《第一玩家》 序·BE1·终末 【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自由在何处受限,游戏便在何处终结。】 【——而面对着被“限制的自由”,有人将以此燃起宣战之火。】 【因为热爱一个世界,它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摘录自2021.10.12(未来)世界游戏人类论坛,top3火帖《第一玩家苏明安和他的灯塔》】 …… …… “叮咚!世界游戏加载中……” 苏明安抬起头。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熬夜剪视频幻听了。 今天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天。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熬夜剪的视频,还没来得及上传,就被一个自称b站工作人员的人叫到咖啡厅来……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面前明亮的咖啡厅。 “苏先生,苏先生……?” 面前传来女声。 长发染红,如玫瑰一般的女子坐于眼前。 “——我们想邀请您,参加一场游戏。”女人这样说。 “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苏明安说。 他是那种不露脸的游戏主播,如果是类似于直播真人秀的up主联动游戏,他参加不来。 “嚓嚓”纸片贴桌的刮擦声响起,女子将手按在一张漆黑的卡片之上,递了过来。 “这次的游戏,不太一样。”她说:“您何不看看呢。” 他落下眼神。 那卡片之上,点着色泽血红的文字,像由鲜血勾勒。 【以世界为竞技场,以真实生灵为生命条——】 【多人联机,无限副本!仿真世界,战力搏斗!】 【全球玩家,热烈竞技!高等游戏,等你来玩!】 那描述,如同网页上弹出来的美女棋牌游戏一般浮夸。 苏明安看着这么不正规的邀请方式,皱了皱眉。 “不感兴趣。”他说着,将黑卡甩给她,从椅背上拿起衣物,转身就走。 “您这一离开,可知道自己要通往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女子说:“但如果这是您的选择的话……” 苏明安脚步不停。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没有再挽留。 但那她的脸上,却渐渐扬起微妙的笑意。 …… “唰!” 旁边的车辆飞驰而过,溅起地上的水,他跳着躲过,身后传来其他行人对跑车的骂嚷。 “甘霖娘嘞!飙得那么快,赶着投胎嘞!”被溅了一身水的大汉口吐芬芳。 苏明安捂住被震到的耳朵。 他今年十八岁,大一新生,刚开学一个月,就读于当地的一所普通大学,专业是心理学,平时的兴趣是看哲学与侦探类的小说,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个大学生。 【世界游戏加载中……】 他隐约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个声音,自昨天晚上熬夜剪视频时就一直存在,像是在提醒他,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科学世界,不信魔法——这种事他也说不出口。 他驻步了片刻,打了辆车,晚上他要参与高中同学的生日宴会。 出租车上,传来车内广播的声音: “……据骁署科学院专家心血管外科移植团队,在全国供体系统发布的信息,‘双心手术’已进入到了实验的关键期。在未来,将两颗心脏结合可帮助人们延长寿命。此理论仍处于实验阶段,请民众不要模仿……” 苏明安有些意外。 ……这种有可能危害到社会安全的新闻,居然也能进到车内广播里。 若是换心手术也就算了,但“双心”手术,却是确实会产生动荡。 一颗心脏,便对应一个人类种的生命,这是大自然的进化规则。而生物学上,并没有人类所说的“权利”,只有各种器官、能力与特性。如果想要强行违背这一点,夺取他人的心脏,便会无法避免地剥夺他人的生命。 虽然,从大局上而言,有些人大爱无疆,可能将自己的心脏交给他人使用。但更多会发生的,是对秩序的冲击。 ……买卖,交易,权谋,道德绑架,舆论,情感偏让,电车难题,不被认可的置换牺牲。 这都是可能存在的问题。 他抵达了聚会地点。 名为沈雪的女同学带着他走入室内,今天是她的生日宴会。她的明眸润着温柔的光,面上的妆很淡,但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厨房里,沈雪的远房亲戚刘安娜正在准备晚饭。 “大忙人,视频做的怎么样啦?”她笑着问道。 “还有最后一段。”苏明安有个兼职身份是b站up主,平时没事开开直播。 他抬头,看着时针指向六点: “其他同学呢?集体迟到了吗?” “……过会吧,可能。”沈雪轻轻说。 穿着围裙的家居少女,渐渐暗沉的天光,室内特殊的香气,有些暧昧的氛围。 苏明安听闻沈雪曾经暗恋过自己,不过这都是小道消息,毕竟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倾身相许的呢?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她在他旁边坐下,不说话,只是撑着下巴,望着他。 “怎么了?” “苏明安。”沈雪果然开口:“大学毕业后,你想去做什么?” “嗯……可能是自由职业者吧。”苏明安说。 “那你为什么要选心理学?” “我想……寻求内心的宁静。”他说:“之前特意去网上搜了一圈,全是‘不要学经济,快逃’,“不要学法,快逃”,‘不要学师范,快逃’这种……所以我就报了个没怎么喊‘快逃’的专业。结果,非常不错,我喜欢心理学。” 沈雪听了,笑了。 她的眼睛弯弯的,像一对漂亮的弦月。 苏明安想到对方都这么关心他了,他也得礼貌性地回一句:“——那么你呢,沈雪,你想做什么?” 沈雪的眼神微凝。 这一刻,她的身形边缘也被灯光照柔和了一圈儿,仿佛有古老的油画颜料流淌在她的身上。 “我想去看大海。” 片刻后,她这么说。 “看大海,这么简单吗?” “嗯。”她说:“我没看过大海,因为我不能离开家里太远。” “……” “我觉得,哪怕一个再差劲,再没用的东西,来到这个世上,也会拥有痕迹。”她忽然说:“看见大海……其实只是我的一个愿望。 我想……看见辽阔的天空和大海,我想,我想开个裁缝店,给人缝扣子,裁衣服。我想去报社成为记者,走遍这个世界,了解遇难的矿工,关心血淋淋的真相,抒发对世事的愤慨。我想……”她语声浅淡:“……我想努力过完这一生。” 苏明安有些无法接话,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进展到这样。 他理解她话语里透出的意思。 她是,不想受困于象牙塔与按部就班的工作,而是希望拥有充实而富足的精神,和充满渴望与激情的旅程。 ……但这何其困难。 “尝点点心吧。”沈雪忽然止了话题,递给他一枚桂花酥。 而在苏明安接过桂花酥的那一刹那。 沈雪突然扑了过来。 若是一般男生,看着班花就这样扑上来,肯定兴奋得什么都忘了。 但苏明安却很警惕,他知晓事情反常必有妖,他的手,瞬间朝着腰间摸去—— 沈雪的手猛地伸过来,“啪嗒”一声,他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被打落在地。 ——苏明安这才发现,他的力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流失干净了。 是室内那股香……迷香吗? “你要做什么?”苏明安的眼神冷了。 “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沈雪没有回答,她望着那地面上孤零零反光的匕首:“……知道你没有安全感,但是连我也要防备吗?” 随身携带匕首是苏明安的习惯,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一天被用到。 ……沈雪迷晕他,是想要干什么? “我……”他开口。 “噗——” 迷雾的味道在面上蔓延,少女手中,一瓶喷雾正对着他。 自从吸入了那雾气之后,他全身的力气都在消失。 耳边传来少女轻轻的语声,吐气温热,像羽毛瘙痒: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啊……” …… “永远地在我身边……吧。” …… 苏明安闭上了双眼。 伴随着胸口一痛,传来刀割一般的痛感,他的最后一点气息,消失了。 ……对方。 居然是想要杀他。 为什么。 她明明, 刚刚还在聊天空与大海。 …… 【世界游戏已正式开始】 【检测到个人新手关卡失败,评级:d,即将回归,进入十亿人类世界游戏开幕仪式……】 【发生未知错误,回归暂停!】 【……】 【……】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与众不同的提示声。 这一声,像是在他心底里冒出来的,专门对他说的一般。 与之前冰冷的系统提示声不同,这是阵温和的男声。 【正在确定世界线……正在规划世界结局……】 【规划完成,游戏开始。】 【追赶黎明的守望者,be3030号玩家,欢迎回归。】 【无视死亡的权柄已交至你的手中,世界在等待你。】 【唯一站在时间长河之边的人,请竭尽所能……终结这个人类赌上一切的游戏。】 …… 【你将拥有光辉明亮的未来。】 这阵声音消失了。 …… 【——您已死亡,是否选择读档?】 一章·死亡回档 ——我这是死了? 苏明安的心脏还在噗噗直跳,那股无力的死亡感犹在。他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空中。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咖啡厅中女人的话。 “游戏……已经开始了吗?”他自言自语着:“游戏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游戏,呈现的手段有些离谱,疑问也很多,能将他毫无知觉地拖入游戏当中,甚至他还以为这是现实。 按理来说,自己应该已经失败了才对,但为什么……好像还可以读档? 他的面前,出现两个画面,一个是他下午站在街边的画面定格,一个是那个夜色暗沉的房间。 【存档时间点1·下午街边/存档时间点2·晚上房间】 “这个游戏还有存档?”苏明安有些不解,但想了想,读了存档2。 …… 苏明安睁着眼。 面前的视野还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少女的裙角。 她正笑着看着他,眼中带着期许,手里夹着诱人的点心。 “面板?”他接过点心,立刻低声试探性地说了一声,没想到面前突然一亮。 一块湛蓝色的光屏,出现在了他面前。 但他还没仔细看,就听到了系统提示: 【提示:您当前处于世界游戏·个人前置关卡中,本关卡进程极短,只需达成固定目标即可达成结局!与所有玩家一同正式进入世界游戏!】 【当前固定目标:活下来】 【您已触发线索机制,结合线索进行关卡探寻,可通向本关卡不同结局!】 【当前可达成世界结局: he(happy end/积极结局)线·比翼齐飞 te(true end/真实结局)线·如梦初醒 ne(normal end/普通结局)线·她的“藏品”)】 ……果然是游戏。 “尝点点心吧。”沈雪在一旁说,看起来无比正常。 但在苏明安看向她时,他明确地看到了一道在视野里显现的文字: 【*获得线索叁·奇怪的凸起】 【(奇怪的凸起):我发现面前的少女裙角鼓鼓囊囊……到底是藏了些什么呢?我为此感到好奇,但我大概没有勇气伸手去看。】 【通关进度:10%】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苏明安之前就有注意到,沈雪的裙子看起来很奇怪,但他又不是那种盯着人家女孩子裙子看的人,倒是没想到,在这个“线索机制”激活后,这里还真的有问题。 室内的香气还留存着,苏明安放下点心,拿起手机:“我去趟卫生间。” 他需要先去一些其他的地方,至少避开沈雪的视线。 他之前便注意到,室内的香太重了…… 他起身,腿有些发软,但手仍然坚定握着手机,脚步直直朝着有门锁的房间走去。 在经过餐厅桌时,他看见桌上摆着两套茶具,似乎都是用过的。 他还未仔细观察,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刺激性,直接往他鼻子里钻。 【*获得线索贰·福尔马林】 【(福尔马林):为什么在少女的家里……会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难道……她也喜欢用福尔马林配菜吃?】 【名词释义:35%-45%的甲醛水溶液,外观无色透明,具有腐蚀性,用途广泛,也用于尸体防腐。】 【通关进度:20%】 “……等一下,明安哥。”身后传来少女的软声。 苏明安立刻屏息,回头。 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瓶死神般的喷雾。 少女的手指在他面上一点,如蜻蜓点水。 苏明安不敢停留,转身就进了卫生间,飞快锁上门。 他有心想再试试能不能唤出其他功能,却感觉越来越没力气…… 苏明安的眼有些沉,接着,呼吸便越来越急促…… …… 【您已死亡……】 苏明安秒选【存档2】。 …… “……尝点点心吧。” 梦幻般的语声响在耳边。少女倾着身,明眸如水,那模样在夜下分外撩人。 苏明安望着她,少女也温柔地看着他,像看着明亮的瑰宝。 下一刻,他直接出刀,强忍着手中的颤抖,一瞬快准狠地扎在少女胸膛上。 【——hp-170!(暴击!致命伤!)】 眼前跳动出了这样的数字。 【你已选择攻击关键npc·沈雪】 【进入暴力通关线路·灭杀线——“我或许将会明白,如果不能排除身边的一切危机,就将造成危机的人,排除掉。”】 【完美通关进程:50%】 沈雪的眼中,还存留着疑惑,接着,便于鲜血的流出中,勾起唇角。 “明安哥……最喜欢你了……”她喃喃道,声如梦中呢喃。 “噗!” 苏明安又扎一刀,直接划破她的喉咙。 【——hp-200!(终结伤!)】 沈雪倒在地上,鲜血溅落一地,开出一室红花。 “咣当!” 【你杀死了沈雪(人类种),exp+20】 苏明安手软地放开匕首,跌坐在地,身上染上了她的血。 他有些茫然地亮起手机,突然听到身后有水声滴答。 ——还有人! 他想要快速回头。 “咚!”一声脆响。 血光中,倒映起另一人举着锤子的身影。 青年无头的尸体,摇晃片刻,倒在了血泊中。 【您已死亡……】 …… 午后的日光下,树荫散落下碎裂的光晕。 穿着普通的大学生青年站在街道树下,手中的屏幕亮着光。 【沈雪:苏明安,晚上的聚会,不要忘了喔。】 “唰!” 旁边的车辆,溅起的水直接洒了他一身。 他的呼吸似是一直窒住的,直到此时,那气才从外界流了进来,清凉着他的胸腔。 “……”苏明安摸着自己的腰间,准确摸到随身匕首冰凉的触感。 先前两次都是死于下毒,没有一次死得如同第三次那般惨烈的。 头颅炸裂,死亡的那一瞬间如此清晰,直到他现在还有些心底发凉。 他快速动了起来,打了辆出租车,一路回到了他的家里。期间,他询问了几位据说要参加聚会的同学,都说没有这回事。 “明安老哥,你不会是熬夜熬多了吧。”铁哥们博龙这么说。 先前,因为他与高中同学们关系都不是很熟,因此没有事先了解——原来这次聚会,班花只邀请过他一个人。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恍若飘动着暗火的客厅里。 白晃晃的肌肤,泛红的面颊,还有那置人于死地的喷雾…… “游戏……已经开始了。”苏明安念叨着:“全球竞技类游戏?沈雪是系统角色,只有我一个玩家?还是,这是个入门关卡?” 若不是那时呼出了“面板”,恐怕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游戏之中。 这个关卡完结后,会正式开启游戏吗? 那么,这是一次资格赛? “面板。” 再度呼出面板时,他显得轻车熟路。 湛蓝的面板,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个人资料】 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一阶一(初始等级) 荣誉:空缺 成就:空缺 职业:未获得 技能:空缺 生命值:500(仅为参考数据,不代表固定数值) 法力:100+10*4(回复速度5/分)(释放法术类技能需要法力值) 体力:5(影响生命值、耐力、负重) 力量:4(影响力气、攻击伤害) 敏捷:5(影响跑动速度、闪避速度、攻击速度) 精神:9(影响注意力、法力值、法术强度、对精神法术抵抗能力) 魅力:a(影响npc好感,社交) 幸运:e(影响触发事件难度,解密难度) (数据化属性为先天属性,全体人类平均值为5,可通过后天购买点数或锻炼提升。) (字母化属性为先天属性,不可通过购买提升,需寻求机缘。) 积分:0(新手关卡结束后,可用于购买物品。) 战斗力评分:50(此项仅为结合数据及目前表现所计算出的参考用数据,与真实战斗情况无关——在第一个世界结束后,全球排行榜将开启,按照最终评价与数据战斗力分别评分)】 “叮咚”手机发出声响。 之前已经响了数声,但苏明安一直没有理会,如今屏幕的亮起,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沈雪:为什么不回我?】 【沈雪:……你不来了吗?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茶和点心。】 【沈雪:……为什么不来?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沈雪:……】 …… 【沈雪:开门吧,我来了。】 …… “叮铃叮铃叮铃~”门铃发出俏皮的音乐。 苏明安的视线,一刹那朝着门口望去—— 屏幕中,碎花裙,黑发披肩的清丽少女,单手背于身后,露出了一截喷雾瓶角。 “开门吧,明安哥。”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飕飕的。 …… “砰!”“砰!” 苏明安立刻起身,将四周的窗户关上,锁好,而后确认家里无人后,打开了门。 门外,黑发披肩的少女,格外清丽动人。 “你让我等了好久哦。”沈雪半撒娇般地说。 “进来吧。”苏明安确认没有看见除了她以外的人。 而后,他将她引到沙发上,为她倒了杯茶,端上一叠点心。 沈雪的脸部肌肉有些僵硬,显然她没有想到,自己的预先准备和苏明安完全重合了。 “都不是我喜欢的呢。”沈雪噘着嘴说:“明明我为明安哥准备好了明安哥最喜欢的……” “不吃吗?” “吃吃吃,明安哥为我准备的……”她将喷雾藏在裙底,双手空出,吃了好几块饼。 而在沈雪吃东西的时候,苏明安也准确地看见了她裙底的鼓起。 【线索链接!】 他突然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获得推论壹:沈雪似乎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裙底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虽然不太明白,但我以我的魅力a来发誓,她至少不会是想要诱惑我。】 ……这个系统提示是真皮啊。 苏明安没有理会,这个线索他在上一周目就已看到。 而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吃着他给的点心。 放在以往,沈雪只会觉着无比幸福,但此时那一眨不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她有些噎住,放下点心,哑着声问道:“明安哥……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有。”苏明安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而后,猛地隔手抵上沈雪,将她直接压下。 “明安哥……!”沈雪慌神,立刻想掏出喷雾,才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失去力气。 “你的家里,那个人呢?” “什么啊,明安哥你放开我……”沈雪强笑道:“家里,就我一个人啊……” “看来另外一个是没来了。”苏明安看着门口的显示屏幕,空无一人。 “明安哥,我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缓过劲来的沈雪望着距离如此之近的心上人,只觉得整颗心都如小鹿一般嘭嘭直跳,完全无视了那柄近在眼前的匕首,只是面颊渐渐染上羞红—— “我喜……” “唰!” 一道深深的血痕,于少女喉间炸开。 【——hp-200!(致命伤!)】 【你杀死了沈雪(人类种),exp+20】 “想要强行和尸体在一起,就先把自己变成尸体吧。”苏明安的匕首在她脸上擦了擦。 沈雪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采。 而与此同时,苏明安也听见了新的系统提示: 【你选择杀死关键npc·沈雪,世界线发生微小变动】 【——您已进入te线路·如梦初醒。】 【你发现了物品(死去的沈雪),是否开始侦察?(侦察获得的线索与精神、智慧相关联)】 “侦查。” 【*你获得了关键线索(沈雪的爱恋日记)】 一本血红的日记本出现在他的手上,苏明安将其翻开。 扉页便是一道道血红的文字,记录者用笔的力道很大,刻在泛黄的纸片上,像一道道深刻的血痕。 【苏明安,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有多么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安娜姐告诉我,只要我能将你彻底留住,砍断你的手脚,割破你的喉咙,将你做成我的东西……我们就能真正一直在一起了。】 这样的文字密密麻麻,少女在活着的时候似乎为他倾注了全然的爱恋,一字一句都十分肉麻,饱含着年少人深情的爱恋情感。 但此时正看着少女尸体的他,却只觉着荒唐。 他继续看下去,沈雪的字迹越来越乱,甚至有隐隐干涸的血凝在其上,透着一股歇斯底里和疯狂的味道: 【或许是热血冲脑,烧着了理智,又或是舌头被线牵引着了吧,我说不出爱你的话。】 【每次看见你静寂的眼神,我就感觉,压在我心上的这种失落感和坠落感越来越强烈……像有一双大手,在拉着我的四肢,抓着我的头发,按着我的脑袋,在往下使力。】 【我看着毫无波动的眼睛,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控了一般,变成了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提线木偶。】 【而拉住我的线,就是自己的贪恋与爱。】 【——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这线亮着火,勒着我的肌肤,嵌在我的血肉,如同烙铁一般,燃烧着我全部的自我,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脱离这种甜蜜的痛苦。】 【于是,在写下这段话后。】 【我决定,来邀请你最后一次。】 【只要你同意了,我也不必将你彻底变成我的东西,我们可以和和美美地一直在一起。】 【但如果……你拒绝了……】 【……】 他翻到最后一页。 一瞬被放大的字体,淌着血,让他微微一惊。 【——就彻底变成,我的“挚爱”吧。】 “咚咚咚!”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门外站着一名身材苗条的女性。 “沈雪,沈雪,你在里面吗?”女性敲着门,似乎有些着急。 苏明安知道,这大概就是那个和沈雪同居的女人,上一周目拿锤子敲死自己的人,她应该就是沈雪日记本上的“安娜姐”。 他用匕首柄将死亡喷雾从少女裙底顶出来,而后拿起,走至门前。 “——沈雪,沈雪?回话?” 女性得不到回音,有些着急,手渐渐朝着身后摸去—— “嘭!”大门一瞬大开。 持着喷雾的青年,掩鼻而出,指尖骤然按压而下! 女性未曾防备,腿一软,瞬时倒下。 苏明安立在原地,看着她死去,呼吸略有些急促。 【叮咚!】 与其他铃声不同的,格外清脆的提示声,响彻在他脑海。 【恭喜完美通关!(新手副本世界进程极短,后续正式副本世界将扩大进程。】 【新手关卡·te·如梦初醒·顺利达成】 【te·如梦初醒:她喜欢我,我知道。但爱恋从不只是“在一起”这么简单,在杀死她和她姐姐后,我明白了这一点——为了避免成为她的“藏品”,我别无选择。】 【结局已收录,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计算积分】 【评价等级:ss(新手关卡最高——杀死两人,自身无伤)】 【获得评价积分12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1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10分】 【(彩蛋·以牙还牙):我给你准备的断头点心,可还喜欢?】 【(彩蛋·钢铁直男):面对沈雪这样的美少女,没有表现出半点动心。】 【共计获得积分:140分】 【提示:he·(比翼齐飞)达成方法——答应沈雪追求,未引起对方怀疑,并顺利获得她真实的喜爱。 ne·(她的“藏品”)达成方法——无论答应或拒绝,都引起对方怀疑,但未被杀死,而是成为对方的“藏品”。】 【后续正式世界即将开启:线索推论类世界、多人竞争类世界、智力解密类世界、和平推演类世界、暴力汲取类世界。上百条世界线与he、te、ne、be花式结局等待玩家进一步探索!】 【(狂热地喜欢着你的病娇少女,说不定之后的世界副本,还会有和她重逢的机会哦。)】 下一刻,视野大变。 …… 二章·被选中的“玩家” “oh my god——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哪里!” “我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我的上司突然要毒杀我,但我现在好像又没死……” “我也是,本来还在好好上学,结果老师突然拿着把刀要来砍我……我勉强把他砍了,然后就听见什么提示说我通关了,然后现在就突然出现在这里……” “集体穿越?还是什么外星人的游戏?” “该死的,我昨天才把那个天杀的策划案赶完,司马甲方刚刚说满意,就提示什么游戏开始……”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苏明安睁开双眼。 耳边全是各种人的叫喊,夹杂着混成一块儿,各种语言都有,他微微动弹,却发现自己身周全都是人。 从听到提示,被传送白光包裹后,他看见了一个近乎无边无际的广场。 人们同他一样站在广场之上,一个接一个,入眼之处全是黑压压一片,各种人种都有。将偌大的广场挤成一片人海,似乎随时可能酿成踩踏事故。 随着一道道光束的展现,一个个人出现在广场上,渐渐将一些空缺全部填满。 ……这就是,所谓的世界游戏开始仪式? 所以,他刚才经历的,果然是一个选拔性的新手关卡? 苏明安忍着耳边的噪音,还在思考。忽地,视野边缘,他看见了一道血红的光芒。 在漫漫人海之上的天光处,蹦出了一只雪白的大兔子。 将近三米的身高,使那兔子变得颇为畸形,血红的双眼更带着诡异,它巨大的四肢垂在身体旁,胸口有着一个巨大的天平图案,似乎也在不停扭动。 而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他感觉一股无形的束缚瞬间加身,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包括其他人也是,他们的声音,一瞬间停止下来,像是所有人都被施了禁言定身咒。 “——呜呼——!人都到齐啦——!” 血红的,诡异的兔子,倒影如同巨人一般,阴影将所有人惊恐的目光笼罩。 “我数数……嗯,一,二,三,十万,百万,千万……十亿!好,数字没错!” 它笑着,张着棉花糖一样的双臂,发出无比欢愉的呼喊: “——欢迎大家,来到我们的世界游戏!” 接着,天光亮起一阵红,一阵蓝的光彩,有漫天的礼花飞扬而下,彩带洒了不能动弹的人们一身。 所有的目光,大多带着恐惧投在它的身上,疑惑、不解、惊惧…… 他们基本在之前还在进行着正常的生活,学习、上班、工作……便被突然的提示声拉入新手副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通关进程,而后被强行传送到了这里。 面对这样远超科学世界人类三观的情形,所有人都处在对未知的恐惧中。 毕竟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苏明安定了定神。 看来这只兔子,便是开始这场游戏的主办方……?或是,主持人一样的存在? 他倒是没什么害怕的心思,作为一名恐怖游戏up主,一个猎奇游戏爱好者,这样远超他日常生活的事情发生,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之前的新手副本,就非常有意思。结合系统提示来看,他总觉得后面各个种类的游戏世界,还会有更多的精彩。 “大家好!在介绍这一切之前,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可以喊我老板兔!很荣幸,我承当这次游戏的总置办人——用你们的话说,就叫……gm(游戏管理员/系统)!” 兔子张着双臂,笑容满面。 音调忽高忽低的在四面八方响起,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跳动感。 “现在是公元2020年9月30日下午三时,在三个小时之前,世界游戏的个人新手副本正式开始!” “参与成员为翟星意愿人类种!恭喜被选中的你们,拥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成为游戏的参与人,穿梭各个异世界的旅者!” 它雀跃地大呼着。 与此同时,广场上亮起光幕。 ——那是翟星上的景色。右下角有时间指示,正是三个小时前。 原本车水马龙的城市,路边走动的行人,农田里劳作的农夫……他们那流畅的动作,于指针指向十二时的那一刹那,一瞬间停滞。 苏明安在其中,甚至看到了自己,起身离开咖啡屋的自己。 在踏出咖啡屋的那一刹那,自己披着衣服的身影,一瞬间停在了门口。 “翟星上的时间被永久停留在了这一刻!” 兔子的语声还在继续着,只是那语气,已然逐渐变得慷慨激昂—— “十亿“被选中”的人类种生灵——” …… 【欢迎你们,拥有了把控自己命运的机会,一齐正式进入——世界游戏!】 …… “刚才的单人副本,我想,每一位玩家都已经体验到了——针对不同的玩家,伟大的游戏主办方给予了你们独身定制的独特试炼!”它雀跃地说着。 苏明安眼中划过了然——果然,每个人的遭遇是不同的。在同一时刻,十亿玩家都被投入了不同的副本中。 他所面对的,只是一个拟造的副本,其中只有他一个玩家,在通关后,那个副本就结束了。 沈雪和那个安娜姐……也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为了考验自己,拿自己熟悉的人的形象伪装的……他就说沈雪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原来是假的,是游戏副本。 而其他人的新手副本,可能就是突然面对上司的下毒,突然被亲人的背刺,突然面对车祸……这样令人防不胜防的袭击。 兔子的语声格外激烈,一圈一圈,回荡在安静的巨型广场上。 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们睁着双眼,眼中满是迷惑和震撼。 “为了平衡游戏,老年玩家已经回调到了壮年状态!同时,残疾玩家也作了相应补偿!” “我们的游戏,是将你们这些玩家——投入到一个个其他的游戏世界中。只要你们完成下发的任务,就可以获取能兑换神奇物品的积分!” ……哦。 和苏明安猜想的差不多,后面还会有一个个世界,让玩家们参与,并完成其中的任务。 所以,他们这被选中的十亿人,成为了穿梭于各个异世界中的旅者吗? 老板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其中,在游戏世界中死亡的玩家,不等于完全死亡! 死亡玩家可以观看他人继续冒险,在一定的观看时间后,可清空此前全部实力重新开始冒险! 当然,死亡玩家也可就此作为观众,不再进行冒险。 正在冒险的玩家,若开启直播,将有额外加成!” 这一条规则,令苏明安有些意外。 如果只是为了驱使翟星生灵探索其他世界,并没有必要开启这样的规则…… 游戏中,有战斗玩家,也存在休闲玩家。存在前锋,也存在后勤。 “世界游戏,为期一年!”兔子伸出白乎乎的手: “届时,将按积分对玩家进行排行,以决定各位玩家最终能带回翟星的收获。 ……在游戏期间,翟星的时间,被永远停留在新手关卡开始的那一刻,直至世界游戏结束! 同时,若全体玩家总积分过低,则——全体抹杀!其中,玩家个人积分越高,所占权重越大! ——至于各位玩家的最终结局……” 它那血红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线条极其扭曲: “……各自把握吧?” 下一刻,所有人发现,自己恢复了语言功能。 “——你们到底是谁!” “哦上帝,快放我回去!开什么玩笑!” “沦为他人取乐的工具……真是耻辱……” 哭泣求饶者,对未知害怕恐惧者,不知何许。 但也有跃跃欲试,早想打破平日规则者。 “早就不想上学了,传说中的主神空间……正合我意!” “强者生存,弱者淘汰……” “还有直播?我kiao,直播侵略世界吗!” “姐姐,我害怕……”穿着朴素的小男孩,拽着披发女性的裙摆。 “不怕……小何不怕……”女性摸着他的头,自己的手却在颤抖:“我们一定要争取到最后……复活你的大哥哥……” 还穿着军装,面色坚毅的男性,从纷乱的人群中抬起沉静地眼神。 脖子上系着套索绳,宛若系着项链的少女,握紧了自己的项链。 手腕上有着机械关节的金发混血少年,抬起头: “世界的真相……是不是可以……”他喃喃着。 “——接下来,为各位玩家宣布新手关卡的具体情况!” 兔子却丝毫不在乎底下人的闹哄,像是没听见一般,震雷般入耳的声音,还回荡在一片无边无际之中: 【第一道新手关卡,没有任何空间道具的依托,全凭个体身体素质本能战斗! 参与者1114279878人!】 【其中,a级评价16527人,s级评价1270人,ss级评价——1人!】 兔子的语声格外激昂,报数字时更是尖叫出声。 苏明安的心头一突。 他明白,以新手关卡的难度,自己本来不可能无伤通关的,更大可能直接倒在沈雪那初始关卡。 按照有存读档机制的难度来说,不应该自己是第一位的玩家…… 难道,这个死亡读档技能……是自己独有? 人们也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茫然。 “——下面让我们有请,获得ss级评价的第一人!为我们发表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无人回应。 兔子自顾自地“啪啪啪”拍掌,似乎极为欣慰。 “嘭。” 一道光,照在了苏明安身上,将他与其他所有人隔绝开来。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被隔离开的四周,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起来,身形便越升越高,像被那光牵引而去—— 主神空间没有逼他到绝地的地步,在所有人目光聚集而来的那一刻,他的面上出现了一个纯白的面具,身形也变得极为模糊。倒不会在之后的任务中暴露自己。 “哎呀呀,目前翟星上的第一人看起来还真不简单呢! ——不简单的第一人!发表一下对剩下玩家们的获奖感言吧!放心,我们是即时翻译的,不存在语言沟通的问题哦!” 兔子将血红的麦克风递到了他的嘴边。 而苏明安,向下看去。 无边无际的广场,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道闪着光的眼神,此时都在与他相关。 一个世界的重量,聚集于此。 他接过话筒。 “世界游戏……传说中的主神空间。”他说。 语声极稳,经过加密处理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他的本音。 “虽然说,将全球人的命运系于名为游戏的审判上有些可笑。”苏明安说:“但是,胜利,或者败退,人生的道路……对于我们来说,从来都是拆分为一个个路口,而每一个路口中,只有这两个选择可走。 现下,所有的人们,都是名为【翟星】巨轮上的同行旅者。 即使远离家乡,人类永远热爱故土。 既然我们已经无法逃脱,这远超我们想象和科技水平的空间…… 不如,就将其当成自己现实的选择,在被高维生物划下的圈子里,竭尽全力…… ——去找寻那片属于我们的热土。” 他不感到紧张。 身为兼职主播,公开演讲对他来说很容易。 虽然这是一次在亿万人类面前的公开演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他有一种预感。 ……似乎,这一次在全人类面前的亮相,只会是一个开始。 身为一开始的【最强玩家】,拥有死亡回档,他或许能够一直走到最后。 使命使人披荆斩棘。 他或许还将面对这么多的目光。 “——说得好啊!” “啪啪啪”兔子拼命地鼓着掌,声音甚是嘹亮,在下方人海的一片死寂之上,格外滑稽和清脆,一边拍,还一边故作感动地夸张摆头: “不愧是第一人,就是应该如此!享受人生,享受——世界游戏!” 苏明安感觉自己被放了下去,身上的掩饰依然存在着,身边的人投来惊异的目光。 排异的心理,永远于人类之中存在着。 但若是走到足够的高度…… “今天的欢迎会——就到此为止了!呜呼——!” “现在大家即将一起穿梭,集体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末世当中!” 天光乍现,那红紫的光彩瞬时闪花了人们的眼。雪白的兔子一拍掌,便是漫天血红的光散落而下,将无穷无尽的人们一瞬间包裹—— 【——祝愿大家。】 【游戏——愉快!】 …… 一阵白光闪过,苏明安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个人小空间中。 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死亡回档技能,他现在是十亿翟星玩家中成绩最好的一位,或许可以帮助他更好地走下去。 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来说,还真是过于捧高他了。 ……一年世界游戏结束后,按位次排名。其中积分越高所占权重越大。 那他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高度,便会被加注越来越重的目光…… 十亿多人的目光。 高维生物的游戏,真是真实又讽刺。 世界聊天频道已是一片乌烟瘴气,喝骂的,迷茫的言论充斥着视野左下方的聊天频道: 【沈燕lv1:开什么玩笑,我还在梦里吧?】 【王菲菲lv1:第一个游戏世界就是末世?!是要我们集体去打丧尸吗?还是面对洪水地震的天灾?我不想死啊!】 【王永建lv1:寻组队好友,长期同伴,加我编号cd8928!】 【闫子lv1:妈妈,妈妈看见我了吗?我是小闫啊!妈妈你被选进来了吗?】 【虞若何lv1:大家不要惊慌,我已在论坛发布末世世界需要注意事项,希望能帮到同胞们。】 【杨长旭lv1:我是龙国军人,如果在游戏副本中遇到同胞们,我会优先保证同胞们的安全。请不要害怕,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菲拉尔lv.1:龙国人这么有责任心?这种事情中还是想想自己的小命吧,别自己都活不下去……】 …… 开放的世界级论坛里,更是牛鬼蛇神频出,有大胆猜测末世论的,有声称不信者必定死亡的,有号召同胞稳定心绪,适应状态的,也有声称自己将要统治世界游戏,成为称霸第一人的。 现下看来,所有悲观的言论比乐观的言论深刻许多。 悲观的言论都在抱怨,分析人类的未来,而乐观的言论则是“一切都会过去”。 人类总是擅长于投眼未来,展望明天,而后去犯重复的错误,于时代中颠沛流离。 人类历史是一个写满了人性坏话的记事本。而这样一个突然降临的游戏,或许会让他们意识到一些崭新的,从来没想过的内容。 苏明安没有过多关注论坛,而是检查了一遍自身的状态,等待末世世界的开始。 终于,位于水晶球上的秒针,一点一点走到了零。 【第一世界:末世世界。全球同台类生存游戏。】 【剧情提示:“——救赎降生于牺牲之上,而大义之前,人们欣喜于前途光正。” “身为原罪的小女孩,赋予了人们最宽容的复仇。”】 【本世界存在两条通关路线(和平路线、武力路线)与三个不同的世界结局】 【请玩家把握每一次选择,追寻每一条线索——直至发觉隐藏于末世之后的剧情秘密。】 【末世世界将被复制为五万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每个世界投入两万左右玩家进行游戏!】 【——世界开始!】 一阵白光闪过,苏明安闭上了眼。 …… 【欢迎来到世界游戏,第一关卡,末世世界——当世界开始后,你可以运用积分购买技能与道具】 …… “——这是小队制吗?你们是谁?都是被那个该死的主办方拉进来的玩家?”耳边传来粗嚷的男声: “现在是要一起活下去对吧,虽然说成为观众就可以不用冒险,但我可不想最后积分不够,人类被全部抹杀……” 苏明安睁开眼睛,听到耳边有液体轻微的滴答声。 视野里,左上角有着500/500的绿色生命条,140/140的蓝色法力条,右上角有着一个弹幕界面,显示着热度,目前还是一片空白,所有玩家都在游戏当中。 可以通过意念打开背包界面,目前里面的格子还是一片空白。 “艹,我们怎么一开始就被关起来了?”那大汉跑到铁栏杆前面箍着栏杆骂。 现下的境地是几人处在一间牢房式的房间中,壁上满是石灰的痕,栏杆上还带着一股血腥气。 ……怎么看也不像个很好的开局。 三章·直播末世世界 苏明安第一时间打开面板属性。 【个人资料】 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一阶一 荣誉:空缺 成就:空缺 职业:未获得 技能:空缺 生命值:500 法力:100+10*4(回复速度5/分) 体力:5 力量:4 敏捷:5 精神:9 魅力:a 幸运:e 积分:140 战斗力评分:68 接下来,他听到了系统声: 【获得成就(无尽远方):十亿生灵之上,是你的公开演讲。】 【获得成就积分40点。】 【获得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十亿生灵的目前最强者,请保持你的无上斗志。】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 苏明安瞥了一眼自己的现有积分,220点,根据大多数人的新手关卡通关情况来说,他们的平均积分应该在30~70点左右,自己已经初具优势。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死亡回档”技能,并没有在资料板上显示。 ……独有技能? 他明确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这是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许,连世界游戏的不知名幕后黑手,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毕竟这技能太过逆天,像是专为破坏平衡而生一般。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说:“但是我们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点……但关在这种地方肯定不行,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这一行,一共六人,除了最开始那个大汉之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除此之外,便是一个还穿着学生服的女学生,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和一个看上去很清冷的白领装女性。 ……真是标准配置。 苏明安暗自吐槽了一声,当这群人还在迷茫的时候,他已经第一时间调出了所谓的技能购买栏。 ……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高级技能的概率大幅增加,捞取一次费用为120积分,是否选择?】 他点了是,看见技能栏出现了一个技能图标。 【获得史诗(红级)潜力技能:分身(可进化)】 【分身lv1(损耗法力80):你以自身实力损耗三分之一的代价,分出一个分身。 分身与本体原实力相同,分身死亡则本体实力恢复。 本体可以通过接触分身来收回它,也可以选择让分身直接爆炸。 分身的战斗力与精神直接相关。】 【注:技能潜力由低到高,潜力等级为:普通(白级),进阶(绿级),稀有(蓝级),史诗(红级),稀世(紫色)。】 看了眼还留着的100积分,他选择在a级技能海中捞一波,用去了80积分。 【获得稀有(蓝级)潜力技能:泯灭(可进化)】 【泯灭lv1(损耗法力不定):你的手指所及之处,可以被泯灭能量所融化,威力取决于投入法力值。】 剩下的20积分,他用在了四维加点上,每点需10积分,在力量上加了一点,精神上加了一点后,他关闭了商店。 【恭喜玩家精神突破十点!】 【获得基础技能:精神抵抗。】 【精神抵抗lv1:被动技能,你对他人的精神攻击有一定的抵御效果。】 商店栏目还没开放,苏明安最后看了眼面板,最后自己的战斗力是188。 此时,戴着眼镜的男生看起来很想承担队中的“智者”职务,立刻开始分析起来:“虽然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危机,但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我们处在的位置应该在监狱之类的地方,强行开门肯定行不通,目前的武力值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我的战斗力是86,我觉得目前可以先交流一下……”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中年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有些迷茫:“末世是什么?是那种火山喷发的世界末日吗?” 眼镜男的话被打断,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就看着旁边的苏明安径直走向铁栏杆。 “喂,现在情况不明,你不要乱走!”眼镜男刚喊着,就看着苏明安手指在沉重的门锁上一抹,接着那栅栏便传来了“格拉——”声。 门开了。 泯灭在手指上一放即收,苏明安直接一步踏出,离开了这里。 “……” 几人对望着,那大汉蹦出了一句话: “……他是怎么出去的?” 而此时,白领女性望了一圈周边的环境,而后扭头就离开。 “喂,你走什么?别落单啊!”大汉盯着人看了很久了,眼看着人突然走了,连忙出声要拉她回来。 “唰!” 亮银的匕首,横亘在二人之间。 白领女性露出警告的神色:“只是将我们六人传送到一起罢了,可没说是一个小队。”她持着匕首,眼神警惕:“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大汉喘着粗气,一脸不服气,但却没有直接上前。 “等一等。”眼镜男想维持住这个小队,他还想争取一把队长的职务:“你看马上末世,自然人多力量大,此时贸然一个人离去,你们又都是年轻人……” “我,我可不可以放弃啊……”突然,一开始就瑟瑟发抖的女学生举起手,眼中满是泪花:“不是说可以当观众吗……我不要冒险了……我要回去……” “——只有自杀才可以成为观众。”原本走出去的苏明安驻步,回头:“你要自杀吗?” “我,我……”女学生拼命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大汉见着白领女性走了,顿时转移目标,维护起娇小可人的女学生来:“别怕,说起来,我的侄女也和你一样大,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害不害怕……接下来我们保护你,你只要跟紧我们就好了——对了,你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啊?” “我,我的能力是……”毫无防备的女学生将她的信息全部说出。 苏明安转身离去。 就在刚刚,他已经收到了属于每位玩家特有的任务。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一个世界!】 【世界名:末世】 【——剧情提示:“这座城市,拥有着那般明朗的希望。独立于个体生命之上的,名为大义大于小义的“伟大”希望。”】 【故事背景:龙国x市(因全体玩家为第一次进入游戏,游戏期间自动领悟当地语言,游戏结束后取消)】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十五天】 【进阶任务:找到抗体。】 【完美通关:推测出末世爆发的秘密,达成te结局·拯救/无法拯救。(当前世界存在两条结局走向,将根据玩家行为进行更改)】 【距离末世开始:五天】 …… 进阶任务,仅仅是给个别高位玩家准备的。完美通关……看上去更加遥不可及。 仅仅是基础任务,就要求只是活着而已。 可见,这个世界的生存难度,会非常大。 诚然,末世世界中,人们聚集起来会有更多容错,但前提是队友不是猪,不会在危急关头把你一把推下悬崖。 从刚才那两位男性的表现来看,这个队伍并不如何融洽,也无多少信任。那名聪明的白领女性,想必也是看出了这一点。 …… 【白赦:哎?你看上去挺悠闲嘛】 突然,一条弹幕从视野最上端悠悠飘过。 这大概是死去的玩家,成为了一名被清空全部积分和实力的观众,偶然点到了他的直播间。 通过和这个观众的交流,苏明安知道,被淘汰成为观众的人,暂时不能进行冒险,除非通过看直播、写攻略、做视频、水论坛这些获得一定的积分,才能重新开始冒险,而且也要等到下一个世界开始。 弹幕不得泄露与世界副本与玩家相关的有用信息,串门通报行踪之类的事情也不会存在,顶多起一个认人作用。 直播界面类似普通的直播平台,热度越高的越在前面。 这个观众应该是今天死于袭击,随手点了一个直播间,就进来了。 【没啥热度啊,你要不改个直播间名字吧,这样有人。】这个观众说。【热度高的直播间最后会有积分结算奖励的,而且人多也能帮你出出主意,毕竟冒险玩家不多,大家都不想死来死去的,就靠你们这些肯出任务的人了。】 苏明安自己是看不到别人的直播间的,只能看到自己的直播间名字,热度,还有弹幕。 此时直播间的名字他没换过,普普通通一个【苏明安的直播间】。 苏明安觉得很有意思:“你觉得应该怎么改?” 【现在最火的几个基本都是小团队,都是一些翟星上有名的明星或是野外求生专家,标题五花八门的,都是什么虐杀丧尸之类的,你可以起一个有吸引力的呗。】 苏明安想了想,把名字改成了【世界游戏,在线度假】。 他试了试,发现直播内容是可以切换的,能够限制观众的观看内容,关键时刻也能关闭。毕竟开个直播总不能什么都播,那不太好。万一有什么麦片哥…… 【你看起来挺悠闲的,新手关卡通关等级不错吧。】观众老哥说:【待我重返冒险那一天,大腿一定要带带我——我们脚踢老板兔,拳打主办方!】 冒险主播玩家与观众,其实是一个共生的关系。 观众为冒险玩家提供建议,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积分。冒险玩家也为观众提供写攻略的素材,帮助他们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积分。 而就在苏明安和这个唯一观众说话的这一会,直播间的热度渐渐涨了上去,也有了三四十的数弹幕有了零星一两个,但苏明安暂时没对直播下太大关注。 眼前的情境更重要——这里可是末世。 他踏出监狱,看见左边是一条长长的,深邃的道路,两旁挂着昏暗的灯光,前方晃着一圈微亮的光。 右边则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路途,期间一点明亮也没有,黑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他向着右边的路走了过去,顺着粗糙的墙壁,摸进了一间全黑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响。 “唰!”一面刀光于视野里一闪而过,苏明安抬起手,精准地捏在了袭击之人的手臂上, 黑暗中,双方彼此看不清,他抬起脚就是一个膝撞,却被对方在腰间猛然拍了一下,而后骤然失去平衡被人压倒。 脖间横着冰冷的刀锋,对方喷出的气洒在他的面庞,他睁着眼,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1117676882人】 四章·搜证环节 对方不说话,只是刀锋一直抵着他。 “杀人的话,最好果断一点,直接往着这里切。”苏明安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而后直接按上对方的匕首,在察觉到对方明显一颤后,他露出了微笑:“——你看,这么要杀不杀的,只是给机会而已。” 他放开手,靠近脖子的锐利部分已经被泯灭技能化成了一片虚无。 lv.1的泯灭还是太过耗魔,就这么一捏的功夫,视野里的蓝条就见了底。 但对方却一直压在自己身上,两条腿紧紧压着自己的双腿,哪怕是失去了可以杀死自己的东西也没有放开。 苏明安的眼睛适应着黑暗,他在寻找对方的头部和脖颈大概在什么位置,以便于用泯灭一击毙命。 但就在此时,一旁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电流的,刺耳的“刺啦——”声。 墙壁上的屏幕突然亮起,成了此地唯一的光源。 屏幕里是一个主持人在播报新闻,但那色调却是一片诡异的绿色,连那主持人的脸上都泛着油漆样的绿光。 【去年在横港市肆虐的未知疾病,已在今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据观测,菌菇类产品中的元素可帮助人们有效预防疾病,各大医院已通过菌菇提取物,着手制作疫苗……】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着,新闻背景正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忙碌的景象,苏明安暂时可以肯定这个世界的背景在龙国,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 “——你要看电视到什么时候?” 苏明安将视线从电视上移过去,望见压在自己身上女人的模样,她有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神极其明亮,利落的长马尾落在她的肩上,散落的黑发间夹着雪白肌肤。 ……是刚才那个突然离队的白领。 莫名其妙对自己出手,或许是出于她的警惕之心。 但他可记得她曾露出的杀意。 他大可以现在选择出手,直接击杀对方,但他注意到这似乎是一个解密类的房间,多一个替死鬼,自己就多一分生存的机会。 苏明安看着她:“如果你不从我身上先离开的话。” “……”女人顿了片刻,突然意识到手中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化开了。 苏明安一把推开她,站起身,至始至终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新闻之上。 【请居民们注意个人卫生,尽量避免大规模聚集……我们会……请相信……政府一定……】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雪花。 “刺啦刺啦”的刺耳声越发明显,接着,主持人的语声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那普通的面容渐渐卡成了一片马赛克,连五官都开始颠倒扭曲起来,变得看着有些恐怖,直到最后,屏幕一闪,一切重归于寂。 黑暗中,耳边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清脆声。 苏明安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开关,而后又取出了另一只手电筒。 “给我?”女人有些意外。 “这个房间看起来不简单,暂时需要你的帮助。”苏明安将东西拍到了她的手上:“先拿着。” 他这样做,主要是注意到了女人想要拔枪的动作。她可能现实中就是个武警,身手肯定不差,至少现在,他难以和热武器所抗衡。 当然,因为他有回档,容错率会更高。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他也不会客气。 女人眼神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接过手电筒,开始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 也许是因为通向这里的路太黑,其他人大概选择了另一条路,这里一直没有别人来,苏明安打着手电筒搜寻着,发现这是一个类似实验室的房间。 【你发现了物品(培养皿)】 【培养皿: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许砸碎能用来杀人。】 【你发现了物品(空试管)】 【空试管:如果缺少水杯,可以当作喝葡萄酒的浪漫器具。】 【你发现了物品(破旧的木架)】 【破旧的木架:晚上靠着入眠的绝佳好物。】 【*你发现了线索捌·装着液体的试管】 【线索捌·装着液体的瓶子:里面有着可疑的液体,或许对发现真相有什么帮助。(注:通过隐藏技能鉴定术,或拥有化学相关技能可鉴定液体性质)】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1】 线索后面的数字是“捌”。 这意味着,线索至少有八个。 苏明安拿起那根瓶子,对着光看着,摇晃着的紫色液体如同漂亮的紫水晶,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你这边呢?”女人走过来,眼神盯上那管瓶子:“你知道那是什么?” “高锰酸钾溶液。” 女人眼神一亮:“我不懂化学,你是化学方面的职业?” “不是,我猜的。”苏明安放下瓶子:“很遗憾,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只是一介平平无奇的学生。” “年龄确实像。”女人说。 ……那意思是其他方面就不像咯? 苏明安不置可否,手中的光一扫,他的眼神深了些许。 女人从他身边走过就是一个踉跄。 “什么垃圾绊到我了……”她皱着眉头向下看,手去拿放在怀里省电的手电筒。 苏明安刚看过去,就听见她一声尖叫:“……啊!” “咣当——!” 手电筒发着巨大的响声掉落在地,声音在室内悠悠回响,亮着的光晃着一圈又一圈。 苏明安将光扫过去,首先看到趴在地上的,一只腐烂的断手。顺着小小的一圈灯光看过去,以此看到那尸体身上破碎的衣衫和一块一块,腐烂的,有些扩散的黑斑,地上凝结着干涸的,柏油一般的黑血块。 尸体还存留着的一只手用力地向前伸着,连显出黑色的指甲都被抓得断裂开来,可见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更诡异的是……那尸体之上冒出的菌菇……宛若是以人的血肉为泥土生长开来的一般,看上去仍然鲜嫩多汁,与那枯死的人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明安将光打好,抽出一旁桌上的木棍子去翻那尸体的脸,看到那尸体之上空洞洞的一对双眼,有鲜嫩的菌菇从那干枯的眼眶之间长出,漂亮得像一朵小伞。 “你,你还去看?”后面传来声音。 “看来事情和菌菇脱不了干系……”苏明安直起身子,手中的光,逐渐朝着墙面上打去。 在他看到那墙面上现出的一抹夹杂着血色的乌黑时,手中的光闪了一瞬,而后突兀地灭了。 …… 【您已进入te线路·采蘑菇的小女孩】 【您已引起本世界关键npc注意】 【完美通关进度:5%】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1046580632人】 五章·“再见” 在将手电筒缓缓向上移动时,苏明安手中的光,突然灭了。 墙上的“滴答”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股寒意渐渐从四周蔓上全身。 他原本以为,自己身为目前世界最强的玩家,应该不会在这种初始世界受阻。不说开无双,至少过关不会太难。 但现在看来……似乎【解密】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他听到身后“咣!”的一声,那原本敞开着的门被看不见的手突然关上了。 接着,便是一阵笑声。 小孩子的笑声。银铃一般在晃,清脆,纯然,像孩子在公园里跑动笑闹。 他微微低下头,看见一个穿着血红衣服的小姑娘正盯着她看,一双眼睛如同血色的漩涡,唇边带着寒凉的笑。 “大哥哥。” 小女孩的声儿晃荡在她的耳边:“你喜欢采蘑菇吗?” 说着,她就自个儿哼起了“采蘑菇的小姑娘”的童谣,一声一声,声调诡异得令人心惊。 ……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尸骨筐 夜晚光着小脚丫~走遍坟地和山冈~】 …… “噗!” 一声脆响,他对着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女孩,一拳打了上去。 长得这么可爱,打一拳肯定会哭很久吧。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一拳直接穿了过去,接着,周围完全暗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见立在原地,脚步像生了根一样的白领,她看起来似乎十分害怕,牙齿打颤,想要逃离这个房间,身形却像固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她似乎是触发了什么异常机制,身形动弹不得,代表生命值的血条也在逐渐减少。 弹幕开始涌动起来: 【我kiao,好阴间的场面】 【幸亏我死得早,这种游戏爱谁玩谁玩,我是不敢玩】 【外星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也太阴间了……】 【什么穿梭异世界的旅行者,就是一群人类被驱赶到这种地方送死……】 或许是因为lv.1的精神抵抗,苏明安受到的影响不大。 他看了眼眼前昏暗的房间,而后手按向了一旁的墙壁。 “啪嗒”一声。 实验室亮了。 眼前诡异的景象瞬间消失,而与此同时,白领女人也终于看到了那被暗红的血掌印和乌黑的液体涂抹的涂鸦墙。 拉扯着的血痕从上端一直延续到了最底下,像是硬生生拖拽着人的身体从这方拉到了那一方一般。 她一想到自己在这样的房间待了那么久,就全身都打颤。 “刚刚那是……” “不清楚。”苏明安关上手电筒的灯:“看来这个灯光的开关是避开死亡机制的条件——你可以出去了。” 他指着实验室另一边开着的门,门外洒着斜斜的阳光,看来可以从这里直接出去。 “我出去?那你呢?”女人脚步有些迟疑。 “我还要调查一会。”苏明安直接朝着角落里死状可怖的尸体走去。 女人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会。 【玩家(虞若何)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视野角落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则消息提示。 “我其实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比较害怕鬼怪一类的东西,战斗起来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虞若何说:“你刚刚救过我一次,如果可以同行的话……” 她看到了蹲在角落里看尸体的少年,头也不抬地和她挥了挥手。 …… 【再见。】 …… 虞若何领悟到了这样的意思。 她握着被化了一半的匕首,红着脸,再不停留地离开了。 …… 看着虞若何终于离开,苏明安低下头,开始查看尸体。 【我怎么感觉主播有种大佬气质,感觉什么都不怕的那种……不知道主播先前新手关卡得了什么评价。】 【主播也太直男了,送上来的妹子啊。】弹幕在视野里飘着。 “这不是galgame游戏,没有好感度设定——也不是她送上来,我就必须要喜欢。”苏明安查看着尸体。 原本嬉笑玩梗的弹幕短暂空白了一阵。 他们似乎感觉到了,这个自称“普通大学生”的玩家,似乎有些不太一般。 【你发现了物品(死状凄惨的尸体),是否开始侦察?(侦察获得的线索与精神点数、智慧相关联)】 【*你获得了线索壹、叁、陆(乌黑的血液)(鲜嫩的菌菇)(手腕上的朱红印记)】 【线索壹·乌黑的血液:颜色奇怪的血液,最好不要直接用手触碰——除非你真的很渴。】 【线索叁·鲜嫩的菌菇:通体雪白,伞盖肥厚。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是末世中不错的补给品。】 【线索陆·手腕上的朱红印记:似乎不是画上去的,难道是特别的纹身?】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后续获得更多线索发生线索链接,形成猜想。猜想可在“最终推测”中使用)】 …… 【提示:您已渐渐逼近真相。】 【获得探索积分10*3】 【存活几率发生些微上升】 获得了意外之喜之后,苏明安将那杯紫色溶液放进了背包里,而后想了片刻,暂时关闭了直播,用回起来的法力放了个分身。 他原以为分身放出去就是个类似于遥控汽车的存在,自己本体只要传达个指令就可以了。 但他发现两者的五感是共通的,视野也需要意志去操控切换,亦或者同时在眼前浮现,这操作像是有了两个一样的他,一度让他有些眼花。 分身痛,他也会痛,分身听到了什么,他也能听到什么,只是传递过来的程度会随着他注意力的偏移有所增减罢了。 看来自己和分身同时去攻击一个目标的情况,现阶段不能出现。 他再度开启直播,顺着门走了出去,被洒了一头一脸的阳光。 今天是生存的第一天,末世危机还未爆发,按照影子判断,现在是正午时分。 这是实验室的外围,他看到了四周有高高的灰白墙壁和竖起的铁栏杆,地上躺倒着几具警卫的尸体,脖上有着清晰的伤口——看来是虞若何所为,那个女人藏了一手,她还有着一把匕首,而且明显身手不错。 不用清除这些自然最好,苏明安顺着路走了出去。 他站在城市超市旁边的公交台旁,装作等公交的世界本地人,听着路过明显是玩家的人的谈话。 “该死的,系统没发这个城市的通用货币,买不到吃的……” “我好饿啊,本来就为了赶策划没吃饭,又被拉入这个该死的游戏……也不知道我爸爸妈妈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他们有没有被选进来……” “还有我妹,我昨晚才和她说要带她去游乐园的,没想到突然就见不到她了……不知道这个游戏能不能远程加好友。” “算了,来都来了。” “确实,听那只主办方兔子说,完成任务可以拿积分,说不定可以让我变成超人——这样一年后回到翟星,我就把那个死马甲方扁一顿。” “嘿嘿,虽然这个世界副本是末世,但说不定下个世界副本是传说中的魔幻异世界呢?如果能看到精灵美少女,龙族与勇者,还有星际的未来世界……只要活下去,就能见到全新的世界,这可比那个天天重复上班打卡的翟星有意思多了,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行了,别幻想了,先要填饱肚子。还是买了吃的快点离开这座城市吧,万一要爆发的是丧尸危机,人多的地方是最危险的,趁危机还没爆发,我们去找个野外躲着……” 苏明安站在公交立牌边,听着来来往往人的交谈。 他注意到不少看上去就是玩家的人,由于缺少这座城市的流通货币,为了饱腹,只能购买菌菇食品——因为菌菇类食品,居然出奇便宜。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因为刚刚的新闻告诉他,治疗特殊疾病只能依靠菌菇。按照人们疫情蜂拥买盐的德性,菌菇类食品应当被一抢而空才对。 但到了这里,却成了最便宜的东西。 当前对玩家的问题,应当是食物危机……因为他们钱不够,只有系统给予的一点初始资金,系统商店不贩卖当地的金钱和食品。 苏明安用全部的初始资金买了只够吃两餐的几块面包,对菌菇类食品碰都不碰。 【你获得物品(塑封餐包)*2】 【(塑封餐包):劣质的餐包,或许只有穷鬼和学生党才会选择它。】 苏明安觉得自己这个学生党做的很合格。 他随着大流去了人才招聘市场,可询问后发现市场只招本地人——这意味着玩家在这里没有任何通过正常途径赚取金钱的方式。 …… 【系统:您有一条视频申请邀请。】 苏明安选择同意,面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显示面板,白领虞若何正通过视频看着他。 “想必你也注意到了现在的问题。”她说:“打算怎么办?” “如你所见。”苏明安叼着餐包,坐在公园的椅子上。 “吃面包,睡公园?”虞若何皱着眉头。 “你好像太过高看我了。”苏明安:“我只是个学生啊。” 虞若何有些不信地偏了眼神:“公园不安全,我已经看到好几拨掠夺团伙了,他们都是一开始就聚集起来的六人玩家小团队,专门盯上那些落单的人,抢夺他们的食品和资金。” “意料之中。”苏明安说:“危机当前,法制崩坏,暴力至上,我大概能想象到人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被锁死的上限已然不再存在,一切都触手可及。” “……你不打算挪地方吗?” “很现实的原因是,没钱。” “叮咚!” 苏明安听到一声提示声。 【好友(虞若何),请求您的当前坐标。】 “我刚刚把匕首卖了,有一点闲钱。你在哪,我带点钱给你,作为你救了我一次的回报。”虞若何说。 “不用了。”苏明安摆着手——这人还真是有恩必偿,哪怕被自己气了一次也不例外。 但他可不想和这个女人组队,以她的那精神抗性,基本就是触发危机的源头。 “我已经找到最近能安稳待着的地方了。” “什么?”虞若何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她就隔着视频聊天看到,青年的背后,出现了几道持着凶器的身影。那手上的棍棒,直直朝着苏明安头上击打而去! 在她惊愕的眼神中,鲜红的数字,猛然从苏明安头上蹦跳出来。 【——hp-300!(弱点打击,全力一击!)】 六章·世界论坛 …… 今天是世界游戏开始的第一天。 被淘汰的人们,则是回到了自己的小空间中,只能选择观看或发帖。 由于死亡玩家不多,世界论坛仍然群龙无首。 各样的玩家发着帖子,内容无非是崩溃、谴责、疑惑、三观炸裂,讨论主办方是否是传说中的高维生物,外星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的话题。 不知道世界论坛的管理者是谁,明明一秒钟有无数帖子发出,有内容的帖子会被自动加精,而一些无意义水贴则会迅速沉没。 且帖子自带翻译功能,对于不识字的人也有语音功能,不存在阅读障碍问题。 而如今,在最上面的则是一条加精帖,在帖子中呼吁全体玩家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主办方。激励人心的效果确是不错,措辞慷慨激昂。 “……高维生物想把我们退化成只知弱肉强食的野蛮动物,我们却是有智慧有理性的智慧生物! ——绝对不能屈从,绝对不能随波逐流!” 下方是几十万条回复。 因为是世界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死掉的也都是些善良的平凡人。 他们的言语之间,充满着对明天的期许。 【没错,抱怨于人无益,于事无补。我们一定要坚强起来!】 【帖主说的对!我原本还很害怕,连家人都联系不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目标,我要坚持下去……坚持到胜利!】 【该死的游戏主办方,我真恨不得用皮靴狠狠亲吻这群怪物的屁股!】 【反过来想想,这说不定也是人类进化的一次机会,是和高维生物思想碰撞的一抹火花。】 【人类历史大跨越的每一个节点都会面临未知,或许现在也是一样。】 【我胆子小,不敢下场和那些怪物斗争。但我会默默守护在后方,为每一位敢进入游戏生死搏斗的玩家们提供支持!】 【玩家们能看到我们的世界论坛吗?是不是要一个世界结束后才可以?】 【我试过,弹幕中不能透露和游戏有关的线索信息。】 【我们先做好知识储备,将攻略写好,等待玩家们结束游戏来看吧!】 【没错,我们可以寻找通关游戏的规律,做大后方的信息支援者!】 【……】 【……】 …… 苏式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龙国大学艺术生,但她并不像普通人类那样憎恨世界游戏。 因为在被拉进游戏的前一刻,一个跟踪狂手上的绳索,刚刚套上了她的脖颈。 在收紧的前一刻,她进入了游戏,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在第一个世界开启的第一天,她还是死了,死于掠夺团伙的暴力,死于刚进入游戏的,自己的人类同伴之手。 在意识回笼后,她发现自己的意识漂浮在进入游戏前的小空间,也就是自己的个人空间。 光球可以操作,她仍然可以化身观众投入到别人的游戏中。 观看并不是隔着屏幕看,观众可以选择第一视角和第三视角,甚至以主播的视角来看一切,就宛如自己还在冒险一样,却不会为生命安全担惊受怕。 ——或许以后不少人会迷上这样的模式,把自己假想成强大的玩家,再也不肯亲身下场。 在绝大多数玩家还在世界论坛上灌水哀嚎时,她看到了一条帖子。 …… 【(精)关于玩家如何自救的问题简要分析】 “很高兴你点进来,不过,帖主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对此事有了突发的思考。 ——世界游戏的发生,真的会成为历史的绝响吗? 坦白来说,从古至今,人类一直进行着重复的错误,那就是当局者迷。 我们是万物之灵,是翟星上的主宰者,导致我们除了将对比的眼光放在同类之上,其他并没有多想。 人类在一直探索外太空,这是因为智慧生物好奇和渴望冒险的天性。 我们一直热切地盼望着有外星友人回应我们探出的橄榄枝——虽然现在这个回应看起来不太友好。 不同维度的差异,造成了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主办方的伟力如何,就像纸面上二维的小人无法想象我们的存在一样。 那么,面对一切未知和迷茫,我们所做的,也许只有在有限的空间内探寻一切——我们必须在主办方给定的范围内画圆。 群情激奋,发泄怒火,叫嚣着要推翻主办方……这些想法没错。 但目前我们的未来一片空白,我们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 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家乡,翟星,此时也看不到。 并不是要随波逐流,并不是鼓励丛林法则。 只是,为了未来,我们需要委曲求全,需要在给定的规则中保有底线,且提升自我。 ——我们必须达到一定的及格线,以获得最后的生存。 那么,观点说完了,来说说接下来的具体操作吧。 我认为玩家们需要竖立规则,制度是万物的尺度,不可或缺。哪怕在乱世也不例外。 第一,所有玩家,尽可能下场去参与游戏,根据我的观察,水论坛写攻略看直播,这些活动获得的个人积分并不高,参与冒险获得的积分远远比在幕后高得多。 第二,就算自己实在不敢,那么请尊重敢于下场的玩家,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不应该遭到责备与道德绑架。 他们正经历着我们无法想象的一切,哪怕有自私和欲望也是正常之举。 (举例,若有玩家的任务是击杀另一名玩家,你可以因为自己喜欢被击杀的玩家来辱骂ta,却不能站在同类相杀的道德高度上指责ta) 第三,不敢下场的玩家,勿要沉迷于冒险玩家的直播中,那不是供你娱乐的真人秀主播。 请在得到与游戏相关的信息后,来论坛汇总,并为他们加油,我们需要更多能帮助到他们的信息。 第四,据我所知,这是一个竞争类的游戏,虽然排行榜还没有开放,但估计也不远。 希望大家届时能够尊重榜上人物,不要因为在直播间抓到他们的把柄后就下场去哗众取宠,能站到最后的人可能出自他们之间。 第五,我很赞同开幕式上第一玩家的话,虽然大家都在批判ta说的话,但我认为,深入思考后,其实说的确实是事实。 我还不知道发表演说的第一玩家是谁,但我觉得ta能走得很远。 人类的历史从来不乏英雄,我希望现在也是,能够有更多的玩家能站起来,理解当前的状况。 ——而后,在各个层面之上,成为英雄。 …… 感谢你看到这里。” 这个帖子的下方,则是数不清的回复。 各样的思想交织碰撞在一起,呈现一派百花齐放局面。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999536685人】 七章·游戏适应性 …… 头上被击打过的疼痛还在持续着。 苏明安醒过来时,视野里的血条是337/500,还在缓慢回升。 不过,或许是缺少绳子的缘故,又或许是太过被轻视,他并没有被绑上。 右上角的弹幕还在飘着: 【主播主播终于醒啦!】 【糟了,我感觉不妙啊,这帮人好像就是那些迫害团伙,专门来抢积分的】 【可恶,明明都是龙国人非要相互为难,不是给主办方乐子看嘛!】 【无论到哪里都有罪犯的存在,最讨厌这些人了,主播加油!干死他们!】 【我感觉主播看上去不太强的样子……】 【……】 “老大,有个家伙突然醒过来了!” 旁边传来男人的声音,还带着股酒气,苏明安抬起眼皮,看见昏暗房间里有五个人围着桌子坐着,高高的窗外洒进斜斜的星光。 那坐在最左边的男人像是所有人的头头,留着个寸头,胡子拉碴的,面上满是生活带来的伤痕,看上去就是个在游戏开始前过得很不如意的人——不过他现在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把他带过去。”寸头男人还在吹着酒瓶子,眼神只是略微瞟过来一眼,似乎没把苏明安放在眼里。 “谁去?阿旺,你去!” 几人看起来都不想干这个活,到了最后,一个身形矮小,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生被推搡着站了起来,不得已去拽苏明安。 “我自己去。”苏明安压根没有反抗,而在几人有些奇怪的目光下,自己朝着斯文男生领路的方向走过去。 大汉们对视了一眼,感到一股子莫名其妙: “居然有这么配合的……” “之前的都要死要活的,见了鬼了……” “反正最后都得哭爹喊娘地把积分交出来,现在也没差。” “也对,来,继续喝酒……” …… 这是一条黑暗的长廊,两旁有着空着的房间和高高的铁窗。 一旁的男生一直盯着苏明安看,神情十分警惕,而此时正在行进中的苏明安也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叮咚。” 【获得a级临时任务:逃离此地(积分奖励根据任务完成度给予)】 【任务描述:危机四伏的末世即将开始,玩家却开始内部抢夺,面对如此令人心痛的一幕,拯救,亦或是沉沦,你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 斯文男生“押送”着一旁的“猎物”走着,也没想到这一段路如此轻松,但是他更没想到的是,旁边的人居然开始和自己搭话起来: “——你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哎。” 斯文男生沉默地看过去,旁边人的样子还挺清爽,眼神很亮,身形颀长,周身带着一股令人感到亲近的气质(魅力a),一看就是那种在班级里比较受欢迎的类型。 ……而他讨厌这样的现充。 旁边苏明安还在继续说着:“明明是到了这样的境地,却能翻身成为猎物之上的猎人……果然还是很厉害,我曾经也很想和自家六个人的队伍合作一番,但是他们却直接丢下我离开了……我一个人又累又饿,还真是没办法。” 旁边人失败的经验有些打消他的警惕心,斯文男生眼中含着些许骄傲地偏过头去,低声说着:“我也……没那么厉害,他们经常欺负我。” “其实……也不尽然吧,明明是要依靠智慧和力量的游戏,有些头脑简单的人偏偏靠着武力支配一切……”苏明安还在说着:“一旦加入了这个游戏,就成为了心甘情愿的掠夺者,又是憎恨这个规则,又想要从其中获得好处……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尽头有着一间有着铁栏杆的房间,房间里面关着几个身上有着击打痕迹,看上去神情颓丧的人。 ……很明显,这是那几个大汉的小团队的,用来掠夺积分的“猎物”。 “你,你别和我说话了。”斯文男生突然拔高了语调,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根铁棍,而后将一旁的苏明安直接用力推了进去,关上了铁栏杆。 他用铁棍指着被关在里面的苏明安,语气十分不稳定:“就算你讨好我,我也不会放水的——除非你把积分直接交出来,这样我也不用关着你,不用让他们喝完酒后过来拷打你……” 苏明安面对着铁棍,露出了非常友好的笑容。 “没关系。”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人不能失去了自己的底线。” 或许是被他亲近的态度所感染,斯文男生微微压低了语调,神情间泄露出些许颓丧,握着铁棍的手也有些颤抖: “我也,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我也不想打人的。这个该死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我都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欺负……” “这些被你们拷打过的人,可能就是别人的爸爸妈妈。”苏明安说。 斯文男生手臂剧烈的一抖,而后,竟有些崩溃般地放声大哭。 他听到了“啪嗒”一声。 铁栏杆的锁,掉落在他视野前的地面上。 他抬起眼皮,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少年那伸出来的手,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再见。”苏明安看着他。 斯文男生还未来得及举起铁棍,就听到“呲”的一声。 泯灭发动。 【——hp-500!(致命伤,贯穿伤!)】 左上角的血条瞬间跳动到零,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离他远去了。 弹幕一惊一乍的,上方的热度已经飙升到了三位数: 【卧槽!】 【我原本以为这主播一脸学生样是个小白羊,杀起人来也太干脆利落了吧!】 【学生崛起了,高中生拯救世界!】 【他说的话好有道理……但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我们也要保持自己身为翟星人的三观啊……】 【……】 苏明安踏过男生的尸体,捡起他的铁棍。 可能现阶段游戏不鼓励击杀玩家,因此并没有听到获得积分的公告。 【你杀死了王旺(玩家),exp+0(非竞争类副本,无经验加成)】 但是有物品的掉落提示。 【获得物品(精致的手表带)】 【精致的手表带:王旺十八岁生日时父母送他的礼物,看上去还值一点钱。回收价:5积分(回到主神空间后可售卖)】 【获得物品(生锈的铁棍)】 【生锈的铁棍:用来制作物品已经不行了,连装备都算不上,但染上血迹还是一等一的好手。(不可带回主神空间)】 【战斗力190(根据战斗状态已更新)+5】 苏明安将前端用泯灭削成尖头,过程中,他听到后面传来那几个被关押着的人的呼救声。 “谢谢您!您能带我们出去吗?” “——求求您了!我真的很,很害怕……” 苏明安微微挪动脚步,露出被挡住的,男生的尸体。 那太阳穴处的一片空洞太过明显,像是被电钻透过的一般,暗红的鲜血正顺着黑漆漆的洞流淌下来,男生的双眼还有些茫然地睁着,面色一片青黑。 “啊……” 那原本拼命呼救的几个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有个中年女人甚至直接缩到了角落里。 苏明安看了眼害怕的几人,持着尖头锐利的铁棍,朝着外边走去:“想出来,就随便找点什么武器,跟在我后面走吧——这是末世,可不是什么原来的,和平的好世界——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来救你们的。” 他的脚步很快,几人还在犹豫着,就快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要不,要不……我们再等等?”一个青年抱着自己瑟缩着:“等他把那群人杀了,我们再出去……” “他也杀了人!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年女人情绪激动:“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却那么狠!不能跟着他走,我们也会死的!” “哇哇哇——” 角落里,有着被吵醒的小孩子令人烦躁的哭声,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没动弹。 但就在此时,突然有着一个人,穿过铁栏杆走了出去。 是之前被关进来,就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一个青年。当他跨过地上的尸体穿过高窗上斜斜洒落下来的星光时,几人看见他的肩上悬停着一只漂亮的蝴蝶。 “喂,孩子,别去,那人很危险!”中年女人劝着他。 青年转过头来,眼角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赶着步子冲了出去。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998543852人】 【距离末世开始:四天】 八章·大人,时代变了 苏明安走到那圆桌前,对上四个男人带着酒意的眼神。 “阿,阿旺那个废物怎么搞的。居,居然还把人放了回来……”头发略长的男人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眼睛红通通的。 “我,我来解决……”有个人拎着铁棒就站了起来。 “你们不该选择这种方法的。”苏明安突然说:“以武力威逼他人,造成的反弹只会比按部就班做任务更重……就像现在一样。” “你说什么?”拎着铁棒的人眼神一虎,他似乎想就这么举着棒子冲过来,但为首的寸头男人好像已经冷静下来,比了个手势,让他顿在了原地。 “我想想,”寸头男人盯着苏明安看:“阿旺没有回来——你已经杀了他?” 几人的眼神一惊,接着便有些惊疑不定地望着在那边站着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学生模样的少年。 “咔哒。”铁盒敲击的声音发出响声,幽蓝的火焰于寸头男人的指间亮起,他吐了口烟圈,眼神很冷:“阿旺那个废物,一点防备也没有,死了也正好不拖队伍的后腿,你帮我们清除了他,还真是庆幸。” “你猜到他有可能去而不返了?” “无所谓,反正都在掌握之中。”男人香烟的末端指着苏明安:“包括你——也一样。” 苏明安看着他,没说话。 “我想想,你敢这么挑衅我们的原因……可能第一次的那次新手个人关卡给了你不少积分,然后你又获得了一个不错的技能,所以,自信能一人打倒我们?”男人吸着烟,团团白气飘浮而上:“或者,你说服了被关着的那些懦夫,让他们敢拿起武器跟着你?不过我似乎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脚步。” “不如试试?”苏明安提议道。 “好。”男人冷笑着掐灭香烟:“试试就试试。” 下一刻,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漆黑的手枪。 “砰!” 一声枪响。 苏明安的胸口,炸开一道艳丽的血花。 【——hp-450!(弱点打击,贯穿伤!)】 他的身形一瞬倒落在地,口中吐出大量鲜红的血。 “啪嗒。” 男人漆黑的皮鞋,出现在他的视界中,接着,那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压上了他的头颅。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头。 “这就是你的凭借?”男人笑得很讽刺,鞋底更用了些力。 后面的几人也发出狂放的大笑声,有些醉的更是笑得东倒西歪,酒瓶子都摔落在地。 “来,和我说说,你还要在临死前放些什么词?”男人听到下面人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他带着笑意俯下身,鞋底更用了些力,反复碾压着那人的头。 “我说……”苏明安发出含糊不清的语句,明明是极度危险的局面,那语声却仍带着股上扬着的意味。 “什么?”男人的笑意更深了。 “时代变了。”苏明安说。 男人的神色微微一滞。 下一刻,无比剧烈的爆炸声轰鸣开来—— …… 分身的自爆杀伤力很可观,当苏明安的真身拎着铁棍出现在道路口时,看到的是躺倒在地上呻吟的几个身影。 “你……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技能……”寸头男人下半身都快被炸没了,但看起来意志力确实不错,他趴在地上吐着鲜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技能。 分身?两条命?双线操控? 这样的技能强度有些离谱,无法现象现阶段玩家能掌握这样的技能,他微微抬着头望着那边走过来的少年的身影,视野中的血条正在不断下降着。 ……他要死了? 寸头男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尽管全身上下的疼痛已经渐渐趋于酥麻,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但这个失败的念头却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着。 明明已经掌控了一个小队,像神明一样支配着好几个猎物的生命,能轻而易举地夺走他人的积分,将自己供养得无比富裕——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刚从那个上限被锁死的该死的社会中脱出泥沼来,面前是能被暴力支配的,无比光明的未来。 这样的游戏,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果赢到最后,他或许能够换得奖励,能够救治他得了绝症的母亲。 ……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等等!等等,求求你先等等……”男人吐着血哀求着:“杀死我不会得到任何积分!先放过我,我把我身上的积分全都交易给你……” “原来如此,你就是用拷打的方式,逼迫成为你猎物的玩家们向你们奉献积分的吗?”苏明安盯着男人满是渴求的眼睛:“但是积分是要近距离接触才能交易上的吧?” 男人的眼神一滞。 被炸成这样了还有力气,苏明安猜测男人是拥有类似【战斗续行】之类的技能。 他不会再靠近对方,也不会再多说废话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忽然,被炸到角落里的一个人突然满脸阴沉地站了起来,拎着铁棍就朝他跑了过来。 苏明安伸出手一指,分身瞬间出现在扑过来的男人身后,以一种全然不畏死的姿态抱住男人的手臂,而后被人一棍打中头部。 “嘭!” 尽管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伤口,但分身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让苏明安有种自己也被击中的错觉,他眯着眼睛,握着铁棍的手直直地伸出去,直接捅穿了面前男人的喉咙。 【——hp-520!(致命伤,贯穿伤!)】 …… 苏明安发现了分身这个bug技能的缺点所在。 分身的每一次死亡,都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损伤,不断在让他的精神状态下降。像是之前自爆的一次,那种全身上下传来的幻觉的胀痛感险些让他在走廊里直接昏过去。 【获得装备(未生锈的铁棍)】 【未生锈的铁棍(白级):它看起来是一件不错的武器,至少能够破开人的头颅 攻击力:4~10(根据使用力道对伤害进行加成) 耐久:6/1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5及以上 特殊属性:染上血迹,会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战斗力195+6】 …… 【获得物品(指引地图)】 【指引地图:这是一张x市中央医院的内部地图,或许能对探索有帮助。】 …… 苏明安捞起东西,听到一旁传来破空声,他将注意力瞬间切换到分身之上,看到头发略长的那个男人抄起了桌子朝着自己砸来。 他刚想让半死不活的分身再次去送死,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哗啦——” 视野边缘一道血光闪过。 长发男人的脖颈处划开一道血口,接着,那身形便再也无法自控地倒塌下来。 眼角划拉着一道疤痕的俊秀青年,耷拉着眼皮出现在了道路口,他的指尖,停留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血色蝴蝶。 精准取走人性命的是一只全身碧绿如宝石一般的螳螂,那伤害一瞬间蹦现出来的,居然有四位数之多,直接溢出了玩家血量一整倍。 它又再杀死了另一个还醉倒着的人后,振着翅膀飞回到青年肩膀之上,一对刀锋样的前肢上还带着人喉间的鲜血。 苏明安一瞬和青年晦暗的眼神对上了,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因为那还处在【战斗续行】状态中的寸头男人还没死。 “唰!” 苏明安一铁棍插在人头上,地下蹦出大片大片曼珠沙华一般的血花。 【——hp-500!(致命伤!)】 男人的眼睛睁着,似乎没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被明明尽在掌握之中的猎物反杀。 一切重归于寂。 …… 【获得装备(破损的手枪)】 【破损的手枪(破损):价值不菲的基础武器,可找到职业为(机械师)的玩家或npc去修补它。回收价:15积分】 …… 【获得装备(粗制滥造的防护衣)】 【粗制滥造的防护衣(白级):看起来真的很劣质,或许只能防猫爪带来的破伤风? 防御力:3 耐久:5/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属性:无】 …… 【获得装备(四叶草手链)】 【四叶草手链(绿级):并没有什么用的手链,非酋永远是非酋,不会因为戴什么而改变。 幸运+半级 装备需求:无 特殊属性:无】 九章·队友 苏明安捡起那只被炸得很凄惨的手枪铁块,用眼神对那个青年示意了一下。 青年摇摇头。 “行。”苏明安将东西收起背包,将衣服和饰品拖进装备栏里——不需要真正穿上这点真的很便利,不然还会存在尺码的问题。 装备栏分为【头部】【上身】【下身】【足部】【手部】【饰品】和【武器】,此时只有【上身】,【武器】和【饰品】有了东西,其他都是空荡荡的。 【战斗力201+5】 突然,他听见通道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应该是那些害怕的人想要出来了。 “要杀我吗?”苏明安看了一眼青年。 青年摇摇头。 “要同行吗?” 青年摇头。 “那。”苏明安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青年的眼神一直定在他身上。 苏明安移着脚步,直至终于走出了这栋建筑,而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积分第一应该能够远超目前绝大多数玩家了。 但是,貌似有许多人,并不是靠着积分变强的。他们……也许在游戏开始前就很强。 翟星上的,隐世家族一类的吗?能够操控昆虫? 虽然正在打起来自己也不见得会输,但苏明安真不想把自己好好的保命技能玩成爆爆乐。 ……果然,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想要赢到最后,还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您已完成a级临时任务(逃离此地)】 【任务评价:ss(成功逃出,杀死所有敌对人员,所有被困人员生还)获得积分:50】 …… 苏明安朝着身后的建筑回望一眼,而后向前走着。 此时正是星夜,街边的路灯晃着昏黄的灯光。 弹幕还在絮絮叨叨聊着天,看起来死去的玩家越来越多,他们转换为了观众,涌入了各个直播间,现在他的直播间有六百左右的人气值。 【这主播实力不错啊,也够狠】 【真的不能看表面,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学生……】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适应游戏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伴杀了……】 【他真的好淡定,那个操控昆虫的青年看起来就很强,那伤害简直爆炸了,要是能同行就好了……】 【水论坛去了,不知道高层们有什么反应,溜了溜了】 【……】 迎面的寒风刮得人脸一片发疼,苏明安的全身还残留着令人难以言明的,带着错失感的疼痛,一时那风刮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只看见一个站立着的身影,静静立在晕黄的灯光下。 ——是敌人? 他伸出手,铁棍出现在了有着颤抖着的手掌之间,而后紧紧握住。 “苏明安,是我。” 那方传来阵声。 苏明安的手放开了。 “咣当”一声,铁棍掉落在地。他睁着一片模糊着的眼睛弯腰去捡,路灯下的人一直默默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视线一片通明。 面前的人流淌着瀑布一般的黑发长发,眸色沉静,其间酝酿着灯色的暖光,那被笼罩在光中的半面脸颊,通透得近乎透明。她穿着雪白的猫耳小袄,红格裙下是一双雪白的长腿。 不甚明朗的月色下,面前人显出静气的淡色眸中一片安然。 【好友(玥玥),请求加入您的小队(小队共享任务信息)】 “怎么找到我的?”苏明安认出了这在现实里熟识的同学。 虽然只是一起长大的情份。 “我的幸运是s。”玥玥说:“我找到了些线索,很关键,要去一个危险的医院。我们合作吧。” 苏明安思考了下。 他果然还是很在意她口中的“线索”,如果说很重要的话,以他的幸运e,应该很难只凭自己找到。 幸运s应该有点作用。 先试试组队,不行就分开,就当带一个会说话的幸运光环。 他选择同意,看到了玥玥的头像出现在了视野左上角,等级显示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一阶一,积分信息没有显示,血条是500/500,法力值是100/100,战斗力栏是明晃晃的60,最初始的数值,像是从来没加过属性点一般。 “我的新手关卡评价是a,战斗力还是有的。”玥玥说:“你呢?你的新手关卡进展如何?” “ss。”苏明安说。 玥玥盯着他看了一眼,那目光如同猫一般。她没有质疑,也没有嘲笑,和那些正在嘲讽苏明安大放厥词的弹幕不一样。 “有获得什么线索吗?”苏明安转移了话题。 “……这个。”玥玥将手有些废力地从毛绒绒的袖子里抖出来,捏着指尖,从怀里扯出一张纸。 那纸张皱皱巴巴的,像是贴在电线杆上的那种狗皮膏药小广告,上面是一则招聘信息。 “x市的三甲医院,院长的女儿,需要一男一女的护工?”苏明安觉得幸运s果然不简单,这么轻易就找到了一个线索,他看了看上面的信息:“只招外地人?明显是一个阴谋。” 玥玥说:“是破局点。” “不错。我把我这边的线索告诉你……”苏明安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在说到尸体上生长的菌菇时,他看到玥玥的手明显一颤。 “你在吃什么?”苏明安指着她手上的包装袋。 少女手中的袋子迅速被藏在身后,她眼神有些警惕地看着苏明安,像是突然炸毛了一般。 “不抢你的。” “嗯……”玥玥乖乖将手抽了出来。 那袋子上,正明明白白地写着,“猴头菇饼干”。 “啪”地一声,苏明安捏过她的手腕——准确地看到其上一点朱红的印记。 他沉默下来。 他在想要不要迅速和她分开。 “怎么了?”玥玥歪着头,眼中酝酿着纯然的光。 “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吃了便宜的菌菇类食品的玩家,最后都会变成那样的尸体。” 苏明安有些警惕,他虽然是想拽一个幸运buff在身边,可却不想留一个随时可能变异的定时炸弹。 “嗯……”少女捏着自己的下巴,光渡过的手指线条一片温软。 “在异变之前,杀了我。”她说:“现在,跟我走——我找到了合适的住宿点。” 苏明安抬眼,他未想到对方居然这么镇定。 玥玥似乎没想等他的回应,而是率先走在了前面。 …… 【完美通关进度:15%】 【存活几率发生微小上升】 …… 这一路显得有些漫长。 城市的夜晚此时格外死寂,连偶尔汽车的鸣笛声也没有。 黑猫如影子般从房檐上窜过,带来一阵些微的凉风。 顺着偏僻的小道,苏明安看见了那一处玥玥口中的酒馆。荒郊野外的,有着一栋可疑的建筑在黑幽幽里独自发着光。 夜晚的酒馆看上去静悄悄的,灯光昏黄冷幽,内里一个人也没有。苏明安被玥玥拉进去之后,突然听到脚下木板的一阵“咯吱咯吱”声。 摆在桌上的是摇晃着的烛火,在奇异的咯吱声响起的同时,似乎也有着一阵冷风从人脖颈处横亘而过,“呼啦”一下把火熄灭了。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身形被幽暗的顶灯拉得极长,他缓慢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股奸商独有的刻薄的笑。 明明是在这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黑店,老人的脖子上,手腕上,却挂着明闪闪的大金链子,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一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暴发户的气息。 “哎哟,有新人啊。” 他佝偻着矮小的身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壶酒来,凑着那张老脸热情地推销者:“小伙子,要不要尝尝老王我的珍藏美酒?二十年的女儿红,x市独此一家……只要一壶,今晚你就和那位小姐圆圆满满……” “不了,普通朋友,谢谢。”苏明安摆摆手,跟着脚步不停的玥玥直接上了阶梯。 脚下的阶梯发出尖利的响声,四周尽是一股木板腐朽的潮湿味。 老人的面色阴沉了一瞬,但很快门口又传来了几阵急切的脚步声。 “——我草,终于找到能住的地方了。” “他娘的,说好的末世呢?我快被这大城市的生活给憋屈死了。” “老板,有吃的东西不?能便宜点不?” 几个玩家累得东倒西歪,像烂泥一样摊在了桌子旁,老人的眼神一亮,面色顿时转阴为晴,立刻就抱着自己的“美酒”推销去了。 “小伙子们累了吧?试试老人家亲手酿造的女儿红!” 老人不等那些人拒绝就掀开了红布盖,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飘散开来,瞬间抚慰了四处受挫,担惊受怕的年轻人们的心。他低着头,眼睛眯得很慈祥:“老人家我女儿早就出嫁啦,去了大城市,落了户,这么多年也没回来,建的酒馆又小又偏……好不容易,才看见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可让我这把老骨头有了点活力……” “老板你就直说吧,多少钱!”坐在前面的是个酒鬼,闻了这味根本忍不住。 其他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了思量。 他们其实并不是普通玩家,而是一个开局就抱团的掠夺团队。 在掠夺,赶走了内部的老弱病残后,这些杀伤力大,戾气重和功利心强的团体便一直跟踪一些看上去很好下手的玩家,然后抢夺他们身上的东西。 而现在,没有什么脑子的他们把主意打到了看上去很有钱,但没什么防御力的老头子身上。 位置偏,没什么人,老头子自己也说了没亲人在旁边,岂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反正对方也只是个npc罢了,直接杀了也没关系,说不定还有系统奖赏。 几个人打了个眼色,就有人和老人聊起天来,有人装作休息,其实手已经朝着刀子摸了过去。 “老人家,这城市最近闹的,到底是个什么病啊?”有人问着:“我看新闻都在报道,但好像大街上还很热闹啊。” “嗨,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些小感冒的症状,在家躺上几天就差不多了。” “躺上几天就好了?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人们面露疑惑。 “不是,不是病好了。”老人笑着摇摇头:“就是啊,得了那病的,在床上躺个几天,就差不多……去了。” 几人看着笑容慈祥的老头,后背上渐渐漫出绵密的冷汗。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964528568人】 十章·“你在里面啊” “对了,说那么多,还不如试试味道,小伙子们尝尝吧?”酒香飘了很久,老人也像等不及了,准备开始倒酒给几个人。 而就在这时,掠夺团伙终于露出了他们的嘴脸。 “老东西,你不会是想用这酒迷晕我们吧?”有人掏出了刀子。 “啊呀。”老人一脸很意外的表情:“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怎么……怎么就要动刀了?” “做掉他,再喝酒拿钱,是一样的事。”有人说:“这是个不错的栖息地,末世爆发后卷东西也能跑。” “动作麻利点。” 青年掏着刀子上前去,正想对着那老头下手,却看见那佝偻着的老人面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青年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飘在空气中的酒香,越发浓郁醉人。 “嘭”“嘭”“嘭”! 接连几声身体倒地的声音,极其沉重。 几人倒在地上,武器掉落一地,身形却如被麻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老人躬着背,勾着诡异的笑容,将酒盖重新封上,而后,手在吧台上一按,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 他一个个拖着那些人破麻袋一样的身体,将面露绝望的人们,一个个地拖了进去。 “簇”。 烛火突兀地重新亮起,夜晚的酒馆,重归一片宁静。 微微开着的木门,像是一张长大的猛兽的口,正在等候着前途迷茫的旅人。 …… “……不对劲。” 楼上的房间里,黑发的少女立在窗边,面容被灯火染得透亮,她睁着温沉的双眼,向外眺望着城市的夜间灯火。 木板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三月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木板潮湿的霉味。 由于进入休息时间,苏明安暂时把直播关了,他坐在床上,扶着额头,缓解着仍然残有的头晕感。 “……啊。”他抬起眼皮,露出满是红丝的双眼:“你说什么?” “血腥味。”玥玥说:“很明显。” “你鼻子比较灵。”苏明安直接躺倒在床上:“……但是这种事基本不需要分析的。” “为什么?” “能推到的,一切线索联通后。”苏明安说:“明明是需要菌菇治疗才能好的疾病,菌菇的价格却便宜得惊人。很明显的,那些,很便宜的[菌菇],并不是治疗疾病,所需要的[菌菇]。” 玥玥长长的眼睫一颤,她突然想到了苏明安对于实验室那些情景的可怕描述。 ——能够制成疫苗的,是从那些尸体上生长出来的……那些菌菇? “像这种黑店,大概就是一处菌菇培养所吧。”苏明安打着哈欠:“整个城市先用高价排挤无法获得工作的外地人,再骗那些没有防备,没有金钱的外地人来这种看似不错的落脚点,困住他们,在他们的身体上种植菌菇……贩卖菌菇去救治那些得病的人们,以获得暴利。整座城市,都是一个巨大的焚尸炉。”他手贴着脸,挡住有些刺眼的灯光: “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用有病与否来将一个群体隔离开来,以此得利者,便可以通过这种对他人贴标签的方式,列出适合被成为菌菇的人们,和适合被菌菇所“拯救”的人们。 他们满面红光走向罪恶,还认为自己因此伟大。 ——而像这样的地方,杀死人们的从来不是疾病,而是他们自己的贪欲……” 玥玥迎着夜晚的冷风站立良久,觉得身体有些冷。 她微微偏过头去,想加件衣服,才发现躺倒在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她听到了来自门口的敲门声。 老人那如木锯门板一样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伙子,小姑娘,要不要点饮料小吃之类的?你们,还没吃东西吧。” 而在老人说话的同时,玥玥闻到了一股很明显的血腥味。 她没有出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而后,将脸轻轻贴近猫眼。 ——她对上了老人一双泥沼一般拉人沉溺的暗沉眼睛。 空无的,死寂的,像一对黑溜溜的眼眶,其中什么也没有。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跳,再度望过去,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感,轻悄悄从脊背贴了上来,她咽了口口水,脚步微微偏移,去拿背包格子里的剑。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吗?”她听到了老人在门外的喃喃自语。 “咯吱。” 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一片空寂的环境中格外明显。 门外的老人,还染着血的手,拎着一篮子好看的蘑菇。 在听到门内那明显的木板声时,他的笑容,一瞬间从嘴角咧到了眼角,笑容恐怖得不像个正常的人类。 “……原来,在里面啊。” 玥玥身子一激灵,立刻想过去叫醒苏明安,却发现原本紧紧锁上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吱呀——” 瞪着一双鬼火一般眼的,全身染上大片大片乌黑鲜血的老人,透过渐渐张开的门缝,正咧着嘴对着她笑。 突然,“嘭”地一声,一根钢管贴着玥玥头发擦了过去,直接将老人砸了个正着。 【——hp-120!】 床上的苏明安揉揉还有些胀痛的头坐起身来,眼里带着股睡意。 他拎起另一根完好的钢管,几步走到被钢管压在之下还在挣扎的老人之上,一下“呲溜”地戳了进去,爆出溅到墙面上的大片血花。 【——hp-600!(致命伤,贯穿伤!)】 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手一抹过,再度毫不留情地补一棍。 玥玥站在一旁看着他一手一道血花,什么都没说,而是转身开始收拾床铺。 苏明安看都不看老人凄惨的死状一眼,走到床边用窗帘擦干净染血的钢管塞进背包,而后去捡尸体。 【获得物品(长成的菌菇)】 【长成的菌菇:看起来很好吃的菌菇,或许你已经发觉到了关于这个世界的部分真相。】 【剧情提示:“——人们说,最高贵的复仇是宽容。”】 【您已成功找到抗体。】 【*进阶任务:找到末世爆发的抗体——已完成】 【奖励积分已计入,将在世界结束后折现。】 【请继续探索,了解关于末世爆发的剧情秘密。】 【*提示:“完美通关”对于玩家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请多多期待。】 …… 一连串的消息提示在苏明安收集菌菇的一瞬响起。 “能制成疫苗的菌菇?”玥玥抱着被子看了一眼:“……有很明显的血腥味。” “用他人的生命做出的疫苗,名为拯救的疫苗。”苏明安捏着蘑菇,那其中流出的并不是鲜嫩的汁液,而是鲜红的,人血一样的液体:“挺讽刺……等等,你抱着被子做什么?” 苏明安看向抱着大被单扭来扭去的女孩。 “换房间。”玥玥说。 她打着哈欠,眼角泌出些许晶莹,踩着懒洋洋的脚步。 “啊,对了。”她回头说:“跳跳跳游戏。” 苏明安先是一愣,想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玥玥和他是好几年的朋友了,平时住得近,他也拉着她一起打些游戏,像马里奥,分手厨房……但是她总是玩得一塌糊涂,又菜到了极点,很快他就不愿意和她玩。 但是,这个女孩像是没朋友一般直接缠上了他,像看到新世界的大门,一直嚷着要和他一起玩。 他知道玥玥家庭条件不好,性子也孤僻,可能以前是没接触过那些,导致一时上瘾。 但他拒绝菜鸡。 于是他在之前忽悠她,说最近要出一个“跳跳跳游戏”,比分手厨房好玩得多,出了之后再找她一起玩。 当然,这个出的时间……就随他定了。 但是没想到,这个被他编的游戏还没正式出上来——世界游戏就开始了。 “……”苏明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她。 “……” 少女也正盯着他看,眼神亮晶晶的。 但很快,她便转过了身: “算了。”她抱着被子,顺道就溜,走去另一间无人的房间:“困了,晚安。” “……晚安。”苏明安瞥了她一眼,暂时放下了心中这些没用的想法。 他出门,踩过吱呀作响的楼梯,在四周搜寻了片刻后,打开了那个通向地下的暗道。 他持着烛火走入进去,一路看见很多死状凄惨的尸体,空气中漂浮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和腐臭味。 在道路尽头,他看见了几个还算新鲜的尸体,还是几个青年的模样,他们还睁着眼,面上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他们身上的各个角落,新鲜的菌菇生长得正欢——这正是这个城市正在生长着的希望。 病态的希望。 名为牺牲的希望。 他看了尸体一眼,而后端着烛火,静静地走了回去。 “晚安。” 轻吹一声,烛火瞬熄。 …… 今天是世界游戏开始的第二天。 已经有很多玩家死于同类相争和掠夺团伙之手。 他们未曾想过,最冷不丁的刀刃,会来自自己的同胞,而并非还未到来的末世危机。 这群玩家带着满腔怨气进入了论坛,开始打破那清一色的“玩家加油”的话题。 【本来就是自相残杀的游戏,怎么可能变得和平。】 【全体玩家积分过低会全体失败……别圣母了,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淘汰是必须的。】 而后,他们看到了被主办方直接置顶的那条【(精)关于玩家如何自救的问题简要分析】。 下面的回复已达亿数,还在不断翻新着,肯定和批判皆有,但无一例外的,对于帖主提出的那几条规则,所有人都比较同意。 许多原本翟星上的商界大佬、顶流明星纷纷发声,他们的帖子那也围绕了不少人。 人们认可了一个观点——为了最后的胜利,适当的牺牲是必须的。 在玩家还保有底线的前提下,人们不应该对于游戏中的竞争行为过多指责。 不会真正死亡,培养武力和双商的游戏,对于人类本身也是一个机会。 只是,玩家们犹有担忧, 在这样的生死游戏中,野心和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到了最后……获取了一切的玩家们,差距被无限放大的玩家们,他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是否……会变成主办方一样,成为再度支配全体人类的霸主呢?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940689521人】 十一章·末世爆发 第二天,苏明安和玥玥来到了广告纸上的那家医院。 头上顶着地中海的中年院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与之同行的还有拥有着东方美人长相的院长夫人。而在他们身后,一个西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正躲在夫人身后,全身除了脸蛋都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 “太好了,正愁着女儿没有人照顾呢。” 厅顶的灯发出惨白的光,照在院长格外兴奋的脸上,他旁边的夫人有着一张虽然美貌却僵硬的面庞,一双眼珠活动得无比僵硬。 小女孩眼神警惕地盯着坐在一旁的苏明安和玥玥,她似乎一直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唱歌,曲调极其诡异,苏明安在靠近时才听见,她唱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的童谣。 ……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尸骨筐 夜晚光着小脚丫~走遍坟地和山冈~】 …… 明明这声儿反复在病房里回荡着,院长和院长夫人却像没听见一样,一直握着苏明安和玥玥的手感谢着,吩咐着一些照顾的注意事项。 苏明安一早就打开了直播,此时直播间里因为那房间名被吸引来了不少人,见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几条弹幕的语气都带着害怕。 【阴间童谣,我已经吓哭了。】 【这什么鬼啊,有问题这个地方。】 【主播快离开吧,我觉得这地儿不好弄,还是保命要紧。】 或许是被这诡异的场景所吸引,直播间里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劝着主播离开。毕竟这和现实也没什么区别,死了真的会很痛苦,现阶段被杀死的人都比较善良,并不会丧心病狂到想让人去送死。 苏明安没有理会这些,在院长和院长夫人离开后,他看着站在原地反复唱着童谣的小姑娘,陷入了思索之中。 玥玥看了他一眼,忽地说:“我来照顾。” “嗯……”事实上,苏明安确实不擅长照顾人这方面。 他看着玥玥掏出那半袋猴头菇饼干,把小姑娘引到床边,然后一点一点给她换药。 在揭开绷带的时候,玥玥发现,小女孩的皮肤表面并不是预想之中的烧伤,而是有着大片大片的黑色斑点。 ……和死于菌菇种植中的人一样。 至始至终,小女孩都眼神平直地盯着她,无论她转到哪个角度,女孩的头都会顺势转向她的方向,而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平地盯着她看。 一天的护理结束后,玥玥躺在医院的房间中,旁边站着啃着面包的苏明安。 “我找到这家医院的档案室了。”他说:“末世一爆发,我们就趁乱去看看。” “怎么找的?” 苏明安朝着外面招招手,而后一个一模一样的苏明安就推门走了进来。 玥玥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了苏明安的技能是什么——分身,这么强悍的技能,肯定要花费不小的代价。 她突然想到了游戏开始那天,在亿万生灵之上发表演说的身影。其实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这种说话方式非常像他。 原来他之前说的ss是真的。 “那天,是你……” “嘘——”苏明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玥玥懂了。 苏明安还在直播当中。 苏明安的手在分身上一放,将其收了回来,缓解了些许头晕眼花的痛苦。 就是因为这个分身,他今天一天都只能站在房间里等玥玥,不然连正常对话都困难。 今天的直播内容主要是和诡异的女孩交流,倒是还没什么人,苏明安打了个招呼后,直接关闭了直播间。 “我的技能是,精神操控。”玥玥说。 “了解。” “我可以帮你,缓解……”她眼中泄露出些许担忧。 “精神缓解吗?”苏明安笑着说:“算了吧。” “哦……”玥玥有些呆呆地嗯了一声,也没有追问苏明安拒绝的原因,她似乎是有些累了,直接丢下苏明安,走出去洗漱。 …… 漫天血色将这片天地包裹——至少,在玥玥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这里是她的梦境。 她的手中攥着还残留着血的匕首。 她的手,看起来很小,是小孩子的手,身上的衣服也粉嫩嫩的,是小孩子喜欢的娃娃裙。 她从小就会做梦……一直会。 在梦到有一天在巷子里会遇到莫名其妙想要脱她衣服的男人后,她并没有在意。只是这一幕在几天后,她的眼前真实地上演时,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拿出了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甩下了要去小学上课的背包。 向着毫无防备仍在笑着的男人致命点冲去。 从那时起……她就意识到,自己有着一个,与他人完全不同的,预知梦境。 …… 当玥玥从疲惫中醒来时,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胀。 苏明安正在床前坐着,闭着眼,看上去正在操纵着分身。 ——玥玥梦到过任何事物,未来的一切经常清清白白地展现在她眼前,但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 眼前的少年,她看不见他的未来。 他不曾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哪怕一次。 像是面前有着无穷尽道路,但每条道路都像通往深渊,那道唯一的光很微弱,让人无法选到那条唯一的通路。 今天是第三天的早晨,玥玥要去继续照顾那个小女孩了。 “回见。”她说着,推开了门。 “回见。”后面传来疲惫的声音。 …… 第三天,第四天,在有些诡异的气氛中度过,等到第五天早晨,晨曦渐渐洒进狭小的房间之后,苏明安听到了来自各处发出的,各色生灵的悲鸣。 “末世开始了。” 他望了眼窗外,翻身下床。 玥玥起得很早,她没有要换战斗装的想法,今天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猫耳绒衣,粉嫩嫩的猫耳在帽檐微微垂着,长长的袖筒将手背完全盖住,只露出一对手指。 她正在桌前啃巧克力棒,一点一点地从上往下,先吃壳,再吃芯,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病房里一片空落落的,原本一直唱着歌的小女孩,突然在今天不见了。 “早安啊。”苏明安挥着手。 他看见原本眼神呆滞的少女,变得有些鲜活起来。 “我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她说。 “什么?” “我梦见了……”她的语声顿了顿。 苏明安叼着面包套着外衣:“这事很重要吗?” 玥玥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突然露出笑容: “不,不重要。” “那走吧。”苏明安望向门外:“今天去档案室看看。” 二人收拾好之后,推开房门,就看见走廊上一条长长的,被拖拽出的血迹。 【主播早上好~】 【早上好~卧槽,怎么有血?】 【末世开始了?】 【我的妈,小说中存在的末世啊!居然真的在我眼前发生了,好后悔我死的那么早没看见……】 【前面的得了,你要真处在末世中,这会得吓死过去】 弹幕开始日常早安,但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他们很显然也不淡定。 二人顺着走廊走出去,地上的血迹有些湿滑,空气中是一股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在这一路上,他们听到了无数声哀嚎和悲鸣,有剧烈的脚步声从这边响彻到那边,还有丧尸独有的,沙哑的嘶嚎。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618507328人】 十二章·“来和我玩游戏吧” 【——hp-350!(弱点打击,全力一击!)】 “嘭!”苏明安一钢管敲死一个藏在角落里的丧尸,脑浆黑血溅了一地。 他顺着脑海中的路线一路走过去,准备从四楼下到有档案室的地下室。 【exp+50】 在杀死丧尸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经验条上涨了一小截,大概再杀十只就能升级。 “救,救命……”有困在病房中不敢出来的玩家看到果敢前行的二人,悄悄开出一线门缝想要跟上。 苏明安倒是无所谓,一路顺着楼梯走下去,经过了几具被啃得不见人形的尸体和游荡的丧尸。 突然,在视野盲区,一只丧尸从高处突然扑来,直接朝着苏明安的头颅挠去—— 一根银色的长剑,极其精准地洞穿了它的眼眶。 【——hp-600!(精巧打击,全力一击,锋锐,黑暗压制!)】 悬着猫耳帽的少女,手上出现了一柄极其漂亮的细剑,她的手腕一抖,那丧尸便无力地跌落在地,连血都没蹦出来很多。 左手,还捏着早上没吃完的巧克力棒,她垂着眼帘,一边细细地对着外壳啃着,右手腕一阵悠闲的动作。 “唰啦——”骤然现出一道雪白的清光,其余的接连赶上的丧尸皆被一剑穿额。 长剑一甩,黑血在地上甩出一道漂亮的月弧,咬着巧克力棒的少女单手持剑前行,散落的黑发于身后轻舞。 而就在此时,那原本显示在小队面板上的少女战斗力,就像是突然被激活了一般,直接跳动了上来。 【(玥玥)(队友)战斗力:120~230(波动)】 她没有加过任何属性点。 预知梦来自天生敏感,而她的积分,用在了手中这一把剑上。 …… 【喀俄涅之雪(蓝级,可成长):虚与实,破碎的徒劳之梦 攻击力:10~20 耐久:18/2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2及以上 特殊属性:斩落一切邪佞的高傲之雪,被她的寒霜所侵染的生灵,将永无来世轮回。附带冰属性,黑暗压制属性。】 …… 在苏明安大开大合杀丧尸之时,银剑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到达最精确的地方,不留一丝防备的缝隙。 二人一路配合着,很快就冲过丧尸最多的一二楼,到达底下的档案室。 身后还有想要跟上来的人,看着楼梯上的丧尸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就没有再跟在他们身后,转身朝着大门口逃去了。 玥玥走到档案室前,看了一眼挂在门上的铁锁。 “咣当——”一声,苏明安的手指于其上一划,那锁便自动掉落在地,铁栏杆“吱呀”着转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书架和其上数不尽的书。 少女似有所感地朝着一面书架走去,于众多档案袋中搜寻着。 在门外的杀戮还在进行之时,日光渐渐趋中。 玥玥正盯着一份档案出神。 “有收获了吗?”苏明安偏过头来。 顺着方向望去,他看见,那张档案之上,印着一个小女孩,正灿烂着笑的照片。 乌黑的眼睛,闪亮的眼神,那是个和那呆板诡异的小女孩,长相完全一样的孩子。 【朵朵】 信息栏中填着她的名字。 【户籍x市,韩延延与陈丽敏夫妇之女。 2019年8月1日死于家暴】 玥玥的手指渐渐攥紧。 苏明安沉默地看了信息一眼,别开目光。 他知道玥玥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若不是他就住在她家旁边,没有在半夜将电话关机,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面对这样的信息,可能她心底里也会有些难过。 …… 【获得线索伍·朵朵的档案袋】 【获得探索积分10*1】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完美通关进度:50%】 …… “——啊呀呀,大哥哥,大姐姐~” 一旁突然传来银铃似的清脆笑声。 穿着血色长裙的小女孩,光着脚丫,露出两只满是伤痕的手臂,她的面上还残留着成人的巴掌的印记,笑容却灿烂得像灿阳一般。 ……像是从来没受过伤。 “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啊。”她身上的绷带一截一截地落下,但那乌黑的斑块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渐渐显现的,一道又一道的抓痕,杖痕,极度显眼地出现在纤小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现出笑容,眼神无比纯真: “来和我玩游戏吧,大哥哥大姐姐,已经很久……没人愿意和朵朵玩游戏了呢。” 与此同时,明明这里没有广播,四面八方,却传来了阴恻恻的,偏离了曲调的诡异歌声。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尸骨筐~】 “夜晚光着小脚丫~ 走遍坟地和山冈~” 朵朵自己也哼了起来,光着两只小脚丫,自个儿坐在书架上一晃一晃。 书架另一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苏明安这才看到,那里原本躺着几个昏过去的玩家。 在歌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们突然睁开了已经变成一片黑框的眼睛。 他们的身体开始如气球一般鼓胀,肌肤迅速发黑,指甲伸长,发尖,变得乌黑一片,那口中也开始流出和血水混杂的涎水,带着一股令人退避的恶臭。 “走!”苏明安可没有等别人变身完再打的习惯,他拉着玥玥就往外跑——很明显,这不是靠现阶段武力能够强行解决的事。 玥玥将那张档案纸攥在手里,跟着苏明安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变异丧尸低沉的嘶吼,苏明安一路冲过满地的尸体和黑血,突然手臂被后面的玥玥一拉,直接拉进了旁边的一间房间里。 “嘭!”地一声,玻璃门被迅速合上,接着,卷帘门被一点点地拉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嚓,嚓,嚓——” 随后赶来的变异丧尸正在用力刮擦着玻璃门。 那带着甲的手指一点一点刮擦着大门,像是不会疼一般流出被刮出的腥黑血液,那脸拼命贴着玻璃门,挤压着两个灰白的眼球。 没有意识,只有对人血和肉的本能狂热追求。 ——末世降临,第一天。 “嘭——!” 卷帘门终于压下。 千钧一发。 门外还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苏明安首先将注意力转向室内,他发现这是一间实验室,里面除了他和玥玥,还有着两个……两个丧尸。 那两个丧尸背对着他们站在角落,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也没听到声音一样,弓着身,不知道在做什么。 “嘭!” 苏明安一脚踹出,左边的中年丧尸被他一脚踹翻。它趴在地上,喉中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右边,玥玥不知从哪里抄出了一把野营铲,直接拍得另一只丧尸脑浆迸裂,腥臭的黑血更是炸的到处都是。 “咣当”野营铲落地一声脆响,室内只剩了了一片寂静。 ——苏明安看到。 那倒下的两具丧尸,正是之前的院长和院长夫人的模样。 而被他们施为的对象,是一具躺倒在地上,小女孩的尸体。 小女孩穿着血红的裙装,身上带着大片的黑斑,空空的眼眶边,流淌着色泽极为漂亮的,紫色的鲜血。 她的尸体之上,正盛开着一朵朵漂亮的,小伞一样的蘑菇。 室外,那末日般的嘶吼声,人们的尖叫哭喊声,声声刺耳,犹如末日来临的协奏曲。 玥玥手中写有家暴的档案纸,被她攥的极紧。 “啦~啦~啦~” 突然,女孩的歌唱声渐渐响起。 身着血衣的小女孩,跨越了关闭的大门,突兀地站在了二人身后。那眼珠子转着,显得有些生硬和凝滞。 “哇哦,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做的很棒呢!”她突然看见了躺倒在地上院长和院长夫人的尸体,脸上露出了真实的喜悦。 “那是你的爸爸妈妈。”苏明安说。 “没关系啊~”朵朵笑着转着圈儿,走到苏明安跟前,对着他笑: “当爸爸还是副院长的时候……他用白房子里死去的叔叔阿姨们,培养了一种很好吃的蘑菇。 他说,这是治疗【病毒】的【疫苗】。 但爸爸的【疫苗】好像失败了……” 朵朵语声显得有些沮丧:“他总说股价股价什么的,但朵朵也听不懂,一问他就打朵朵,还逼朵朵吃蘑菇……一种根本不好吃的蘑菇……” 她身上,渐渐再度现出黑斑。 “后来,后来呀……”朵朵在原地转着圈:“好像所周围所有人都吃过了那种好吃的蘑菇,只有朵朵吃的是不好吃的……朵朵好讨厌爸爸妈妈,真的很讨厌很讨厌……然后,然后……” 她那一向笑着的嘴咧得更大了,像极了那个咧着嘴,满眼都是金钱欲望的老头,但与之不同的是,她的眼中,满满的是对爱的期许: “爸爸妈妈,就把朵朵害死了。” 周围的音乐更大声了。 轻快的童谣语调变得逐渐扭曲诡异起来,四周干净整洁的墙面似乎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那血色的巴掌一只只印在墙面上,血迹渐渐滑落下去。 “我的故事说完了。”朵朵摇了摇头,含着天真的大眼睛望着苏明安和玥玥:“大哥哥大姐姐,你们知道,采蘑菇的小姑娘,到底是谁了吗?” …… 【接触到世界最终真相,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智力线】 【请选择你的回答】 【注意:若推论无法进行下去,可随时出具线索栏中的猜想,辅助思路延伸】 …… 苏明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他突然发觉旁边的少女情况不对劲,他赶忙看过去,却发现玥玥已经自己偏过身去。 他突然想起了玥玥之前吃的猴头菇饼干。 所有吃了菌菇类食品的人都已经异变成了丧尸,难道她…… “咣当——!” 银剑掉落在地,雪白的剑身泛出一阵刺目的光。 “过来。”他看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块。 少女的嘴角溢出黑血,她的眼中盈着水光正看着自己。 “有点……难受。”她的语声中是压不住的颤抖,望着苏明安,她将自己的猫耳帽缓缓、缓缓地拉起,像是就此躲进了一个安全的世界一般。 苏明安的手触及到了那人趋近于干枯的皮肤。 玥玥往这边靠的力气越来越大,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般,那眼中,满是夕阳下沉一般跃动着的血光。 “——只要大哥哥说出了正确的回答,我就可以放过这个可爱的大姐姐喔~”小女孩欢快地在原地跳着,一边哼着歌,神情间略带期待。 ……她是在期待所有人死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周围诡异的歌声还在继续着。 苏明安的思绪飞快行进,在倒计时趋近于结束的那一刹那,他说出了推敲已久的答案: “采蘑菇的小姑娘,想采的蘑菇就是所有尸变了的,x城市中的“人”,她本身是唯一吃了不好吃的蘑菇的存在,她是从一开始,就被院长研究培养病毒的培养皿。” 他看到了小女孩带着喜悦的笑容。 ……说对了? 他赶忙向着一旁看去。 下一刻,面前的视野一片血红。 少女安慰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只是,那其中的神光,已经如黑夜入寂一般迷散。 鲜血爆裂开来。 下一瞬,失去头颅的少女尸体,骤然坠落下去,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一瞬喷了他一头一脸。 “恭喜你!大哥哥!”朵朵摊开手,笑嘻嘻地看向他:“——猜,错,啦——!” 苏明安睁着眼。 滚烫的,鲜红乌黑的血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滑落而下,带着股热度。 他接住了玥玥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思绪陷入一片极静的死寂。 …… 【队友(玥玥)已死亡,小队自动解散。】 …… 【完美通关·智力(和平)线路已失败,自动进入武力线,开启boss战模式】 【boss·朵朵(常态战力):800(强烈推荐多人挑战)】 【玩家(苏明安)目前战力:206】 【胜算对比:0%】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451248658人】 十三章·BE2·明日(上) “采蘑菇的小姑娘~” “背着一个尸骨筐~” 阴森的音乐兜兜转转,苏明安抱着怀中极静的尸体,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女孩看上去更开心了,她“哇啦哇啦”在原地转着圈儿,一脸享受地听着门外窗外人们的惨叫声和丧尸的嘶吼声。 门口传来接连的撕挠声,爪痕在卷帘门上无法留下太大的痕迹,丧尸无法突破这里,至少现在,里面是最安全的。 由于死亡人数极具上升,逛到直播间的人多了许多,但即使这样,现在那原本一直刷着的弹幕,都诡异地停了下来。在望见少女突然头颅炸裂的这一幕时,所有观众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弥漫在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疯狂,正开始悄悄地席卷起来。 “哎呀,大哥哥,你猜错了哦?”小女孩探着脑袋看着苏明安,由于高度原因,没能直接看到他的表情,还特地向前蹦了几步来到他的下方。 她看到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苏明安静静地望着她,没说话。 “哎?居然没有生气哎,我以为大哥哥会生气得直接掐死我呢。”朵朵故作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如果无视那大块大块的黑斑,看起来就像个无辜的,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 “我不会对受害者置气。”苏明安说。 “嗯?受害者吗?大哥哥明明猜错了,却还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呢?” “从逻辑方面,我确实输了。”苏明安说:“明明离末世结束还有十天,却提前触发了最终问答,我确实还缺少信息。” 他不应该太快来到这间档案室。 “逻辑上且不谈,但若是从游戏结果上来考虑,我认为,采蘑菇的小姑娘……可能是院长本人,你的父亲。” 小女孩的眼神略微凝滞了些许,她笑着歪着头:“为什么?” “因为。游戏的进程很奇怪。”苏明安看着她:“按照正常玩家的游玩流程,我们应该是先在一处酒馆那样的菌菇培养所发现疑点,逃出生天,然后再在外界发现线索,在末世爆发后找到医院、或者实验室一样的地方,找到相关档案,发现关于朵朵的事情。然后……再最后突破丧尸的重重封锁,来到这家医院,来见你——这才是完美通关的正常流程吧。” 而不是像他们这样,第二天就找到了“护工”这样的工作,直接来到x市的最终关卡这边,直接和朵朵见上面。 线索太过明显,答案反而不应该是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正常关卡的设计应该面对投放在这座城市附近的数万玩家,而不是招聘广告上的一男一女,我们接近真相的方式就太过走捷径,以至于第五天就走完了十五天该走的流程。”苏明安这样说着:“所以……我们的线索还有缺失。” 朵朵含笑的眼神,渐渐变冷。 “你说的很对,大哥哥。” 周围诡异的歌声,一瞬间停了。面对着平静看着她的苏明安,朵朵的眼神冷得似冰。 “但你还是输了。”朵朵冷笑着:“你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机会,大姐姐也死了,这里出不去,你只能——在接下来的十天,感受无尽的绝望和痛苦,被围困至死。” “我知道。”苏明安抱着怀里的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少女的鲜血快要流干了,他的下巴和双手已经几乎看不见皮肤,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完全浸透成了红黑色。 “大哥哥接受自己要死在这里的结局了吗?”朵朵勾着嘴唇看着他:“放心,大哥哥,朵朵会很温柔地对待你和大姐姐的身体的,朵朵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菌菇,会一点点,一朵朵……温柔地种进大哥哥的身体里……” “没关系,随你怎么样。”苏明安无视了自说自话的小女孩,抱着玥玥走进了角落里,坐下。 他的脸微微一侧,有少女的血顺着下巴滴落下去,他将女孩轻巧地靠在身边,捡起地上的头,温柔地安在人断裂的脖颈处。 因为头总是会掉,于是他将尸体靠在角落,用墙壁支着力,终于将一个还算完整的少女呈现在了眼前。 做完这一切,他甩甩手上刷了一层的血,朝着一旁的空气,轻轻唤道: “世界游戏的主持者……老板兔,你能看见我的吧,对吧?” 他想要通过这次契机,知道一些事情。 回应他的是一片空寂。 “虽然参与的玩家亿亿万万,但身为榜一……我应该能得到你的一些关注?”苏明安说:“我可以和你交流一下吗?” …… 一道红光闪过。 雪白的兔子腹部刻着血红的天平,但那天平的图案却是扭曲的,其上像有一只破碎的眼睛在向外瞪。它出现在了一片寂静之中,还带着看似纯真无暇的笑容。 “哎呀呀,我亲爱的榜一明安,可爱的第一玩家~虽然身为主持人人家不应该直接干预游戏,但听到亲亲榜一的呼唤,果然还是按捺不住……”它的身体开始诡异地扭动起来,连四肢都开始波动成拧干的面条:“好难耐,好难耐……亲亲榜一要死在这里了,他是在像我求饶吗?哎呀,要是求饶的话,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好呢?理性和感性,生与死,尊严与生命的碰撞,真是——太美妙,太棒,太令人陶醉了……” 听着兔子的话语,苏明安再度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那神迹般的死亡回档技能,只有自己知道且拥有。 那么,这脱出世界游戏掌控者掌控之外的技能,是不是能给自己带来一些,跳出棋盘之外的破局点? 他平静地看着老板兔扭完,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有点挫败,没得到什么回应啊。” 血红的双眼若有所思,于面前全身泡在血里一般的少年面上一扫,老板兔眯着双眼,嘴角泄出带着恶意的笑声:“……原本看着亲亲榜一在最初关的表现,还以为是个直觉敏锐的普通学生——没想到果然还是很与众不同的嘛!那么,接下来的进程,你是要下跪求我复活你的小战友呢?还是,哭着抱着我可爱的小腿说让我放你出去呢……?” “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苏明安说。 十四章·BE2·明日(下) “哎呀,如果是关于最终答案的话,恕兔兔无法告知喔,本来就是你线索缺漏出现的问题,可不能……” “——要怎么做你们才能放过翟星?” 听到他的语声,兔子的眼睛间闪过轻微的电光。 “这个世界游戏,我大概看明白了。”苏明安捏着手指淡淡地说:“游戏环节如此可怕危险,势必会造成一个局面——只有极少数人才敢下场冒险,绝大多数喜欢安逸的翟星人,都会躲在弹幕后面默默观看……宛若观看一场令他们很有代入感的真人秀杀戮游戏一样。 游戏为所有人都建立起宿命,一旦加入这个游戏,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弱者,谁都没有能力或意志去破坏它……他们憎恨这个规则,又希望于其中获得好处。 ——少数人拼尽全力,于生死之间胆战心惊地搏杀,绝大多数人却享有和主办方一样快乐地享受特权——这样的游戏模式很畸形,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游戏。” 听见苏明安说完这些,兔子的语声开始夹杂起机械音,那语气,也由欢脱,逐渐变得低沉可怕起来: 【你是在说,我们的游戏不好吗?】 “不,也不尽然。”苏明安说:“你们的世界游戏,规模盛大,游戏内容也十分有趣,亿万生灵投入的生死搏杀,这是一场无比盛大的狂欢——虽然是对你们而言。” 兔子看着他,不说话。 “但是。”苏明安看着它:“如果这么好的游戏,平衡度却出现畸形,那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我热爱游戏,虽然不喜欢现在这个,但我真心不希望,这么完美的游戏,会出现一个可怕的裂缝。” 他那染着血的手,微微抬起。 在高窗洒下的晚霞余晕中,那霞光如鲜血般黏稠,渐渐和他那恍若蕴荡着明光的双眼混成一块儿。 那眼神,一瞬亮得惊人。 “游戏的主持人,还是游戏的策划者?老板兔,不管怎么说——你会填补这个裂缝的对吧?” 苏明安抬着头:“或者,你可以向我承认游戏的不完美,承认机制的缺陷——” “我们的游戏,没有漏洞。”雪白的兔子语气平淡地告诉他。 听见老板兔的话,苏明安沐浴着夕阳血光的面颊,一瞬,涌动起了积蓄已久的血色。 “没错,你们没有漏洞——因此,上了场参加冒险的人,必然能够获得不上场的人永远无法获得的东西——这样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苏明安立刻跟上话语,他的眼神极其坚决,言语刀子般决绝,没有停留一丝空隙:“他们可以获得,完美结束游戏的条件,一切失去的赎回券,乃至——能够拯救翟星,甚至支配翟星的权利。最终的胜利者能得到理所应当的一切,对吗?” “是这样,规则确实如此。”兔子动作有些迟疑地点头:“……除非这个人能做到完美。” “也就是每一个世界,都必须百分百完美通关?” “没错。” 苏明安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真真切切的笑意。 恍若有一团火焰从那眼底里生出来,他的眼神一瞬炽烈得灼人。 他终于诱导对方说出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那么接下来,就是最后斩获成果的时候了。 “——那么,最终获胜者的奖励。 包不包括,让你们放过翟星?” 他毫不停歇地说。 …… 早在游戏刚开始时,苏明安就明白了,玩家们看似拼尽全力的争斗,其实只是为了排列人类自己的位次,为了自己的“排名”而战。 但其实,即使游戏结束,翟星依然会在游戏主办方的控制中,谁知道,会不会还有“第二次游戏”“第三次游戏”,主办方把翟星人当成玩物一般不断实验。 因此,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想要利用这次不可避免的死亡,诱导问出,能够拯救翟星,彻底将高维生物们赶出去的方法。 就算不能,也至少希望能够获得一个,让他能够跳出棋盘之外的信息。 因此,他先确认了关于游戏机制的完美性,让对方承认游戏的平衡度,再引出关于“完美通关”的疑问,以获得相关消息。 老板兔动作有些迟钝地抬起头,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向面前的翟星生灵。 ……这人刚刚那种表现,让它以为这只是个想要到达巅峰,为了自己私利而战的玩家,可一切峰回路转后,最后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这个? 逼迫它说出唯一能拯救翟星的方法,然后, ……想法设法赎回翟星? 明明现在所有人还在自相残杀,想着鹬蚌相争…… 面前的人类仍在看着它,身上满是污血,但那原本普普通通的模样在它眼中已然喻意不同。 “包括。”它说:“你是我见过,十亿中很特别的一个。” 苏明安点了点头,似在肯定老板兔的话语。 “看来答案是肯定的。”他微微侧过身去,坐在少女的尸体身边,手去碰别在她腰间的银剑。 “虽然肯定你的猜测,但是有件事要遗憾地告诉你。你在这一个世界中就已经失败了,完美通关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刚刚猜错了答案——就算你有那个心思,你不会,也再也不可能成为,那唯一的胜利者。”老板兔看着他不明意味的动作提示着。 老板兔并不担心它刚刚的话泄露出去,这本来就是既定的规则,只是被人提早揭出来了而已。它现在说出来也是不想被迫承认游戏不公平,提前告诉他了也无妨。 它担心的,只是这个人……他那狂妄的愿望。 赎回翟星? 这个人类,还真敢提。 ……这样,就算这个人类现在死在这里,之后的游戏进程,也绝对不能让他好过。 它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嗯,这个我知道,目前确实是。不过我这一周目只要得到你的答案就可以了。”苏明安笑着说。 “目前?” 苏明安将剑在手中掂了掂,而后掉转剑尖,缓缓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因为下一周目,下一次时间回档,他还有机会。 明确了这一机制,且没有暴露赎回翟星的真实想法的,下一周目的自己,还有机会。 老板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等着看吧。”青年面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 “——下一周目,我会成功。” 赢回翟星的完美游戏,全部sss的完美评分,对于普通玩家来说,确实很难。 但他是唯一拥有死亡回档技能的人,唯一拥有这个……可能连主办方也想不到的技能,是超脱棋盘之外的棋子。 尽管不知道这是否只是另一个不知名存在给予的恶意,还是翟星意识的自救,但,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既然已经有了丁点窥见天光的机会。 ——那么,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这种他人难以想象的事,只要交给自己就好了。 死亡回档的金手指不会无缘无故而来,也不是给他骄傲自负的资本,不是他能够以此心安理得踩着其他人上位的道具。 ……而相当于一种无法摆脱的责任。 他成为了【被选中者】。 他是普通学生,他拥有死亡回档,他能做到,所以他要做到。 “【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他呢喃着这句话,像是反复咀嚼着其中的意味。 哪怕,这只会是他身为一个人类卑微的臆测,只是一个幻想,也能让他找寻到一个确切的目标,能在这样无望的情景下走下去。 群体的绝望,会带来更大的绝望。现在即使是游戏初期,也已经出现了一种蔓延的恐慌感。 人类抬头望不见天,他们看不见未来。 而在一个无序的大群体中,所有人都是大海里迷踪的船只。他们臣服于游戏所建立的“宿命”,永远按照某种固定的规则行事,无法跳出棋盘,无法摆脱枷锁,于被高维生物写好的剧本里颠沛流离。 那么,拥有死亡回档的自己,可能便是那能够接近高维的存在。 因为死亡回档,他希望能成为他们的指向标,永远不会倒下的存在,最中央聚光灯下的人——和永远稳定的灯塔。 哪怕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世界线里辛苦跑尸。 他是第一玩家。 他不愿做世界游戏之上无法脱离的棋子。 完美地sss级完美通关,每个世界都找到最完美的攻略线路,然后——赎回翟星吧。 ——game start. …… 下一刻,血花飞溅。 老板兔愣然不解地看着面前人的身形倒落在地,还未明白他语中的用意。 高窗夕阳的血光缓缓下沉入内, ……于安静的尸体之上打入强烈且动人的光晕。 时间的齿轮,逐渐开始逆转。 十五章·重启 三月的暖风卷着干枯的叶片飘过,空气中漂浮着与季节完全不符的气息。 浓厚的血腥味,腐臭味,窗外的城市是一片断壁残垣,全身乌血的尸体东倒西歪地倒在阴暗里,旁边游荡过面目狰狞的丧尸。 时间重启,末世爆发,第一天。 “我做了个一个……不太好的梦。” 病房之中,啃着巧克力棒早餐的少女转过头来,眼睫如蝴蝶般振翅。 在她看向从里间走出来的少年时,眼神倏地一凝。 ……今天的苏明安,好像和昨天有些不太一样了。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有些移不开视线,她看见少年脚步有些迟钝地走到她面前,坐下,而后,仔仔细细地盯着自己看了一会。 “怎么了?”她问道。 “做了什么梦?” “嗯……大概是,原本美好的童话故事突然缺了一页?”玥玥说。 “你说的是对的……”苏明安微微叹息:“我当时不应该打断你的。” 玥玥眼含疑惑地,歪着头: “我之前,有说过这样的话?” “没什么。”苏明安向门口走去:“今天不去档案室了,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好。” 玥玥一直是一名直觉型玩家,她天生对一切都有种奇妙的预感,在苏明安提议去别的地方看看时,她毫不犹豫放弃了原本去档案室的计划。 苏明安推开门,弹幕开始滚动起来。 【主播早上好~】 【早上好~卧槽,怎么有血?】 【末世开始了?】 “早上好。”苏明安笑着回应。 【卧槽!这个主播终于回应了。】 【原来他是知道有弹幕的吗?我蹲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他和弹幕说话。】 苏明安今天的心情很好。 在付出在一周目的代价试探出完美通关的秘密后,他相信自己能够一直站到最后——哪怕会辛苦跑尸,但毕竟比其他人拥有了过多的容错。 虽然这一次死亡后,他发现自己原本可选的存档1、存档2消失了,他只能一睁眼,就重生回到一个固定的时间点,不能再自己选择。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失去了选择的主动权。还是新手关卡比较特别。 不过,还好……因为一切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前路还有光,一切才刚刚开始。 …… 持着钢管敲碎几只丧尸的脑袋,他看到了【exp+50】【exp+50】的几条提示,经验条大概再杀六只丧尸就会上涨一级。 任务加积分,杀怪加经验,这是他大概试出来的规则,目前的丧尸水平并不高,正好是玩家们提升实力的好时机,那些打着末世一开始就逃到荒郊野外去主意的玩家注定走不远。 他一路和玥玥冲杀出去,身后渐渐跟上了一群畏畏缩缩的人,在要冲出大门时,后面的人依然没有离去。 “要带上他们吗?”玥玥看了身后一眼,有很多眼含期许的人正望着他们两。 “目标太大,没有作用。”苏明安说:“他们要跟就跟着,反正也跟不了太久。” 这么一大群人群聚集在一起,宛若一块肥肉一般等着丧尸们冲上来,苏明安和玥玥机动性很强,三两下就能顺利到达更安全的地带。 从实际上来说,苏明安目前的技能并不是战斗类,唯一的伤害性技能泯灭还需要用手指释放,如今的他也就是个体能和正常人差不多的玩家,更多的还是靠玥玥的剑术来杀死丧尸。 但是,很多人死在丧尸面前,并不是因为他们打不过,而是因为内心中的恐惧。 ——他们不敢挥刀。 但在这末世爆发的第一天,杀出一条生路其实并不难。 …… 在敲死站在门口的一只丧尸后,苏明安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听到这样的声音。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二)玩家,(获得三点自由属性点,部分权限得到提升,商店开放更多道具)】 【经验条0/2000】 苏明安毫不犹豫地将属性点点在【精神】之上,而后向着大街上走去。 【战斗力206+9】 …… “哇啊啊!!” 街头,一个女学生跑着跑着便跌倒在地,小腿一阵颤抖,望着身后动作诡异的丧尸,吓得爬都爬不起来。 一般的玩家可不像苏明安这样开局积分爆表,若是在新手关卡死得快一些,那到手就四五十的积分,只够加个点,买一个低级技能,还不知道这低级技能有没有直接战斗力。不少人在游戏开始前只是普通人,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直面这样的场景了。 眼见着那丧尸离女孩越来越近,苏明安无声站在街角,注视着这一幕,突然听到旁边也出现了类似丧尸的嘶吼声。 街边等公交的青年丧尸,瞪大了的双眼,眼神正牢牢注视着苏明安。 “吼——!” 二者目光相接,丧尸的身形便是一动,但接下来一根细长的剑刃迅速贯穿了它的眼眶,随着玥玥手臂轻巧的一抖,面前的丧尸无力地坠落在地。 她赶忙朝着街头跑去,想要救下女学生,但苏明安一手搭在她肩上,她的脚步便自动停止了。 “啊——!” 女学生发出一道凄惨的哀嚎,那是她生命中最后一道声音。下一刻,面目狰狞的丧尸便扑了下来,一口咬穿了她的喉咙。 鲜血如花一般炸开,她眼中的光渐渐消失了。丧尸扑倒在她的身体上,那娇花一样的面容渐渐化成了一片恐怖的血肉模糊。场面看上去异常残忍。 “……不救吗?”玥玥难得发出了问话。 “没有意义,已经给了五天准备时间,自己仍然没有挥剑的勇气。这样的人,就算救了,之后你要怎么办?一直带着她?还是救了之后再把她赶走?像她这样只会大喊大叫的人,只会容易让我们陷入危险。”苏明安擦拭着手背上溅到的血迹,头也不抬:“我们的时间很宝贵,游戏中注定要淘汰的玩家千千万,我们没有机会一个一个救。” 他这样说着,弹幕渐渐显现出一阵阵谴责声。 【我靠,这主播也太冷漠了吧。】 【救一个是一个嘛,明明大家都是翟星人,都可以合作对抗游戏主办方的,非要秉持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这思想也太极端了点。】 【就是因为有主播这种人,我才会死得那么快。】 【无语,这思想真自私,估计以后也走不长。】 …… 虽然弹幕中间也有支持的,认为末世中就该这样避开麻烦,但大多数人还是秉持着和平互助的想法,纷纷下场开始谴责起来。 玥玥身为小队一员,她也能看到来自苏明安直播间的弹幕,那眉轻轻一蹙,她感觉心底里有些不舒服。 “我们,其实我们……”她轻声细语地解释起来。 “不用多说什么。”苏明安说:“救了没用,连握剑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如回去做观众该做的事——我们先去附近看看吧,时间很宝贵。” 他这话一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观众本来就是有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心思在这说话,看到居然有人公然嘲讽他们,顿时像是被刺破的皮球一般炸裂开来。 一瞬间,无数道诅咒和污言秽语,充斥了整片弹幕。 【不就有个会剑术的大佬同伴,拽什么拽。】 【孤立独行,不听劝阻,我看这个玩家也活不长。】 【吃软饭的垃圾也开始自视甚高了,直播间名字还什么“在线度假”?坐等垃圾惨死!】 【主播心态好差啊,说一下也不行吗……?】 苏明安的眼神,再也没向右上角的文字移过去过。 玥玥看着他:“好烦人,把直播关了。” “不用。”他摇摇头,并未再解释什么。 ……并非所有躲在后方的玩家都是废物。 怕死是人的天性,他们有的也许真的难以面对这超乎他们想象的世界,指望着有别的英雄站出来闯关,这种心态处处存在——但这不能成为他们,变成享乐一般的,上帝视角一样观看别人送死的理由。 人在这种绝望无力的环境中很容易失去自我,变得焦躁易怒,道德绑架的点很容易出现在这种混乱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不会明白他在这条路上行进的理由。 苏明安事先购买了末世区域地图,他看了眼地图上的方位,拉着玥玥朝着另一所医院的方向走去。 忽地,他伸出去的手一空,接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一股力道一带,直接被拽着拉了过去。 十六章·“你睡了吗?” “嘭——!” 卷帘门在眼前被拉下,中年男人站直身体,眼中还是一片余悸。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街上乱跑,幸亏我发现了你们。”中年男人对着刚刚被拉进来的玥玥和苏明安说着,而后擦了把汗:“你们暂且在我这个小超市待着吧,这里有卷帘门,应该还算安全。” 角落里,蹲着正在啃面包的几个人,看上去分辨不出其中是否存在玩家,苏明安有些懵地意识到,自己被好心的老板当成正好站在门前的普通人拉进来了。 “呜呜呜……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背着挎包的女孩,抱着头,蜷缩着身体:“我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情……明明一切都还很正常的……” “小说里写的末世……不会吧?怎么会……”眼神呆滞的西服青年腿都在抖。 “嘭!” 苏明安突然一脚踹出。 原本在角落里,突然露出灰白眼球,将要异变成丧尸的老人,被他一脚踹翻,接着,手中的钢管一下就朝着那人的脑袋扎了过去—— 【——hp-600!(致命伤,贯穿伤!)】 “啊——!”少女吓得连连后退,腥臭的黑血一下被炸的到处都是,几滴直接溅到了她的腿边。 “咣当”钢管落地一声脆响,室内只剩了六个人,此时一片寂静。 而室外,那惨叫声和嘶吼声,犹如末日来临的协奏曲。 “行了,本就是误会,我们不需要保护,现在就离开这里吧。”苏明安回头看着玥玥。 玥玥突然给了他一个眼神。 苏明安心领神会。 ……这里有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谢谢你……” 然而在下一刻,背着挎包的少女却突然挤开玥玥,直接粘到苏明安旁边,眼神极为恳切地看着救命恩人:“我是欺霜,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苏明安默认退后零点七米。 少女没有得到回应,面色有些尴尬,但那像是抱到大腿一样的眼神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现在应该怎么办,在这等吗……?”最后一个一言不发的大妈看上去有点崩溃,她本来是出来买酱油的,谁能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这里目前很安全,有吃有喝。”老板压下心底里的烦躁:“应该不会发展到太过的程度,国家会来帮助我们的,现在肯定出不去了……小伙子,看出来你身手不错,但现在状况不明,还是先在这里挨着吧。” 他看向苏明安的目光热切得过分,就像是根本没想过放他离开一般。 苏明安的眼神深了些许,他面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好啊。” 在那话音落地之时,室内突兀地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门外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少,只剩下了全然的丧尸嘶吼。 最繁华的城市街头,沦陷得也是最快的。 “我这里有几间杂物间,你们可以分开着睡。”老板打破寂静,带着几人来到超市内部的几间隔开的杂物间,里面也有着长桌,小床,虽然挤了点,但睡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苏明安依言选了个房间,暗地里却在操纵分身查看外部。 街道已经完全沦陷,只剩下了游荡的丧尸,偶尔有聚集起的都是在啃食尸体,哪里出现了人声,便会有一堆丧尸寻着声音快速扑过去,如同猎杀的饿狼一般,最后只留下一滩血迹。 苏明安操纵着分身迅速离开中心,朝着外围跑去,他必须要完美通关,就要寻找线索,向一些类似实验室、医院的危险的地方跑。 正跑着,突然储物室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开门,一个机灵的小脑袋便探了过来。 欺霜清丽的面容此时笑得极其甜美,似乎全然无了白天那吓得失色的模样。 “老板在煮面,你要尝尝吗?” 苏明安举起手中的巧克力,表示这个就够了。 “没关系的,不用客气,共患难嘛。”欺霜拉上他的手臂,直接将他拉了出来。 摆着物资的架子旁,空出了一块小空地,老板正用小锅煮着面,一股清香味飘了出来。 一旁的大妈也蹲在地上,也被饥饿驱使,面好了便大吃特吃起来。 玥玥也正蹲在一旁,手里抓着一袋子薯片,此时正静静注视着被欺霜拽着的苏明安。 她的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二者相接的地带,其中带着一股深意。 “稀溜溜”的声响此起彼伏,欺霜盛好面递给他,眼中满是恳切。 苏明安其实不是特别需要进食,数据化的身体只有生命值和法力值之分,也许存在隐藏的体力值,但通过高热量食物的补充就可以完善,不需要定时一日三餐,这样对完成任务也不方便。 但苏明安依然干了这碗面。 【体力已恢复满值】 “可以选点吃的,反正有很多。”老板很大方,一排一排的食品架完全朝几个顾客开放。苏明安拿了一些高热量食品后,突然注意到靠近老板柜台,角落里有一瓶没有外塑的瓶子,模样有点像杀虫剂。 他蹲下身,眼神逐渐沉凝,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一时突然,那声音竟有些阴恻恻的: “——你在看什么?” 苏明安起身,露出身下的巧克力袋,顺势地捡了起来:“东西掉了。” “哦。”老板的面容恢复了和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随便拿,随便拿,反正东西多,呵呵……” 苏明安暂时放过了那瓶瓶子,在即将回房之时,他拉住了玥玥的手腕。 那其上,明显一个红点还在。 ——按理来说,玥玥此时应该已经异变为丧尸了才对,今天是第五天,正是她死去的那一天。 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发作呢? 玥玥是进入档案室后,身上才开始出现黑斑,那么这件事……是否与朵朵本身有着什么联系? 他思索着放下对方的手,看见她的面色平淡无波。 “不要紧。”玥玥对他说:“……现在死了,也没关系。” “不要说这种话。”苏明安看着她说:“死亡本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不希望你总是面对它。” “唔。”玥玥没有反驳。 苏明安顺着道回到了自己房间。 由于离白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死亡玩家极具增加,这里涌现出了一大批新观众,还不知道之前的事。 在线观看人数大概有几百左右,虽然不少人都是被标题吸引过来的,但这也意味着还存活的玩家已经不多。 “咚咚咚。” 苏明安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睡了吗,苏大哥?” 甜美的少女声轻悄悄地传来,瞬间使得弹幕狂躁起来:【不是人啊,我们死得那么快,这个b睡的吃的,竟然还有妹子!】 苏明安在确认那门口不是玥玥的声音后,他选择一声不吭。 “哎呀……睡了吗?”门口的女声显得有些俏皮。 苏明安将巧克力收回背包栏,闭上双眼。 想来那女孩应该识趣,知道不该打扰别人。 “那我……进来啦?” 出乎意料的,带着笑意的语声在门外渐渐传到室内。 “咯吱——”一声,原本被锁好的储物间门,居然就这么被推开。 …… 【世界游戏·现存玩家:403459186人】 十七章·最后的机会 踩在木质板上的脚步有些刺耳,一步一步都像在地面上压上呻吟。 苏明安闭着眼,却能感觉到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近。 弹幕已经叫成一片,让他赶紧睁开眼,不然他们都看不到妹子是什么样的。 苏明安不会理会这些人,他只是在适当地时机睁开双眼,看见地缝光向上那匕首闪着光的银色。 “果然也是玩家啊。”他呢喃着,单手瞬间攥住了欺霜的手腕,从床上迅速翻身而起,一下压在少女腹部,将她压倒在地。 “吱呀吱呀——” 地板发出刺耳的脆响,房外的丧尸发出急吼吼的嘶吼。 “你要杀我?玩家任务?”苏明安猜到有人的进阶任务或许不一样。 欺霜眼见暴露,银牙一咬,手腕上“嘭”地一声燃起光。 ——是特殊技能! 苏明安被那突然增大的力道一扯,那匕首便瞬间靠近,离胸膛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要杀我,这个世界不是生存类,还有这样的任务?” 情况紧急,苏明安却只觉着新奇。 【主播要死了啊啊啊啊——】 【不会吧,不会吧,还有这样的任务?】 【求问妹子的直播间,立刻跑路!】 【这主播早该死了,白天的事我都不想多说。】 弹幕还在舞,二人的距离如此之近,欺霜手上燃着光,匕首一点一点抵近,而苏明安的另一只手,却突然放松了压制欺霜的动作,眼神凝视着她。 “你说不说,最后一次机会?” 苏明安说。 下一刻,匕首骤然突破限制,朝着他的胸口扎来,而他的手指,也终于点在了少女额头之上。 指尖划过一抹黑光。 【——hp-480!(致命伤,贯穿伤!)】 少女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神采,匕首只是划破了衣服,便“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额头上一个小小的血洞,分外明显。 苏明安站起身,一脚踢开女孩的尸体。 【击杀(监察者)欺霜。】 没头没脑的一句提示。 苏明安没明白监察者又是什么,紧接着,有物品掉落的提示声响起。 【获得装备(罂粟匕首)】 【罂粟匕首(绿级):它看上去很灵巧,适用于各类刺杀。 攻击力:3~8(致命攻击则加成加倍) 耐久:9/1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3及以上 特殊属性:被它切割的肉体,都会渐渐丧失反抗之心,它会成为收割死亡的至美之花。】 …… 欺霜手上的匕首不错,苏明安将其放入包裹,将这间杂物室锁上了。 他路过那个角落,看到了那个没有外壳的瓶子。 瓶子入手,一片温凉,他将瓶盖扭开,闻到一股奇怪的,类似消毒水一般的味道。 【*获得线索肆·奇怪的瓶子】 【奇怪的瓶子:闻起来好像很好喝的样子,是不错的备选饮品。】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1】 【线索壹,线索肆,出现链接——形成猜想壹】 【猜想壹:这个瓶子和之前的紫色液体似乎有着什么关联?】 …… 他将瓶子收起来,准备回房间。 “咯吱”“咯吱……” 木质的地板发出凄厉的声音。 苏明安摸着墙壁走着,室内一片漆黑。 在路过另一个顾客的房间时,他听到了水声的滴答。 “滴答。” “滴答。” 虽然不甚清脆,但却如同鼓点一般,响在隔了一扇门的那边。 他猛然推开门。 一片血红。 满身是血,吊垂在木板上的身影,垂着软绵绵的四肢,身体呈怪异的形状。 中年女人那已然泛着灰白的双眼,正牢牢盯着门口,正好和他的双目对上。 “……”苏明安无声对视。 下一刻,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说……不要乱看的吗……” 中年老板带着血气的声音响在身后,还未等他回头,面前的女人便首先扑了上来—— 没等她扑上来,苏明安立刻手指一点太阳穴,泯灭发出,瞬间回档。 ……他本以为应该没什么后遗症的。 直到睁开眼,眼前一片发黑,犹带那种意识突然消失的痛苦时,他才再一次回顾了死亡的痛苦……让人再也不想经历一次的感受。 他的视线早就适应了黑暗,脚下传来木板的吱呀声,手上是那瓶无色的瓶子。 ……这个存档时间点,未免也太短了些…… 他还没来得及防备什么,那门便一瞬大开! 中年女人拖着软绵绵的四肢,瞬间从血红一片的房间里扑过来! “嘭!”千钧一发之际,苏明安手上的钢管勉强挡住了女人的指甲,二者相接,发出极其刺耳的响声。 一股恶风从身后传来,苏明安前后相顾不暇,正想强行挨那么一下,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唰”。 银色剑尖贴着脸从耳旁擦过,锋利的剑刃切断几缕头发,苏明安后退一步,与持剑的玥玥相错而过。 她还穿着自带的睡衣,毛绒绒的雪绒围在身上,帽上还带着粉嫩的猫耳,看上去就像个刚刚睡醒的女孩,但那一剑刺出得又太过干脆锐利,面上犹带着被溅出的血迹。 这一剑戳穿了偷袭的男人的喉咙,而后相错着迎上了扑过来的女人,霜月似的一剑光下,那女人鲜红的长指甲被齐根而断。 “刺啦——”一声,玥玥剑尖直指女人喉咙,但未曾想到那女人速度突然加快,下一瞬,女人的尖嘴偏过她,直接咬在了还头晕着的苏明安手臂上! 鲜血崩现出来。 【——hp-150!(中毒、负面影响)】 【——hp-5!(中毒)】 【——hp-5!(中毒)】 下一刻,苏明安一掌推在女人额头上,泯灭直接深入她的头颅。 【——hp-500!(致命伤,贯穿伤!)】 “轰——”女人的尸体倒地,似乎有道具跳出来。 【杀死(变异丧尸),exp+300】 “呼……呼……” 苏明安瞬间感觉视野模糊起来,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变得一片通红,他看着自己视野左上的buff栏,出现了新的buff。 【初级丧尸毒:被丧尸咬到后中的毒,还未能扩散到全身。】 他立刻掀开衣袖看,看到手腕至小臂处,逐渐开始向上弥漫的黑斑。 弹幕刚刚还是一片空白,似乎还没从突然被袭击的惊惧感中回过神来,在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都开始惊叫起来。 【我kiao,完了,这是要变成丧尸了。】 【我之前也是这样,根本没有办法……】 …… 玥玥从一阵失神中回过神来,转头一看,眼神瞬间化为一片惊惧。 “你……”她刚从一片黑暗的噩梦中醒来,就急匆匆赶到了这里,却依然看见了让她无比绝望的一幕。 苏明安立刻将背包中那瓶杀虫剂一样的液体往自己嘴里倒,但丧尸毒依然没有消失,下一刻,他的手上出现了那瓶紫色的试剂,但那动作此时却些微颤了,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犹豫,而后没有将其倒进嘴里。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时间节点距离这么短的读档点……导致他读档还是中招了。 这样一想,可能意味着,存档时间点并不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动的,而是在一段时间内固定。 如同固定存档点一般,在一些【关键剧情】发生时,存档点会卡死在关键剧情的那一刻。 即使现在回档,状况也不会更好。挡下女人一开始一击的钢管格挡纯粹是运气,再来一次,他可能一开始就死了。 ……没办法回档,那只能…… 他的眼神在自己手臂上转了转,而后看向玥玥。 “没关系,先帮我,往这砍——控制好力度,你能做到的对吧。” 玥玥没想到他竟如此果决,断肢求生……这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疫苗,对了,菌菇……”玥玥想起在酒店老板那获得的蘑菇。 “没有用,据我的猜测,那并不是能抵抗丧尸毒的疫苗。”苏明安说:“我们先前想的太简单了——疫苗应该不止有一种。” “你会失血过多……” “砍!”苏明安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那黑斑渐渐弥漫上来,有要蔓延至上肢之势。 玥玥的眼神渐渐软了,她用自己雪白的毛绒睡衣在剑上一擦,而后手臂颤抖着抬起。 白光一闪。 【hp-300!(断肢、大出血)】 …… 十八章·直播热门 苏明安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红色药瓶,在断肢的一瞬间,入骨的疼痛伴随着麻木感从左臂火焰般灼烧上来,他将自己的注意力直接引到待命的分身上去,强忍着眼前出现的一道道黑幕往自己伤口上浇。 【hp-30!(大出血)】 【hp+30!(初级回血)】 【hp-30!(大出血)】 【hp+30!(初级回血)】 一旁的玥玥迅速在商店购买了止血带帮他止血。 由于是数据化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藕断丝连的状况,在系统判定为断臂之后,苏明安渐渐失去了对自己左臂的掌控权。 中毒的debuff渐渐消去,他面前从无尽的疼痛中回过神来,咬着唇,视野中恍若成了一片崭新的世界。 血瓶在商店标价10积分一个,每两秒回血30,能一共回十秒,冷却时间一分钟。勉强把那几乎见底的血条回了过来。 在不断上下波动着的血条终于回归平静后,hp上明确显示的是50/500。 ……活下来了。 苏明安咬着另一瓶血瓶往嘴里灌,在将血渐渐回到二百后,他将袖子拉下,小臂是空荡荡的一片。 “暂时握不动钢管了。”他笑着对玥玥说:“或许我该换一样武器?” 玥玥手中握着染血的剑,雪色的毛绒睡衣已经染上了道道血斑。 她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苏明安,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地板“吱呀吱呀”的声音。 在回过头去时,他们看到了这店中,唯一幸存下来的那个西服青年。 青年似乎是听到动静想来看看,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幕。 ——地板上的血几乎流成了河,躺倒着喉咙开了道剑口的男人尸体,和四肢扭曲皮肤苍白的妇女尸体。 而站着的两人,一人持着满是血的剑,一人半面身子近乎被鲜红染透了,那白纸般的面色几乎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浓厚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渐渐于小超市之中飘荡开来。 “……”西服青年一个张嘴,似乎连叫都叫不出声了,他趔趄着摔倒在地,直接抱着头缩到了角落里,却无意间靠到了苏明安最初的房间门,身形就着被推开的门倒下。 在睁开眼时,他看到了额头上开了个黑洞的欺霜尸体,正睁着翻白的眼对着他。 “哇啊啊啊啊啊——!”他惨叫一声,眼皮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或许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这一幕确实太过惊悚。 而在他晕倒过去的一刻,突然有一根菌菇从他的指缝中长了出来。 下一刻,像是突然被激化了一般,他的面色瞬间干瘪下去,指甲变长,皮肤发白,整个人渐渐朝着丧尸的方向变异去。 “这是……”玥玥面露惊异:“他明明并没有被咬。” “嗯……”苏明安点点头:“我大概能明白了。” 他说着,拿着从欺霜那爆的绿色匕首,在青年还没变异完全前一下插进他的太阳穴,然后反身:“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去——这里。” 他将匕首收回,手拿出一张地图,捏着的指尖在一处地方点了点。 “x市中心医院?”玥玥仔仔细细看了眼。 应该是个玩家和丧尸都很多的地方。 “我想肯定我的一些猜测,这里应该有关键线索。” “好。”玥玥抖落剑上的血,看着遍地黑暗,目光一时有些游离。 “我之前注意了,矿泉水在那个角,那边卖的是没拆封的睡衣,你可以先在大厅里冲一下,我先回房了。”苏明安帮她指了指,而后叼着一瓶新血瓶,把道具捡了起来。 【你获得道具(断裂的红指甲)】 【断裂的红指甲:它看起来是不错的锻造道具。】 【*你获得线索贰·丧尸身上的菌菇】 【丧尸身上的菌菇:通体白色,个体大,菌伞表面有很多花状的皲裂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贰,线索叁,出现链接——形成猜想贰】 【猜想贰:来自死人和来自丧尸,两种蘑菇的模样完全不同,这难道和疫苗有着什么关系?】 …… 苏明安大概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而此时,右上角的弹幕已经刷到爆炸了。 这里的血腥场面远远狠于其他玩家,原本六个人的,看起来和和平平的避难所超市,最终居然只剩下了两名外来者。 其他现存玩家不是在荒郊野外躲着,就是在封闭的建筑中艰难求生,哪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就接连杀人。 苏明安随便瞥了一眼,看到的居然不是那种圣母发言,而是清一色的……求饶。 而且,他突然发现,原本这几天一直维持在几百几千的热度,坐火箭一样直接窜上了几十万。 …… 【对不起主播。】 【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嘲讽主播……】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游戏再见请放过我的id。】 【我信了,主播在游戏开始前肯定就是黑道上的人。】 【断肢……居然那么干脆……可能直接是从少管所里出来的。】 【晕血,感觉很不适……这里见血率也太大了些。】 【主播之前在现实里肯定杀过人。】 【那个女孩也是……下手毫不留情,居然现实中真有这样的人……】 【我kiao,不愧是上推荐的,虽然是从没见过的人,但比之前那几个只会躲的明星强多了。】 【这才叫冒险玩家……我之前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了,都少说点,大家都不容易。】 …… 苏明安有些疑惑哪来的那么多人,突然看到有弹幕在提醒他——他的直播间上推荐了。 直播系统由游戏主办方经营,哪个有热度哪个上推荐都是他们来决定,或许是预料到了会有血腥的画面,早在苏明安推开门看见变异丧尸的那一刻,他的直播间就上了推荐,瞬间涌进了数十万的观众。 之后的画面,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像这样没有任何法律规则限制的世界,所有被束缚住的,天性的野心和欲望会被无限放大。暴力看起来似乎是最重要的要素,许多人会很轻易地就此跨过内心中的那道底线,就此成为一个与在翟星上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平凡又懦弱的人,一旦看到与自己不同,行为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异类”,就会自然而然产生害怕的情绪。 苏明安现在在很多观众眼中已经被标注了狠人的标签,毕竟在他们眼里看来,他的行为反应与一般翟星人遭遇这些的反应完全不同,像是根本不会害怕,根本不会痛一般。 他们感受到了惧怕。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400425388人】 …… 当晚,世界论坛。 【(置顶、热)名人堂:论那些在末世中横冲直撞的大佬们】 在冒险玩家在游戏中拼杀的时候,被淘汰的观众们也涌现在了论坛中,他们在各自的小空间中化身论坛网友,于一个个直播间中穿梭者,收集着一点点信息。 今天是世界游戏开局的第五天,也是末世危机终于爆发的第一天,即使玩家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那骤然在眼前上演的血腥场景还是令人承受不住,死亡人数大幅度增加。 今天的世界论坛,涌现进了一大批被淘汰玩家。 人们的关注点,已经渐渐从对危机的担忧转到对游戏本身的关注上来了。论坛上涌现出了一大波对顶尖玩家的分析,和对副本本身的分析。 现在这个帖子,也是如此。 由于是个征集帖,热度最高的是来自各厨的回答,大家都在激推自己粉上的那些大佬。 而帖主则对回复率,热度,目前可了解的数据和技能进行了分析,在不断更新这些大佬信息。 【no.1艾尼(序号仅代表整理顺序,而非实力排名) 鹰国大手,二十四岁,现实身份是世界五百强富家少爷。技能是控火,绝对是当前已知最强的几个技能之一,无论是面对掠夺团伙还是丧尸都没有敌手。 走的是暴力流,掠夺玩家然后杀丧尸,现在等级应该有一阶三,近战也很强,力量起码有十点。身边有着一些临时收买的贴身保镖。 直播间热度一直前十,对人实力排上前三应该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清楚具体数值,但战斗力应该有两百五十左右。 结合他平时的发言态度,我猜测那个在开幕式上发言的酷毙了的第一玩家可能是他。 评分(根据目前表现,最高分10):潜力7,实力10,智慧5,人缘6】 旁边贴了几张图,是截的正面照,以及战斗时火焰喷发的模样,看上去视觉冲击感十足。 分析下面,是清一色的鹰国国籍的激推。 【艾尼小少爷真是酷毙了!】 【250的战斗力,这也太强了!我当初死的时候也才78而已……】 【怎么智慧才给5,艾尼少爷只是不屑于收集线索好吗?】 【艾尼肯定是那个第一玩家,就是他说话的语气,我敢打赌!】 【战斗力第一才对,他是一只浴火的凤凰,没有人能比他更懂世界游戏!】 …… 十九章·名人堂预选榜 【no.2鸢尾 郁国顶流明星,二十一岁。技能是精神影响,潜力很强,已经能干扰到部分丧尸,身边有着不少追随者。 因为身边人很多所以过得很好,直播间有大量粉丝,惹她的人要做好与世为敌的心理准备。智商很高,精通各国语言,没有多造杀戮,现在收集了不少线索,可能是任务流玩家。 评分:潜力8,实力5,智慧9,人缘10】 下面的回复居然比一楼高了足足三倍,有疯狂的粉丝连发了十几条,应援词连成一片。 …… 【鸢尾,我的天使,她就是我的神,我世界的一切美好!】 【向你献上我所有的祝福!】 【她是我最美丽的意外,感谢上帝,我在这里依然能看见她的身影。】 【为了鸢尾小姐,我决定下个世界要下场,我为了她可以奉献生命!】 …… 帖子还在往下列着: 【no.3 阿道夫 g国雇佣兵,二十九岁,以前似乎从事过灰色交易。技能还没看出来,他的近战身手以及对于一切道具的运用程度已经处于顶峰状态。 没有加入掠夺团,而去选择黑吃黑,应该因此获取了不少积分。战斗力预估200。 评分:潜力8,实力9,智慧7,人缘3】 …… 【no.7 吕树 龙国人,在直播中从不回应,猜测年龄二十左右,会操控昆虫,可能在开始前就是龙国隐世家族成员。技能还不清楚,不清楚操控昆虫的技能是否得到了强化。 拥有一只用途不明会发光的红色蝴蝶,和一只实力极强的碧色螳螂——请注意,这只螳螂的强度已经超出了现阶段水准,去看看直播就知道。那真是太酷了,简直是最完美的暗杀者! 一直在一个人寻找线索,先前似乎和另一个不知名玩家一同捣毁了一个掠夺团伙窝点。螳螂战斗力预估280,个人不清楚。 评分:潜力未知,实力10(单纯指螳螂,个人实力未知),智慧未知,人缘1】 …… 【no.9 诺尔 ……】 【no.16 水岛川空 ……】 这个名人堂一直列着,目前一共十六人,还在不断更新中。下方的留言则吵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在拼命安利着自己喜欢的玩家,也有争夺谁强谁弱的分析帝开始疯狂对线,整个帖子热度无限高。所有人都在疯狂猜测这十六个人中哪个才是那个第一玩家,这几乎代表了他们的脸面——除了这些人,他们不相信第一玩家可能会是别人。 同时,除了这些明确为“大佬”的人物,还有一个预选榜,其上列着大约百名看起来很有潜力的玩家,他们在智慧、人缘、擅长方面上有着特别的长处,或许并没有强到到了能“横冲直撞”的程度,但不少方面也令人眼前一亮。 比如,有个叫杨长旭的玩家,虽然身手是雇佣兵的水准,但没有达到上榜的层次。但他不断解救被围困的玩家,组成了一个自己的小军队,甚至要发展为庇护所的形式,这使他直接上了预选榜。 现在预选榜上已经有了九十九位玩家,采取的是淘汰制,一旦到了百名玩家,就会将人数一直维持在一百人,渐渐不那么亮眼的玩家就会被刷下去,同时,强到能上榜的人物也会上到那个总榜上去。 而就在所有人等待的时候,预选榜的第一百位,缓缓刷出了一位玩家。 【(预选)no.100 苏明安 ……】 …… “名人堂预选榜?”苏明安咬着血瓶,看着疯狂刷过的弹幕一脸懵。 冒险玩家看不到论坛,他们只能从弹幕中获取信息,苏明安得知这帮淘汰玩家居然整出了这么个玩意,一时有些好奇。 本来只是上了个区域推荐,热度到了十万级,等到又一波因为名人榜的观众涌进来后,他发现直播间的热度达到了数百万。 显然大家都是来看看新人物的,哪怕只是看了就跑也无所谓。 弹幕刷成一片: 【我靠,看上去一脸学生样,真的是预选榜里介绍的那样?】 【看上去和我也差不多大,不太可能吧……】 【挺和善的啊感觉。】 【不过左臂好像确实是断了……】 苏明安好奇之下问了几句,然后得知了关于自己的描述。 …… 【(预选)no.100 苏明安 是个狠人——或许这一点不足以让他上榜,但要我来说,这是一个极具迷惑性的龙国boy。 现实身份是学生,似乎兼职龙国网站的up主。精神力还未知,其他三个属性似乎只是普通人水准,但技能强得离谱,点谁谁死的“黑洞”技能让人不敢近他的身。当然,缺点也很明显,攻击距离过短的伤害技能对战斗几乎没有帮助,但若是距离起来了,这将是个还在控火之上的神技。 他的精神状态冷静到吓人,是一个能毫不留情无麻药断肢求生的boy,先前的直播因为不知名所以没什么人看到,但只是短短一段上了推荐的画面让我觉得他该上榜。预估战斗力120左右。 评分:潜力8,实力5,智慧未知,人缘5(身边似乎有个剑术不错的女孩)】 …… “居然是这样的描述……”苏明安盯着自己230的战斗力面板看了一眼。 弹幕还在不停刷着: 【主播真的好年轻……现实生活中真的只是学生吗?】 【手臂还疼吗?我看了觉得好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主播好有亲切感。】 【主播对名人堂有什么想法?主播觉得“第一玩家”会是谁呢?】 ——“第一玩家”。 一个从第一天吵到第五天,被一大波人狂贬,又被绝大多数人狂捧的玩家。 唯一正式立于聚光灯下的存在,曾于十亿生灵的注视下慷慨演讲。 ta被许多找到了启明灯的玩家奉若至宝,当今论坛中不乏有对ta话语的支持者和辩论家。 而在名人堂出来之后,更是有数不尽的观众为了自己喜欢的玩家吵得头破血流,用各种离谱的理由想强行证明第一玩家是自家喜欢的人。 永远火热的争辩话题。 “第一玩家?”苏明安得知现在支持率最高的是那个艾尼。 他想了想,嘴巴叼着血瓶倒进嘴里,一股清淡的甜味充斥口腔。 “是我啊。”他翻身倒在了床上。 【主播别开玩笑啦,一点都不真。】 【主播看起来真的好无害好和善,还缺妈妈粉吗?】 【无害个锤子,隔壁房间还倒着两尸体。】 【我觉得那个吕树更可能是第一玩家,最初的关卡,我们其实都还没有技能,但他已经能用在翟星上就拥有的控兽技术了,实在太强了……】 【我觉得是阿道夫……】 【……】 孰强孰弱,永远是人们口中的热点话题。 苏明安实在太累,明天还要继续动身,在随便应和了几句后,他关闭了直播。 一夜无梦。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94657356人】 二十章·避难所 第二天一早,超市的卷帘门被拉开,空悬着左臂的少年和啃着巧克力棒的少女走了出来,迎了满身晨曦的光。 “通关……其实简单吧。”玥玥说。 苏明安理解了她的意思。 其实,第一个世界要通关真的很简单。 给了四天的准备时间,玩家们大可以准备好很多吃的跑到安全的地方去。就像刚刚的超市,卷帘门一拉,在里面待十天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样一直不会变强。”苏明安说着,单手拎着在超市里找到的消防斧,率先走了出去。 玥玥的眼神在他空荡荡的衣袖那凝滞了些许,而后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exp+50】 【exp+50】 【……】 医院在城市的东北角,赶过去还要一天时间,苏明安和玥玥行进了一天后,等级纷纷升到了一阶三,三点属性点再度加到精神上。 突然,苏明安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眸光水灵灵的少女,睁着眼望着他。 她的手上,那袋子巧克力棒已经空了。 “背包里的都吃完了?”苏明安有些惊讶,那可是一个一立方米的背包,玥玥的包里除了剑就是一堆的巧克力零食,明明离开超市前已经装满了,但现在居然…… 面对着少女沉重点头的动作,苏明安叹了口气,走向了旁边的一所小超市。 一楼是卖生活用品的,他拉着玥玥直接往二楼走,却看到了藏匿在角落中一只弓着腰的丧尸。 苏明安手上的斧头微微抬起。 “唰——” 忽地,一根势大力沉的钢管突然从旁边狠狠插进了丧尸的太阳穴。 苏明安微微抬起眼皮,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军装的男人。男人的身形就像杨树般笔挺,一双黑沉的双眼不带丝毫异色,那仪容肃整,看过来时恍若仍有金铁交戈之声。 “放心,你们安全了。”男人的唇边勾出一丝令人舒心的笑,他的大手伸过来,似乎想要和苏明安握个手。 “啪嗒。”玥玥空掉的巧克力棒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她的眼神已经钉在了二楼货架上的零食上,脚步漂移似的去了。 …… 杨长旭进入游戏前是一名军官,在进入游戏后也没有选择随入大流,他和一个部队的伙伴相遇了,并且主动去解救那些没有逃脱能力的玩家们,扫清了市内的一间幼儿园后将人们放置在了那里,建造出了一处庇护所。 他和有战斗力的玩家则外出寻找物资和线索,顺便继续解救那些险些丧生于丧尸之口的玩家。 他不知道直播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听说有积分就开了,后来就因为这些行为上了预选榜。他的直播间氛围是最友善的,大家都很敬佩这名无畏的战士。 今天他正在和三个同伴一起在超市里搜寻物资,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意识到这可能是幸存者之后,他连忙赶过来,恰巧看到那只漏网之鱼丧尸,顺手杀了。 在看见幸存者的面容——两个十几岁模样的学生后,他庆幸自己出手够快。不然这两个青年人可能就会命丧于此了。 在巧克力袋子拍到自己手上后,杨长旭还有点懵,直到面前的男学生苦笑着将那个巧克力袋移开,握上自己的手后,他才反应过来。 弹幕此时还在刷着: 【军哥哥今天又在搜寻物资啊?】 【哇哦,遇到幸存者了……那个女孩看起来好可爱啊~】 【看起来不大的样子,能有战斗力吗?】 【幸存者基地又要加人了,长旭哥哥加油啊~】 【哎?好像是个残疾人,他好像只有右手哎。】 【心疼,不过幸好遇见了我们兵哥哥。】 【心疼+1】 【这是解放军叔叔吗?他真的好帅呀。】 【守护我们最好的兵哥哥~】 …… “你好,我是杨长旭,是个军人,目前在和同伴一起搜寻物资。”他正视着面前的少年,突然注意到少年的左边衣袖空荡荡的。 他的心中顿时升上一些心疼。 ……末世中不可能会造成这样的伤势,这人肯定在游戏开始前就是个残疾人。断了一只手,还艰难活到现在,想想也是太困难了。 民众不应该受这样的苦,他应该保护他们。 “你好,苏明安,普通学生。”苏明安说着,微笑着收回了手。 杨长旭没怎么关注过弹幕,还不知道什么预选榜的事,他全当眼前的少年是个残疾人,还要带着那看起来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艰难求生,心中就泛起一阵苦,他用着阳光的微笑对着苏明安说:“没事,以后就不会有危险了。我们在x市七彩幼儿园原址建立了一个庇护所,只要待在里面,度过十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物资问题,安全问题,就交给我们这些有战斗力的人吧。” “感谢你们,不过我们立刻就要走……嗯?”苏明安看见玥玥朝自己打着手势。 她向着上面的楼层指着,嘴中叼着根巧克力棒。 “上面……是有什么东西吗?”苏明安回头问。 “超市有三楼吗?我们没有找到上去的路,可能是有个锁住的楼梯吧。”杨长旭摸摸脑袋,没有在意:“这里的丧尸都被我们清光了,正好是晚上,也顺路,你们就跟我们回去吧,人多总是好的,大家彼此也都有个照应。” 突然,他难得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弹幕刷得无比快,就像是在疯狂提醒着他什么一般。 【我靠!那是苏明安啊,苏明安!】 【论坛到现在还流传着他断肢的直播录屏,我看一遍头皮发麻一次呜呜呜】 【啥?你们在说谁?】 【预选榜第一百位!那个直播画面里全是血的狠人啊我艹了……断臂的时候叫都没叫一声,我都怀疑他是不怕痛体质】 杨长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意识到那手臂是少年自己断掉的。 ……这真的是普通人能忍受的事?他在部队里,也没见过几个能忍痛到这种地步的。 他正震惊着,突然就听见一阵阵奇怪的脚步声。不像是正常人的脚步声,而像是水在摇晃的水桶里“咣咣”响一般。 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来自身后。 像是……响彻在人头顶上似的。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咻——!” 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丧尸,与普通丧尸模样完全不同,它的眼睛像是充了血一般有了血色,不再是黑洞洞的一片,身上的肌肉也不再萎缩,像是能自由支使一般,一瞬就蹦到了杨长旭的头上—— “嘭!”他手中的钢管一扫,心中却倏地一个停摆。 ……空了。 那绝对是,在普通丧尸之上的,变异丧尸。 耳边传来呼呼的破空声,他来不及摆出最佳防御姿势,就感觉自己手臂上一痛,一股寒凉感瞬时从心中蔓延上来。 【——hp-90!】 【——hp-30!(初级丧尸毒)】 ……完了。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和麻木感,他似乎感觉到了那股想要夺取自己生命的恶意顺着传了上来,狠狠咬住了他的臂膀。 杨长旭的脑中一瞬失神,但很快狠下心来,想着反正已经中招了,还不如和狗日的丧尸拼了—— 他突然看到自己的眼角处,闪过一道刺目的银光。 【——hp-562!(致命伤,锋锐,黑暗压制!)】 似有无尽锋锐刮擦过他的面颊,他的脚步后退半步,看见单手持剑,叼着巧克力棒的少女。她漆黑的长发微微在身后飘动着,身上一片毛绒还在如雪般微微簌动,如冰剑身却已一下刺穿了变异丧尸的头颅,带起阵阵寒凉的风。 “咔嚓。”巧克力棒在嘴中被意外咬断了,玥玥有些沮丧地望了掉在地上的它一眼,寒光一闪,剑光瞬收,她伸手去掏袋子里的另一根。 与此同时的,那变异丧尸的躯体,也无力地倒了下来。 二十一章·“为什么” “队长!” “杨哥!” 那边刚刚注意过来的人一脸惊魂未定,在看到杨长旭臂上乌黑的鲜血时更是险些吓丢了魂,甩开手里的物资就跑了过来。 “杨哥,怎么样?是丧尸的血,对不对?”平头的小伙子一脸绝望。他从第一天就落入了掠夺团伙之手,过得要死不活,若不是面前的男人踹开了那扇地狱般的门,将他拉入了身后,他怕是早已丧了命。这支队伍中,杨长旭就是他们的指明灯,是庇护所的精神领袖,他若是突然不在了…… 杨长旭忍着痛,拉开袖子,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手臂上无比清晰的爪痕,伤口已经腐烂破皮,有乌黑的血渐渐盖过红血渗了出来。 “伤口在上肢,截肢也来不及了,没救了。”他没有叹气,面上反而扬起了微笑,他的手掌在快要哭出来的小伙子肩膀上拍了拍:“有什么关系!我将这批物资清完后,就会自我了结,我这里有一份区域地图,天色要黑了,你们拿着,赶快回去吧——庇护所的大家,可还等着呢。” “队长……”另一个没穿军装的女人脚步缓慢地走了过来,她握住杨长旭的手,无比恳切地道:“没关系的,还有机会的,我们已经快接近中心医院了,那里肯定有解除丧尸毒的线索……今天受了伤的老秦不也在避难所隔离观察吗,他还没变成丧尸……” “阿曼!”杨长旭突然一声冷喝。 “是!”女人唰地一下站直,绷起身体,像是下意识的行为一般。 “现在,立刻,带着物资,赶回庇护所!”他的语声无比浩然:“这只丧尸不简单,我可能会彻底变异成一只变异丧尸……我不能成为你们的定时炸弹——这是命令,带着这两个学生,立刻回去!” “……”女人那冷硬的面容,缓缓地,缓缓地柔和了。她那冷玉一样的眼中,渐渐闪出了模糊的泪花: “……是。”她哑声回答着,无比敬重地,敬了个礼。 另外两人纷纷站直,无声地向男人敬礼。 ……哪怕明知死了会成为观众。可人在真实的世界中,感觉到的一切都和真实地活着没什么区别——又有谁会愿意去死呢? 弹幕凝结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像是世界的色调骤然变为了灰色,周围一瞬无比安静,只有窗外丧尸低沉的嘶吼。 而就在此时,单手往手里的瓶子塞着什么的苏明安走了过来,他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杨长旭的伤口:“被挠了?” “嗯……很抱歉,先前不应该小瞧你们,感谢你们的帮助,但我已经救不回来了……”杨长旭叹息一声,突然看到一瓶晃荡着紫色液体的瓶子被递到了自己眼前。 “喝了它。”苏明安说。 一旁的平头男人斜过眼神来,带着一股子无比热切的期望:“是……是疫苗吗?” 杨长旭略带惊诧的眼神也落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手指微微曲紧。 “不好说。” “不好说?那是什么意思?”女人略带激动地想要上来,面前却骤然闪现出一道冷光。 玥玥咬着巧克力棒,眼神平淡无波地望着她,手里的雪色长剑镜面般反光。 女人下意识退后,眼神满是对那一剑的惧怕。 一缕发丝飘荡在地。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如果猜测错了的话……”苏明安捏着下巴想着,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男人干脆利落地一仰脖,直接将其喝了下去。 “队,队长!”阿曼慌忙去看他。 “猜错了的话,会怎样?”杨长旭发出爽朗的笑声:“如果是变异成其他什么怪物的话,就让小姑娘把我杀了吧,那剑还挺快的。” “别说胡话……”阿曼还在担忧地望着他,忽然就见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处,渐渐透出了一抹红。 那逐渐趋向青灰的面色,也渐渐正常了起来,血色逐渐在男人坚毅的面上浮现。 “咳,咳咳咳!”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花在地上泛出一阵阵红,如梅花一般朵朵绽开。 苏明安眼神微动地看着他,目光专注。 在所有人担忧且期待的眼神之中,杨长旭缓缓抬起了头。 那原本趋向青黑的手臂,渐渐渗出了正常色的红。 ……一切趋向丧尸化的特征,已然完整消失。 空气一瞬静了。 下一刻,阿曼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像是从队里带出来的一身钢骨都软了一般,只像个小女人一样扑过来,再也放不开。 “好了好了……”杨长旭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她的头上摸了摸,而后将她轻轻推开,眼神敬重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感谢你,感谢你救了我这一条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为好,今后的长旭……” “没事,你也算验证了我的一个猜测。” 苏明安立刻打断他一时激动想要效忠的话,接过他手里还有半瓶液体的瓶子,却注意到那个叫阿曼的女人,正一直紧紧盯着这边。 “那个……那个是,解除丧尸毒的解药?”阿曼重复了一声,又像是肯定着自己的猜测,突然激动起来:“是,是解药——老秦,老王,还有那些被观察着的大家……大家有救了!” “是,是啊!”旁边的两个男人眼神放光:“老秦他们,有救了!” 阿曼一瞬间靠近了苏明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谢谢你,谢谢你!小兄弟,你真是个好人,那个……那个解药,反正你和那个小姑娘也没中毒,能否让我们带回去……” “阿曼!”杨长旭立刻打断她,皱着眉:“人家小兄弟已经仁尽义至了。” “可是……老秦……老秦从今早上开始状态就很不好……他快要变成丧尸了!老秦也是我们的同伴啊,难道要我们亲手杀了他吗?” 杨长旭面对着阿曼眼中闪光的模样。 纵然他知道,不应该这样强求别人,但一想到和自己曾经境遇相似的老秦,又想到已经脱离危险的自己,一时不知道有什么立场去开口。 老秦是基地最早的建立者,是个化学系的博士,在找线索方面出了很多力,只要他还在,疫苗就还有希望…… 若是老秦死了……疫苗就再也没有希望,庇护所的一大批被隔离开的人也会在无尽痛苦中死去,还会连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 他实在不想看着人那么痛苦地死去,哪怕只是体验一个死亡的过程。 在死亡面前,哪怕告诉人还会复活,人下意识的求生欲望仍会使得他们挣扎求生。 阿曼一转眼,又无比期盼地看着苏明安,手指无意间使了力,箍着他的肩膀:“小兄弟……你,你会答应的对吧?你能把解药给我们吧……我,我们这里有很多物资,你想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来交换……” “不能。”苏明安一个用力,将她的手甩下来,捏着瓶子后退了半步。 后面的平头小伙还算比较冷静:“我们,我们之后可以陪你找,也不是要白拿你的。但是现在人命关天……” “我们可以拿积分换,你就割让一下吧?我真的不想看见我妈妈那么痛苦……” …… 此时,在场玩家的弹幕,也都吵成了一片。 有认为应该不给的,但也有很多认为该把解药给出去的。 【反正中央医院应该也有吧,现在暂时也用不到……人家都求成那个样子了。】 【大家也别怪这些人,换你亲人要丧生你也这个反应,活路就在面前,不奇怪。】 【但是不应该道德绑架啊……主播凭什么要把自己找来的线索让人啊……】 【主播太冷血了,用完就扔,真无语。】 【不是已经完成进阶任务了吗,为了可能存在的额外奖励救一下人都不肯……】 【我之前就看穿这个主播的本性了,看着女孩死在大街上都不为所动的,自私自利小人一个。】 【死了不是真死啊……这群人慌什么。】 【那有一天我告诉你死了不会真死,让你去死,你要体验一把去死的感觉吗???】 【只要撑过十五天好像也可以选择不用参加下一个世界,是我我也想活着……】 【这军哥哥太可怜了,他明明很强,却能为了保护庇护所的人放弃任务去寻找物资,主播却连伸手一下都不肯。】 【喂喂,道德绑架有个度好吗?论坛置顶没看?为了走下去保存线索有什么错。而且主播马上要去最危险的中央医院了,留存一下解药以防万一不好吗……】 【……】 【……】 …… 二十二章·“这个主播在自恋什么” 弹幕乌烟瘴气吵成一片,苏明安却只看着面前几人恳求的眼神。 一旁的杨长旭有心说点话,一想到快要死去的人是老秦,自己也没有权利劝人放弃他的生命,就闭嘴了。 “为什么,大家明明都是想要活着的,我知道这样很无耻,我也不想这样逼你的,但是……但是……”阿曼说着说着,泪花忍不住在眼角显现:“但是……我不想让同伴去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都可以为了保护民众放弃进阶任务,你小小年纪却只顾着那点积分——完美通关的那点积分在你眼中就那么重要吗!” “积分很重要。”苏明安突然开口,在逐渐沉寂的夜色下,他的眼色渐渐沉入墨中。 在盖上手里瓶子的瓶塞后,他看着泪水纵横的女人。 “所有的一切,都很重要。”他说。 “还,还不是为了那点奖励……”阿曼呜咽着抬起眼皮,看见对方那眼眸灼得如同跳动着的暗火,一瞬刺痛了她一片朦胧的双眼。 他的身影渐渐隐于偏离的夜色之下,只余那一双还亮着的眼。 正与她视线相对。 ……凭什么这样看我! 阿曼咬起牙,怒火一瞬间涨起。 真是……太自私了! ……你这么小,还没失去过伙伴——你明明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内心疯狂的想法连成一片儿,如同烈火般舔舐着她的心,渐渐将所有理智覆盖包裹。 然后,她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言语无法让面前的人放弃,那就强行拿到解药就好了!反正,反正……最后,再补偿他些什么就行了,这里是末世,为了大家的命,她出手也是正常行为…… 阿曼本就不是特别正道,在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后,她的心思也迅速和游戏同化起来。 她的手一瞬收到腰间,匕首的光一瞬闪现—— “阿曼!”身后传来杨长旭略带惊慌的制止声。 她身形如猎豹一般突然扑上去,那只手,直直地伸出来,向着那近在咫尺的救命解药伸过去—— “唰!” 一道寒光,渐渐于眼前浮现。 那冷淡的眼神,还在一片静寂中望着她。 阿曼感到一阵耳鸣在脑海中汹涌着,胸口中骤然升腾起些,沉重的,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情绪,她张着嘴,眼神一瞬偏移—— 自己那握着匕首的胳膊,骤然如风筝般飞起,血色妖艳,带着阵漂亮的血花。 巧克力棒如烟花般散落。 黑发的少女,冷眼望着她,一剑对上了她的喉咙。 “再多嘴。”她用力咬下,巧克力棒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于一片死寂的室内格外响亮。 那剑光,一瞬寒得似雪: “下一剑,就杀了你。” …… 下一瞬,弹幕爆炸刷屏。 “阿曼——!”男人发出近乎凄惨的哀鸣,阿曼维持不了平衡倒下来,一时竟无法接受自己断臂的痛而昏了过去。 “啊啊啊——你!!”平头青年眼睛一片通红,他大吼一声,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抄起手里的棍子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玥玥眼神微冷,剑身上举,视线已将其完全锁定。 “啪!” 突然,极其响亮的一声,于剑拔弩张之时骤然响起。 杨长旭狠狠给了青年一耳光。 他一脸沉痛地收回打得一片通红的手,剩下呆愣着的青年眼神无神地捂着自己的脸。 青年那有些凝滞了的视线,缓缓下沉,沉到躺在地上一片血泊之中的阿曼身上,而后,极其无力,极其缓慢地,像是全身的力都被突然抽走了一般,跪倒下去,额头垂地,哭声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们只是,只是想救人,而已……” 他趴在地上,像是再也站不起来一般,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哀鸣。 “对不起。”杨长旭走上前来,动作无比沉重地,深深向苏明安鞠了个躬:“是我们不知进退,不知感恩,还用这种恶心的方法来绑架你,是我们的错。我杨长旭被你救过一次,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都行……” “去想办法救这个女人吧。”苏明安说,转过身:“如果想活着,想为全人类挣积分的话——商店里有血瓶和止血带,现在还来得及。” 杨长旭直起身,眼神怔怔地看着苏明安的背影。 苏明安拉着眼神警惕的玥玥,捏着那瓶还剩一半的解药,一步步,落步有些沉重地,落入了下楼的一片阴影之中。 随着向外迈出步伐,空气中那股始终存在着的血腥味终于轻了些许,接着,压抑感渐渐随之消散。 超市的门口,沉寂着一片温柔的月色。 苏明安松开拉着玥玥的手,揣进兜里,一瞬走入夜色。 在一片凝结了的月色下,他的身影一时被拉得极长。 右上角,疯狂吵架的弹幕已经混成了一片,支持党和反对党各个不歇,但苏明安的眼神一次都没往上面移去过,他的目光,有些沉静,又有些深远地望着远方。 风中传来淡淡的血气,远方有丧尸非人的嘶吼响起。 ……怎么看也不像个抒发诗情画意的好地方。 玥玥擦着剑从后面走来,望着他。 “把直播关了吧。”她说:“乌烟瘴气的。” 她没得到那人的回应。 月光下,他那蕴出月色的眼里一片沉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直播吗?”苏明安说。 玥玥眨了眨眼睛。 “聚光灯效应。”苏明安望着她,笑了笑:“群体的绝望,会带来更大的绝望。而偏偏,所有人目前都处在这样的情境中。 人类一片混乱,联系方式完全断绝,甚至连亲人也寻找不到。 而在一个无序的大群体中,想要有一名领导者脱颖而出,除了基本的能力素质,还要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聚光灯。 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方向,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核心点——在那个点中,领导者的一切话语都会被传达明确,大众的意志、理念,也会随着从众心理和依附心理而被自然带动。” 他语声微微一顿,抬头,定定地看着那抹路灯的光,像看着希望: “——如果说,我们想要带动着这般绝望的群体,让他们都能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行的话……便要树立一个明确且坚定的目标。” 玥玥又眨了眨眼。 她能看见他的眼神……一直看得很清晰,他的眼神太明亮太耀眼,很容易让人忽视那眼底里的痛苦。 但他是她从小一路看过来的,所以这点细微的情绪差异,她也能感受到。 对方……似乎并不如他表面上的那般激动。 相反,他像是故意在对谁说着一般,表现出一副很激动的模样,为了迷惑谁。 “所以,我希望。”苏明安看向她:“如果说所有人都是大海里迷踪的船只,我希望……我能成为他们的指向标,最中央聚光灯下的人——和永远稳定的灯塔。” “你会的。”玥玥说。 他的话让她感觉字字都有深意,但看那一副故作表演的模样,又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奇异的荒谬感。 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 像一潭涌动着的岩浆,能爆发出极为炽烈的温度,也能在短暂的耀眼后永久地归于死寂。 而她,不会让他成为永恒的死火。 弹幕尽是一片【这个主播在自恋什么】【所有人的指向标,他也配?】【他以为自己是谁?】之时。 苏明安只看着玥玥平静望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奇怪,扬言说要一直赢下去。 但这种行为,是他用来迷惑主办方的表现。 【第一玩家】是刚成年的青少年,是中二期还没过的学生,是突然进入这种梦幻般世界的普通人类。他这样的人,要是突然成为了【第一玩家】,应该表现得骄傲、自负,且责任心满满。 事实上,他也正在立起这个形象。 这样一来,应该能向主办方瞒下他死亡回档的秘密,瞒下他为什么知道完美通关很重要的事实。 【中二少年,想带领大家,想赢到最后——这是多完美的答案。】 在最后的结局被揭晓前,他愿意成为这样的热血中二少年。 这样的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也没有谁比谁更不幸。 使命使人披荆斩棘。 “——我困了。” 玥玥突然打了个哈欠,眼尾泌出一点晶莹。 她抬起步,拖着长长的入鞘之剑,也不管苏明安还要说什么,扒拉着脚步走向最近的房屋。 “睡觉了。”她说了一声,就自己走了过去。 苏明安看了一眼黑暗着的,超市的二楼,而后单手拎着那瓶药剂,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过,这样的形象,也有他自己的意思在。 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死亡回档的技能,成为了与无力的玩家不同的存在,那么所有能够完美通关到最后的玩家中,他是成功率最大的一位。 他必然能够站到最后,不会因为死亡而失去资格。所以,他希望能获取其他人的信任,以为自己的通关之路减少阻碍。 他至少获得了成为【棋手】的机会,而不是只能做一颗单维的【棋子】,被人摸得明明白白。 而在此期间,观众与玩家们的任何目光,任何言语……都不能影响他半分。 赎回翟星,赌上命运的游戏。 哪怕最终等待他的,还是无力的绝望,这一路走过的希望——就是他一个小小人类能够不被同化的凭借。 不正常,便不正常吧。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54338529人】 二十三章·“艾尼” 今天是世界游戏开始的第六天。 人们依然在为谁强谁弱争辩不休。但不少人已经从自己死亡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开始投入到作为幕后人员赚取积分的道路上。 一时之间,各种衍生作品层出不穷,各种对于人类未来有着自己见解的帖子被加精置顶。 在放眼望去全是大手子作品的世界论坛之上,突然有一段简短的视频吸引了人们注意。 ……那是一段直播录像,看来是出自观众之手。 不过,和普通的屏幕录像不同,观众很巧妙地调整了记录的角度。录像看上去像一段极其精美的剪辑。 画面中的人,正是苏明安。 他于被后期加上的道德绑架弹幕中笑着,明明是极具静气的面容,说出的语句却带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骄傲。 灯下那格外灼亮的眼,近乎灼烧着对向他的每一道目光,其中泵生的希望让人无法忽视他语句中是否带着几分可被实现的真实。 ——明明像是溺水之人将将失神的目光,却如漩涡般拉着人的注意力,让人越发离不开眼。 帖主剪辑了这段录屏,但只留下了一个问题:【你对他怎么看?】 …… 下方,密密麻麻的是被这段视频吸引的观众。 【太狂了太狂了,他是名人堂上哪一位,有资本狂到这种程度?】 【不知为什么觉得好酷……他是谁?我要去看他的直播!】 【好小的感觉……是个高中生?还在中二的年纪啊。】 【他没有左臂!是个残疾人,我们要关照他!】 【不对啊,在游戏开始前主办方不是修复了残疾人的缺陷吗?】 【预选榜苏明安……我看过他的断臂剪辑,狠人一个。】 【他怎么自信他能站到最后的……我看了他的新粉对于他战斗画面的剪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挺强的,但他自己也就一百战斗力的样子吧。】 【明安!明安!(新粉狂喜)】 【这个龙国boy好酷!我喜欢这样的类型!】 【……】 …… 苏式从帖子中移开眼。 ……她就是那个帖主。 身为第一天就在世界游戏中死亡的,“被淘汰的玩家”,她渴望于还在奋战中的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然后,她点开了苏明安的直播间,在人最少的时候,默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明明表现的一切都如此普通,却给予她一种蕴藏着深厚能量的感觉,像是看似冰冷的活火山,一旦喷发之时,便足以熔化万物。 她向预选榜提出了推荐申请,剪辑各种视频,看着他的直播间热度,又原来的几十,跳到了现在的常态几十万。 她看见他活在所有人目光中,却从未因他人的目光对自己行为有着半分遮掩。 活得无比真实。 她觉得他不简单,不该是预选榜第一百位的玩家,在大多数人都嘲笑着苏明安的时候,她选择了支持。 …… 【世界热度no.1直播间·艾尼】 “哗啦啦——” 火焰如烈鸟的尾羽一般刮过,快速飞过面前面目狰狞丧尸的身体,丧尸发出惨叫声,而后直接倒落在地。 那火焰还在飞着,如流矢般穿过一道道动作迟钝的丧尸身体,如入无人之境,一瞬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丧尸全部烧穿。 “砰砰砰砰——”丧尸身体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站在最前方的金发青年右手一招,那危险的火焰便如同贴身的精灵一般收了回来,动作之间无比优雅。那晕着日光色泽漂亮的发下,是一双极为深沉的眼眸,恰似一团凝结的岩浆,将要涌动,却又一瞬凝固,带着股引而不发的危险感。 赤红的流火灵巧地围绕在他的身周,使他看上去像一位掌控火焰的帝王,一时气质无比尊贵,竟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艾尼——!你今天真是好看极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卷着金发的女人,她态度热情地想要顺势贴在他的身上,那炽红的火焰却无声抗拒着她。她也不以为意,手指卷起自己漂亮的长发,笑容如盛放的红玫瑰花。 “无聊。”艾尼收回火焰,眸中还犹存热度,他那如太阳般灼烈的眼眸中满是对于机械杀戮的厌烦,像是这种别人盼还盼不来的经验飞涨,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一般。 他是早在现实世界中就几乎无人不知的庞大财团继承人,样貌气质能力无一不顶尖,推特关注堪比顶流明星。 他的身周从来不缺金钱、香车、美女,上层的权杖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天生就是他人眼中的幸运儿。 在进入世界游戏中,又是名人堂上的一枚明珠,最先被公认为世界强者的存在,他的直播间热度,永远在亿级之上,排在世界热度的前三列,甚至第一。 …… 【少爷好帅!少爷天下第一!】 【艾尼少爷今天都一阶四了,真不知道有谁能赶得上他。】 【艾尼少爷就该是世界第一,我不认为有人能比他更强。】 【这破游戏虽然阴间,但居然能让我看见这么多以前看不到的人……还挺幸运的。】 【……】 弹幕近乎刷屏一般从界面划过,飞起的速度比眨眼的速度还快,只是一个不留神,就能迅速翻过去几十空屏。 “艾尼~今天要去中央医院吗~”金发女人扭着腰肢走过来。 “嗯,我已经推测出了最终的结果。”艾尼的眼中透着锋锐:“真是简单的游戏,完美通关也太简单,我几乎看不到难度。” “据我所知,现在还没有玩家推测出谜底,成功完美通关。”女人说:“我们快些去医院拿线索,让亲爱的艾尼成为这第一人吧~” “当然。”艾尼冷哼了一声,正想往医院的方向走,突然看到了几条弹幕。 【艾尼艾尼,今天有人说他要成为第一人喔!】 他那满含日光的眼神微微冷了,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从喉间发出冷哼:“第一人?那是名人堂哪一位?” 好不容易得到艾尼的回应,弹幕跟疯了一般刷了起来,纷纷争着抢着要回答他的问题,让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语言上哪怕只是停留一瞬。 【是龙国的一个玩家!】 【苏明安,苏明安!预选榜上那一个】 【断了只胳膊的。】 …… 艾尼的眼中划过不屑,他生来争强好胜,目光永远只在距离接近他的人身上,对预选榜这种毫无威胁的榜不屑于投出一点目光,更别说大放厥词的那人还是个残疾人。 “喔,是那个酷酷的男孩,他真是太狂了,我一向喜欢这样的男人。”金发女人眸光虚出笑意。 “哗众取宠的自大狂。”艾尼冷笑:“若是龙国的那个吕树说这些还行,他……还是祈祷自己不会死在丧尸手里吧。” 弹幕疯狂涌动起来: 【少爷好帅,我好喜欢!】 【名人堂上都没人敢说,他也配?】 【说不定人家有实力呢……也别那么讽刺嘛……】 【艾尼这个第一玩家还没发声呢。】 …… “第一玩家?”艾尼撇撇嘴:“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是第一玩家。” “哦,艾尼。原来你不是,我一直以为在开幕式上发表讲话的那位是你。”女人惊讶地看着他。 “……那个人的想法确实和我差不多,但确实不是我。”艾尼眼中燃起好胜的火焰:“我确实认同那个人说的话,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比我强多少。” “艾尼你居然不是第一玩家,论坛上争来争去的那些人要哭了。”女人笑着捂嘴。 “无所谓。”艾尼平视前方,视野里,270的战斗力明明显显: “……无论先前的第一玩家是谁,在这个世界结束后,只会是我……” 弹幕疯狂的滚动起来,放眼望去全是数不清的赞美之词。 所有人的视线汇成了聚光灯,而光下,则是他们最敬爱热爱的人。 …… 【世界热度no.4直播间·吕树】 碧玉一般的螳螂,刀锋于面前的丧尸身上带起一股黑血。 它的身形鬼魅般瞬闪,血花一道一道利落地乍现,眨眼之间就将包围上来的丧尸全部斩杀。 面上有道浅淡疤痕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红色的蝴蝶发着光飞向医院的长廊,照亮眼前乌黑一片的长路。 直播间的热度已达千万级,弹幕一连串地滚动着。 【今天也是看着吕树哥哥的一天。】 【唯一上名人堂的龙国人,吕树哥哥就是我们的希望呀~】 【他操控昆虫的能力真的好强,我觉得就算是阿道夫也在其面前无法抵抗。】 【艾尼除外,他的火焰能够抵御一切近身。】 【不知道西方的诺尔和吕树哥哥谁强~可惜我们看不到主播真实的战斗力……】 【吕树哥哥会是传说中的第一玩家吗?但好像看那人演讲时的口气也不太像……】 【要是所有大佬能同台竞技就好了】 【你们这些刚死的人是真的心大啊,还搁这整饭圈呢。】 【……】 这就是弹幕的日常,不是舔屏,就是为谁强谁弱争辩不休。 弹幕有规定不能涉及到任务相关信息,他们也只能说些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了。 突然,正在行进的吕树那睫毛忽的一颤,他微微侧头望过去,看到一道移动着的身影。 【有人!】 【吕树哥哥小心!】 弹幕毫无作用地提醒他。 吕树微微竖起防备,肩上碧色的螳螂蠢蠢欲动,可在看到进来人的模样时,他的神情滞了些许。 空悬着手臂的少年,打着手电筒走了进来,与他视线相对。 二十四章·“龙国唯一上榜者” 【是明安哥,明安哥!】 【名人堂和预选榜上的每一个龙国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好像是最年轻的一个】 【看起来好无害啊,他断了只胳膊,好可怜。】 【冷静!那胳膊是他自己斩断的啊喂!】 …… 吕树想起了这个曾在团伙窝点,和自己一起杀死掠夺团伙的少年,自动将眼前人归入到善良阵营,朝他点了点头。 苏明安也没想到这中央医院又能遇到这个人。 他记得对方似乎是唯一一个上名人堂的龙国人,被预测的战斗力也是最高的一个。 他朝着青年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探索去。 吕树没有和苏明安交际的想法,他此时也只想离开。 但在他想要转身的那一刹那,系统的提示声在他的耳边突然响起。 【更新监察者任务。】 【清除目标(苏明安),编号be3030】 【已定位最近坐标,请监察者于本次世界周期内清除目标。】 吕树的眼神一瞬间愣了。 ……其实,和普通的那些玩家不同,吕树是和极少数人一样的,一开始就被系统选中的,成为“监察者”的存在。 主办方似乎很乐意看他们将游戏玩出不同线路,所以,有普通玩家的武力流和智力流,自然也有“监察者”的pvp流。 监察者,顾名思义,便是专门针对玩家的存在。他们无需将注意力放在破解疑团上,系统会给他们分配需要去诛杀的对象,给他们提供坐标,而后在他们杀死相应玩家的那一刻提供奖励。 吕树得到这个身份后还没有接到过诛杀任务,直至在与苏明安碰见的这一刻,系统突然刷新。 ……他有了明确的狩猎对象。 吕树似乎一瞬就进入到了战斗状态,可看到那少年空悬着左袖,背对他,毫无防备的身形,他那一向冷然的目光显出些许波澜。 ……为什么,自己猎杀的目标会是苏明安? 这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善良的玩家,他曾和自己一起解救了被困在牢狱中的人们。 吕树的神情间闪过挣扎,可任务栏中鲜红的字体却在明明确确提醒他——监察者任务失败会有令人难以想象的下场,最好不要心存侥幸。 而吕树他自己……也有着绝对不能退场的理由。 挣扎在眼中寸寸斩断,他抬起根根分明的手指,指尖停驻着将将飞起的绯蝶。 碧色一闪而过。 螳螂如一团碧绿的影,箭矢般猛地扎进少年单薄的身躯,苏明安微微抬起眼皮,反过身,看向他,背部炸开大片大片花一样的血色。 ……就连吕树也未曾想过,这一击会去的那么容易,就像是刀锋破开了薄薄的白纸一般,轻而易举地将那防备一裁而半。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一幕。而苏明安染血的面容上,突然带起笑:“吕树,龙国的唯一上榜者,原来你想代替我吗?” “我听弹幕说的你的言论,你说你要一直赢到最后……但是对不起,这是我的任务。”吕树为自己的偷袭感到羞耻,更为自己迫不得已的杀人行为感到无力。 “……原来还有这样的任务。”苏明安唇边染开大量的鲜血:“……不过,只要你能证明你比我适合的话……” 吕树不明白对方在笑什么。 下一刻,螳螂的刀锋,在苏明安胸前开出了最鲜红最艳丽的那一朵。 “你等着。”苏明安看着他说。 吕树看着眼前人的身形终于坠落了下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吕树有些犹豫地走了过去,确认了尸体的状况,有些茫然。 ……真死了? 一招还手都没有……简直比杀死个普通人都简单。 他分明能感觉到对方在受击时一瞬爆发出来的,令他都感到有些恐惧的危险感。 吕树有些懵神,但他确确实实听到了系统提示任务成功的消息。 视野里,大片大片的弹幕暴涨起来: 【!???】 【沃日?】 【我刚刚走了个神,怎么就死了?】 【夭寿辣,龙国内斗辣!】 【沃日,这都要杀,主播也太残忍了,脱粉了脱粉了】 【明安哥是真的不怕痛啊……被一刀斩穿还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我觉得他真的好恐怖……就像一个狂热信赖着某种思想的教徒一样。真的没有半点防备……】 【……他之前不是说自己要走到最后的吗?】 【明安哥是什么意思??】 【我不信他只是一个预选榜一百位的玩家,苏明安肯定能走到更高的层次。】 【不过这也没办法吧,吕树哥哥明显比这个预选榜的小子强。】 【苏明安自大得很,估计在给自己的失败找理由吧。】 【……】 …… 吕树有些愣然地翻过人的尸体,手上便被沾了大片大片的血,面前人在最后一刻的表情是闭目微笑——他到底在那样剧烈的疼痛下在高兴些什么? 吕树感到有点头皮发麻,二十年的人生哪怕再诡谲出奇,也没见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明明对方是个一切行为举止都符合常理的学生,在面对疼痛和死亡时却有着与疯子近似般的麻木和期待感。就像是欧洲中世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女巫,临死之前对着无尽火焰发出的寒鸦一般的尖笑。 他腿脚有些发麻地直起身子,手上还一片湿润润的,那狭长的眼眸向着前方黑洞洞的长廊望去,看向一条像是通向深渊大口一般,黑沉至极的路。 他抽出身后的黑刀,走了过去。 …… 中央医院之外,天光明媚。 大门外还留存着小型喷泉的遗址,有着一排长长的圆凳,黑发的少女晃荡着双腿坐在其上,嘴里叼着枚缀着巧克力豆的圆面包。 忽的,她旁边的少年身形猛地一颤,而后,他睁开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鲜血缓缓顺着他的唇边流下,少女眼神一冷,雪白剑刃出鞘数寸:“怎么了?” “……分身被砍死了,果然里面还是有敌人的。”苏明安抹开嘴角的血迹,胸口背后的幻痛依然留存,他一睁眼便是一片泪光晃动,那是剧烈幻痛感带来的生理后果。 苏明安和玥玥到达中央医院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入。 医院面积广阔,视野盲区众多,丧尸更是密密麻麻,还是派分身进去探路最为合适。 苏明安的手上捏着一封地图,他主要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针对他的玩家。 ……没想到真的有。 居然还是让他也有点头疼的吕树。 弹幕不得泄露关于玩家和世界副本的有用信息,他倒是不担心对方有所察觉死的只是分身。 “我去杀了他。”玥玥的剑面于灿阳下反出锐利的冷光。 “不急,我知道你很想打……但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苏明安认真地对着她说:“那刀很疼的,割下去很难受。我找的麻烦,我会自己去还。” 玥玥暗地里磨着牙,手似乎更痒了。 苏明安直播间的弹幕滚动着: 【这波必须复仇啊!】 【对方是龙国榜一吕树……怎么感觉没有半点希望……】 【要不主播咱们不去中央医院了吧?再去还是送死啊。】 【预选榜怎么可能打得过名人堂的玩家……主播别把玥玥连累了。】 【别啊,我还是挺看好主播的,玥玥的战斗力也不差,说不定真行。】 【挑什么内斗?大家都是挣积分的,干嘛要打来打去的,专心做任务不行吗……】 【……】 弹幕滚动着,苏明安却没有理会。 “进入医院之前,先把这个喝了吧。”苏明安手里出现那个在超市里找到的,杀虫剂一样的瓶子,液体在阳光之下反着光。 玥玥未问一句,接过便将其一口喝光。 紧接着,她就发现那这几天渐渐蔓延上身的黑斑块,一个接着一个,逐渐不见了。苏明安捏住她的手腕看时,其上的红色印记已经消退。 二十五章·“快跑吧” 弹幕一边看一边猜测着: 【这个药剂,果然是能解丧尸毒的吗?但是为什么这个是无色的……】 【好像药剂有两种,无色的和紫色的……】 【看不明白,反正给主播去想就行了吧】 【这个主播自私的很,我坐等他去死!】 【前面的悠着点,主播老狠人了,别看他一脸学生样……】 【玥玥真的好可爱啊,她为什么一直跟着主播啊,主播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两人好像也不是恋人关系,不太懂,不太懂,难道是兄妹?】 【现在是要去中央医院了吗?那里面应该很危险……】 【……】 “我所预料的不错,疫苗或者解药……其实有两种。”苏明安看着终于从危机中解脱出来的玥玥,思考着:“来自菌菇的隐藏的病毒,会潜藏在人的身体中,它的疫苗必须在人的尸体上种植——也就是这个无色瓶子的来源。而来自丧尸的病毒,则需要那瓶紫色的液体解毒。” “既然想到了,为什么当初还要断臂?”玥玥不理解这种明明解药在手上却不喝的行为。 苏明安站起身,望着内里黑洞洞一片的医院:“因为我的一个个人猜测……如果为了解除一时的丧尸毒就把紫色液体喝了,可能最后的战斗就无法进行……” 他忽地看见玥玥望过来的目光,那是一种她独有的,宛若笼罩着雾气的懵懂。 “听不懂吗?没有关系。”苏明安朝着医院里面走去:“一切……交给我就好了。” 玥玥执起手里的剑,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不关心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她只想跟着他,一直一直跟着他……是依赖感也好,青梅竹马的友谊也好,她认为自己没有家人,能和自己一起打游戏的就是最亲近的人。 她还在等他的新游戏。 他在小时候救过她,不止一次。对她来说,她早就将自己的定位定为一柄无往不至的剑。只要能对着一切黑暗出剑,那么哪怕是世界尽头她也会跟着。 她知道自己嘴笨,不会说话,眼里只有剑,所以她就尽量选择不说,她也不关心苏明安口中的灯塔,她只想要活着帮他。她的思想简单又直接,因为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哪怕苏明安从来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无所谓。自从世界游戏一开始就被分为五万个x市,既然五万分之一的概率让他们在同一个x市相遇,那就是上天注定。 她从来对自己s的幸运很有信心。 …… 一踏入医院,就感到一股无孔不入的阴冷感渐渐袭来,从踏足的地方便迅速攀附上来,危险感顺着脊椎迅速爬了上来。 面前的长廊宛如野兽长开的巨口,黑沉的一片包围在身周,丧尸的低吼声在空寂的走廊中回荡。 苏明安打开地图,自己是从医院东门进来的,医院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除了每个区域都有一块大厅之外,其余的便都是有着各个诊室的长廊,一直通向最中间的圆形环厅和电梯——这个构造看起来很奇怪,就像是为外人专门准备的迷宫一般。 他打开手电筒,突然有一种自己当初做up主时玩恐怖游戏的感觉,手里那一抹圆圆的光就来自手中的“核能”手电筒,似乎永远不会灭一般。 他盯着手里的地图看,一旁隐藏着的丧尸突然扑过来,身后的银剑便精准地将其刺穿,没让它惊扰到自己半点。 手指在图上一抹,他回头对着持剑的少女说:“我们先去三楼的重症监护室。” “我跟你走。”玥玥说。 她动作极其防备地持着剑,对着四周,眼神一瞬有了准光,因为危险来自四面八方,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保二人安然无恙。 这一路显得有些沉默,只有银剑的破空声与对丧尸身体的刺穿声。苏明安指间夹着地图,手掌握着手电筒,完全没有握武器的空间。 在望见厅中一抹阴间打光时,他知道中间的大厅到了。 弹幕比他还害怕: 【这医院也太阴间了,跟以前玩恐怖游戏时的医院一样……】 【为什么主播和玥玥完全不怕啊,我看了都怕死了……】 【光凭这个勇气我就佩服了,希望他们能走到最后……】 【讲真的我们不应该那么苛求别人的……他们真的很不容易……】 【嚯嚯,又开始了?之前骂的那么狠的时候我记得也有你?】 【别骂了别骂了,都不知道这个主播基本不看弹幕的吗,骂了也白骂,自己还被喷,菜狗观众还看不明白,我无语了……】 【……】 明明末世爆发才三天,长长的楼梯却像是废弃已久,苏明安甚至看到了血色的小花和菌菇从缝中长出。在他踏入环厅的那一刻,墙壁上突然啪啪地出现了无数道血掌印,鲜红与乌黑夹杂成一块,拖曳下来,像临死之人于痛苦中留下的绝望痕迹。 明明外头还是灿烂的阳光,医院的窗户却照不进半点光,只有通过手上那一抹圆圆的白光扫过时,苏明安能看见那生锈了的铁柜,还有那布满霉斑和枝芽的座椅。 “嘻嘻,嘻嘻嘻……” 他突兀地听到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距离听起来完全没有由远至近之感,像是贴在自己后颈处在笑一般,他紧了紧手里的手电筒,迅速移过身去,却只能看到一整面墙壁——一整面,布满血迹和黑掌印的墙壁。 其上,写着血淋淋几个大字: 【——你要和我一起采蘑菇吗?】 而原本,一直贴近自己的玥玥的身影,像是突然消失了般再也不见。 ……这是触发了什么险境? 苏明安警惕地注意着。 “咣咣咣——”身后的铁柜传来内里的敲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就在苏明安再度转过身去看时,那铁柜原来在着的地方,也成了一面满是血迹的墙。 “吱呀——”右边传来一声风吹柜门的轻响。 下一刻,苏明安立刻在右边放了个分身。 “嘭!” 他被洒了一头一脸的血。 分身代替了他,而他刚刚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无数菌菇从断去半边身子的分身血肉里疯狂生长出来,探出一条条诡异的草叶,朝着自己缠绕而来。 而在那生长茂盛的植物之后,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血色的衣裙隐约可见。 “快跑,快跑吧……”她发出清脆的笑声。 苏明安转身就跑。 直播间的观众像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一般,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的,此时页面上一片空白。 苏明安对着那个腐坏了的楼梯就踏了上去。 “呲呲——” 在踏上的那一刻,他感到后跟踏足的部分有所松动,在往上再跑出一步的时候,他听到了后面楼梯逐渐腐化断裂的声音。 伴随着往上逃跑,后方的路在不断崩坏。 他听到那崩坏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有人在自己后颈处吐了口凉气,那寒意一直从那深入到了身体里,连步伐都僵硬了些许。 他拼尽全力向前跨去,足跟像摩擦着火,在望见二楼那一处安全的平台时,他竭尽全力向上跳跃,伸出了手—— 手电筒兜兜转转掉落下去,光芒渐渐隐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离那宽阔的平台,只有一只手距离之遥。 他感觉自己的前冲之势正在减弱,跳跃带来的力度再逐渐减少,在手指向着那平台全力探出的那一瞬,他望见了那洒于平台之上,明亮的光影。 ——光。 他用力向前探着,脚下的阶梯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在空中向前用力扑着,再也没有别的依靠。 短短的距离,在眼前无限放大。 那能让手够住的地方,差了一只手掌的距离。 二十六章·“以生命为棋” ……糟了。 苏明安的左臂下意识颤了颤,但没有能够伸出去。 他的身形一颤,而后坠落下去。 下坠之势代替了全部,他睁着眼,准备迎接下一次的轮回。 “啪!” 而就在这时,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漆黑的发丝划落下来,擦过他的面颊,他抬起头,望见眼里浸润着光芒的少女,正坚定地拉着他的手。汗珠从她的面颊罕见地划落,她那一向冷淡的眼里波动着星光。 他的视线有些凝滞,他看到玥玥身下的平台也在断裂。 下一刻,天旋地转的感觉代替了全部,他被少女单手拎着甩了上来,狠狠拍在一旁宽阔的平台之上。 “活下去。”他听到她这样说着。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被一股滚烫的意志所支配,立刻牵动着自己的身体,翻过去,伸出手,视野里却只能看见一道下坠的白影。 蝴蝶一般,现于无尽的虚无和黑暗之中,而又渐渐消失。 ……她掉了下去。 他盯着下方看了一会,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下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蝴蝶振翅的声音。 “……你就这么走了?” 二楼的医院难得有光,面前正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环着灰色围巾的青年,抱着手,看着他,肩上停着一只碧色的螳螂。 “我会活下去。”苏明安说。 吕树看着他,发出不明意味的轻笑: “——可她也能活下来。” 他说着,手臂微微一抬。 巨大的,绯色的蝴蝶,发着光,从无尽的深渊中缓缓抬升上来。 那盈着碎光的,宝石般的翅翼上,躺着抱着细剑的少女。 “我之前对你出了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死……但是,你身上带着什么,会让医院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上来时都没有这种情况,你明显被整个医院所针对了。”吕树问他。 苏明安想到了背包里的紫色液体,但他没有理会吕树,而是去看那蝴蝶上被渐渐放下来的玥玥。 弹幕这时才活了过来: 【我靠,刚刚怎么回事,我都发不了弹幕了!】 【主播触发了什么危机吧,不过看起来度过去了。】 【玥玥为了救他自己坠落下去,他居然看一眼就走了?】 【……我为玥玥感到不值,她为啥要这么拼命救主播啊】 【吕树哥哥天下第一!感谢吕树哥哥救了玥玥!!】 【谢谢吕树哥哥,玥玥厨流泪了】 【……】 苏明安将少女拉下来,有些费力地背到背上,而后发现她的身躯轻得像纸。 “对之前行为的抱歉。”吕树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又活了过来……但我毕竟做出过偷袭那样可耻的行为。现在,我救了她一次……你能原谅我吗?” 苏明安没有回话,他背着昏迷的玥玥往另一边通向三楼的楼梯走去。 “……你要去三楼吗?”吕树突然提高声音:“那里很危险,似乎和最终通关的线索有关系。如果你只是想达到进阶任务的百分百的话,没必要去。” “你不想完美通关吗?”苏明安转头问他。 “想。但是感觉不太值当,为了那点额外积分去挑战最高难度,可能会送命。”吕树说:“我们都是上榜的龙国人,虽然你是预备榜……但是你的技能很有意思,如果不介意的话,等我探索完二楼,就可以送你出去。” 他觉得这个少年对他的态度一向很客气,而且性子也很善良,自己先前偷袭的行为太过无耻,照顾对方一程也无妨。 但接着,他便看到,那少年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淡下来了。 “是这样。”苏明安说。 “什么?”吕树懵神。 但他没再得到少年的回应。 苏明安背着昏迷的少女,朝他挥了挥手,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三楼的方向走去了。 “喂——你是在送死!”吕树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这个人明明连握着武器的手都空不出来了。 但他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苏明安像是彻底对他失去了兴趣,对他的话再没有任何反应,一人拉着长长的影,负着少女和她的剑,逐渐步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长廊之中。 …… 苏明安踏上三楼。 医院的三楼和其他几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在那灰暗的墙边,他看见了垂首等待着他的红裙小女孩。 “大哥哥?”朵朵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我们又见面了。” 弹幕还在讨论关于吕树的事: 【主播怎么莫名其妙的……我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 【主播有分身的技能??双线操控?我记得我在吕树哥哥的直播间看到他死了啊??】 【哎……原来这种主播自己知道的信息是可以发出去的,之前在吕树哥哥直播间就发不出去。】 【我以为主播只有一个黑洞的技能,距离还那么短。】 【这样一来是不是预选榜上又要变动了啊……再加一个分身技能的话,明安哥的战斗力其实相当强……】 【?只有我在意他是怎么能同时拥有这两种都不错的技能的嘛?】 【老天,这个龙国boy的新手关卡积分到底有多少?他的评定是s还是a?为什么他的技能都如此强大?】 【玥玥啥时候醒啊……我感觉她的剑术和明安哥合起来真的很无敌……】 【……】 “……”苏明安看着面前笑着的朵朵:“还真是阴魂不散。” “大姐姐怎么了呀?”朵朵不搭理他的话,她满眼好奇地探过头来:“她真的好温柔……也很会照顾朵朵,可她怎么睡着了?” “……她可能太累了,所以睡得比较沉。”苏明安说。 他有试着唤醒玥玥,但没有成功,她像是彻底睡过去了一般,那眼皮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没有任何声音能引起她的一点触动。 “好可惜,好可惜,少了一个人陪朵朵玩。”朵朵的语气有些亢奋,像是期待着什么一般: “不过——没关系的,大哥哥,你来到医院三楼,是想要获得最终线索,对吗?” “说出你的条件吧。”苏明安说。 “朵朵以前非常喜欢下棋……但总是没人陪朵朵玩,现在,朵朵也不需要同伴了。”朵朵笑着对他说:“不过……朵朵喜欢上了看别人下棋。大哥哥,朵朵想看你……和别的玩家下一盘棋——以彼此的生命为棋子,你可以答应朵朵吗?” 下一刻,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已进入中央医院·三楼】 【自动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支线副本·世界棋盘】 【通关支线副本奖励:最终线索·朵朵的档案袋(通向完美通关)】 【最终评价及奖励将根据比赛表现,敌我实力差距判断,最高可达ss(完美级)!】 【当前战斗力(个人):210,小队总体战斗力:210】 【完美通关进展度:60%】 “哎……大哥哥怎么感觉还变弱了一些呢?”朵朵歪着头:“算了,不管啦!朵朵相信大哥哥,即使是一个人,也能非常强的对吧!” 下一刻,苏明安发现自己的装束换了,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现代的长袖衫,而是一身华丽的,有着滚边宽大绒裘的血红长袍,其上缀着一颗颗绚丽的蓝宝石,手中也出现了一柄刻着繁复纹路的长剑。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景象已不再是破败的医院三楼,取而代之的,是头上如星海般浩瀚的星空,以及脚下黑白的巨大棋盘。 ……以生命为棋? 什么机制的游戏? 苏明安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叮咚!您已被任命为(红方)国王,游戏规则将于之后发布】 【“世界棋盘”副本为pvp玩家小队战斗机制,于五万个平行x市中随机匹配玩家作为对手,正在从五万个x市中进入医院三楼的玩家队伍中选择中,请稍后……】 【……】 【叮咚!匹配成功!】 【己方小队:苏明安,玥玥(已失去行动能力)(总体战斗力:210)】 【敌方小队:艾尼、乔丽娅、休伯特、汉斯、赛尔特(总体战斗力868)】 【敌我实力差:ss】 苏明安的眼神一凝。 ……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匹配机制的,深深的恶意。 他有些犹豫,手指想要点上自己的太阳穴。但在看到那【ss(完美级)】上之后,又缓缓地松开了。 ……他必须要拿到这个ss的评价。 反正有死亡回档。 ——拼一把吧。 二十七章·“世界棋盘” 【五分钟前】 【直播间热度no.1 艾尼】 另一个平行x市中,率先跑到三楼平台上的男人,迅速抛出了绳索。 金发的青年攀上绳索,轻松地跳上了平台。平台之上,金发女人和其他三个穿着配齐的伙伴,都在等着他。 艾尼动作优雅地拍去身上的灰尘,反身望了一眼:“要我说,也没必要跑,楼下那个红裙小女孩……可能就是最终boss,直接杀了就行。” “未免出现意外,还是按照正常流程来吧。先去医院三楼看看情况,把该拿的线索都拿全了。”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摊开手里的牛皮笔记本。即使在末世之中,他的穿着依旧考究,身上也没有半点血迹和伤痕,就像是刚从舞会里走出来一般。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了一会后,看向对面通向三楼的楼梯。 他的线索栏里,线索壹至线索捌,以及迅速链接出的四个猜想,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 “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眼镜男人说:“这个世界谜团的本质……” “解密类的交给你就好了,休伯特。”艾尼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聊……我还以为会有意思一点,结果还是和翟星上一样……整个世界没有一点难度。” “你可不能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其他人,我亲爱的艾尼。”金发女人笑着卷着自己的发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的。” 艾尼的眼神像着对面的楼梯飘去:“快点吧乔丽娅,我可不想在这么简单的游戏面前还让别人抢了先,听说水岛川空那个女人快搜集完医院的线索了,我可不想挨在她后面。” 他的身周骤然浮现出赤红的火焰,像是听话的精灵一般,顺着那黑沉的长廊飘去,照亮一片黑暗的路。 几个人顺着那抹火焰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废旧的楼梯之前,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先上去试探,但没有看到一点危险。 等男人直接上去了之后,艾尼才跟上了步伐,稳到极致。 一行人渐渐走了上去,但在到达三楼时才发现身后的路已经不见了,只余一片黑沉的深渊。 “嘻嘻……嘻嘻嘻……” 有轻巧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响起,艾尼身周浮现了环形的防御火焰。 “故作玄虚……”他嘀咕着,手里却出现了一柄长剑。乔丽娅抽出了腰间的鞭子,休伯特“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 墙面上渐渐显现出了一道道血迹,在那面白墙几乎被血色涌满之后,着红衣的女孩,出现在了落地窗前。 “大哥哥,大姐姐。”朵朵的面色苍白,笑容却无比灿烂,她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看,像是看到了可口的美味一般:“……和朵朵在其他x市看到的那些人不一样,你们看起来好厉害呢。” “还用你说?”艾尼抬起了下巴。 “好厉害,好厉害……所以——也更加可口!”她张开双臂,周围的景色便如染上色彩般一瞬改变,那一瞬,她的笑容无比热烈: “——来下棋吧!厉害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艾尼等人发现,周围的环境立刻大变,地面变成了黑白格的棋盘,周围那诡异的长廊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的,星海样的天空。 “支线副本?”他往对面看了一眼,一眼望不到边。 【进入完美通关线路·世界棋盘】 【当前战斗力(个人):291,小队总体战斗力:868】 【完美通关进展度:60%】 “院长爸爸一直很喜欢下棋。”朵朵站在棋盘对面,低着头,语气有点委屈:“虽然他一直说朵朵不懂,也不肯教……但朵朵明白的,他只是怕难到朵朵了。 朵朵一直很乖……朵朵不会出去,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话。朵朵从手术台上下来就只想下棋……虽然最后也没弄懂规则,也没人陪朵朵玩。” 她突然抬起头,眼神无比闪亮: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关系了。”她的笑容无比灿烂:“大哥哥,大姐姐,我们来玩一盘棋吧。虽然不是和朵朵,但是可以和别人一起玩哦~ ——用你们的生命作为棋子。” 下一刻,艾尼和乔丽娅等人听到了系统提示: 【叮咚!匹配成功!】 【己方小队:艾尼、乔丽娅、休伯特、汉斯、赛尔特(总体战斗力868)】 【敌方小队:苏明安,玥玥(已失去行动能力)(总体战斗力:210)】 【请为己方小队成员其任命职位】 【可选职位:骑士/卫兵/塔楼/主教/王后】 艾尼盯着敌方小队的姓名名单看了一眼,“苏明安”,他记得这是一个预选榜上大放厥词,说自己要“走到最后”的龙国玩家。 匹配到这个人,看来他可以给这个家伙一个教训。 他看了眼名单上的“苏明安”。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明明对方只是个预选榜上的小人物而已。 ……可为什么,他感觉到了一丝心慌?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32546809】 二十八章·“第一玩家?” 浩瀚的星海下,是巨大的黑白棋盘。 几乎聚集了全世界目光的艾尼,立于黑白棋盘之上,站立在蓝方的最后方。 弹幕疯狂地滚动起来: 【帅帅帅!艾尼少爷真帅!】 【他真是天生的王,他才是世界游戏的统治者才对!】 【我去……你们这些脑残粉,夸得不恶心吗?】 【不喜欢的滚啊!别在艾尼少爷直播间ky!】 【休伯特,乔丽娅……艾尼小队的每一位都是能上名人堂级的人物,应该算是世界最强小队了,也不知道谁这么惨遇上了他们。】 【对方是谁?真倒霉,居然遇上了艾尼陛下的小队。】 【苏明安……好像是个龙国名字。】 【我知道他,因为断臂上了预选榜,看起来不是很强的样子。】 【也许他有实力吧,再看看……】 【……】 …… 艾尼伸出手,剑尖直指前方。 就在刚刚,系统告诉了他规则。 世界棋盘,分为红蓝双方。根据小队现存人数,可以选择一人成为【国王】,而其他职位则成为国王手中听命的“棋子”。棋子实力与本身战斗力相同。 双方进攻的模式为回合制,一次只能行动一枚棋子,可以指挥棋子前行,到了攻击距离之后,便可以指挥棋子攻击对方。 【国王】为核心,一旦死去,无论其他人血量如何,游戏将直接失败。 【骑士】拥有攻击加成,攻击距离近,行进距离远,但骑士不能越过对方的棋子直接攻击国王。 【卫兵】攻击距离近,行进距离近,到达攻击范围后,卫兵能攻击任何一枚棋子。 【塔楼】攻击距离远,塔楼能够攻击对方任意一名棋子,但不可越过王后直接向国王发动攻击。 【主教】为回血职业,行动时可为己方任意一人回血。 【王后】攻击距离远,行进距离远,攻击为法术攻击,王后拥有献祭技能,死去后可为己方任意一枚棋子提供全方位加成。 棋子移动,攻击或使用技能,都各需占用一回合。 所有棋子全权听从国王安排,他们只有行动的权利,没有说不的权利。 换在平常临时组成的小队,这样的安排会让人为“国王”的职位争破头脑,甚至内部相争,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手上。 ……但艾尼的小队例外。 他能自如收拢所有人的信任,并自信自己能够带领他们获得胜利。他就是这样一个强大且自信的人。 “——任命休伯特为主教,任命乔丽娅为王后,任命汉斯为骑士,任命赛尔特为塔楼!” 艾尼任命一下,队友们皆一瞬变幻装束,整个场面无比华。 他那有些悠远的目光跳过茫茫然的星空,望向那对面的红方国王,那里只有空荡荡一个人影,背上还背着一个没有醒来的少女。 他往那方遥遥喊了一声:“喂,苏明安?是叫这个名字吧。” 苏明安抬起头。 “你记好了。”艾尼遥遥说着:“不是所有人都配声称自己能站到最后的,人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地位——你要知道,无论世界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下,能站到最后的,永远只有那一批固定的人……” “你看起来很自信。”苏明安说。 艾尼笑了,一旁的乔丽娅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风情万种地撩着自己的长发,卷曲的尾发在白嫩的手指上一卷一卷,那眼神撩人极了,像是鼓励小孩子一般说着:“龙国的boy,你很勇敢……至少我承认你很勇敢。你的直播间可能没什么人,他们没有提醒你,所以你不知道你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队伍……不过,我个人很欣赏你断臂的勇气,也比较喜欢你的模样。如果你现在认输,对你之前的大言不惭认错,我或许可以和你有着一些深入的交流……” 艾尼皱了皱眉头:“乔丽娅。” “好啦好啦,不说了,亲爱的艾尼有意见了。”乔丽娅笑得胸前的衣衫都快兜不住了,她遥遥朝着对面抛了个飞吻:“那么,加油吧?愿你在亿万观众眼前有着一个不错的表现。” 苏明安的直播间里,弹幕也被闻风赶来的观众们充满了: 【从艾尼殿下的直播间里来的。】 【他看起来无害极了,真有勇气踏上医院三楼。】 【可能他自己在开始匹配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撞见个什么样的队伍。】 【大家别那么肯定嘛,说不定人家有实力呢。】 【一点胜算也没有,不光说只有一个人,就算玥玥在,也不可能赢吧……】 【怎么就正好匹配上世界第一的小队了?一个人对一个队伍,明安哥连职位任命都任不全……这也太不公平了,他真的很努力……】 【主办方的匹配机制是吃了shi吗???怎么这么匹配?和我的王者排位机制有的一拼!】 【可以了,明安哥,虽然说你很想走到最后,但现在已经足够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 苏明安看都没看这些弹幕一眼,从右上角突然刷起来的情形来看,他知道现在自己正被许多人注视着。 数不清的目光,一瞬集中了过来。 ……这场景,真像极了他在开幕式上的那一次讲话。 ……他或许应该学会习惯这些目光。 苏明安将昏迷的玥玥,缓缓放在地上。 面对着亿万人的目光,突然立于世界聚光灯下的他,面对着被公认为最适合成为“第一玩家”的艾尼。 ……好像不知不觉间,他突然被推到了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境地。 二十九章·“卫兵,前进” 艾尼的眉头微微蹙起了。 对方的态度太过自信,给他一种又理所应当又荒谬至极的感觉。 “有点……奇怪。”休伯特推了推眼镜:“对方应该有所凭借。” “——得了吧,一个学生还能有什么本事!”汉斯立刻打断休伯特的话,他咧着大嘴,满不在乎地道:“快点下令吧艾尼,我想赶紧了结对面,不要耽误完美通关的时间!水岛川那个女人动作快得很,我们可别落到她后面了。” 艾尼原本感到有些奇怪的情绪,在弹幕汹涌的欢呼支持声与汉斯的建议声中,渐渐消退了。 对上苏明安平淡的眼睛,他竟然感到了一股从未觉察过的动摇。 他将脑中奇怪的想法甩掉,想要赶紧结束这场战斗,一挥手,直接命令道: “——骑士汉斯,前进!” 在进入攻击范围之前,棋子需要花数回合的代价前进。不过对于行进距离远的【骑士】而言,一个回合就足够。 汉斯向前移动,他那鹰一样的眼神盯着苏明安,等待着下一回合的攻击指令。 苏明安举起长剑: “任命……分身为【卫兵】。” 红光一现。 一模一样的苏明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铠甲披身,完整的双手持着盾牌与长剑。 “哦?”汉斯挑起眉:“有意思的技能——不过,也就多砍一刀的事而已。” “卫兵,攻击敌方骑士。”苏明安下令道。 汉斯的主动前进,使汉斯已经到了卫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汉斯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分身举起了剑。 游戏是你来我往的回合制,他刚刚已经做出了“移动”的行为,现在就轮到了苏明安的回合,他不得做出任何举动,包括移动、攻击,但他可以对敌方的攻击进行格挡,这使得他丝毫不害怕。 他架起骑士剑,准备格挡攻击。 下一瞬,他接上了来自分身的那门板一样的长剑。 “嘭!” 汉斯睁大了眼。 【——hp-520!(格挡!战力压制!)】 血条瞬间滑底,连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汉斯额上的汗水,缓缓滑落下来。 ——怎么可能! 棋盘之上,一片死寂。 汉斯瞪大双眼,手有些颤抖地握着自己手里的剑。 ……如果那一击自己没有格挡成功,那伤害应该要破千才对,杀两个自己都足够。 艾尼的火焰伤害都没到这个地步,对方怎么会! “骑士,回来。”艾尼也发现了不对劲,在下个回合命令他回来。 棋子死亡就是真死,他不能放任只剩血皮的汉斯留在那里。 汉斯双腿颤抖地走了回去,面上犹带余悸。 原本全然不看好的弹幕一瞬爆炸: 【法克,我没看错吧,五百的格挡伤害?】 【?如果破防,我觉得我可能见证了目前的最高单击伤害值。】 【好强的技能,艾尼陛下不会输吧。】 【我怎么感觉到了不对劲?苏明安的技能太过强劲了,他的新手关卡评价到底是多少???】 【……别担心别担心,对方再强也就两个人而已,那个女孩还昏倒了,苏明安就一个人,赢不了的。】 【说的也是,不过确实吓了我一大跳。】 【这真的只是预选榜第一百名??他到底隐瞒了多少东西??】 【……】 苏明安对上了艾尼的双眼。 在苏明安视野里,分身明明白白的战斗力数值,在他眼前清晰可见。 【战斗力(分身):210+16*5=290】 这从来不是什么无用技能,也不是爆爆乐,这是一个红级史诗技能。 从等级上来说,和艾尼的控火一个等级,甚至比其更强——因为这是个堂堂正正出自红级技能海的,可进化技能。 红级技能只有新手关卡ss级评价者才能捞取,艾尼获得红级技能也不过是因为他运气好罢了,在蓝级技能池里捞到了劣等的红级技能。 不过,即使是劣等的红级技能,也让艾尼独霸名望到现在……更别说是货真价实的红级技能了。 分身的战斗力,与精神点数直接相关。 而苏明安此时的精神……高达16点。 换句话说,苏明安真正强的点,从来不是他本身,而是一个,完完整整,且在本体实力之上,悍不畏死的分身。 只不过,精神力的限制,让他无法和分身同时进攻一人罢了。 天空微微泛起亮色,那是一片血红的光影。 自己的回合。 “——卫兵,前进。”苏明安发出第二条命令。 三十章·“击败我吧” 浩瀚的星海背景下,黑白格子交错。 似乎有数不尽的星光在四周闪烁,而后渐渐消散于一片沉寂。 世界棋盘,世界舞台。 在亿万人类的注视下,分身持起了剑,身上的铠甲发出金属的碰撞之声。 它启步,朝着敌方区域迈出一段距离。 面对着苏明安的眼神,艾尼的眼神渐渐凝重下来。 ——他似乎,很离谱地,错估了对方的战斗力。 还是偏移很大的那种。 “塔楼。”艾尼下令:“直接进攻敌方国王。” 【塔楼】棋子,唯一可在原地就能攻击到对方的存在,不需要任何移动。 艾尼也是明白了规则限制所在——只要杀死对方的国王即可获胜。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用管这个战斗力很离谱的分身。他已经想到了后几步的策略,如果硬管分身,没人抵抗住分身一刀,同伴只会被拖死。 塔楼赛尔特身上闪过一道蓝光,接下来,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柄法杖。 湛蓝的光晕在法杖尖端聚集,赛尔特伸出手,光晕一瞬大盛,蓝色的闪光在空中飞出一道绚烂的光线。 苏明安注视着那光跳到自己眼前。 【——hp-120!(法术抵抗!)】 高达16点的精神,使得这一击的伤害没有想象中高。 不过艾尼眼神却是一亮,他看到了对面国王血条的减少——苏明安没有加过体质点,他真正的血量,可能就五百左右,也没有主教棋子能够回血,艾尼只需五个回合就能拿下。 “卫兵,前进。”苏明安继续发出相同的命令,卫兵行进距离短,距离对方还有一段距离,无法直接发出攻击。 “——塔楼,进攻敌方国王!”艾尼振臂一呼。 闪亮的蓝色光晕,一闪而过。 【——hp-120!(法术抵抗!)】 剩余两百六的血量。 “卫兵,前进。”苏明安依旧发着命令,像是看不到自己危险的血量一般。 分身迈出脚步,跨过那道界限,进入敌方之土。 “塔楼,进攻敌方国王!” 赛尔特的手中亮起蓝光,而后毫无抵挡地再度落到苏明安身上。 这一次,飞出去的蓝光光泽格外迤逦,拖出的长尾就如流星一般,一看就是一道暴击。 苏明安的唇角溢出鲜血。 【——hp-130!(法术抵抗!暴击!)】 暴击的几率不大,但一出就会有额外伤害效果,好巧不巧这一击就出了暴击。 苏明安的血量仅剩130点。 只要对方再度攻击,一旦再出暴击,就可一击制胜。 数据化的血量让苏明安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受伤多重,法术攻击没有物理攻击那么露骨,让身上不至于全是鲜血,但他似乎听见自己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都在悲鸣,只需要一下就能彻底崩溃。 他的直播间已经乱成一片,有支持的,也有艾尼队伍的粉过来骂街的: 【明安哥加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支持你!】 【血量只剩130了,好像只能挡住一两下了,而对面还有一整队的人……】 【没希望了,凉了。】 【我还当是什么多强的挑战者……】 【你们够了啊!匹配机制的问题,干嘛揪着人不放啊!】 【……】 苏明安的目光从自己危险的血条上移开,而后,那眸光渐渐虚起。 “卫兵。”他看着那已经接近敌方主教的分身,发出命令:“前进。” 卫兵再度前进,终于走到了敌方棋子身前,只等下一回合的攻击。 蓝方,着教袍的休伯特抬起头,看见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苏明安分身,刚于自己身前驻步。 这一回合,对方已经距离如此之近。 下一回合,苏明安指挥攻击的命令,就会让分身斩下自己的头颅。 休伯特一向冷静的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紧张。 那面前持着大剑的分身,明明是学生模样,此时在他眼前看起来却格外恐怖。 休伯特没有剑,他格挡不下对方的攻击,在苏明安下达攻击命令的环节,他必然会死。 “塔楼,攻……”艾尼的唇动了动,而后对上了苏明安平淡无波的目光。 苏明安的血量明明白白只有那么点,130点,只要再受塔楼的一击暴击就会真正死亡。 但……塔楼的下一击,未必会出暴击。 一旦杀不死,对方就会下令,彻底斩下主教休伯特的头颅。 艾尼原本激动的心情迟疑了。 他抬起眼皮,对上苏明安沉静的目光。 对方面无表情,但那明明白白的,似是沉浸到游戏中的,那眼神却在告诉他: ——我敢赌,你下一击不会出暴击。 艾尼皱着眉,感觉心里涌荡起一片奇异的惧感。 他挨过那种奇怪的,令他感到有些沉甸甸的恐惧感,下达命令:“主教——后退!” 在命令出口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在这场对赌中输了。 ……他不敢拿休伯特的性命作赌注,去和对方国王的性命对赌。 如果对方依旧想用这个办法逼他退让的话,与其让休伯特乔丽娅这些辅助型的同伴去面对,还不如战斗力最高的自己上,至少能保全全队。 对方真是个疯子。他想。 “——卫兵,前进。” 苏明安继续说着。由于主教已经退了,卫兵还需要继续前进才能到达攻击距离。 分身身上的铠甲发出碰撞声响,在下一步时,他走到了王后乔丽娅的身侧。 艾尼立刻出声:“王后——后退!” 乔丽娅后退几步,后背被冷汗浸湿。 在分身走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死神正在贴近自己。 “卫兵。”苏明安的语声顿了顿,下一刻,他的眼神微微亮起了:“……前进。” 分身迈开步伐。 下一个接近的人,是蓝方国王,艾尼。 艾尼的身周微微缭绕起火焰,火焰烧成一片纱衣,轻巧地包裹上他。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分身,望见那一面锋利的剑,剑面反射着他的模样。 ……现在是他的回合,苏明安在等着他下令。 如果自己让塔楼攻击,就会面临和之前相同的状况——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否挡住对方破千的攻击。 一直给苏明安唱衰的弹幕渐渐变动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点点翻盘的希望?】 【不可能,艾尼绝对能挡下这一击!!】 【艾尼殿下,不要退!给龙国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苏明安加油!!】 【啊啊啊要是吕树哥哥在就好了,说不定真有机会……】 在看到一丁点的希望后,那股从泥沼里被拉出来的求生欲太过明显。 观众们似乎看到了一点转机。 艾尼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坦白说,他没有把握挡下苏明安分身的一击。 但这也是他期望看到的。 与其让乔丽娅他们去面对一个龙国学生,被对方一剑砍死,还不如换他来面对。 只要下一击塔楼出暴击,他就能获得最终胜利。 就算不出,他也可以想办法在分身接下来的攻击中存活。 艾尼很骄傲,也足够冷静。 这是他的优势局,一直都是。 ……这里凝聚了近乎一个世界观众的目光。而随着战局的进行,越来越多的人们进入了直播间,甚至有论坛在实时转播。 ……这里汇聚的目光和重量,太重,重到他后退的步伐到了迟钝的地步。 艾尼抬起头,对上对方的目光。 对方依旧在赌——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 对方只是在赌塔楼不出暴击,就将完完整整的性命压了上去,不留一丝余地。 ……这个龙国学生,真像一个疯子。 艾尼看着塔楼赛尔特手中的蓝光,而后发出指令: “——塔楼,进攻敌方国王!” 三十一章·“王后” 在亿万观众的注视下,塔楼赛尔特深吸一口气,而后手中蓝光一闪。 ……这一击,或许会直接注定双方谁是赢家。 一团光芒,泵现出来。 那光晕极亮,朝四周不断发着光,在飞出去的一瞬,拖曳的光尾闪亮极了,像一颗迅速坠去的流星。 这光晕,比之前普通攻击的光要亮得多,也刺目得多。 这样漂亮的一抹光,将对敌方国王造成致命的一击。 艾尼松了口气,赛尔特舒出一口气,休伯特放下心来,连背后仍有冷汗的乔丽娅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是暴击。 伤害达标,必然一击带走对方国王全部剩余生命,完完整整的一次暴击。 弹幕已经连成一片,全是对艾尼的赞美与对比赛胜局的呼喊。 苏明安抬起头。 面前,那恍若从天际落下般的,漂亮的蓝色光晕,正朝着自己飞速坠来。 在它落地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条会被完全清空。 他不是天选之子,不会降低出暴击的半分概率。 相比而言,反而是那概率极低的暴击,在自己身上连出两次。 苏明安想了很多,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自己都再无退路——哪怕回档也不例外。 只要他和艾尼对上,就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哪怕最后那一下不出暴击——他的分身有机会出剑,也大概率一击秒不掉艾尼。 那么,如果现在回档,避免对上这一行人的话…… 他想起了那个ss的通关评价。 弹幕一片死寂: 【完了。】 【这……是老天都不让明安哥赢吗?】 【我怎么感觉主播被主办方针对了??又是莫名其妙的匹配机制,又是神来之笔一样的暴击?】 【啊这。这……】 【要和明安哥说再见了吗,我明明还挺喜欢他的……】 【……】 苏明安抬头,看着那道跃过来的光。 “王后的话,是可以挡住塔楼攻击的……”他喃喃自语着。 还正在思考着的他,下一秒,就看见了真实的玥玥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跟前。 “——队友玥玥,加入战局,接受【王后】任命。” 那身影越发凝实了,甚至出了声。 她的语声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片片铠甲无声浮现,自动贴合上她的身体,鲜红的披风飘动在她的身后,她的手中握起银色的长剑,剑上闪过白天雪地一般反光的刺目光芒。 和对方王后乔丽娅不同的是,玥玥的王后着装,并非繁复优雅的贵族长裙。 而是一条,披着荷叶铠甲,露出劲瘦腰线与笔直长腿的战斗裙装,甲面反光,就连缀于其上的宝石都带着锋锐。 她向着前方扑来的蓝光,执起了手中冰一般的喀俄涅之雪。 她醒了。 …… 【塔楼】攻击距离远,塔楼能够攻击对方任意一名棋子,但不可越过王后直接向国王发动攻击。 …… “唰!” 剑光闪过。 【——hp-300!】 身为【王后】的玥玥,挡下了【塔楼】袭来的,针对己方【国王】的一击。 玥玥没有加过任何四维属性点,她的精神是正常人的五点,在法术的面前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剑刃能穿过肉体,挡下金戈,却挡不住这光一般的法术攻击,她弓起身子,血条骤然降落到200,再接一击就会死。 “你醒了?”苏明安望着她。 玥玥的唇边划落鲜血,她的眼尾微微下垂,漂亮的杏仁眼带着笑: “——现在,我和你的处境一样了。”她笑着说着。 ……都是一击就死的血量。 但不同的是,塔楼不能直接攻击国王,它会优先攻击王后。 “居然又来了一个……”艾尼的眼神有些颤抖地望着远方那乌发雪剑的少女,莫名在那孱弱的身躯上感受到了一股子隐藏的爆发力。 明明是还着雪色毛绒的,看起来很乖巧的女孩,在剑尖对准自己时却带着股隔了距离仍能传来的,令人胸前发疼的锋锐感,似乎下一瞬间,她的剑就能跨越千里狠狠扎进自己的胸膛一般。 不过,现在的他,应该注意自身的处境。 因为,已经到了红方国王的回合了。 而那身为【卫兵】的分身,此时就站在艾尼前面,已达攻击距离。 “卫兵。”苏明安眼中划过冷光:“——直接攻击敌方国王!” 艾尼身上骤然爆发出火焰,他不能攻击,只能竭尽全力反抗,试图挡住那迎面罩下的攻击。他那一向平稳的情绪剧烈颤抖着,似乎连自己也没想明白,这在他眼中一直如此简单无聊的游戏,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战斗力三百的分身,举起了剑。 剑刃斩下—— 艾尼拼命侧过身子,感受到那冰凉的剑身一瞬穿破火焰的防御,划拉着自己的肩膀一瞬斩下。他眼珠剧烈颤抖着,看着那剑身在自己脖颈之旁带来一阵入骨的疼痛,而后深入下去,切上自己的骨骼,而后顺着血肉划拉下去—— 带起一阵令人近乎昏厥过去的疼痛。 【——hp-445!(火焰削弱!断肢!大出血!)】 “艾尼——!” “艾尼!” 身边传来同伴们的惊呼。 艾尼的眼前骤然浮现起一阵水光,视野似乎一下子模糊下去,五感中只剩下了那股在左半边身体的,传来的一阵阵几乎令人窒息的锐痛。 三十二章·“他到底是谁?” 艾尼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似乎有着什么飞了出去,他像一只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疼痛感爆炸般的从左边身子传来,几乎凝结成了一片麻木。 他睁着糊满泪水的眼,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形象,要忍住。 在他不断的祈祷中,那一剑终于终止了。 艾尼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他睁着有些模糊的眼,吸着气,目光有些凝滞地,转向自己的身子。 ——他看了一片空荡荡的左臂。 他的眼神骤然凝了,他似乎听到了从自己心底里蔓延出来的悲鸣。 “艾尼,艾尼……没关系,世界结束后还可以接上,振作起来……”乔丽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也在残酷地提示着他——他确确实实,失去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而弹幕中,也满是“艾尼居然哭了?”“他看起来好软弱。”“我记得苏明安断臂的时候比他好多了”“至于吗,怎么疼成这样?”之类之句。 艾尼深吸口气,没有理会这些弹幕,只是抬起头,向着对面望去。他忍着依然强烈的疼痛,突然有些敬佩对面的人。 ……那个断臂视频,其实他听说过。 但听说那个人,神情几乎没变过,甚至还直视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往上面扎止血带。 弄得他一度以为那其实根本不疼。 苏明安是个疯子。艾尼终于得出了结论。 许多疯子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或许苏明安真的感觉不到疼。 面对着苏明安等待着的目光,艾尼手中的剑微微抬起。 “塔楼……”艾尼连面上的泪都来不及擦,只想快点结束这无比煎熬的一战。 “攻击……嘶。攻击敌方国……”还没说完这一句,他疼得泪又下来了。 风乌乌地刮着空荡荡的左臂,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剑身的红宝石闪着光。 …… 就在分身没有完全杀死艾尼的那一刻,有着不好的预感,渐渐在苏明安心中升起来。 对面没死,对面的塔楼还在。 且……己方的王后,也在。 塔楼不能越过王后攻击国王,这意味着,如果艾尼想要杀死自己,必须先杀死玥玥。 虽然艾尼的状态不太可能撑过分身的下一击,在玥玥被塔楼杀死后,到了自己的回合,自己就能让分身攻击艾尼,获得最终的胜利。 但是……有着【玥玥被杀死】这个前提。 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的前提。 如果用分身去击杀对方,但如果轮到对面的回合,塔楼攻击下的玥玥会先死。塔楼总会优先攻击王后。 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王后】会死,这个事实。 她像是已经处在自己面前的孤岛之上,岛边全是窥伺的鲨鱼,周围被封得死死的,他站在船上,找不出任何能把她拉上来的办法。 弹幕又是惊喜又是悲痛: 【我怎么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这样一来,就算主播赢了,玥玥最后也会……】 【不要啊!不要啊!我喜欢玥玥,我不要她死啊!!能不能暂停这次副本,我不想他们任何一方死在这里!】 【做梦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你还想怎么样……】 【苏明安居然能把艾尼逼到这个地步……】 【苏明安到底是谁!!?】 【苏明安的新手关卡评价到底是多少!a,s,还是……ss??】 【我只想救下玥玥,她很好,不该死。】 【我第一次这么后悔我只是一个观众……】 【……】 艾尼的视线一颤,他也想起了这一点。 事实上,他也没有把握在杀死对方王后后,自己还能接下分身那恐怖的一击。 双方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 如果艾尼下令发出下一击,玥玥毫无例外地会死,而艾尼自己……也大概率逃脱不了之后被一剑斩头的命运。 这一场交锋,至始至终都无比危险,一步一步都像走在刀上。 空气一瞬有些凝滞。 “……你到底是谁?”艾尼突然问道。 三十三章·“你是第一玩家” 苏明安看着他,没有回答。 艾尼的眼神越发沉了。 他似乎想冷笑,但最后却吸了一口凉气,那血似乎在世界棋盘的规则中渐渐止了,不至于让他因为失血而直接死亡,但疼痛仍然存在,他甚至感觉左半边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在对方没有惧色的目光下,他下达了命令:“国王……后退。” 在对自己下达命令后,他感到自己的脚步能移动了,下一刻,他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距离受限为止。 “卫兵,前进。”苏明安下达和之前没有区别的命令。 “国王……后退。”艾尼一咬牙,看着又到了自己身前的剑刃,再度耻辱地下达命令。 苏明安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作为队友的玥玥死在棋盘上,是否会影响到这个关键任务的评价? 如果她死了,任务评价不算完美的话……那么这一盘棋,打了也是白打。 “卫兵,前进。” 他想要寻找一个破局点。 双方渐渐僵持了下来。 一个因为不想塔楼攻击,而不敢放弃接近,一个因为不敢再接一击,而不敢放弃逃跑。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他们看到了在这看似戏谑搞笑局面下无比沉重的意义。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竟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预选榜玩家,能把无冕之王艾尼逼成这般模样。 苏明安抬起眼皮。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一旁的玥玥,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持着剑,姿态没有半分变动。 “明安。”她突然出声:“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苏明安眼神移上她的面容。 “你不能停在这里,直至耗尽十五天的时光。”玥玥说:“让卫兵驻步,让塔楼攻击我,击杀我,献祭我,斩杀敌方国王,你应当顺畅地走下去——直至完美通关。” “——你是第一玩家。”玥玥像是如释重负般,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那闪动着光芒的眼神注视着苏明安,其中似是锁着无比深沉的情感与重量: “你要坚持一直走下去……你不能停在这里。” 而在她话出口的一刹那,所有观众暴动起来。 激动的,了然的,不可置信的,尖叫的,所有语言,无尽文字,来自世界的思想交叠碰撞在一起,让这一刻变得无比热闹。 苏明安在思考。 ——玥玥也是有资格完美通关到最后,成为【灯塔】的人类。 她聪明,剑术强,最重要的是——她和自己志趣相同,最后许下的愿望不会偏离。 就在苏明安思考的时候,黑白棋盘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兔子。 “哎呀呀——是什么事让所有观众都被吸引到这里来了啊——!”老板兔发出夸张的大喊,眼睛望下一扫,像是才发现一般大叫起来:“哎呀——原来是我们亲爱的第一玩家正在和人进行生死对局,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双方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它欢快地笑着,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而就在它言语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终于确定了心中那令人不可置信的事实 ——这个断了一臂,看起来很小的龙国学生,真的是那被所有人捧到天上去的神秘榜一,在开幕式上公开演讲的那个人。 他们原先还有不真实的感觉,但在看到榜一的对手——身上满是干掉的鲜血,被追得十分狼狈的艾尼之后,那种可能性渐渐被落实了。 ……难怪。 难怪,艾尼会被逼成这个样子。 苏明安抬起头,他不知道老板兔现在出现的意义。 “好兴奋,好兴奋——”老板兔兴奋地笑了起来:“现任的第一玩家,和拼命想要将其拽下王座的无冕之王……这其中只会存活一方,而输家会失去拥有的一切……实力、名声、荣誉,甚至……同伴。” 它笑得无比张狂,笑声像是火车的长鸣,又像是林间的寒鸦,令人一阵头皮发麻: “——原来,如此!”它似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这样精彩的对局,本该是你来我往,顶尖智慧与实力疯狂碰撞一般。怎么……就陷入了这样尴尬的情景呢?这样僵持的局面……可真是不好看啊。” 艾尼和苏明安的眼神,紧紧地凝在了它身上。 “——所以,在局面僵持,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的情况下,世界棋盘,隐藏规则出现啦!” 苏明安听到耳边“叮咚”一声响。 【显现世界棋盘隐藏规则。】 【当局面陷入僵持时,当前任意一枚存活棋子可选择献祭,直接进攻对方国王,或直接挡住对方攻击!】 三十四章·“曙光” “来。”老板兔眯着眼睛,血红的缝中泄出疯狂的笑意:“我亲爱的两位国王。” 它的手中,诡异的光芒一闪。 接着,双方棋盘上,除了国王之外的玩家,身上都燃烧起了血红和深蓝的火焰,那火焰艳丽地燃烧着,似乎想将他们的身躯全部化为灰烬。 “——运用你们的智慧,持着代表王道的利剑,行走在最为正确的道路上吧!牺牲的伙伴,不过是通向至高之位上的绊脚石,你们是王,是……最为荣耀,也最为理智的——” 它的嘴角咧出极其上扬的弧度,下一刻,那笑意一瞬底下,阴沉地近乎令人喘不过气: “——世界之王。” 弹幕一瞬汹涌: 【这,这规则!?】 【这是逼着双方去让同伴送死啊!】 【不……这倒是一个很现实的规则。】 【现在该怎么办?苏明安居然就是第一玩家,我突然不想让他去死了。】 【艾尼殿下……他不该倒在这里。】 【适当的牺牲,永远是有必要的……】 【……】 艾尼的眼神,微微亮了。 “汉斯。”他的眼神和同伴一对,而后得到了个赞许的眼神,他紧紧握着拳头,只觉得一条充满光明的路近在眼前: “——牺牲骑士汉斯,直接攻击红方国王!” 下一刻,汉斯身上的火焰骤然升腾起来。 高大的男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嘴角咧出一个微笑,他朝着自方的国王投去鼓励的目光,而后,化作一道深蓝的能量波,流星般的朝着对面坠去! “——牺牲分身,挡住汉斯!”苏明安立刻下令。 分身身上的火焰骤然升起,在火焰燃起的那一刻,苏明安也感到了与之相同的,入骨的,被焚烧的疼痛。 下一刻,分身化为血红的能量离地而起,朝着那道蓝光冲去。 分身化成的能量波和汉斯化成的能量波相撞,红蓝一瞬相接,爆发出剧烈的冲击波,而后同时泯灭。 “——牺牲塔楼赛尔特,直接攻击红方国王!”艾尼的命令下得无比果断。 原先他只以为,对方是一个普通的预选榜玩家,即使击败了对方也不算什么,根本没必要拿同伴的生命冒险。 但在被逼到这个地步,被砍断左臂,被所有人见证——面前的人是那个第一玩家之时。对第一的无尽渴望包围了他。 ……哪怕用同伴的生命去牺牲。 赛尔特手中的蓝光不再发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身体化作了那冲向敌方国王的蓝光。 苏明安看着自己已经回满的法力,再度放出了分身。 他现在的精神是16点,法力值是100+(16-5)*10,也就是210点,分身一次消耗80点法力,他一共可以放出两次分身。 “——牺牲分身,挡住赛尔特!”他发出命令。 光芒一瞬相接。 在分身和蓝光相触的一刹那,他也感受到了那,燃烧自己生命,去发出最后一击的痛苦与狂热。 他的眼睛渐渐布满血丝,蔓延全身的痛感越发强烈起来,不只是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短时间内不断操控和自己体感相同的分身,用这种如此痛苦的方式去送死——他也在折磨着自己。 艾尼的目光与休伯特一瞬间相触,在读懂了他眼中的含义后,他握紧拳头一咬牙: “牺牲……主教休伯特,直接攻击红方国王。” 这声语声不再那么激昂,甚至带着股哭腔。 “愿您胜利。”休伯特推了下眼镜,语气毫无怨念,他的眼神,一直凝在蓝方国王的身上,凝在他灿烂如日光般的金发上。 下一刻,火焰骤起。他化作流星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苏明安放出了可放出的最后一个分身。 “——牺牲分身,挡住休伯特。”他的眼神渐渐空远起来。 疼痛和灼烧感再度加身。 他一瞬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即将沉入海底的鲸。 面前的黑白棋盘在他的视野里渐渐模糊,他喘着气,无边的疼痛感燃遍了全身。 红蓝色的光波在空中发出激烈对撞,而后,渐渐陷入了一片沉寂。 双方只剩下了国王和王后。 “艾尼,我亲爱的艾尼。”乔丽娅手指卷着自己的金发,眼神无比深情地看着他:“答应我,成为最终的王,好吗?” 艾尼望着他的目光,而后,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 金发的女人望着他笑了。 “牺牲……”他的语声竟显出几分哽咽,他握紧手里的剑,几乎像咬着字眼一般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牺牲……王后乔丽娅。直接……攻击红方国王。” 蓝光骤起。 朝着红方这边扑来。 苏明安看着这道光。 ……他已经没有分身可牺牲了,没有分身可以化作光芒挡住对方了。 红方的棋盘上,只立着王和他的王后。 弹幕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注视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黑发的少女,持剑立在他身前。 “到了你的回合了,明安。”玥玥笑得很纯净。 苏明安看着她。 “献祭我,牺牲我,让我成为你最利最有用的剑。”少女笑了,她持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了,眼神却干净得像面明镜。 “我知道了。”他说。 “那就,下达你的命令——让我成为你所谓的【灯塔】。”玥玥的语气一瞬无比虔诚。 到现在,她也没有理解苏明安口中【灯塔】的含义。 但这不妨碍她看出他对其近乎入魔一般的追求。 她想成为这样的存在。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呢。”少女望着他,眼神明亮,语气渐渐凝重且深沉下来,像说着最诱人最真挚的情话: “来——下达命令吧,我的陛下。” ……牺牲我,燃烧我。 然后,让我成为……你获得最终胜利的那一瞬,从头上披落下来的,最为耀眼的, …… ——曙光。 三十五章·BE3·与光同尘 苏明安的手指,立刻点上了太阳穴。 死亡的痛苦一瞬加身。 在读档,睁开眼时。 他看见身上披上铠甲的少女,正持剑,背对着站在他的面前,身披着万丈霞光。 【玥玥成为了王后。】 苏明安眼神波动了瞬,心里也已经有了预感。 自己死亡回档的存档点随机,根本不知道死亡之后会回到哪一个时间点——但这一次回档,定格的时间点,玥玥已经成为了【王后】。或许这就是剧情的关键所在,让时间定格在了这个存档点。 他思考了一会——这个存档点对他很不利。 如果让玥玥站在自己身后,塔楼的攻击也依然会向她而去。拖时间的话……让蓝量回复,直到能放出第三个分身,但依然存在时间限制。如果让分身不再追赶艾尼,而去进攻塔楼,下一刻自己就会死,一样是输。 他似乎行走在一条有着无尽可能的路上,但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终局。在这条似乎充斥了光明的道路上,他看见了无数个她“必然死亡”的明日终局。 他忽然明白过来——或许死亡回档并不意味着绝对无敌,并不是横推就能推平一切。这并不是他能纵横世界游戏的金手指,而意味着某种无法被推卸的责任。 对旁人来说,死亡代表着一切结束,代表着解脱。而对他来说……永远没有【解脱】这个意思在。 现下,他似乎正在面临着失败带来的第一次后果。 即使他自信这一路他必然会走到最后,期间的牺牲却一点都不会少。 玥玥的眼神似乎一直没变过,永恒的,沉静着,像北国极地最为静美的湖,为她自己必然的终局未曾悲伤过一瞬。 在害怕的时候,她会将自己的猫耳帽缓慢地拉起,将自己罩住,好像这样就会绝对安全了一般。 但她现在只是持着剑望着这方,身形绷得笔直。 “没有关系。”玥玥说:“在未来,你会遇到焕然一新的我。” 她一动,主动凑近了来,虽然因为规则的原因不能移动,却能伸出自己的双臂。 她将手搭在苏明安肩上,以一种极其勉强的姿势,拥抱了他。 她的动作很缓和,很温柔,与其说是拥抱,不如更像是一个克制的告别。其中蕴含着的,从来都不是绵密缱绻的情意,而是一种近乎于灵魂战友之间的托付。 “没关系的。”她的语气很轻:“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体验一个过程。等我回归主神空间,成为观众。下一个世界,我依然会选择参加副本,希望能再次帮助你。” 她执起手中的喀俄涅之雪,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右掌心之上。 背后,蓝色的光晕披洒在她那轻轻飘动的长发之上,透着一股洁净且摄人的美。 她看着面前这个人。 到现在她也没能理解自己怀揣着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虽然她知道,这不是爱情,她对他的不是,他对她的也不是。 是一路同行的信任,异性相吸的心安感,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这不重要。因为早在幼时那个很久以前的白天,他伸出手将自己从家暴的泥沼里拉出来的那一天 ——他就成为了自己的【光】。 她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性子孤僻,眼中只有女孩子不该喜欢的剑。但他理解,他能拉着自己打那些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新奇的游戏。 像素做的小游戏很难,她打不过那些到处乱动的怪物。十个人打来打去的游戏很难,她只能缩在塔底下看他大杀四方。飞来飞去的游戏也很难……她总是摔死,但每次摔死都能看到他飘下来救她。还有那个十二个人说来说去的骗人游戏……她不太会说话,总被人怀疑,但相信他却总没有错…… 她总是输,但她喜欢看他赢——包括现在也是。 赌上性命的游戏,自然也是。 “……我要你赢。”她说:“你说过的吧,【如果说……所有人都是大海里迷踪的船只,我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指向标,最中央聚光灯下的人——和永远稳定的灯塔】。我一开始就中了毒,你用解药救了我,那么,我现在还你一次——你一定要走下去。” 苏明安注视着她的眼睛,确定着她的眼神。 他或许应该庆幸,当时的他选择了带上这个幸运buff,没让她单人独行。 他忽然想起了关于这个末世副本的根源。 【——被选中的【菌菇】培养者,与被这些牺牲所拯救的人们。 在被裹挟着前行的同时,人们认为牺牲是必然,而大义远远大于小义。 而牺牲未曾降临到他们身上时,人们只觉得前途光明。】 在这一刻,他如平湖一般的心境,突然出现了些许波动。 像那天第一次得知完美通关结果的自己一般,带着股少年意气的无畏和前路未知的彷徨。 他举起剑,火焰一瞬升腾而起。 玥玥那一向平淡的目光,终于蹦现出几缕真切的笑意。 她的身形渐渐飘起,弯曲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用带着热度的指尖,极其温柔地描摹着他的眉毛和眼睛。而后,在空中轻轻俯身。以一种极为节制且虔诚的姿态,吻在了她自己的手指上。 “旗开得胜,我的第一玩家。”她的语气热烈又动人。 唇瓣上的手指消失了。 她的身形越升越高,像一颗刚刚升起的明星,那鲜红的火焰飘在她的身周,像一双张开的翅膀,带着她向天际飞去。 …… “哗——!” 下一刻,那极其耀眼的光芒坠落了。 那道身影,渐渐消失。 终于,完全不见了。 苏明安感到眼前一亮,被洒了一头一脸的光。 他的胸口蒸腾起一股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失重感,但很快他便睁开了眼,像是挺住了肩上骤然加重的重量一般。 在有些朦胧的视线中,他持着她的剑,以一种毫无惧怕的姿态向前看去。 对方的蓝色光晕,已至眼前。 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获得王后(玥玥)献祭,全属性暂时提升】 【你获得暂时性技能:精神干扰(蓝级)(lv.1)】 【你获得暂时性技能:剑术(lv.9)】 【当前战力:600+】 【当前血量:135】 …… 【队友(玥玥)已死亡,小队自动解散。】 三十六章·“武运昌隆,第一玩家” 乔丽娅化作的蓝光飞扑而来。 苏明安持着喀俄涅之雪,一切剑术知识一瞬涌入脑海,他如同少女曾经那般盯紧那绚丽的蓝光,而后,用尽全力,一斩—— 【——hp-75!(战力压制!精神抵抗!破招!)】 高达600的战力,使得这一击在他面前再也不是天堑般的存在。看了一眼自己55的血量,苏明安从炸开的蓝光中抬起眼皮来。 在双方只剩下国王之时,一切规则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最直接的对抗。 艾尼的血量还余95,他有些艰难地撑起自己还余剧痛的身子,握着剑的手在抖。他操控着自己绚烂的火焰,紧紧盯着苏明安的血条——50点左右。 这点血量,换在平时连自己一招都挡不下,而且自己是远攻,对方是近攻,自己绝对能赶在对方接近自己之前提前杀死对方。 他盯着对方,每前行一步,都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在移动。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在精密地计算着距离,势必不能容许任何损失。失败的代价太沉重了,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法承受。 而面前面色平静的对手,表情漠然地看着他。 艾尼突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意味……就像是原本多少还有点情绪的对手,那点波动突然消失了。 在对方终于迈入那最远攻击范围的一刻,他眼中精光一闪,大喝一声,像是要将所有憋屈和愤怒吼出来一般地,掌心发出箭矢一般的火焰! 对方的身形,突兀地动了。 “唰!” 像是踩在黑白块上的舞蹈一般,那剑面的雪光只是在视野中一闪。 接着,那身形便迅速接近,转眼间便到了眼前! 艾尼的基础剑术是lv.4,苏明安的基础格斗是lv.1,这些技能每升一级,所带来的都是几乎翻了倍的质变。 而玥玥所赋予的,先天带有的剑术技能,显示的等级是——lv.9。 正是因为九级的剑术,使得她哪怕没有加一点属性,战斗力也能飙升到300之列。 凭借的,真的只是那一手剑术罢了。 艾尼看着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瞬又回想起了那噩梦般被断臂的场面,瞳孔一缩。 但接下来,他便因为自己的退避而愤怒,身周,血红的火焰骤然热烈地燃烧起来。 ……既然远程打不中,那你便近身来试试! 穿过我的火焰,忍受被全身灼烧的疼痛——在这样的火焰中,哪怕你能忍受那极为强烈的痛感,你手中的细剑也将被化成铁水! 艾尼的眼中燃烧起疯狂的火焰,他将自己的全部法力注入到身周的火焰之中,血红便如红莲花般绽放开来,离体的炽热哪怕他有天生抗性也有点吃不消。 ——他不信眼前的人这样还敢踏进来! 他这样想着,而后,便看着眼前那人,将那握着剑柄上的手,移上了剑身。 ——便这么毫无防备地冲进了火焰之中。 “呼——!” 艾尼惊愕地望着,看着那人依然毫无波动的脸色,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灼烧着那人的衣衫和皮肤,看着那护着剑身的手指渐渐染成一片青黑,而后焦烤腐烂,似是根本不会感到疼痛一般。 喀俄涅之雪的剑柄在一片热烈的火中熔化,铁水滴落下来,而被手掌护住的一截剑身却依旧锐利。 火焰焦烤的味道在艾尼的鼻尖萦绕着,带着一股死亡的危机感。 在艾尼恐惧地想要后退远离这个人的时候,红方国王摊开那被焦烤到血肉模糊的手掌,而后持着那段剑身,狠狠捅进了艾尼的喉咙! 【——hp-1280!(战力压制!致命伤!)】 艾尼眼中的光渐渐涣散了。 血条一瞬见底。 ——他输了。 他不应该……以对待寻常对手的态度对待对方。 对方不是人类。 对方是个疯子。 没有同理心,没有平常心,不会疼痛,悍不畏死的疯子。 鲜红的火焰跳动着。 蓝方的国王,眼中带着无尽遗憾与失落地,身形倒了下去。 一片死寂的世界棋盘之上,只剩了一个人站立着的影。 在无边浩瀚的星海之下,那是唯一耀眼的光源。 浴火而生。 …… 【您已通关【世界棋盘】,正在根据表现计算评价中……】 【获得评价等级:ss(最高)!】 【评价已计入世界最终评价之中,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发放奖励】 【您获得最终线索(完美级):真·朵朵的档案袋】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正在为您发放装备奖励……】 【获得装备(极光之戒)】 【极光之戒(紫级):这是最明亮的未来,亦是最温柔的诅咒。 幸运+三级(最高不得超过a) 精神+5 耐久:5/5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晨辉):你的每百分之五的血量可临时转化为一点精神,血量最低不能低于百分之五。转换比例会随着等级增长而改变。】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四)玩家】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五)玩家】 【获得荣誉(第一玩家):名副其实的第一玩家,您已取得世界的权杖。】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检测到机体损伤,正在为您修复中……】 …… 苏明安再度睁开眼时,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医院三楼。 朵朵已经不在,在落地窗洒下的大片大片夕阳光影之下,他看见了一叠突然出现的档案袋。 他伸出双手,看见被修复完好的左臂与右臂,上面再无火焰焦烤的痕迹,完整得,像极了最完美最初的模样。 “叮铛!” 金属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他微微移开了眼。 银色的细剑,掉落在地,原本被熔化的剑柄已被修复完整,在一片有些粘稠的血色夕阳中,它看上去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冰魄,漂亮极了。 他捡起剑,仔细地凝视它。 …… 【喀俄涅之雪(蓝级,可成长):虚与实,破碎的徒劳之梦 攻击力:18~36 耐久:25/25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2及以上 特殊属性:斩落一切邪佞的高傲之雪,被她的寒霜所侵染的生灵,将永无来世轮回。附带冰属性,黑暗压制属性,斩杀黑暗系生物可进化。由于被主办方精心修复过,它的属性得到了不错的增长。】 …… 他脱下外衣,将其一点一点,仔细地包裹起来,而后,取出自己背包里的绳子和剪刀,制成了一个简单的剑袋,背在自己身上。 他上前,打开那一叠档案,在目光渐渐下移时,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线索链接!猜想链接!】 【您已获得最终推论。】 【完美通关线路·完成度90%】 …… 他将档案收进背包,背着剑袋,一步一步走下楼。 在二楼等候的吕树看到他的身形,打着招呼:“回来了?你上去了很长时间,我已经探索完二楼了。” 吕树不知道苏明安有没有获得什么好东西,但看见人平安下来了就很好,他不喜欢看到善良的人死去。 突然,他注意到苏明安失去的胳膊回来了,而且……本来应该背在背上的昏迷的少女,换成了一个长长的剑袋。 “要我送你回去吗?一楼又出现了许多丧尸。”吕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影响他乐于助人。 接着,他便看到,那少年看了他一眼。 “谢谢,谢谢你的好意。”苏明安说:“不过,你曾经对我出过手,为了防止下一次莫名其妙的袭击……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 吕树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人。 在望着少年的身形渐渐远去之后,他忽然注意到一直没关注的弹幕此时刷得跟疯了似的。 【愿无尽荣耀为您加冕,第一玩家!】 【第一玩家,愿您武运昌隆!】 【——啊啊啊我的明安哥啊!!心疼又激动啊!】 【即使死亡不是真死,能在绝对真实的情景下自己选择去死……真的太难得了……】 【她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她永远是我的灯塔!】 【我流泪了,这是现实中永远见不到的感情,她是为他加冕的万千光芒!】 【她在燃尽自己前送出了最温柔的祝福,而他将成为所有人眼中永远闪亮的灯塔。】 【愿你们永远熠熠生辉。】 【第一玩家,愿您一路顺遂!】 【彼方尚有荣光在,愿您满怀希望,所向披靡!】 【第一玩家,……】 【……】 …… 吕树的心中猛然蒸腾起惊愕,他一瞬抬起头,向着那道渐渐消失在阴影里的身形望去,看见那枚看上去似乎格外沉重的剑袋。 他突然想起了弹幕曾经跟他说的,关于这个少年曾经的“大言不惭”。 那段录屏里的话,他到现在还记着。 【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方向,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核心点——如果说,我们想要带动着这般绝望的群体,让他们都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前行的话……便要树立一个明确且坚定的目标】。 【——如果说所有人都是大海里迷踪的船只,我希望……我能成为他们的指向标,最中央聚光灯下的人 ——和永远稳定的灯塔】。 吕树望着那道渐渐隐于黑暗之中的背影,将这段话反复回味。 而后,他的眼中有了额外的光采。 三十七章·“灯塔” 再次来到医院,苏明安发现内里已经被丧尸充满。 因为朵朵的大本营就在这儿,在几天的运营后,这里比之前要危险很多。 但他无所谓,只是背着剑袋,站在原地,伸出手。 他现在要去第二医院,去找地下档案室的朵朵,完成最终推论。 这一次的他,与之前死在地下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的目标很明确。 一模一样的分身,渐渐浮现在他身前。 苏明安现在的精神点是27,等级升到一阶五的六点自由属性点全部分配在了精神上,分身的战斗力直接达到了245(常态战力)+27*5=380。 ——哪怕现今已知战力最强的吕树,他的均估战力也就300左右。 只要不直接攻击苏明安的本体。 苏明安闭上眼,让380战力的分身拎着消防斧走进医院,犹入无人之地一般大开无双,斧头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花,没有任何怪物能挡住分身一下。 【exp+50】 【exp+50】 从一楼一直杀到五楼,再从五楼检查有无漏网之鱼到一楼,至始至终苏明安都静静站在原地,闭着眼,清扫着大波大波的丧尸。 【您已肃清x市第二医院】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六)玩家】 再度把三点属性点丢在精神上,精神抵抗升到了三级,苏明安让分身站在了一楼,而后自己启步,准备迈向那间曾经给予他一次死亡的地下—— “苏明安?”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是男人带着激动与欣喜的声音。 高达30点的精神让苏明安很早就发现了这群人的接近,但他不想理会,只是朝着医院内部走去。 “啊……那个,苏……”后面的男人似乎十分着急,而后直接蹦出了个称呼:“——苏大神!” 苏明安的脚步一滞,而后偏过头来。 他已经不再看弹幕,也不关注那直播间上飙升上亿级的热度,他已经成为灯塔,他知道自己的直播间必然是第一,而世界论坛上会有无数人呼喊自己的名字。 因为是确定的,所以他不会对此感到疑虑——他正在最多人的眼中鲜活着,并将永远耀眼下去。 “不要这么叫我,我不是什么大神。”苏明安看着他:“叫我明安。” “明……咳。”杨长旭抓抓脸颊,他还是无法直呼这种像称呼亲近之人的名字,硬着头皮加了个敬称:“明安……哥。” 不知为什么,明明面前只是个还矮他一头的少年,足足小了十几岁的孩子,但当杨长旭面对着他那望过来的目光时,便像是被晃了神一般有些不敢直视。 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血军人,头一回生出了些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胆寒感。 ……给他的感觉和他第一次入部队时,看到那体罚部下跑三十圈的军官有些相似。 他视野里的弹幕,正在呈跳跃之势疯狂刷着: 【草了!是苏灯塔!】 【苏灯塔是什么称呼啊喂,是苏大神才对!】 【苏大神现在变得好中二喔……虽然感觉他一直这样】 【——龙国的第一玩家!世界的第一玩家!(挥舞荧光棒)】 【他没有用玥玥的剑……他是把玥玥的意志背在身上了吗……好心疼。】 【我惊了,军哥哥居然是和苏大神在一个x市的,居然碰上了!】 【早在几天前我就知道苏大神不简单,没想到居然是传说中的第一玩家……】 【从苏大神直播间过来的,他现在好无情都不理我们了呜呜呜,明明以前还会打招呼的……】 【杀妻证道,我悟了。】 【前面那个说杀妻的滚蛋,别侮辱明玥的感情好吗?】 【看他被艾尼烧成那样我还以为毁容了……没想到越看越好看了,左臂也回来了】 【苏大神已经从预选榜一百名跳到无可质疑的名人堂第一位了,他变得好高冷】 【以前觉得他神神叨叨的,现在觉得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明安!明安!(挥舞荧光棒)】 【我要做明安哥的灯塔啊啊啊——】 【前面的小心说话,明安哥一提到这个就不正常,讲不定把你剁了】 【主播快上去贴贴!我要看苏大神说话!】 【……】 …… “呃……那个。”杨长旭莫名感到股紧张感,即使他不太懂直播体系现在也能明白,他正在和一个身上汇聚了数亿目光的人对话,有那么多的人类,正在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交流。他看了眼自己旁边腿都有些站不稳的几个同伴,硬着头皮说:“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您已经去过中央医院了,那个……那个解药,是不是……” 一瓶摇晃着紫色液体的瓶子甩了过来,他立刻伸出双手去接,看见那漂亮液体上摇晃着透明的光。 ……获得得太过轻松了。 先前那种道德绑架和针锋相对的气氛再也不在,他只是张了张口,那人便将珍贵的解药直接扔给了他,半点留恋也没有。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 ……对方,已经完全破解了世界的谜题。因此不再需要这些了? 亦或是,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人再需要这瓶解药了? 杨长旭抬起头,少年的身影已渐渐隐于医院的黑暗之中。 …… 苏明安一路走进医院,畅通无阻。 轻车熟路地,穿过阴冷的阶梯,来到那间档案室。 分身已经将在档案室外疯狂挠门的丧尸清理干净了,苏明安触碰去收回,本想用泯灭物理开门,推了一下却发现门自己开了。 “吱呀——”一声,门发出缓慢的推开声。 苏明安扫了一眼室内,发现这间档案室是一副被翻过的模样,各种书本和资料被翻了一地,地上还残留着点点血迹,一直延伸到外面,应该是在这里找资料的人突然被袭击,而后逃了出去。 血迹已经干涸,应该已经过了几天。 苏明安已经掌握了最终线索,哪怕此前的推论不全也会自动补齐,他不需要再在这里寻找什么,他退出档案室,而后,朝着那拥有过一次死亡的房间走去。 门前堆积着大量丧尸的尸体,它们的指甲有着明显的摩擦痕迹,有些因为摩擦得太过剧烈甚至磨没了。那外圈的玻璃门早已被挠碎,只有内部的卷帘门还紧紧闭合着。 ——里面应该有人,不然卷帘门不可能是合上的状态。 应该就是那个在档案室留下血迹的人。 苏明安和玥玥能想到医院的档案室可能有信息,其他玩家也能想到。或许有人在他们离开后来到了这里,然后因为实力受限无法逃脱,被困在了这间房间里。 ……里面的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可能凶多吉少。 毕竟里面有着院长和院长夫人的尸体,第一次进入时,苏明安便触发了最终推论,也死在了里面。 他有些苦恼地看着卷帘门,思索着用斧头去砍是不是有点困难,而后,他就听见了里面,一声微微弱弱的,近乎贴在门上的呼喊: “外面……是不是有人?” 是个女声。 分身刚刚冲进来的姿态太过狂放,清理丧尸的碾压级战斗力也让战斗声音明显了些,或许里面还存活着的人听到了外面的战斗声,想向外面求救。 “还活着?”苏明安问着。 “是……是……外面的丧尸你已经杀死了吧,我被困在这很久了,谢谢你,我可以开门了吗?”女人的语声有些微弱,她或许已经受伤很久了。 “开吧。”苏明安回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死——可能是没有触发最终推论,没能见到朵朵吧。但这不会影响苏明安,本来他就是要进去的。 “哗啦啦——” 卷帘门发出巨响,里面的女人正在将它一点点拉起。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25469803人】 三十八章·“还活着?” 虞若何是个普通白领,平常在办公桌前过着普普通通的都市生活。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女人,是不太可能有战斗力的。 只是,因为她有一个过世了的特警男友,所以,她从温室中走出,变得逐渐坚强起来。 在世界游戏降临的第一天,从牢狱之中醒来时,她下定决心脱离不靠谱的小队,一个人去查探线索。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险些死在机关下,不过队伍中跟上来的一个少年借了她手电筒,帮她解除危机。对方看起来像个学生,但表现出来的冷静却令人欣赏,她提出同行,却意外地被人拒绝。 ……在人际交往上无往不利的虞若何,尝到了那被人疯狂无视的挫败感。 她想要还人情,便接上了少年的视频通话,可在看到公园长椅上少年身后的掠夺团伙时,她的心一瞬慌了。 最后,是视频通话的突然中断。她有去公园找过少年,却未再看到他的半个影子。 ……或许他已经死于掠夺团伙的棍棒下了。虞若何有些哀伤地想着。 她会点格斗术,会用枪,是一路单人探索线索走过来的,在末世危机爆发的那一天,她独身溜入医院,在地下的档案室搜索线索,却没想到被别的玩家突然袭击。她击伤对方逃到有卷帘门的房间里,然后在这间啥都没有的房间里躲藏了数天——外面已经被数不清的丧尸堵住,她根本出不去。 闲来无事之下,她只能和弹幕聊天。她的直播热度不高,毕竟本来就只是个普通的小白领,也只有偶尔展现出来的武力和果敢留住了一些观众,不过这一切在一次聊天中渐渐改变了,因为她提到了一个名字: 苏明安。 那个曾与她同行的,又分开,后来被她认为死于掠夺团伙手下的学生。 而就在她说出这一段往事时,弹幕像是突然疯了似的暴动起来,他们告诉她,那个人还活着,是个敢于断臂的狠人头子,还上了世界论坛中的预选榜。 本来是和弹幕没有什么相关话题的,更多是听他们跟她说论坛上的事情。在得知那个少年原来并不简单后,她开始留意起弹幕中和他有关的消息。 ……苏明安有着一个很强的泯灭技能,能够无钥匙强制开启很多门。 ……苏明安身边有一个剑术很强的女孩,没有任何丧尸在她面前有反击的机会。 ……苏明安收集了很多线索,他得到了解药,被一伙人道德绑架,但他真的无情到冷血。 ……苏明安疯了似的说着什么“灯塔”,说自己要成为永远的第一玩家,这段视频被人广为流传,大家都笑他疯了。 …… 虞若何的体力在不断下降,她吃完了留存的最后一口食物,外面挠门的丧尸还在继续着,而她只能眼巴巴地期盼它们离开……亦或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小房间中,被缓慢地饿死渴死。 和弹幕交流成了她每天的唯一事项,在听到苏明安进了最危险的中央医院,和世界最强小队,那个名字在弹幕中不断翻滚出现得快烂了的艾尼正面交锋时,她那有些干枯的心颤动了些许。 ……这也太不幸了,他必定会输吧。 而后,她就看着来自弹幕们的文字转播,看着描述着的战局,逐渐通向了最终的那个结果。 ……艾尼快赢了。 ……艾尼就差一步。 ……苏明安的分身逼上艾尼了,他差点就死了。 ……双方陷入僵持了,真不可思议,苏明安竟然能将传说中的艾尼逼到这个地步。 ……老板兔介入战场了。 ……苏明安是第一玩家。 ……玥玥死了。 ……苏明安赢了。 …… 从弹幕繁杂的语句中,她大概整理出了这样的流程,而后,一股无与伦比的荒谬感从心中升起。 那个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第一玩家。 而且……他居然真的那么强大。 在全世界面前击败艾尼,加冕成为第一玩家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风潮席卷了世界论坛,那时的论坛满屏只有对于这场战斗的讲解与转播,没有人在赛前看好苏明安,甚至赛中也是……直至最后。 所有和苏明安接触过的玩家都沾了光,无数观众涌进他们的直播间,询问关于之前苏明安的信息。 虞若何也不例外。 她靠在再也打不开的卷帘门上,看着询问的弹幕一排排飘过。 ……今天是末世爆发的第几天,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渐渐衰弱,渐渐快走不动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弹幕诡异地波动起来,出现了许多屏蔽词。因为弹幕不得泄露与其他玩家踪迹、任务线索有关的信息,许多句子会被隐藏起来,不让主播看到。 她有些懵神地看着突然多起来的弹幕,而后听到了来自门外,沉稳的脚步声。 那坚持不懈挠门的丧尸突然离开了,刺耳的挠门声渐渐消失,只有外头传来武器与丧尸骨骼交错的声响,还有一片片丧尸尸体倒下的沉闷声。 她意识到这里有玩家来了,而且非常强,她敲着门想要求救,但对方好像一时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儿后,又一阵极其相似的脚步声传来。 她看见视野中的弹幕突然疯了似的向上翻涌,却全是屏蔽句,透不出任何信息。她从未见过这些观众们如此激动过,所有语句跳动着往上挪移,偶尔漏出来的几个句子语气也无比激动。 【——他来了他来了!】 【我kiao!真是他!】 【主播快求救啊啊啊!这是你最好的希望了!!!!】 她感到一股生的希望一瞬间涌现上来,几乎是趴在门上向外说着,虽然由于虚弱声音也抬不高,甚至连外面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但她仍然尽力发出求救,想让对方救救自己: “外面……是不是有人?”她贴着门喊着,语气含着热切的激动。 “——还活着?” 她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 弹幕刷新得速度快快得看不到了,所有观众激动得无与伦比,他们到底在高兴什么? 虞若何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听不出来,她扒着门向外继续传着声儿: “是……是……外面的丧尸你已经杀死了吧,我被困在这很久了,谢谢你,我可以开门了吗?” “开吧。” 对方的声音无比沉稳,就像是刚才的战斗没有废去他半点力气似的。 虞若何心中涌现出一片烟花般炸开的欣喜,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拉卷帘门,让它渐渐升起,在卷帘门向上缓缓抬起的期间,她看见对方一双立在血泊中的黑鞋,再上面,则是白色的长袖衫,其上连一点血也没沾。她看到了对方背着一个漆黑的,行囊似的东西,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看细长的形状倒像一把剑。 卷帘门缓缓拉开,她微微喘着气,目光上移,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目光极其淡漠的少年,手中捏着一叠档案,那一双令她眼熟的墨黑的眼,正越过她的身体向着房间内部望过去。 “苏……”虞若何舌头有些打卷——她终于明白弹幕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汇聚了全世界目光的第一玩家,此时就站在她面前,迈开了步子。 他走了进来,像是从没有认识过自己一般,只是丢了瓶矿泉水和袋面包给她。 在一个人荣光加身,万众瞩目时,他人在面对其时难免会有紧张和仰视的感觉。虞若何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更别说此时对方身上还有着亿级观众关注着。 苏明安经过她看向室内,并没有院长和院长夫人化成的丧尸,朵朵长满菌菇的身体已经不见。 “那边没有东西的,我在这待了几天……”虞若何喝着水,看他的模样像在寻找什么,提醒道。 然而就在下一刻,像是什么被触发了似的,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阴冷黑暗起来。 无数道血掌印,出现在了墙上,紧接着,着血色裙装的小女孩,于一片深沉的阴影中抬起了头。 “大哥哥。”朵朵笑着看着苏明安:“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三十九章·最终推论环节 “大哥哥,你终于来啦。我听很多人们说过你的故事……大姐姐她,是不是和朵朵的爸爸妈妈一样,永远永远地醒不来了?”她歪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裙角:“真好,真好……大姐姐睡着了,她不用再吃难吃的蘑菇了,大姐姐那么温柔,她不应该和朵朵一样的,不应该……” 她看着走近她的苏明安,明明是在笑着,眼角却涌出了泪水。 像之前在地下室的那次一样,朵朵简单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而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她笑着对苏明安摊开双手:“大哥哥已经走到了这里,便为朵朵解出困惑已久的难题吧——那么,采蘑菇的小女孩,到底……会是谁呢?” …… 【接触到世界最终真相,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智力线】 【请选择你的回答】 【注意:若推论无法进行下去,可随时出具线索栏中的猜想,辅助思路延伸】 【您已获得最终线索:真·朵朵的档案袋,一切线索自动关联,无需猜证】 …… 虞若何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从未想过,自己待了那么久都普普通通的房间,居然会突然蹦出那个恐怖的小女孩。 她看着拿着档案袋的苏明安开口: “早在之前,我一度以为采蘑菇的小女孩应该是朵朵本身。她被病毒所困,死在其中,便拿整个x城的人作为她蘑菇的培养皿。 但后来,我发现了两种不同的解药,紫色和无色……很奇怪的是,它们能对有的情况起效,却对有的情况无效……”苏明安缓缓说着。 紫色的溶液能够治愈杨长旭身上的丧尸毒。无色的溶液能治愈玥玥身上的斑块,却无法治愈他身上的丧尸毒。 “——我想,使末世爆发的原因,不仅仅只是菌菇病毒,对吧。”苏明安说。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1:病毒不止一种,对应的疫苗也不止一种。】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10%】 “说的没错,大哥哥。”朵朵笑眯眯地说:“但是啊,为什么疫苗会不止一种呢?” “来自菌菇的隐藏病毒,会潜藏在人的身体中,它的疫苗必须在尸体上种植,然后培养成无色液体。如果吃过猴头菇饼干的玥玥不喝那个无色液体,她就会渐渐变异成丧尸……”苏明安推测道 “那么。”朵朵像是知道这世界发生的所有事,一瞬打断了他:“末世爆发时,大姐姐为什么没有变异成丧尸呢?” “如果我猜的没错……”苏明安想起了那劈头盖脸般的阳光,以及第一次死亡时,玥玥进入黑暗阴冷的地下室后极速恶化的情形:“应该,和晒太阳有关吧?”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2:菌菇病毒会被阳光抑制!】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20%】 系统提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而在这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之后,苏明安继续说着:“无色的瓶子能治愈菌菇病毒,却不能治愈丧尸病毒。而那个紫色的瓶子……应该就是能治愈一切的完美疫苗,包括丧尸毒和菌菇病毒。”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3:两种疫苗分别是,治愈菌菇病毒的疫苗,和能治愈菌菇病毒及丧尸病毒的完美疫苗!】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50%】 “哇哦,大哥哥真的很聪明呢。”朵朵惊喜地拍着掌,而后眼神骤然一凝:“……那为什么当初大哥哥中了丧尸毒后,却没有喝下明明能治愈丧尸毒的紫色解药呢?” “因为……我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啊。”苏明安说:“连无色的菌菇解药都是在人的尸体上培养的。能够治愈两种病毒珍贵的,神药般的紫色解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紫色的液体,应该是你的血吧。” “我的血怎么可能是紫色的呢?”朵朵强笑道。 “因为这个。”苏明安将朵朵的档案袋拍了出来。 【拿出线索·真·朵朵的档案袋】 【开始引导推论】 档案里,除了假档案袋上本来就有的朵朵的照片,还有一张朵朵死亡后的照片。 画面上,除了那身上无尽的伤口,还有点点紫色淋漓在地面上——很显然,那不可能是颜料。 在第一次死亡,看到朵朵身上流淌出的紫色鲜血时,苏明安便明白了这一点。 “能拯救一切,让人们远离被感染风险的完美解药——是从你的身体上采集的,对吧。”苏明安盯着她:“因为你的某种经历,你拥有了对这种病毒的抵抗力,院长为了所有的人,居然大义灭亲——把你送上手术台,而后,在你身上,采集一切 ——他才是真正的,采蘑菇的“小姑娘”,我的猜想没错吧。”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那个紫色液体可能是朵朵的血,为了最终boss环节万无一失,苏明安没有将其喝下,怕其中有什么潜藏性的debuff。 不用朵朵再回答,系统提示已经回答了苏明安。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4:朵朵的父亲,院长本人才是“采蘑菇的小姑娘”!】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75%】 “居然,居然是这样……”虞若何捂住了嘴。 她从未想过,在她眼中,恶魔一样的小女孩,在故事之中居然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朵朵低着头。 她那漂亮的,艳红的长裙渐渐消解了,微风吹过她的发,长裙消散之下露出那被层层绷带缠绕着的身躯,在下一次抬起头来时,那原本如鸡蛋白一般的脸上,已满是来自手术刀的道道伤痕。 “——你根本不是死于家暴。”苏明安说:“而是死在手术台上,死在自己的亲生父亲手里,死于他对于黎民苍生急于拯救的心情……是吗?” “苏明安!”虞若何连忙扯了下他的袖子,这行为只是下意识的,她未曾认识到面前的人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她只是看着全身绷带的女孩,眼中闪动着怜惜与心疼:“别说了,她也只是受害者……” “那是一个针对于过去的说法。”苏明安未曾向她看过一眼,只是语气极淡地道: “现在,她重生于最原始的恶中,是最完美的加害者。” 他记得那一次死亡时看见的画面。 原本应该掌握着完美疫苗的院长和院长夫人,变成了丧尸。 ……他们想用朵朵的血拯救苍生,但显然没有成功。 甚至,被自己的下手对象,变成了他们最不想变成的东西。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5:朵朵的死因是院长所为。】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90%】 …… 四十章·TE·无法拯救 “很正确,大哥哥。”朵朵缓缓抬起头来。 那原本清澈如水,永远闪动着无辜与天真的眼里,已满是疯狂且热烈的火焰: “——爸爸妈妈害死了我,相对的,我也杀死了他们……这很公平,我不觉得这会有错。” “没错。”苏明安说:“你说的很对,都是老板兔的错。” 虞若何的眼神有些诡异,她听出了苏明安语声中显而易见的嘲讽。 以恶还恶……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无辜。这是他的想法。 “至于,最后的点。”苏明安说:“不好吃的蘑菇,因为很多人都吃过,应该就是所谓的无色菌菇病毒解药。而好吃的蘑菇,应该是你的血所制成的紫色完美疫苗……” “……太残忍了。”虞若何紧紧握着拳:“明明,明明是亲生女儿,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大义。” 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年,对自己投来的一道目光。 “为了拯救,为了世界,即使牺牲自己的女儿也没关系——院长本身并没有夺取女儿生命的权利,但所有人的期待迫使让他做到了,他背负了最深最重的恶,哪怕拿出最完美的解药也无法救赎。”苏明安的眼神一瞬无比闪亮:“简单的来说,这是生命意义上的舍小家顾大家。只是站在道德伦理的角度上来说——你为受害者付出了发自内心的遗憾和眼泪,你觉得这是罪孽。但其实,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所有人的前进——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所言。” “可是……”虞若何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看到的,是双方都失败了的情景。但如果院长成功了呢?世界将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无数人都将活着,一切都将生机勃勃,没有更多的生命会即将消逝……”苏明安盯着她看:“——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可怜的朵朵,而是另一个,从末世中失去一切,苟延残喘逃出来的,本来应该幸福快乐生活在阳光下的其他的小女孩,你还会为朵朵发出发自内心的同情和善心吗?” 虞若何一时凝噎。 被那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望过来时,她的唇就像被封住了般的。 ……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所以,为这种事争辩,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事。” 苏明安收回目光:“不过,院长本人其实也有私心——他喂朵朵吃下了珍贵的完美解药,但他自己却没来得及服下,在末世爆发时被感染成了丧尸。他本想在实验结束后让朵朵永远不被病毒侵扰,却没想到她没坚持过去……” 所有人都在牺牲。 这件事,或许每个人都错了,但从全局的角度上来看, 他们每个人似乎又没错。 …… 【线索链接!形成推论6:好吃蘑菇与不好吃蘑菇分别是两种不同作用的疫苗。】 【推论正确!最终推理进程:100%】 【推理进程100%,最终推论已形成!】 …… 【“采蘑菇会是可爱的小姑娘吗?”最终推理完成!】 …… 身缠绷带的小女孩,眼中的阴霾越发沉了。 “原来,这就是大哥哥的想法。”朵朵语声极其低沉缓慢地说:“我还以为,善良的大哥哥,多少会同情我一点。” “同情没有用。”苏明安说。 朵朵突兀地抬起头。 高窗上的阴霾终于消去,有金灿灿的阳光缓缓披洒下来,将她那纤小的身躯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边。 她面对着苏明安平淡的目光,渐渐露出了透着几分真切的笑容: “不过,推论很完美。”她笑着说,清脆的鼓掌声响彻了整间空荡荡的房间: “——恭喜大哥哥,从和平线路上,你完美通关了。” 与此同时,苏明安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同时的宣告声。 【叮咚!】 【完美通关线路·进展度:100%——恭喜完美通关!】 【“采蘑菇会是可爱的小姑娘吗?”世界副本,完美通关!】 【距离世界结束还余一百二十六小时,您可以选择直接返回个人空间,也可以留在世界之中直到结束。】 【通关评价已计入世界最终评价中,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计算!】 【获得道具·朵朵的洋娃娃】 【朵朵的洋娃娃(红级):一次性道具,赠予一个濒死的人后,ta将成为你“永远”的陪伴者】 【获得荣誉(加冕之刻):不负众望的第一玩家,祝福您,荣光加冕。】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您是世界第一位100%进度完美通关的玩家,是否选择播报?(播报将由系统通知的形式,对现存的每一位玩家进行通知)】 “播报。”苏明安的眼中涌现出了些真切的期许。 在听到“完美通关”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而后,那原本在背后一直存在的重量,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难挨。 …… 水岛川空,是名人堂上与艾尼吕树之流相提并论的强大存在,不过她引以为傲的并不是那直接的战斗力,而是那被观众疯狂赞颂的如妖智慧。 她在此前迅速收集完了所有线索,而后避开了有可能使她失败的世界棋盘关卡,直接朝第二医院走去。 在清理完第二医院后,她来到了朵朵的房间,并也与她进行了推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观众们似乎一直很着急: 【快点呀快点,快点推!】 【辣个男人要赶上来了,他已经开始推论了!】 【水岛川姐姐加油!】 水岛川空找到了两种不同的解药,也分别实验了它们的作用,但关于朵朵的死因这一块,却因为缺失了来自真·朵朵的档案袋上的死亡图片而推不出来。 她有些沉默地盯着对着她笑的朵朵,试探性地猜测了几个结果,但都被朵朵笑眯眯地驳回。 ……无法进展。 在这僵持的时刻,她看着那些弹幕越来越急,不断在催促她,却受制于规则无法直接提示她。 【完了,完了,辣个男人已经推到90%了】 【他似乎还在说他的著名灯塔哲理故事,但感觉已经来不及了……】 水岛川空大概能猜到弹幕说的人是谁,近期几乎每个现存玩家都在弹幕中看过他的故事。 ……第一玩家。 她对这种名头没有兴趣,更没兴趣被亿万观众时时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不是那喜欢存在聚光灯下的存在,也不愿意成为他人眼中完美的启明星。 她盯着手里的线索,而后,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想,逐渐在她的脑海里形成…… 【叮咚!】 突然,她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恭喜——玩家苏明安,成为第一位,100%进程完美通关玩家!荣誉加身,荣光加冕,亿万生灵为其欢呼!】 水岛川空唇缝中微微泄出叹息,这个结果没有超出她的预料。 在不断刷新的弹幕之中,她定了定心神,而后说出了推论,直至成为了第二位完美通关的玩家。 不过,第二名,不会再有这震撼世界的播报。 …… 世界播报在每一个人系统栏里出现。 吕树行进的步伐微微停滞了,绯色的蝴蝶在他的指尖停驻着,他眺望着第二医院的方向,恍若看到一盏明灯正在亮起。 “灯塔。”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心中生出些“原来如此”的感叹。 他像是逐着光的人一般朝着那个方向突然冲去,身边的一切丧尸都被碧色的螳螂斩落刀下,而他的眼神一瞬如此闪亮,就像是找到了信仰。 ……他永远喜欢善良,光明,永远立于聚光灯之下的人。 为了追随,或为了成为这样的人,他永远喜欢乐于助人,斩奸除恶,维护正义,而后追逐光明。 虽然对苏明安的认知有些扭曲,但他仍觉得,对方就是自己想找的人。 他有些兴奋地朝着第二医院的方向跑着,绯色的蝶扑闪在他的身后,一路洒下点点漂亮的荧光。 …… 虞若何看着面前的朵朵突然沉默下来。 在一片静寂之中,苏明安向外走。 “——等一等,大哥哥。”朵朵突然抬起头:“作为推出一切的奖励,你可以拿走这个。” 她伸出双手,手上荧光点点,而后,一瓶晃荡着紫色液体的瓶子,出现在她的手上。 ……完美解药。 苏明安沉默地看着她手上的瓶子,而后拿起它。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朵朵对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但是,大哥哥如果还有想要拯救的人,可以用这个……” “没有了。”苏明安说:“已经,没有了。” 他说着,渐渐攥紧了那个瓶子,而后,再不回头地朝着门外走去。 虞若何看了朵朵一眼,又看了苏明安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位大姐姐。”朵朵对她说:“游戏分为了五万个一模一样的x市副本,但一个x市中只能存在一位完美通关,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哦。” “啊,我知道,谢谢你。”虞若何朝她点点头,而后赶忙朝着少年的背影跑去。 火星突然从身后飘过来。 虞若何回头,看见了瞬间被火海包围的房间。 突然修复完成的玻璃门在她面前合上了,她站在外面,看着里面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女孩,靠近了房间的角落。 ——那里突然出现了两具尸体,穿白大褂的男性,和一名东方美人式的女性。 朵朵在火海之中,靠近他们。 在行进的步子中,她的动作越发轻快起来,而后,那一身缠在她身上,模样恐怖的绷带缓缓脱落,狰狞的伤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和小孩子稚嫩白皙的皮肤。 她穿着那漂亮的裙子,靠近角落,乌发于火海中飘扬。 而后,她眼中的一切仇恨、阴郁、黑暗完全消退。她的唇角勾起,面上带着一股孩子般的纯真和依恋,而后,姿态无比亲昵地,靠在了那两具冰冷的尸体上。 虞若何站在门外,手贴在玻璃之上。 她看见,那艳丽的火舌,渐渐吞没了一切,而后,连着那闭上眼,像是在父母怀中睡着了的小女孩,一同于火焰之中消失了。 视野中,只存留下了一片灼烈狂放的大火。 …… 【第一世界·末世篇·te·无法拯救·顺利达成】 【te·无法拯救:曾经最无辜的小女孩,变成了最深的恶,你揭开了那藏在拯救黎民苍生大义之下的秘密,但她真的会得到救赎吗?】 【结局已收录,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计算积分】 四十一章·“你太小了” “喂——” 苏明安走出第二医院,身后却传来了急忙忙的女声。 他转过身看她。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虞若何认真地说:“你已经是第二次救我了,我这次一定要回报你。” 苏明安朝她挥了挥手。 虞若何的面上一瞬闪过羞恼——她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思,早在几天之前,一开始的实验室,他也是这样对自己挥手,用意就是让自己离开。 “你要去哪?”虞若何凑到他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我不知道你缺些什么……但如果是我能够提供的东西的话……” “这个。”苏明安指了指她的身体。 虞若何愣了愣,而后面上骤然泛起一阵潮红。 ……这,这,这个小家伙在说些什么! 即使,即使你是救命恩人,这种事也是不能强迫的你知不知道! 虽然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个要求也是她提出来的……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这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玩家,展现出的智慧、毅力、信念都是顶峰级的,虽然性格冷淡了点,但是其他方面,除了无需质疑的实力之外,包括颜值身高都很符合她的审美……但,问题是……对方开着有着亿级观众的直播啊! 难道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吗? 不过,好像是可以暂时关闭直播的…… 虞若何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莫名就把自己带到了沟里。 “不行,不行,你还太小了,绝对不可以……”虞若何连连挥手。 “?” 她看到面前少年头上似乎冒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问号。 “持枪和年龄有关吗?”她听到他这样说。 而后,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那有些凝滞和尴尬的目光,延缓下移,看向自己的腰间。 ……那里,别着一支小型的手枪。 她的脑中瞬间一片浆糊,热度在脸上蔓延着,她咬着嘴唇,竭力将面部表情维持到正常的状态,然后将手枪掏出来拍在对方手上。 “它是你的了。”她说着,自动别开了脸,有点不敢直视那目光。 苏明安接过枪,开始查看属性。 …… 【获得装备(remington rp9)】 【remington rp9(绿级): 攻击力:4~18 耐久:9/15 弹匣:9mm 弹容量:8/18 装备需求:拥有基础枪法lv.1及以上(未拥有,无法使用) 特殊属性:无】 …… “我之前打丧尸时用过几发,效果还不错,你可以试试。”虞若何看着他说。 而后,她就看见苏明安又望向她了。 “你的枪法是几级?”他问道。 “lv.3,游戏开始前就拥有,我在现实中练过枪。”虞若何说:“这把枪只要lv.1就能用,很简单的。” 而后,她看见面前的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弹幕在疯狂提醒她: 【快教啊!快教啊!】 【人家在等你教他!抓住机会若何姐!】 【沃日,原来苏大神不会用枪吗,我说为啥他不修复那个坏掉的手枪呢。】 …… “呃……”虞若何看了他一眼:“那个,我教你怎么用?” 她突然想起开局苏明安曾经和她说的话——他只是一介平平无奇大学生。 哪里平平无奇了啊喂!虽然说不会用枪是有点…… “我教你射击姿势,这个是定点射击,需要两脚分开约与肩同宽或稍大于肩宽。两脚尖自然分开,而后稍向左后方……”她记着口诀和他说,对方也很聪明,不需要她去重复第二遍或是再去微调姿势。 “还有一种是手枪搜索射击,也就是动态射击,它可能有点难,你要先右手握枪,和单臂据枪的动作一样。左手掌心向后,围握扳机护圈,向左后方,拉枪……”她将大概概念说了一遍,然后说:“这些只是基础姿势,但是距离精准射击目标,尤其是动态目标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你可以在这里练,不用灰心,打不中是很正常的……” 她正说着,突然看见少年双臂抬起,眼神一个正视。 “——砰!” 枪火声响。 远处那刚刚露了个头的丧尸,还没张牙舞爪地跑过来,就被一枪爆头,乌黑的血洒了满地。 【领悟基础枪法(手枪):lv.1】 【装备已解锁】 【战斗力:245+12(个人常态战力)】 虞若何觉得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天才。 弹幕一瞬呆了: 【真的是学生?】 【前面那个说主播是学生的站出来,这绝壁是什么隐世家族出来的人物好吗?】 【这……这是运气吗?】 【太猛了,明安哥太帅了,粉上了粉上了!永不爬墙!】 【我怎么感觉这白领女人老赖着明安哥……】 【……】 苏明安却不意外,他拥有30点精神,锁定目标是非常简单的事,确实射击需要熟悉手感,这一枪是运气不错。 “那么,报恩完成。”苏明安收起枪,向她招手:“再见?” “等,等等!”虞若何拉住他:“我的命可不止一把手枪,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没报恩完呢。” 她咬着牙,神情有些羞恼。 ——并不是她看上了人家想赖着不走。 只是,现在的末世情况越来越危险,没有了枪,又在这最危险的市中心,她那点格斗术根本不够看,可能活不到世界结束的那一天。 “……”苏明安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为难,他转过身:“你跟我来。” 虞若何连忙跟在他后面,像是害怕被丢下的小动物。 二人穿过大街,而后苏明安领着她来到了那处公园,坐在了长椅上。 接着,她便看到,苏明安的跟前,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苏明安”。 在那分身出现的一瞬,她感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威胁感,她听过弹幕的描述,论坛猜测分身的战斗力可能达到400左右,几乎是她的二点五倍——毕竟它能一剑斩去300战力艾尼的几乎全部血量。 她看着苏明安把分身派了出去,而后似乎坐在长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她没问什么,只是等着他给自己下命令,可是站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声音,就像对方睡着了一般。 “那个,我……”她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苏明安睁开眼眸,眼里满是血丝: “抱歉,把你忘了。”他拍了拍旁边长椅的空位:“你可以在这坐着,直到世界结束为止。如果想要报恩的话,就注意警戒,注意别让人靠近我吧。” 虞若何有些不解地坐下,绷起身子,警惕地看着四周,而后,她突然发现,那原本徘徊在公园附近数量不少的丧尸身影——一瞬全部消失了。 连同那时不时的嘶吼,都不在了,静得宛如公园里再没有其他生命一般。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分身是去做什么了。 …… x市的一处幼儿园,不复末世前装饰可爱的模样,现在的它,外围布满了铁丝和围栏,内里有着面色疲惫的人们拖着物资进进出出,空气中传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道。 这是一处临时庇护所。 内里大厅和房间坐着没有战斗力的儿童,除此之外,哪怕是十几岁的青少年和妇女也在努力劳动,他们把沙袋和石砖搬到墙头,用锅煮着一丁点的方便面。人们的叹气声,孩童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无比厌烦。 他们的神情疲惫,眼中满是无望和迷茫——他们都是被聚集到这个庇护所来的人们,是杨长旭的队伍救下的人们。他们身上普遍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多是划伤擦伤导致,至于被丧尸咬伤的,则会关在一个个房间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突然,有人听到外头传来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是老杨!老杨他们带物资回来了!”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19876872】 四十二章·“唯一的解药” “他们带着物资回来了,终于有东西垫肚子了!” “解放军叔叔回来了!爸爸妈妈会有吃的了吗?” 庇护所一阵乱哄哄的,有人看到庇护所的管理者,杨长旭他们背着的一大堆物资,面上涌起激动和贪婪,但在看到他们腰间的枪时又收回了贪婪,只眼巴巴地等着盼着。 “把东西给大家分分吧,还是老规矩,不分年龄,不分男女,按人头算,均分。”杨长旭和同伴们分开,背着一大包物资进来,他向着旁边的男人吩咐着,而后看着他将东西一点点分给大家。 突然,他看见一个妇女突然扑来上来,怀中的孩子还在“哇哇”地哭。 “杨部长,杨军官!”妇女哭得稀里哗啦:“我们家潘潘实在太饿了,那点吃的真的不够分啊,您行行好,行行好,给他多吃一点吧……” “哎呀……女同志,你先起来……”杨长旭想要扶她,但那妇女却像黏上了般直接跪在他面前,他又不好把人拽开,只能好好讲道理:“能进去的超市都被抢光了,有些超市又全是丧尸闯不进去……只有这么点,大家都不够吃,不能搞特殊化啊……” 他正说着,旁边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青年也哭了起来: “我……我受不了这日子了……吃也吃不饱,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根本不想玩这个游戏,但也不想死……怎么才能让我脱离出去,我不要玩了,我要当观众……呜呜呜……” “解放军叔叔,你是解放军叔叔吗?我的妈妈被隔离在那个小房子里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有小孩子拉上他的裤角:“爸爸不见了,妈妈告诉我让我听叔叔的话,但是我真的很想妈妈……” 杨长旭被所有人的目光牢牢注视着,有些不知所措。 ……绝望。 一片弥漫的绝望,几乎肉眼可见的绝望,笼罩在这所小小的庇护所里。 即使死了不会真的死亡,这些人也不愿意体验去死。无论是饿死还是自尽死……好死都不如赖活着。 哪怕只要活过这十五天,他们说不定就可以直接选择成为观众,不再进入下一个世界了。 人对于求生的渴望,在什么情境下都存在着。 “大家不要慌,先冷静……我们小队每天都会出去搜集物资,会让大家活下来的……”杨长旭只能用这个承诺稳定人们,忽然,他眼神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掏出那瓶苏明安扔给他的半瓶紫色解药,在手里晃了晃: “——大家看!我们已经很有进度了,我们从慷慨的第一玩家那里得到了能治愈丧尸病毒的完美解药!只要就着这个点研究下去,相信大家以后都不会害怕丧尸了!” 他本来想着起稳定人心的效果。 让大家相信他——一切还有希望,未来就在不远方。 而后,他高举着瓶子,却意外地看到,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略微变了。 那一簇希望之火于人们眼中燃上的同时,与之伴随的还有无尽的欲望和贪婪。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有人于一片寂静中开口:“这唯一的解药,现在会分配给谁呢?” “——给我家阿雄好不好!”有女人眼中充满希望地看着他:“我家阿雄是最早被隔离的,他肯定很难受……” 杨长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不会告诉她,她家阿雄早在被感染的第二天就异变为了丧尸,最后被清扫得尸体都不完整。 “救救我的哥哥博龙吧!”穿着学生服的少女鼓起勇气开口:“他是为了救人才被咬伤的……他应该活着。” “解放军叔叔,我的妈妈可以被放出来了吗?那个小瓶子可以救妈妈吗?” 有小孩子一脸纯真地望着他。 杨长旭有些僵硬地举着瓶子,站在那里。 在所有人满怀期待的视线中,他有些艰难地张开口: “这瓶,解药。”他的语声有些滞涩:“我会给老秦……他已经快不行了,他是化学系的博士,一开始就对药剂有研究,让他继续下去或许还有希望……不过,大家不要着急,会有机会的,只要老秦……” “——还有什么机会!”中年妇女哀嚎着:“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他们都已经被关了快七天了啊……他们,明明已经要……” 而后,她将头沉在双手之间,发出哭嚎的声音。 有人突然拎起手边的球棍,就拖着身体往外走。 “……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还不如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去拿点吃的……” 有人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用摇摇欲坠的身子向外拖着步子,眼中闪动着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光。 “你们,你们……唉。”杨长旭想劝,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外面的世界确实无比危险,但是,如这些人所言,继续待在庇护所里,也只有被直接饿死的命运——毕竟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确实有限,即使拼尽全力,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人们一个个走出去。 有几个人影渐渐靠近了他,但他没有在意,只当是想和保护了他们那么久的自己道个别。 “砰——!” 一根钢管,狠狠地敲在了自己后脑勺,带来一阵极其强烈的钝痛。 杨长旭的视野瞬间一片模糊,他被迫着向前跌了几步,手中的瓶子甩落出去,瞬间被一群人争抢。 “我的!是我的!” “滚开!我要拿去救阿雄!” “瓶子在那个女人手里,快去拦住她!” 原本就混乱的群众瞬间煮成一锅粥,人性的欲望一瞬展露,他们面目极其狰狞地推搡对方,甚至下重手去争抢着,只为了那半瓶小小的瓶子。 “住手——住手……大家冷静!” 杨长旭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他有些站不稳,仍然想要制止这样的混乱,但那几个向他出手的小青年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拎着棍子就扑了上来,想干脆抢夺他身上的所有物资! ……只要有了这些物资,那么即使离开了避难所也能生活得很滋润! 他们可不是这些心软的人,他们不想体验这种饿肚子的感觉了。他们不要成为观众,要积分!要活下去——要更强! 虽然心中仍存良知,但他们的武器,依然朝着救命恩人的脑袋挥了下去! 杨长旭那始终涌动着热火的眼神,终于冷了。 他一反身,便双手接住了对方挥来的棍棒,10点的力量值使他远比这些只会待在庇护所的玩家强得多,他大力将木棍推了回去,一脚将扑过来的青年掀翻,将几人直接踹在地上。 “不要犯傻啊……小伙子们。”他的眼中出现了真切的哀伤。 而就在此时,终于有一个中年男人抢到了那瓶解药,他欣喜若狂地将其抱在怀里,而后疯狂地朝着门口冲去——! “拦住他,拦住他!”身后的人拼命追赶着。杨长旭也立刻想拦住那个人,一个迈步,那股头上的晕眩感却让他视野一片漆黑。 “我到了,我到了——!”中年男人脸上还溅着血,因为要抢夺这瓶药剂去救他的妻子,他没有考虑很多,只是本能式地去争夺,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那扇通往光明的门近在眼前—— “砰!” 他的腹部迎上了一只漆黑的鞋底。 站在门口的人,踹着他的腹部将人踹了回去,划出一道比奔跑时更快的弧线。 拎着染满乌血消防斧的少年,站在门口,日光拉出一条斜斜的长影。 漫天的阳光洒在他的肩上,将其染上一片明亮的光晕,但那望向内里的双眸,却暗沉得令人心惊。 他淡淡地注视着内里的乱象,而后将视线移到有些狼狈的杨长旭身上。 “你认为这群人值得拯救吗?”他问着。 四十三章·“你们终将得到拯救” 杨长旭一抹后脑勺的血,疼痛让他有些龇牙咧嘴,不过,他的眼神凝聚了瞬,而后十分坚定地道:“……他们只是走投无路,本质还是该受保护的公民——我是军人,只要他们还接受保护,我就有义务保护他们。” 他的语声斩钉截铁,是真的发自内心。 他听到对方笑了一声。 而后,一瓶灌满紫色液体的瓶子,甩了过来。 “去拯救你愿意拯救的人吧。”苏明安说:“我帮你守着这里,你去吧。” 他微微让开身形,日光侧过他洒落进来,在地面铺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影。 杨长旭“啪”地一声站直身体,向他敬了个礼,而后赶忙攥着瓶子跑向了隔离室。 手中分量足够的解药,将成为被关在那里的人耀眼的希望。 在他奔向隔离室的路途上,他突然注意到,原本在庇护所外围持续嘶吼着的,恐怖的丧尸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丧尸的尸体,几乎从路的那一边,铺到了庇护所的这一边。 乌黑的鲜血洒了一地,几乎将大道铺成了一条血红的天路。 危机被清除,四周一片寂静。 庇护所的周围,现在竟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是苏明安干的吗? ……杨长旭终于理解了,所谓“第一玩家”,这个称谓蕴含着的重量。 他回头,望了一眼拿倚着门边,身上未沾一点血点的少年,而后攥紧了手中的瓶子,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隔离室。 …… “第一玩家,你是第一玩家对不对!”有人朝着站在门口的苏明安发出激动的声音:“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杨长旭他们能力不够,你绝对可以对不对!你能进入那些超市,让我们活下来对不对!” “是啊,您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x市现存的一切,如果您愿意成为这所庇护所的庇护者的话……”有人附和着。 “门口的丧尸已经被清理完了。”苏明安侧着头看他们:“只要有拿起武器的勇气,不必依靠庇护所,自己也能活下去——你们那么热切地希望活下去,刚刚也想脱离这里,想必也不需要待在庇护所吧。” “不不不!”中年女人连连挥手:“那哪能一样啊。小伙子,我听说了,听说你很厉害,比任何人都厉害。但我们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要你随随便便带点东西给我们,我们就可以撑过去了。” “是啊是啊,外面还是很危险的。” “如果刚刚不是绝望到极致,谁会愿意出去啊。”几人立刻补充着:“大家都是龙国人嘛,在末世中也要相互扶持的啊。” 诡异的是,刚刚还在为一瓶解药争抢得头破血流的人们,此时像是突然统一了战线一般,只热切地希望苏明安能够继续庇护他们。 “还有,小伙子,你那个……紫色的解药,还有没有了?”妇女继续恳求起来:“我家那口子真的不行了,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求求你行行好,给他一份吧。” “是啊,还有我家阿雄……” “还有博龙哥哥……” “我这边也是……” “原来如此。”苏明安点点头:“你们在请求我。” “呃……是的!算阿姨我求你,小伙子,求求你,算我搭上这条老命求你,只要一点点那个解药,只要一点点……”女人还在不依不饶地求着。 “咣当——!” 一把匕首,突然扔到了她的眼前,她被那泛着光的银面吓得一个后退,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都想要解药——那就展现你们的决心吧。”苏明安笑了起来,他靠在门边,染满黑血的斧头斜靠在另一侧,将所有可能通过的缝隙完全堵死。他对着里面的人们,露出笑容,眼神一瞬无比闪亮: “谁能将匕首刺穿自己的手掌,我就将救命的解药给谁——都不要求你们断臂了,既然是搭上命了,想必只是刺穿手掌还是不难的,对吧?”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由期盼,一瞬变得惊恐起来。 “你疯了吗?”妇女像看罪犯一样看着他:“明明只要把解药给我们就行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觉得,明明这个条件很优越。”苏明安看着她:“不是说中了丧尸毒的人是你的命根子吗?那就是最重视的爱人了——我只是想看到你们的决心而已。你们不需要任何严重的代价,只需要简单地,刺穿自己手掌就能救回一个人……这个条件真是让我羡慕得想要落泪啊。” 他说着,眼中居然真的泛起几分清光。 “想想看,如果你们连这个都做不到,之后苟延残喘的生存下去,还有谁能继续庇护你们呢?能获得解药的名额很珍贵,我不可能每个人均分。你们大可以将其当做一场考试……然后,向我证明,你们是有资格生存在这个游戏中的人……不然,还不如……”苏明安的手搭在斧柄之上,而后,眼神略冷地看着他们:“……直接死在这里,成为逐光的观众呢。是吧?” 妇女望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现出恐惧,她完全意识到了对方的不正常,她的脚步一点点往后退着,渐渐地,离那柄匕首越来越远。 外头的阳光渐渐洒落进来,于匕首面上渐渐攀上强烈且动人的光晕。 …… 当杨长旭将解药分给几个最重要的人之后,他望着其他房间犹豫了片刻,拎着还余小半瓶的瓶子出了庇护所。 刚刚恢复过来的老秦大口大口喘着气,他倚靠在杨长旭身上,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欣喜: “这是,第一玩家给我们的解药吗?”老秦赞叹道:“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明明是这么珍贵的东西,却不求任何回报。真是一个好同志,我可一定要去好好感谢他。就是因为有这样强大且慈悲,兼具实力与善心的存在,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 “是的,他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杨长旭点了点头,虽然初见的情景令人尴尬,但苏明安这样直接将解药扔给他的行为,在他眼中便是最具有奉献精神的表现。 他扶着急于想要表达感谢的老秦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原来的屋子。 “听说他还是个大学生吧。真难得,明明还是个孩子,就有这样的觉悟……”老秦说到一半的话停止了。 二人站在庇护所的屋子前,看着面前的景象。 鲜血流了一地。 两具尸体倒在地面上,头颅炸裂,各种色彩洒得到处都是。 “我扎了,我扎了!求求你,求求你,快把解药给我……” 一个全身饿得极瘦的男人,手掌心穿着一把匕首,他疼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却仍然拖着快没有力气的身子,趴倒在少年脚下,鲜血如雨点般滴落。 “杨长旭,你回来了。”苏明安像是没看到面前的景象般,偏过头。 他的一边,手下的斧头带着血。 “你……你干了什么?”老秦是研究者,打从一开始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牙齿不住打着颤。 “有人突然想要袭击我拿解药,所以就杀鸡儆猴了一下。”苏明安说:“正当防卫。” “那……那那个呢?”老秦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疯魔了一般,手掌刺穿匕首的男人。 “取得解药的……必要证明。”苏明安的眼神沉了沉,而后,看向那个哭得稀里糊涂的男人: “很好,你是适合这个游戏的玩家……你值得获得你想要的。”他说着,朝杨长旭招招手:“这个男人的亲人是哪位?给他的亲人喂点解药吧。” “这是你提出的条件?”杨长旭看着他:“刺穿掌心,就能获得解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选拔。”苏明安说:“在原本的世界上,因为名额有限,所以必须举办无穷无尽的测试……使得珍贵的机会只能落到少数人手中……这个人做到了,所以他有资格获得他想要的。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可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他们连这个都不敢,就算被庇护着活下去,也迟早面对更深更恐惧的绝望罢了。”苏明安沉着眼看着他:“且,如果不这样做,你想怎么分配解药?按均分配?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决心罢了——难道,你认为永远平均分配是对的吗?你忘了刚才的错误了吗?” 杨长旭突然怔住了。 他注意到,原本目光一向冷淡的少年,这一时看过来的目光,有着前所未见的渴望。 “杨长旭,无论哪里都必须有分级。这个游戏也是。”苏明安盯着他说:“比如。不适合游戏的人,观众,冒险玩家,以及……【灯塔】。” 杨长旭看着他,眉头紧皱。 “你要知道,人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苏明安凝视着他:“一旦发生恐慌,便会如同传染般于群体中迅速蔓延。在这种时候,个人的智慧与独立便会被无限削弱,而更容易被群体裹挟着前行……” “群体的绝望,只会带来更大的绝望。”他继续说着,语气极沉: “如果说,你想带动这般绝望的群体,让他们同一个方向而行,你就要,树立一个能让他们绝对信任的目标。如果他们是在大海上迷失的船只,你便要——成为所有船只靠岸前的灯塔。既然,我们没有能力在这样的世界里,让所有人远离恐慌,那么,就杀鸡儆猴,将造成混乱的因素彻底排除……” “……你太残忍了。”杨长旭突然打断他,愤怒地说:“或许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但我们是热爱和平的翟星人,不能被这个游戏影响了三观,我记得你以前和那个叫玥玥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子的……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 接着,他便看到对方,微微对他笑了笑。 苏明安伸出手,将有些松垮的剑袋背好。 他感觉身后有些沉,就连脚步也有些沉。 “杨长旭,不要用这种故作亲昵的问话,以为你很了解我。”他淡淡说着:“我从来都是这样,只是能在适合的情境下,展现出适合的自己罢了。” 他挥了挥手: “……周边的丧尸已经被我清理干净,想做什么都去做吧。如果你无法把自己变成适合的“冒险玩家”这一级,那就成为观众,做你们的那一层就够了。” 【分级】之下,适合的人,去做适合的事。 他有死亡回档,他是第一玩家,所以,他应该去做最困难的事,做对他而言成功率最高的事。如果这些人连杀鸡儆猴也不敢,只想着游戏开始前的秩序,那么他怎么费力去一个个救都不够。 不理解他,没关系。 他们终将得到拯救。 “你……你,小青年!你把话说清楚,有什么事不是大家能够一起商量的吗?”老秦想要叫住他。 但苏明安没有停下步伐,而是直接离开了这里。 他背负着剑袋,日光洒下一片厚重的影。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08768273】 四十四章·完美通关的秘密 即使完美通关已经完成,苏明安也没有选择提前回去,在末世里,他待足了该待的整整十五天,一路几乎将x市的整个市中心清理干净,丧尸见他都会躲着走。 期间,他遇上了不少幸存者,那些人喊着“第一玩家”,一开始全是敬仰和攀关系,但到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畏惧,他们会躲在一旁看着自己将丧尸屠杀干净,而后等着自己离开,才从阴影里钻出来。 苏明安注意过弹幕,直播间的热度已经刷到了亿级,每一秒都有一大篇文字晃动过去,他注意到观众们和玩家们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玩家们对自己或敬畏或远离,观众们的态度却极近放肆和亲昵,甚至有不少公然喊“老公”之类之人,他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在隔着冒险世界的距离下,这些观众不会感到威胁,甚至生出了些像和自己谈恋爱般的幻梦感。 ……因为距离在越来越大。 在距离足够大时,就成为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观众们可以尽情发泄自己的幻想,把自己再不当成一个人类,而是一个被仰视了的,被虚幻了的,虚拟恋人或是信仰般的存在。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八)玩家】 清除了附近最后一只丧尸后,苏明安没有再管分身,睁开了眼。 虞若何还坐在旁边,啃着他事先丢下的食物。 “你终于结束了啊,这都在这坐五天了,不过附近一直没有人,我注意着呢。”虞若何听到动静转过头去,看到苏明安眼里一片血丝和眼底深沉的疲惫。 苏明安长时间操控分身,足足五天。 哪怕虞若何在期间都有过睡眠,但他没有,高精神点和毅力让他一直坚持了过来……因为他要抓紧时间,在自身战力飙升的条件下尽快扩大优势。 虞若何看到他眼底里的疲惫,有点感动。苏明安在操控分身时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但他信任她的看护。 “辛苦了,要吃点东西不?”虞若何问他。 苏明安摇摇头,他本体现在的状态真是一塌糊涂,体力因为长时间不补充食物已经掉到了底,他把一切精力都放在分身上,此时本体的状态弱得像纸,连站起来都难。 ……不过,没有关系。 他只需要抓住提升的一切机会就好。 杨长旭这样的人,他是敬佩的。 但他不可以成为这样的人,因为他唯一的目标。 【第一玩家】应该是最强的玩家,不是顶流的明星,也不是人人敬佩的大善人。 他仅仅只能在不影响自我实力增长的前提下,行举手之劳——比如一边升级一边扫清庇护所之难。 ——但他的首要目标,必须是变强,且赢到最后。 在最后的胜利到来前, ……他必须自私。 视野里,系统栏的世界倒计时只剩下三分钟。 苏明安细细回想着还有什么错漏,在发现已经完美无缺后,终于有些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 “你真的很厉害……很厉害,我感觉很幸运遇上了你。”或许是从弹幕那听来了什么,虞若何在他醒来后一直在宽慰他:“你不要有太大负担,玥玥的离开错不在你……我父亲曾和我说,一个人有多大的责任就会有多大的压力。他们把你看作第一玩家,看作救世主,但我觉得没有人必须做到十全十美……你承担了那么多的目光,但终究还是个孩子。”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你看,就像你最开始遇到我时介绍自己说的——你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现在,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学生……仅此而已。” 苏明安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但是,那目光渐渐偏移了,而是有些凝聚着看向了她的后方。 虞若何回过头。 肩上停着一只碧色螳螂的青年,身影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他的步子很快,三两下之后就走到了二人身前。 距离世界结束还有几十秒,虞若何紧张地护在苏明安跟前。 “别紧张。”吕树说,而后,认真地看向苏明安:“……苏明安,第一玩家。我被你的理论所吸引了。” “所以呢?” “我决定追随你,我喜欢永远心怀未来的人,我喜欢你,我认为你值得成为我的光。”吕树说。 虞若何的脑子宕机了两秒,而后她意识到对方说的并不是她想歪了的那个意思。 ……真的只是敬仰而已。 而后,她明显感觉到,苏明安身上那对自己一直怀有的疏离感,在青年说出“追随”之后,瞬时消失。 “你是个不错的玩家。”苏明安看着他说:“如果你真的心怀感恩的话——就在今后的游戏里,坚持下去吧。” 吕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蛋放在苏明安手上:“这是我的礼物。” 【获得道具(灵兽蛋)】 【灵兽蛋(未知):这是控兽师吕树精心培育的灵兽蛋,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后,或许它能成长为你战斗的助力。】 苏明安将蛋放进背包里。 世界的最后即将到来。 在世界结束的最后一刻时,几人同时听到系统的提示声。 ……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一阵白光过后,苏明安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末世世界,出现在了最初的个人小空间中。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躯体完整,无明显伤口,无外伤内伤,体力损耗极大!】 【正在为您修复中……】 【修复已完成!(注意:玩家精神状态系统无法修复,请自行调整!)】 【第一世界:末世世界已完成!】 【正在计算评价……】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初生实验室,破解实验室机关,获得菌菇线索,深入迫害团伙,与玩家(吕树)合作捣毁。与玩家(玥玥)组队,进入酒馆并发现x市培养皿的秘密,接触第二医院并发现朵朵情况,进入街边商店发现菌菇解药,反杀监察者(欺霜),杀死变异丧尸,获得完美解药却未饮下,避免后续危机。遇见避难所所长(杨长旭)一行人,拒绝交出完美解药。进入中央医院获取最终线索,于亿万生灵眼中加冕为第一玩家,队友(玥玥)死亡。再次回到第二医院,推论出最终真相,全世界游戏第一位完美通关。后解救庇护所之难,并清扫全x市丧尸群,解救玩家数达千人。】 【第一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支线任务,完成进阶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完美通关第一人,支线关卡(世界棋盘)完美级】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258452390(世界结束时剩余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5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3=15分】 【(彩蛋·受害者):不幸感染丧尸病毒】 【(彩蛋·带善人):获得完美解药却赠予他人】 【(彩蛋·朵朵的欣赏):朵朵很喜欢你,希望有空能与你一起采蘑菇】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80分】 【共计获得积分:295分】 【获得彩蛋评价(老板兔的欣赏):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完美通关的秘密的,但我很期待你的失败,人类的灯塔先生】 …… 但当他准备进入例行的获取技能环节时,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 原本狭小的个人空间,瞬间转换成了一片幽暗的大殿。 他闻到一股纸钱烧焦一般的,奇异的味道。 大殿上,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的“生物”,正凝视着他。 “第一玩家,翟星人类种,苏明安。”生物开口:“我们记得,我们从未透露过关于完美通关的秘密。” ……果然来了吗? 苏明安抬起眼皮,主办方找上门来,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早就意识到了,他在世界棋盘上的表现,其实有些明显。 “——你是从何得知这个信息的?”主办方语声低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我,第一玩家。” 四十五章·第一玩家诱捕器 苏明安顿时感觉那股威势如同山一般,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在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呼吸后,他微微喘着开口,眼神明亮: “……完美通关的秘密?”他笑着,带着点伪装出的窃喜与得意:“这么一说,我猜对了吗?全部百分百完美通关,果然是有一个最终奖励的?” ……他不能暴露自己是通过“死亡回档”,获得这个秘密的事实。 死亡回档是他唯一的凭借,唯一……作为区区人类,能够掌握最后推翻主办方权利的唯一机会。所以……他不可能将其暴露出来。 虽然自己也不清楚这是否还是另一个不知名存在给予的恶意……但身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所能做到的,只能在这个圈子里竭尽全力了吧? 毕竟,他自己也无路可走。 “猜的?”主办方似乎顿了顿:“这么说,你确实很适合做一个玩家。” “从游戏结构上看,设置一个【完美通关】,肯定是有意义的,不止多出来的那三十点积分吧?”苏明安笑着说:“所以,我便猜测,可能到了最后,还有一个【大奖】等着我。” ……近乎一模一样的重演。 不同的是,现在的苏明安不是那个即将死在医院地下室的苏明安,主办方对他没有一点同情心和放下警惕的意思。 从那次死亡中,他看出了主办方似乎很想隐瞒【完美通关者能够获得一切】这个奖励的事实。 老板兔的回应一直是被动的,只为了承认“我们的游戏没有漏洞”,才承认了他对于最终奖励的猜测。 但实际上,这个完美通关的奖励还是很明显的。不然的话,即使面对他的死亡,老板兔也不至于松口说出来。 这个机制足以被他逼问出,也必然有更多人思考这个机制。未来或许不会成为秘密。 只是,有一个底线,他绝对不能去触碰…… 一个被他回档探测出来的底线…… “那么——第一玩家,身为最强的玩家,你希望最后的大奖,是什么呢?” 主办方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那语声悠然,似乎毫无危险感。 ……只有苏明安自己知道,其中暗藏着的,深深恶意。 “我希望的……还是那些吧。”苏明安挠了挠脸,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身为最强,我自然希望……之后回到翟星上,也是最强。我想获得【支配】翟星的权利……不知道伟大的主办方,能不能应允我呢?” ……他不可能说出【赎回翟星】这个词。 在那天在地下室死亡后,他说出这个可能性时,老板兔像看死人一样,夹杂着震惊与毁灭意味的眼神,暗暗令他心惊。 他怀疑,如果当时的自己就算不主动回档……也可能存活不下去。 如果说承认“完美通关可以得到一切”还在老板兔的接受范围之内。 ……当自己说出“赎回翟星”的请求后就像是触碰到雷点了一般。 主办方在翟星举办这么一个游戏,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好玩”,肯定有别的意义在。 如果只是身为一个翟星人类,愿望是更符合私欲的,格局更小的【支配】翟星,这样的请求,应当被认可才对。 如果是类似【赎回翟星】这样,将主办方彻底赶出去的,全然拉开对立面的愿望……他真的还能再安然地站立在这里吗? 他有竞争心,但不是对比自己高了一个维度的生物,不是豆腐撞石块,非要明面上分个高下来。 “……原来如此。”主办方的的语声很淡:“既然这是你的愿望的话,就大胆去做吧——吾等不介意最强的玩家,成为吾等在翟星之上的代行者。” 【代行者】……这个词,还真是有点意思。 苏明安暗自思考着这个词,他就知道,这帮高维生物的目的不会仅仅是一场游戏那么简单。 他必须隐瞒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不知道“法则”一词对于高维生物有没有限制能力,但在那一次地下室中的死亡时,他得知了,就算是高维生物,也要有必须要遵守的东西。 比如……“百分百完美通关的人能获得他想要的一切,其中包含赎回翟星”这个事实。 ——根据当时的情况看,老板兔在承认了前者之后,也承认了后者。 老板兔当时的态度很凝重。 那表现,他到现在还记着。 那么,到了最后获取胜利之时,他是否可以将自己的真实愿望说出? 尽管只是臆测,尚且不知是否能够兑现,主办方又是否会受制于所谓“法则”。 但且让自己这么一个有着些微不服输之心的小小人类,能够闪耀着走下去吧。 毕竟……人总要有着一个能够为之努力的目标,才能让自己在这场绝望的游戏里保持身为“人”的底线。 哪怕最后赢得的,只是最坏的结果…… “感谢您,伟大的主办方。”苏明安双手摊开,带着笑:“身为——能够【支配】翟星的灯塔,我一定会努力走到最后,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你回去吧。”主办方似乎不想再和他多说,他们似乎也很忙,不是注意到了苏明安这个人类,也不会特地召他前来。 一阵白光闪过,苏明安回到了自己的个人空间。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劫后余生的情绪,更没有舒气,擦汗的行为,他不知道自己目前是否还在主办方的监视下,只能故作面色平静地打开了系统界面。 ……应该算混过去了。 ……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且一直赢到最后吧。 一个人只要强大到一定地步,那么无所谓ta的理由是否高尚,只要不丧尽天良,就会驱使一大批人跟随着ta的脚步前行。 他会是灯塔,会是旗帜,会是迷茫中翟星玩家的引路人。他已经是所有人中走得最快最好的那一个,能拥有与主办方短暂对话的资格,那他就必须肩负起带头的重任。 透过湛蓝的系统界面,他似乎看到了一座直立的,闪耀的灯塔。 ……无论他现在的行为多么脱轨,被人说偏执也好犯二也好,又是否最终能够实现…… 他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至于他这么执着的原因……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那么恳切,甚至在一片血泊中跪着求他的那个人。 …… 他抛去杂念,看向自己的积分。 加上游戏中的探索积分和荣誉积分,现在是395点。 系统声继续着: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最高级技能的概率急剧增加。(注意:玩家最多能拥有三个技能,如果以后还拥有捞取技能的机会,需对已拥有的技能进行替换)】 【最高档技能海(最高级技能获取概率大幅增加版)捞取一次费用为150积分,是否选择?】 “是。” 【获得稀世(紫级)潜力技能:空间(可进化)】 【空间lv.1:潜力极大的可控性技能,可通过升级扩展其运用内容。(lv.1效果:短距离空间位移(损耗法力:120点))(充能:2次)(两次空间位移用完后,需等待一小时恢复充能)】 【红级及以上技能升级,需要击杀拥有相同技能潜力水平的其他玩家(仅限于竞争式世界)】 【战斗力(个人常态):260+50(仅供参考)】 【剩余积分:245点(建议您留存一定积分,在第二世界濒临开启前,会开放职业系统)】 …… 【由于您为完美通关,额外获得一份(世界之源)】 【*世界之源(无等级):拼尽全力收集它吧!你会发现来自法则不容违抗的魅力】 苏明安盯着出现在手中的,小小的一团白光,其中一片闪亮亮的白,看不清任何东西。 ……光。 这就是他每个世界,所要追逐着的东西。 世界之源化作白光钻进了他的手背,他看见手背上出现了一点洁白的水滴图纹,像是印在了上面似的。 这个东西在新手关卡里没有,第一个世界结束了才有。 这可能意味着,新手关卡不算入完美通关进度。 苏明安微微舒了口气——这意味着他至少不算孤身前行。 【第一个世界已结束,第二个世界将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主神空间(主神世界)已开放,玩家和观众可以走出自己的个人空间,于主神世界大广场上交流积分与物品(注意:不得存在无偿给予和大规模倒卖行为,需维持积分物价稳定,否则系统将给予严惩!)】 【世界论坛已开放:三天休息时间期间,冒险玩家可登陆世界论坛。】 【世界排行榜已开放:请打开系统面板自行查看】 …… 他离开那个大光球,一切屏幕暗下,他环视起这个属于自己的个人房间,是很普通的布置,小小的一间有床有桌椅,只是没有窗,顶端有着明亮的光,可以将一切看得很清楚。 在末世世界中的经历让他太过疲惫,但他仍然撑着打开自己面板,输入了玥玥的账号进行查找,并发送好友邀请——他必须要确认她还在,哪怕现在成为了观众。 好友邀请暂时还没有得到回应,他忍不住疲惫朝着床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 【世界论坛·讨论区】 今天的世界论坛依旧很热闹。 而在冒险玩家全员回归后,论坛显得更加热闹,一堆仰慕冒险玩家已久的观众在世界论坛上疯狂冒泡,希望他们能看到自己。 现在一眼望去,论坛上全是各种各样的标题党,他们挂着自家喜欢的玩家的名字,疯狂安利着,有不少直接高呼老公老婆,整得论坛像一片饭圈。 【水岛川姐姐!永远滴神!】 【关于吕树哥哥你不得不知道的二三事——全程记录直播的迷妹粉丝有感】 【诺尔实力体系全纪录——关于身世的大胆猜想】 【理性分析艾尼少爷该如何在第二世界再度崛起】 …… 世界论坛甚至出现了一块专门属于各路大神的讨论分区,设立了类似某一个人的超话贴吧一样的地方,里面全是对于一个人的各种帖子。 自然,最火也是理应最惹人注目的,就是“第一玩家”的分区了。 其中一大波,便是人们对于苏明安的身世、性格、人际交往、实力等进行了一个全方位(也不知道对不对)的分析,其中涌现出了一大批自称“明安初中同学”“明安邻居亲友”的人,以及一大波自称“直播从头看到尾”“分析数据帝”的人物,各路人马分析来分析去,吵成一片,而又引申出了“明安和哪个人打又是几几开”这样永远不会停歇的话题,像极了曾经对于“霜之哀伤”还是“火之高兴”强,“路飞和索隆到底谁厉害”,“鲁迅到底说了多少名言”这样争辩不休又没有答案的话题。 还有一波,则是分析派以外的人,他们对于苏明安的理念,进行了吹捧和批判,又对他对不同人的态度,言语神态的变化极近推测——这波人比分析帝们吵得还狠,像极了知乎中的各路大神,“关于苏明安灯塔理论的思考”“为什么第一玩家的前后态度会有如此大转变”,一边吵着“他是人类的灯塔,你们根本不懂明安的痛!”“这才是第一玩家的风范!”,一边又说“这种思想是脱离正常三观的表现!”“世上并不只有优胜劣汰”,将骂战从热门帖一直延伸到没人看的冷帖。 最后的一波,就比较与世无争了,他们是纯粹的喜爱党,冲着人本身来的,其中不乏各路世界顶尖级的大手子,极致质量的图文剪辑充满了他们的帖子,各种cp拉扯情话诗梦男梦女数之不尽。 ……于是,当苏明安睡了一天醒来时,登录论坛,看到的便是这一片乱象。 【尊敬的玩家(苏明安),欢迎登陆世界论坛】 【关注:0,粉丝:7亿29836821人,发帖量:0】 他看了看,世界论坛最顶上的是一大片挑战书,来自各个顶尖玩家,其中居然还有艾尼扬言再战的挑战书,全部是针对他的。下面则是仍然在不断更新着的一大波讨论,有猜测第二世界类型的,也有对第一世界进行总结的,也有关于到底该成为冒险玩家还是观众的讨论帖,有关于人类未来的猜测,有对游戏主办方的怨念,也有……对于灯塔理论的思考。 苏明安原本有些迷蒙的精神状态,瞬间一个振奋,他立刻点开了那个【关于第一玩家“灯塔理论”的个人思考】帖。 而后,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开头: 【——听说放一个词汇“灯塔”在标题里,有机会捕捉我家明安!哪怕被看到了几率极低,我也要用尽力气呼喊:明——安——安——我——宣——你!你就是我的灯塔我的希望我的全世界!!!我是你最忠实的粉丝,我会永远追随你——】 苏明安立刻把帖子关上了。 ……可恶,居然真的被标题吸引进去了。 他扫了眼其他帖子,终于忍不住又点开了一个名为【追随还是放弃?关于人类灯塔继承者的想法】 他继续看了个开头: 【这是一个记录我和明安哥的恋爱帖,今天是我们恋爱的第三天,哪怕跨越一个世界的距离,我也一直喜欢他!我要成为他的灯塔——】 下方是一张合照图,很明显是帖主刻意合上去的,画面中正是苏明安坐在长椅上的直播截图,不过旁边的虞若何被遮掉了,p上了一个二次元模样的女孩,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苏明安立刻跳过这些,扫了眼下面的回复。 【建议改成:第一玩家诱捕器】 【好家伙,我tm直接好家伙】 【以为又是一个分析帝,没想到又是挂羊头卖狗肉】 【进来看老公的,眼睛却被p图伤害了!可恶,拔剑吧少女!】 苏明安沉默地关上了帖子,不过一阵浏览后,他发现也有看似正常的,比如在他睡觉期间新蹦出来的,一个热度极高的帖子。 【未来的希望,人类的光明,永恒闪亮的灯塔】 发帖人是吕树,他的id旁标着一个【世界排行第四位】的银色荣誉标识,不会让人弄混同名者。 四十六章·世界排行榜 【各位安好,我是吕树。 在末世世界冒险时,我并未注意很多。在结束后浏览论坛时我才吓了一跳,原来大家都很关注我。 我看了一些称赞我喜欢我的帖子,谢谢你们,感谢你们的喜欢。 也看了一些关于世界游戏本质讨论的帖子,很大程度地启发了我,谢谢你们。 看了关于排行榜的分析,看了对于末世世界的谜底分析……啊对了,也看了一些大家对我的分析帖子,虽然分析得一团糟,但是看起来很有意思,分析者自以为是的自信和得意给了我不少乐趣,也谢谢你们。 我看其他排行榜上的顶尖玩家都有发自己的帖子,内容要么是宣战,要么是感激的,我觉得如果不发可能不太好,而且自己号的发帖量为零看起来很难看,所以我也来发一条。 但是我又觉得没什么话说了,我之前就不太会说话,不好意思。 ……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看到了很多关于我和第一玩家之间交流的帖子,虽然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说好甜好甜,明明我们没有吃什么糖果。 但是看起来大家很感兴趣的样子,为了凑足字数,我就说一说吧。 第一玩家,他的理论,我很遗憾当时没有看见,只是通过弹幕转告知道的。但是,在了解的那一刻我明白,他就是我一生想要追随的人……我从小就喜欢永远怀揣希望的人,而第一玩家就是这样的人,他目标坚定、实力强大、智慧过人、锲而不舍、坚强不屈、锲而不舍、助人为乐……(省略千字成语)——我希望成为他这样的人,即使许多人不理解,我也希望像他一样,永远不因为失去和失败而停下脚步……】 然后,苏明安就看着这个自称“不会说话”的人,洋洋洒洒写了夸赞他的万字小长文。 ……而且这个人居然用了两个锲而不舍。 他正想看看底下人的回复,突然听到“叮咚!”一声响,似乎是好友栏有回复了。 ——是她! 苏明安的精神一个激灵,那股沉重感终于于心上卸去了些许。 ——她回复自己了! 他立刻将有些颤抖地手指移动到好友栏上,而后,点开了那则消息通知。 …… 【系统提示:由于玩家(玥玥),24小时未回复好友邀请,好友请求失败。 …… 苏明安眼中的光彩渐渐退去了,他盯着那短短一行字,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在光球前坐了很久之后,他伸出手,关掉了那则通知,而后,打开了世界排行榜。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31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1) 2.诺尔(战力:485)(完美通关*1) 3.水岛川空(战力:395)(完美通关*1) 4.吕树(战力:400) 5.亚瑟(战力:395) 6.阿道夫(战力:379) 7.鸢尾(战力:360)(完美通关*1) 8.王万宇(战力:398)(完美通关*1) 9.杰西(战力:378) 10.爱德华(战力:397)(完美通关*1) ……】 …… 系统列出的世界排行榜,可比玩家自己列的名人堂有信度多了,很明显考虑的不仅仅是战力,不然个体战力310苏明安不可能排在一堆400上面,他的实际战斗力其实全在分身之上。 想到了“主神空间”已经开放,苏明安看到面前房间里那扇门,他上前推开。 【您即将进入主神广场(37198服——由于玩家观众数量众多,系统自动将主神广场分为五万个,每个广场能够容纳两万玩家)】 【是否选择匿名且隐藏容貌?】 “是。”这必须选是,不然可能一出去就被堵了。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在再度恢复视野时,耳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苏明安睁着眼,看见自己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喷泉,“哗啦啦”的水声明显,喷泉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刷满白色漆的雕像——很明显,这个品味很差的雕像是老板兔的雕像。 他注意到自己全身罩着斗篷,将手放在面部时,触到了一片冰凉,有一张面具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很好,隐藏很到位,看起来很安全。 他现在似乎在角落里,喷泉在靠近角落的街边,附近没什么人,他打开小地图——这里似乎就是所谓的“主神世界”了,看上去倒像个东西方风格融合的小城市,街边的闲置房屋既有铺着黛瓦白墙的龙国古镇风,也有色调华丽的西幻小镇风。 被淘汰的那些观众玩家们今后除了看直播水论坛,还可以在这里租用房子,成为“休闲玩家”,他们可以锻造道具、提炼药水、制作副武器,甚至开书店、咖啡厅,然后等冒险玩家回归后售卖,赚取积分……观众们终于做一个有点用处的后勤职业玩家,而不是天天上论坛喷人。 ——不过,这也会造成一个隐患。 就是,愿意下场去游戏中进行生死冒险的人,会越来越少——人类永远喜欢安逸,主办方似乎想让观众们沉浸于这种娱乐至死的状态中。 苏明安站在角落里往外面望,广场一眼望不到边,随处可见摆摊和逛摊的人——虽然这些人大多数是冒险玩家,但是在之后这些摆摊的主力会换成被淘汰的后勤玩家们。 除了广场,还有数不清的巷子通往别的地方,那似乎就是一些锻造屋、药剂屋所在地了,以后或许还会有书店、咖啡店之类,目前还没有人去租用,老板兔似乎很懂翟星人类对于“家”的归属感,等到积分足够,无论是冒险玩家还是淘汰玩家都能在这里买或租到自己的房子,甚至购买家具装饰它,不用挤在小小的制式个人空间里。 ……不过,这些对苏明安都是浪费,他没有空闲去享受。 他确认了斗篷和面具遮挡完美后,走出了巷子,想去那些摆摊的玩家小摊上看看。 广场上很热闹,各种吆喝声连绵不绝。 “收各类装备锻造品,带价来!” “出白绿刀类武器,可积分可换!” “全部道具都出,本人第一世界十五天存活,不打算继续下场,身上装备全部甩卖,250积分打包带走……” “收论坛水军,1积分一条帖!随时可做不收手续费,想业余时间赚点零花积分的私我……” “有想提升自己论坛剪辑发言技巧的嘛,这里开了一个教学ps和pr各种技巧的群,无需拉人,想学的速速入群+q836894275……” 正好巷子旁边就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女青年在摆摊,上面放着把铁制的长剑和一些锻造用的小玩意。苏明安很早就想拥有一件自己的武器,对这些东西自然很感兴趣。 他走上前,想点开长剑的信息面板看一看,却突然注意到那女人看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奇怪。 像是脸突然被泼上红颜料般,一瞬变得血红,那眼神也像闪动着星光,面上是一派不可置信,甚至她还伸出手来,似乎想要碰碰自己的面具。 四十七章·【第一玩家】 苏明安再度确认了一下装束无误,而后蹙着眉后退半步:“我只是来买东西的。” “——嗯嗯嗯!”却不料,听到了他声音的女人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瞬光彩满面:“您买!您买!不不不,这把剑……这个摊位都送您了!”她立刻卷起长布,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就把东西塞到他怀里,而后,像是刻意般地想要碰触他的手臂,语声带着一股强烈的热切:“那个……那个,我们能合张影吗?您就站在这里好了,我在系统栏截个图。” 苏明安不明白她在激动什么,难道是听声音认出了自己?不然不可能看出自己是谁。 幸亏她没有大喊大叫出来。 苏明安点开交易栏将估测得比较公正的积分摆上去:“我算了下,价格应该是40积分左右,你点一下确认,我转给你。” “啊,嗯,好的!”女人的脸红扑扑的,此时连拒绝都忘了,只顾着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交易成功!积分-40,获得装备(亚尔曼之剑),获得道具(寒影石),获得道具(月光石)】 【亚尔曼之剑(绿级,破损,可成长):这是他伟大的最后一剑 攻击力:5~13 耐久:10/2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4及以上 特殊属性:诞生于末世世界中被损毁的长剑,它曾经绽放过无尽光芒,等待着伟大之人的修复】 …… 【寒影石/月光石:锻造道具,交给锻造师之类的人物,远比你把它当做弹珠好得多】 …… 苏明安把东西收进背包里,注意到女人还在盯着自己看,估计在疯狂截图。 “照片自己收着就好了,至少现在不要发到论坛上。”苏明安和她说,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隔着面具认出自己的,但他可不希望这个人把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这样都没办法买东西了。 “嗯嗯嗯!”女人疯狂点头。 苏明安继续往中间走去,他注意留心着这些摊位,发在玩家们主要售卖的是一些什么“丧尸骨头”“药剂残余”一类的东西,可以用来辅助锻造和制造药剂,武器倒是也有很多人卖,但基本都是求换,刀类换法杖、法杖换匕首这样类似的交易数不胜数。 真正的珍品,倒是一个没看到。 ……不知道主神空间什么时候开放类似拍卖行的地方。 突然,走着走着,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他每经过一个摊位,摊主就会一直盯着他看,甚至有人“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有人迅速打开面板,不知道是在聊天还是在截图。 苏明安有些不解地走着,他甚至反复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确定根本没有任何泄露——总不至于这些看着自己露出的手指就认出人了吧……这也太离谱了些。 而在他继续行走,终于靠近广场人多的地方,进入到许多人视野中时,无数道目光,“唰唰唰”地扫了过来。 周围的氛围似乎突然躁动起来。 苏明安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突然看到那些原本或走动或买卖着的人们,同时转过了头来,那一道道目光,透着肉眼可见的火热。 ……不应该啊。 苏明安注意到除了自己也有很多人隐藏了容貌,可为什么这些人…… “——我曹!第一玩家!” “哪呢哪呢——卧槽!真是!” “我老公在哪!前面的快让,别挤着我家老公——” 苏明安一愣,以为他们是瞎喊的,还想往人群中走,突然有一只手直接抱上了自己手臂,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开始疯狂大叫: “啊啊啊——我碰到我老公了!我一辈子不洗手了——” “你是我一辈子的灯塔啊明安哥——我要永远追随你的信念——” 苏明安慌忙地甩开她的手,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到底自己哪里暴露了? “你们认错人了!”苏明安对着差点就要扑上来的众人喊道。 “苏大神——我宣你我宣你啊——!” “五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遇到明安,我感觉我这一辈子的幸运都被用光了——” “虽然看直播觉得好可怕好令人敬畏,但是近距离一看真的没威慑力啊,只想揉揉捏捏——” “就是明安哥!卧槽,这也太明显了!” 密密麻麻的人头,从远处渐渐涌动过来,像涌动在广场上的大海,苏明安背靠着老板兔温泉一点一点往后退,一脚踩进了水池里。 世界聊天开始疯狂涌动起来,一群玩家发着消息,将这个服的定位发布出去,越来越多的玩家闪着白光出现在各个角落里。 而他们只是稍微寻找了一瞬,眼神就直直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至今,苏明安仍不清楚自己哪里暴露了。 直至他远远听到了这么激动的一声: “——我曹!那就是第一玩家啊,真是够明显的,头上顶着那么一大块!” 苏明安的表情,略微僵了。 他调出系统镜子,照上自己,缓缓上移。 ……而后,他看见了晃在自己头顶上的,宛如网游id一般的称谓: ——【第一玩家】 明晃晃,金灿灿,面积比他的头还大,就这么顶在他头顶上,像个巨大的电灯泡。 ……原来他就是顶着个这么一个东西,从广场的这一头晃到了那一头。 收回系统镜子,看着手快要伸到眼前的玩家们,他的眼神骤然一冷,而后,伸出手,召唤出了分身: “——再靠近,我就杀了你们。” 他有意放低声线,语气含着极其强烈的杀气,换在末世世界中,怕是要吓瘫一堆幸存玩家。 ……但这群人似乎丝毫不怕,甚至表情还更兴奋了。 “卧槽这分身真是一模一样啊!等身版的,好酷!”一个女孩直接叫了出来,甚至还想往前面再抱一下。 “真的好可爱……真的抱不回家,我可以把这个抱回家吗?” “直播里看不出来,现在看起来真的没啥威胁感——是谁说我家明安无情残忍的!我今天就路转粉!” 苏明安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解地看着这一群激动的玩家,并不理解这群人明明还身处在生死游戏中依然娱乐至死的心态——若说他们是追逐灯塔的逐光者,表现得又太过软弱了些,若说这些是“不适合游戏”的人,他们的狂热和喜爱又令他动容。 翟星还处在高维生物的控制中,所有人都处在这样危险的状况中——他们到底在高兴些什么呢? ……这些人,到底该被归属为哪一类呢?他有些不解。 只是,在他让分身举起那血还没擦干净的消防斧后,人群终于静了下来。 他让分身举着斧头站在原地,自己慢慢后退,直到退无再退,站在水池中央,靠着老板兔的雕像。 主神世界不能动手,他有仔细看过规则,这种情况无法僵持下去,他得想个脱身的办法。 他思索片刻后,让分身转身,拎起那个染血的消防斧,比了个姿势,而后直接往老板兔的雕像上砍去—— 四十八章·科幻·白日浮城 “——喂喂喂!过分了啊!” 一阵白光闪过,分身的动作直接被阻拦了下来。 一只白绒绒的兔子,从银灰的雕像中露出半截身体,另外半截诡异地留在雕像里,像从水波中钻出来的一般。 而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所有还激动着的玩家,一瞬闭上了嘴,像是训练好地一般齐齐往后退去,恐惧的态度极其明显。 老板兔不在意玩家对它的恐惧,它偏了偏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雕像下方的苏明安,撅着嘴: “哎呀呀……原来是亲亲的第一玩家……不过,这种事情,打碎人家曼妙身体的残忍事情……就算你是人家亲亲的第一玩家,也不可以做喔!” “规则上没有写不能破坏雕像。”苏明安说。 “哦!哦哦哦!”老板兔的耳朵诡异地抖了抖,而后咧起了嘴:“现在加上了,以后就没有人能对人家的伟大雕像做些什么羞羞的事情啦!”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声,不用想也是对于主神世界规则的追加。 “我的亲亲榜一,还真会抓规则的漏洞。”老板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么,人家就先走了,亲爱的第一玩家,你可以继续快乐地面对你热情的爱慕者们哦,虽然说用你的话来说应该是“逐光者”……” “等下,关于匿名这事,你不打算负责一下吗?”苏明安指了指自己头上灯牌一样明显的称号,他砍雕像就是为了引出老板兔。 “哎呀呀,明明是亲爱的明安失察,却要推锅给可爱的兔兔——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怪兔兔!”老板兔一边发出恐怖的笑声一边诡异地扭动起来,血色白色的线条模糊成一块儿,场面看起来无比掉san。 “可是这是关于说明的错误,对吧。明明说的是隐匿状态,却弄个这样的称号……” “说明没有问题~是亲亲明安你没注意哦~男孩子出门要注意仪表,连在角落里照个镜子的时间都没有吗?” “嗯?不对吧?”苏明安抬起眼皮,盯着它:“一般来说,提供隐藏面目和id,都是为了不暴露身份。” “是啊~只是你自己没注意头上的称号而已~” “可是,原先起着不暴露身份作用的效果,失效了。”苏明安继续说着:“那么这种隐藏,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猜吗?” “是啊~”老板兔笑嘻嘻的:“做事要想全~不要把锅随便推给兔兔~” “是这样啊。”苏明安一瞬露出笑容,摊开手:“你承认了啊。” “什么?” “如果主神空间,事事都是这样说半句留半句、随时可能出现意料之外危机的规则,那玩家真的很难信任自己看到的规则啊。”苏明安叹了口气:“游戏需要规则,主神空间更是制定一切初始规则的地方。我记得——系统说过,这里是休息的地方,不是竞争的地方,如果连最初制定原初规则的地方都失去了规则的完整性——” 说到这里,他微微侧头,语声沉重: “那么,这里似乎和普通的世界也没什么两样,压根就失去了自己的威严性……对吧,主神空间的管理人,老板兔。” 老板兔的神情略微僵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它说。 “真是……要令人处处防备的休息场所啊。”苏明安侧过头,叹了口气,眼中闪动起清光:“真是悲哀……没想到在最公平最安全的个人空间都要被隐瞒……连冒险和休息的区域风格都没有制定完整,这样的游戏,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老板兔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它注意着正记录着这场对话的玩家们,突然大叫起来: “——好了!好了!算你赢好了!” 它拽着自己巨大的耳朵,将它拉成了一团橡皮筋,而后逃避般地“嗖”地一下钻进了雕像里,留下一句无能狂怒: “虽然主神空间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但是知道你会说,你能说!送你回去!好了吧!” 下一刻,苏明安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度睁开眼时,他回到了自己的个人空间。 在手触在门上时,他看到了【是否选择隐藏称号】的选项。 他露出了笑容。 ……在这次试探中,他明白了,看似无所不能的高维生物,也有它们必须要遵从的“规则”。 那么,这个“规则”,是否能成为他跳出棋盘的“破局点”呢? …… 苏明安在个人空间中待了两天,一直在论坛上搜集各种信息,没有再出去。 之前和老板兔的对话又引起了一大波轰动,人们对于“居然可以和主办方讨价还价”的话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不过他没有再过度关注。 在听到系统提示时,他意识到该出发了。 【休息倒计时结束!】 【正在检测您的身份——冒险玩家,身份已确定】 【世界聊天对您关闭,世界论坛对您关闭,个人空间对您关闭】 【开启职业系统!】 【正在回顾第一世界玩家经历,正在分析您当前拥有实力——】 【已为您选择三个职业方向,请选择其一!】 【请注意,职业本身并无强弱之分,只与玩家运用程度与技能搭配有关,您可以在后续的游戏进程中持续完善您的职业】 【(审判者:强击型,破坏型,提升四维属性,运用泯灭的延展性进行攻击。) (救赎者:精神型,灭法型,提升精神属性,加强对空间法术掌握程度,运用空间制敌,攻击带有破法效果,精神抗性大幅度提高) (传光者:辅助型,提升型,施加状态,减除负面效果,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突破精神属性上限,分身控制力大幅加强)】 苏明安看着三个职业,差点想全部要。 ……系统太过了解他的需求,这三个职业,尤其是第三个的“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简直是他的福音,维持分身对他的精神几乎每分每秒都是折磨,如果能够拥有这样的技能……那当初的他就不用虞若何守在身边了。 但是,他紧接着听到这么一声: 【检测到您完美通关第一世界,获得选择隐藏职业的权利】 【您可以花费200积分,选择隐藏职业,是否选择?(请注意:隐藏职业并非绝对比普通职业优秀,相反,它的优点和缺陷都极其严重!严重到令玩家需极其重视的地步!请谨慎选择!)】 巨大缺陷,天价般的200积分,若不是像苏明安这样积分充足的人,怕是要把老本都倒卖了才能买——这种赌注代价太大,恐怕会有很多完美通关的玩家退却。 但是苏明安说了“是”。 ……他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再惊险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一切都要做到极致,那就挑战到极致好了。 【再度确认!您是否坚持选择隐藏职业?一旦选择,不得更改!】 “确认。” 【您选择了隐藏职业】 【叮咚!获得职业(白审),部分属性发生改变,原技能(分身)消失】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清脆的提示声,紧接着,他感到面前的视野似乎发生了变化,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白审)(隐藏职业):双面型,极致精神与极致力量结合】 【分身技能发生进化,属性点分配发生变化】 【(职业核心技能)明夜分身lv.1: 分出一个分身。 分身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和独立人格,但本体仍能感知到分身的五感并即时下令。 当前状态:(本体)已定格为“影”状态,(分身)已定格为“明”状态。 “影”状态:精神属性成长大幅提升,其他三维属性成长大幅降低。可通过收集世界的恶意稳定状态。 “明”状态:精神属性成长大幅降低,其他三维属性成长大幅提升。可通过收集世界的善意稳定状态。 注意!!! 死亡其中一方后,另一方可在一段时间后将其复生(需要代价,代价会在后期解锁),并进行“明”“影”属性对换。 只有同时杀死本体与分身,方算玩家完全死亡。但其中一方死亡会大幅增加精神负担——也将极易造成玩家精神崩溃而亡! …… 【职业评价:——你会成为最坚定,也最易摇摆的逐光者与逐暗者,祝愿你的信仰永远如昔!】 …… 苏明安看了下技能介绍,写的很复杂,但大概意思懂了。 以前是本体死了一切完蛋,害他要保住本体去操控分身。现在本体就算死了,只要分身存在,本体还能复生——要在一定时间内同时杀死自己和分身,自己才会完全死亡……真的是很bug的保命技能,但是上面也写了死亡“极易”造成精神崩溃。 ……看来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分身当工具人去让它瞎死了。 重点是,分身似乎有了自我意识。 他看了下面板,发现“影”状态下的自己真的脆得跟纸一样。 …… 【个人资料】 真实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一阶八 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第一玩家(加冕时刻) 职业:白审(隐藏) 装备:粗制滥造的防护衣(白),四叶草手链(绿),罂粟匕首(绿),极光之戒(紫),remington rp9(绿),亚尔曼之剑(绿) 技能: 【空间lv.1:潜力极大的可控性技能,可通过升级扩展其运用内容。(lv.1效果:短距离空间位移(损耗法力:120点))(充能:2次:两次空间位移用完后,需等待一小时恢复充能)】 【(蓝级)泯灭lv1:你的手指所及之处,可以被泯灭能量所融化,威力取决于投入法力值。】 【(职业核心技能)明夜分身lv.1:分出一个分身。分身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和独立人格,但本体仍能感知到分身的五感并即时下令。 当前状态:(本体)已定格为“影”状态,(分身)已定格为“明”状态——注意,此技能死亡崩溃风险极大!】 【基础枪法lv.1】 生命值:300(仅为参考数据,不代表固定数值) 法力:100+20*35(回复速度7/分) 体力:3(影状态) 力量:3(影状态) 敏捷:3(影状态) 精神:40(影状态,成长大幅提升!法术系技能威力大幅增加!) 【精神抵抗lv.4*2】 魅力:a 幸运:b+(四叶草手链、极光之戒加成) 积分:5 战斗力:400(个人常态战力),450(分身常态战力) …… 分身: 生命值:500+30*15(仅为参考数据,不代表固定数值) 法力:100(回复速度5/分) 体力:15(明状态) 力量:15(明状态) 敏捷:15(明状态) 精神:4(明状态) 【格斗专精lv.1(明状态自带)】 【刀类专精lv.1(明状态自带)】 【剑术专精lv.1(明状态自带)】 …… 苏明安盯着自己300的血量——这真的是一碰就死的血量,这个职业强是强,但确实缺陷非常明显,两者都太过极端,且精神状态也会变得很不稳定——这很危险。 而就在这时,系统继续传来提示: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更新公告:在第二世界·白日浮城副本结束后,主神空间将全面开启,休闲玩家可选择成为“锻造师”“药剂师”“法阵师”“铭刻师”等辅助类职业,并可在广场开设自己的小店!不同服务器的主神广场可分国籍居住,序号前列主神广场可划分为军政区或私人区!公会系统及小队组队系统即将开放!公会驻地即将开放!】 【——敬请期待。】 苏明安的身周涌现起白光,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属性后,闭上了双眼。 【第二世界:科幻世界·白日浮城。全球副本竞争式游戏。】 【参与玩家:256730853人!】 【科幻世界将被复制为25673085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8~12名玩家进行游戏!】 【由于玩家为第二次进入游戏,自动学会交流通用语,此技能将于世界结束后消失!】 【——世界开始!】 …… 苏明安还未睁开眼,就看到视野里熟悉的弹幕条开始滚动起来,热度瞬间从零一瞬飙升到亿级——观众比之前还要多。 【第一——!】 【老公我来啦——!】 【科幻世界!?赛博朋克赛高!芜湖——】 【果然还是第一玩家的视角舒服,这可比当玩家累死累活舒服多了,我再也不想去破游戏里冒险了】 【今日灯塔也会一直通明——!明安安我会一直追随您!】 【每日一问,玥玥什么时候回来?她是成为观众了吗?】 【呜呜呜主播对不起,我之前一直黑你,我真不知道你是第一玩家……】 【……】 从冒险玩家数量上来看,有不少在末世世界存活到最后的人,也选择了放弃游戏。 这是淘汰制,愿意下场参加这种残酷游戏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这让他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苏明安睁开双眼,看到一座与世隔绝的机械浮城,整座建筑由无数零件拼接而成,那些纯白的零件让这栋建筑完全曝光在阳光下,如天空圣城一般闪烁着极其刺目耀眼的光。 他发现自己身着西装,身边是四位玩家,他们正一起站在这机械浮城门口的大平台上,在对上其他人的目光时,他看到了其他人眼中明显的情绪波动,有震惊与错愕,有惊喜与激动,也有带着战意和恶意的挑衅。 “第,第一玩家?”戴着棒球帽的青年不禁发出惊呼。 四十九章·“救世主” “好像,好像是真的,论坛上的截图都泛滥成河了,闭着眼睛我也能认出来。”几个玩家聚着小声议论。 “……那现在岂不是有几亿人在看我们?我的天哪……” “他看上去真的不大……我还以为直播里加了滤镜。” “要不要蹭个关系?” “你敢上你上,听说他对冒险玩家很恐怖的。远远看着捧着还好,真要靠近……你没在论坛上看过人们做的关于他的直播剪辑吗?都传疯了……我真怕被匕首刺手掌。” 其他人自发开始聚成团伙窃窃私语,从末世世界他们明白了合作的重要性,但苏明安未再向这些人投去一点目光。 就在此时,面前传来一阵金属推动的巨响。 “滋滋滋——!” 面前巨大的银白大门,缓缓向两旁自动拉开,露出内部的钢铁廊桥,似乎在欢迎他们。 其他人还在议论,苏明安率先迈开了步子,但当他想要踏进大门时,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狠狠撞了一把。 仅仅三点的影状态力量让他身形一斜,直接狠狠后退了几步,而那个面目凶神恶煞的壮硕男子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第一玩家,论坛那帮人都快把你吹成神了,也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他盯着苏明安,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斩首的挑衅手势:“看好了,这是个竞争副本,光有那帮小女生观众捧着你是没用的,力量才是绝对的强大!” 艾里是上个副本中掠夺团伙的一位老大,因为身强体壮性子狠,也是个预选榜上的人物,在得知自己现实中的兄弟遇上苏明安,被他杀死后,就一直怀恨在心。 ……结果,很巧的是,居然在第二世界碰上了。 他有看过苏明安的战斗剪辑,被他人疯狂吹捧的实力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那个分身就是靠着高四维属性一阵毫无章法地乱砍,而本体更是弱得一点体力、力量都没加,唯一有点威胁的就是只能到手指的泯灭了——但那也鸡肋得要死。 他挑衅地看着刚刚站稳的苏明安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像直接被撞懵了,他直接得意地率先走了进去。 事实上,苏明安确实有点懵。 ……打从进入游戏以来,他见过讨好的,崇拜的,冷淡的,想攀关系,想杀人夺宝的——唯一没见过这么会作死的。 如果对自己心怀仇恨,等到抓住机会再致命一击就好,何必这么作死地表现出自己的敌意,难道这会让胜算增加吗? 苏明安不太懂艾里的想法,弹幕却炸锅了: 【我kiao!居然敢撞明安哥,揍他!】 【小伙子有胆量,怕是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反派人物,看起来确实很低智商】 【挑谁不好挑明安哥……他可能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恐怖……】 【我老公怎么这么好撞啊,退了好几步,这场子不找回来?】 【明安哥真好推倒(狗头.jpg)】 【苏大神从来不是易怒的人哈哈哈,这点挑衅啥都没有,我们只要期待这个花样作死冠军的下场就好了~】 【默哀,希望对方人没事】 …… 当那个人冲进去后,其他几个人像是被艾里的勇气吓到了一般动也不动。 苏明安揉了揉被撞的地方,直接走了进去,看见里面的场景。 浮城内部异常空旷,有小型的无线机拖着监视器在空中按着一定的轨道通行。 头上传来云层被划过的声响,铁灰色的飞机宛若寒鸦般划过。与外界纯白的洁净不同的是,机械浮城内里糜丽得近乎腐烂,铁灰银灰的建筑鳞次栉比地排在看不到星子的天空下,乌沉沉的一片,被工业光污染得一片缤纷。 ——这里的灯光饱和度极高,空气中带着一股明显的铁锈味,整座城市就像开败的玫瑰花一般腐烂。 苏明安第一次真实处在这样只存在于电影中的场景,他在廊桥上驻步,手搭上栏杆,眺望着下方城市糜烂的灯火。 …… 戈登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玩家,不过他运气好活了下来,继续选择进入第二世界的冒险中。 在看到第一玩家时,那几乎刻进dna的容貌一瞬唤醒了他对于世界论坛的回忆——只要他一打开世界论坛,就能看到这个人的截图或者名字。 他有心想和人打个招呼,却一直感觉找不到机会,在看见苏明安站在廊桥上似乎在看风景时,他立刻抓住机会走了过去。 “那个,第一玩家,你好!我一直钦佩你的勇敢,他们说你只是运气好,但我觉得……你当初打败艾尼的模样简直是酷毙了!” 戈登得到了苏明安一瞬的侧目,而后那看过来的眼神渐渐淡了,第一玩家向他一点头:“感谢你。” 戈登笑了笑——他理解的,第一玩家面对过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可能对方的性格就是这样。能得到对方的感谢,他其实已经很满足。 突然,他听到廊桥对面传来一阵走动声——是从另一道门过来的另外五名玩家,在为首的人走过来时,戈登注意到自己直播间比较少的弹幕突然暴动起来。 【——我的老天!是他!是他啊!】 【诺尔,诺尔!(挥舞荧光棒)】 【居然在这么小的概率中相遇了,简直是世纪性的会面!】 【默默截图,这场交锋绝对很精彩。】 【两个超级大佬的战场……我为主播和其他玩家默哀……】 …… 走过来的人着一身西式贵族服饰,暗红的外套披于洁白衬衫之上,胸前领结上的红宝石色泽灼目。 他拥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半长发,发尾顺至肩旁,一双邃海般的眸流淌着于一片缤纷光影之下余存的清光。他步伐稳定,姿态优雅,每一步调都像踩在音符之上,此时从那一头的廊桥走来似沐光而行,看上去像个从中世纪中走出的,姿容得体的西方贵族——如果忽视他那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和那稚嫩的少年脸的话。 戈登瞬间认出了对方——那是世界榜第二的诺尔! 一直以极高的战斗上限著称,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身精确计算过般的战斗技巧简直令人五体投地,据说,没有人看到过他落过下风的时候。 论坛曾为他和苏明安到底谁强争破嘴皮子,甚至还搞了个大规模投票,但投票结果最后居然还是诺尔险胜一筹——毕竟从直接战斗力看来,苏明安的本体太脆弱了,他们觉得只要不管那个分身就很容易击败他。 诺尔走过来,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五位玩家,他的眼神在苏明安身上准确地一凝,而后笑着说:“你好,第一玩家,久仰。” “你好。” 戈登注意到,苏明安的态度对诺尔,和对他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冷冷淡淡,不禁让他安心了些许——看来并不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的原因。 然而就在此时,苏明安的眼神,落到了诺尔的手背之上。 那里,有着一枚洁白的印记,是完美通关的证明。 而后,戈登就看见,第一玩家的眼神,逐渐变了。 变得与看陌生人眼神完全不同的……极其专注。 “你是诺尔……对吗?”苏明安突然走上前,一瞬拉近距离。 “啊,啊?是的。”诺尔都被吓了一跳。 苏明安的语气一瞬极为柔和:“对于我曾经说的那些……诺尔你怎么看?” “呃……那什么灯塔吗?我觉得,如果能一直赢下去的话,或许会有一个精神领袖般的存在出现吧……”诺尔似乎对其没什么想法,主要是对方这突然靠近的态度令他有些懵。 想了想,他又说:“但是这毕竟是个全人类的游戏,即使真的有人赢到最后,但也需要总体的积分才行……吧。” “你说的没错。”苏明安笑着说:“我并没有全然否定其他人的价值,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游戏里活着,所有人,都要逐渐清楚他们自己的【定位】。” “关于这点,我没什么意见。”诺尔点点头:“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什么人该做什么事】?” “并不全然。”苏明安微笑:“像我这样普通的存在,或许没资格自诩为灯塔。我想的,是除了【其他人】之外真正伟大的人,能有像诺尔你这样真正耀眼的存在,能够带领迷茫着的所有人……” 站在后面,等待着榜一榜二大佬针锋相对的玩家们,看着这一幕傻眼了。 戈登突然明白了苏明安的态度。 ……这个人根本不是天生冷淡,他是个眼里只有【灯塔】的狂信者。他只对能够完美通关的人投以郑重的眼光……所以其他的一切色彩在他眼里都自然黯淡,他懒以投去任何关注,因其有些偏执的狂热。 ……是因为遇上了和他一个水平的竞争者吗,所以才那么高兴? ……果然,这就是强者的态度吧。 戈登突然想起了在世界论坛上,关于极具争议的苏明安本人被描述得很火热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将成为救世主时,和他将被推上断头台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虽然说第一玩家不能称得上是个救世主——但被汇聚了全世界目光的人,和此前总会有着不小的差异吧。 毕竟,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 五十章·“被选取的新娘” “呼啦——” 机械城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风声。 几人抬起头,注意到远方有一个圆盘飞驰而来,上面跳动着一个雪白的,一看就很欠揍的身影。 “呜呼——338465号副本的十位玩家你们好~我是你们最最亲爱的,老板兔——!” 老板兔庞大的身体黏在飞行圆盘上,两条雪白的兔耳面筋一般一动一动,那ufo一样的圆盘还在环动着闪烁的绿光:“现在,就由你们亲爱的兔兔——来给玩家们宣布一下第二世界的背景与任务~” “老板兔?所有副本都是你来宣布吗?”一个马尾辫女人问着。 “老板兔有数不尽个老板兔!虽然意识都是同源啦,但是对于高维生命来说,分裂自己什么的还是很简单的对吧?”老板兔笑嘻嘻地说着,而后,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突然凝了眼神,看向苏明安:“哎呀,我的亲亲第一玩家,没想到我们那么有缘分,在这里都能见面……” “亲亲的老板兔,说任务吧。”苏明安眼中的光彩渐渐散去了。 听到这个称呼后,老板兔那白白的面上诡异地泛起一丝羞红,它忸怩地扭着身子,而后开始十分掉san地扭曲起来:“讨厌了啦,人家这就说了啦……” 【叮咚!你获得本世界基础任务背景!】 苏明安点开面板查看。 【故事背景(机械浮城): 原有的家乡已被污染,人类如老鼠般迁到此地。 他们用垃圾做基地,用污染绘天空,制作出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天空浮城。 只是,他们已经被“污染”了,特殊的病毒流窜到了人们体内,他们失去了繁衍后代的能力。 他们选择了改造自己的身体,并为机械与生命的相融而沉迷。 现在,你是获得了“新郎”身份的玩家,你握有最珍贵的“迎娶权”。 散落在城池中的“新娘”身份玩家有两位,只要能找到其中一位,让ta承认成为你的“新娘”,你将被渴望后代的这座城市的人们推上王座。 ——来吧,亲爱的玩家。 赢得自己的新娘,获得最高贵的权利! ——你值得为此拼尽全力,而赢得一切。】 …… 苏明安看完了故事背景,皱起了眉。 ……真恶心。 他看着廊桥下的城市,光彩缤纷,人们穿着亮银的硬皮服饰行走在光影之下,各种方便的机械飞行过马路,看起来极其未来化。 但是,他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世界。 无论是背景故事,还是任务目标,都让他感到无比恶心。 ……这样一个世界。远比那易子相食同类相争的末世世界,要让他恶心得多。 就算是要完美通关,他也不会选择这种通关方式……他要试试其他的路线。 他望着笑嘻嘻的老板兔,心中头一回生出些想将其暴打一顿的冲动。 …… 【叮咚!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二个世界!】 【世界名:白日浮城(科幻)】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世界结束】 【进阶任务:找到自己的“好新娘”】 【完美通关:推测出世界本源的秘密】 …… 在发布完任务信息后,老板兔就不见了踪影。 玩家们开始议论起来,即使这是一个竞争式副本,他们也习惯抱团而行,至于最后的争夺……到时候再说。 这八位玩家中也存在女玩家,获得了“新郎”身份的女性,所以难保获得“新娘”身份的玩家会不会有男性…… 诺尔和苏明安周围成了两块空地,玩家不敢和他们搭话,而苏明安也半点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朝着廊桥下就走去。 “等等,等等……”突然腿上传来一股被抱住的感觉,苏明安一瞬想要踢开,却发现那人就像黏上去了般动也不动。 他低下头,看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子——这是这群玩家中的其中一位,他的年龄确实引人注目。 “你好~我是秦泽,我一直很喜欢你的灯塔理论~”秦泽笑眯眯地看着他,着重强调了灯塔二字。 “……不。”苏明安盯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我在你眼中看不到喜欢,不要用假意的【灯塔】来试图接近我……不然我真会杀了你。” 秦泽像是被吓到了般往后退了几步,而苏明安也顺势离开了廊桥。 在苏明安转身的一瞬,秦泽低下了头,那一派天真的眼里,渐渐闪过寒光。 …… 另一边,两位“新娘”玩家睁开了双眼。 苏式原是龙国艺术学院的大学生,她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她是最早关注苏明安直播的人,并将他视作至美的“艺术品”,她研究着他的思想,并为他作画,而后选择成为冒险玩家以有机会接触他。 她不是那些只会追着喊老公的小女生,也不是粉丝,她是一位追求美丽思想的艺术家。 由于弹幕不得泄露其他玩家行踪,她并不知道自己与苏明安恰巧进入同一个副本。 她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处在玻璃隔间里,旁边的女性玩家也坐直了身体,身体发出一阵机械的响声。 她抬了抬腿,无比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肌肤之外被铁皮完全包裹——看起来像双冰冷的机械腿。 而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来自系统任务的发布声。 “新娘”玩家的任务与“新郎”玩家截然不同。 在该副本中,“新郎”挑选“新娘”,想要取得他们的芳心。在这渐渐失去繁衍生命能力的机械浮城里,留下希望的光辉。 ——但是,被囚禁被改造的“新娘”想要的,可不只是被人控制的“爱情”而已。 【叮咚!获取任务!】 【“新娘”玩家任务:剿灭所有“新郎”,完整地逃离机械浮城。】 ——机械浮城的新郎为了贪欲,桎梏了新娘们,并对他们进行了强制性的改造,而他们也在改造中被异化成了真正的机械人,他们的副本任务,准确来说可以归纳为“机械人的复仇”。 新郎们妄图选取自己的新娘,正在想尽讨他们欢心的方法,自以为能够获得所谓的“幸福”。 而等待被选取的新娘,却早已脱下了纯白的装束,执起了刀。 这场双方信息不对等的生死游戏——正式开始了。 五十一章·“逐光” “听上去是个很恶心的任务,你要去完成它吗?”廊桥下,诺尔跟上了苏明安。 “如果可以,我想选择另一种通关方式。”和对待秦泽截然不同,苏明安展示出了极好的态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可以选择去把这座城市的根源破坏掉,这样或许可以规避这种恶心的任务。我愿意和你组队,不过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好吗?” “大概是多久?” “一会儿。”苏明安的笑容都真切了些:“我给观众们展示一个小技巧。” 诺尔好奇地看着他走入无人的巷道里,直至看不见身形。 苏明安视野里的弹幕开始激动起来: 【组队辣!世界最强和二强联合辣!乱杀!】 【明安哥的态度变化太明显了……他只爱完美通关的人呜呜】 【什么?我家虞若何没有机会了吗?】 【什么?我家玥玥没有机会了吗?】 【什么?我家吕树哥哥没有机会了吗?】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他,这个人的态度莫名其妙的,又自私得很。】 【在诺尔面前,明安哥笑容都多了——卧槽,明安哥终于肯理我们了!他说了观众!】 【什么!什么!他要展示什么!为什么要避开其他人?】 【震惊!原来这个主播是会看弹幕的吗?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他眼前是自动被屏蔽的。】 【明安狂粉痛哭,他终于肯和我们互动了——我要把他等会的展示记录下来,看一辈子!】 …… 弹幕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而苏明安走到角落。 他点开直播面板,而后手指于一片飞舞的弹幕上挪移——直至移到了【暂时关闭直播】的按钮上。 “啪”地一声,弹幕瞬间清空,所有观众一瞬被踢了出去。 ……很好。 苏明安站在巷子角落,这里现在没有任何目光了。 他需要在这里召唤分身,在这样的繁杂庞大的城市里,两人合作寻找线索会更有效率。而这样具有明显极端缺陷的技能,即使是观众,他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 他伸出手,默念技能名。 下一刻,白光在他眼前聚集—— 一模一样的苏明安,出现在了他面前,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一心二用的感觉,但是没有之前那么清晰,差不多像是在视野里开了个小窗口那样的感觉,不会再让他头晕目眩了。 分身睁开眼,因为有了自我意识,那眼神与先前截然不同,温和地,沉静地,直视着面前的苏明安。 “你好,本体。”分身说。 “怎么称呼?” “不用在意这些……我本身也是你,我们的本质没什么不同,我只是你性格于无尽未来中可能发生的一个变种……我就是你,你可以随时支配我并下达的命令,只要是为了未来而前行,哪怕前方是死亡也没关系。”分身语声温沉,眼神始终含着片笑意:“如果执意要一个名字,就叫我明吧,我热爱世界的一切光明美好。” “很难想象我的性格会变成这样。”苏明安看着这个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性子却像位骑士一样的青年,或许这就是“暖男”状态下的自己……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你代替我去和诺尔同行,我自己去城市里寻找一些细小的线索。”苏明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身后背着的剑袋取下,递给分身:“不要穿帮了,把这个背上,保护她。” “这是那位闪耀且无私的战士留下的吧,明白。”分身郑重地背上剑袋:“无需在我身上投放过多关注,我会将情况最终反馈给你,如果有需要,请随时通过精神对我下令。” 分身说着,而后转身离开了巷道。 苏明安则同时反身,顺着阴暗的巷道进入到了城市的阴影里,他将直播的视角调到分身之上,确保观众们会以为分身是真正的苏明安,而他将不会被任何视线看到。 于是,当直播再次打开时,被突然关闭直播的观众们自顾自开始嚎了起来: 【还以为是亲亲明安想理我们了,结果“啪”地一下直接把直播关了!】 【我伤心了,我落泪了,我感觉我的满腔期待被辜负了】 【算了,嚎也没用,老老实实看吧】 【是啊,除了灯塔,明安哥看冒险玩家都冷冷淡淡,更别说我们这些观众了,在他的分级里我们肯定都是废物……】 “不是废物喔。”行走着的分身微笑开口:“虽然不能成为灯塔,但也有自己的光。在我眼里,你们仍旧是如星星般闪耀的存在……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未来,毕竟翟星的胜利,最终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弹幕诡异地静了一瞬。 而后,便如爆炸般汹涌起来,各种喜极而泣的,兴奋狂叫的,还有激动到一团乱码的。 分身一路和弹幕聊着,语气无比温柔。 “……平时不是不理你们,只是有些时候,不容分心。” “……别看低自己呀,你们也是人类的未来啊。” “……相信自己的潜力,没有人是天生的最强,现在时间还早,你们还有继续下去的资格。” “……喜欢这样的我?谢谢,不过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全部,若我有一天变成另一个样子的时候,希望仍能得到你们真切的热爱。” …… 弹幕哭成一片,热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 【呜呜呜我爱了!这个男人突然好温柔,根本抵抗不住!】 【老亚撒西了,完了,我沦陷了】 【经历了那么多苦痛还能对我们展露微笑……他是真的灯塔啊】 【我为自己之前不理解他的理念道歉,他现在一解释,我发现理解的偏差让我在一直伤害他……】 【主播早点这样不好吗?之前一副那么傲“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是谁了。】 【确实,早该这样了,之前态度那么恶劣,莫名其妙的。真以为自己是第一玩家就成神了,呕。】 【我宣布我正式加入灯塔派系!我下个世界就成为冒险玩家!我要跟上他的脚步,永久追随我的明月——虽然很微小,但我也要闪烁光芒!】 …… 诺尔站在原地,看到苏明安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诺尔。”分身笑着对他说:“虽然这个世界目前令人厌恶,但是它仍然值得拯救……去探寻让它坏掉的秘密,治疗它,拯救它,我相信它会变成我们喜欢的模样。” 他温沉的话语带着股令人信服的坚定,眼神更是充斥着振奋人心的无尽期望。 “嗯……走吧。”诺尔被他的笑容激得一愣,而后有些迟疑地跟上了对方。 直播间的弹幕很兴奋,诺尔却能敏感于人类的情绪变化,并能准确地捕捉到它。面前的第一玩家,看似比之前更令人亲近,但那话语中却流露出一丝的隐隐约约的危险。 ……说的是,“我们喜欢的模样”,而非“城市该拥有的模样”——看似无畏的逐光骑士,如果心中只剩下坦荡的光明,那么一切处于灰色地带的事物,对他而言都是需要清扫的劣等品。 ……真可怕啊。诺尔想着,而后起步跟了上去。 …… 苏明安沿着黑暗的巷道往里走,期间看到不少如阴沟老鼠般生活着的人们。他们缩在垃圾旁,或者地下水管边,穿着破旧,身上发出垃圾的臭味,眼神如狼一般盯着路过的他,有人眼里闪过贪婪,不过那眼神在触及到他身上的西装时退去了,像是在害怕什么。 他走了一会,注意到路过的人都是男性,没有看到任何女性的身影,在一处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里,他看到了一则征集令。 上面写着,只要将家里的女性提供出去接受“完美改造”,就能让她成为人上人,家里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苏明安将广告揭下来,然后撕得稀烂,不过在撕之前他注意到了上面的地址——中央内城,虹山街道169号。 【获得线索壹·改造地址】 【(改造地址):据说是最完美的改造地,但是送去的生命真的能得到升华吗?】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苏明安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们,想揪一个出来问路,不过突然前面传来激烈的脚步声和喝骂声,紧接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飞快扑了过来。 “——拦住她!不能让她跑了!” “——献上去有整整五万努克币,可别让她被别的混蛋抢走!” 后方粗嚷的男声连成一块,女孩看到苏明安,原本眼里还是绝望,但在注意到他身上西服时眼神一亮。 五十二章·“求求你,救救我” 女孩脏兮兮的手,立刻拽上了苏明安的衣角,一双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拉去改造,我要做一个人类……” 苏明安没有推开她,而是抬起了头,缓缓套上了一双漆黑的手套。 那群穿着破旧的男人们冲到巷口,看见苏明安,为首的大汉眉头一皱。他直接走上前,似乎想要把躲在苏明安身后的女孩拉出来。 “别再过来了。”苏明安说。 “你别多管闲事!我是她老子,我让她去哪就得去哪!”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是你的女儿,但她也是个独立的人,她不想接受改造,你没听见吗?”苏明安说。 “我呸!毛头小子,你懂什么!”男人冷笑着卷起袖管:“老子养了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送上去,看你这身衣服,是外来的吧。奉劝一句,这件事是我们白城自己的事,你甭管!快给老子让开!” 他说着,不管苏明安让没让,直接伸出大手想要将女孩拽出来。 苏明安伸出手,而后搭上他的肩。 “别碰老子,你勾肩搭背老子也不会改变主……”男人的眼神,一瞬失去了神采。 连半点声音也没有的,他的身形突然如同柱子一般,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hp-1560!(战力压制!泯灭!致命伤!)】 【exp+100】 苏明安收回在他脖子上点了一下的手,而后有些嫌弃地脱下手套,“啪”地一声甩在尸体脸上。 后面还蠢蠢欲动的人,面上的凶恶瞬间消失了。 他们立刻转身,就想要逃跑—— “砰!” 一声枪响,一人胸口喷着血倒了下去。 “再跑。”苏明安持着remington rp9,眼神冷得似冰:“留下来带路,否则我不介意浪费一下我的子弹。” 男人们同时跪了下来,他们知道在这个城市的生存法则,一旦发现不可力敌,就不会特地去找死。 “留一个人带路。”苏明安用枪对着这些人:“或者,有没有地图什么的,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这是我们城的地图,如果您需要指路的话,我也可以……”一个长发的邋遢男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苏明安瞥了一眼接过来,然后让他们滚蛋。 【获得道具(白城地图):虽然它很劣质,但是用来指路还算不错。】 男人们一溜烟就跑了,只有那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还在紧紧抓着苏明安的衣服。 苏明安不知道这些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游戏主办方造出来的副本,但这不影响他将所有的npc当作真人对待——这些人在这座病态的城市里有的是,还不值得他一个个浪费子弹。他看了一眼小女孩:“好了,现在你不用去被改造了,于是,你想去哪?” 女孩看着他,眼神带着依靠和怯濡——她已经没地方可去,也没人可以依靠了,只要苏明安一离开,她就逃不脱被人送到中央换取钱币的机会。 “如果怕死,就留在这,祈祷自己不会被发现。”苏明安说:“如果不怕死,就跟上来,作为一个价值不错的筹码,让我能够进入中央机构。” “你……”女孩开口,脏兮兮的脸上眼瞳却是清澈的:“你也要把我送到那里去……和我爸爸一样吗?” “是的。”苏明安说:“不然我不会救下你。这是你的价值,如果你想要接下来的女孩有机会逃离这命运的旋涡的话……运气好的话,跟上我,你会活着。不愿意的话,就在这里留下,我不带上你。” 女孩看了眼苏明安,然后抿了抿唇。 她突然转身,朝着阴暗的巷子里跑去了,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苏明安也不拦她,看着她走了,就自己按着地图向外走。 忽然,身后再度传来女孩“嗒嗒嗒”的脚步声。 “大哥哥,你救下了思怡,你是好人。”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她将从自己藏身点翻出来的旧衣服和帽子递给苏明安:“大哥哥穿的西服太显眼,换上这个吧,我相信大哥哥……大哥哥一定能拯救我们的!” 【获得道具(居民帽服):穿上它,不会有人再将你认为成是“外来者”。请注意,帽服一体,切勿脱帽喔!】 苏明安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收获,他意识到西服可能是“外来者”的标志,人们对于“外来者”和城内居民的态度会截然不同。 【获得线索贰·不同的态度】 【(不同的态度):外来者和居民,人们为何对其有标志区分和不同态度?】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一路上,他有问过思怡,她说她只是从小听过一个传言,据说在外来者到来的那一天,这座城市将得到彻底的拯救。 二人在小巷中行进着,突然,苏明安极高的精神力注意到旁边有人在议论,他拦住了思怡,示意她不要发出动静。 他听出大概是四五个男人的声音。 “……没问题吧,” “……你们真要和苏明安和诺尔那两个大佬对杠?” “……可是仔细想想,抢女人我们也不可能抢过他们,这个世界只能通关两人,如果不除掉他们,机会不可能轮到我们头上……” “……是的,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但是只有我们几个应该不够,或许我们可以拉拢一下那个艾里,据说他在开局前就挑衅了第一玩家……” 苏明安发出了脚步声。 “谁!”几个玩家迅速回头,看见了牵着一个小女孩的苏明安。 “……好像是npc?”他们看了眼后,由于衣帽道具的效果,居然直接无视了苏明安露出来的面貌,将他认为成是城里的居民,光明正大地交谈起来。 “他牵着个女的!应该是有用的npc!”头毛染得花花绿绿的一个男的说。 “怎么办?要不要……”有个人在脖子处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把女孩抢过来,这样他们也能借机进入研究中心。 “大哥哥……”思怡有些害怕地拉上了苏明安的衣角。 “你们是外来者?”苏明安知道是自己的衣帽起了作用,居然让他们直接忽视了自己的容貌,直接认定自己为居民,他看着这些人:“你们在议论什么?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人突然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手上拿着把看样子就不凡的刀,姿态无比自信:“管他娘的,先杀了再说!反正这里也没人看见——” 五十三章·“你们有仇?” 苏明安默然举起了枪。 下一刻,那个人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直线缩了回去,连滚带爬地想要躲开那枪口。 “我不杀你们。”苏明安说:“在这里生活不容易,你们这些外来者身上没几个子儿,我可不想浪费我的子弹。” 但说着,他的动作依旧没变过,一直指着这群人。 “呃……好说好说,大哥。你是本地人?”非主流头毛男搓着手说。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暂时歇下了直接杀人的心思。 能在这种地方拥有一把枪,而且看上去服饰还算整洁的居民,应该不是能随便杀死的存在。或许是来送线索的npc。 “我还没问你们呢。”苏明安没有表现出一点退让的意思:“你们几个外来者,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呃,那个……”非主流男示意了旁边人一眼,而后就有人拎着个钱袋出来,将钱币递给了苏明安。 【获得(道具)努克币*500】 苏明安没想到这些人还有些本事,刚开局不久就弄到了不少钱。 “我们只是想去,想去中央城看看。”在地上打滚的人终于站了起来,他挠着头说:“大哥,你要去中央城?你也知道,我们几个是外来人,不认路,这点钱就当孝敬您,还请您给我们指个路……” 苏明安掂了掂后收起钱袋,拉着思怡:“我正好要去中央城送“货”,既然要去,带你们一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走前面,我指路。” “哎,哎,好……” 几个人顿时眉开眼笑,自以为抓住了送线索的机会,他们立刻齐齐走在前面,和苏明安一起前往中央内城。 期间,几个人也有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和苏明安聊天,问一些有关城市的消息,但苏明安都爱理不理的,直到他们提到了一件事—— “……大哥,不瞒您说,在进入内城之前,我们还有件事。”其中有个男的叫“朴敏浩”,是个k国练习生,腔调油嘴滑舌的,一直跟在苏明安旁边拍马屁搞关系,他此时正点了条烟想递给苏明安,被拒绝了也不恼,而是露着笑容跟他说:“我们这行人啊,和另外两个人,一个叫苏明安一个叫诺尔的,有点仇,不知道这外城给不给动手,我们想先行……了结一下,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哦,结仇了是吧。”苏明安感觉思怡微微拉了下自己,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知道了答案:“外城随便你动手,不过内城就不行了,有事快点在外面打完,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哎,哎,好的。”朴敏浩立刻点头,不过走了一段路后,他的眼神又往苏明安的手枪上飘:“那个,大哥啊……” “嗯?” “其实,我们几个还有点没把握。”他搓着手:“如果大哥肯帮一马的话……啊,当然,是有报酬的,就是那一袋子钱币——对吧!汉克!” 名为汉克的中年男人回过头,他连忙点了点头:“对,只要大哥用那个手枪……在我们开打时射中一枪……这袋子钱币就是大哥的!” 这袋子钱币是他们几个在巷子里抢的,自然不心疼,反正只要做掉了最强的那两个,他们内部再自己争就是了,如果有机会……再做掉这个本地人,拿了枪……那胜算就更大了。 他们想在外城拖住苏明安这个“本地人”,让他帮忙杀人后再找机会获得那把枪——对于这种方便又杀伤力大的热武器,没有人会轻易放过。 “好啊。”苏明安笑得很灿烂。 接着,几个人便交流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我看了大哥的地图,那两个人要进入内城,必然要经过这条路,而在进入大路前的这条小巷……就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时机。”朴敏浩分析着:“那两个人强得离谱,好像又是一起离开的,我们无论是正面对上还是偷袭都毫无胜算,得事先到达地点埋好陷阱……” “我之前在军区待过,知道该怎么弄。”一个满脸疤痕的男人摸着下巴说:“只要你们凑点积分给我,我就能在商店里买到适合的东西,做成简易燃烧瓶之类。” “还有落石,我们可以事先把东西搬到房檐上去……我估计过,那个苏明安的力量点绝对不超过五,不然他不可能被艾里撞得后退那么多的。诺尔倒是不知道,但看上去也不像力量点很高的类型。” “对对,让他们先进来,再点火封锁前后,这样他们也冲不出来,我们可以用弓箭石头之类的……” “在那个第一玩家放出分身前杀了他,没有分身他真是太弱了。还有那个诺尔,他似乎是近战类型的,别让他冲过来就好了。” 苏明安面无表情地听着这群人“精彩”的计划,并为他们的脑部结构而感到疑惑。 只要是认真研究了自己战斗视频的人,都不会以为区区火焰能挡住自己——当初艾尼的火自己都闯过来的,居然还会怕他们放的小火……落石这玩意倒是有点用,前提是对于“影”状态下的自己来说,对于“明”状态下的分身……15的力体敏均三维点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一想到这群人居然在自信满满地对着世界第一和第二指指点点,沾沾自喜,苏明安就对他们的未来感到无望。 这种人……还是应该老老实实下去当观众,这里不适合他们。 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人看向自己,目光中带着热切。 “大哥,在我们点起火的同时,那一枪就交给你了!”朴敏浩满眼期望地说:“只要您打中了对方其中一个人,我们这一票,就绝对能干成!” “对对,最好是打那个一脸学生模样的,只要他死了,哪怕后续没完全截杀掉也算成功!” “对,大哥,交给你了!” “哇,只要一想到我们的计划,我全身都在发热……”杀马特男人凯伊看上去很兴奋。 “只要真的杀死了那个第一玩家……我们就是世界的核心。他的直播间起码都有上亿人啊。” “真不敢想象我会参与这个疯狂的计划,明明艾尼他们都失败了。” 几个男人在城市的夜光下挥舞着拳头,光落的影子在身后随着动作舞动着,他们一个个盯着手里的地图和小广告,看起来无比兴奋。 苏明安擦拭着自己的手枪,微微抬头。 “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拼着自己的命都要杀那个苏明安?”他说。 “哎呀,不就那些……总之就是竞争关系吧。”朴敏浩解释道:“大哥你也理解的吧,如果除掉了所有人眼中最强的那个人,你就会成为其他人眼中的最强。我们这些人玩的,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苏明安没说话,而是将口袋里的面包喂给旁边的思怡吃。 女孩看上去畏畏缩缩的,但却至始至终一句话不说,只顾着啃苏明安投喂的东西,几个男人有把心思打到她身上来,却吃了个闭门羹,她只跟在苏明安身边,对其他人一点都不理睬。 在一片缤纷的夜光下,几人到达了那个巷子,纷纷分工开始忙活起来,苏明安靠在墙上,闭上眼,注意着分身那边的动静。 五十四章·“大哥,全靠你了” 分身“苏明安”与诺尔一路前行,寻找着线索,由于强强联合,这一路顺利得令人心惊。 他们走过长长的巷道,发现了贴在电线杆上的广告,逼问过巷子里的流浪汉,知道了大概的路线,在即将走出巷子前,诺尔在一面墙前站住了。 这是一面零件特别密集的墙面,上面沾满了粘稠的绿色粘液,看起来便和其他的墙壁完全不同。 诺尔没敢碰,他的眼睛在墙面上扫了扫,似乎在分析什么。 而接着,他就看着旁边的苏明安一只手直接贴了上去。 “喂!小心点,你做什么!”诺尔终于明白了观众们说对方狠是个什么意思,对方是真的时时刻刻拿人自己做实验啊……就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一般。 他伸出手,连忙将人的手移开,看见那绿色的液体并没有附着上来,手面上一片干干净净的,只是,那手背之上,逐渐出现了一个血红的纹印。 “貌似,没什么事。”分身看了眼状态来,没有什么debuff出现,而后,他扫了眼担心着急的弹幕,微笑着道:“……没事啦,我有分寸。” 弹幕比他还着急: 【有分寸个啥呀!不要事事都拿自己做实验啊喂!】 【这纹印明显不正常啊!让我想起了第一个阴间世界的那个红色印记……那个是中了菌菇病毒的表现。】 【明安哥你可是灯塔的领导者啊!你可不能死,注意点自己啊!】 【好不容易温柔点了,我好担心啥时候就失去他了呜呜呜】 【……你们怎么突然就舔起来了?我从第一世界看到现在,还没见过你们这么体贴过主播。】 【第一玩家!当然该舔!应该的,应该的!】 …… 【获得线索叁·血红纹印】 【(血红纹印):触摸墙壁后,你获得了这个纹印——是代表着什么东西,亦或是已被什么盯上了?】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与此同时,那边的苏明安也听到了这条消息提示,线索栏中出现了这条线索。 此时距离待在这已经过了半天,分身与诺尔将附近区域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才过来,给了这群人充足的准备时间。 “喂……他们要来了。”拥有侦查能力的汉克提示了一声,按照分工,有的人躲上房檐,而有的人在待在下方,手里拿着抢来的劣质的弓箭。 前后堆着一些不起眼的木柴,随时准备点燃。凯伊则攥着一个燃烧瓶,随时准备丢出去。 “大哥,全靠你了。”朴敏浩趴在房檐上,手上什么也没拿,他或许是法系的职业,或许是在等待猎物过来……或许也是等待着对苏明安的手枪下手。 “好。”苏明安蹲在房檐上,看向那方,持起了枪。 一片缤纷的灯火中,看上去很开心的“自己”和金发的男孩正说着话走向这里,他们看上去毫无防备,连诺尔的枪和短剑都还收着。 “来了,来了……”几人看上去无比紧张,汗珠一点点滑下来,毕竟这是一场在全世界面前,赌上性命生死的冒险。 苏明安正思考着等会的枪是往朴敏浩还是汉克的脑袋上崩时,忽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 ……是那个开局挑衅的艾里。 他似乎也完成了外城区域的搜索,正要往内城走,身上背着把染血的门板剑。 “……是你们。”艾里从另一个岔道口走来,正好碰上了分身和诺尔,他皱了皱眉,而后决定不管这两个联合的人,直接朝着巷口走去。 “怎么办?是艾里……”几个人向负责指挥的朴敏浩传来视线,他咬了咬牙,摇摇头,示意先放过他。 这不是真正的大鱼,不能错失机会。 而与此同时,很巧合的,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秦泽,也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不过与此不同的,是他没有出现在外面的巷口,而是……内里的巷口。正与要踏进来的艾里相对。 “我曹,这小鬼怎么跑过去的,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朴敏浩爆出粗口。 秦泽似乎看起来很开心,站在巷口时,他手成筒放在嘴前,朝着要走进巷子的艾里一呼喊:“喂——别进来啦,有傻子们在这设下埋伏啦!” 他的声音大而清脆,瞬间响彻了整条巷道,几人先是一愣,而后朴敏浩冷下心来,知道埋伏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他立刻发出指挥:“把那小孩先杀了!”而后,手中迅速聚起光辉,竟是朝着旁边的苏明安打来! 朴敏浩早就看上了这个本地人的枪,即使计划失败也能杀了他把枪拿走,进了内城再说,反正先把同伙们当炮灰就行。 他的动作极快,手中的光晕也令人猝不及防,但在这十拿九稳的一击下,面前的苏明安突然不见了。 他的神情一滞,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后颈处贴上了什么,那动作极轻,几乎像在抚摸他的后颈一般。 【——hp-1387!(战力压制!泯灭!致命伤!)】 下一刻,750的血条见了鬼一般地瞬间滑落到底。朴敏浩的眼中闪过茫然,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明安收回抵上对面后颈的手,发现死去的朴敏浩身上还在发光。 【获得装备(皮质长靴)】 【皮质长靴(绿级):不错的防御力,就是外型丑了点,反正不用真的穿 防御力:5 耐久:9/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属性:无】 【在竞争性世界中杀死玩家,获得exp+500】 【“影”状态下行恶,获得职业点1点(可用来复生本体或分身其中一方,每次复生需5点职业点,不足5点则直接死亡)】 “明明是正道的光,居然说行恶。”苏明安将东西拖到装备栏上装备,然后看向下方。 【战斗力400(个人常态)+10】 艾里似乎想要直接冲过巷子,而站在另一头的秦泽正在面对三个男人的攻击。 苏明安站在檐上,准备在秦泽死后再去收人头,便看着他被攻击。 而就在这时,诺尔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分身温和地问他。 “根本是没有必要的杀戮……”他说。 “你想救他?”分身看了眼撑着一个中级道具防御罩支撑着的秦泽,在听到诺尔说“小孩子不应该被卷入这种厮杀中”的一刻,他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而且,如果这是你的想法的话……” 下一刻,他立刻冲了出去。 苏明安看着这个擅自行动的分身懵了。 ——这东西,究竟在干什么! 但他来不及下达撤退的命令,分身已经一把冲了过去。 几个男人本来盯着秦泽这个乌龟壳气急败坏,又怎么都戳不破,看见“苏明安”居然就这么过来,立刻大喜过望。 他们好像看到了计划又能继续进行的光芒。 末端的火一瞬被点起,他们手中的燃烧瓶抛了过来,手里架起弓箭和长刀,眼里汹涌着热切的渴望。 “跟他近战!不要让他放出分身!他本体没加力体敏,近战很弱,只要小心他会放出泯灭的手指!”凯伊立刻喊出声,与此同时,他还往房檐上看了一眼,看到了正望着这边的苏明安:“大哥!大哥!该你出手了!快开枪——!”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224381876人】 五十五章·“你不要过来啊” 苏明安望着他,眼神平淡无波,手中的枪动都没动。 下一刻,“近战不强”的分身,持着罂粟匕首直接冲到了大喜过望的男人们之间。 ……接下来那场面,只能用一句虎入羊群来形容。 15点的均三维,再配上“明”状态下分身自带的格斗技巧,简直像开了无双一般。 分身的匕首寒光只在手中一过,便能于对方最脆弱点绽开一道艳丽的血花,火焰在他身后爆裂飘摇,那眼里却只有敌人一个个明显的致命点。 玩家们仍未弄懂怎么这人又强到了这个方面,便被那闪亮的刀光夺去了生命。 【exp+500】 【exp+500】 【exp+500】 【“明”状态下行善,获得职业点3点】 弹幕开始疯狂刷屏起来,一帮人惊叹着“苏明安”突然飙升起来的战斗力。 【明安哥啥时候这么猛了?】 【是谁说明安哥力体敏弱鸡的,这明显能把两个艾尼都吊起来打!】 【别再鞭尸我艾尼少爷了,他真的天天被用来对比……快成战斗计量单位了都】 【错略估计明安哥力量起码有12……应该有一点五个艾尼,论坛整理的资料库又要翻新了】 【真是好笑,居然真有人算计第一玩家……明安哥永远是你明安哥,不面对恐惧,就永远不知道恐惧从何而来】 …… “你,你不要过来啊!” 还剩下的那个杀马特凯伊一脸绝望,抖着腿往后缩,他知道自己的畏缩和不自量力都在全世界面前展现出来了,面前的这个学生,身后承载着几乎一个世界的目光——而他们向此挑衅,重点是居然还败得如此惨烈。 他已经能想象到此时世界论坛的场景了,必然全是自己几人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的截图,直接能被整成各种梗和小故事,臭名远扬整个论坛。 他们本来能够自信地挑战,但是等真正在人面前时,又会被那无尽的后怕所充满。 分身垂眸,匕首上染的血被匕首渐渐回收,而他则先注意了下秦泽安全的状态,才向那个被吓瘫了的男人走去。 而在即将到达凯伊身前的那一刻,他眉头一皱,接着便迅速后跳后退。 地面开始蠕动扭曲。 “苏明安,你怎么样……”诺尔立刻穿过巷子跑过来,却看见面前的地面,在渐渐崩裂,扭曲。 突然地,一个慈眉善目的机械女人从扭曲的地面中抬升而上。 机械女人身高几乎和两边的房屋持平,整个人站起来就挡住了巷子上的所有光线,她的表情是在笑着,但却带着股诡异的僵硬,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像是凝在眼眶中了一般。 “先别过来。”分身握紧匕首,手面上的血红纹印在渐渐发烫。 女人伸出手——那不能叫手,而是一对螳螂似的双臂,像两面锋利的刀锋,她有些僵硬地低头,脖子的连接处发出“咔咔”的碰撞声,接着,那迟钝的眼珠子看向了吓瘫在地面上的凯伊。 接着,那刀锋似的双臂,一前一后地落下,将凯伊夹在中间。 “哇啊啊啊啊——!”凯伊吓得屁滚尿流,那在刀锋之下飞起的木柴直接削去了他一块肉,鲜血不断流出,但更让他恐惧的更在后面——他对上了那巨大女人黑溜溜的眼珠。 女人的神情略微变了,她将秦泽护在身后,而后有些悲悯地看向嘶吼着的青年。 “触犯神灵……”她微微张口,露出口腔里深蓝的机械纹路。 下一刻,她那刀锋似的手臂动了。 几人的眼睛,同时张大。 像是切菜一般,以地面为砧板,那刀刃以青年为中心渐渐合拢,接着,往里侧移,再齐齐落下——! 血肉飙溅。 “啊啊啊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响起,膝盖、腰部,被切成整整齐齐三块的青年还没有死,还拖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子想往外跑,拉出身体里一大块脏器血块。 而在下一刻,那刀锋继续动了,再度往里一合,而后齐齐落下! 这一次,再没了声音。 在刀锋抬上去时,青年已经被切成了九大块血肉,头颅破碎,脑浆散落一地,鲜血飞溅在地面和脏污的墙壁上,几乎淌成了一片红色的河,尸体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 至始至终,机械女人的神情都是带着怜意与悲悯的,就像是自己在做什么拯救的事情一般。 浓厚的血腥味飘散过来,火焰依然在烧着,尸体发出焦烤的气味,各种奇怪的味道混在一起,充斥在这一条短短的小巷里。 ……苏明安该庆幸自己没对秦泽下手。 低生育率的城市里存在法律,或许“不准对幼童”下手就是他们的法律,这群外来者触犯了这些,因此秦泽被机械女人护在身后,而攻击了他的人全部死于非命。 艾里的面色极为难看,他再也不复之前那般骄傲的猛汉模样,手在嘴前一捂,直接在一旁呕吐起来。 诺尔和秦泽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诺尔的眼神,略带担忧地朝着分身望了一眼。 果不其然,下一刻,机械女人的目光扫向了站在原地的分身,扫向了——他那手背上的血色纹印。 纹印正在发着光。 弹幕狂叫起来: 【哇啊啊好血腥!好恐怖!】 【我再一次坚定了自己不下场,安安心心当个观众的想法】 【果然还是看明安哥拯救世界好了,我还是待在主神空间混日子吧……】 【听说主神空间快要开放私人广场了,我想开个奶茶店,就像我在翟星上开的一样……】 【哎?我想开家书店哎!听说这些生活用品只需要很少的积分就能购买,可以圆我的书店梦啦!】 【书店要人吗?我一直想当个作家hhh,可以卖卖我的书吗?】 【……我靠,前面那些弹幕在说些什么啊!这被剁成九块的尸体还躺在地面上啊!】 【……反正也不会真死,回归主神空间而已。】 【那个玩意儿朝明安哥看过来了啊!她看过来了啊!】 【沃日,这死法也太恐怖了,这谁还敢下场玩游戏啊】 【……听说联合团和部队也要建立了,还有档案部,正在世界论坛上招收信息搜集员,我想去报名,我最喜欢水论坛了。】 【世界游戏开始得真好啊,我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幸亏来了这么一出,不然我都快学抑郁了。】 【——你们能不能憋说了!情况已经够危急了!】 【活该你们被明安哥看不起,一点危机感都没有的家伙们。】 【老公小心——!】 下一刻,那染着大片血迹的刀锋,对准了站在原地的分身。 分身朝站在房檐上的苏明安望了一眼。 全身裹着黑衣的人正立在那里,压低着帽檐,沉寂的夜风带起半边扬起的袍子,而那双黑沉的眼,正无声凝视着他。 ……苏明安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下一刻,刀锋骤然落下! 五十六章·“你好快啊” 分身立刻一偏躲开,手中的匕首在刀面上一划拉,带起一阵金属火花,却没听到任何掉血提示。 ——对方是不可攻击之物。 他立刻明白了这个设定,收回匕首,脚尖在地上一点,跃上空中,避开女人落下的另一面刀锋。 “砰!”诺尔手中的枪发出开火声,子弹“叮”地一声打在女人素白的面庞上,只响起了金属对撞的清脆声。他立刻蹲下抬起手臂,袖口发出一道轻微的破空声,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光波冲了出去,打在机械女人脑袋上,但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是纯机械体。”诺尔刚才用的是压箱底的心灵冲击炮,但没有取得任何效果。 弹幕在疯狂刷着,不少人让诺尔快跑别管这档子事,不少人求他和苏明安一起对敌。诺尔的神情间闪过一丝犹豫,还是留了下来,执起腰间那柄雪亮的短刀。 下一瞬,跃到空中的分身踩在那划过来的刀面之上,朝着机械女人的头部冲了过去——! 女人的额头却一瞬开启,露出黑洞洞的枪火,枪口早已对准了冲过来的分身,似乎要将他打成筛子。 但在开火前,分身已经冲了上去,以一种悍不畏死的状态,掌间显现出亚尔曼之剑,想要最后一击,插入女人玻璃一般的眼珠! ……这是唯一可能的弱点,不可能放一个没有弱点的东西让他们对付。 枪口骤然浮现出火焰,分身眼中的热烈更明显了些——他是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这可能奠定胜局的一击。 弹幕疯狂刷屏着,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态会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哇哇哇我的明安安啊!】 【他永远走在刀锋上,却又永远能存活下去,达到完美,这一次我也相信他】 【灯塔怎么可能灭!他说过他要走到最后的!】 【简直跟开了天眼一样,我相信他永远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死不了】 【预言家,刀了】 【老公小心啊!不要硬拼,你或者才是最重要的!】 【根本跑不掉……对面已经完全盯上他了……】 【我闭上眼睛了!我暂停了!他死不了,死不了!】 【前面那个开奶茶店的还缺人吗?可以教我做奶茶吗?】 【……】 眼前的敌人强得过分,几乎是一个必死之局,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的第一玩家活下去。 而在下一刻,代表空间的白光,在分身一旁浮现。 一袭破旧黑衣的人像是突然在空中闪现的一般,他猛地扑上分身的身体,将他推到一边,而下一刻,在枪火袭来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空间白光再度闪烁,整个人在无尽的枪火之中消失—— “砰!” 子弹深深嵌进了机械女人的眼珠子里,苏明安推开分身后空间跳跃到女人额头之上,手指紧紧扒住机械裂缝的一点点缝隙,无距离对着那近在眼前的眼珠便开了一枪。 玻璃碎裂,碎片划拉在他的脸上,带起一阵疼痛和血花,他扒拉着冰冷的机械面让自己不掉下去,一枪又一枪地对着那玻璃碎片开。 “砰砰砰砰——!” 连开数枪,直到那面前女人转动着的眼珠终于停下,他感到手上抓着的地方在剧烈地晃动,整个人正在向下坠去——女人要倒下了! 女人的高度和两旁的屋檐差不多,这要是掉下去—— 苏明安的空间位移充能只有两次,用完了就要等一小时恢复,现在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了。他看了眼被他扑倒在一旁房檐上的分身,手轻轻松开。 身形一瞬坠落,而在即将触及地底的时刻,他看到分身从檐上加速冲跑,跳了下来,捞住自己,一个翻转,往巷口直直摔去! “嘭——!” 落地,溅起一片尘土,苏明安扫了眼血条,安全无伤,看来冲击全被分身一人包揽了。 弹幕依旧在刷屏: 【我kiao,我睁眼了,人没事!】 【是谁!是哪位大神!我跪地感激涕零螺旋感恩!感谢你大恩大德救下了我的希望么么么】 【幸好,幸好……我感觉我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根本接受不了他会死……第一玩家本就该无所不能】 【这波是互相拯救啊,我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双方都在拼死相护】 【对方好像不是玩家……没见过,全身黑漆漆的,是个npc?】 …… 苏明安拍拍尘土,从分身身上下来,感到分身那边传来一阵阵坠落的痛感,但没多大事,15点的体力对这种伤害有减伤效果。 “谢了。”苏明安朝分身一点头,而后转身,看着那机械女人动作一点一点僵直,而后,那巨大的身形直接倒落在了地面之上。 【你击败了送子之神(仿制品)】 【exp+3000】 【获得装备(机械之心)】 机械女人的身上发着湛蓝的光,明显是一件精良装备或道具,这东西没有意外地被苏明安捡走。 …… 【机械之心(蓝级):这内里,曾包裹着一颗含着无尽鲜活与雀跃的,年轻的心灵——她也曾经那么热烈地活过 物理防御力:10 精神防御力:5 耐久:20/20 装备需求:精神达到20点 特殊属性:【精神电流】:(冷却时间:20秒)你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化作电流,对敌人进行攻击,造成0.5秒~2秒晕眩和少量伤害】 …… 苏明安立刻将其拖到了自己的装备栏,将【粗制滥造的防护衣】换掉,生怕晚一秒它就没了。 “影”状态下的自己虽然精神点高得离谱,却缺乏有效的攻击能力,这个技能虽然看介绍没什么伤害,但至少有一个控制。 【战斗力410(个人常态)+30】 他在这边研究,一旁的诺尔却走了过来。 “是不是应该商定一下归属?”诺尔说:“虽然你救了苏明安……但苏明安也在最后救了你,战利品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呢?” 苏明安有些愣地看着他,意识到诺尔是把分身当成真正的苏明安了。而他自己现在还穿着npc的黑色衣帽。 诺尔把自己当成npc了。 “没关系。”分身从地上起来,背部满是血痕,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笑得很阳光:“这东西……其实给我还是给他都没差,原因……你也懂的,对吧,诺尔。” 诺尔一开始还一脸不理解,而后突然瞳孔一缩,略带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二人。 “你,你……居然动作那么快?”诺尔没想到面前的这人居然连npc都能下手,怪不得这个npc刚刚奋不顾身过来救他,原来是这个原因。 弹幕疯狂刷屏: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诺尔都看不出来不对了,我乐了】 【玥玥怎么办!虞若何怎么办!吕树(?)怎么办!你说啊!你不懂,你只关心你自己,你只关心这个npc!】 【我kiao,腐女癌能消停点吗,这明显是正常朋友的关系啊,苏明安和这个黑衣黑帽的npc才在一个副本认识,就互相救一下,扯什么cp,我都无语了】 【圈地自萌谢谢,别影响我看我老公】 【叫个p老公,凭你也配,别幻想了人我抱走了】 【怎么生死时刻弹幕里还一股娱乐至死的风气……我真受不了,可能观众确实没什么上进心吧,下个世界还是得成为冒险玩家】 【汉服店收美腻小姐姐,我们一起入坑种草吧~】 【找女友,+编号ho9809,本人26岁,男,精通python与概率论,家境优渥,积分充足,主神空间89278号服一套房……】 …… 苏明安没有理会这些,他回过身,先检查了一下机械女人,而后爬上去,掰开那嘴巴,看见里面除了蓝色的机械纹路之外,还有着绿色的粘液,这让他对心里的猜测有了些许肯定。 【获得特殊线索(机械人内部的绿色液体)】 【机械人内部的绿色液体:似曾相识的液体,要不要试着摸摸看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而就在此时,几人走到了内城城门前。 与遍地是垃圾、流浪汉的外城不同,内城内里看起来一片洁净,连地面好像都是由机械铺就。 站在城门前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单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正微笑着等待在那里,似乎在准备迎接他们。 “欢迎你们,外界的旅人。”年轻男人张开双臂,笑容热情:“——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他说着,身后的湛蓝屏障也一点点抬升,似乎也在欢迎他们。 苏明安感到衣服一紧,低下头来,女孩思怡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她全身打着颤,不敢接近,眼里充满着对眼前这个男人深深的恐惧。 【叮咚!收到“完美通关”线索提示】 【调查白日浮城内城,奖励:完美通关进度20%(任务失败,则强制进入“武力线”)】 五十七章·“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 玻璃房内,女玩家苏式正在和同伴交流着,这种情景已经过了几天。 她知道了对方叫诺丽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诺丽雅很沉默,总是一言不发低着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久而久之后,二人便没再交流了。 她们在玻璃房里待了很久,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面前的玻璃门突然被移开,一个铁盘被送了过来,上面放着两柄银亮的刀。 旁边还有张纸条:【新郎已经渐渐靠近,准备出来吧,亲爱的新娘们。】 苏式起身,身上的机械板咯吱作响,她持起刀,刀面上映着自己的模样。 诺丽雅也迅速持起了刀,她的动作很迅捷,看上去便像个经常拿武器的人。 玻璃门从两侧拉开,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她们面前,二人对视一眼,顺着长廊向前方走去。 在长廊尽头,机械浮城缤纷的光影瞬间落下,照耀在面前冰白的地面上,她们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酒店样的长廊里,左右有着一间间房间。 走廊里飘出来股血腥味,还混着一丝奇怪的味道,苏式走到中间,发现地上倒着个人的尸体,他穿着白色的衣服,血淌了一地,还有些破损的机械零件,似乎身子还被踹了一脚导致那血痕极长。她有点不敢翻那尸体,倒是诺丽雅上去翻了下,跟她说: “是个年轻男人的尸体。”她说:“从背后被人砍了一刀,头找不到了,所以不知道是谁,他的背上也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苏式站在那尸体前,注意到两旁的门是有名字的,她侧过头,而后有些惊愕地看着,那其上,标着一个清清楚楚的名: 【苏明安】 “苏明安……”她一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在再度确认了后,发现那字儿还真没错,就是她想的那个苏明安。 她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一瞬怀疑是同名,她推开门,发现门没锁,进入房间后,一股更浓郁的血腥味冲了出来,里面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鲜红的暗红的血到处飞溅,地上还洒落着一滴滴绿色的粘液。她皱着眉头搜索了一番,看见掉在地上的一柄匕首。 【获得装备(破损·罂粟匕首)】 【罂粟匕首:它原来是一柄优秀的武器,但好像经历了恶战破损了,上面有着被刀锋刮过的痕迹。】 捡起那匕首,确认了它的样子和名字,苏式终于确定了——这把匕首,就是她在直播中看见过的,苏明安拿过的匕首,这间房间,可能真是他的。 自己……居然真的和他匹配进了一个副本? 她顿时感到被幸福感充满,但很快她便想起了倒在门口的那具无头尸体,无尽的恐惧又涌上身,她迅速跑出去,甚至想掀开衣服看一看,但一想即使这样也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又犹豫了。 “苏式,你过来看。”诺丽雅的语声在室内响起。 她转身,看见诺丽雅正蹲在窗边,拉开窗帘,下方滚落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机械零件,还有着一具同样穿着白衣的尸体,身上也是大片的血迹和绿色液体。 二人又看了其他几个标着【诺尔】【艾里】【秦泽】【凯伊】等等名字的房间,一共十个,其他房间里干干净净,而【诺尔】的房间却是和苏明安的房间一样,有着战斗的痕迹和白衣人的尸体。 “按道理来说,我们出来后,应该是选择敲响这些男玩家的房门,然后选择我们的新郎。”诺丽雅说:“可是,为什么……出来看到的是这么一个景象呢?” “不知道。”苏式摇摇头,她看向走廊尽头:“要不,我们先出去看看吧。” “好。”诺丽雅握紧刀柄,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像是什么也不害怕一般。 很快二人就走到了尽头,推开有些沉重的大门,光芒一瞬间透入进来。 ——只见一个设置成祭坛模样的斗兽场,出现在二人面前。机械浮城极近的阳光金灿灿地洒进来,将那冰白的机械地面照得一片白晃晃的,亮得刺眼。 而在她们走出的一刻,便被突然响起的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吓了一跳。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从视野的这一边坐到了另一边,但他们却不像活着的人,姿态都无比僵硬。 他们齐齐将视线转了过来,像是无数柄刀子一样,刺上了二人的身躯。 苏式愣住了,诺丽雅则直接握着刀走了进去,像没看到这一幕一样。 而在二人进入之后,面对着的大门,也被缓缓打开—— …… 【半天前】 “欢迎你们,外界的旅人——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站在内城门口的白大褂男人,十分热情地将苏明安诺尔几人迎进了内城,并带他们走动了一番,不过看的都是些内城的景观,完全没有提到过“改造地”的事。诺尔有旁敲侧击地问过,但被他直接引开了,直说“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而后警告他们最好不要再问。 在几人在内城观光的时候,几乎是家家闭户,门窗紧关,街上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冰冷的机械拉着流光从上空移过,四处都透着股机械的冰冷,一点人气也没有。 弹幕不断地刷着: 【哇!这机械感,这未来感!绝了!】 【也只有在世界游戏中才能看到这样的世界吧……我很怀疑这些到底是游戏副本还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些npc感觉就像真人一样……】 【灵感来源于生活,我感觉在世界游戏期间,不同世界的景观,可能会引起文学艺术领域一次百花齐放般的革新……】 【这城市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也太诡异了点……】 【明安哥怎么这么安静啊。】 【说实在的,这个世界的通关规则让我恶心,不知道明安哥会怎么选择……】 【不过要是第一玩家的话,这样的通关规则,任何女孩子都不会拒绝的吧……】 【讲不定对方是个中年人,年龄都可以当明安安妈妈……】 【讲不定“新娘”还是个男的……】 【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明安哥不喜欢这个规则的原因了,换我也不行……】 【……】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95438106人】 五十八章·“我会负责” “城市的领导者,你们的城市为什么这么安静?”分身问着。 “啊,叫我白雄就好了。那是因为快到我们城市的诞日礼了。”白大褂男人笑着说:“就是我们白城建成的那一天,每年的这一天,内城的居民们都要居于家中,不得外出。” “居然是这样的仪式,我还以为既然是庆礼,应该会各自举办些活动什么的。”分身有些讶异地说:“好安静啊,那为什么我们还能在街上行走呢?” “外来者……是不一样的。”白雄的唇角诡异地勾了勾,而后很快转开了话题:“接下来我们要看的是白城的特色景观,神母像……” 苏明安一点一点对照着地图上的线路,在看到这“神母像”时,他发现那立在广场上的石雕,模样像极了那个外城的机械女人——只不过,她的双臂是正常的,不是异化成螳螂前肢的模样。 【获得线索伍·神母像】 【神母像:她神情悲悯,看起来令人亲近,但那之后会隐藏着什么呢?】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那是一开始建造这座城的领导者,她伟大、公正,让我们在这里生活得无比美好,我们憧憬且尊重着她……直至她逝世。”白雄的神情看上去沉迷极了,像是看到了久违的情人一般。 苏明安注意到,男人在转头的时候,动作也有着些微僵硬。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提关于这座城市的规则,他们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如果在白雄面前提这件事,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最终,这趟旅途逛完了,白雄带着四个人来到了一间酒店一样的地方。 “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下,门牌上会有你们各自的名字……请注意不要住错哦。”男人微笑着说:“如果想要和心目中的恋人渡过一段美好时光的话,请精心准备好和ta约会的内容……” 终于说到和任务有关的点了。 ““新娘”玩家也在这附近吗?”诺尔问道。 “是的,请大家不要离开各自的房间,等待惊喜……或许之后,他们会来主动敲响你们的房门……”男人将语调拉得极长,带着一股暧昧的弧度,他满意地看着几位玩家,一把拉过反抗着的小女孩思怡,而后转身,挥了挥手—— “这个即将被改造成人上人的女孩,我就先带走了。各位旅人们,请安心等待相会的情人敲开你们的门……如果能拿下他们的芳心的话,请放心,我们不会有任何人来阻止,祝你们有着一个……幸福,且完美的夜晚——” 血痕突兀地在白衣中间一现,溅到天花板之高。 “划拉——!” 男人原本笑着的神情僵住了,紧接着,他的脖颈处又被补了一刀,头颅直接抛飞起来,血像烟花一般炸得到处都是。 但是,与正常人死相不同的,是几枚机械零件也随之掉了出来,他的身体倒在地面上,发出“噼噼啪啪”一阵钢铁震响。 诺尔和秦泽震惊地看着突然掏出刀子的黑衣npc,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下杀手。 苏明安收回武器,走上前,直接翻看起男人的尸体,他从中看到了绿色的液体,还有很多散落的机械零件,很显然,这是一个机械与人体结合的生命。 【你杀死了白雄(仿生人),exp+300】 【获得特殊线索·仿生人】 【仿生人:你发现了城市管理者的真实身份,但这或许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毁掉了一条通向完美通关的和平线路】 【完美通关·和平线路已失败,强制进入完美通关·武力线路】 “抱歉,他太恶心了,这个城市的规则让我无法忍受。”苏明安直起身,手上满是鲜血,他看了一眼后面掩不住震惊表情的几人,低下头:“不过,放心,我会负责带你们通关的……” 分身上前,也跟着踹了一脚,不过这一脚趋近于玩性,倒没什么发泄怒气的意思,他斜着眼瞥了苏明安一眼,而后笑着对着诺尔说: “亲爱的诺尔……我可记着,一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完美通关,如果你确信自己有成为【灯塔】的资格的话,接下来,就展现给我看吧。” 诺尔走上前,一言不发,而后,那看起来纤弱的身躯直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那男人身体上,发出一阵哐啷震响。 “你说得对。”他收回脚,姿态优雅地拍了拍腿上的灰,那双漂亮的大海一般的眼睛凝视着他:“我们没必要按照他给我们的线路去走,事实证明,通关方法永远不止一种。你说的灯塔什么的,我不明白,但只要发现真相就好了吧。” “觉悟很高……”苏明安指了指旁边的房间门:“那么,先从自己的房间开始检查起来吧。” …… 其他人先进入了各自的房间,苏明安推开门,就看着分身和小女孩思怡也一起跟了进来,开始搜索起来。 他围着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倒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普通的布置,只不过柜子桌子全是金属制的,床头柜上倒放着一束红艳艳的花朵,那花艳红得像血一般,不过也是假花。 忽然,他发现假花中间有着一枚闪亮的东西,捏起来一看,是一枚红色的结晶状物体,宝石一样。 【获得道具·职业进化宝石(小)】 【职业进化宝石(小):一次性道具,集齐三枚,捏碎可升级一次职业核心技能。】 【其他获取渠道:竞争类世界,杀死其他同样拥有进化宝石的玩家必掉落。】 这种东西,十个房间,可能每个玩家的房间都会拥有一个。 死亡必掉落,这是逼着十位玩家相互厮杀啊。 他将宝石收进背包,注意到分身那边的弹幕还在刷着: 【这个黑漆漆的npc怎么回事啊,他怎么还在跟着啊】 【也没看到明安期间和他有过交流啊……】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个锤子!玥玥还在看着呢!】 【不过,确实没有看到玥玥的消息……她好像也不开直播间……】 【不止是她,似乎很多被淘汰玩家都失去了消息……】 …… 玥玥的情况确实令苏明安很担心,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用。 在确认没有线索时,他准备出门看看,先将那些已经死去玩家的房间里的宝石收集全。 不过,在走向门前时,准备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极高的精神力似乎在给他预警。 下一刻,他身周的空间一闪,整个人瞬间跳跃到室内的角落里。 机械门无声地自动打开,手臂异化成刀锋的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形极快,几乎像瞬移一般,下一瞬,那臂刀便瞬间刮了过来—— 苏明安瞬间举起罂粟匕首想要挡住,但却没有完全挡住那刀光,匕首瞬间破损,那刀光划过他的手臂,刮起一阵飞溅的线型血花。 【hp-167!】 他瞬间闪到一旁,一个精神攻击放出。 此时,他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脸——是那个刚刚明明已经被他补刀过的白大褂男人白雄,城市的管理者——可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苏明安猛然想起了刚才的系统提示。 “仿生人?”他念叨着这个名词,忽然一股后怕从背后全然升起。 五十九章·“我爱她啊” 【hp-195!】 男人的血条下去了五分之一,似乎只愣了强制性的0.5秒。 但这足以分身扑到他面前。 分身手中的亚尔曼之剑一现,便朝着男人的脖颈处砍去! 【hp-105!】 明明是脖颈,但却没有出现致命攻击提示,那一剑看过去像砍在铁柱子上了一般,带起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下一刻,男人清醒过来,双手的刀锋猛然一挥! 即使分身撤退及时,胸前还是绽出了十字型的两道血花,那攻击很深,苏明安在胸前感到那边传递来的一阵锐痛的同时,注意到分身的血量足足下滑了一半。 男人在一击后继续朝着分身扑去,而架起大剑的分身同时与他搏斗着,那刀锋又快又狠,将剑身都斩出了一道道裂纹,稍有不慎时,就会在身上斩出一道深又长的刀痕。 鲜血洒了一地,不过男人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在向前的一个过猛的动作后,苏明安一个空间位移,直接到了男人身前! 男人的刀锋刚刚探出去,正呈一个双臂张开的姿势,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人是怎敢靠那么近的,但下一刻,苏明安迅速张开手,直接贴上了男人的脸部,抵上他的眼睛。 【hp-1005!(致命打击!)】 【你杀死了白雄(仿生体),exp+1500】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九)玩家,获得三点自由属性点】 男人的身体向后倾倒,苏明安将手上的手套脱下,看向倒在角落里全身是血的分身。 上方的血条,看上去也触目惊心。 (79/950) “你先在这里休息下吧。”苏明安打开商店给他扔了两瓶血瓶。 就在他出门时,他注意到了怯生生的思怡。 “大哥哥……我害怕……”她拽着他的衣服,对室内的血腥感到很不适应。 “那就学会习惯。”苏明安指了指这个房间:“袭击者已经被清除,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他说着,朝着走廊走去。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秦泽身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在这座浮城里应该是“被保护的存在”,不会受到任何攻击才对。 他注意到分身那边的弹幕还在滚动着: 【这个黑衣npc好奇怪,我怎么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这个npc语气和第一世界的明安哥巨像!】 【他为啥要帮明安哥啊!他还拿出了血瓶!这是玩家吗?】 【不清楚……他们语气看上去很熟络的样子,难道是变成npc的玩家?有这样的身份吗?】 【……】 苏明安没有掩饰自己说话的语气,他猜到可能会被认出来,不过现在暂时无所谓了。 在路上,他分配了一下属性点,他发现本体和分身都能分配这个点数,可以重复,他试图在自己身上分配力体敏,但看到了【“影”状态下可能无效】的提示后,还是将三点全部扔在了精神上,至于分身,则是力体敏三点均分。 他先是去了无人的房间,将其他七枚还没有被人发现的职业进化宝石收入背包,而后去找诺尔。 诺尔的房门果然已经被推开,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而在苏明安推开门的那一刻,战斗刚好结束。 诺尔收回刺穿白衣男人额头的短刀,刀面一瞬闪起白光,似流动着电流一般,他的身上溅了点绿色液体,不过倒是没什么鲜血,状况看起来比分身好很多,像是没为此过多困扰一般。 “是仿生人。”诺尔看向他说:“城市的管理者没这么容易被杀死,那个给我们带路的可能只是他自己的一个复制体,这些派来的也是。”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这一路走到中心,都没看到过其他的领导者,他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几乎不死的存在,如果所有的领导层都是他一个人……那么就能建立起绝对的统治了。”苏明安摸着下巴说:“他也是一个有追求的人物啊……对权利的追求不错,就是做法恶心了点。” “先去看看那个小孩怎么样了。”诺尔走出去。 苏明安注意到诺尔的房间里也有一支假花,上面的核心似乎还没有被发现,趁着诺尔走了出去,他将第九枚进化宝石也收了起来。 秦泽走了出来,房间里干干净净。 苏明安瞄了一眼,秦泽房间里的纸花干干净净,很显然,上面的宝石已经被秦泽收走。 小孩子在这个世界受保护,他没有出手抢夺的想法。 “没什么线索……哎,你这是被袭击了吗,npc?”秦泽奇怪地看着苏明安手臂上的血,看来他没有被袭击。 “……我先去别的房间里看看。”苏明安看了秦泽一眼,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注意到地上那白衣男人的头已经不见,不知是被谁拿走了。 他抬起头,看向了一间看起来与众不同的房间。 【诺丽雅】 房门上,有着刻着这个名字的门牌。这里一看就是一位女玩家的房间。 苏明安推开房门。 这里面的布置并不像他们房间那样制式冰冷,看上去有着股中古的纯正欧式风。 棕黄的窗帘被理好拉在一旁,木桌上摆着一叠未动的水果,带着些生活气息。 在红木的床头柜里,苏明安发现了一本日记本。 日记封皮是棕色牛皮制的,内里内容是手写,这在这座机械城市看来很难得。他翻开书页,首先便看见一行行扭曲的文字——记录者的心情似乎很激动。 【新历1年1日:我是白雄,从今天开始写这本日记。白城……这真是一座至美的机械皇城!要参与那个美好的计划……我感到无比激动……】 “白雄的日记?”苏明安想起了那个白大褂男人,城市的统治者。 白雄似乎有很多个,毕竟在他杀死了一个后,系统提示那只是一个仿生人,而后又有一个战斗力很强的“白雄”突破房间闯了进来。 这是白雄的日记,应该有着关于这所城市秘密的线索。 他的计划是什么?制造仿生人吗?可他自己为什么也被卷进去了? 内城的家家闭户……到底因为什么? 或许这是完美通关的关键线索。 苏明安翻开看了起来。 …… 【新历1年98日:白城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了,但好在计划顺利进行着,她将要于实验中诞生了,我希望看见她,我希望能找到她……】 …… 【新历1年197日:成功了,成功了!我看到了她,她真美……我相信,她会成为这座城市的希望的……】 …… 【新历2年12日:她今天和我交流了,她想要个名字,我特地去了内城的古籍图书馆,想要为她起一个最好的名字。诺丽雅,我和她说了这个名字的寓意,她似乎很开心,她很喜欢我给她起的名字】 …… 【新历3年75日:她和我说她想出去,可是不可以……你是希望,这座城市的人们虎视眈眈,我不会让她们夺走你的……】 …… 【新历3年278日:我正在努力将她塑造成如神母那般的模样,但她似乎起了反抗情绪——这怎么可以!你是计划的最完美品……我不会允许你偏离预定的轨迹……】 字迹变得越来越乱,期间有着几条模糊不清,苏明安翻过发黄的书页,继续看下去。 …… 【新历5年19日:该死,身体真是越来越撑不住了……每天都能感到体能在一点点消失,身体越来越胀痛……我还有,还有时间,我要将她,将她培养出来……】 …… 【新历5年178日:今天偷窥她居然被训斥了——她竟敢训斥我!不过这说明她拥有了人伦羞耻,这很好,但是不该对我。】 …… 字迹越发凌乱起来,每一句就出现了一些浓厚的墨点,之后的文字更是扭曲: …… 【新历7年56日:她已经在玻璃房待了七年了,但看起来还不错,她学会了身为一个“人类”该拥有的情感与知识,但是很可恶的是,她对我的提防似乎越来越深了……有时,居然敢违抗我的命令,这很危险……】 …… 【新历7年156日:她今天求我放她出去,她说她忍受不了在玻璃房里日复一日的寂寞了……有什么寂寞的,明明我一直陪着你,外面都是可怕的机械人,它们会伤害你】 …… 【新历7年198日:可恶!她今天居然朝我大喊大叫,若不是玻璃门隔着,我甚至怀疑她会扑上来咬我的头。她看上去攻击性越来越强了,可我是你的创造者,你怎么能对我有敌意!】 …… 【新历7年201日:事态越来越恶化了……我有想过将她格式化的念头,但是我的身体似乎撑不下去了,现在每迈动一步都很艰难……她还在等待我将她塑造完美,我要坚持下去……哪怕,哪怕付出代价!】 …… 字迹到这里瞬间停止,只留下大片大片的墨点,苏明安连翻了几页才看到下一句,不过在其上,有着一块极其清晰的血点。 …… 【新历7年203日:我做了……我对自己身体做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大概,我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初写日记的那个我,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感觉很好,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自从把自己复制了很多个之后,我觉得我能活很久,很久……直到把她培养完美的那个时候……】 …… 大片大片的血块覆盖了文字,翻过的好几页甚至全是血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般,在好几页后,苏明安继续看到了染血的文字。 …… 【新历9年3日:距离上一次记日记过了很久……不对,上一次记日记的人是不是我……我也不太清楚了,总之大概还算我吧。身体似乎老化得有点快,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很多个“我”,足够我将这内城为她继续保护下去……我渐渐掌握了内城的中央系统,外头的机械人终于肯听我的话了。我会将内城打造成一个专属于她的城堡,让所有机械人成为小公主忠诚的卫士们。至于外城,无所谓了,就让那些不肯接受改造的人们在那里流浪吧……】 …… 【新历9年12日:她反抗我……她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狠,她穿破了玻璃墙向我冲来,直接挖出了我的心脏……不过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个……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见到的是哪一个我……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哪一个我,都会自始至终爱着她……她是最完美的作品,只是有点小叛逆。】 …… 【新历9年289日:我进一步掌握了中央系统,我可以操控神母留下的巨型机械了……这很好。不过光有武力是没有用的,外城的生育率越来越低了,我需要采取措施……让她能拥有足够的子民……】 …… 【新历9年300日:新政策很受欢迎,那些饿得要死的贱民很快便将自己的妻子女儿送上来了,真是讽刺。明明奋起反抗还是有活路的,偏要将自己最后的退路斩断掉,这或许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与无知吗? ——不对。 我……我明明也是人类。 我为什么会写出这种话。 我……我也被体内的机械零件影响了吗? 不对。 不对。 不对。 ……】 …… 字迹一直疯狂重复着“不对”,直至那字迹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偏斜,渐渐有血块凝结在其上,不知道写日记的主人干了些什么。 …… 【不对。 我……我还是最初的我吗? 我是“我”,还是名为“我”的机械人? 我保持着身为人类的记忆,不断复制着自己,可我的思想……我的大脑……我的一切都渐渐被机械零件取代…… 我的一切过去都在远去,甚至每一次来写日记的“我”都不再是同一个“我”…… 我现在所思所想的一切——到底是身为人,对她情感上的热切的爱慕与虔诚, 还是……那早已被前身的“我”一次次铭刻在记忆芯片上,被早已写好的,名为“爱她”程序? 我明明是那么爱她,为了她甚至杀死了最初的自己。 可当她真正爱上我时…… 她将会杀死我,继承我的一切,我的三观、情感、思想,继承母神的权杖,成为这座城市最强最宽容的统治者。 她会杀死我,她将成为我。 她将怀抱全部的我而行,负担着我全部的爱意与理想。 她将背负着我充满信仰的最温柔的诅咒,踩着我的尸骸和骨灰。 她将成为一个完完整整,不带有任何偏见与歧视的代行者。 她将终其一生为了未来迈步, 而逝去的我将永恒如影随形。 ——我已经囚禁了她十年,会有被亲爱的她杀死的那么一天吗?】 …… 日记上的字迹到这里完全消失,后页完全是一片空白。 苏明安合上日记本,若有所思。 【获得隐藏线索·白雄的实验品观察日记】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六十章·“你不可能理解他” “找到什么了?”诺尔从一旁走来,苏明安把笔记本递给他,看见他浏览完后微变的神色。 而此时分身也凑了过来,他看了遍日记本后,捏着下巴说:“这似乎是一本实验观察日记…… 白雄,就是那个白大褂男人。这样说来就说得通了,写日记的是他,他用仿生人技术造了很多个自己,而后秘密培养着一个叫【诺丽雅】的实验造物,可他好像已经爱上了她…… 他想将她造成最完美最公正的城市统治者……又想将她变成自己最爱的模样……真是矛盾啊,明明她对他的只有被囚禁的仇恨。” 他说着,微微叹息:“明明是一个多么有趣多么坚定的理想……一个能为实验结果奉出生命的实验者,却为爱盲目到这个地步。他的未来已经渺茫了,他的希望……早就已经不属于他了。这份爱是不光彩的存在,他早该选择清除它。” “——现在说这种话没有意义。”诺尔第一次打断了分身的话,他首次展示出了强硬的姿态,他盯着分身,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不懂他对于理想的寄托,你的心中只有唯一的,光明的灯塔……既然如此,你不必对他多指点什么,因为你不可能理解那样爱到疯狂的他。” 分身对诺尔态度一直极好,他举手投降,表示不在此事上多争论什么。 苏明安盯着日记本,没有说些什么。 他让分身收起日记本,走出门外,看见长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那扇门看起来通向外界,模样格外厚重。 “大哥哥,你要走了吗?”思怡拉着他的衣角,眼神带着点依恋。 “嗯,我要走了。”苏明安摸着她的头:“感谢你陪我到这,但接下来的路程很危险,我不能再带上你了,你躲到门上标识有【秦泽】的房间去,一定不要出来,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后,可能会有一些姐姐们找到你,你可以信任她们,但还是不要出房间,一天到两天左右……一切就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怕她不认字,将她带到秦泽房间里,让她坐下,给她放了很多吃的。 临走前,思怡拉上他的衣角。 “大哥哥,一切都会结束的对吗?”小小的女孩坐在软软的沙发里,极其瘦弱的身形几乎快陷下去。 可在室光下,那双眼睛却那么干净明亮,像聚着一片流动着的清泉,生生地望着他: “不会再有姐姐妹妹们突然消失,不会再有冰冷的机械人拉着她们离开,去成为什么再也见不到的“新娘”?爸爸不会再挨饿,他不会动不动就说要把我送上去换钱,也不会有可怕的叔叔爷爷们盯着思怡看……一切都会结束,大哥哥会成功,成功拯救我们,让我们不再成为机械做的“好新娘”……是这样的吗?” 苏明安定定地看着女孩。 他的眼神十分悠远,像是越过了女孩,看到另一些人,直至看到了一个世界一般。 “我会拯救你们。”他近乎呢喃着说了这么一句,而后,微笑地看着思怡。 “不许失败。”他认认真真地回应着,语气无比热切,像是在对自己承诺,又像是对着许多人在宣讲一般: “哥哥……从来都只允许自己成功。” …… 在搜索完最后能找到的线索后,几人将步子迈向了那扇显得有些厚重的,走廊最深处的门。 苏明安将九枚核心捏碎,听到自己核心技能一连升了三级。 【你选择升级职业核心技能,请选择提升方向。】 【明/影】 “明状态一级,影状态两级。”苏明安一直对自己三百的影状态血量耿耿于怀。 【技能已升级,可查看。】 【叮咚!获得“影”状态新被动·异常抵抗lv.2:对于术士及诅咒类技能,你拥有10*2%的抵抗能力。】 【叮咚!获得“影”状态新被动·毒素抵抗lv.2:你可以免疫智力点数低于你15*2%以下生物的任何毒类技能。】 【叮咚!“明”状态被动已升级】 【格斗专精lv.1+1(明状态自带)】 【刀类专精lv.1+1(明状态自带)】 【剑术专精lv.1+1(明状态自带)】 【战斗力450(个人常态)+45】 苏明安原本还以为这会提升一点自己的自由属性,结果是给了几个被动。 不过,如果后期被动等级升起来,基本可以免疫那些麻烦的异常状态。他听说过现在玩家有着不少麻烦的精神系职业。 “我开了?”诺尔看了几人一眼,手上用力。 推开门,灿烂的阳光洒落进来。 面前亮白的斗兽场上,机械雕塑闪着白灿灿的冷光。 “杀——!” “杀了他们——!” “为了永恒的白城而奋战——!” “为了永恒的国庆礼——!” 所有坐在台子上的观众都站起来欢呼起来,他们的神情疯狂,姿态癫狂,正手舞足蹈地欢迎着踏入这间斗兽场的四人。 “这是什么,把我们当猴子看?还是要我们自相残杀?”秦泽走进斗兽场,撇起小嘴,似乎感到很无聊。 “咯吱吱——” 在几人的注视中,机械大门在面前打开了。出现了一个极高极壮的男人,那正是艾里,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除了手背上闪光的红色纹印之外,他的肌肤已经寸寸溃烂,身体以一种夸张的形式膨胀起来,腿部也由原来的充满肌肉的状态变得弯曲柔软,就像是酒吧女郎曼妙的曲线一般。 ……像是在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女性特征一般。 在从机械女人手下逃离后,极度恐惧的他尝试了来自神母的馈赠,进入了内城,并成功得到了来自神明的改造。 他狂吼一声,血红的双眼看见这方的四人,而后直接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几人也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由于和平(智力)线路已失败,强制进入武力线路】 【进阶任务(已更改):在斗兽场中,活下来】 【目标boss(艾里·改)战力:1200】 【小队(苏明安、诺尔、秦泽)总战力:1100】 …… 诺尔当机立断,拔出腰间手枪便是一个试射,但对方就如同四脚着地的猎豹一般,一瞬就躲开了子弹,向着几人扑来。 按理来说,即使进入武力线路,这也是给八到十个玩家打的boss,但坏就坏在入城前几个玩家就死得只剩这么几个了,导致最后只能是四个人来打。 而且,在开打的一瞬,秦泽就直接往后缩,像是不准备出手一样。 对方是个小孩,苏明安也不强求什么,他让分身拿着剑上去挡住。 诺尔持着短刀就配合了上去,他更多地是配合分身的攻击行动,在男人扑过来的一刻,他手臂抬起,高高地向着扑过来的男人射出一道无形的能量波。 【hp-500!(暴击!位面压制!)】 跳出来的伤害一下子削去了对方三分之一血,下一刻,分身的大剑直接斩上了男人的头颅,发出金戈交鸣之声。 【hp-128!】 而在同一刻,诺尔的手上似乎出现了一道道无形的丝线,在艾里即将向分身伸出爪子的时候,他的手猛地往前一拉! 像是被无数道透明的丝线拉动了一般,艾里的眼里闪过一道道迷茫的白光,他的身形不由自主后退着,而苏明安也瞬间空间位移,直接点上了男人的眼睛! 【hp-267!(泯灭!)】 不过,并没有意想之中的致命伤害,苏明安看着蹦出来的数字心中一惊,不得多想,立刻再次发动空间位移跳了回去。 下一刻,一股血光瞬间刮过他之前站着的位置,在冰白的地面上都带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五道深深的印痕。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87851806人】 六十一章·“苏明安,你赢了” ……眼睛不是致命点,和先前的机械女人不一样。 苏明安思索着,但空间位移充能只有两次,他已经失去了再暗杀的机会。 没了丝线的牵扯,艾里的动作快得令人肉眼难以捕捉,下一刻,他居然直接越过分身,直接窜到了苏明安身前! 那爪子上血腥的味道如此之近,苏明安抬起眼皮,眼中一瞬划过流星般的蓝光,精神攻击一瞬放出! 【hp-210!】 艾里的身形僵硬在原地。 分身已经赶不回来,苏明安有两个选择,尝试向后逃跑,或是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他选择了前进。 下一刻,他直接向着对方靠去,手拍上了对方的腹部,在那圆滚滚的肚皮上一瞬倾注了全部法力! 攻击的机会……只有一次。 下一刻,他看到了跳动出来的,血红的数字。 【hp-1970!(致命打击!泯灭!)】 艾里眼中的光彩,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一般,他那膨胀的身形在渐渐缩小,在倒下的那一刻,后方分身的剑穿透了他的头颅,刺出一片绿色的粘液。 ……弱点在腹部,却不在眼睛或心脏? 苏明安想到了什么。 【你杀死了艾里·改,exp+2000(三人均分)】 艾里的身上浮现出了蓝光,足足有好几团。 …… 【猩红之爪(蓝级): 攻击力:15~25 耐久:20/20 装备需求:双手武器,力量需求12及以上,掌握格斗专精三级及以上 特殊属性:沾染鲜血的长爪,它能夺取人的生命来提升自己,无论对方善或是恶】 …… 【骨牙项链(蓝级):艾里一直放在口袋里的纪念品,似乎是他的妈妈戴过的 敏捷+3 精神+2 耐久:5/5 装备需求:无 特殊属性:无】 …… 【装备修复石*5:(无须寻找锻造师,可自行消费一块装备修复石,随时修复装备5点耐久)】 …… 【一罐绿色的粘液(看上去,这存在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回主神空间后可售卖获得10积分)】 …… “我不要这个。”诺尔首先开口,他指了指猩红之爪:“它太丑,我不喜欢。还有那个项链,我也不喜欢。” 苏明安正好缺条项链,他精神指挥着分身直接拖到装备栏去,三点敏捷对于“影”状态下的他是救命的。装备修复石和粘液直接丢给了诺尔,虽然分配显得有些不均,但对方确实不要。 【战斗力495(个人常态)+15】 格斗专精连分身也没掌握,只能先把猩红之爪收着。他不会用爪,蓝级的武器回去应该能卖不少钱。 他们正在分战利品,突然抬头一看,台上欢呼着的观众,突然一瞬都消失了。 与此同时,那大门还在他们面前打开着,似乎指引着他们走向另一边。 “走吧。”苏明安先向前走着。 而在穿过那道门后,他们看见了,同样从另一边走来的,两位女玩家。 ……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瞬响起,几人才发现,自己在离开那间斗兽场后,又进入了另一座斗兽场。 四名男性玩家和两名女性玩家隔着机械女人的雕塑对视着,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而在下一刻,上方传来了一阵“咔咔咔”的轰鸣声。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平台上走了出来——正是那个制造了很多自己仿生人分身的白城统治者白雄,他正倚靠在高高的围栏上,以一副统治者的姿态望着下方的斗兽场。 “欢迎你们——我亲爱的外来旅人。”白雄笑得很欢快:“——为什么不肯按照我给的方式,与一位可爱的新娘结为伴侣呢?那明明会比现在轻松快乐的多。” 几人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望着他。 “诺丽雅……我亲爱的诺丽雅。”忽地,男人侧着身体,对着下方的诺丽雅发出亲昵的呼唤:“为什么……你不应该站在那里,来,上来,与我站在一起……你该是像我一样俯视一切的统治者,不该出现在那需要拿刀的地方。” ……诺丽雅。 实验日记中的名字一出现,几人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两位女玩家之一的,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眼睛,肌肤瓷白的女孩,她正回望着白雄的目光,手上捏着一柄银白的刀。 “我不是你的工具。”诺丽雅昂着下巴:“我也不是母神,我不是城市的管理者,我讨厌你。” 白雄听了也不恼,他像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一般,将目光渐渐下移,看见苏明安几人: “……好了。现在是最重要的环节了——既然你暂时不肯上来,也没关系,等一切都结束……我再亲自将你迎上来……”白雄张开双臂,笑容渐渐热烈起来:“那么,我亲爱的外来者们——既然你们选择了在酒店杀死我,破坏了我们温馨的,男男女女相亲相爱的戏码,那就意味着……你们已经有了承担一切险恶的觉悟了……” “你想让我们怎么做?”秦泽手中翻着花绳,头也不抬。 “很简单,不是吗?”白雄将手指抵在唇前:“听说过公螳螂与母螳螂的故事吗?” 苏明安眼神微动。 食物链顶层的母螳螂,为了补充营养,更好的孕育后代,会选择吃掉公螳螂。 “我的规则,稍作改动。”白雄笑着说:“新娘玩家杀死任何一名男性玩家,即算胜利,而新郎玩家,只要你能打动其中一名新娘玩家,让ta选答应成为“你的新娘”,不对你出手,你就获胜——当然,ta选择不杀你,就意味着ta要选择杀死别的新郎玩家,或者,自愿淘汰……” “不,不对。新娘玩家的规则,不也是选择“新郎”吗?”秦泽手中的花绳停了,他瞪着眼看着两个女孩:“而且,诺丽雅应该不算玩家,她是出现在故事背景中的人物……” 他感到自己的肩被拍了拍,而后,看见分身那略带怜悯的眼神: “哪有那么和平的规则啊。新娘选择新郎,新郎选择新娘?”分身摊开手:“从来都不是啊,秦泽,这里又不是非诚勿扰,让你特地来搭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新娘玩家……从一开始的规则就是要杀死新郎玩家才能获胜吧。”诺尔低垂眼睑:“但新郎玩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我们没有选择对白雄出手,在房间里等待的话,也只能等到冰冷的刀锋吧。至于诺丽雅……”他将眼神望过去:“没有规定玩家必须是翟星人类……高维生命的出现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出现的每一个世界,都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诺尔执起了短剑——让新娘玩家自我牺牲明显是不可能的事,这种任务更是恶心无比,与其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新娘”,还不如将她们直接击败,这样通关要光明利落得多。 …… 苏式从看到这三位男玩家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只存在于屏幕中的“艺术品”时,她心中还是生出点虚拟的幻梦感。 在听到规则,看见面前的玩家执起武器时,她立刻开口: “等等,苏明安。”她的眼神向着分身看去,声音很稳,完全不像粉丝见面会:“我自愿成为你的“新娘”,你赢了。” 分身微愣地看着她。 “这样的规则不就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我不愿意,你是我的灯塔,你要走到最后。”苏式说,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极了:“见到你很高兴,你赢了。” 六十二章·“我相信你” 分身那边的弹幕开始疯狂滚动起来: 【白嫖的胜利,这就是传说中的现充魅力???】 【现在看这妹子真可爱,妹子你叫什么名字?妹子我要粉你!】 【只要你喜欢明安哥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胜利也太轻松了,我还以为有什么恶战呢。】 【第一玩家果然强啊,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以在旁边喝茶看戏了~】 【真羡慕,真是到哪都有妹子送货上门,我也想有这样的待遇……】 【前面羡慕的,先去末世世界断个臂再来(滑稽.jpg)】 …… “但是,我拒绝。”分身的话语斩钉截铁。 “哎?”几人,包括正在围观的上亿观众,都愣了。 分身走上前,在苏明安的示意下,抬头,朝着上面的白雄微笑: “你的设定还没有补全哦。” “我吗?”白雄撑着下巴,姿态懒散:“我亲爱的外界旅人,你还想要知道什么故事呢?” “完美通关的条件,依然是推测出世界的秘密?”分身眯着眼笑了:“不是吧。明明是武力通关线路的完美通关,却还要搜集完所有的线索吗?我们因为杀你中断了线索收集,难道想让我们凭着有限的线索去强推——这样的话,也不算是【武力线路】了吧?” “……”白雄侧着脸,脑中像是自动补全了关于【完美通关】的意思:“外界的旅人,事实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你能解决一切,你自然而然将获得一切。” 苏式和秦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对话,没明白白雄到底在说什么。 “好的。”分身微笑:“我明白了。” 说着,他便直接抽出了剑,朝着秦泽走去。 而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的剑高高举起—— “喂,你干什么!”诺尔连忙拉住他。 秦泽也紧紧捏着手中的防御罩,他一度以为第一玩家真要对自己动手,能不能挡住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通关。”分身好言好语地解释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我大概看明白了。从之前的表现中我看出,【小孩子】在这个世界中是不受伤害的,他们是繁衍下一代的未来——外城的那个机械女人因为玩家伤害了秦泽而杀死了他们,酒店里唯有秦泽的房间安全无事……” “所以你想要攻击秦泽,来引出机械女人?”诺尔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不让那把剑落下:“可是,你也看到之前那些人的惨状了吧,那个青年被切成了几块,我们很难挡住她的。” “那总该有人去做。”分身指了指台上:“不然,直接去攻击白雄?真的能行吗?” 白雄注意到他的言行,朝他微笑。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 灿烂的阳光洒在银白的剑尖上,一瞬闪闪发光。 “我来。” 诺尔推开他,抽出腰间的短剑:“我有底牌,我有把握不会死得很快。” “不行。”分身迅速拦住他,凝视他:“你也是【灯塔】的备选人之一,诺尔,我不能放你去涉险。” “……我来。”苏式见状,直接拿起刀子,一面深情地注视着分身:“苏明安,你只需继续前行,我会继续注视你。” 诺尔看着分身,他认为这个一直以来展现出无比宽容和善意的少年会同样阻拦这个充满爱意的女孩。 “嗯。”分身看着她点点头:“感谢你的奉献……苏式,去吧,我会记住你。” 诺尔一时为这人的双标感到震惊迷惑。 弹幕一片了然: 【果然,这个人没有爱情,他只是一个灯塔狂热者!】 【我开始担心诺尔一旦失败,他会不会也这样对诺尔……】 【只有对完美通关的人才那么珍惜,分级也太明显了吧啊喂,说好的各自都能闪耀光芒呢?】 【或许他认为已经没有完美通关的玩家这样做,也算一种闪耀光芒的方式……】 【明明只要逃出竞技场就可以了,非要引出机械女人干嘛?】 【论坛上有人猜测完美通关会得到什么额外奖励,但这也太过了点……要一个小女生牺牲……】 【为玥玥和苏式感到心疼……也不知道世界论坛那么多人为啥那么喜欢苏明安……】 【喜欢就是喜欢!明明这样的人才能站到最后好吗!】 【我感觉他也不是纯粹自私……他有的时候对那些完美通关的人,表现出来的态度过分谦让尊重,但对观众的态度又太过无视……】 【不懂,反正我不喜欢他,莫名其妙的,我就觉得第一玩家不该是这个样子。】 …… 苏式朝着秦泽走去,而秦泽则开始大叫起来:“——喂喂喂,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万一没引出人来我直接被砍死了怎么办呀!” “我相信他的思量。”苏式说着,手中的刀子瞬间落下! “咔咔咔——” 光晕铺就的冰白地面之上,双臂化刀的神母像雕塑突然开始抖动。 她的面貌依旧慈悲,似仍在诉说着善意的话语,但那两对冰白的长刀已高高举起,带来一股刮上面颊的刺骨寒风。 朝着秦泽挥刀的苏式知道,机械女人被引了出来,她的身后传来一股寒意,似乎有刀斧已然侧在脑后,她顿时被这股冰冷气流束缚住身体,想要逃跑,脚却动弹不得。 “咔咔咔——” 机械挪动的声音无比明显。 ……这种感觉太过令人恐惧,她握着刀子的手紧了,后颈传来一丝丝尖锐的寒风,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即使是无畏的奉献者,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也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但在下一刻,她注意到有一个身影扑了过去,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冲了过去。 “唰!”刀刃落地的声音响起,地面被那锋利无比的刀刃切开一道裂缝,分身握着剑迅速突进,第一个迎上了那极其危险的机械女人。 而神母像的被唤醒,也验证了一个猜测。 【线索链接!】 【形成推论壹·小孩子会被保护,且不受任何伤害】 【完美通关进度:40%】 苏明安则在旁边看着,他已经渐渐靠近了高台,注意着似沉醉在欣赏中的白雄。 他猜测……机械女人就是这座城市最初的建立者,白雄日记中早逝的【神母】。不知什么原因,她化作了机械女人,成为白雄手里的刀,守护着他的白城。 在分身和诺尔迎上机械女人的同时,他身边白光一闪,直接空间位移到了平台上白雄的身边,手指一瞬贴上白雄的脖颈。 白雄微微侧头,那传过来的触感冷得似冰,他颈部的热度完全不像个正常人类,倒像个机械人。 六十三章·“明天” “外界的旅人,你抓住了这样的机会。你不杀死我吗?”白雄一眼便看穿了隐藏在npc衣帽下的苏明安,他像是丝毫不在意这个威胁一般偏过了头。 “杀你没有用吧。”苏明安说:“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死亡而结束一切的。” 他的话语似乎取悦了白雄,白雄露出了笑容。 “外界的旅人,你在酒店中杀死了我的仿生人,没有按照我给的线路走——那你应该看到我的实验日记了吧,像我这样可悲无知的人类,只能靠着复制自己,将培养她的意志传承下去……可我最后居然爱上了她。” “她该是公正无私的城市领导者。”苏明安顺着他的话说。 “不,不是……”白雄微微叹息,他的的面貌看起来过分年轻,但眼底里却像是锁着无尽的过去:“伊莉雅……神母大人在临死前告诉我,她不希望白城继续这样下去,白城需要纯白无暇的【替代者】,诺丽雅本该是最好的存在,她该是牺牲者,而非统治者,可我舍不得。” 白雄的话令人难以理解,苏明安却隐约感到自己的猜测错了。 他原本以为,诺丽雅该是神母计划中【公正无私的城市领导者】,而身为现任统治者的白雄却在神母死后,不愿放权。他囚禁诺丽雅,试图将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却遭到激烈反抗。于是,他引来外界人,想要制造这样一个游戏,让她乖乖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猜测过于自私,但很符合人性险恶。 但是,白雄却说,她本该是【牺牲者】——那就不符合使命应该为城市领导者的猜测了。 苏明安的思绪快速行进着,可分身那边的情况却越来越危急,在勉强挡开机械女人的左刀刃之后,分身被一刀斩断小腿,整个人炸着血斜飞了出去。 弹幕连连炸天,观众们到现在依然以为分身才是苏明安,一看人腿都断了,急得一片“啊啊啊啊啊”的弹幕直飞。 “苏明安!”诺尔手中的弦崩断了,他竭尽全力在机械女人的刀锋中游走着,看见分身那划过一条长长血线的身影。 而在看见有人受伤后,观众席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小腿传来一道割裂的幻痛,分身受伤,苏明安也会感受到同等的痛苦,但他的的手指却不敢移开,面前白雄的笑容继续着,像是不担心迷题会被破解一般。 “我早说了。”白雄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们破坏了我给定的相亲相爱的线路,你们的线索没有收集完整,是不可能推出最后的结果的——你的同伴们已经濒临死亡,你还有时间说服我吗?” 白雄不怕死。 他心中只有他的理想,他复制了无数个自己,只要有一个还存在,他的信念就会永远鲜活下去。 “我倒是该庆幸破坏了。”苏明安手抵着他的脖颈说:“如果不那样,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诺丽雅房间里的实验日记。我只是觉得,人类不可能进行纯逻辑的思考,总有需要舍弃的东西。” “唰!”下方,用长剑支撑着行进的分身,被机械女人一刀削掉了左臂,带起一条长长的血线,在那一刻他朝着高台上看了一眼,苏明安依然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 “……你觉得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吗?”白雄问他。 “从来没有天生牺牲者的设定,除非ta自己愿意挺身而出。”苏明安说:“但文明永远高于一切,个人的牺牲在大多数人看来很有意义——甚至这个牺牲不需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你的意思是,认为我是正确的?”白雄眼中突然涌荡起神采。 “你拥有永远鲜活的灵魂与思想,你为理想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白日城市,你为她建立起她该拥有的一切……你将永远年轻且鲜活,你为自己的灯塔守望终生。”苏明安继续说着,他盯着白雄的眼睛,忍着痛笑了出来:“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你?明明我们是极为相似的人。” 诺尔也终于受到了攻击,闪着光的刀锋切开他的胸膛,红色的液体喷洒而出,于阳光之下亮晶晶的。 观众席响起一片欢呼。 灿白的日光下,斗兽场的地面白夹着红,亮得无比耀眼。 而白雄眼中的光芒,也越发亮了。 “你说的话令我信任,你拥有想让我倾诉的特质。”白雄侧身,搭上他的手:“我可以告知你我的想法吗?” “你的追求。”苏明安强调道。 “对,我的追求。”白雄的笑容一时无比闪耀。 下方机械女人的刀锋再度斩落,毫无反抗之力的苏式被一刀斩开,鲜血喷在冰白的地面上,染开大片有些透明的血花。 “诺丽雅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白雄似在回忆:“这座城市已经被污染了,人们的生育率越来越低,神母很着急……但居住着的人们,包括我,都已经被污染,很难产下后代……我们开始寻求外界人的帮助,企图让他们与城内人结合来改善情况,但失败了。” 【(不同的态度)线索链接!】 【形成推论贰·城内人对外界人抱有希望和嫉妒,并不敢伤害他们】 【完美通关进度:50%】 “我们的生命被污染后不会太长,我也快要死了。后来……神母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便是用其他的方式,来传承统治,补充人口……” “于是出现了诺丽雅。”苏明安敲着手心:“原来如此,她并不是被造就的公正无私的未来统治者,而是本该成为生育机器的受害者。” 【(特殊·仿生人)(实验品观察日记)线索链接!】 【形成推论叁·诺丽雅是低生育率背景下的受害者,她拒绝本该成为生育机器的命运,并被统治者白雄所爱上,想将她打造成白城未来的统治者】 【完美通关进度:60%】 “唰!” 刀锋寒光一闪,除了秦泽外最后一个还能行动的诺尔身上炸起血花,他倒在地上,面颊微微侧移,目光凝聚在台上。 秦泽紧张地攥着手,他害怕地看着这一切,根本无处可逃。 “没错。”白雄温和地看着苏明安,眼中无比明亮:“我只是爱她而已,所以我希望她活在阳光下。她值得接过我操控的白城,值得成为下一任神母,她是仿生人,本来不完整,不过,没关系……” 眼前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白雄手上现了一朵鲜红的纸花,他姿态虔诚地将其护在手心,眼中涌动起一片惑人的柔和: “幸好……神母为此献身,死在了手术台上。 我将神母大人改造成了白城的守护神——她将永远成为诺丽雅的依靠。” 【(特殊·机械内部液体)(神母像)线索链接!】 【形成推论肆·机械女人是城市创建者神母的被改造品,她自愿牺牲希望成为“伟大”的生育机器,却手术失败死在手术台上,身体的器官被白雄拿去完善诺丽雅】 【完美通关进度:70%】 台下的机械女人,手中锋利的刀刃朝着断腿的分身一步步走去,刀面滴落一地鲜红。 面对着目光深沉的白雄,苏明安唇缝中泄出一丝叹息。 ……他已经明白全局了。 神母和白雄是白城最初的创建者,他们原先只是两个普通人。 但人们已经被污染,生育率降低。 为了改善这种情况,神母自愿上了手术台而死。白雄成为城市的领导者,他培养【诺丽雅】,想让她成为纯白的繁衍母源,却最后爱上了她,他决定让她成为白城的统治者。 为了避免她成为牺牲者的命运,他抓取外城的女性,改造她们,来代替诺丽雅的使命。 如若不错,绿色液体应该是白雄操控机械人的方式,人们手背上的红色印记是被盯上的标识,这样的人会被抓去“改造”,变成像艾里那样的存在——因为本该身为生育机器的诺丽雅被拯救出来,就需要更多更多的人为此付出代价,取代她,成为新一任的“白城希望”——身为生育机器的可笑希望。 她们被民意裹挟着前行,成为白城意义上的“成功女性”,在所有人饱含期待的眼神中,因为文明的延续而“伟大”牺牲。 外城被抓走的女人们,被改造的艾里,内城家家闭户……白雄为他的挚爱献出了生命与灵魂,打碎了神母计划好的所有计划,用更多人的生命和自由去换诺丽雅的一个“明天”。 一个身为未来白城统治者的,“明天”。 为此他放弃了身为现任统治者的责任与前途,满心欢喜地培养她,牺牲无数人去维持这个病态的城市,而后,无比虔诚地等待她杀死他,接过白城的权杖与“明天”。 苏明安想起了白雄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 …… 【——我已经囚禁了她十年,会有被亲爱的她杀死的那么一天吗?】 …… “现在,我想你已经明白了。”白雄微微侧头,指间的纸玫瑰精致瑰丽,那融着光的眼神专注炽热。他凝视着眼前的苏明安,像一个徒步前行许久的求索者,渴望得到肯定: “……虽然你的同伴已经快死光了,但你是为数不多能肯定我的存在,我愿意留下你,与你共同见证亲爱的诺丽雅的成长,守护白城的明天……亲爱的,外界的旅人,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出现特殊剧情,结局发生转折】 【你是否同意白雄的邀请,成为【观测者】?(观测者脱离玩家籍而存在,不再返回主神空间,就此作为一个世界的本土居民继续生活下去。观测者可以穿梭其他世界,成为超脱于游戏外的幸运儿】 面前的诱惑很动人。 结合诺丽雅的玩家身份,以及玥玥死亡后的没有返回,苏明安明白了在玩家身份之外,也许还有其他的身份……世界游戏不只是游戏,或许只是他们这些人在其他真实存在的世界的一次次旅程。 平行时空,还是其他的什么,苏明安不在意。 ……因为要成为“灯塔”,势必只有玩家这一条路可走。 他扫了眼下方,只有秦泽一个小孩还孤零零站着,他正向这里望过来,站在同伴们的鲜血中。 苏明安走上前,在白雄的笑容前,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踹上了对面人的胸膛。 六十四章·BE4·拯救 也许是未曾想到苏明安会突然发难,白雄面上的笑容还没退去,就这么僵硬着脸被踹飞了出去,重重倒在墙边。 “早就想这么干了,幸好线索已经收集全了。” 苏明安拍了拍腿上的灰尘,眼神冷厉:“谁和你是相似的人,我的希望……从来不会这么扭曲。” 白雄将头沉下去,沉在手掌心,忽的,低低的笑声从那手掌间泄出来。 “你只是察觉不到而已。”白雄抬起头,那面上满是纵横的泪水,在光下显得亮晶晶的。一瞬,他那温和的笑容在苍白之下竟显得有些惨然: “当一个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时,是不会听到旁人的悲鸣和呼喊的,障碍和阻挠只会成为他们认定的被清除物,不符合意志的社会形态只会是畸形和病态,而自己的一切行为都会被合理化——外界的旅人,你说我的想法扭曲,可你眼中只有你所谓的【灯塔】……但它真的会通向纯白无暇的未来吗?” “会。”苏明安点头,而后持起了枪。 ……他会走到最后。 至于白雄这样思想扭曲的存在,还是去死吧。 他和他,分明完全不一样。 机械女人已经朝着分身走去,而后朝着无法动弹的分身落下了刀。 血花飞溅。 一道道鲜红落在冰白的地面上,观众们发出热烈的呼喊,一切显得热闹又疯狂。 那从神经末梢一瞬电般触动上来的剧烈幻痛感险些让苏明安站不稳,和分身的联系一瞬被切断,他知道台下的分身已经死了。 职业点是四点,还不够复活分身的数量。 他眯着眼,颤着身向面前的白雄开出了枪里最后一颗子弹。 “砰!” 即使疼痛感几乎将他淹没,这一枪依然稳稳打在了白雄的胸口,他的面上还带着笑,而后带着那惨烈的笑容无力地倒在地上。 【你杀死了白雄(非战斗类仿生体),exp+500】 …… 苏明安扔掉枪,拖着沉重的身体翻身下台,落在地面上,一个个去查看其他人的生命体征。 秦泽无声地看着他。 这一过程显得有些漫长,等苏明安终于站直身体,确认无人存活后,他走向了那朝他行来的机械女人。 “——外界的旅人。” 台上,再度出现了白雄的身影,他有无数个他,苏明安早就知道自己杀不完这个人。 “因为理想,我体贴你,我原谅你的冒犯,我准许你改正错误,和我一同见证白城的未来。”白雄遥遥对着他说,操控着机械女人的动作短暂停滞。 苏明安动作有些凝滞地启步,迅速朝着机械女人的腹部冲去。 ……内城的机械女人比外城强了好几倍,根据游戏进程来看,即使他们加大了难度,也不可能放一个毫无弱点的boss在这。 外城的机械女人弱点是眼睛,可是内城的话…… 苏明安冲向机械女人的前方,手朝着她的腹部抓去—— 白雄那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咬着牙下达了命令,机械女人的刀锋一瞬间挥起! 苏明安的唇边现出一丝笑意。 ……原来弱点在这。 “噗!” 下一刻,视野大变。 刀锋毫无阻碍地切过他的头颅,血花一瞬喷起。 观众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气氛一时无比热烈。 …… 死亡回档,苏明安睁开眼。 天光大亮,面前的斗兽场镀上了一层莹然的光辉,他正站在最中央处,角落里倒着艾里的尸体。台上的白大褂男人,微笑着,遥遥朝着诺丽雅伸出手。 苏明安又回到了与白雄对峙的时候,白雄刚刚对诺丽雅发出温柔的呼唤, “我亲爱的诺丽雅……既然你不肯过来……” “我的规则,稍作变动……新娘玩家杀死任何一名新郎玩家,即算胜利,而新郎玩家……” 白雄还在在说着规则,而苏明安直接对分身下达了命令。 “攻击秦泽。”他的话说了出来。 这一次,分身的动作很快,苏式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止。 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分身一转身就朝秦泽砍去。 “咔咔咔——” 地面开始颤动,和上一次相似的,机械女人被唤醒,举起了刀锋。 “喂!苏明安,你在做什么!”诺尔想去阻止他。 但分身只是对他笑了笑,下一刻,作为攻击秦泽的代价,机械女人锐利的刀锋切过他的头颅。 几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血花飞起,仍处在没反应过来的状态中。 弹幕一瞬爆炸: 【oh my god!】 【卧槽?????】 【!】 【?什么?明安哥死了??】 【直播间都黑掉了,真死了???】 【他为什么要听那个npc的,我草!】 【??假的吧?】 【不可能,第一玩家不可能死,我不相信】 【什么第一玩家,还不是个输家。】 【??信仰崩塌,不是说要站到最后的吗!你站起来啊!!!】 …… “你这个死npc,你害死了他!你个混蛋!”苏式疯了似的朝着苏明安扑过去,想要扯住他。而诺尔则面色沉凝地盯着地上分身的尸首,手中出现了银色的丝线。 而苏明安未曾搭理苏式惨烈的呼喊,他忍着分身被斩首的剧烈幻痛,身上现出空间白光,一瞬位移到机械女人腹部,一掌拍上! “不!不可能……”台上还在看戏的白雄表情终于变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弱点在那……”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苏明安是怎么发现这个弱点的。 泯灭在指尖一现,身后传来刀锋尖锐的破空声,而苏明安只将法力全部注入到五指之中,向着机械内里掏去! 他的手中掏到了什么,而后下一瞬间,机械女人手里的刀锋停了。 她静止在了原地,宛若像还没被唤醒过那样。 苏明安抽出手。 手心里有一块鲜红的,三角形血块,那是本不该存在在女人体内,属于人类生灵的子宫。 将维持机械女人运转的能源改造成这般模样,或许是白雄的恶趣味,或许是神母对于未来的“期望”。 【你杀死了神母像(最强版),exp+3000】 【评价已计入最终评价中,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结算】 【进入完美通关·隐藏线路·救赎】 【——“她是被选中的受害者,亦是纯白无暇的希望。”】 【救赎线·完美通关进度:90%】 …… “嗖嗖嗖”的丝线破空声传来,有无形的白色丝线缠上身体,苏明安捏着血块回头看了一眼,诺尔想要控制住他。 “他害死了苏明安!我要杀了他!”苏式在一旁冷冷看着,她的指间出现了一支笔,似乎正在写画着什么。 “唉……”苏明安微微叹息一声,下一瞬,空间一瞬位移,他出现在了高台之上,所有控制立刻落空。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白雄连连后退。 “砰!”枪声回应了他的疑问,上一次的交流只是为了套话,这一次,苏明安已经不想和他废话。 【你杀死了白雄(非战斗类仿生体),exp+500】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也被人锁定了。 诺尔举着枪看着他,目光冷冷的。 “白城的居民,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跟着我们到现在,但是刚刚你害死了苏明安——这毋庸置疑。如果你不将你的行为解释清楚的话,我会向你开枪的。” “——诺丽雅。”苏明安侧头,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直接看向站在原地的金发少女:“白雄的仿生人是无穷无尽的,对吗?” 少女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睫毛轻颤着,眼中涌荡着清明的渴望: “他遍布白城,一时之间不可能全部杀死他,但你只要将白城的统治权转移给我……我就能接过白城的权杖,成为新一任的统治者。我会拯救这个病态的城市,竭尽全力杀死每一个他……” “我应该怎么做?” “把你手中的机械的核心。”诺丽雅伸出手,语声颤抖:“……给我。” 【注意:你正在面临重大结局选择!】 【面对性情不知的诺丽雅,是否选择交出白城的控制权?】 【请谨慎选择,不同选择可能会导向不同结局。如选择自己占有,你将成为白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脱离玩家籍身份】 六十五章·救赎线TE·白日轮回 苏明安将核心抛给了她,没有一丝犹豫。 【你选择了交出控制权】 诺丽雅手中的刀一瞬现出,她掀开自己的上衣,揭开机械外壳,露出光洁的腹部,而后,用刀子直接在上面一划,流出鲜红的鲜血。 她将那口子扩大,没有消毒,没有麻醉,自己给自己开了个口,而后将核心塞进去,手中涌现起白光。 伤口渐渐复合,整个手术过程粗暴得像在往麻袋里塞东西。 她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只有额角滑落的冷汗暴露了她的疼痛,在做完这一切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右手,下达了一个命令。 “轰——!” 机械女人发出剧烈的轰鸣,几人被齐齐吓得后退,但那女人却没有任何动作,而是一块一块解体,头部、躯干、四肢……一块一块的铁皮掉落,绿色的液体流了一地,滚在冰白的地面上。 原本哄闹的观众席一瞬极其安静,人们的神情变得麻木,宛如被操控的傀儡。 “神母大人早该安息了。”诺丽雅收回手:“她不应该成为白雄那个混蛋暴力统治这个城市的工具,谁都不是工具……我也不是。” “你已经成为了白城的统治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苏明安看着她。 “白雄的势力遍布白城,我只是掌握了控制仿生人的权利。”诺丽雅咬着手指:“这座城市生育率的问题也急需解决,不能再让那些女孩子继续牺牲了。” “你要怎么做?”问出这话的同时,苏明安心中升起些奇异的震撼感。 ……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我要……建立一个实验室,计划一次实验。”少女眼神一瞬明亮,她交叠着掌心,似早已想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我要废除将女性贡献上来的决议,为了拯救她们,我决定启动一个全新的仿生人计划……” 苏明安笑了出来。 他感受到了一股悲哀的轮回感。 “你也要创造一个【诺丽雅】吗?”他笑着说。 “我不会像白雄那样爱上自己的实验品,我会是公正无私的白城领导者,而我的实验品会成为延续生育繁衍的伟大存在——为了拯救白城的女性,这是必要的牺牲。”诺丽雅面上渐渐现出笑意,但那只是单纯调动肌肉的表情,由无尽的期望和绝望堆砌而成。 苏明安看不到任何与笑容相关的感情。 灿白的天光突兀落下血一般浓稠强烈的色泽,她抬起头,望着远方,瞳眸中留下一抹璀璨的金白。 ……如果有一天,诺丽雅也像白雄那样有了私心。 她将也像白雄一样,自愿被实验品杀死,被他们这样的外界人像这样讨伐,让实验品取代她成为新一任的白城领导者,接过她的权杖,培育再下一代的【诺丽雅】。 轮回。 永无止境的轮回。 这股苍凉感渐渐涌现上来,苏明安逐渐意识到——或许曾经的白雄也是这样想的,他在一开始启动仿生人计划时,也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公正无私……直到他有了私心,爱上了自己的试验品。 诺丽雅在亲手毁掉了白雄的一切,杀死他之后。从凝视深渊的人变成了深渊。 ……她将渐渐成为和他一样的人,永无止境地更迭这座城市的“未来”,重复着今日的局面。 苏明安想到了白雄日记本上的话。 …… 【我现在所思所想的一切——到底是身为人,对她情感上的热切的爱慕与虔诚, 还是……那早已被前身的“我”一次次铭刻在记忆芯片上,被早已写好的,名为“爱她”程序? 我明明是那么爱她,为了她甚至杀死了最初的自己。 可当她真正爱上我时…… 她将会杀死我,继承我的一切,我的三观、情感、思想,继承母神的权杖,成为这座城市最强最宽容的统治者。 她会杀死我,她将成为我。 她将怀抱全部的我而行,负担着我全部的爱意与理想。 她将背负着我充满信仰的最温柔的诅咒,踩着我的尸骸和骨灰。 她将成为一个完完整整,不带有任何偏见与歧视的代行者。 她将终其一生为了未来迈步, 而逝去的我将永恒如影随形。】 …… 苏明安将自己的推论说了出来。 【形成最终推论!】 【救赎线·完美通关进度:100%!】 【白日浮城的轮回,将永永远远不可避免地更迭下去。名为“诺丽雅”的受害者少女,接过了至高的权杖,最终将成为她最憎恨的存在,并且与他的希望如影随形。】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救赎线·(te)白日轮回】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结局已收录,计入最终评价】 ……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诺丽雅眼神饱含期待。 苏明安微微叹息。 丝线刮过他的帽檐,他微微偏头,被削去一整顶帽子。 在帽子脱落之后,隐藏着的玩家身份终于展露。 “你……你不是npc,你是苏明安,那那个是什么?”秦泽一脸吃惊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分身尸体。 苏明安没有理会他的发问。 他已经赶在其他人之前解开了迷题,达成了结局。 他启步,走向诺丽雅,一旁的诺尔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你的分身技能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拥有自己的人格和思考能力吗?怪不得……咦?” 与此同时,几人同时听到了系统播报声: 【叮咚!本338465号副本已出现完美通关者——鉴于一个副本只能拥有一名完美通关玩家的原则,其他玩家完美通关线路,默认失败。】 【检测到剧情变动,其他玩家进阶任务默认成功】 …… “啊?完成了?”秦泽摸了摸脑袋:“苏明安,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推出来的……我真的一脸懵。” “苏明安。”诺尔隐约理了理思路,完美通关的是苏明安,不过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些想要得知真相。他上前拦住苏明安,向他恭喜:“恭喜你,又一次完美通关了。你知道些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他本以为苏明安还会像先前那样,像唤“亲爱的诺尔”一般轻声细语地和他解释。 而眼前的景况是,面前的少年朝他笑了笑后,便直接路过了他。 像是对待其他人一般,那眼神未再在他身上有着半分留恋。 ……像是有着什么突然被改变了一样。 苏明安走上前,双手覆在诺丽雅仍然染血的手上。 他凝视着诺丽雅大海一般的双眸,眼中渐渐现出些积蓄已久的情绪,语气温和又轻缓: “诺丽雅,我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背负着一代一代的重任前行,不成为自己最讨厌的存在。” “感谢你的祝福,外界的旅人。我会尽量成为白城最公正无私的代行者……在被自己的实验品杀死之前。”诺丽雅吻上他的手背,姿态虔诚: “外界的旅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名为“未来”的意志,希望你的旅途也能同我一样……一帆风顺。” 她那一双大海般的双眸,渐渐透出同色的宁静来,那澄澈的瞳孔之中,映出了面前少年染着光的影子。 ……所谓背负者本身,就是这样悲哀的东西。 为了不成为自己最厌恶的存在,怀着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人们在一腔情愿地而前行。 …… 【叮咚!】 【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路·救赎线·进展度:100%——恭喜完美通关!】 【“机械人会成为美丽好新娘吗?”世界副本,完美通关!】 【距离世界结束,还余十分钟准备时间。】 【通关评价已计入世界最终评价中,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计算!】 【获得荣誉(梅开二度):不负众望的第一玩家,祝福您,继续前行。】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获得道具(诺丽雅的红玫瑰)】 【诺丽雅的红玫瑰(红级):一次性道具,当将它别在胸口时,将自动脱离玩家籍,成为当前副本世界的观测者】 六十六章·第二世界结束 …… 重新开启了直播间,苏明安看到了一大帮弹幕: 【居然吓我们,居然吓我们!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死了呜呜呜】 【好nb的技能,分身我kiao,估计论坛那边又要开始讨论了】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明安哥是怎么推出来这个结论的,一上场就知道机械能源在那个女人的腹部,还知道诺丽雅本来的身份】 【预言家,刀了】 【第一玩家是真的酷,我感觉整个副本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kuso,没有人心疼一下一直遵从命令的分身君吗?】 【鸢尾那个女人走的是正常线路,她引得男人们自相残杀了,真是恐怖……】 【诺尔爱护人士表示强烈谴责,明安你也太现实了吧啊喂!还真心中只有灯塔啊!】 【我感觉这个世界的故事真的很悲哀……他们在现实中到底存不存在呢……】 ……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苏明安。”诺尔说:“多亏了你的行为,我们正常通关了,此前误会了你,十分抱歉。” “我说过了,我会带你们通关的。”苏明安的语气平淡无比,他的目光未曾在面前任何一个人身上长久停留,而是打开了自己的面板。 “那个……明安。”苏式凑上来:“我还会继续注视你,你有空可以看看论坛,我画了很多关于你的图,还有剪辑,看到世界论坛热度第一面的那个剪辑了吗?就是我给你记录的光辉旅程,你值得成为最耀眼最完美的艺术……” 苏明安的指尖僵了僵,他终于知道论坛上那些大手子的cg图是怎么出来的了。 “你可以继续追随下去。”他说,而后选择了回归“个人空间”。 苏式面上的笑容无比真切。 ……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一阵白光过后,苏明安出现在了个人小空间中。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躯体完整,无明显伤口,无外伤内伤!】 【第二世界:科幻世界已完成!】 【正在计算评价……】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初生白城,救下女孩(思怡),了解初始信息。反伏击其他玩家,杀死竞争者,击败外城机械女人。进入内城,选择杀死统治者(白雄),破坏和平线路,跳出棋盘之外,强制进入难度加倍的隐藏线。发现诺丽雅实验观察日记,进入斗兽场,选择不与新娘玩家斗争,直接找到机械能源核心,击杀内城机械女人和白雄。最后的线路,选择将统治权交给诺丽雅,注视她成为白城轮回的统治者。】 【第二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进阶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完美通关隐藏线路达成,救赎线·te白日轮回达成】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54962751!】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3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4=20分】 【(彩蛋·改造者):不幸拥有红色印记】 【(彩蛋·先驱者):毅然选择与和平线路背道而驰】 【(彩蛋·终结者):杀死最强版本的机械女人】 【(彩蛋·诺丽雅的欣赏):诺丽雅认为你是同她一样追逐未来的人,她祝愿你喜乐安康,一路顺遂】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40分】 【共计获得积分:240分】 【获得彩蛋评价(老板兔的欣赏):依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解出白城的秘密的,你再三选择了继续成为玩家,我很期待你的失败,人类的灯塔先生】 ……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最高级技能的概率急剧增加】 【检测玩家已拥有三个技能,无法获取更多技能,奖励转换为红级及以上技能进化点,可将技能进行升级】 【请选择要升级的技能:(明夜分身)(泯灭)(空间)】 “空间。”这种技能一般都具有极大潜能,苏明安选择了它。 【技能(空间)已升级!】 【空间lv.2:潜力极大的可控性技能,可通过升级扩展其运用内容。 (短距离空间位移,损耗法力:120点,充能2次,两次空间位移用完后,需等待一小时恢复充能) (空间震动,小规模运用空间震动,远程攻击敌人。)】 …… 【战斗力(个人常态):510+30(仅供参考)】 【剩余积分:195点】 【由于您为完美通关,获得一份(世界之源)】 【*世界之源(无等级):拼尽全力收集它吧!你会发现来自法则不容违抗的魅力】 世界之源化作白光钻进了他的手背,那白色印纹在水滴旁延伸了一道弯弯的线。 【第二个世界已结束,第三个世界将于所有玩家回归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世界论坛已开放:休息时间期间,冒险玩家可登陆世界论坛。】 【主神世界从现在开始完全开放:休闲玩家已在世界中开始崭新的生活,他们开设各个商店,装饰小屋,为冒险玩家提供各种后勤服务。】 【部分功能性建筑已开放:拍卖场已开放,竞技场已开放。玩家可在拍卖场拍卖珍贵物品,可在竞技场进行对抗。】 【同时,玩家可以使用挑战信,来对其他玩家进行挑战。】 苏明安的眼神微微凝了,他看向“挑战信”这一行字,若有所思。 系统提示还在继续着: 【公会和小队系统已开放,可进入系统界面查看。冒险和休闲玩家都可选择创建或加入公会,进入公会驻地,共享内部攻略,低价进行交易,按照职位贡献获取额外积分。冒险玩家可选择组建小队,今后部分副本可选择一起进入。】 …… 苏明安将表带和破损的手枪以回收价卖掉,积分涨到了215点,一阶九玩家的总属性点不能超过70点,他将积分买了16点属性点,影状态点在精神上,明状态点在力量和体力上,剩余55点积分,关闭了界面。 他打开论坛。 【尊敬的玩家(苏明安),欢迎登陆世界论坛】 【关注:0,粉丝:8亿52864128人,发帖量:0】 今天的世界论坛也很热闹,论坛现在已经被规划完整,有直播区视频区,也有按分类的讨论区灌水区分析区娱乐区,有按热度排行的绘画小说同人作品,也有属于各个话题的超话和热搜,有qq微信一样的聊天私信群,也有空间和留言板,看上去就像一个被重现了的世界网络。 【(热)关于第二世界的最终奥秘】 【(热)艾尼的复出,和平线路完美通关!扬言将夺回第一玩家之位!】 【(热)救赎还是毁灭,执掌亦或放手?你的每一次选择可能导致不同的世界走向!白日浮城结局锦集!(新增救赎线te)】 六十七章·公会·灯塔 苏明安点开了那个结局锦集。 绝大多数通关玩家都是按部就班地按规则行动,在酒店中相互厮杀,他们与真相没有半点接触,活在白城的谜团之下,达成了相亲相爱的虚假he(相亲相爱)。少数人选择了不进入内城,他们通过走访平民窟了解了些真相,达成了了ne(外城探索者)。 而完美通关线路分为和平线,武力线和隐藏线。 水岛川空、艾尼、休伯特等人走的是和平线,他们选择一边和玩家周旋一边探寻白城的秘密,找到了诺丽雅的实验日记后推测出了“诺丽雅是被培养的统治者”这一与真相有偏离的事实,他们与白雄交涉,选择将诺丽雅送出去,继续白城的运转,达成了he(风平浪静)。 亚瑟、阿道夫、吕树等人走的则是武力线,他们选择杀死白雄,进入斗兽场,因为不知道事实真相,所以没有触发机械女人,而是和台上的白雄战斗,杀死了白雄,一路冲进白雄的实验室,救出了所有被困者,达成了he(光辉拯救者)——因为缺乏机械核心,诺丽雅无法成为白城统治者。所有人都能得到拯救,但这座城市的未来,生育率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没人知道。 在苏明安通关之前,就已经有玩家达成了结局。但这样的结局看上去仍然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至苏明安这个副本隐藏线路完美通关。 te白日轮回,揭露了这座城市的一切秘密。 帖主猜测,如果苏明安没有选择交出控制权,可能会达成另一个与救赎线相反的毁灭向te,但没有其他玩家进入隐藏线,这个猜想只能作罢。 帖子中的人们对故事展开了热烈的思考,不少人在疑惑苏明安怎么一进场就知道机械核心在机械女人腹部,但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苏明安对任何人都守口如瓶。 按照惯例,苏明安关闭论坛,开始回到个人空间后的例行补觉。 自然睡醒之后,他从简陋的小床上爬起来,发现倒计时已经开始,还有三天就会进入新的世界。 在论坛里,他看到了这么一条帖子: 【(热)对于一些被淘汰玩家消失了的猜想,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成为了观测者,还是就此留在了其他世界?】 …… 【帖主是一名冒险玩家,在末世世界中失去了自己的好友,我原本以为回到主神空间后能联系上他,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他的回复。帖主询问后,发现大多数被淘汰玩家已经成为了观众,按理来说是能联系上的,他们可以选择在下一个世界继承死前的部分实力,继续进行冒险,但也有少部分被淘汰玩家就此了无音讯……】 苏明安想起了玥玥的情况。 按理来说,她应该和艾尼、休伯特几人一样,虽然在第一个世界中死去,但能回归成为观众,也自然能联系上的。 但她就像是就此消失了一般。 老板兔似乎很乐意分化人类,除了玩家之外,还存在着监察者,观测者这样的职位,或许还有其他……玥玥可能就成为了这样的存在。 苏明安先放下了这些想法,打开了公会界面。 瞬间,“噼里啪啦”数不清的公会邀请弹在整片界面之上,全是邀请他加入公会的。 【第一玩家,诚恳邀请您加入我们战阁,战阁世界排名第二,榜上玩家穷奇一直渴望与您交流,这里全是优良的冒险玩家,覆盖各个职业,能满足您小队组队的任何需求!】 【您好,第一玩家,诚邀您加入盛世王国,我们是跨国家的世界级组织,世界排名第四,有最详细的攻略和最佳的职业配置,来即给予您副会长的职务,不需要您行使任何义务!】 【尊敬的第一玩家,凰羽欢迎您的到来。我们是您坚定的追随者,掌握着所有顶尖玩家最详细的技能资料,内部有鸢尾、阿曼妮等顶尖玩家,能成为您行进路上的最好依靠……】 【明安哥明安哥,我们整个彩虹甜心团都是你的狂粉!都是漂亮的小姐姐喔!来公会,送姐妹!快来加入我们一起玩嘿嘿嘿……】 【是兄弟,就来狂龙霸者帮!是男人,就来狂龙帮战斗!快来狂龙帮率领我们,砍翻老板兔!脚踢主办方!】 【明安哥恰饭不?明安哥耍朋友不?空城生活帮能给您配齐一条龙后勤补给,您只管驰骋疆场,我们永远挥舞荧光棒!】 …… 邀请多得,划得都没上翻的快,这些邀请有能够看出诚意的,有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送上只求他加入的,也有玩闹性质的,苏明安设定为“不接受任何公会邀请”后,打算关闭公会界面。 “叮咚!” 【收到一条信息。】 【吕树:加公会不?】 苏明安打了个“不”。发出去消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现在的id旁边标多得惊人,金色的榜一标,亮白色的第一玩家标,还有两个代表完美通关的小星星。 “叮咚!” 【吕树:是目前实力最强的公会,会长给你,副会是艾尼】 【苏明安:不了,我不需要同伴】 “叮咚!” 【吕树:小队组队,对你有帮助。】 【苏明安:……】 【苏明安:真的不用……】 “叮咚!” 【吕树:公会名是灯塔。】 【苏明安:拉我。】 …… 吕树的动作极快,几声系统响后,苏明安看见了公会的界面。 【公会名称:灯塔】 【公会等级:黄金级(公会世界总排名:1/627085)(根据成员综合实力进行评定)】 【人数:13528/15000】 【管理层:(会长)吕树 (副会长)艾尼、水岛川空 (部长)苏式、筱晓、休伯特、爱德华、爱德朗、艾薇儿、阿拉乌丁,迦谛……】 【公会均战力(不包括休闲玩家):304】 【休闲玩家均副职等级:三级】 【公会驻地:距离开放时期三个小时】 【……】 苏明安浏览了人员信息,一万多个人翻都翻不过来,不过前几个都是世界榜上有名的人物。 公会应该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主要是一个联络的系统,里面的成员交易起来更加方便,更有凝聚力,组队也更方便。 像是普通网游一般,公会聊天里一堆人在聊天: 【流泪猫猫静:听讲最后一批玩家回归了,下一个世界又要开始了。】 【列维:才看的te剧情剪辑,说真的,我是真的幸运能看见这些,剪辑大佬用第一玩家直播间的素材画面直接把故事再现出来了】 【科尔:力体二维15+,寻一元素系或枪械系队友】 【琼琼:今天店里来了一堆人,是冒险玩家吗?】 【赛斯:琼,我昨天在你那寄存了我的剑,保养好了吗,我下个世界要去战斗了,希望你没有忘记。】 【琼:说好的组队,赛斯,我可没忘】 【赛斯:上帝保佑,会是个竞技类世界……我实在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解谜。】 【css第一狂粉:收月光石,收面麻,收二级金丝,过市场价收,私我直接交易】 【举世无双小甄诺:新人,刚来,看大佬。我的吕树哥哥在这个公会里吗?爱辣!】 【阿瑞斯:加油吧,伙计,那几个大佬建了公会就不出声了,我还是瞅着公会排行榜进来的,过审可真不容易,我好几个同伴都被拒绝了】 【诃利:这公会名什么情况,怎么最该在公会的人不在公会里?】 【平安是福:沉默寡言灯塔安,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在榜上却一条帖子都不发的大佬了。8亿关注量,0发帖,恐怖如斯……】 突然,系统栏发出“叮咚”一声。 【(公会栏):系统·会长(吕树)已将职位转让,(苏明安)成为临时会长(试用期七天,过时转正)】 六十八章·“第一玩家,你真自私” “叮咚!” 【收到一条视频申请。】 苏明安看了眼,上面跳动着“吕树”两个字。 “有事?”他接通,看见吕树那一张一如既往的死鱼脸。 “苏明安,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吕树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 “你注意到了吧,现在愿意下场的玩家越来越少了。”吕树说:“主神空间被建造得这么舒适,观众们俯视的优越心态越发严重,他们宁愿喝茶谈笑,像看真人秀一样看着那些玩家在危险的游戏世界里东躲西藏、死得凄惨,也不愿意自己去下场……肯参加游戏的玩家越来越少。而且,也出现了大批甘愿放弃人类身份,永远留在副本里的玩家……” 苏明安想起了第二副本中不止一次的系统提示,它似乎一直在鼓动自己成为“观测者”——留在白日浮城中,成为唯一的统治者。 不得不说,如果对于一个普通的玩家来说,留在炫酷的机械城市,让那么多的仿生人为ta所用,成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还有着美貌的诺丽雅……很多人可能无法拒绝,他们选择就此永远留在副本,再也不回归也是理所应当。 玩家的数量,在真实地减少着。 甚至连“人类”的数量,都在真实地减少着。 主办方这是在软刀子割肉,它不会让你真正死亡,却会让人心甘情愿地堕落,放纵,分化……而后甘心成为副本里的一道数据,享受虚假的真实。 苏明安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我自然要走到最后。”他说。 ……无论是不是臆测,无论最终目的是否能达成。 既然自己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拥有独特的死亡回档……他就需要肩负起这个责任。他情愿催眠自己,催眠自己是在胜利的道路上行进着,催眠自己必然成功,哪怕只有那么些许微小的达成机会…… “还有三个小时,公会驻地就要开放,以后那就是我们公会独立的小空间,一万多个顶尖的公会玩家会齐聚一堂。”吕树说:“第一玩家,到时候,讲讲话吧。” “公开演讲?”苏明安低头翻着背包栏:“行,我没问题。” “还有……”吕树的话语停顿了片刻,苏明安微微抬起眼皮,看见他那显得有些炽人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绯色的蝴蝶停留在对方的指尖: “等会……在同区的主神空间,找个茶馆,见个面吧。”吕树说。 “好。”苏明安将所有隐藏都开启后,套在斗篷里推开了门。 吕树提供了一个坐标,出门时只要输入坐标就可以直达他所在的服务器。 【您即将进入主神广场(2465服——由于玩家观众数量众多,系统自动将主神广场分为五万个,每个广场能够容纳两万玩家)】 光芒顺着铁门的推开一瞬泻进来,劈头盖脸地洒落上身,面前是被阳光笼罩的人头攒动的广场,熟悉的老板兔喷泉雕塑泉水波澜着灿光,视野里一片灿烂烂的。 摆摊的玩家并不如第一次世界结束时那么多,取而代之的是两旁依次开设的小店,广场中央的店主要是各色的装备店和药剂店,四周蔓延出去的街道则是各种休闲式的店面。 苏明安首先便看到了视野最中央的,赭红色的建筑,有许多玩家顺着铺出来的红毯进进出出,门上挂着金色的【拍卖场】牌匾——应该就是这次的更新内容,这样玩家们就不用大海捞针般的在摊位上买东西了。 旁边则是一个环形的铁灰色建筑,似乎是露天的,上方的阳光将钢铁晃得一片亮晶晶的,人流量也相当之多,应该就是系统说的【竞技场】,训练实战的好地方,一些没什么人气的玩家,也可以通过这里提升人气。 他知道主神广场被玩家们自发划分了区域,有龙国区,也有其他国区,不同国籍的人们在不同的服务器中生活着,宛如一个被重现了的翟星。据说数字靠前的那些1区2区还被划分为中央区和军区之类,有着什么联合团和部队正在建立,似乎是想要维持主神世界的安宁。 苏明安直接朝着吕树给的坐标走去,顺着一条街道走进去,这里似乎是生活区,两旁的建筑也是龙国风格的,白墙黛瓦,有绿藤围绕其上,两边的店铺也趋向于龙国的古镇风。苏明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汉服店,古玩店等等。 他一路走到了茶馆前,立刻就有人上前过来迎。这家茶馆人居然还不少,呈三层楼,木制窗旁坐了不少正在聊天喝茶的玩家们。 但他们的眼神,都隐隐朝着上方飘去,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苏明安:你在哪?】苏明安发了条私信。 【吕树:来二楼。】 “我有约了。”苏明安朝着走上来的店家说,而后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而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间茶馆人那么多了。 坐在格窗边,桌上飘动着茶的暖气,睁着一双死鱼眼的青年正往这边望过来,他着一身墨黑的汉服,碧色的螳螂与绯红的蝴蝶于他的肩上安静地停驻,光芒晕着他带着静气的五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濯过一般,整个画面看上去如同水墨画般美好。 ……吕树这货居然没有做半点隐蔽! 果不其然,其他玩家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往那边偏斜,低声讨论着关于“吕树”的事迹。 苏明安罩着全身的斗篷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他注意到吕树旁边还坐着个漂亮的少女,悬着两条长长的双马尾,她那双凤眸一抬,便是两道直楞楞的精光,利得像把刀子似的,竟一瞬有种金铁交戈之感。 “世界榜三,水岛川空。”少女伸出了手,眼里一片晶莹潋滟的清光,她的声音软软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好,第一玩家,久仰大名。” 幸好她比吕树心里有点数,声音放得很小,其他人倒是听不见她的自报家门。 “苏明安。”苏明安节制地一握即收,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纤细,不像拿武士刀的,倒像该悬在钢琴键上的手……而且,那手背之上,有着清清楚楚的两道白色纹印,那是两次全部完美通关的证明。 他的唇边漾起真实的笑意。 一旁的吕树站起来在为他沏茶,他的手法很专业,在一片蕴漾的茶香中那玉一般的面貌也模模糊糊。此时吕树的身上没有那种操控螳螂杀戮的锐利,全身上下都透着静气与温润。这让刚从残酷逃杀中走出来的苏明安有种回到龙国的感觉。 苏明安看了眼茶水,竟然还蹦出了介绍界面: 【龙井(品质极优) 类型:精神类唯一恢复品 效果:饮用后,可临时提升精神点数3-6点。由于为唯一恢复品,具有不可叠加效应。 制造需求:高级沏茶术,顶级茶叶,适宜的场所,沏茶道具,10分钟以上的准备时间。备齐条件可在游戏世界中制作。 介绍:世界榜四运用lv.7的沏茶本领(后勤类技能)亲手泡的茶,究竟谁有幸能品尝到呢?】 苏明安觉得这可能是吕树身上最没用的技能。 “苏明安,我听闻过你的事迹,也看过那些玩家们给你做的剪辑。”水岛川空盯着他:“我很佩服你……各种意义上的。但我心中仍存疑惑。” “请说。” “我一直很不明白……”水岛川空点点手背:“你对于许多未来的先见之明。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预兆,比如第二世界机械女人的弱点,但你却好像之前一直都知道一般。这个事,许多玩家也在论坛上争吵着,虽然有人点出你可能拥有特殊技能,但仍然有人怀疑你是主办方派来的卧底。他们觉得主办方想把你捧成第一,为了让翟星人类绝望。” 吕树神情隐晦地看了苏明安一眼。 “……这样啊。”苏明安笑着说:“没关系,有着这样的想法我也能理解……毕竟是一群逐光者们啊。不过,我的灯塔,水岛川小姐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透过茶的雾气,他能看到近在眼前少女那微抖的眼睫,一颤一颤,如振翅的蝶翼一般。 “我不信。”水岛川空抿了口茶:“你的意志,你的理论,你所展现出的所有……都不像一个高维生命卧底能拥有的,我相信你是人类,因为人类拥有无限可能……我们也猜测到了,完美通关最后可能得到些什么,所以,第一玩家,你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苏明安的指尖抖了抖。 吕树将茶泡好,端在苏明安跟前,他沉默地坐下去,至始至终未出一言。 “——我们一直很在意这一点。”她的语声骤然靠近。 苏明安突然感到一阵阴影笼罩上来,抬起头,看见水岛川空那一双黑曜曜的双眼,那期间还卷着一股茶的暖意,卷着雾洒到自己眼前。 “想让我们支持你,相信你,就需要你告诉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水岛川空离他的距离极近,那长长的睫毛近乎刷在自己眼前,少女白润润的面庞也糊着一层淡白的茶雾:“你是第一玩家,想让我们跟随你前行,至少应该把最重要的原因告诉我们。” “你在威胁我?”苏明安听出了水岛川空的言下之意。 “我虽然承认你人类玩家的身份,但仍会怀疑你的意图。”水岛川空淡淡道:“毕竟,从表面来看,你是一个会为了完美积分那点分数毅然牺牲同伴的那种人。我不敢信任人性之善,也不认为你是全然的恶。但若你执意要隐瞒,我只会认为你另有所图——当一个人被捧上神座时,一切欲望都会被放大,因为在他看来一切都触手可及,第一玩家也是这样。” “你以为我的愿望会是什么?世界和平?”苏明安说:“水岛川小姐,你的话语告诉我,你认为“第一玩家”必须无私,必须没有欲望——你的道德绑架水平,和那帮观众可以一拼。” 水岛川空盯着他的眼神越发厚重了,而后,她渐渐往后退,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所有关卡完美通关,会得到什么奖励,这已经是人们公认的猜测了。”水岛川空说:“我也曾经询问过老板兔,到底具体会得到什么,能让你如此痴迷,但它不肯告诉我。” ……老板兔自然不可能轻易松口。 苏明安得到这个答案,是因为那次死亡的循循善诱,以及老板兔的玩性达成的。换作水岛川空去简简单单地问话,它只会嬉笑着搪塞过去。 “统治世界的权利?最强的实力?长生不死?还是什么?”水岛川空紧追不放:“所有关卡完美通关会获得什么?才会让你痴迷成这样?” 苏明安笑着看着她:“你觉得呢?“无私”的水岛川小姐?你们应该猜出来的吧,完美通关所有关卡——你们自然能够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水岛川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而后,她的语声略微放大了: “那你呢?你想要得到什么?如此狂热的第一玩家?” 吕树拉了拉她的衣服,他没想到这波试探性的问话会被她放大到这种程度,这种近乎逼问一样的态势……可和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茶馆里的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扫了过去,夹杂着窃窃私语。 “……那好像是榜三的水岛川,她也在……” “吕树也在,他们在吵什么呢。” “对面坐着个隐藏身份的家伙,不知道到底是谁,怎么感觉被骂了?” “大佬吵架,真是新鲜,不过这地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好像都收到消息榜三榜四出现在这了。” “……” 水岛川空也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她重新坐下来,目光一瞬沉凝。 “你还不知道吧,第一玩家,你在前两个世界的所作所为离谱至极,你根本没有带好这个头。”水岛川空说:“我不能放任你继续统治下去。支持你灯塔派系的那些人已经快疯魔了,他们活得像个异教徒,在论坛里疯了似的四处宣扬你的事迹,甚至把你看作唯一的神明……再这样下去,就算世界游戏结束,翟星……也会成为你这种独裁者的翟星。” “水岛川……”吕树在一旁开口了:“苏明安不是那样的人,逐光者也只是被他永远怀有未来的思想所吸引,他其实是个善良的好人……” “你说得委实有道理,“无私”的水岛川小姐。”苏明安打断他的话,他的眼神一瞬对上水岛川空,那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我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啊。你想,进入游戏前,我只是一个龙国的大学生,连社会都没有步入过。这样的我,思想是多么幼稚啊。身为第一玩家,我就应该善良仁慈,我应该对每一个陷入困境的玩家伸出援手——这才是你们喜欢的第一玩家,对吗?” 水岛川空站了起来,她的长马尾于暖雾中一刷,带起一阵迷人眼睛的水雾。 “我果然没有担心错。”她淡道。 “你要阻止我吗?”苏明安仰着头对着她笑。 “我会取代你这种人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所有关卡,完美通关的会是我。”水岛川空说:“我会许下让一切都美好起来的愿望,无论你的想法是崇高也好自私也好,我只会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绝对,绝对不会把最后得到奖励的机会,落到你这种人的手上。” “真是闪耀的灯塔……”苏明安摊开手:“那么,用尽你的一切去阻止我吧!为了防止我这种人胜到最后,请无私的水岛川小姐,请你拼尽全力赢到最后吧?” 水岛川空看着这个人。 ……他像是真的在高兴一般。 ……简直莫名其妙。 她的茶杯往桌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是危险的人。”她说:“翟星的控制权,绝对不能落到你的手上。第一玩家——还是适合更稳定更有同理心的人去当。你踩着同伴玥玥的尸骨在所有人眼中加冕,并为此没有展现出任何愧疚……苏明安,我曾认为你还有被挽救的机会,你可以成为所有人的救世主,但经过这次谈话,我觉得你太过危险……我不再支持你,我会成为世界游戏的最强者,绝不会让翟星落到你这种人的控制中。” 她的语声没有半点掩饰,整个茶馆都听全了她的语声,瞬时一片寂静。 她拉起椅背上的大衣动作利落地离去,再没有留下半点眼神。 “苏明安……”吕树似乎也有些被她的干脆惊到了,他没有想到这次第一公会几个高层的会面会被弄成这样。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人们都在惊讶疑惑原来这个黑袍人是第一玩家苏明安,但水岛川空说出的话也太过令人震惊,不少人已经截图录屏准备放在论坛上讨论一番。 “水岛川太不应该了,她不应该当众这样指责你,带来的舆论后果也太……”吕树微蹙眉头。 “你带来的人,真的没有提前动过脑子。”苏明安低头去饮他泡的茶。 既然这么“无私”的世界榜三,要拿她那一套冠冕堂皇的帽子强行扣在自己头上……想必这次谈话也只是她一个宣战的序曲而已。 她只是想要挑战“第一玩家”,找一个“正当”的理由扯大旗而已。 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正式打上门来了。 在这种游戏里挑起人类自己间的内斗……她这种愚蠢的行径究竟是少年人的一时热血,还是背后有着什么无形之手的推动? 他自认为自己的行为已经够绝望了,几乎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行为——拿着不知名生物给予的回档筹码去挑战其他的不知名生物,且尚不知结果是否能被兑现…… 没想到,还有比他更离谱的人。 他欣赏像她这样的【灯塔】,这样执着于完美通关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他为她挑起内斗的行为而感到悲哀。 这样的人,就算赢到最后……她真的会许下有价值的愿望吗? 人心都会变,比起将希望寄托给别人,他更愿意拥有着更多容错的自己去争。 “苏明安,水岛川就是这样的……她一直都有些莫名其妙,你不用太在意她的话……这个游戏本来就是竞争性质,如果说完美通关能够得到一切,你为此努力就是应该的!”吕树看着苏明安似乎想要离开,连忙道。 而后,他便看到了那人投过来的,近乎惨烈意味的目光。 “……没事,就算有错,就算我最后猜测错了……也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苏明安低声呢喃着,而后扬起声音笑了出来: “茶泡得很好喝,衣服也很好看,谢谢你……吕树。” 他说着,而后无视着所有玩家扫过来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六十九章·“你是个好人”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55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2)/职业:白审 2、诺尔(战力:650)(完美通关*1)/职业:傀儡师 3、水岛川空(战力:580)(完美通关*2)/职业:幻法 4、吕树(战力:600)(完美通关*1)/职业:控兽师 5、阿道夫(战力:520)(完美通关*1)/职业:拳法家 6、艾玛(战力:480)(完美通关*2)/职业:空明 7、金敏浩(战力:520)(完美通关*1)/职业:破法者 8安德烈(战力:500)/职业:巨匠 9、鸢尾(战力:500)(完美通关*2)/职业:迷音 10、阿尔杰(战力:480)/职业:狂剑 11、芙洛拉(战力:510)/职业:元素法 ……】 苏明安看着排行榜,刚走到楼下,吕树就急匆匆追了上来。 “等等,等等。”他的步伐飞快,一把抓上苏明安的肩:“你是个好人,苏明安。” “我貌似没有告白你吧,好人卡都上来了。”苏明安笑着说。 “不是。”吕树认真地说:“我的爷爷曾教过我看人的眼神,你比水岛川那个家伙要好得多,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玩家——” “行了。”苏明安制止他再度上来的吹捧劲:“走吧,不是说公会驻地要开放了吗?拍卖场我也没什么积分去,竞技场我也不感兴趣,早些准备去驻地吧,毕竟是第一公会,也需要点排面……” 但忽地,他看见【世界聊天】栏,出现了一则宣告。 【玩家(水岛川空)对玩家(苏明安)使用了挑战信,二人将于两个小时后举行(1对1)决斗,设置权限为(全体玩家皆可观看),决斗地点为(公会驻地),奖励为(无),本公告播报三遍。】 “果然吗?”他大概猜到这个女人跑过来的目的了。 …… “……什么情况,我们第一公会自己内斗?” 室光明亮的咖啡厅内,雪白的布偶猫趴在毯子上打着盹,全身被阳光照得白团团一片。 一只手抚过它软乎乎的毛,带起一阵软乎乎的咕噜声。 坐在长椅上的金发青年打着哈欠看着世界聊天里疯狂灌水的一群玩家,忽地便看到了这则宣告。 “喂,诺尔,你在第二世界也会过这个家伙了吧,想想他对待你前后的态度,这种家伙也挺恐怖的。”金发青年边逗猫边说。 他顺着的方向是窗口的方向,诺尔正站在那里,手捧着一杯草莓汁,有些无神地看着窗外。 “两个小时后……正好是各家公会驻地开放的时间。水岛川空不也是灯塔公会的副会吗,怎么和自家人挑战起来的,这挑战信在商店里售价100积分,贵得要死,不过确实可以全服播报。再小打小闹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不是小打小闹。”诺尔回过头,阳光在他面上镀着一层金边,他将论坛的帖子界面转给金发青年。 正是一篇水岛川空在论坛里发布的谴责帖,被世界论坛置顶加精,明明发布时间只是五分钟前,浏览量却像坐火箭一样扑了上去,已经上了亿。 内容无比明确。 【水岛川空:我曾经以为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救世者,一个天生的最强玩家。 但我后来发现他也是一个恐怖的独裁者,一个疯狂的迷信者。 他不会成为人类的灯塔,也不是无畏的牺牲者,他不稳定,且无法控制。 我不敢说自己是最适合的统治者,但也不会将世界的主动权交给他,他不适合,至少比我更不适合。他踩着同伴的尸骸上位,根本不是人类希望的光明未来……】 …… 水岛川空在帖中说了关于所有关卡完美通关可能获得的奖励,再结合不少人录到的关于茶馆里水岛川空骤然拔高的指责,真相很快便明了出来。 “哎呀,没想到水岛川居然真的敢这样说啊……这怕不是要被那群灯塔体系吹捧者喷死……”金发青年自言自语着:“不过,说实在的,不算水岛川这些看起来义正言辞的话,让苏明安去当第一玩家,我也觉得不适合。他不适合成为人类的精神信仰,也不适合带领人类,虽然说实力是有的啦,但是他在游戏中的表现也太脱离社会了些……” “越轨并不是越轨者固有的特性,而是特定统治集团制造出的规定,并把这种规定加之于特定的人们,给他们贴上局外人的标签而制造出来。”诺尔转过身:“世界游戏结束后的社会,与开始前的社会,真的能够一概而论吗?” “诺尔,你……” “艾尼,我知道你因为输给了他不服气。”诺尔微微叹息:“但是你仔细看过他的行动吗?他救过合适的人,也主动扫清了庇护所周围的障碍,不顾白城的挽留,选择继续进行残酷无望的冒险……那样的存在,真的会那么狭隘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在第三层,而他在第五层吗?怎么可能?他有那么伟大?还情愿我们去指责他?” 金发青年正是艾尼。 他此时的模样,比在世界棋盘上输给苏明安的模样好多了,通透豁达,像是真的洗尽铅华从头再来了一般。 “我不知道,这只是推测。”诺尔将草莓汁放下,低垂眼睑:“……你就当我胡说吧。” ……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 系统提示公会驻地开放后,各家公会的人便涌入了自家的公会驻地。 初始的公会驻地都很原始,只有简简单单的公会会议厅还有演讲台这种设施,一些空置的店面排列在驻地上,还有一些空闲的居民楼,有点像小区和学校结合的空间。第一公会的一万三千人一瞬间涌入在大广场上还有点挤,各自闹哄哄的,感觉很新鲜地打量着四周。 虞若何挤在这群人之中,仰着脖子眺望着上方。 上方有一个大大的,空着的演讲台,上面已经站着几个人,都是玩家之间耳熟能详的强大存在。 七十章·“你上来吧,苏明安” 吕树、艾尼、休伯特、水岛川空、艾薇儿、阿拉乌丁……各个国籍各个肤色的人站在同台之上,身着不同的职业装备。金属拼接的战铠、具有现代气息的机甲、绣着神秘纹路的魔法袍……由于这是玩家们进入世界游戏以来第一次自发的聚团,还是聚集了顶尖玩家的第一公会的驻地,看上去无比正式。 虞若何知道那是最强的玩家们,不过她一直在寻找一个身影。 ……就在三个小时之前,灯塔公会的会长,突然被吕树转让成了那个人。 而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榜三的水岛川空,似是与那人起了激烈的争执,甚至下了轰动世界的挑战信。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个事件,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可是没有。 他就像是突兀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动静,连发帖量也还是简简单单一个零。 “——欢迎各位加入第一公会,也感谢大家来到这里。” 首先说话的是艾尼。虽然他在第一世界中被苏明安击败过,但经过第二世界的洗礼,他又重新得到了人们的信任,身为公会副会长的他来发表讲话,毫无问题: “——打乱人类一切规划的世界游戏,已经过去了两个世界,不可否认这是一次灾难,但这同样也是人类窥见未知未来,突破自我的一次机遇……” 他的话语官方,语调却很自信,带有一种独特的演讲家气质。毕竟之前便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继承人,公开演讲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不少下面的玩家早就开启了直播,第一公会的内部演讲,自然还是很吸引其他玩家的注意力的。 虞若何身为和苏明安有过一段不短接触的存在,她即使实力没达标,也被灯塔公会破例吸收了进来。她正开启着直播录屏着艾尼的演讲,同时回应着观众。 【来了来了,来看我家艾尼啦!他看上去真的很不一样了,这是破而后立了吗?】 【噢,我认为艾尼的“副会长”应该去掉“副”才对,苏明安那个家伙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我们的第一玩家!】 【我看见了水岛川小姐的谴责,她真的很酷,就是应该大胆说出来才对。无论是艾尼少爷还是水岛川小姐,他们都比苏明安这个学生出身的家伙更适合当领导者!】 【你们的想法怎么变来变去的,明明第二世界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明安哥……】 【墙头草真的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舆论中,被人牵着鼻子走,蛮好笑的。】 【我看了水岛川的谴责帖子,一股道德绑架的味道,居然真的有人喜欢???】 【不过,第一玩家处在那个位置上,还一副看不起观众的模样,确实很过分吧!他好歹也伪装一点啊……我真的很讨厌他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 【……虞若何小姐姐怎么觉得的?你好像和苏明安有过一段不短的接触吧?】 这些玩家像是压抑了很久一般,将自己的不爽完全倾倒出来,现在的世界论坛上也全是这样潮水般的话语。灯塔派系和非灯塔派系的人吵成一团,以水岛川空的帖子为战场,吵得论坛一片乌烟瘴气。 有的人说,要是不存在苏明安这种玩家就好了,不然世界论坛也不会为他整天吵来吵去,每天一打开帖子就全是他的争议,世界论坛都快整成“明安论坛”了,看着就头痛。 有的人说,像苏明安这种性格三观奇怪的玩家就不该获得那么多支持,这种玩家太狠了,只会扭曲追随他的人的精神意志。 有的人甚至认为苏明安是游戏主办方派来的卧底,他的先见之明与预知般的头脑经常让人感到疑惑,就像是提前知道了全部副本的经过一般。 虞若何沉默地听着台上艾尼官方且慷慨激昂的演讲,看着论坛的帖子与飘过的弹幕,不知道该怎么说。 事实上,她应该算是第一个接触苏明安的玩家,正是因为有着这层因素在,她的直播间人气才会远比其他普通玩家高,经常有人跑过来问她最初的苏明安是什么样子的,她也耐心地去描述。 “他其实一开始……还挺温柔的。” 看着弹幕又开始吵起来了,她才说着:“我和他一开始就走在一起,他在一间实验室里打开了灯,帮助我脱离了险境,还送给我手电筒,丝毫不怕我对他下手……最后也是他护着我在末世副本一直到结束。我也教了他枪法,他看上去真的只是一个学生。他其实,其实……” 而后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明明一开始确实很正常的。 但在看到他在之后的表现时,她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像是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压得一个人渐渐变得沉默,也像是身上汇聚了太多太多的目光,让很多想法再也无法自在地脱口而出。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好像自从玥玥死亡之后,他就变了。 不……或许是更早之前…… …… 而在艾尼的演讲结束后,艾尼似乎想让吕树也说几句,回头却发现人已经直接躲到台下去了。 “我来说几句吧。”水岛川空接过了话筒。 艾尼原意是不想让她说的,毕竟他觉得现在的场合是第一公会的第一次讲话,不适合她说些什么类似论坛上那种引战言论,但是想想马上也要开始决斗,就由着她了。 “注意分寸。”艾尼低声说。 “砰砰。”水岛川空拍了拍话筒,试了一下音,而后面对着一万多人实质的目光与无数人透过直播间的目光,挺直脊背。 “……我认为,身为一个最强者……至少是所有人眼中的最强者,被授予第一玩家之衔的存在,不求行得多么光明正义,至少应该稳定、安全。”她缓缓说着,声如流水般动听,咬字却清晰明亮,立在台上毫不怯场:“所有的过程我已在论坛上言明,现在就不必多说了。我要在亿万人眼中击败他,我要证明,他不适合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第一玩家——上来吧,苏明安。” 七十一章·BE5·荣光 水岛川空穿着银亮的,遮住胸口和关节的轻甲,不显臃肿,刻在边缘的碎纹看上去像舞台上的表演服一样,在话语落地之时,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根法杖,尖端的红宝石看上去闪亮亮的。 她是进阶职业幻法,在第二世界白日浮城中,她利用精神操控使得白雄说出了部分真相,并以此轻松通关,她也会制造幻境,通常能不近身便击败对手。 结合扶桑古武世家的出身,她看上去比一个学生要更加适合站在世界的舞台之上。 而在她说完话的那一刻,白色的身影静静走了上来。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像是散步一般走了上来。 休伯特是艾尼的同伴,他拥有信息监测的新技能,在苏明安上来的一瞬间,他便发动了技能,查看他的基础属性。 【生命值:500+30*19 法力:100(回复速度5/分) 体力:24 力量:24 敏捷:16 精神:4 预估战斗力:550~600】 “怎么样?”艾尼低声问他。 “力体敏高得吓人……不过这精神也太低了,估计不是水岛川的对手。”休伯特皱着眉摇摇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知道对手是精神系的,却还不加任何精神点就来,至少穿件精神防御的装备也好啊。一身布衣……怎么想的。” “他会输吗?” “如果只有这点属性的话,无疑会输。”休伯特说:“精神点太低了,这也太低了……完全对幻境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 “哼……”艾尼轻声哼了声。 “怎么了?” “明明一开始拼了命一样击败了我,现在却像送一样给水岛川这个家伙赢,不是显得我不如水岛川嘛。”艾尼碎碎念着:“可恶,明明是我准备了好久的演讲词,风头全给这场决斗抢了……那一个个玩家都不耐烦我在上面说说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休伯特看着他,而后有些无语地扭头:“随您的意好了。” …… “——开始吧。” 在所有高层都退下的台上,轻甲闪亮的水岛川空用法杖指着苏明安。 “等等,至少让我说两句吧。”苏明安笑着举起手:“至少我也是灯塔公会的会长嘛。” 话筒被扔到了他的手上。 苏明安握着话筒,转过身,看向台下的无数道目光。 ……这一次的场景,和游戏最开始,开幕式上他被老板兔拎上台演讲的场景何其相似。 但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 身边多了很多人,也……少了一个人。 无数道目光聚光灯似的打上来,他在其中看到了很多有名的玩家身影。 “我之前说了什么来着……啊,对了,不需要你们理解对吧。”苏明安笑着说:“其实想想也不太对,理解还是很重要的嘛,毕竟……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光芒,对吧,如果是注视的话,那么未免也太过孤独了点,大家一起奋进才会有闪亮的未来,没有人希望做孤身一人的前行者……” 他这话一出,所有高层都一脸莫名其妙。 “……他是不是在说反话?”部长阿拉乌丁摸着头说。 “不对劲,怎么感觉和他之前说的完全相反……”休伯特扶了扶眼镜。 “不是在求饶吧?怎么自己推翻自己的理论,这家伙……是怕了水岛川吗?”艾尼也一脸懵地看着台上。就连一旁的水岛川空自己都一脸奇怪——这家伙怎么突然伟光正起来了。 台下,无论是灯塔体系者还是非灯塔体系者都一脸奇怪,连着虞若何自己也是,她有认真研究过这个家伙说过的话,表达的含义完全相反……可要说上面这个人在说反话,可也完全不像…… 突然,她听到旁边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还以为是哪个被欺骗了信仰的灯塔体系者,一望过去,看到一个罩在斗篷下的身影。 透过一点点的缝隙,看到了这个人的模样,她莫名的脱口而出:“你怎么……?” “嘘。” 那人比了个“嘘”的手势,虞若何这回看得更明白些了——这个和她一样站在台下人群中的,居然也是苏明安! 她立刻把自己的直播关掉,以防别人发现他,再一望台上,台上依旧是那个苏明安在说话:“……要这么就否定我的价值也太过令人悲伤了些,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唯一的灯塔,只是,如果能够和她一起成为人们眼中的精神领袖,一起通向达成完美he的未来,那么争论其实也没有意义,大家一起向前努力奋进就好啦……” “你,你怎么?”虞若何低声问旁边的苏明安,她突然想明白了:“上面那个,是你的分身?” “太恐怖了,真是太恐怖了……据说分身也是我人格的一个可能性。”苏明安头疼地说:“但是要让我变成那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杀了我也没用。” 因为主神空间回归后的修复功能,分身也一起作为职业技能被修复了,算是一次无伤复活。 所以,苏明安便想试验一些东西。 “你让你的分身去和水岛川小姐打?”虞若何一脸讶异:“真的能赢吗?” “赢不了啊,可以说是必须输。”苏明安说:“分身的属性被水岛川克制得死死的,不可能赢的,我自己上还行。” “那你……”虞若何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懂对方了。 …… 台上的分身说完了伟光正到令人流泪的演讲,而后面对着水岛川空发出邀请。 “可以开始了,水岛川小姐。”他笑得很绅士,完全不像刚才在茶馆里,那样如同濒死之人一般带着强烈惨烈意味的笑,叫法也完全不是“你”“你”“你”的叫了,连敬语都用上了。 水岛川空怀疑这个人有点问题,但她早就看穿了整个人的不稳定——面前这个人的表现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还是必须得击败他。 她伸出手,法杖自动聚光,有细微的光泽游鱼一般从眼中一晃而过,下一刻,周围便现出了无数道洁白的光晕,那些光晕很快便聚拢成一团,迅速笼罩上了对方。 分身前行的动作一瞬间停了。 他闭上眼站在原地,似乎沉浸进了幻境之中。 台上台下都一瞬安静了下来。 水岛川空的蓝条在下滑着,她知道自己控制住了对方,接下来只要踹他下主席台就好了。 在比赛前,她也没想过会这么轻松地控制住对面,毕竟她还以为对方会召唤出分身来合击她。 她一步步上前,所有目光也跟随着她的身形前行,因为在主导着幻境,她的步伐有些缓慢,但确实离着停在原地的分身越来越近了。 她像是行走在一条弑神的道路上,只要将对方踹下光辉的舞台,上面便只剩了自己,而她会成为新一任的第一玩家,贯彻自己的意志下去。 她也是人,也有……想要追求的东西。如果除开希望所有人幸福的大义不说,她也希望实力能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她会成为不错的领导者,而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能够征服她的特质。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急迫,吕树皱起了眉,艾尼目光隐晦,苏式偏开了头,而台下的虞若何则无比焦急地对着苏明安喊着: “你还在台下干嘛?能控制分身的对吧,他陷入幻境了,你能命令他行动,让他醒来去击败水岛川就行了!” 但苏明安却只是望着上方,没有动作。 “在第二世界结束后,吕树告诉我了一个事情。”苏明安语气很沉地说:“他说,愿意下场的玩家,已经越来越少了……我虽然不喜欢那些定位不准的人,但是,无法否认的,现在连“适合下场的玩家”这一类人,也在大幅减少……” “你别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是真的去送的吗?”虞若何不想听他的喃喃自语了,她看着已经到了分身跟前的水岛川空,直接将那些敬仰丢到九霄云外,恨不得自己抱着他的手臂去晃,让他赶紧下令:“快点,赶紧下令,至少也别输的那么难看啊,起码好几亿人看着呢!” 苏明安果真下令了。 “分身。” 在虞若何期待的眼神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那一瞬间在眼中熨烫起的碎光,如星子般耀眼: “——现在,自尽吧。” 台上分身的眼睛睁开了。 面对着水岛川空惊愕的眼神,他将手“噗”地一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恭喜你,水岛川小姐。”分身唇边泄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的眼神闪亮亮的,似乎也很高兴:“——现在,你赢得了一切。” 暗沉的,压缩着的,那近乎入骨的,却被死死压抑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凝在那双眼中,而此时那双眼正近乎深情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培养而成的未来。 他说着,身形倒了下去,鲜红的血划过一道血线,于灿白的光下亮晶晶的。 全场都静了。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惊呼。 “——苏明安?!” 苏式第一个疯了似的扑上去,像是瞬移一般抱住了他,而后便是吕树,他的面色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难看过,像失了魂一般惨白一片。 艾尼、休伯特、艾薇儿等人直接愣在了原地,像是还要再确认一遍一般,艾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才有些打颤地开口:“……他在干什么?” 台下的所有人都在一瞬发出惊呼,不少人直接朝台上扑了上去,似乎还想确认这一情况。 世界聊天一瞬爆炸,直播间的弹幕也跟疯了似的炸成一片。 水岛川空愣在原地,握着法杖的手都僵了。 在与那道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股近乎将她包围的,火焰般的,殉道者般虔诚热烈到极致的情绪……几乎一瞬将她吞没。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至现在,也仍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滞住,直到苏式开始朝她哭喊大叫之后,才有些从混沌中反应过来。 而后,便是一片深重的沉默。 “他是在报复我。”水岛川空喃喃自语:“……要么这是他的分身,他在羞辱我,要么,他就是绝对不正常……果然,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她说着,立刻不再看这个场景,转身便走,步伐夹杂着颤抖。 …… 台下,虞若何一瞬扶住了近乎直接软倒了苏明安,她莫名其妙地低吼着:“——你到底在干嘛?你要捧她?你这么伟大?” “不,不是。”苏明安捂着胸口,他感受到自己和分身的精神联系一瞬被切断了,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虞若何,就在刚刚,第二个世界结束后,主神空间开放【挑战信】这个机制后,我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什,什么?”虞若何还处在慌乱之中。 “因为原本主神空间不存在pvp,所以我才没有发现。但在第二世界结束后,主办方改变了策略……他们在渐渐许可在主神空间中的战斗行为。”苏明安低声说:“因为分身真的死了……血条见底,没有任何因为比斗而保留一点血量的迹象……所以,主神空间,可能……会变成比游戏世界更危险的地方。那些观众自以为自己很安全,其实根本就丧失了获得进步的机会,当冒险玩家一旦更加强大起来,主神空间会最终成为被冒险玩家们统治的空间,而游戏世界反而会成为人们短暂的庇护所。” 虞若何的呼吸一瞬间滞住。 而后,无尽的恐惧瞬间弥漫上身。 “虽然,这个新出现的机制……确实很可怕……但这个机制我们迟早会搞明白,根本不需要你去试!你在这样的舞台上,自杀,就是为了试这个?你根本不在乎擂台的输赢吗?这可关乎到“第一玩家”的名号啊!”她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虞若何,真正的“第一玩家”,根本不需要靠小打小闹来确定。”苏明安的声音很虚弱:“反正分身对我来说可以随便复活,这就是一次几乎没有损失的行动。我想第一个告知世界——冒险玩家再也不是最危险的身份,而观众反而会活在真正死亡的恐惧之中,一切都将被改变,一切都将被颠倒——我在亿万人眼中的舞台之上展现了这些,全世界人的想法都会改变。那些原本想要成为观众的冒险玩家们……他们或许还会坚持着努力下去,成为我亲爱的灯塔……” 而说到这里,苏明安也终于听到了脑海里,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行为已记录,正在计算荣誉积分中……】 ……很好,目的达成。 他像是得到了回音一般,有些支撑不住来自精神上的痛楚。 “虞若何……”他低低地呼喊。 “嗯,嗯……?”虞若何颤着眼睫望下去,看见那快要闭上眼睛的人。那从眼缝中泄出的深深的疲惫,像破碎的波光。 她看见了他眼中难得的仓皇与慌张,凝着些希望破碎的意味。 “主神空间的“规则”,是可以更改的。”苏明安语声极低,手指攥着她的衣袖:“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是不是意味着……” 他的话没有说完。 虚弱感潮水般涌来,他昏了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若何喃喃自语。 她抱着怀里睡得很安详,看似没什么威胁力闭着眼睛的人,心中涌动起猜测。 ……他的行为看上去像一场报复。 这样做对于水岛川空的打击,远比直接击败她要大得多。 虞若何不相信苏明安是这样肤浅的人,但他解释的言论又令她无法理解。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依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她甚至有点想抽出怀里的刀,割断他的脖颈,以让他再也做不出这样的行为来。 ……这样的想法让她太过恐惧,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赶紧将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后,她抱着他,挤着慌乱的人群走了出去。 …… 七十二章·“为众人抱薪者” 苏明安是在柔软的床铺上醒来的。 空气中带着一股玫瑰的清香,他睁开眼时看到天花板都是粉红色的,在他坐起身时,他注意到一旁精巧的床头柜和摆在上面鲜艳的红玫瑰,窗头的纱帘轻拉着,外面看不清晰。 ……女孩子的房间啊。 他掀开被子,却听到一阵清脆响,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一副手铐拷在了床头。 ……这是什么操作? 他指尖泯灭一闪,将其融化,走到门口去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住了,他走到窗口掀开帘子,看见后花园般的一片花草,穿着黑裙子的女人正在拿水壶浇着花花草草。 “咚咚咚。”他发现窗户也被锁住了,用手指敲了敲玻璃。 虞若何看过来,她的眼神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严肃过。 “苏明安……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这里是我的房子,我在主神空间买的房子,你在这里的事,也只有我知道。”虞若何走到窗户前,隔着窗户对他说:“在第三世界开始前,你不要乱走了,我希望……你就暂时留在我这里。” “原来是你买的房子啊。”苏明安确实发现,这里比自己那个蜗居一样的个人空间环境好多了:“虽然你留我住我很感激,但是我要走你大概也拦不住……” 虞若何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你的分身死了,应该是暂时不能复活吧。”虞若何说:“这里是主神空间,你告诉过我的,死了就是真死了。” “嗯,对?” “我在你的房间里埋了炸药,只要发现你有踏出这间房间的迹象,我就会引爆炸弹——在你昏过去后,人们迅速做了一系列实验。我们发现在这次更新之后,只要不直接进行攻击,就可以通过各种埋陷阱之类的间接手段,在主神空间里伤人。”虞若何看着他说:“我不想伤害你……所以,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直到下个世界回归也不要离开,安安心心在游戏世界里做你的第一玩家,然后回归后,也待在我这里,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好吗?” 苏明安盯着她看了一会。 “你想软禁我?”他问。 “你只是以前没有接受过正确的教育,没接触过更好的人,你就待在这里,我会成为你的朋友。”虞若何软声求着他,她扯着嘴角,似乎想要展示出一个温暖的笑,但那勉强的弧度却那么明显:“……相信我,我会让你明白的。” “你以前做过心理医生?”他说着,看了一下虞若何的反应:“……原来如此,我懂了。” 她这是把他当成需要心理辅导的病人了。 她以为,把自己困在这里,然后每天和他对话,就能安抚他,引导他回归到她以为的正路…… 他看了下系统面板显示的时间,离第三世界开始还有两天左右。 反正他有空间位移,也正好要看一下世界论坛的反应。 ……先在这待会吧,想走随时能走。 “待会再聊,我看看论坛。”苏明安朝她挥手。 “……你不要看。”虞若何手敲打着玻璃:“算我求你……不要看。” “我不。”苏明安将帘子“唰”地一下拉上了。 他坐在床铺上打开了世界论坛。 【尊敬的玩家(苏明安),欢迎登陆世界论坛】 【关注:0,粉丝:8亿70630569人,发帖量:0】 ……粉丝量变多了,意料之事。 苏明安打开首页一看,便看到了一整页关于自己的帖子。 【天才还是疯子?理智还是疯魔?】 【论第一玩家行为的意义与思考】 【主神空间恐成最危险之地!】 【关于苏明安理论前后相反与自杀行为的思考】 【灯塔体系永存——但他还会回来吗?】 【吕树/艾尼/诺尔/阿道夫…前榜玩家集体联名,呼吁将主神空间打造成绝不能争斗之地,维护人类栖息地的安宁和平】 【论对龙国教育体系的反思与思考,十八岁大学生的反社会心理】 【最狂热的殉道者,他用生命开辟出的光辉未来,水岛川空将不可避免地被推上王座】 【跟踪苏明安前后行为全过程,分析第一玩家的心理与思想转变】 【他是未来的代名词,所有人都本该被拯救】 【一个贪生怕死观众的忏悔:我为他的行为所震撼,我决定下场参与游戏,我将成为灯塔体系永恒的支持者】 【……】 世界论坛前面的帖子全是比较理智的思考贴,至于后面的则不能一概而论。 有人认为他的行为将被神化,有人也认为这不值,大多数人都没看明白他的用意,但这不影响他们将各种情绪席卷整片论坛。 同时地,苏明安也注意到自己的私信栏在疯狂跳动。一打开,便是吕树99+的私信——毕竟自己只加了他和虞若何的好友。 就在他想要具体看看这个家伙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面前窗户外一直“咣咣咣”地在响。 “……”苏明安重新将窗帘拉开,看见几乎将脸都贴上来的虞若何。 女人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满的专注,似乎一心想要将他“拉回正道”一般,在看见他拉开帘子时,她立刻将脸从窗户上扒开,红唇微张: “……不要再做这种事。” “哪种事?”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虞若何的眼睛牢牢盯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自杀……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震动吗?你知不知道你身后到底站着多少人,有多少人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苏明安说:“所以呢?这和你把我关起来有什么关系呢?” 虞若何微微偏过头,她的脸有些发红,一抹霞悄悄顺着雪白的脖颈蔓延。 她有些不自然地将耳边的碎发撩起,长长的睫毛轻颤:“……这种机制,这种主神空间改变规则的事,我们迟早会试探出来,根本不需要你以死亡为代价告诉所有人。身为第一玩家,你应该做的是在擂台上击败水岛川……而不是做这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总,总之……”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了莫大的勇气,再重新偏过头看向苏明安时,那隔了一层玻璃的眼里已满是坚定: “……答应我,做一个合格的带头玩家,好吗?” “你指的是?” “像你的分身那样……”虞若何的皮肤很白,或许是长久坐办公室的缘故,在雪白肌肤为底之时,那抹羞红缓缓泛上雪白的肌肤时就变得格外明显,她的手贴在玻璃上,似乎想要抚上他的脸,又渐渐蜷起了手指: “……分身也是你人格的一个可能性,那就意味着,你也能变成那个样子对吧?”她强笑着说:“在私下里,你可以是你。但在全世界的所有人眼前,庄重些,温和些,至少别将自己的态度显露得那么明显,好吗?” 虞若何有关注过世界论坛。 她发现,观众们对突然出现的分身普遍接受良好,并纷纷表示,在第二世界中跟着分身的视角观看直播,可比之前的体验感好多了。无论是态度,和观众的交流,展露出的包容和基本的尊重,分身看上去都比苏明安本身太适合做一个“第一玩家”了。 他们甚至为那只是个分身感到遗憾,甚至有人提出,要是两者做个交换,这个本体变成分身就好了,或者以后直播干脆固定在分身视角上算了。 【分身可比本人适合成为“第一玩家”不知多少了!】 【苏明安本人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整天资格资格的,分身可比他成熟多了!】 【基础的包容都没有,要我说,“第一玩家”早该换人了……】 ……这是虞若何在世界论坛上看到过的观点。 她不赞同他们的提议,但无法否认的,她有些动摇。 在终于难得接触到他,甚至胆大妄为到把他带到家里的她,有些期许地想着。 ……自己,是不是能起到点作用,以至于……帮助他成为,那种大家都喜欢支持的人? 苏明安看着她。 他的目光微微变了。 “我记得,在第一世界结束时,”他的语声很缓,带着些微的遗憾:“你曾经告诉我,你认为我只是一个厉害点的学生,但现在你告诉我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回答,你在劝我——你也想要我变成……算了。” 虞若何的眼神有些凝滞。 这一瞬她看见了他望过来的目光。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她却已经渐渐看不到他眼底里的全部。 “……我尽量。”苏明安这样说着。 她一瞬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唇角勾起笑容的时候,她想的是……真是太好了。 ……有种将不听话的孩子引上正路的感觉。 但同时,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感也在缓缓升起,她迅速将这种奇怪的失落感甩掉,期待地看着对方: “那,那你可要记住了——不要随便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对大家多点尊重,对其他玩家多点包容心……好吗?” “……如果这是必不可少的助力的话。”苏明安手拉上窗帘:“……我会的。” “那,那……”虞若何还有点想小小的得寸进尺,她还想和他说点话,她还有许多弄不明白的事想和对方交流…… 但这一瞬,在窗帘即将被拉上的这一刻,她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他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血丝如釉面的冰纹般碎裂了,在望过来时,那一瞬晃动的眼神仍然带着股令人有些窒息的深沉感。 但虞若何却知道,这股令人心颤,带着强烈侵占欲的情感,从来不是对她的。 “虞若何。”他说:“主神空间的规则变动了。” “所,所以……?”虞若何仍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苏明安顿了顿:“……没什么。” “唰”地一声,窗帘在她面前被拉上了。 她摸了摸脸颊,面上有股刀子般的痛——那是被对方视线扫过来时,一瞬凝上的幻痛。 但她心里依然美滋滋的,她觉得自己总算为世界做了点贡献,至少将一个有些脱轨的第一玩家拉了回来。 以后的他……会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吧。 她这样有些开心地想着,也没去打扰看起来就很疲惫的对方,拎着自己的小水壶去继续浇花。 …… 苏明安坐在床上,继续打开私信栏,看吕树发来的99+消息。 最初的一条是昨天分身刚刚自杀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回复。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人却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在说。 【吕树:苏明安,我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吕树:你的行为看似伟大,但毫无意义,你比水岛川更适合继续走下去】 【吕树:他们将你的尸体保存在第一公会驻地里间,但我不认为那是你——那是你的分身,对不对?你一直将性价比看得很重,你不会做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 【吕树:人类还需要你,世界还需要你,你是精神领袖,你将永存。】 【吕树:苏明安,相信自己,你才是唯一的灯塔】 【……】(省略99+条私信) 期间间隔了一段时间,但私信依旧是一条接着一条。 【吕树:他们呼吁将主神空间打造成最安全的地方,组建执法团和联合团,一旦发生私斗便会进行制裁,以维护栖息地的安宁】 【吕树:但我觉得很蠢,这种行为不会长久,随着玩家们个体实力的越拉越大,总有无法控制之事】 【吕树:水岛川空撤回了对你谴责的那条帖子,她似乎去苦修了,不得不说,你造就了一个可怕的玩家,或许你的行为是有意义的】 【吕树:世界论坛几乎将你捧成神了,你注意到了吗。果然,人们信奉人死为大,因为在所有人眼中你已经死了,所以生前的一切作为都会被神化】 【吕树:这次的行为,我承认很有意义,你让那些原本只会谴责抱怨的人们聚心,玩家们都因这次场面而改变。在你还没有发声时,他们总是善于把事情往好的一面去想。】 【吕树:……】 【吕树:……但你为什么还不出现?】 【吕树:……但你为什么还不回复我?】 【吕树: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或许你不想理我,因为我曾经误解过你,对不起,但你是个好人,苏明安,我一直没看错,我希望你能活着去注视一切】 …… 【吕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道者,不可令其困厄于荆棘。】 …… 【吕树:请不要让我等太久。】 私信到此为止,最后一条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看来很成功?”苏明安这样想着,躺回了床上。 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荣誉积分已计算完毕!】 【获得荣誉(神化):玩家们将你视作殉道者,并将你的一切行为神化——但你真的值得这一切吗?】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获得成就(游戏世间):尽管对那是否为分身而产生了质疑,但玩家们愿意相信你的戏码,并计划为你筹办葬礼】 【获得成就积分40点】 ……等等。 苏明安看到了系统界面的一行字。 “葬礼??” 他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七十三章·“他在诅咒我” 距离台上的那一幕已经过去了一天。 公会驻地已经开始被安排利用起来,空置的房屋被安排好分配给生活等级高的玩家,简单的积分制度被建立起。 公会驻地呈一片刚刚建起的景象。 可所有经过这里的人依然会不受控地向台上投去目光——那里仍然残余一抹鲜艳的红。 故意没有擦去那抹淋在台上的心口血,而那个讲话台也在结束后被封锁。 吕树着黑色的汉服从台边一行而过,他径直走入了最中央的建筑里,一路走过厅堂,顺着走廊一直入内。 顶端的室光将室内照得透亮,一个漆黑的身影立在这间房内,她的手轻抚着室内透亮的一块冰棺,垂下的发遮掩了她的神情。 吕树缓缓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凝视着冰棺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少年。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水岛川空突然出声,她那一向通透的眼里终于现出了迷茫与恐惧:“所有人都说他在祝福我,但根本不是……他分明是在诅咒我,用生命在诅咒我,居然将所有重担就这么强压在我身上……太可恶了。” 现在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道诅咒般缠绕上身,如影随形。 吕树想开口,却看到门外艾尼在用手势示意他。 他看了一眼水岛川空,而后走了出去。 “不管那死去的是不是他的分身,我们需要计划给他举办一场葬礼……这是很多人联名建议的,他们需要这样的精神安慰。”艾尼低声说。 他的一旁站着几个人,高层中年人爱德朗说:“对,还有联名信,我们后续还需要补充些关于这件事的说明,让群众不至于太过狂热或恐慌。” “我们仍未明白他的用意,看起来是全然的奉献,但看水岛川的样子,我只从他的行为上感到了一股浓厚的恶意。”休伯特抱着本子说 “你有什么想法吗,吕树。你之前和他有过不少的接触,你和他都是龙国人,或许你知道关于龙国葬礼的内容。”一旁的艾薇儿说着。 吕树思考了一瞬,想要开口。 突然,他看到了一抹黑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身上闪动着空间的光泽。 “——虽然说确实很感动,但没有必要把后事都给我安排好吧?” 几人一回头,看见站在后面的全身罩在斗篷里的人,他正将头上的遮盖掀开,露出一张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脸。 “苏,苏明安?”艾尼跟见了鬼一样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指着他。 “果然,在台上自尽的其实是分身吗?”休伯特摸着下巴:“虽然因为那个和你理论截然相反的发言,我们猜测到了死去的可能不是真正的你……但没想到你居然能胆大到这种程度……你是在,戏耍我们吗?第一玩家?” 爱德朗紧皱眉头,他也意识到了什么,朝着突然出现的苏明安开口:“你还活着……这说明,那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是这样的吗?” “嗯。”苏明安点点头:“很成功,你看呀,玩家们已经聚心,许多怕死的人都选择了下场参与游戏,所有局面都在变得更好,连灯塔水岛川小姐也……” 少女沉着面色,从室内走出来。 水岛川空的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就像被哽了什么似的。明明已经下定了要继续走下去的决心,在发现自己只是被耍了一通后,那怒火简直要将她吞没一般。 “苏明安,你行,你真行啊。”水岛川空唇缝中泄出话语,眼中冰凉一片:“你把我作为踏板,把全世界的玩家都耍了一通,现在还敢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虽然说我确实不太怕死……但是,”苏明安说:“水岛川小姐,你成为了所有人眼中世界顶峰的存在,作为继任的灯塔,你难道不应该……” “唰”地一下,吕树猛然箍住了水岛川空高高扬起的手掌,阻止了她差点打下去的一巴掌。 “放开我!我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水岛川空冷然道。 “够了!”爱德朗冷然出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了深沉的痛苦:“苏明安,第一玩家,我真为你们的教育制度感到痛心,一个只会填鸭式教育的地带,才会培养出像你这样的孩子……” “上升到这个地步就过了啊。”苏明安盯着他:“说到底,一切都在向好,不是吗?” “……你太不稳定了。”艾尼冷声道:“至少在做这样的事情前,你应该和我们商量。” “没错,现在我们会很为难,我们要去帮你公关,以维持第一公会的信誉,群众发现你死而复生,他们也会为自己被耍了一通而感到不满……” “——所以,是谁默许水岛川小姐,对我的挑战行为的?”苏明安突然笑了出来。 几人微微沉默。 “是你们默许的,是你们希望的,是你们放任的。你们没有让她给我面子,让她在论坛上公然谴责我,给我扣帽子。你们想要借舆论,来推选新的,“光明正义”的第一玩家……来取代我。”苏明安淡淡地说:“我承认,我这次做的确实突然,但暴露在全世界人眼前的,这个机会……到底是谁给我的呢?” “够了,要竞争在擂台上竞争个高下就好了,你根本没有必要公然戏耍所有人……” “——现在是在世界游戏里,先生。”苏明安看着他:“所有人的命运,已经被所谓的高维生物掌控了……我们能够翻盘的办法,很少很少。正是因为大多数人这样只会强求所谓稳定的想法,玩家们的未来才会那么黯淡无光,才会……被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学生而改变。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选择将希望的苗头掐灭掉——为了美好的未来和明天,还是换个方式思考吧?” “为了赢到最后,获得什么所谓的“完美通关”的最终奖励,你竟然那么自私——苏明安,你无耻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让我感到可笑。”爱德朗冷哼一声。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那一个“唯一的英雄”……”苏明安低声呢喃了句,而后抬起头:“但,如果你已经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那想必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吧?” “你真是疯了。”爱德朗从旁边推出了另一个人:“爱德华,你来告诉他。” 七十四章·“跟我走” 那人是个金色半长发的青年,穿着高定西服,一双湛蓝的眼睛海洋似的,正不屑地看着苏明安: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爱德华,是你这种人想也想不明白的存在,所以也没必要详细跟你解释。”爱德华冷然道:“龙国的苏明安,第一玩家,你听好了,不要以为自己经历了两个游戏世界就可以称王称霸,这个世界,远比你肤浅的想象要大得多。” 他的手背上,也有着完完整整的两道完美通关痕印。 “苏明安,你记住,无论是爱德华,艾尼,乃至吕树,他们都比你适合得多。”爱德朗淡淡地道:“我们不会更正你死而复生的消息,也幸好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你就和着你所做的一切一起被埋葬吧。” 他看到面前的少年笑了。 那只是单纯调动肌肉,堆砌而成的表情。 像是强行展露给他看一般。 “……如果不想做等待着的逐光者的话,就,竭尽全力赢给我看吧?”苏明安低声说着:“其实如果是你们成为灯塔的话……那么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真是太危险了,根本就不正常。”爱德华冷喝一声,立刻后退,像是做好了准备一般:“——阿道夫,安德烈,拿下他!” 一旁刚刚到位的两位顶尖玩家立刻扑上来,一左一右按住了苏明安的肩膀,但紧接着,空间的波光一瞬闪动,苏明安出现在了爱德华身后,手指瞬间抵上他的脖颈。 “你们要对第一玩家下手。”苏明安说着,手中黑光微微涌动:“在真的会死人的主神空间里……你们要做什么?” 但他很快便发现几人看向他的目光丝毫不紧张,甚至身前的爱德华还笑了出来。 苏明安听到一阵轻微的“滴答”声,像秒针在转动,像响在他耳边一般。 前方爱德华的身上,骤然爆裂出一阵无形的震颤。 苏明安一松手,下一刻,阿道夫和安德烈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肩膀压了下去。 “喂……”吕树感觉有点过了。 “你还不知道吧,苏明安,多亏了你,我们试了很多次关于小空间的机制。”爱德华冷然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公会驻地空间比主神空间更危险,主神空间至少禁止直接争斗,但公会驻地空间……却是允许一切争斗行为的——换句话来说,我们在这里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苏明安瞬间感到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浓厚的恶意。 “……居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吗?”苏明安低声笑着。 “不,爱德华,这倒不至于,我们只是暂时要关住他。”爱德朗凝视着苏明安说:“苏明安。我们研究过你的技能,不要小看人类的学者。你的核心技能是那个分身,但是它已经死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复生,你和分身应该是擅长两个不同的方面,它的力体敏三维很高,而你的精神点数很高。你还拥有类似空间位移和泯灭的技能,但空间位移需要长时间充能,泯灭也只能限于指尖……真是破绽百出的技能配置,可笑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我们不会让你有机会点开世界论坛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你就在这里直到第三个世界开始吧。” “……爱德华,关住他也不可能解决问题。”水岛川空在一旁说:“世界倒计时一结束,他还是会自动进入游戏世界。” “我们只是在这两天,不想让他朝外界传递消息而已。”爱德华盯着被压下的苏明安说:“我们会动用一切舆论武器,尽可能消除他对其他人的影响,然后将水岛川小姐塑造成新一任的第一玩家。这个小子太过轻视我们了,他会明白独身一人毫无用处,让他的理论见鬼去吧。” 他说着,反身就走,阿道夫和安德烈也箍住苏明安的肩膀,推着他朝着后方的房间走去。 在此期间,吕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 可苏明安看起来很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朝着里面的房间走。 吕树一路跟着过去,直到看见苏明安被二人推进了一个房间,看见他的双手都被箍在铁环里,才出声: “……你们,有点过分了。”吕树皱着眉开口。 安德烈咧开一口牙:“为了防止他抬起手点开论坛面板,只能这样了?吕树,看清楚,他不是你的龙国同伴,他甚至有可能是主办方派来的卧底。” 阿道夫在一旁沉闷地点头,他似乎心情有些低落,点了支烟,又将它掐灭了。 “……阿道夫。”苏明安突然开口:“我听说过你,你不是想和我交流些什么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呢,有什么想问的吗?” 幽蓝的火焰在打火机上忽明忽灭,阿道夫将身子沉在角落的阴影里,面色晦暗不清。 “阿道夫,别听这个家伙的,他蛊惑有一手的,离他远点。”安德烈拽着阿道夫的手臂往外走:“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个人不是什么英雄,别被疯子传染了。” 阿道夫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软和了些许,他目光有些凝滞地看了苏明安一眼,而后叹了口气,迈开腿,跟着安德烈走了出去。 “吕树,你也不能留在这里。”安德烈回过身看着立在门口的吕树:“爱德华特地叮嘱过我的,你和苏明安有过联系,我不放心你在这看着他。” “苏明安……”吕树的手指弯曲着,碧色的螳螂在他肩上有些不耐地抖动着,他的眼神一瞬凄寒起来: “……我能感受到你的纠结……你前后的反差太过巨大,你有时候那么自傲,有时候又过分自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被锁在最里面的少年低着头,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没事。”苏明安低声对着他说:“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什么?” “……”苏明安偏过头:“没事……我已经彻底明白了,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 吕树没懂他的意思。 铁门在眼前重重地关上,吕树看着二人警惕地守在门口,手在刀上紧了紧,而后走了回去。 …… 时间渐渐过去了两天。 附近被一股规则的力量封锁了,似乎是个很高级的道具,以至于苏明安无法使用空间位移离开。 期间,吕树去看过苏明安好几次,透过高高的窗户,他看见那个人的姿势好像一直以来没有变过,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全身就像缩在了角落的阴影里一般,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吕树甚至看见了一次水岛川空,她似乎在和苏明安说着话,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于是她气呼呼地就离开了。艾尼也去看过,他说了些挑衅之语,大体意思便是“你这个家伙虽然打败过我一回,算是走运,但实力还是不错的,可不要就此沉沦了”,但在看见里面这人连头也没抬时,他也涨红着脸走了。 苏明安被关起来的消息只有少数高层知道,外界对此一无所知,尽管对于死亡的到底是本体还是分身有着诸多猜测,但依然有许多的观众决定下场成为玩家——他们不想再这样无力下去。 而在许许多多的论坛帖子中,关于“水岛川空”“爱德华”的帖子越来越多,集团的力量很强大,在聚集起来之后,他们的舆论力量便如洪水般势不可挡,试图将几位被推选出来的,适合的继任的“第一玩家”,培养成他们最想要的模样。 一个光明,正义,稳定,且听话的“第一玩家”。 ……这是个多么美好且令人憧憬的未来啊。 而在第三世界即将开始的前一段时间,苏明安一直在思考。 这种在全世界面前的行为,让他轻松入账了80积分。 或许以后,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第一玩家的身份,多引导这个世界,以获取积分。 当然,前提是,不能被这群人误解太过。 看起来,适当的伪装也是有必要的,虞若何说的本质上没什么问题。 他的心态有些转变。 或许,这群观众并非全然无用。 拯救他们,领导他们,也自然可以…… 【利用他们】。 他开始回忆起那被人追捧的分身的性格。 以至于在听见门外的打斗声,听见大门传来猛然的碰撞声时,他抬头的动作都有些凝滞。 “嘭——!” 持着黑刀的青年猛地撞门入内,他的脚边躺着昏迷过去的安德烈。 “来救你,跟我走。”吕树刀身一震,鲜血溅了一地。 七十五章·“你听见了吗” “……”苏明安动了动身子:“……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吕树的身上还沾着血,他持着黑刀的手臂有些不自然,像是也受了伤,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他飞快走上来:“苏明安,你两天前就不该来这里的,公会驻地小空间允许直接争斗,这里甚至比主神空间更危险。不过,幸好爱德华他们还没下决心要杀你,现在他们暂时去准备第三世界了,这里守卫空虚,小红将剩下的守卫催眠了,我立刻带你离开。” 他的肩上,名为小红的蝴蝶正轻轻闪动着翅膀,带着的粉末亮晶晶的。 “……为什么?”苏明安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爱德华他们要杀我?” “不知道,但我担心你的处境,这里死人是真死,我不允许你处在这么危险的处境下。”吕树说:“你是个好人,好人就不该被这样对待……所以我要救你。” 苏明安笑了出来,他发现吕树的偏执倒是和他挺像的,认定了自己是好人就死都不改了。 “他们不会杀我,你放心。”苏明安笑着说:“我可是人类的引领者啊,人类怎么可能反过来对我下手呢……” 他的笑容忽然有些凝滞。 他想起了虞若何的改变。 “……你说得对,这种可能性存在。”苏明安说:“……我们现在就走。” 吕树一面破开他手上的铁环,一面将一枚晶石塞到他手里:“这是爱德华他们对你动手的证据,我当初录屏下来了,必要时刻,你就公开,让他们的培养计划见鬼去。” “你考虑得很周到。” “是他们做得太过分。”吕树先冲出门外:“我去开路,你在后面跟着。” 而就在这时,二人同时一顿。 “叮咚!”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系统语声响起。 到了第三世界开始的时间了。 苏明安和吕树的身周涌现起白光。 【第三世界为国籍分类式游戏,根据玩家的国籍、背景,自动分配不同副本。】 【参与玩家:323789809人!】 苏明安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吕树,你听见了吗?”苏明安面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这是个不错的数字。” 吕树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而后率先冲了出去。 系统语声在继续着: 【检测玩家(苏明安)国籍身份背景完毕,正在分配副本中……】 【玩家(苏明安),第三世界副本为——校园副本!】 【校园副本:龙国玩家专属副本,故事地点为龙国,副本将分为三十万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一百名左右龙国玩家进入游戏!】 苏明安抬起头。 他隐隐约约看到几道晃动的身影。 【——世界开始!】 白光一瞬大放。 …… 附: 【个人资料】 真实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一阶九 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第一玩家(加冕时刻),梅开二度,神化 职业:白审(隐藏) 装备:四叶草手链(绿),极光之戒(紫),骨牙项链(蓝级),remington rp9(绿),亚尔曼之剑(绿),未生锈的铁棍(白),皮质长靴(绿),机械之心(蓝) 技能: 【(紫级)空间lv.2,(蓝级)泯灭lv1,(职业核心技能)明夜分身lv.4 当前状态:(本体)已定格为“影”状态,(分身)已定格为“明”状态——注意,此技能死亡崩溃风险极大!】 【基础枪法lv.2】 生命值:300 法力:100+20*53(回复速度7/分) 体力:3(影状态) 力量:3(影状态) 敏捷:6(影状态) 精神:58(影状态,成长大幅提升!法术系技能威力大幅增加!) 【精神抵抗lv.5*2】 【异常抵抗lv.2】 【毒素抵抗lv.2】 魅力:a 幸运:b+(四叶草手链、极光之戒加成) 积分:133 战斗力:550(个人常态战力),600(分身常态战力) …… 分身: 生命值:500+30*19 法力:100(回复速度5/分) 体力:24(明状态) 力量:24(明状态) 敏捷:16(明状态) 精神:4(明状态) 【格斗专精lv.2】 【刀类专精lv.2】 【剑术专精lv.2】 …… 七十六章·校园世界·明溪中学 …… 汪星空进入游戏前是龙国一名普普通通大学生。 他一直勤勤恳恳上学,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学习又学习,考试又考试,活在老师的监视和家长的监督下……似乎每一个龙国小朋友都是这么过过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平常。 他喜欢二次元,喜欢虚拟主播,喜欢阿鲁巴,也喜欢恐怖游戏,虽然自己不敢玩,但是敢看别的主播玩……他曾经很喜欢一个主播,那个主播的id叫明安,是一个从不露脸的技术流主播,他喜欢看这个主播把鬼打得哇哇叫的模样,这个主播的录屏和直播曾经陪伴他渡过了很多补作业的夜晚。 ……然后自从进入世界游戏后,他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为什么这个传说中的第一玩家和那个主播的声音那么像啊! 再一结合两者的名字。 他就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顿时有种抱到大腿了的惊喜感,立刻关注起苏明安的事迹,在知晓了种种后,他开始怀疑——这人真的是个土生土长的学生? 而后,他看到了那段,在世界论坛上传疯了的视频。 画面中的少年,面对着水岛川空,微笑着将手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鲜血洒了一地。 那眼里骤然涌动起来的汹涌幻火,一时令人喘不过气。 汪星空顿时有些无法呼吸。 直到第三世界开始前,他仍然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尽管第一公会已经官方宣布了他的死讯,并开始培养起新的第一玩家来。 怀着满心的疑惑,他进入了第三世界——一个校园世界。 他睁开了眼,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夏日酷暑的暖风,电风扇在头顶上发出聒噪的“吱呀吱呀”响,红笔的印记在面前的作业本上糊成一团,台上传来老师催眠的麦克风声,一进入这样的场景,他就下意识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这大概就是学生的本能。 但很快,系统提示声便响了起来: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三个世界!】 【世界名:校园·明溪中学】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五天】 【进阶任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成为老师眼中优异的“好学生”。】 【完美通关:推测出明溪中学背后的秘密。】 …… “不要做无用功,高考的四九法则:考点里的40%常考、必考题型,分数占到了高考卷的90%,我们要吃透大纲,不搞题海战术。你们很多都以为一模后不停刷题就轻松了,其实根本不是,该错的还是得错……” 台上是个中年的国文老师,他深目蛾眉、状若愁胡,身材瘦削,指关节粗大,明明是国文老师,但那阴鸷的眼神,却让汪星空本能地有些警惕,虽然说老师说的话也太过耳熟了点,但他还是不能忽视心中的那股危机感。 他翻开自己的书本,扉页上写着的名字是“汪寒”,并不是他的名字,身上穿着的也是符合尺码的夏季校服,这应该是一个一开始就有着初始身份的世界,不像先前的末世和科幻一样像个外来者一般来到世界——他现在是这所学校的一名学生。 ……听说每个副本会有一百位左右的玩家,他们也可能和自己一样,成为了这所学校里的一员。 他注意着其他人的神情,果然有一些神情不对劲的“学生”,很明显,这些是和自己一样,刚刚进入世界的玩家们。 “——现在我们开始每周的练笔。”国文老师突然从讲台上拿出一叠作文纸。 汪星空一边抹着汗,开始头皮发炸。 ——他是个理科生,还是个极度偏科的理科生。虽然说英语还过得去,但语文简直就是把他踩在地上按压的魔鬼学科,每次作文都写得像便秘,半天才挤出那么一点点字数,到了最后高考时也才得了二十几的同情分。 “依然是主题不限,以议论文为主,要求内容积极向上,可以参考你们积累本上的素材。”国文老师可不会理会他的想法,直接开始分发作文纸。 汪星空注意到好几个玩家的身形也变得僵硬起来,他们有的甚至连拿笔都拿不熟练,还有人盯着书本扉页发呆,就像是还没搞清楚情况一样。 作文纸从前往后发到了跟前,汪星空强忍着写作文的不适——他已经上大学三年多了,鬼还记得高考作文应该怎么写。但一想到老师的要求内容“积极向上”,他好不容易挤出了那么几句: 【我很喜欢上学,也很喜欢读书,上学很快乐,我是快乐上学人。我认为做人需要积极向上面对一切,我也对读书和学习都很积极,这样才能做一个对自己,对父母,对学校,对社会有用的人。鲁迅说过:“我们要努力成长”,主席说过,青年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我要不负期望,我要成长成才,我要更努力努力积极向上……】 他有些写不下去了。 他怕被那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国文老师活撕了。 下课铃一响,纸张便传了上去,他的眼神有些绝望。 “下节课我们开始评讲。”国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抱着一叠作文纸离开了教室。 下课时间的教室顿时开始热闹起来,串座的串座,聊天的聊天,不少人瘫在桌上就开睡了起来,高三的学生确实要抓紧一点一滴的时间补觉。 汪星空抹了把被作文压榨的虚汗,首先溜了出去,他走到走廊上,看见这间的门牌号是【高三(4)班】,位于教学楼的四楼,走廊上歇着不少出来看风景的学生,看模样像是npc。 嘈杂声响遍了这片区域,有学生的交流密密麻麻地响着。他扶着栏杆往下看去,看到远处的操场和沙坑,还有隐隐约约的宿舍楼和食堂,这看上去是个住宿式的学校。 他有意想打听消息,但又觉得贸然询问“这里是哪”太过奇怪,既然基础任务是“生存”,这就说明,这所看似安宁平和的学校……可能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危险。 “——这里是明溪中学,坐落于偏僻小镇的封闭式学校,学生每年可返家两次,由于该小镇主打的是“教育圣地”,所以,所有物资都向这所中学倾斜。”突然,他注意到身边的栏杆也趴了一个人,对方也是一副学生模样,看上去懒懒散散的,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和他交流起来。 “你是,玩家?”汪星空问着。 “嗯,是啊,你也是吧。”那学生笑着说:“你好,我是苏简。” “汪寒……”汪星空犹豫了会,面对这个莫名其妙上来搭话的家伙,他没有报出真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 “啊,我的身份是四班的班长。”苏简指了指背后的教室门:“我翻了原身的手机和资料,就明白了。” “……你还带手机?”汪星空愣了。 “确实是个不错的收获,没想到堂堂一班之长还违规校纪,带头私藏手机……”苏简托着下巴:“你说,要是我把手机塞到一个玩家包里,再向老师举报,那那个玩家的下场会怎么样呢……”似是注意到了汪星空的神色,他举起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你的脸色好难看,我瞎说的,别害怕。” 汪星空长舒一口气,他对这个人的自来熟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不想靠近他。幸好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他迅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桌椅拖拽的声音刺耳,顶端的电风扇还在吱呀作响,他有些烦躁地转着笔,瞥向那个苏简的座位。 在苏简翻开书本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苏简的书本扉页上,满是乌七八糟的涂鸦,那些线条搅成一块儿,扭曲成一团,而在苏简的笔记本上,则是满满的“沈雪”两个字,那疯魔般的笔迹令汪星空有些头皮发麻。 ……好诡异,这个苏简的笔记本上为什么会写满一个女生的名字,那真的是玩家吗? 汪星空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来送信息的npc。 但在此时,国文老师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一瞬把门口的一线天光都挡住了,整片热闹的教室一瞬诡异地安静下来,像是骤然被抽走了全部人气一般。 明明是夏日的午后,汪星空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居然感受到了些许阴冷。 “这节课我们批改上节课写的随笔,各组同学交换批改,要记录对方的好词好句和改正对方的病句,有特别好的也可以推荐上来。”老师开始发放作文纸。 汪星空不知道自己小学生文笔的作文被哪个倒霉蛋拿到了手,他拿到了一份字迹工整的作文纸,对方的字看上去是练过的,横折撇捺还有种锋锐的笔触感。 他看了看上方的留名:苏简。 ……是那个家伙。 他再度朝着那个苏简看了一眼,发现苏简手上拿着的正好是自己的作文纸——自己那鬼爬一样的字迹,清晰可见地暴露在人眼前,他顿时感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丢脸感。 忽地,一个粉笔头砸到了自己脑壳上,他抬起头,对上了国文老师阴沉的目光,那双眼如同钩子一般,内里一片黑洞洞的,看着分外恐怖。 “……不要东张西望,赶紧批改!”国文老师语气阴冷地说。 汪星空再度在三伏天下打了个寒颤,他有些抖地握着笔,看向苏简写的随笔。 【如果所有星星都会被拯救,那么还会有旅人向其许愿吗?】 看到开头一句话,汪星空便愣了愣。 苏简的随笔不长,但汪星空却越看越心惊: 【因为生命到达了终结,星子才会从天际陨落,迷茫的旅人却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一个连自己也拯救不了自己的存在之上……不得不说,这是何等自私的一个行为 ——但这也恰巧是人类寄托自己的期望与企盼的证明,这就是“逐光者”的由来…… 人们会在共同的生活中,形成适应特定环境的稳定的正常的生活形态,因此人们习惯“稳定”。但社会控制不应以压抑人们的合理竞争行为为前提,世界在改变,所谓体制与法律的真正权威和效力,并不是仅仅在于强制服从,而是首先在于教育和感化 ——让人类正视自我,从来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们已经将自己定格在了“旅人”的位置上,无法突破来自时代变革的桎梏,他们被上层者的意志裹挟着前行,乃至于忘记了自己行为的可笑……这样的人,是成为不了“灯塔”的,就算他们身上聚集了世界的目光也不例外……】 这文风,怎么怎么看怎么眼熟……简直像刻在人dna里了一样。 汪星空“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好像知道苏简是哪个玩家了。 七十七章·“星空与旅人” 他额边的冷汗滴落,他无视了国文老师阴冷的目光看向端坐着的苏简,看着苏简动作悠闲地,正评记着自己的鬼画符作文。 “苏简,你,你是……”他的话没说出口。 国文老师那阴冷的目光,瞬时扫在了他的身上,他顿时如坠冰窖,感觉全身都被那视线凝固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老师已经不会再忍受这个一次又一次走神的学生了。 老师的手上出现了教鞭,那教鞭像是凭空而生的一般,汪星空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还没有干涸的血,但其他的学生却像早已习惯了一般,低头看着手里的作文。阵阵阴风顺着门缝灌入脖颈,汪星空小腿打着颤,看着那柄教鞭一点点地接近自己,一时舌头都凝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脱离险境—— “老师,汪同学,是不是要推荐他手里的作文呢?”忽地,苏简的声音拯救了他。 国文老师的脖子一歪,便直接歪开了一个超乎人类极限的弧度,他扭曲着脖子斜着眼看着他,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看上去分外恐怖: “……是吗?”老师偏过头:“汪寒同学?” “啊,啊……是是是!”汪星空连忙将手里的作文纸捧了上去,坐下时面上犹带冷汗。 “别走神,不然就让你到二楼办公室和我谈心。”老师如此警告着,而后将纸张在他手上抽离开来,带起一阵生疼的冷风。 ……冷风? 汪星空这才发现,教室里的温度已经完全降了下去,不少学生抱着手臂打着颤,一面眼神带着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老师一步步走回了讲台,而汪星空注意到了苏简的眼神。 苏简朝他笑了笑,而后转过了头。 ……汪星空已经明白了什么。 对方,这个“苏简”,可能就是……那个第一玩家,苏明安。 他的理论,汪星空几乎把其刻到dna里去了。 对方死而复生了?还是根本没死? 对方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作文,他的用意是……? 宣告? …… 苏明安看着手里汪星空的作文,在校园世界一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身着夏季校服坐在教室里,书本扉页里写着“苏简”的名字。 而后,他便看到了笔记本和书本上满满的“沈雪”二字,似乎是前身留下的。扉页上全是这样密密麻麻的名字,看得令人心惊。 而后,他注意到,同桌女生的笔记本上,端端正正写着“沈雪”二字。 他明白过来——他扮演的是四班的班长“苏简”,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学生,一个痴迷同桌沈雪的平凡男孩,因为喜欢沈雪,所以将她的名字写在了自己书本的每一个角落上。 【获得线索壹·“沈雪”】 【“沈雪”:你发现苏简的书上全是她的名字。】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在翻看苏简的手机时,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的偷拍,全是关于沈雪的,但都是背影,也许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连一张沈雪的正脸都没有。 他朝着那边望过去,正好对上了同桌女生的眼神,沈雪确实长得很好看,皮肤瓷白且光泽度极高,长发乌黑浓密,配着双玻璃球般的眼睛。但这一切一旦组合起来便让人看着有些心神发慌,像是面对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般,不像个有人的鲜活气的女同学。 “苏简,不要走神。”她低声对着他说,笑容勾起,那弧度看上去分外僵硬。 苏明安看着她重新低下头,眼中闪过思索。 不过,早在世界开始时,他的弹幕就已经炸了。 热度直接上了四五亿,差不多除了玩家和部分不太懂这个机制的玩家外,人们都聚到直播间来了,也许是没想到苏明安居然还活着,他们的弹幕刷到了整屏都看不清的地步。 【卧槽?】 【我的上帝啊,我没想到这个直播间还能再亮起!】 【第一公会那群人到底在公关些什么?人不是还好端端着吗???】 【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所以死的果然是分身君吗?我有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苏明安你到底在玩个什么啊,新的第一玩家要出来了啊!】 【太好了,老天啊……我终于又看到了你,天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绝望】 【我开始相信他是永恒的灯塔了,无论何时,他都会鲜活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苏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我开始想要追随他了。】 【等等……他是在把我们当猴子耍?明明都说他死了】 【你回话啊,回话啊!不是说大家都有光芒吗?你倒是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啊!】 【明安安我爱你——(混入人群)】 【……】 苏明安把弹幕移到视野右上角,确保不会耽误自己视物,而后开始看起汪星空的作文来。 【我很喜欢上学,也很喜欢读书,上学很快乐,我是快乐上学人。我积极向上面对一切,我对读书和学习都很积极……】 他用红笔写了个大大的“好”,而后开始观察起其他的玩家来。 而同时地,台上的老师也开始朗读起汪星空推荐的,他的随笔起来: “……人们习惯“稳定”。但社会控制不应以压抑人们的合理竞争行为为前提,世界在改变,所谓体制与法律的真正权威和效力,并不是仅仅在于强制服从,而是首先在于教育……” 原本有些闹腾的教室静了。 苏明安感到许多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或许他们和汪星空一样,因为随笔的内容认出了自己。 ……不过那都无所谓。 弹幕似乎短暂沉默了一瞬,但很快便爆发出来: 【熟悉的味道!真的是明安没错!】 【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随笔,他想表达什么?】 【我感觉到了阴谋,第一公会那些人可能在隐瞒。】 【“如果所有星星都会被拯救,那么还会有旅人向其许愿吗……”我感觉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篇宣告,明明是一篇随笔,但我读出了宣战书的味道】 【“他们被上层者的意志裹挟着前行,乃至于忘记了自己行为的可笑……这样的人,是成为不了“灯塔”的,就算他们身上聚集了世界的目光也不例外……”这是在暗喻爱德华他们吗?老实说,我确实感觉到了爱德华他们作秀的成分】 【论坛代文豪们又要开始分析了,我们把文传上去等结果就行】 【……】 …… “嗯,好,好,好!”朗读完后,国文老师连说了三个“好”,明明是并不怎么积极向上的内容,他却像看得很开心一样,一边鼓掌,一边那眼神便偏斜到了自己身上。 “……苏简同学。”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单独来,我要给你进行作文辅导。” ……很好。 苏明安知道自己可能进入了什么线索线了。 “是的,老师。”他立刻回应着,而后注意到一旁的沈雪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那双玻璃球般的眸子里,藏着深重的情绪……与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爱意。 …… 这节课是下午的第三节课,苏明安看了看课程表,之后还有一节音乐课,然后就放学了。高三学生没什么休闲的课,但会一周有一节唯一的,类似放松的音乐歌,大家一起唱唱歌,有利于舒缓即将高考的紧张气氛。 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刻,国文老师含着深意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抱着课本离开了。 国文老师应该是npc而不是玩家,他身上的诡异点不像是玩家能拥有的,应该是这个副本比较关键的线索。 ……如果能去国文老师的办公室看看的话,或许会有收获。 苏明安坐在原位上,而后看见有好几个身影走了过来。 七十八章·“到我办公室来” “苏明安,你是苏明安对吗?”一个脸上带着麻子的女学生低声问着,很明显这是一个玩家。 因为是扮演制,玩家和扮演的角色长相不一样,所以在其他人看来,苏明安现在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学生而已。 其他几个玩家同时望过来,他们眼神中同时存在着期许和警惕。 “嗯,我是。”苏明安转着笔,他压根没想过隐藏身份。 “真……真的是?”轻而易举得到答案,几个玩家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沈雪突然站了起来,她有些维护式地挡住几个女学生看过来的视线,温声细语地说:“各位同学有什么事吗?苏简同学还要准备完善作文,如果有什么题目疑问的话,可以问我。” 她的语声细软,姿态却有些强硬,在看到几个玩家望过来的时候,她的黛眉很明显地皱了皱,好像不乐意让别人过来问苏明安问题一般。 ……沈雪应该也是npc。 苏明安想着,不然,她不会对“苏明安”这个名字毫无反应,甚至仍然用“苏简”称呼他。 汪星空此时也站起来,走过来说:“你,你真是苏明安啊,谢谢你啊,刚刚算是救了我。” 要不是刚刚苏明安出声,可能他就死于触犯老师的什么禁忌这种规则了。 不过,因此让对方的作文被全班朗读,还要去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的老师办公室,汪星空心里有些愧疚。 “没事。”苏明安将他的作文纸递给他:“随笔很积极向上。” 汪星空老脸一红,感受到了身为文化沙漠的尴尬。他还想解释自己已经很久不写作文了,但此时,一旁有个人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苏明安?” 门口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同学拨开学生走了过来,他像是生怕别人不觉得他奇怪一般,肩上直接停了一只碧绿的螳螂,让一些女同学直接“啊”地一声退了开来,被吓得不轻。 “吕树?”苏明安觉得还挺巧合,三百万个副本,吕树正好和自己是同一个。 “我使用了拍卖场里买到的道具,只要输入你的个人编号,就必定能和你排到一个副本中去。”吕树说:“虽然这个道具很贵,但是跟踪你的人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也不需要和你进行组队。所以,很可能一些跟你有仇的人也会偷偷这样过来,你小心点。”忽地,他压低身子,轻声在苏明安耳边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 苏明安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录屏。 如果在所有人面前,将爱德华他们威胁他,说要对他取而代之的这段录屏公开,他将处于绝对的舆论优势一方。 吕树看着他:“抓住机会。” “好。” 尽管吕树已经得到了对方的回答,但他总觉得苏明安现在的状态怪怪的。 “……你的分身,能复活了吗?”吕树低声问。 “还差一个职业点。”苏明安回应着。他现在拥有4点职业点,还差一个才能复活分身。 “小心点。”吕树还想嘱咐些什么,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沈雪站直着身子,盯着他,神情明明很平淡,那眼中的危险感却让吕树都感到有些心惊。 吕树皱起眉头,他觉得这个npc女生有点不对劲……似乎已经超过了吃醋的范围了。 “叮铃铃——!” 而就在这时,上课铃响起。 “你小心点。”吕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苏明安旁边的沈雪,而后反身去回自己的教室。 其他的玩家有些不舍地散去。 而铃声一毕,音乐老师便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性,但从他走进来的一瞬苏明安就觉得不对。 ……那人的步子走得端正至极,脚步没什么声,动作也像是有武功在身的。 重点是,他在这个音乐老师腰间……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枪。 “咳咳。”音乐老师走到讲台上,挠了挠头:“现在我们开始唱歌……呃。” 他似乎尬在原地,嘴唇开合了几下,而后什么声也没蹦出来。 像是在反复挣扎一般,他盯着五线谱看了一会,而后忽地抬起头: “算了,这节课我们不唱书上的歌了。”音乐老师挠着头说:“来唱几首老歌吧,我很擅长的,就那个……打靶归来,团结就是力量!军歌,哪首都行!大家想唱哪一首,我都教给大家!” 坐在教室中的玩家们面面相觑。 ……是玩家。苏明安明白了。 对方的真实身份可能是个军人。 “老师。”他注意到旁边的一个女同学举起手,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看上去挺漂亮的女孩,那相貌和沈雪居然极其相似,让苏明安想到了“双胞胎”这个概念。 在对上了那个女同学视线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一股心头发麻的感觉,像是曾许多次与之目光相对过一般。 “老师,我记得每堂课开始前,都是由音乐课代表复习之前的曲目吧?”那女生说着:“我来给大家复习曲目就可以啦。” ……是个npc啊。 苏明安明白了她的身份,毕竟如果是玩家的话,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女生开始引导大家唱歌,她的声音柔软动听,像缓缓而过的溪流一般,到最后上面的玩家老师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来,让她主导这次课程。 音乐课的结尾,上面的音乐老师似乎收到了什么通知,宣布了一下: “后天我们要安排一次彩排,关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角色已经选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礼堂集合就行。”音乐老师挠了挠头,在下课铃响时转身离开了。 按照惯例,应该是课代表将作业抄写在黑板上,可是玩家都是中午才进入游戏的,上午连上了什么课都不知道,更别说作业了。但那个女生却好像料到这些一般,主动说“让我代写就好了”,然后将作业要求工工整整地抄写在了黑板上。 ……善解人意到过分。 苏明安一直注意着她,直到一旁传来沈雪的声音: “你总在看沈月。”她那双有些僵硬的双眼凝视着苏明安,手中整理铅笔盒的动作自动停了下来,她笑着低声在说,眼中似有沉凝的情绪流转,但很快那股危险感便淡了下来,像是一个简单的打趣一般:“我的妹妹确实很漂亮……需要我给你们牵线搭桥吗?” 果然是沈雪的双胞胎? 苏明安愣了一下,而后摇头:“我只是觉得她很体贴。” 他收回了目光,同时也注意到,一旁沈雪的眼神,突兀地冷了起来。 像将内里的阴沉完全沉淀。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319837211人】 七十九章·“明安安” ……这个同桌女生,一定有问题。 她可能就是这个副本的关键线索。 苏明安没有再去对上她诡异的眼神,尽管感到她的目光如冷风一般凉嗖嗖的,他还是别过头,有些警惕地收拾好书包,立刻起身往外走。 出门,一转过转角,他便看见了直愣愣站在转角,像是等了他很久的国文老师。 国文老师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黑到极致的眼眸,那高大身材挡住的阴影一瞬洒落下来,将晚间夕阳的浓稠遮了个完全。 “……走吧,苏简,到我的办公室来。为你专门准备的随笔评讲,就要开始了。”国文老师隐于阴影中的脸现出了一丝阴冷的笑。 而在苏明安身后,也传来了稳定的脚步声,沈雪动作僵硬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挡住了他后退的路。 那双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正深沉地注视着他。 弹幕先前一直在“啊啊啊”的叫,要么就是一直追问苏明安为什么还活着,追问他到底在作些什么之类的话,直到现在,才算是融入了一些到游戏世界中,开始讨论起副本相关的话题来: 【我怎么感觉那个同桌妹子沈雪喜欢明安哥?】 【确实,你没注意那看人的眼神,钩子似的,在听到明安哥对沈月的评价后,那个表情变得……啧啧啧。】 【故事设定不是“苏简”暗恋那个npc“沈雪”吗?那书本上全是人女生的名字……看得人头皮发麻,但为啥我感觉沈雪本身就喜欢苏简?这醋味都几乎漫出来了。】 【我感觉同桌妹子不对劲,像是个动不动就拿刀背刺的妹子,明安哥不会是遇上病娇了吧?好哎!!】 【……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妙啊,这国文老师和沈雪都诡异得要死,怎么全盯上苏明安了,这像是被针对了一样啊……】 【……】 观众们都看出了形势紧急,周围的npc同学,却都像没看到这一幕一般,聊着“今天吃什么”之类的日常话题路过,其他玩家害怕地还留在教室里。 班主任和沈雪,一前一后地将苏明安的路完全堵住。 “来,走吧苏简,到我的办公室来——”高大的男人在朝他露出诡异的笑,黑洞洞的双眼正鹰一般地锁定着他,像看着只逃脱不了的猎物。那双指节粗大的手,正缓缓伸过来—— “——老师。” 忽的,一声软软的女声飘过来。 苏明安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她那带着点玫瑰清香的单马尾在眼前晃动着,如一面摇曳的旗。 沈月抱着笔记本,挡在了他的面前。 “沈老师,关于礼堂彩排的事,我和苏简同学还有要商量的地方,礼堂已经快要关闭了,作文评讲的事可以等明天或者彩排结束吗?”沈月一脸歉意地鞠躬:“十分抱歉,老师。” 班主任的神情略微变动了。 他那阴鸷的眼神在苏明安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移开。 “这样啊。”他说着,缓缓往后退步:“那苏简同学,你就跟沈月去吧……礼堂的演出很重要,不要耽误了。” 【获得线索贰·重要性】 【(重要性)礼堂的表演很重要,远比高三学生的作文评讲还重要……】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走吧。”在班主任退步的一瞬,沈月立刻拉上苏明安的手,拉着他往楼下走去。 在与班主任擦身而过时,苏明安注意到他对自己和沈月,露出了一瞬匪夷所思的沉迷之色。 ……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苏明安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过于善解人意,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帮助到玩家的npc,她就像是被派来专程解玩家难的一般,弹幕都快把她捧为天使了。 但他暂时没有问。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沈月拉着他的手,顺着楼梯一路往下走。女学生的马尾辫微微晃动着,手心的温度恰到好处,炎夏里唯有她的手冰凉,力道也很明显。 她正在拉着他的手,走在人潮拥挤的楼梯上,像分开一片混乱的海。 这宛如校园偶像剧一样的场景没有让他沉溺其中,他注意着每层楼的布置,一楼是高一教室,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高二教室,四楼则是高三教室。在到达了最底下的一楼,顺着人流往外走后,则能看到绿化做得很好的宽大的道路。道路两旁似乎是实验楼和一些办公楼,高度只有两三层楼的样子。而如果往前看,道路则能一直通向直面的学校大门。 在走向大门时,沈月松开了他的手,他注意到门口居然没有保安,只是那铁闸门被牢牢关上了。他刮擦着那还有铁锈闸门,指腹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铁锈味很明显——这里像是很久都没有被拉开一般。 连着门的墙壁极高,看不到外边的景象,这所学校如同一座被白墙包围的监狱一般,只有正在涌向食堂的学生们还有着些许生气。 外界很安静,安静到了极点……哪怕是苏明安贴着墙往外听,也一点声音也没有——一所学校外部该有的车辆行驶声,人行声,小贩叫卖声,都不存在……甚至连一声鸟叫,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和内部热闹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苏明安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错落感,左耳灌入的全是学生们笑闹的喧哗,右耳贴近的外边却静得恍若死寂之地。 沈月一直在苏明安旁边安静地等着,直到他转过身来,才忍不住出声: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不是要带我去礼堂吗?”苏明安拍掉身上沾上的墙灰。 “……”沈月被噎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找借口的出手相助被看出来了。 “如果是npc的话,不可能这么突兀地插手救人的吧?你的反应让我想到一个特殊的身份,一个脱离了玩家籍的存在……”苏明安轻轻一偏头:“……观测者,是吧?你以前是玩家?为什么要帮我,认识我吗?” 观测者,意味着脱离了玩家籍的存在,他们会成为某个世界的nppc那样生活下去。 在第二世界中,系统曾不止一次诱惑他,想让他成为这样的存在。 八十章·up主 弹幕滚动着: 【能不认识你吗!你问问世界游戏里哪个不认识你的!】 【这妹子绝对对明安哥有想法啊,出手相助毫不犹豫。】 【wopc,是在这个副本世界生活了很久的玩家吗?】 【成为观测者居然可以近距离接触明安哥!我也要啊啊啊!】 【(震惊)你们居然真的想下场,还要现场去舔第一玩家,不要命了吗?】 【别自我催眠了你们这些人,除了吕树谁敢靠近他……】 【说实在的,成为观测者的机会好像可遇不可求,论坛也没啥消息,好像没有几个人成功成为观测者过……】 【……】 苏明安暂时也没有得到她的回答。 沈月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且,他也看见了,人流中沈雪的一抹身影。 她那双诡异的眼睛,像是每时每刻都钉在自己身上一般,准确无误地朝自己投来暗沉的目光。 “小心这所学校……所有人。”沈月突然靠近,她在他耳边轻声着,有一股轻微的玫瑰清香喷吐过来:“……包括我。” 苏明安感觉面颊痒痒的,她的发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丝微妙的,波澜般的触感。 沈月说完,便自主离开了苏明安的身边,朝着沈雪走去,二人像是很亲密一样彼此环着手臂,一起朝着食堂走去了。 傍晚的夕阳洒在这座学校的学生们头上身上,一切都金灿灿的,场面看上去令人无比安心,就像是将人突然拉回到了最纯然的青春时代一般。 ……虽然他才刚刚从那青春时代走出去就是了。 沈雪和沈月的身形在一片纯白的校服中渐渐消失,苏明安反身朝办公室的方向走,想要去调查些线索,突然被人拉了一把。 “别回去了。”吕树拉着他说:“之前的教学楼,已经不见了。” 苏明安往先前的教学楼看去。 ……他看见了一片突兀的白。 像是世界骤然被挖走了一块般的,原先教学楼所处的地方不见了,一片白茫茫中,仍有学生在说笑着涌出。 “还有点鬼故事的感觉。”苏明安看着那片白茫茫说。 “我去看过礼堂,那里也是这样的情况,一片空白,像是故意不给人进入一般。”吕树说:“现在还正开放的,也只有食堂和宿舍了。” “那走吧?”苏明安率先出发。 二人先朝着食堂走去,这里看起来是个正常的食堂,学生们很多。饭菜和那股油的味道很明显,各种大杂烩被炒在一起,食堂的大妈们将饭菜颠勺放下,内里热热闹闹的,学生们一边聊天一边像饿死鬼一样恰着饭。 苏明安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进来时迎来了很多道目光,就像是故意在等自己一般。 他习惯了被这样注视,并没有去管,他猜到这个食堂肯定会有着什么危险机制……但目前还是风平浪静。 他和吕树打了饭,坐到食堂的座位上——不用说,他们是肯定不会吃这些东西的,只是看看会有什么反应而已。 然而,没有。 像是危机还没有开始一般,除了偶然扫过来的几道目光——还有端着自己盘子就坐过来狼吞虎咽的汪星空以外,其他都很正常。 “真是……熟悉的味道。”坐在对面的汪星空就像是要吃哭了一般,一边大口大口吃一边自来熟地感慨道:“……虽然世界游戏才开始一个月,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不是丧尸遍布的末世就是那个极其阴间的机械城,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让我感到无比温馨的世界……” 他自说自话着,没一会就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了。 “还真是没什么危机感啊。”吕树对这种自个儿凑过来的家伙没什么好感。 “恰饭是最重要的事,人都是要恰饭的嘛!”汪星空振振有词:“虽然说这破游戏数据化身体害得人可以不用恰饭,但还是要享受过程——不恰饭,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一边说,手一边朝着苏明安和吕树的餐盘探了过去:“明安安,吕大神,你们不吃,我吃了哈?” “……随意。”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的……这人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很早就认识自己一般。 “哼。”吕树偏过头去,没理汪星空。 “明安安啊,我老早就看你直播了啊。”汪星空吃着三个人的餐闷头说着:“不过你有一阵子没发视频了,我期末考那段时间都是看着你的录播熬过来的。” “……”苏明安知道了这个人那么自来熟的原因。 他想起了那个进入游戏前,自己还没来得及上传b站的视频,那个还是自己录了挺久才打出来的。 ……明明只是一个月前,但好像却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 “……没什么了。”苏明安淡淡地说:“我也不会再去当up主了。” 弹幕也立刻明白过来了: 【明安哥以前是b站up主???】 【好家伙,百大没你我不看。】 【播啥的?播啥的?我之前居然错过了这么个宝藏!我立刻就去看!!】 【世界论坛已经恢复正常网络配置了,以前的油管b站也能看,只是不能在里面上传东西了。】 【b站?龙国的油管吗?我想我很有兴趣去看看!】 【……这应该是史上最恐怖的up主,破站捡到鬼了。】 【立刻去翻视频!我一定要找到明安哥的青涩时代视频!】 “我跟你说,之前我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up主技术好,也不会被吓到鬼叫,而且声音特冷静讲解也很到位……我很喜欢你那一期讲解把鬼关在安全点,自己跑出去吓人的视频,还有还有,还有那一期全程不存档当面进柜居然还能过关的……”汪星空还在滔滔不绝着,那边苏明安却说了声:“停”。 “啊,啊啊?是我说太多了吗?不好意思我只是太兴奋毕竟看到真人了,其实我真的特别喜欢你那一期火烧老奶奶的教学……” “闭嘴。”这回是吕树开口了。 汪星空从满盘饭菜中抬起头来。 ——现在他才发现。 原先那落座着的,正说说笑笑的学生们,此时正齐齐朝着这里投来了目光。 那并不是被他话语吸引而来的目光。 像是看待猎物一般,红通通的,宛如狼一般的目光。 八十一章·【异类】 像是骤然触发了什么一般,他们这一桌瞬间成为了整个食堂的目光汇聚点,那些学生们的眼神恐怖,似乎已然锁住了他们一般。 空气似乎有些凝固,连原本闷热的温度也降了下去,那一道道视线像是冷刀子一般,牢牢钉在这一桌人身上。 而其他玩家则像是躲过了一劫一般,他们将头低得很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是触发了什么。”吕树说:“我们触发了这个地方的什么机制……所以被针对了。” 这是只针对自己这一桌的敌意,可能是因为他们触发了什么惩罚机制。 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下一刻,那些学生齐齐站起身来,瞪着红通通的目光,手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多“武器”。 削得极尖的铅笔,有着长针的圆规,断裂的染血的直尺……他们握着这些尖利的东西,一步步走过来,身后的影子被拖得极长。 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眼珠子也像玻璃珠一般光泽明亮,在行动之时,甚至能听到来自他们身体四处的咔咔响声。 “嘭!”地一声,食堂的大门关上了。 血红的夕阳光一瞬被完全隔绝,阴影飞快覆盖上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夹杂在饭菜香气中,有种格外浓烈的,突兀的香气。 吕树肩上的螳螂抬起前肢,苏明安神情微动,而汪星空则还一脸懵然地坐在座位上,嘴角沾着米白的饭粒。 “他们好像不在看我。”汪星空睁着眼说着,嘴巴还在嚼个不停。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和吕树没有吃食堂的东西吗?”苏明安思索着:“所以,是被这群npc当成【异类】了吗?” “啊!是这样啊!”汪星空立刻反应过来,就把自己跟前的餐盘往这边推:“那你们快吃,快吃……呃。” 他看到了三个餐盘上被自己吃得一片狼藉的饭菜。 饭卷在菜叶里,青椒和西红柿糊成一团,蛋还拉着丝粘在自己嘴边,勺子压着被啃得只剩骨头的排骨。 没有一道菜是还能看的。 “呃……虽然确实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其实还是能吃的……”汪星空语气略有些心虚。 “我去对付他们。”吕树看了一片狼藉的饭菜一眼,眼中露出肉眼可见的嫌弃,他果断选择了上去直接打的路线,碧色的螳螂直接蹦了出去。 “跟我来。”苏明安直接转身,跑向食堂的大门,却发现大门处也被食堂阿姨和厨师们堵住了。 他们眼睛发红,动作僵硬,手上的刀,看起来比学生们手上的更锋利。 弹幕也开始焦急起来: 【完了,这感觉出不去了啊】 【明安哥应该能出去,他有空间位移!】 【吕树哥哥!你倒是吃一口饭啊!我怀疑你逃不出去啊啊喂!】 【吕树:让我吃这个,我选择死亡.jpg】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有内鬼,终止交易。】 【汪星空这孩子老干饭王了,两大佬血中搏杀,他还搁这恰饭……】 …… 螳螂的动作极快,一个跳跃间便能杀死一个“学生”,前肢如同两片雪亮的刀锋,所过之处便有一朵朵艳丽的血花绽开。吕树的近身格斗能力也出乎意料地不错,他手中的黑刀也像是品质不凡之物,削掉这些“学生”的脑袋看上去很轻松。 苏明安则基本没有主动出击,他只是偶尔用泯灭点死一些主动扑上来,连致命点也没想到护的“学生”。而后,朝着门前注意着。 包围上来的“学生”们越来越多,宛如丧尸围城,大军压境一般,小小的食堂里挤满了这些悍不畏死的生物,跨越椅子,跨越饭桌,跨越其他人的身体,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冲过来。 苏明安和吕树合力应该是目前游戏中数一数二的二人小组了,但他们的杀伤速度也远远赶不上这些“学生”们包围上来的速度,眼看着,二人便被围在了中间。 “苏明安,你不是力体敏三维很高吗?你前,我断后,我们合力杀出一条向门口的路!”吕树一刀削掉一个学生的头,鲜血嘣上他的面颊,他持着刀,背靠着苏明安喊道。 “那是我的分身,现在还没有复活……”苏明安朝旁边的座位上望了一眼。 被学生们忽视了的汪星空,坐在那里,无视着四周被砍翻的面目狰狞的尸体,飞溅上桌的脑浆鲜血,无视着这刺鼻的血腥味道,他的手还在握着勺子,不停地往嘴里喂着饭。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吕树,如果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你认为这是恶吗?”苏明安突然出声道。 吕树指尖绯红的蝴蝶动了,它拖出一条长长的曳尾,洒下让面前学生们昏迷倒下的光点。他的神情有些迷惑,不知道苏明安在这个时候还在哲学些什么,只是回答着:“——不会,你是个好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我相信你。” “唉……”苏明安叹息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而后,他问一旁的汪星空:“你呢?如果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呢?” 吕树的刀光于面前学生的脖颈上一闪而过,鲜红的动脉血一瞬炸到桌面上,将原本就黏黏糊糊的饭菜染得透红。 “啊?什么过分的事?”汪星空看着饭盘里血糊糊的饭菜,终于有些迟钝地抬起头,一边懵然挠头一边笑:“其实只要不是那种莫名其妙把我打一顿的事,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吧……” 他的话音没落,苏明安便一手拉上了他的衣领,像拖麻袋一样直接将他从座位上拉了下来,而后无视他的惨叫一拳一拳重击下来。 “喂喂,等等明安安,你突然打我干什么……哇啊啊啊——”汪星空原地抱头蹲防惨叫,又完全没有还手,模样可怜兮兮的。 而此时的苏明安,也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影”状态下行恶,获得职业点1点】 【您已获得共计5点职业点,是否选择复活分身?】 八十二章·“救命” “复活。”苏明安说着,而后感到自己的属性点也在发生转变—— 当本体和分身有一方死亡复生时,都会发生“明”“影”状态对换。 也就是说,现在的苏明安,处于力体敏三维极高的“明”状态。 分身出现在了他的旁边,“影”状态下的分身显得有些沉闷,没有那么多废话,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去开门。”苏明安下了命令,就抄起亚尔曼之剑去帮助吕树。 他们首先杀出了一条通向大门的血路,这些学生的经验只有一人50点,并不是很高,但杀起来真是相当之快,苏明安现在的力体高达24点,完全不用像“影”状态一样像片薄纸一样一碰就没。 【叮咚!您已升级为(一阶十)玩家】 苏明安迅速将自由属性点分配到精神上,以确保自己明状态下也至少能放出一次空间位移。 【战力:550+9】 人力终有限,在杀穿了一条通向大门的路后,他便感觉到了疲惫,在分身泯灭的帮助下,那大门终于被推开—— 他揪着吕树便冲了出去,而里面的学生像是有着限制一般在里面张牙舞爪,却冲不出去。 而汪星空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先把饭恰完,再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抱歉。”苏明安对他说:“事态紧急。” “没关系没关系啦……”汪星空脸上挂着笑,连连摆手:“就当为我之前白嫖的视频补上三连吧!” “……他们安静下来了。”吕树指着食堂里面说。 就在几人出来的那一刻,学生们像是突然失去了目标一样,慢慢地缩了回去,而后回归为一片安静。 那眼中的红光也消散了下去,像是突然断了电一般。他们手脚发出吱呀声,而后整个人僵硬地退了回去,又像是普通的学生一样在自己的座位上聊天起来,全然无视了那遍地的鲜血和尸体。 ……情景看上去无比诡异。 “这比前两个副本还阴间,我kiao。”汪星空打了个寒颤:“这我以后上学都会有心理阴影……虽然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上学。” 吕树试探性地往里面再走了几步,便发现那帮学生的目光又转了过来。 “暂时进不去了,应该。”吕树说。 “那就先去宿舍区看看吧。”苏明安从口袋里抽出学生卡,上面标注着“苏简”的班级姓名和宿舍号。 【苏简高三四班三区 302】 吕树和汪星空拿出了自己的学生卡。 【吕孟高三二班二区 501】 【汪寒高三四班二区 105】 就在此时,学校的广播也响了起来,钟声整齐地响了七声: “——现在是晚上七点,同学们请准时回到宿舍区晚自习。注意,请不要走错自己的宿舍区,否则将以违反校规校纪论处。” 夕阳的云彩一瞬被喧嚣冲散,喧闹之下,便是一片人潮涌动。 夜幕似突兀降临。 那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学生们,一齐溜地从食堂里涌了出来,像是收到命令一般朝着宿舍区走去,将整片闷热的地带煮成一锅沸腾的粥。 也只有一些玩家们还坐在里面愣神。 “啊……这个作息,好熟悉的感觉。”汪星空一边跟着走一边说着:“不过我在上高中的时候还有晚自习来着,这个学校的管理感觉好奇怪。” “你高中时的食堂也不会是那个样子。”苏明安指了指满地满桌血迹的昏暗食堂。 血腥味混着菜香飘了出来,场面看上去无比诡异恐怖。 汪星空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然后笑了出来:“明安安你好幽默喔。” “……” 夕阳渐渐散去,夜色四合,学校被黑幕完全笼罩之上。 白日里炎热干燥的夏日温度,似乎一瞬降了下来,甚至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都灌着无孔不入的冷风。 “先回宿舍,注意黑夜,最好别睡,明天再见。”吕树就像是生怕话说多一样,留下了十六字的告别后离开了。 “明安安,好梦。”汪星空挥了挥手。 苏明安和他们告别,上楼,来到自己的宿舍间前,找出包里的钥匙开门。 开门时首先扑过来的便是一股奇异的霉锈味。 宿舍内的里面的湿气很重,甚至在他开门的一瞬还有水滴溅到身上,冰冰凉凉的。 苏明安先警惕地退了半步,才看到那在洗手池大力洗着拖把的男同学,男同学正像是拧麻花一样和拖把头纠缠。 “哟,苏简,回来啦!”那男同学举着拖把和他问好,水滴稀稀拉拉甩了一地。 “……回来了。”苏明安查过班级资料,知道他叫张劲飞,体育系的同学,看模样像个npc。他往里面走去,这是个四人间,还有两个男生正坐在桌子前,翻看着手里的书本,他们也是四班的同学,是学霸王然和成绩普普通通的李鑫。 在自己走过时,他发现王然的身子猛然一抖,就像是很害怕自己一般,而李鑫则是将头沉在桌子上,就像是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中。 苏明安找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将苏简的卷子作业之类的从书包里翻出来看了看,大概对他的成绩有了一个推测。 分身已经被他放在宿舍楼的顶部了,那里有一个天台,虽然被锁住,但分身通过空间位移上去了,等待黑夜里没什么人了再去行动。 “今天老魔头讲的那个导数是真不行。”张劲飞拎着拖把在寝室里驰骋,把水拖得到处都是:“我怀疑他自带催眠buff,那口水喷的……简直跟发大水似的。” 他说着,就自动凑到王然身边:“学霸然,今天作业还得靠你……哎?你怎么一题都还没写啊?” 王然猛然把作业本合上,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张劲飞摸了摸头,而后将视线转向苏明安:“——班长班长,那今天的数学作业就拜托啦~” “好。”苏明安朝他笑笑,而后继续翻着作业本。 “嘿嘿,那我就先把今天的番补了……”张劲飞从被单里掏出了一个手机,而后低着头开始看动漫起来。 苏明安翻开今晚的作业——他在刚刚已经听到了临时任务的提示。 【获得b级临时任务:成为好学生】 【任务描述:请作为一名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任务惩罚:如于第二天上课前未完成,将开启be线】 …… 他打开护眼灯,翻出铅笔盒开始写面前的数学二模题。 进入游戏之时,他也才高考结束三个月左右,许多题目脑子里还记着。 弹幕此时意外地和平,和之前一直在吵来吵去讨论内幕的情况不一样: 【……我现在终于有点相信明安哥进入游戏前是个学生了。】 【他算的真的好快!连草稿纸都不用吗?】 【任你第一玩家第二玩家,到这里也得乖乖写作业hhhhhh】 【我记得有论坛大手子翻出明安哥以前的身份,好像只是一所普通本科大学啊?】 【看这速度和正确率不像啊……难道是数学偏科党?】 【喂喂!人家好像是文科生啊!】 【什么?文科生你们都翻出来了?】 【我还知道明安哥在大学里就有一个疑似女友,说不定是他为了这个女友故意压分……】 【求个论坛链接,这就去补资料!】 【……】 “叮咚!”苏明安点开面板,他看见吕树的私信发了过来。 【吕树:救命!】 一打开面板就是这样的求救,苏明安立刻打字。 【苏明安:你在哪,我让分身去救你。】 苏明安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黑色如幕布一般将窗户遮个严严实实,外面正静悄悄的,看上去危机四伏。 他立刻开始让分身待命——可能是吕树那边出现了什么危险,以至于要向他求救。 “叮咚!” 那边传来回音。 吕树放上来了一张英语试卷,从听力到作文,题目拍得完完整整。 …… 【吕树:不会做,要死了。】 “叮咚!” 【吕树:借我抄抄。】 …… “叮咚!” 【吕树:谢谢。】 八十三章·“代价呢?” 【苏明安:……你等等,我还没写。】 【吕树:好,写完给我。】 …… 弹幕已经快笑疯了: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每个国家玩家的副本不一样,艾尼爱德华他们正在枪火里冲杀呢,这边我们国家真画风清奇,第一玩家、榜四玩家联合抄作业,好活!】 【传统艺能,传统艺能】 【即视感拉满,有些伤感地怀念游戏开始前的日子了……】 【明安老学生了,想看明安老老实实当学生的日子……】 …… 苏明安将数学卷子写完,而后开始写英语,然后是语文阅读……看到物理题的时候他愣了,去抽下一本的时候,又看见了化学。 他放下了笔。 【苏明安:我不会理化生,你找人做了发给我,我英语写好了。】 那边很快就“叮咚”过来。 【吕树:我也不会,我问了舍友,他们不肯给我看。】 【苏明安:你是怎么问的?】 另一间寝室的吕树回头,看了一眼被螳螂吓到瘫在角落里的几个舍友,回复着: 【吕树:就,就普普通通问的。】 【苏明安:普通的问法问不到吗?】 【吕树:嗯……】 【苏明安:用刀逼他们试试。】 吕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在苏明安还在和面前的物化生作斗争时,吕树还没有回复过来。 突然,苦于理化生中的苏明安注意到了弹幕。 【这题,这题我会啊!这题是c!】 【化学第十题是3,这题老经典题了,我高中老师起码说过五遍!】 【生物答案:bcabcabdcd,正确率百分之八十以上!我是生物课代表!明安哥看看我!】 【我之前是物理老师,大题过程我慢慢发上来,希望别被弹幕淹没……】 【选b!选b!我会啊,我会啊!!!】 苏明安心情不错——他头一次感觉到这帮观众有了注视他之外的作用。 他看着弹幕一题一题写了下来,而弹幕也发现他注意到了弹幕,一个个兴奋起来: 【明安哥终于看我了,他终于看我了!!!】 【震惊!能吸引第一玩家注意弹幕的原因居然是!】 【啊啊啊啊啊——!】 【前面的不要乱嚎,影响明安哥抄答案了!】 【别发错误答案啊!我们看着呢,谁发浑水摸鱼的错误答案直接打死!】 【明安哥,这题是b——!】 【bbbbbbbbbbb!】 【……】 在弹幕的帮助下,虽然看得有点眼花,但苏明安总算是把题目都做完了。 他将作业拍了发给吕树,再把本子甩给张劲飞,而后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即使是有了弹幕的作弊,作业也做了这么久,要是普通的学生,真不知要熬夜到什么时候去。但苏明安知道十二点是熄灯时间,有玩家没做完作业的话只能明天早起,借着晨光补了。 早读时间是早上七点,苏明安翻了一下课程表,突然看到那个学霸王然走到了自己身边。 “那个……第一玩家。”王然果然是个玩家,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作业,能不能……” 苏明安瞥了一眼他的手背,上面空落落的一片:“代价呢?” “啊?”王然像是没想到会被索要报酬一样,在他眼中,连张劲飞那个npc都拿到了答案,为什么苏明安还会找他要报酬?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汗爬满了后背:“不会,不会要……” 他想到了那被议论了许久的,在第一个末世世界中“刺穿手掌才能获得解药”的标准明安行为,他不由自主缩了缩手,连脖子都往后缩了些许。 苏明安一直发现这些玩家很怕他。 作为观众时那么嬉皮笑脸,作为冒险玩家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很可怕?”他低声问。 看着王然慌忙摆手,涨红着脸的样子,他微微叹息一声:“等张劲飞抄完,你就拿去吧。” 他说着,无视王然劫后余生般的目光,关闭了护眼灯。 他今晚不打算睡觉。 夜晚是行动的好时机,无论对于自己还是敌人,都是。 在抄完之后,张劲飞上床倒头就睡,一直一言不发的李鑫也爬上床了,王然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玩面板的苏明安,犹豫了下,也待在了下面。 “叮咚!” 【吕树:我抄完了,感谢。】 “叮咚!” 【吕树:你今晚有什么想法?】 【苏明安:我将分身安置在了天台上,夜晚我会让他行动,我也不会睡着。】 【吕树:需要我帮助吗?】 【苏明安:随便你。】 【吕树:好。】 …… 深沉的夜幕将窗外完全笼罩,看起来密不透风,连窗外原本依稀可见的绿化树木都看不见。 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所有灯光一瞬暗下,整座学校都处在了一片深沉的阴影中。 学校的广播带着“叮铃叮铃”的声儿响起: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熄灯时间——请学生们于寝室就寝,不要外出,违规者按校规处理。” 苏明安透过分身的视野看过去,天台上也是一片乌云压顶般的黑暗。 他命令分身往下走去,先走到顶部那扇隔绝天台和宿舍五楼的铁门前。 泯灭在分身指尖一闪,铁门发出“吱呀”的关合声,分身顺着楼梯一路走下,明显地感觉到了有点不对。 原本还算整洁的墙壁现在裂着缝,就像是被遗弃了很久的危楼一般,蜘蛛网爬在墙壁的角落,地上渐渐铺上了一层薄厚不均的灰尘。 分身贴着一扇宿舍门向里听去,在那里站了起码二十分钟,在此期间,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包括任何翻动声,呼噜声甚至一点点明显的呼吸声。 按理来说,原本隔音不好的宿舍不应该如此,至少会有一些刚刚写完作业的学生爬上床,或者打水的声音。 他感觉有人在窥视他,但用精神力扫遍了四周都没有发现视线的来源。走廊的两端静悄悄的,连半点其他的声音也没有。 长长的走廊上,分明只站着他一人,没有任何容纳其他生物的地方。 视线无处可寻。 两边传来阵阵灌入脖颈的凉风。 分身感觉有些奇怪,他有意看看门内里的动静,他将身形贴近,顺着微微开启的门缝探过头,向里看去—— ……他找到了视线的来源。 来自门缝里,一直面对着面看着他,一双同样望过来的眼睛。 玻璃珠一般,光泽明显,完整能倒影他的眼睛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微微偏斜了,似乎在对着他笑。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209782782人】 八十四章·“留下来,陪我吧” 一股血腥混合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 身周的空间光泽一瞬涌动,分身迅速位移开了一段距离。 “嘭!” 面前的门被敲碎打开,一个被剥离了皮肤,且整个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和福尔马林的被肌肉组织包裹的骨架,正在他的面前龇牙咧嘴,血涂满了骨架出现的地方。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身后似乎传来奇异的轻笑声,一直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原本平静的天花板已经涂满了红黑色,正在往下滴落着血。 “先离开这里。”苏明安遥遥下令。 分身立刻转身向后跑去,一路跑过空旷的长廊,两边的寝室间像是完全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地方可供躲藏。 耳边的低语声越发清晰,似乎有一个女孩子正在他的耳边轻轻吐气。 【留下来陪我。】 面前只有一条长长的,只回荡着他急促脚步声的长廊。 【和我一起……成为永恒。】 分身无视这些越发清晰的声音,一步向那面前的楼梯口踏去,想要重新回到天台之上—— 他一步踏空。 ……原本黑洞洞的楼梯口,那十三阶的楼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洞洞的,深渊一般的裂隙。 在一片黑暗和血红夹杂着的视野中,一切都像蒙在雾里那般看不清晰。 原本坐在桌前的苏明安无法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一股全身被包裹的麻木感和寒冷感蔓上全身,他的眼中现出了清晰的红丝。 ……分身死了。 死得太过突然,甚至连空间位移都来不及放。 ……这样的难度太过惊人,苏明安隐隐感觉到了一股被针对的恶意。 弹幕刷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怎么突然……】 【明安哥怎么突然吐血了!】 【是,是分身君出事了吗?我们看不到分身君的动向,是他出事了吗?】 【明安安这样的夜晚环节不要作死啊,很容易出事的!】 一旁的王然看见苏明安突然喷血,被吓得猛然一抖。 “你,你你,没事吧……”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危险就在附近。 “没事……等等。”苏明安摆摆手,他突然想到了分身看到的那些景象,立刻起身,迅速爬上床梯,一把掀开张劲飞的床帘—— 里面躺着的,不是本该睡着的男同学,而是一具只剩骨头的骨架。 他又掀开李鑫的床帘,结果也是一样。 他明白那些宿舍间里一到十二点就没有半点声音的原因了。 “啊啊啊啊——”王然控制不住发出惨叫,被苏明安狠狠瞪了一眼才停下。 “他,他们不是npc吗?”王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为什么会在夜晚变成骨头架子,这,这也太吓人了。要是我今晚上床去睡了,岂不是要和一帮骨头睡一个平台上?” “……”苏明安将床帘放下,走到桌前,思索着。 但他忽的心里一突。 他想起了什么。 在分身视野最后消失的时刻,他看到,那由血肉组成的恐怖骨架,在看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向着下方,方位分明是…… 自己的宿舍方向。 他猛地抬头,向着门口看去—— 他听到了一阵异常清晰,像是突然在门口响起的脚步声。 “嘭!” 门被骨架一瞬撞开,木屑血滴模糊了整片视野。 “哇啊啊啊——!”王然无比恐惧地尖叫起来,他的桌子离着门最近,便成了骨架的第一个目标,在他发出叫喊声的下一刻,尖锐的骨刺刺穿了他的腹部。 像是骤然被压了声,他的喉间发出晦涩的咕噜声,鲜血炸开一地。 苏明安立刻转身,一把拉开阳台的窗户,便跳了下去! “嘭!” 他早就观察过,窗户下方是一块绿化草坪,从三楼跳下去落到草坪上的冲击力确实强,但并不至于让他受伤。 下方一片黑漆漆的,一点灯亮也没有,苏明安想起了学校喇叭里关于“夜间不得出宿舍”的校规,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吧?】 耳边再度传来了轻柔的女声,似乎有气顺着后颈顺了进来,但身后却是什么也没有。 “嘭——!” 身后传来骨架落地的重响声,那玩意追上来了。 弹幕涌成一团: 【阴间啊啊啊啊啊啊——!】 【这副本也太阴间了wdm!】 【那个王然好惨,他做错了什么多洗爹……】 【明安安妈妈摸摸,没摔疼吧摸摸】 【……】 苏明安尽全力跑着,明状态下的速度果然比影状态快多了,但依然摆脱不了身后那道阴影,他嗅到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来越明显——明明是在该有青草味的草地,那股血腥味却像是灌进来的一般。 他尽力向前跑着,而后看见了食堂。 一双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正透过大门看向他。 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玻璃珠般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身后传来骨架拖地的响声。 前后夹击,无路可逃。 苏明安手中出现了亚尔曼之剑。 “……跟我来。” 突然,斜地里传来一声软和的女声。 苏明安嗅到一股醉人的玫瑰花香。 沈月那双正常,此时看来却无比珍贵的眼睛正望着他,她像是从角落里突然出现的一般,迅速拉上苏明安的手,拽着他朝着一旁的小径跑去。 夜里一片漆黑,他此时才看见了这条隐藏着的小径。 苏明安被沈月拉着在夜里奔跑,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身后的嘶吼和耳边刮过的冷风还无比清晰,他的手被前面那只手紧握着,一股温热接连不断地传过来,她的手握得很紧,一直将他拽离开那片危险的泥泞。 直至忽的跑进了一栋建筑,后面的嘶吼声消失了。 “不能开灯,校规规定过了十二点任何地方都不得亮起。”沈月将大门拉上,拽着他走进了一间房间。苏明安摸索着在一个椅子上坐下,面前似乎是一张桌子,他的手摸到了笔筒和文件夹——这里似乎是一间办公室。 “这是办公楼,我父亲的办公室。”沈月说:“不过他今晚去礼堂工作了,所以你可以在这里过一晚。” “你父亲?”苏明安看不见她在哪里,只是凭借声源和她说话。 “就是你的班主任,沈老师。”她说。 【获得隐藏线索·午夜工作】 【(午夜工作):是什么样的工作,需要在夜里偷偷进行?】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苏明安想起了下午那个教国文的,热情邀请他去办公室聊作文的班主任。 在沈月相助过后,那个班主任才暂时放弃了拉自己去办公室的想法。 “国文老师大半夜去礼堂工作……工作是什么?制造那些有着玻璃珠子眼睛的学生吗?” “……”沈月的双手紧了紧,而后又松开,避开了他的问话:“……你不应该在夜里外出的。” “确实很危险。校规校纪……应该就是所谓的死亡点。”苏明安说:“我触犯了校规校纪,所以应该是必死之局。但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感觉那股玫瑰香味更浓郁了,沈月在贴近他。 八十五章·“你很重要” 弹幕像是比他还懂一般,疯狂刷着: 【喂喂喂,人家npc妹子倒贴上来的,看不出来吗!】 【我开始羡慕起扮演的这个角色苏简了,同桌沈雪喜欢他,这个沈雪的妹妹沈月看样子也喜欢他……】 【沈月看起来和普通的npc有点不一样……她像是知晓关于游戏的规则一般,已经救了明安哥两次了】 【是观测者?沈月以前应该是玩家吧?】 【……】 “苏明安。”沈月喊出的名字承认了弹幕的猜测,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静得如同北国风光下的湖,带着股出尘的静气:“珍惜点自己的生命……好吗?你很重要,你要知道自己很重要。” 她每次扑过来的时候,都是他千钧一发的时刻。 如果刚才她不在,她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苏明安没办法回答她,他只是问:“你以前是玩家?” “……”同样的,这个问题沈月也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拖拽声,一片深沉的阴影里,苏明安甚至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股萦绕于鼻尖的玫瑰香味,依然存在。 “你的身上有诅咒的味道。”沈月黛眉微蹙:“有人在你身上下了会让关卡难度变高的诅咒……你被针对了。” 苏明安头一回听说还有这样的技能。 “这种诅咒我没有办法帮你驱逐,你只能在这个世界尽可能小心行事——你就在这歇息一晚,不许外出,不许乱走。明天七点晨读,你再去教室。”沈月往外走,开门,锁门。 门外传来她近乎哀求的声音:“答应我……不要到处乱跑了,我会帮你……至少在这个世界完美通关,答应我好吗?” “好。”听到她的后半句,苏明安点了头。 门外的脚步微顿,而后那声儿渐渐远去了。 弹幕已经炸开了: 【是玥玥!绝对是玥玥啊!这提示也太明显了!】 【沈月……不就是玥玥吗!】 【赶快相认,赶快相认!明安哥在磨蹭什么啊!】 【是官配,ohhhhhhhh——!】 【官配个锤子,是战友!灵魂战友!】 【即使她已经不能成为灯塔,依然能在夜里照亮他前进的路……有内味了,我开哭了】 【不能作为玩家陪伴你,就作为npc帮助你吗?好强!我也想成为观测者!这太爽了!】 【……但这样她是不是永远被困在游戏里了啊……】 【我还是很在意明安哥和第一公会的矛盾,水岛川空为什么要那么针对他啊……】 【……】 苏明安当然知道她是玥玥。 一早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玥玥应该活着,休伯特他们都还活着,没道理只有她死了。 但她又不是玥玥。 玥玥的眼神他很熟悉,她说话的方式他也熟悉,与这个“沈月”有着细微的差别——沈月像个成长了的玥玥,也像个失去了很多东西的玥玥。她的眼神不再纯然,像藏了许多的岁月一般。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摸索着站起身后,他开始探索起这件办公室。 这似乎是间普通的办公室,笔筒,文件袋,教案,还有一叠随笔作文纸,但苏明安在翻动柜子之时,触摸到了一张软软的东西。 他的动作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其从一叠高考五三中抽了出来。 ……是一张皱巴巴的,肌表干枯的人脸皮。 弹幕一瞬爆炸: 【????】 【好家伙,我该猜到这个学校很阴间的】 【这是谁的皮?那些学生的?那个司马班主任不会每天夜里是去剥皮的吧,我滴乖乖】 【我害怕了,我开始害怕了,明安安咱别乱翻了好吗,乌乌】 【讲不定这个办公室底下还埋着人骨】 【……】 【获得线索叁·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从沈老师的办公室里,你找到了这样的“惊喜”】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人皮面具上有着一股玫瑰香,和沈月身上的很相似,苏明安将其塞了回去,而后在铁皮柜子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 黑夜里看不清字,他将日记本塞进背包空间,而后继续翻找。 “咚,咚,咚。” 突然,他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稳定沉重,不像是沈月的,反倒像是……班主任。 他听到一阵钥匙的细碎声响。 刚好手才摸上柜子,他立刻拉开柜子就是一波当面进柜,柜子里还挺空,有一股轻微的霉味,但他暂时顾不得那么多,反手便将柜门迅速合拢。 “吱呀——” 大门被打开,他躲在柜子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同时地,他也听到一阵属于人的啜泣。还有躯体被拖拉的声响,像是被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那语声已经极度沙哑了,但能听出是个女声。 “别怕。” 那是班主任沈老师的声音,他的语声低沉而温柔,像对情人一般在呢喃:“……我会予你不朽的思想,不朽的躯体,不朽的……灵魂。” “我不要……我不要!” 外面传来一阵挣扎声响,椅子发出刺耳的尖利拖拽声,还有笔筒滚落在地的声音,铅笔一支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咚!” 苏明安感觉到墙壁一抖。 他顺着柜子缝隙向外看,看见那班主任拽着一个女生的头发,将她甩到墙壁上。 有炸开的液体滴落在地。 “求求你,让我回家,我不要玩这个游戏了!我不要当玩家,让我回去,求求你——” 女生还在求饶着,她的身体上涂满了大片大片的艳红,此时在地上磨成一团,而班主任已经走向了桌子,打开一个抽屉。 ……那里面有着一瓶玫瑰香氛,苏明安记得。 弹幕比他本人还着急: 【先说一句,谁敢在这个时候道德绑架,直接鲨了】 【但是那女玩家好可怜啊!她不会被……】 【那死老头不会要剥皮吧??这也太恐怖了点】 【要不出手试试?那个班主任看起来不强的样子】 【老实看,别教明安哥做事,换你你上】 【……】 班主任似乎只是过来拿个东西的,他将那瓶香水打开,而后浇灌一般地倒在女孩身上,将艳红与鲜红的血混成一块儿,而后他伸出手,似乎想拖着女孩出去某个地方—— “住手!” 外面传来一声年轻的男声,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八十六章·“别和他相比” “救救我,求求你……”女孩的声音持续着。她看向外面,那青年似乎还有点打不过班主任。 但在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后,外面的青年成功地将班主任引了出去,自己直接窜了进来,而后干脆利落地将门一关。 “嘭”的一声巨响。 ……他将班主任关在了门外。 但这还没完,一阵桌椅拖拽声瞬间吱呀作响,青年不知用什么技能,直接砸坏了门锁,将桌子椅子什么的都抵在门上,将外面想要用钥匙开门的班主任进路完全堵住。 外面疯狂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着,青年喘出一口气,而后去看瘫在地上女孩的伤势。 “你没事吧?”他问着,查看起女孩的伤势,女孩身上倒是没什么严重的伤,大大小小的割裂伤口却是不断,一道一道的,还有鲜血不断涌出来,看起来恐怖极了。 “我……我疼,疼死了……”女孩看起来也年纪不大,高中生的模样。 她叫王珍珍,本来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因为一头热血想来下场玩玩,没想到刚决定下场就遇到这么阴间的世界。 青年的手里泛起白光,下一刻,那女孩身上的伤口居然在渐渐愈合。 王珍珍紧皱的眉头松了,她很讶异地看着青年手里的白光:“……你好厉害,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技能。” “治愈,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能力,要不是我刚刚发现宿舍里的那股危机感突然像是被谁引走了,我也不会大半夜里跑出来。”青年边治疗边说:“你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参与游戏了,联合团不是在论坛里呼吁了未成年人不要参与游戏吗?” 他说的是事实。 就在第二世界进行开始不久,由各国高层组建而成的“联合团”便发布了一系列联合声明,同时呼吁思想心智没有发育完全的未成年人不要参与游戏,其他有能力有经验的成年人尽力下场等等。 还有关于部队的一系列声明,似乎还要组建维和部队,重新规制,维护不安的主神空间的基本秩序,维持人类秩序环境稳定等等。想尽量在主神世界内,将以前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 “我,我虽然是未成年人,但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啊……”王珍珍低头:“虽然确实有点自不量力就是了……但是最强的那个,只比我大一岁的玩家都死了,我,我是受了他的鼓励……” 青年知道她在说谁。 “那个不算正常人,不要把自己和那种人相比啊!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样的话,人类就没有未来了!”青年看出她有点沮丧,边治疗边鼓励道:“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如果实在害怕的话,就安安心心待着,会有个子高的人顶在上面的。” “嗯……”王珍珍吸了口气,她身上的伤口还是有点疼,她皱了皱眉,语声有些呜咽:“你,你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叫王珍珍,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的砸门声渐渐平息了,似乎那个班主任已经离开。 青年收回手:“我是筱晓,之前是个酒吧驻唱……你的伤势不妙,治愈能力有限……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应急用品。”他说着,手中亮着白光,朝着一旁的柜子摸索过去。 黑暗中一切都冷清清的,他顺着手中圆圆的光一点点搜寻过去,直至摸索到了柜台上摆放着的一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他的手往里摸着……直到摸到了一堆五三之间的人皮面具。 “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后王珍珍一瞬脸色惨白,叫起来的声音无比刺耳。 “嘘,嘘……”筱晓把人皮面具一扔,他赶紧把手在五三书页上擦了擦,而后安慰着:“没事,没事,只是个副本世界而已,没事,没事,总不至于再找出来个死人吧……” 他的手摸索着,而后触及到了什么拉手,“吱呀”一声,他拉开了柜子。 看见了一个坐在柜子里,眼神幽暗的人形生物。 ……正无声地凝视着他。 “哇啊啊啊啊——!” 筱晓比王珍珍更加刺耳的惊吓声炸起。 苏明安一把完全推开柜门,无视筱晓惊恐的目光,从柜子里跳下来。 “继续说。”苏明安看着他:“对于我的理论,你看起来非常了解。” 筱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直播间突然涌进了大批大批的观众,尽管身份信息被屏蔽,他也能猜到面前这个人是谁。 “你,你不是死了——!”王珍珍比他更激动,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就在这人身边,怕得直接捂住了嘴,往后拼命缩了一段距离。 她意识到,自己和筱晓的刚才的行为,可能落到数亿观众眼里去了。 ……包括现在也是。 “苏,苏明安?”筱晓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你没有死,那,那第一公会在干些什么?为什么他们说你死了……” “把你的光灭掉。”苏明安指着他的手说:“夜间不能亮光,你的光也不例外,灭掉。” 光在手中自然熄灭,筱晓还在想关于论坛上的话题:“是有阴谋吗?针对你的阴谋?我听说有很多人要推爱德华他们上位……” 苏明安走到王珍珍面前,在光灭前看了眼她身上的伤口,脸部的伤口位置很讲究,像是绕成了一个圆形一般。 “你是不是遭到了什么迫害?我该想到的,为什么你突然销声匿迹,你一直说自己是唯一的灯塔,根本不像是会自杀成全他人的人……” “你对我的理论还挺了解?”苏明安侧头。 “是的,毕竟我一打开论坛就全是关于你的帖……”筱晓的话没说完。 面前的人,在一片黑暗中,侧着头看着他。 明明没有看清他的视线,他却感觉那目光似刀子一般刮在身上。 “……那个不算正常人,不要把自己和那种人相比,如果人人都像他一样的话,人类就没有未来了。”苏明安复述着他的话,而后走到了角落里坐下:“你的见解也很独到,希望你是正确的。” 筱晓和王珍珍明显感觉到了……这个人,好像在生气? 他们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但看人坐在角落里似乎在闭目养神,筱晓也只继续找能止血的东西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找到,所幸在另一边角落里拉着王珍珍坐下了。 弹幕化身懂帝: 【他气了他气了他气了!】 【当面出柜,这波真的很尴尬】 【明安哥居然会生气?老实说,这是我看到现在的大风大浪中,第一次看见他生气】 【没懂我老公的气点在哪……】 【……前面的醒醒,先完美通关了再来做梦】 【明安哥可能在气“未来”这个词……虽然我也不是很懂,来波灯塔学大师品品……】 【……】 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只有王珍珍压抑着的啜泣声。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98236287人】 八十七章·“第一玩家,你在听吗?” 终于,筱晓忍不住低声问:“王珍珍……你之前经历了什么?能给我们说说吗?” “就……”王珍珍有些怕地瞥了那边的角落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就那个班主任让我放学后留一下,要给我讲作文,然后我就去了二楼的办公室,然后他就,他就拿刀子……我根本反抗不了,他说要把我做成什么艺术品,真的好恐怖……” 王珍珍像是吓坏了,到现在话也说不清楚,只是那眼神一瞥一瞥地,一直往那边的角落看过去。 几人渐渐沉默下来,空气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响。 “那……那个。”筱晓拔高声音:“苏明安,我们可能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现在出门不安全,等到了明天早上,我们再去那个班主任的二楼办公室一起探探如何?” 他没有得到回音。 “第一玩家,你在听吗?”筱晓以为对方对他的称呼不满意,又换了一个,他的语气有些恳切:“这个世界看上去很难,如果你的目标是完美通关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下,毕竟都是共患难过的人,一些线索也能交流一下。”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 他的拳头握了握,想着对方虽然厉害,但这拒绝的回应都没有,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人了点。 他站起来向那边走:“第一玩家,我的技能是治疗,除此之外我也可以签订血契,我也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不会拖你的后腿,我知道你特别看不起我们这种没有全部完美通关过的人,但适当的合作也是有必要的,至少能让你完美通关的概率高一些……” 他的话停住了。 晨曦的一些微光透过窗户缓缓洒进室内,落下轻柔的光带,将一片黑暗缓缓驱散开来。 黑夜时间结束了。 面前人那坐在角落里的身形,渐渐被一点金黄染上晨晖。 那一点亮光坠于眼睫之上,其下则是完全合上的眼皮,于一片晨光中白润润的。闭上眼的少年,歪着头靠在墙壁间的角落中,模样看起来毫无防备。 ……对方睡着了。 “这种环境下也能睡着。”王珍珍凑过来:“……而且真的喊不醒,他睡得也太死了点吧。” “……睡觉也要被围观吗?” 面前人的眼睫突地一颤,露出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眸。 苏明安看着这两个像在看大熊猫般的少男少女,从地上站了起来。 “呀。”王珍珍立刻退开来,神情有些紧张。 苏明安走到门前,将那些靠在门前的桌子椅子移开,而后将门一把拉开。 “吱呀——!” 大片大片的晨辉顺着动作铺洒进来,外头是一片突兀亮起来的清晨,清鲜的空气扑了进来,将室内的霉味和血腥味完全驱散。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请学生们于七点前到达教室,进行晨读。” 学校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筱晓咳嗽了几声,一瞬的阳光洒进来,让他有些被刺得睁不开眼,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意放过机会……他知道自己现在可是在多少道的目光之下。 “第一玩家,我刚刚的建议……”筱晓试边揉着眼睛,边试探性地说着。 “说过了吧。”苏明安偏头:“叫我明安。” 他话一说出口,又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而后,又轻声补了一句:“算了……如果不喜欢叫这个,随便你叫什么也行。” 筱晓有些受宠若惊,以他对第一玩家的了解来看,对方可不是这种能说出这么……这种“宠溺”……这种带着点宽容意味语句的人。 ……随便叫什么都行? 这真是对我说的话? 筱晓还不自觉地瞥了眼自己的手背,上面光秃秃的,一点白色纹印也没有……他确定对方应该看见了,自己不是什么所谓“灯塔”候选人。 但却能对着自己拥有一个这样的态度……? “明,明安。”筱晓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还是决定依对方一开始的意思,喊了这个称呼:“总之关于合作的请求……” “你的目标是什么?通关?” “这,完美通关自然是好,但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完美通关……好像是这样吧。”筱晓完全不敢揪着“完美通关”这个名词说,生怕触动了对方哪一根神经,格外小心地说:“完美通关肯定是你的,我不奢求,我自己……就,就活到通关就好了……” ……他是真的怕。 各种意义上的。 毕竟一个正常人在面对一个被公认为很奇怪的人时,拥有这种情绪是一种正常现象……他害怕,害怕对方的各种行为,更害怕投在对方身上的亿万目光。 自己的一点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万一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又可能被那么多观众拍成“道德绑架”,稍微表现得懦弱一点又会被看不起……他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得不到第一玩家的帮助也没关系,他只是个想活过这一关拿点积分的普通玩家,不是想在世界面前出风头的大佬,也不是非要和人对着杠的作精。 “……别这么说。” 筱晓听到对方极轻柔地说了这么一声,吓得全身一紧。 苏明安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 但筱晓却只觉得这个第一玩家,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以世界论坛上他的了解来看,对方完全不是这种会对他这种玩家好言好语的人……更别说是搭肩了。 “我从未否定过你们的价值,身为一个玩家,你本身就足够勇敢。”苏明安脸上露出了微笑。面对着这人突然温和起来的笑容,筱晓只觉得头皮发麻,被撘住的肩膀部分也像被烙铁烙住了一般,怎么都不自然。 在听到对方说的话时,他一度以为自己耳背,或是因为彻夜不眠听岔了。 “……为了一个目标去争取,没有错,虽然现在我们在副本中是竞争者,但在世界的前线,我们的战线永远统一……”苏明安继续轻柔地说着。 他的目光恳切,语气真诚,谁都可能被他骗过去……但筱晓例外,他感觉到了对方说这段话时的抗拒。 ……因为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就跟钢箍得一般,抓得他真的很痛。 八十八章·“战线” 筱晓在这里心跟明镜儿似的,弹幕却好像过了年一样开心,哗啦啦的字幕飘过去: 【我靠,苏明安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这是分身??】 【!怎么回事,我切错直播间了?】 【没有分身啊!分身君挂了,这是本体!是明安本人!ohhhhh——!】 【他是敷衍吗?是敷衍吗?但他看起来说得好真我好信呜呜呜呜……】 【我想起了第一世界里那段路灯下的宣言录屏……和现在第一玩家的状态很像,我感觉他这话说得像真的……】 【他是转变了吗!我喜欢这个明安安!!!】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赶紧截图录屏!我要向全世界安利这个我心水的第一玩家——!】 【……】 “咳咳……”筱晓不着痕迹地甩掉对方捏得他肩膀生疼的手,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总之,关于合作的请求……” “活到最后这个任务吗?”苏明安指了指宿舍楼的天台:“看到那个地方了没有?带好食物和水,在那挨到五天结束,就能通关。”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着什么线索……”王珍珍探过头来。 “猜测而已。”苏明安笑了出来,晨辉在他面上透亮一片:“如果可以,我情愿你能为了更好的任务完成度而战,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与我同行,如果只是想简单活着的话……” “我当然想要更好了!”筱晓有些激动地握着拳头。是人都想要更好,若不是顾忌着面前这人,他哪需要那么畏畏缩缩。 ……不过,在见了面之后,他发现,对方今天好像很不一样。 “那就,在白天先搜索一下线索吧。”苏明安看着他说:“我记住你了,但现在暂时不需要合作。有进一步的线索发现的时候,我们再联系吧。” 【“明”状态下行善,获得职业点1点】 苏明安转身,摆了摆手,朝着宿舍区走去,这回筱晓没有阻拦。 王珍珍身形瑟缩了一下,但她却悄悄从筱晓身后走了出来,不再那么害怕了。 “他看上去,好像挺亲切的?”她小声说着,眼里带着点憧憬:“不愧是第一玩家啊……看起来超级自信,像是胜券在握了般,还给我们指了路……我感觉也没论坛上说的那么吓人……” 她说着,忽然“咦”了声,看着揉肩膀的筱晓奇怪地道:“……你在干嘛?是肩膀突然疼了吗?” “……”筱晓偏过头去,强笑着:“……没什么,活动下身体而已啦。” ……他大概猜测到第一玩家突然改变态度的用意,也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出了其的不情愿。 作为一个对戏者,他选择尊重,并为对方的改变保持沉默。 毕竟,如果第一玩家变成大家都希望的光明稳定的模样,对于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家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 …… 苏明安先回到了自己宿舍,晨光下他看见视野右上角飞快刷过的弹幕,由于数量级实在太多,每次他看过去都像一大块白板一样刷过,若不是开了弹幕净化与随机选取,他会一个字也看不清。 但这一瞥眼的功夫,他看见了弹幕的内容。 ……看起来,观众们很喜欢,也能够接受。 适当的伪装,并不会改变初心,哪怕他心底里再对这些人如何思量,表面上,他会尽力朝能被“接受”的形象靠拢。 ……并不是因为想要得到喜爱。 而是,他感受到了“不伪装”这一行为,给他路途带来的阻碍。 晨光下,他呼吸了一口清鲜空气,大清早上的空气没有都市里那股满满汽车尾气的味道,校园的绿化做得很好,两旁植被错落有序,哪怕是灰白的天色也能让人放松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下关于线索的思路,而后朝着寝室楼走。 那个巨型骨头架子似乎已经消失了,在上楼的过程中,他没有看到那个坑死分身的恐怖黑洞,也没有再闻到那股浓厚的血腥味。他有注意过曾经洒了血的地方……干干净净,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连破碎的门窗都被自动修好了。 恐怖只属于夜晚。 阳光一落,便像是万邪退散,美好宁静的校园鲜活过来,一切看上去太过正常,与夜晚的诡异对比鲜明。 他走到自己的寝室门前,看见了完完整整一扇门,连地上一点破碎的碎屑都找不到。 他推开门,迎面便是一股清凉,似乎有一根木质的棍棒朝他面颊打来。 他猛然一后退,躲过星星点点下落的水,在门口站着。 ……差点又被溅了一身水。 ——那个张劲飞,大早上的又在洗他的拖把,像是没完没了了一般。 “哟,苏简,怎么从外面回来了?”张劲飞大喇喇地拍着他的肩,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一般。他没擦干净的手拍过来,水渍直接染了苏明安一肩膀:“这不会是半夜里偷偷去楼下自习室学习去了吧?刷夜?大学霸啊!” 苏明安往里看。 昨夜因为那骨头架子闯入,门应该不完整,地上也会有血迹。 但现在,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连桌椅都摆得整整齐齐。 原本应该成为骨头架子的npc张劲飞和李鑫,像是一早上就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李鑫低头整理着书包,似乎不想搭理他,而面前的张劲飞笑嘻嘻的,一看就像个鲜活的正常人。 “王然呢?”苏明安走进来,拽纸擦着自己的肩膀,一边走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 原本已经被怪物杀死的玩家王然的床位,空了。 不仅床单床帘消失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床板,就连摆在他桌子上的书包和笔盒等物,垃圾桶里的碎纸——王然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像见了鬼般全部消失了。 那个位置,空落落的,就像是从来没有人坐上去过一般,甚至还落了灰尘。 就像是一个人的存在,从世界上突然被抹去一般,抹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剩。 ……而记住他的人,只会为这种诡异的落差感而心慌。 “王然?谁啊?”张劲飞将拖把舞得跟张飞的丈八蛇矛一般,水滴子到处乱飞,他一边呲溜溜拖地一边说着,神情有些疑惑: …… “咱们宿舍……不就咱三?哪来的王然?对吧,李鑫。”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88236287人】 八十九章·“你在看什么?” 正在整理书包的李鑫点点头,似乎不想说话。 苏明安看着王然那甚至沾了灰尘,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气的座位一眼,将自己的作业装进书包,而后背起书包,径直往教室走。 “苏简,苏简,今晚的作业,拜托了啊!”张劲飞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手机上的番还没看,今天一定要把看了……” 苏明安没有理会他,他脑海里还浮现着,张劲飞那夜里只剩骨头架子的模样。 王然被杀死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他沉思着走到楼下,抬头一看,是肩上停着支螳螂,身边学生都绕着他走的青年等在那的身影。 “这是在主神商店买的面包和奶茶,很安全,吃吗?”吕树猜到他不能去食堂,直接将吃的东西准备好了,手上的正好是两个面包和两杯奶茶。 “大早上,不要喝奶茶。”苏明安看了眼面包:“我也不吃面包。” “没有下毒……” “不,真不吃。” 吕树有些沮丧地将东西装回背包空间,低头啃着自己的那份。 “嗨嗨!两位——早上好啊!”一旁上学的人流中,传来了活力四射的声音,一看,果然是汪星空一蹦一跳地背着书包的身影。 “休息得还好吗?哎真的老实说,我好久没有睡得那么安稳了……前两个世界不是吓得睡不着就是地儿脏死人……哎,明安安,你的脸色看上去好难看喔。”汪星空盯着他看了一眼:“是晚上熬夜写作业,没睡好吗?” 苏明安本来也没在意,看着汪星空探究的模样,还是调出系统界面的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眼中全是血丝,黑眼圈也很明显,面色是不太好看。 ……或许是受到了分身技能里那句【注意,此技能死亡崩溃风险极大!】的影响,分身次数死多了,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 “确实看起来不太好。”吕树问着:“昨夜遇敌了吗?” “没事。”苏明安简单回答了声,忽地又想起了什么,而后唇角勾起,勉强露了个还算温和的笑容,看着吕树和汪星空:“……多谢关心。” 吕树的手紧了紧,汪星空倒是很开心地应着:“哎哎明安安在谢我哎!不用谢啦就是今天实在太开心了睡得太好了……” 汪星空永远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二人也没管他。 苏明安走过一截后抬头,看见终于不是一片白茫茫的教学楼,出现在了眼前。 在顺着上学的人流上了阶梯后,他听见吕树夹杂在一片热闹中低低的声音: “……你没事吧。” “……” “……没有必要装成那样。”吕树低声叮嘱了句:“找机会公开那段录屏。” 而后,他便顺着人流去了自己的班级。 “明安安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的作业是真的要命,不过还好我居然还记着些高中时的知识,不然真的要game over……”汪星空还在喋喋不休,苏明安进入教室,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坐在自己位置旁边的沈雪。 她今天梳着双马尾,黑发柔柔顺顺的,一双顾盼生辉的……玻璃珠般亮晶晶的眼睛正望着他。 沈月也坐在不远处,在进入教室的一瞬间,她那双干净柔和的眸子也望了过来,像是骤然熨烫起了一片晨曦的碎光。 两个相貌相似,还都很漂亮的制服裙女生望过来时,那股杀伤力是无与伦比的。 苏明安将作业交了,让汪星空到一边去,坐下来,低头翻开晨读需要的英语书。 弹幕今天也很兴奋: 【她望过来了——!】 【末世世界有玥玥,白日浮城有苏式,明溪中学有沈雪……真美啊,我也想有妹子贴贴】 【白天可比晚上阳间多了,其实只要晚上不到处乱跑,这个世界还是很好过的吧?】 【其实想想校园副本还是挺好的,可比前两个世界表面上和平多了】 【高中生,赛高!高中生拯救世界!】 【好个锤子,贴贴?人皮面具和你贴贴还差不多!】 【……】 “苏简。”一旁传来沈雪软和的语声,苏明安抬起头,对上她那双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模样的眼睛:“你昨晚……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 她的语气很沉,咬字也特别慢。 苏明安一愣神,他反应过来衣服上还有股玫瑰香味。 那味道,像是黏住了一般,竟然一个晚上过去了还在。 “哦。”他说:“汪寒有题目不会,我去他寝室解答的,可能去了这个地方吧,怎么了?” 他留心着沈雪的神情。 她的眉微微动了动,而后侧过了头:“……这样啊。” 她像是没有在意这个一般,不再追问。 “叮铃铃——!” 铃声打响。 晨读开始了。 上午的课过得还是比较正常的,两节英语和两节数学,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状态看上去很正常,也没怎么提问,只是到了第四节课临上课,那个班主任在门口露头了。 “伍海,陈伟伟,孙海瑶,陆宇,汪寒……”他一连念了六个人的名字,那张脸上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你们昨天的作业,不合格!今晚放学,来我二楼办公室来!” 汪星空心里一咯噔,中午一下课,就立刻朝苏明安那边投来求救的目光。 “明安,明安安,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汪星空拉着他的手乱晃:“我要完了我要完了,他那个办公室肯定不是个什么好地方……” “你要我陪你去吗?” “哇!那可真是太好了!”汪星空笑得很开心,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要是明安安你陪我的话,那应该就没那么可怕了,万一那个老头子对我下手,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好。”苏明安啃了口补充体力值的巧克力后,又趴在桌子上倒了下去。 “那我先去干饭了啊,再见了明安安!”汪星空始终充满活力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苏明安打了个哈欠,他趴在桌子上,感觉视野有些昏沉,四周的一切也有些模糊,稍微眯了眯眼睛后,他坐了起来。 现在是午休时间,班上的学生已经渐渐走光了,不是去食堂吃饭,就是去宿舍睡个午觉的。 苏明安注意到教室里没人了,他低着头,从背包里拿出来了那本昨夜在办公楼里找到的红皮日记本,翻开。 原本以为会有什么线索,但当他翻遍了这些书页后,也只看到了一张张空白的纸。 他想了想,拿出背包侧的水杯,拧开盖子,往日记本上一浇。 在一片水光中,书页上面居然开始有了动静。 字迹在渐渐显现。 他翻到有字迹的那一页,因为水将部分书页黏住了,要轻巧地撕开还有点难度,他捏着书角小心地将其分开后,突兀地看到一行血红的大字: 【我们需要创造真正的世界 ——没有死亡的世界是不优美,且没有诗意的】 水渍将那笔迹弄得血淋淋的,像淌了满页的血,字迹显得有点狰狞。 “……又是一个精神病。”苏明安将书本合上。 “……你在看什么?” 忽地,从耳边飘过来一声幽幽的问声,他合着书本的手一抖,微微偏过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可怕的,亮晶晶的玻璃眼眸。 ……她来得悄无声息,甚至连走动的风声也没有。 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般。 【!!!!!!】 【这nm也太吓人了,太吓人了点吧!】 【那眼睛真是越看越渗得慌,我突然想起来,沈月是班主任的女儿,那这个沈雪不也是那个班主任的女儿?】 【还真是一家人的,动不动就吓死人】 弹幕的表现像是比苏明安更怕被吓一般。 “看日记。”苏明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将日记本塞进书包里。 【获得隐藏线索·日记本】 【(日记本):“ta所爱的世界,优美且富有诗意”】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这样。”沈雪靠的极近,她那垂落的发丝顺着午后的微风飘在苏明安面颊上,带着一股近乎于糜烂的玫瑰香气,那双眼睛好像更加光洁了,将午光润得一片白润润的。 “我看你还没有吃午饭。”她拎着手里的塑封袋:“要试试红豆面包吗?你喜欢的。” “……不了。”对于可疑的女性送上来的食物,苏明安从来都是敬谢不敏。 “好吧……”在问出这句话之后,沈雪又转身离开了。 像是只是专程来看他在做什么的一般。 陆续有零零散散的同学打着哈欠走进来,下午的课程到了。 下午是物化生和数学,物理老师上来就开始在黑板上画小球运动,声音透过麦克风滋啦滋啦地绕出来,像是瞌睡虫在勾魂一样。苏明安觉着精神实在是有些疲惫,即使右边沈雪的目光一直凉飕飕的,他依然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埋头睡了起来。 在睡梦中,他一直感觉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玫瑰香味萦绕在鼻尖,这股香让他安神,不知不觉间便睡了很多节课过去。 而他没有看到的是,被他胳膊压着的书页,露出了被折起的一截扉页。 那上面,书写着满满的,“沈雪”的名字。 一旁的沈雪侧过头来,面上露出了些许深沉的笑意。 ……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苏明安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了。 那股玫瑰的香气一直存在着,思绪一直像糊住了般沉沉的,一刻,那模糊的思绪清醒了一瞬,便如同烈火交油般越发升腾起来。 他有了些许清明的意识,努力将注意集中于沉重的眼皮之上,想要突破那道封锁光明的线—— 视野一瞬大开。 世界恍若又焕发了色彩,在再度睁眼时,他被洒了一身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 他揉了揉眼睛,从桌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见教室里一个学生也没有。 ……这是睡了多久? 他立刻警觉起来,向着教室顶上的时钟望过去,看见指针指向十二点。 ……中午十二点? 窗外有着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连窗台都一片亮晶晶的,很明显这是白天。 睡之前是下午第一节课……按照这个时间节点算,难不成,他在这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但如果睡过了,不说汪星空,至少吕树会来喊他,可他看了看系统面板的私信,和吕树的聊天还停留在抄作业的那段。 他看了眼弹幕,今天的弹幕也很欢快,像是没在意他睡了那么久一般: 【下午是不是要上理科课了?我好期待明安哥一脸懵比的样子】 【又是日常自言自语的一天……不知道啥时候这个b才会能抬眼看看我们……】 【从不互动主播,差评了(狗头)】 【今天主神空间又有动静了,好像说是要组建什么蓝盔部队还是什么】 【借直播间征婚,本人20,有房有猫,主神空间376服中心地带一套花园房,存蓄积分300+,寻一女友,要求气质佳纯天然,喜欢猫猫喜欢打lol……】 【刷个广告,明安后援团公会征集休闲玩家,征集各类文画大手,百万剪辑师!只要你喜欢明安安,欢迎来一起磕糖,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 【蹲个灯塔后援群,本人资深灯塔理论专家,擅长编……不,擅长各种灯言灯语应对各式道德绑架,绝对世界论坛手撕道德绑架一把手……】 【……】 这帮弹幕每天的日常就是这样,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所以早就学会了自言自语,日常都是在聊一些没什么用的小事,整得直播间跟世界聊天一样。 他一边理着书包一边想出去看看,却猛然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昨天看完那本红封日记本后,明明将它放在了书包里面, 为什么现在的书包里……没有看见? 他立刻点开系统背包栏,突兀地看见了,那本安安静静躺在背包空间里的红皮日记本。 细微的冷汗从额角划过,他的心中生出些不好的情绪。 他翻开日记本。 ——内里是空空白白一片。 除了没有血字,连水浇上去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一本日记本。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一股无可控制的危机感便顺着脊背蔓延了上来,像是洪水开闸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你在看什么?” 轻缓,温柔的女声从后颈处传来,喷吐着一股飘着玫瑰香气的热气。 苏明安有些僵硬地侧头,对上沈雪那双亮晶晶的玻璃眼珠。 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一条私信朝吕树发了出去。 【苏明安:今天是进入副本的第几天?】 “叮咚!” 那边很快有了回复。 【吕树:怎么了?】 …… “叮咚!” 【吕树:第二天。】 九十章·BE6·沉眠 看着那在消息界面明显的一行字,苏明安轻吸一口气。 他将日记本收到包里,而后勉强对着沈雪笑:“没在看什么。” 沈雪偏着头,她的眼中似有冷光划过,但很快归为一片宁静。 “你不吃午饭吗?”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塑封面包:“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红豆面包。” “……不,面包还是算了。” “嗯……好吧。”沈雪缓缓地收回了视线,而后,像是什么度没有发生过一般,叼着面包就出去了。 苏明安手撑在桌面上,他的视线有些游离地飘在一旁,在缓过神来后,一股难以言明的窒息感渐渐从胸膛中退去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在下午的物理课他睡过去后,他经历了一次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死亡。 而后,时间回档,他回到了入睡之前的时间节点上。 ……虽然说自己确实是很容易被杀,但能够不惊动任何一人将自己杀掉,甚至让自己连一点警觉感都没有,直接沉睡到死亡,未免也太过惊人。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途中没有醒来?是迷药,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是迷药,按道理来说,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昏迷在这里,也应该有人察觉…… 至少,同班的汪星空,放学必会第一个赶到教室门口的吕树,他们都会有所察觉。 ……不至于让自己死得无声无息。 他坐在桌子前思考,思绪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缓慢,像是脑子中的齿轮渐渐转不动了一般,他猛然感觉到了那股困意来源的不对,想要迅速站起来,但身体却像是被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的视野渐渐凝固下来,在下午的上课铃响的那一刻,物理老师走进来的一瞬,他真实地感受到了一股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潮水般的困意。 ……不行,看来在这个时间点,自己已经中招了,即使死亡回档,也还是处于中招的状态。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被动存档的局限性,即使可以回档,也可以能回到无法改变结局的时间节点……像现在就是这样。 苏明安反复回想着自己曾经接触过的人,包括可疑的沈雪,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一股玫瑰香,但那味道也太过常见,在很多地方都能闻到…… ……等,等等。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像堵住了一样,原本一路通畅的推理也像生锈了般,渐渐难以进行下去。 在低垂着头,陷入昏迷前,他迟疑地转着脖子,偏过头。 ——他看见了来自同桌少女的,那在光洁面上犹然升起的,一点一点,火焰般燃起的,终于连成一片儿的,近乎喜极而泣的,极度扭曲的笑意。 四周的视线变得昏暗。 似乎有隐隐的低语响在耳边。 【……你终将,会属于我……】 他于这种几乎将他吞没窒息的黑暗中,渐渐无法抵抗地失去了意识。 …… 苏明安睁开了眼。 再一次的死亡回档。 但这种几乎将他吞没的下坠感,比之前那次昏迷更加强烈。 “嘭!” 他的第一时间便是猛然站起身,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躬着身子,像是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动作幅度极大,几乎将桌椅都撞翻,双手用力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震响,在抹去额角的汗时,他有些凝滞的眼神看向面前的时钟。 ——时针指向了最上方,中午十二点。 …… 周围一片安安静静的,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落进来,将整间教室都照得亮晶晶的,空气中纤小的浮尘于金灿灿中舞动,似白日的萤火虫一般安宁漂亮。 像是原先的呼吸都滞住了一般,苏明安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白日里清鲜的空气,双手无意识地弯曲,抓着冰凉的桌面。 突兀的,他嗅到了一股从身后传来的玫瑰香。 “……你在做什么?” 少女轻微的呢喃从后方传来。 苏明安猛地回过头,看见她的手中,抓着一只塑封的面包。 “我带了你喜欢的红豆面包。”沈雪微笑着说:“不尝尝吗?” 像是没看见苏明安抗拒的神色一般,她自主拆开了塑封袋,而后,捏着一块面包送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地哄着:“来,张嘴,啊——” “啪”地一声。 塑封面包落地,沈雪的眼眸微微睁大,其中是一片不可思议……与一丝暗藏的冷光。 苏明安收回打飞餐包的手,下一刻,他立刻朝着门口赶去,脚步显得有些急促。 在转过那个拐角,想要拼命逃离身后的少女之时,他看见了中年男人那阴沉的眼眸,正含着阴冷的笑看着他。 他的身形高高长长的,将门口的阳光完全笼罩,只留下一片深沉的阴影。 “苏简同学。”国文老师沈老师笑着,眼角的鱼尾纹纠缠在了一团,一双骨节粗大的手正缓缓地伸过来:“……中午你没有去食堂吃饭,是特地留时间和老师谈心的吗?时间正好,现在,我们去二楼办公室聊聊天,改改作文吧?” “唰啦——!”手中的亚尔曼之剑一现便砍,苏明安猛地将面前的沈老师身子一斩为二,鲜血带起一条清晰的线,下一刻,他踏过尸体便冲了出去—— “嘭!” 他没听到来自系统的击杀提示,反而是,感觉自己的后脚踝被什么抓住了。 一股冰凉感,瞬间传递而上。 下一刻,视野上下发生变动。 ——他被那个被腰斩了的沈老师一手抓住脚踝,直接从上空扔了回去。 身子在地面上重重一砸,他呛出一口血来,下一刻,那只剩上半身的沈老师的手臂,像是突然被拉长了一般现出了一截长长的骨头尖,那惨白的骨尖,像是利刃一般,一瞬捅了过来! “爸爸!不要——!” 一旁的沈雪发出尖叫,下一刻,那骨尖便一瞬贯穿而下! 鲜血一瞬喷涌。 苏明安双手用力抓着那道骨架,力气却在胸口被刺穿的一瞬全然消失。 像是一瞬浸泡在了一团热水之中,剧烈的疼痛感一瞬涌现上来,他的手在地面无意识地抓挠着,抓到了一片温热的,粘稠的血。 在逐渐模糊的眼中,阳光分外刺眼。 渐渐赤红的视野中央,他看见了午后阳光金灿灿的一片。 光辉似锦。 门口的沈老师的手渐渐恢复原状,他拽着他自己的下半身,像是缝合一样将其拼在了一起,自动融合,而后便扶着下半身渐渐站了起来,像是从没被砍成两截一般,身形一瞬遮蔽了那片照耀过来的光色。 “爸爸,你说过不会杀了他的,你说过不会……”沈雪的叫声无比凄厉。 苏明安睁着眼,耳边的语声在渐渐远去。 “雪雪,他已经看穿了我们……如果不杀他的话,可能会……” 语声渐渐模糊不清。 在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之前,他睁着眼睛看到的,是扑在自己身体上哭得泪流满面,身上染满自己鲜血的少女,她那泪珠像珍珠般一点点滑过面颊,看上去亮晶晶的。 “可是……我辛辛苦苦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十二年,我就是为了他,我就是……就是……” 沈雪的哭声在耳边很清晰,她扑在自己耳边,那股醉人的玫瑰香味一点点渡过来。 【苏明安……】 他听到了原本该是npc的沈雪,居然唤了他的本名。 【……别走,至少……知道我是谁,再睁开眼看看我……好吗……】 那一线金色的靓丽的光,均匀地铺洒在了他的视野中央,金黄与血红交错的瞬间,便像是涌动了万千混沌的色光,一瞬映照出她的模样。 她那被定格在玻璃珠子中的,凝固且呆板的眼神,此时一瞬分外澄澈,分外纯然。 像是凝聚了的情感骤然炸开,将所有话语都定格为一滩眼中淋漓的水光。 【苏明安,苏明安!我是沈雪,我是沈雪,你还记得我吗?在游戏开始前,我曾那么喜欢过你啊……至少,至少让我拥有能把你留在身边的资格……】 玫瑰香气渐渐淡了。 苏明安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闭上了眼。 …… 教室上的时针指向十二点。 苏明安睁开双眼。 这一次死亡的信息量很大,他知道了沈雪和沈月一样,以前居然也是玩家。 而且,她说她曾在游戏开始前喜欢过自己。 ……是故人。 他的心中有了猜测,不过,一个疑惑也渐渐升起。 她说了一个词,“十二年”。 沈雪说她在这里待了十二年……可世界游戏分明才开始一个月。 究竟是两个世界时间流不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站起身子,在站直的那一刻有些趔趄,他迈着步子走向门口,沐浴在午后金灿灿的阳光中时,他看见了正抱着面包缓步走来的少女。 午后的光芒洒在她柔顺的黑发上,将一层柔软的金边环了上去,在她抬起眼对视过来的一瞬间,苏明安心中蒸腾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苏简同学?”沈雪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你怎么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去食堂,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红豆面包……不试试吗?” 她将怀里的塑封袋子递过来,面包在光下看起来软绒绒的。 苏明安伸出手,他的手抬得很高。 沈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苏明安的手,终于轻缓地落下……直至落在了沈雪的头上。 弹幕一瞬爆炸: 【摸头杀!这是摸头杀!我还以为他要给这阴沉沉的npc一巴掌?】 【明安哥回心转意了?之前不是对她爱搭不理的吗?】 【果然,就算是明安哥,也无法拒绝纯真校服少女的攻势!】 【喂喂,话题变得奇怪了起来。】 【玥玥倒头痛哭,论明安哥身边的女人们】 【艾玛,他的眼神真的好温柔,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明安哥这么暖的眼神!】 【我假想他在看我,呜呜呜……】 【……】 沈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怔然,而后,她似是有些被惊到了般地从喉间发出疑问。 “嗯……?” “沈雪。”苏明安微微叹息一声:“……似乎在不久之前,我也听过这么一个名字。” 沈雪的眼眸微微睁大。 “真,真的?”她的语声有着明显的惊喜,手中的塑封袋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那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攥紧。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段了,但我却觉得好像还是昨天……”苏明安认真地看着她:“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的,包括那些故人也是……” “那,那那,她和我比起来,怎么样?”沈雪的语声近乎是迫切地这么说着,也不顾及这问话过于直白,连脚尖都不自觉地踮起。 “你和她,都一样可爱。”苏明安语气温和地说:“不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显得更加鲜活真实。” 沈雪的身形僵住了,而后,一股无法控制的喜悦,从她的眼中泄出。 那一片晶莹潋滟的清光,在午光之间被染得透亮。 苏明安收回手,从她身边经过。 ……这一次,他没有闻到她身上浓郁到糜烂的玫瑰香味。 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浅的玫瑰香。 “啊……” 他听到身后人轻微的,似感慨,也似叹息一般的语声。 他没有停留,步伐稳定地一路走到楼下,而后扶住墙,稳住自己的身形。 原先那眼中给予沈雪的温软,已然一瞬荡然无存,回归为了一片清白的平淡。 ……他已经知道这个针对他的“沈雪”,以前是何等人物了。 她是他现实中认识的人,然而现在却成为了一位在游戏中有目的地等待着他的npc。 如果她只是为了心中的爱慕而来的话,说这样的话,应该能够稳住她……至少暂时可以度过现下的危机。 他沐浴在阳光下靠了一会,没有感觉到那股从身体四周蔓延上来的无力感。 ……很好。 看来是暂时渡过了无限循环的死亡危机了。 他掩饰住自己眼中的冷光,而后反身,跟着回去上课的学生人流一路回到了教室,坐在满脸通红的沈雪身边,开始上下午的课程。 九十一章·“信念” 下午的课程很顺利,他没有那种突然就睡过去的感觉,身边沈雪那渗人的目光也少了许多,只是窗外偶尔飘过班主任的身影,那双阴沉的眼睛像是钉在了他身上一般。 尽管弹幕都笑称这是老丈人的恶意,但苏明安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弹幕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开玩笑,这令他很反感。 “叮叮叮叮——” 刺耳的打铃声响起,原本绷住的学生们瞬间像开了锅的饺子般,收书包的收书包,待在椅子上谈天说地聊八卦的也不少,教室里闹哄哄的,沈月依旧第一个上前去抄写今晚的作业要求。 ……而就在这时,一脸阴沉的班主任走了进来。 一瞬间,闹成一锅粥的教室静得落针可闻。学生们闭上嘴巴,原本几个开始课后k歌的男学生也瞬时缩头。 “伍海,陈伟伟……”六个上午被念到的学生名再度被重复,班主任阴沉着脸,让这些学生去他办公室。 在班主任走后,汪星空便“唰”地一下,兔子一般地扑过来,面色像沉到土里:“明安安,明安安!”他摇着苏明安的手不放:“你可一定得帮我!那个司马班主任叫的那几个除了我全是npc,你不帮我我就完蛋了!我一个孤零零的小玩家去,肯定会被他们集体“咔嚓”掉的!” 他的神情可怜兮兮的,像是恨不得直接跪下来求了。 “好,我和你一起去。”苏明安点头。 “你真好,你真是个好人!”汪星空毫不犹豫的就一张好人卡发来,而后走到门口,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苏明安一面走过去,一面和吕树发了个私信。 【苏明安:你去检查一下汪星空的宿舍,然后一个小时之内,到二楼的办公室来,带上筱晓,不认识筱晓你就让你的弹幕帮你,直至找到筱晓为止。】 【吕树:好。】 吕树回得很快。 【苏明安:你可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叮咚!” 【吕树:半点都不会有差错。】 “走吧。”吩咐完吕树后,苏明安收拾好书包站起身,跟着那几个被叫到名字的学生朝着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二楼比起其他楼就像一块禁区,放学的学生们顺着走廊离开,瞥都没瞥过去一眼,就像是没看到还有二楼这一楼层一般。 夕阳在走廊上洒下大片大片的光影,洒在身上暖暖的。 苏明安跟在汪星空后面踏进办公室,弹幕也开始担心起来: 【明安哥好像发了什么私信,可恶,观众看不到系统面板……】 【汪星空这孩子也太过分了点,自己没写完作业,偏拉上我家明安干嘛??】 【我感觉明安哥真的很迁就这个汪星空,态度和对吕树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明明他们都没有完美通关啊……】 【苏明安态度有变吧,我之前看到了,他对那个普通玩家也很客气。】 【孩子长大了……(欣慰)】 【前面那个占我家明安便宜的给爷出来受死——!】 【啊这,我感觉吕树哥哥又要老工具人了,心疼一波】 【我感觉好慌啊,那个传说中的办公室……这波就汪星空和苏明安两个玩家夹在一堆npc里,那个班主任沈老师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 果然,在苏明安最后一个进入办公室后,身后的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嘭”,接着,前面的五个同学同时回头。 在他们回头的一瞬,那原本正常的眼睛,变成了一双双玻璃珠般的眼眸。 “居然混进来了一个【异类】。”沈老师的眼神冷冷的:“不过,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老实说。”苏明安拔出剑:“我也忍你很久了。” “哎,哎哎哎?这就开打了?”汪星空左右看着,他还以为至少会虚与委蛇几句,没想到进门就翻脸。 “雪雪喜欢你,原本,我还想要至少让你活下来的。”沈老师眼神阴鸷,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得紧紧的,一点光也照不进来:“……但你身上有玫瑰的味道,昨天,进了我办公楼的人,是你?” “如果说要创造新世界,至少行为得好看点。”苏明安低着头:“剥人皮,将学生改造成半死人娃娃,将学校建造成你的小世界……这种仅限于学校里的行为也太low了点。” “呵。”沈老师突然笑了起来,他的面色一片惨白,现出的牙齿就像一颗颗玉石一般光滑一片:“……我从雪雪那听过你的事,高维游戏的参与者——想获得最终的胜利?不可能,我不会让你顺利地走下去的,破坏我的世界——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苏明安一瞬抬起头。 ……面前的沈老师,世界副本中的npc,居然知道世界游戏的事。 心中的猜测更加被肯定——这些看似副本一样的世界,可能是真实存在着的世界。 看似被复制了的npc,可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破坏你的世界?”苏明安说着:“我的完美通关,和你的世界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还是假装自己很有道义?”沈老师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一般,他手掌捂着脸,从指缝中泄出低低的,惨然的笑声:“……每一条被完美通关了的时间线,都会成为使我们世界毁坏所压上的一根稻草。高维游戏的参与者,你肆意改变着既定的结局,当着那群高维生物的帮凶,探寻着本不该被揭开的秘密——却没有想到,你那看似伟大的行为,却会成为毁灭我们世界的一个要素吧!” 弹幕听了他的话顿时汹涌起来: 【??他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他的意思好像是……我们参与的游戏不是被分为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副本嘛,其实那都是那个游戏副本世界的一条可能的发展线……反正意思好像是一旦有一个副本被完美通关了,他们原本的世界被毁灭的程度就可能加上一分……】 【什么?那我们的通关行为,难不成反而是在帮助游戏主办方毁灭其他的世界?】 【扭转时间线,揭开世界本源的秘密……可能就会让其他世界的存在变得脆弱吧】 【那每一个完美通关的玩家,岂不就是主办方的帮凶?】 【???怪不得沈老师那么恨明安,要是明安哥完美通关了这个副本,可能沈老师本身所在的世界崩溃的可能性就加大一分……】 【怪不得,怪不得游戏主办方会让我们来玩这么一个游戏……】 【不妙啊……我怎么感觉明安哥的信仰要崩塌了,他不是将完美通关作为目标的吗?要是知道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做游戏主办方的帮凶的话……】 【这,这也太残忍了点吧,怎么可能会这样……】 【诸位,不多说了,世界论坛见】 【……】 亿万观众的目光投向了握着剑的苏明安。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阴影将他的面容笼罩,只现出一张抿起的嘴唇。 汪星空心里也是一咯噔,他连忙拉着苏明安的手,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汪星空喉中哽起一股酸涩感,连半点劝慰都说不出口。 ……这也,太残忍了点。 近乎是将人捧起来,心口上那一点细碎的希望完全打碎,一丁点也不留。 “怎么样?高位游戏的参与者,我听雪雪说你还是其中最强的一位,如果得知自己的行为只是在帮助主办方毁灭其他世界的话——你还能这么理所应当地进行下去吗?”沈老师语声像是从地狱中攀上来的一般,带着股彻骨的恶意。 苏明安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眸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清澈,黑黑白白,完全分明。 那瞳仁线条仿佛被软和,在一片沉静的阴影中酝酿起一片白润润的,并不激烈,却像积蓄已久的情感。 “能啊。”他说:“为什么不理所应当?” ……因为沈老师说的话,本身就存在逻辑问题。 确实,在沈老师将这个事情说出口时,苏明安感受到了一瞬间近乎撕裂的恐惧感。 信仰的瞬间崩塌,几乎让他站都快站不稳。 ……但他发现了沈老师话语中的不对。 经历了那次试探的死亡后,他发现了【只有完美通关赢到最后的人,才能获得一切】的秘密。这个秘密,还是老板兔扭扭捏捏才说出来的,之后水岛川空想要试探,也没试探出来。 这是故意被主办方隐藏了的秘密。 如果【只要完美通关,就能帮助主办方毁灭其他世界】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急于征服其他世界的主办方,应该恨不得将完美通关的秘密宣告得人尽皆知,让所有玩家都知道完美通关能得到很多好处,诱惑他们进行完美通关才对。 ……但没有。 因此,沈老师口中说出的话,是完全不成立的。 相反,完美通关……可能还会给主办方带来一些威胁。 那么,沈老师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 “想保护自己的世界,想不让人完美通关,你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苏明安淡淡道:“要么,去怪主办方,想办法去找机会翻盘。要么,就击败我们,让我们的完美通关失败……只怨着同样作为玩家的我们……不怨自己的无能,反倒怨敌人的强大,你还想让我怎么个内疚法?内疚着我太强了,内疚着我要击败你?” “你……” “游戏以输赢为决算。”苏明安说:“……别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了,要保护自己的世界,就……赢给我看好了。” 尽管他猜测到,面前的沈老师,可能也是一个被主办方忽悠的存在。 一个和他们一样,同样可悲的棋子。 见识的短浅,人类的有限……制约了他们的目光。只站在井底下的存在,就算拼命向外探头,所看到的也只是井口限制住的那一方天空而已。 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保持自己的立场。 “……你真是自私极了。”沈老师的目光瞬间冷了,他似乎下了什么命令,另外五个npc学生瞬间扑了上来。 苏明安举着剑就冲上去,这些学生还是很好对付,凭借高三维属性就能莽过去。 但很快,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近乎糜烂的玫瑰花香。 “——明安安,不要听那个死班主任的,你是对的!我们自己的世界才最重要!”汪星空一边打架还一边关心他的心理状态,像是生怕他崩溃一般。 “我都说了,我无所谓。”苏明安迅速朝着班主任扑过去,他手里的剑高高举起,却迎上了班主任极其敏捷的一击鞭腿。 “小心小心小心!”汪星空一把把他撞开,自己腹部被擦了一脚,疼得龇牙咧嘴的。在将苏明安撞开后,他看见苏明安的脸色,吓得直接叫出声:“等下,明安安,你怎么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浓郁到近乎腐烂的玫瑰香,萦绕在整间办公室里。 苏明安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无尽的困意席卷上身。 弹幕一片惊慌: 【不妙不妙不妙!明安哥要翻车!】 【无耻老贼,打架还下药,班主任果然阴险!】 【第一玩家刚才太帅了,道德绑架给爷爬开啊——】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我都想亲自下场把明安摇醒】 【完了完了完了,汪星空这孩怎么看也不像能挡得住那沈老师的样子,完了完了完了……】 【……】 “明安安,清醒点,你,你醒醒啊!”汪星空揪着他的衣领在那狂吼:“怎么一打架就睡觉啊!就算昨天作业没写完也不至于熬夜啊——!” “唰”地一下,他感觉自己突然被一把推开了。 而后,有鲜红的液体溅上了他的面颊。 “喂喂,你在……”汪星空的视线下移过去,而后,神情渐渐呆滞:“……做,什么……” 一柄银亮的匕首,出现在他的眼前,而后,那下端,连着一截手掌。 “你,你你你……”汪星空没想到眼前这人能狠到这种地步,看着对方骤然清明起来的目光,他竟感到了一丝恐惧。 ……为了避免就此沉睡下去,苏明安这个家伙……居然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手掌。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08815801人】 九十二章·“喂,给我做得漂亮点吧” 手掌被刺的疼痛让苏明安迅速清醒过来,他吸着气将匕首从左手手掌上拔出来,迅速洒了瓶血瓶,而后立刻拎着剑就朝班主任冲了过去—— 班主任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苏明安会用这种方法逃过药物的催眠,在一瞬的呆滞之下,苏明安手中的长剑,一把刺穿了他的喉咙! 班主任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这还没完。 苏明安知道这人不是正常的人类,之前即使被斩穿了身体还能活,他拖着剑,一剑剑,一下下,用尽全力刺下去,每一下都溅起飞起的鲜血——尽管左手掌已经疼得快要麻木,但那股疼痛感却在不断刺激他,让他保持清醒。 汪星空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的苏明安,近乎疯魔般地向下刺出一剑又一剑。 鲜血已经染满了他的全身,那股鲜红艳红与玫瑰馥郁到极致的靡丽香气混成一块儿,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一片刺目的绯红。 “喂喂喂,已经,已经够了吧。”汪星空被那股近乎疯狂的情绪渲染得有些怕,他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阻拦,却差点也被溅到了血。 苏明安还在握着剑。 他的动作依旧没停,就像是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一般,他那还在流着鲜血的左手,与那泛出青白的右手合成一块儿,竭尽全力地,像是泄愤一般地,向下用力刺去,带起一阵烟花般炸开的血花。 一片刺目的鲜红。 似是如火一般靡丽绽放的玫瑰,骤然被碾碎了,留下零落的花瓣与流淌着的汁液,于一片阴影中通透明亮。 【你杀死了沈卓(副本关底boss),exp+5000】 …… 【获得特殊道具·职业点*10】 【获得职业进阶新线索:当职业点突破十点时,你可以消耗10点职业点,进阶自身的职业核心技能】 …… 【获得装备·玫瑰之帽】 【玫瑰之帽(隐藏):“喂,请给我做的漂亮点吧——我要爱丽丝的样貌,玫瑰的气味……不朽的思想。” 物理防御力:5 精神防御力:20 耐久:20/20 装备需求:在彻底进入舞台剧情线前,杀死沈卓 特殊属性:【即死抵抗】:你可以对部分精神系、诅咒系debuff进行一定抵抗,且即死类技能对你无效】 …… 【战斗力:550+40】 …… “叮咚!” 【提前杀死沈卓,满足条件,“爱丽丝”好感度自动满值,进入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 【进阶任务·成为老师眼中优异的“好学生”·自动完成】 【完美通关完成度:25%】 …… 苏明安的动作停了。 他全身都被染成一片嫣红,望过来的眼神透着一股极为惑人的静谧。 “……这次应该没问题了。”他说着,鲜血顺着面颊缓缓滑落而下。 而后,身形一瞬软倒下去。 汪星空连忙去接他,目光有些颤抖地看向他那被刺穿还没有做及时处理,模样恐怖的左手。 “嘭!” 身后的门猛地被踹开,光芒一瞬间洒落进来。 办公室内的景象,一瞬清晰可见。 各种器官的标本、半成品的机械骨头、以及满满一桶密封的福尔马林,立在红木桌子上。 几张人皮挂在墙上,如同壁画一般,恐怖渗人。 碧色的螳螂首先跳动进来,吕树一瞬冲进来,看见了一片狼藉的室内。而后,他的视线,飞快地在昏迷的苏明安身上定格。 他的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王珍珍和筱晓。 …… 【明安哥这次昏迷了好久……】 【他之前的状态真的好恐怖,那下面的人都成肉酱了,他还在那往下刺……】 【多少还是有点影响的吧,那个该死的姓沈的说的话】 【……其实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们自己的世界肯定是最重要的】 【没错,虽然自私了一点,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哪有那么圣母到还关心别人的世界的……要怪也只能怪主办方,他们是执棋者,我们是棋子,只能想尽办法救自己……】 【我还是关心明安安的状态啊,我又想起第一公会那波公关了,他们好像想要推出新的第一玩家……】 【筱晓已经做过治疗了,问题应该不大,我觉得适当适当依靠同伴也不错,感觉第一玩家清醒过来了。】 【……我记得明安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和玥玥还有虞若何都组过队,是不是玥玥的死让他……】 【……】 又是弹幕。 又是无尽的猜测与争吵。 这样的弹幕,只要苏明安一睁眼,就能看到。 他从昏迷中首先清醒起意识,想要睁开眼的那一刻,总能最先看到这些活跃的弹幕们。 他们总是以一股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口吻猜测自己的想法,然后对其他的见解不屑一顾,认为自己是绝对的正确。 ……真是太狭隘,太无知了。 这样的一些人,根本不可能成为“灯塔”……嗯? 他睁开眼时的目光有些涣散,脑中还停留着这样那样的想法。 ——然后他看见了一壶在他面前,只距离不到十厘米的,一壶还在冒热气的开水。 那水汽噗噗的,近在咫尺的热度似乎要透过铁面透过来一般。 “——醒了醒了醒了!”汪星空活泼的大叫声首先响起,正是他拎着这壶开水,那开水里还有着沸腾不久的嘶声,壶嘴呜呜喷出的蒸汽在一旁飘动着。他看见苏明安睁开眼,显得很高兴,一边回头向后面人说着什么,手一边不由自主动了起来:“——我就说,这个从知乎上搜来的办法很有用,把刚烧开的水放在人脸边果然容易叫醒……” 水壶开始摇晃起来。 而后,苏明安便睁着有些朦胧的眼睛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壶盖开了。 像是没拧好一般,那壶盖直接松动,猛地砸在他的床上,而后,一股滚烫的热水直接倾泻了下来。 ??? 苏明安瞬间给完全清醒了,他手一拍床面就想要蹦起来,可那热水像是瞅准了方向一样,不偏不倚地直接往他身上浇。 九十三章·“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靠!这壶盖怎么没盖好!糟糟糟糟——!” 汪星空的尖叫和吕树猛然伸过来的手同时到达,绯色的蝴蝶迅速一张翅膀,像是纸片一样叠在了苏明安身上,下一刻,那倾倒下来的热水便顺着蝶翼流到了一边,淌到了地上。 有惊无险。 苏明安从床上被拽下去,脑子还有点懵,从地上爬起来站稳后,才看见这是一间医务室一样的房间,里面除了还在赶忙盖上壶盖的汪星空,还有铁青着脸召回蝴蝶的吕树,站在一旁笑得尴尬的筱晓,躲在角落里的王珍珍……和,站在门口,正看着他的沈月。 “你个混蛋,你故意的?”吕树肩上的螳螂动了,他铁青着脸,蝴蝶有气无力地耷拉在他的掌心,看整个人的架势恨不得把汪星空生吞活剥一般。 “真的,真的是意外……意外。”汪星空瞧见苏明安的目光,挠着头说:“我们其实是想让明安安你睡个好觉,多睡一会的,但是已经世界开始快第三天了,我怕那什么舞台剧有什么意外……” “快第三天了。”苏明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能瞥见些晨曦的光:“那我……应该睡了蛮久的了……够了。” “……不够。”吕树摇摇头:“你应该多休息的。” “我休息,你帮我完美通关吗?”苏明安揉了揉眼睛,去看杀死沈老师获得的掉落物,一边随口说:“算了吧,你已经在第一世界失败过了,没有机会了。” 吕树冷硬的面色有些垮塌。 沈月走了过来,她的眉眼间满是担忧: “……明明答应过我不要犯险。”她微微叹息:“算了,我也管不了你。”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苏明安坐在床上:“你们目前搜集到的情报。” “……那个班主任,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他在这所学校呆了十二年,改造了十二年的人类身体,但是他只负责“改造”,却从来不“杀死”,那些被他剥了皮的学生,甚至会渐渐爱上不会衰老并可以越来越光滑的皮囊……”吕树皱着眉:“这是我通过逼问那些npc逼问出来的,宿舍里的学生nppc,他们早已不知是应届生还是往届生……他们永远地停留在了被改造成【永恒】的那一天,并重复着那一天曾经做过的事……” 苏明安想起了那个张劲飞。 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执着他的拖把,每次一进门,他总在洗他的那个拖把,然后把明明湿气很重的寝室再度呲溜一边……原来他早就已经死了,遗留下的只是一个重复着那一天清洁寝室活动的【皮囊】而已。 包括李鑫也是,他一直在写他的作业,整理他的书包,似乎一直不会说话一般……只是他死亡那天没有怎么说话,于是沉默便一直这样伴随了他数年。 只有在夜幕降临之后,十二点之时,他们才会露出原本的面目——变成完完整整一具骨架,安静地躺在床铺上。 白天的盛景,晚上的真实。 死去的玩家王然,无法拥有【永恒】,他的痕迹从这所一直重复着旧有痕迹的学校消失了,和绝大多数人类一样,就像一颗转瞬而逝的星子,像是在这浩瀚的时间线间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是一座【永恒的】明溪中学。 “什么嘛……”苏明安笑出声来:“这根本不算【永恒】,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倒不如被毁灭了还算干净。我原先以为沈卓那个家伙还有着一点组建自己小世界的心愿,现在看来,他的愿望简直愚蠢到可笑……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灯塔的!”汪星空在那边抢先回答,像抢着答题一般,他脱口而出便笑了出来,模样洋洋得意:“怎么样?我答的对不对,准不准?明安安你可还满意吗?” 而后,他便看到,整间房间里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呃,当我没说。”汪星空摆摆手,一边朝着苏明安努嘴:“明安安,你继续,你继续……” 他原本是想缓和一下苏明安突然哲学起来的氛围,现在看来好像其他人还很乐意听苏明安说一样。 “……算了。”苏明安从床上站起来:“准备最后的战斗吧,我估计那个彩排也差不多了。” 他理了理衣服,发现衣服被换过了,是干干净净的学生制服。在主播昏迷时,别人是可以帮他关闭直播的,所以他也不担心自己换衣服过程被亿万观众看去这种事情,在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数值面板后,他先推门走了出去。 “苏明安。”身后传来沈月的声音:“我身为观测者,无法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但是……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舞台剧进程中,请你保持冷静。” 保持冷静?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而后直接走了出去。 而后,他迎上了一片白光。 “——叮铃铃。现在是早上七点,【爱丽丝梦游仙境】·完美通关·支线副本,正式开启!” 【检测到玩家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自动进入副本进程】 【是否进入·明溪中学·支线副本·爱丽丝梦游仙境?】 【注意:本副本特别含有诅咒,通关难度大幅度上升!】 【注意:本副本含有观测者与狩猎者存在,通关难度大幅度上升!】 【请再次选择是否进入支线副本?】 “是。” 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狩猎者】又是个什么身份,但苏明安没有后路可退。 早在第一个末世世界,他就完成过支线副本【世界棋盘】,他也知道,如果刻意避开这种支线副本,失去了关键性线索,完美通关就几乎不可能。 【正在计算副本进入玩家数,正在分配身份中……】 【分配已完成】 白光渐渐散去。 他闻到一股靡丽的玫瑰香。 他原本没觉得支线副本会有多难,即使系统提示了也不例外,至少对自己的实力他有信心。 ……直到他一睁眼就看见了几乎贴着自己脖子的,寒光闪烁的刀面。 沈雪那双亮晶晶的玻璃眼珠,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身上穿着童话中爱丽丝的短裙,蓝白的裙装印着血红的红桃红心,蓝色的大蝴蝶结扎在头上,皮肤光洁白润,整个人看上去像洋娃娃一般精致美丽。 在地下室隐隐约约的光亮中,她的眼睛看上去闪亮极了。 苏明安手动了动,却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铁链碰撞声响。 那箍住自己双手,将自己吊起的,是一对铁环,24的力量点都挣脱不开。 其他的玩家不知道到哪去了,昏暗的地下室里,他只看见面前这个少女,笑得很不正常。 “苏简……苏明安。”她的手覆上他的面颊,眼中弥漫着惑人的柔和:“啊……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30%】 …… 九十四章·“我记得你” …… 沈雪是个成绩中上的女孩。 她总是在直播里听苏明安的声音,纵使他玩的是恐怖游戏,但她还是坚持看了下去,一场场游戏帮她度过了漫长的黑夜。 她竭尽全力打听他的消息,打听他在现实中的动向,终于她得知了他的志愿,转入了他所在的高中,并和他进入了同一所大学。 现实中的苏明安看起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完全不像直播里那样面对大风大浪都还不动摇的魅力,不过没关系,她还是喜欢他,只要接近了就可以。 ……至少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温水煮青蛙,他是普通的大学生,她是被众人艳羡的班花。 他站的地方,她还触手可及。 然后,在告白之前,世界游戏突兀地开始了。 他是第一玩家。 他在亿万生灵眼前被加冕。 他身边的玥玥愿意为他而死。 而她在第二个副本里失败了。 距离逐渐被拉远。 她不愿意成为无用的观众,她找到机会,成为了一名观测者,被分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直播间黑屏,成为了明溪中学中的“沈雪”。这里与世界游戏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她一直等待着副本的开启,并亲眼见着班主任撕开了自己的肌理。尽管对面只是被分配给她的npc,一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根本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她还是低声喊了句:“喂,给我做漂亮点吧。” 沈卓惊讶道:“可以啊,你要什么造型?” “我要爱丽丝的样貌,玫瑰的气味。” “不朽的思想。” 这时,游戏主办方,一只雪白的兔子出现了。 它邪恶的笑容,她到现在还记着。 它询问沈雪愿不愿意异化成为“狩猎者”——“观测者”只能完成身为npc的任务,却不能影响玩家,“狩猎者”却可以,他们甚至能主动对玩家下杀手,代价则是他们再也不能离开这个游戏世界。 沈雪说她愿意。 沈卓虽然在不停地制造永恒的怪物,但他是真正的“匠人”,除了改造怪物的身,却没有改变怪物的心。沈雪在这里待了十二年,她让这里永恒的男学生们对自己求而不得,让他们为自己的丑陋而自惭形秽,让他们为了争夺她在暗地里自相残杀,她选取不同的女性,并取走她们最好看的部分用来填充自己。 最终,她在漫长的等待中,邂逅了来自十二年前的苏明安。 …… 苏明安有些懵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沈雪正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刀面贴在他的脖颈上,泛着微微的寒光。 弹幕比苏明安反应更快: 【?】 【怎么一上来就这个画面?明安哥被针对了?】 【妹子果然是白给,感人表白场面,明安哥快顺势而为!】 【不是,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啊,这女的眼睛好瘆人啊】 【草了,为啥表白要把人绑起来表,我怎么闻到一股病娇的味道】 【!!!千载难逢画面!不截图愣着干什么?】 【诸位都是lsp了,我先求个链接……】 【她好像之前也是玩家……可恶,我也要成为观测者,我也要和明安贴贴!】 【??看看场合开玩笑好吗?明安哥现在处境很危险啊!这女的就是个疯子啊!】 【……】 苏明安试图打开系统界面联系吕树他们,可手挣脱不开,那冰凉的刀面贴在自己脖颈上,刀锋透着危险的锋锐。 “苏明安,我知道你记得我,你白天说了我的名字……你说现在的我更加真实鲜活……你注意过我,我也喜欢你,我在这里等了你十二年……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好吗?”沈雪冰凉的手贴着他的脸,姿态极度温柔,像捧起了一滩柔软的水。 “沈雪……我记得你。”苏明安微微叹息:“在你果然很漂亮,现在比以前要更漂亮。” 沈雪眼中的光渐渐更亮了。 “你果然还记得我……”她高兴地像快要落下泪一般。 然而弹幕早就看穿一切: 【明安哥老骗子了】 【我信你个鬼,说谎脸都不红一下的】 【你骗人!你之前敷衍沈雪时用的也是这套说辞!】 【这女人看起来很吃这一套啊,我感觉她都不那么紧张了】 “我以前就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沈雪激动地说着,刀面的寒光反到她的脸上,眼中闪着一点一点星子般的碎光: “你知道吗?之前我就是听着你的直播入睡的,你的声音总让我很安心,很安心……虽然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他们总喜欢捏我拧我,用椅子砸我的背,骂我打我……我一直很害怕,怕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我只要躲到房间里,戴上耳机,听着你的语声,就好像你在我身边安慰我一样。 我一直觉得很安心,你的每个视频我都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你的直播回放我都一点不会落下…… 之后,我终于在现实中找到了你……我一直在观察你,远远地看着你……你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平时喜欢看心理学方面的书与悬疑故事,你会打网球和弹钢琴,平时早上七点半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去上课,上自习,中午十二点在东门的食堂吃饭,晚上则在西门。你喜欢菌菇汤和冰淇淋,不喜欢香菜,你参与了一个社团活动,是关于探秘的青年社团。你晚上偶尔会溜出来参加活动,但更多时候则是在宿舍里直播和剪视频……” 苏明安一直表现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的眼神一直专注地与沈雪对视,直至她快把他的老底都兜出来了。 “……你看,我是那么了解你,也是那么爱你啊。”沈雪伏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双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所以,在昨天听到你还记得我的时候,我才会那么开心。” 苏明安垂下眼睑。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记得这么一个人。 要不是她作为关底boss出现在了自己的新手关卡里,他对她会几乎没有印象。 “我也记得你。”苏明安轻声说:“……你的生日是九月三十日,世界游戏开始的那一天对吗?很遗憾,我错过了你的生日。” “你,你还记得,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沈雪眼里跳动的喜悦就像快溢出来了一般。 ……并没有。 只是因为这个女人也在他的新手关卡中出现了。 新手关卡中,故事背景是,那天是她的生日聚会,所以苏明安偶然想起来了。 但他要先稳住她。 九十五章·“我只是喜欢你啊” “我一直记着,因为我发现有个女生一直在关注我。”苏明安低声对她说:“其实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知道吗?我直播的那段时间,心情也很抑郁……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幸好有一个观众她一直在,一直发弹幕,每一条视频都鼓励我,她的积极感染了我。包括在现实,我也注意到了你的目光……所以,其实我们也曾经是彼此依靠着的,你不用觉得自己需要多么难过,你一直在我眼中存在。” ……其实并没有。 他录视频都是上传了就关,从来不关心评论区的人在说些什么,心情不好什么的也是胡扯的。 但如果能将自己的情境和她口中的情况靠上去的话,对于消除警惕是有着作用的。 虽然他自己觉得眼前的人有病。但他现在必须让她认识到,他没有怪她的意思这个想法,防止她将自己的地位看得过低,以至于让她不用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情来。 沈雪看样子信了。 就连一大波观众们都信了: 【明安哥以前真的那么惨吗……我开始心疼了】 【他真的记得这个女生的生日哎,难道他们以前真的有什么关系?】 【我被感动到了,这波是相互拯救吗?】 【她足足等了十二年啊!我宣布这不是阴间校园副本,是青春恋爱重逢剧!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ohhhhhhh——】 【不对啊……我怎么嗅到了一股谎言的味道……】 【恋爱脑的醒醒,明安哥是灯塔性恋,他现在说的都是为了通关,清醒一点!】 【但其实沈雪也是受害者啊,她父亲,那个班主任才是剥皮的罪魁祸首吧……说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没错,我也想和喜欢的主播在一起呜呜呜……】 【……】 “我感到有些奇怪。”苏明安说:“我们龙国的副本被分成了五万个一模一样的,这样才能容纳那么多玩家进入,我所在的副本也不过是五万中副本的一个……你是为了我而来,那么其他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副本,那个你……也还是你吗?” ……他总觉得这个关卡在针对他,后来发现关底boss直接都是冲着他来的。 “是我。”沈雪微笑着看着他:“她们……都是沈雪,都是我。我将最像我,最用心的一个我送到了你所在的副本——就是你眼前的这个我。明安。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你说你也在关注我。” 沈雪盯着他的眼睛,唇角染笑。 明明是少女青稚的眼神,望过来时却带着一股烈火似的的意味,像是要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身边一般,片刻看不见他就有种要失去了的直觉。 ……事实上,她也曾失去了这个人十二年之久。 尽管连得到都没得到过。 “明安……那你,那你也是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对吗?” 她的眼尾微微弯了,眼中蕴含着的波澜便如被挤碎般涌荡在一起。 于一片黑曜曜的,玻璃般的眼瞳中闪着星子般的光。 “是。”苏明安必须先稳住她:“我想和你在一起。” 接着,他便看到,她笑得更灿烂了。 他的胸口一痛。 沈雪手中的匕首,划在他的左胸前,顺着衬衫划落而下,划开一道溢出血流的痕迹。 这道痕迹不深,却让血很快渗了出来,将前襟染得一片血红。 “你……”苏明安立刻往后缩。 手上的铁环发出清脆撞响,沈雪空出的手环住他,轻轻在他耳边呢喃: “……那就,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和我在一起——一同,成为这个世界的,【永恒】。” ……她想做和班主任一样的事,将他变成和那些学生一样的存在。 “那样的爱是没有灵魂的。”苏明安眼含警惕。 “……不。”沈雪叹息:“我们将会永恒。” 她手中的匕首刺得更深了些。 “苏明安。”她的眼中闪出泪花:“……我只是喜欢你啊。” 下一刻,苏明安叹了口气。 “嘭!” 沈雪脸上的笑意凝滞了,有一双手从后面突然袭来,直接将她掀翻了出去。 “咣当——!”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清脆作响。 【扣除五点职业点,复活分身,剩余职业点五点】 明影再一次发生转变,薄纸一般的三百点生命条再度出现在视野左上角,苏明安回归了“影”状态。 分身一把将沈雪掀翻出去,将苏明安从铁环上放下来。 落地,松了松疲累的手腕后,苏明安灌了瓶血瓶,恢复胸前的伤口,他看见穿着蓝裙的沈雪从地上迅速爬起来,趁着分身还没赶上去的时候一把拉开旁边的机关,倒进了暗门,消失不见。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45%】 “她的【永恒】也太过扭曲了点。”分身在一旁靠着剑说,顺便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去探路。”苏明安指了指后方敞开的大门,内里一片黑洞洞的,看不出有什么危机。 在分身出发之后,他点开系统面板,想给吕树他们发条私信,却发现私信功能被禁止了。 他看了眼地下室,一片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在分身那边传来安全的信息时,他走入了大门,直至又看见了一扇略显厚重的大门。 在开启大门的一瞬间,幽暗诡异的红光洒落进来。 视线一瞬大开。 他看见了一间学校的礼堂。 艳红的幕布已然被拉开,他看见礼堂里已经站了几个人……几个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的人,戴着猫耳猫,执着手杖的筱晓,兜着兔耳帽,穿着毛绒绒睡衣的王珍珍,穿着铠甲,执着长矛的一个男人,拎着油漆桶套着小短褂的汪星空,还有一个背对着几人,戴着艳红礼帽,鲜艳的长裙曳地的身影。 他们扮演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角色,苏明安认出了穿着铠甲的那个人是杨长旭,第一个世界遇到的那个军人,没想到他也和自己在同一个副本——看来那个唱军歌的音乐老师就是他了。 在看到那个穿着艳红长裙的身影时他有些警惕,不知道那是沈雪还是沈月,可在突然看到那人肩头上停着的螳螂时他顿住了,而后,略微地后退了半步。 “所以说,为什么我是红心女王?”吕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红色的蝴蝶绕着他飞动,艳红的长裙在地上拖曳着。 …… 【世界游戏·剩余玩家:165764234人】 九十六章·“起舞吧” 弹幕瞬间激动起来: 【!!!!!】 【?????】 【好,好活!】 【太太们准备产出,我已经蹲好了!】 【这个副本的身份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吕树会……噗,对不起好想笑】 【草死了,不说了,我裤子动了,溜了溜了】 这人穿长裙的模样委实有点好笑,苏明安侧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这一幕。 “哎哎哎?明安安为什么没有换装!为什么就我们换了装?”汪星空看见还穿着学生制服的苏明安,叫了起来。 “……这,这游戏到底想让我们干什么啊。”王珍珍缩着头:“不会真的是扮演舞台剧吧,不会吧……” “你胸前怎么有血?有人袭击?”吕树注意到了苏明安衣服上的血,但苏明安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忽地,一束红光突然打了下来。 血红的幕布自动被悬挂而起,像是有着一双无形的手牵动着的一般,下一刻,穿着湛蓝短裙的沈雪在光中缓步走上舞台,玻璃珠般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而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此时的动作有些僵硬,就像是被线牵引着在行动一般。 那一双原本正常的眼睛,也变成了一对玻璃眼珠,看起来无比诡异。 “沈卓?”汪星空可是还记得这个该死的班主任被苏明安的剑早就捣得稀巴烂了,没想到他居然又人模人样的出现了,他顿时有些怕地往后缩了缩:“……我靠,这人居然那样都没死,怎么回事……” “他死了。”苏明安清晰地听到了那时击杀沈卓的系统提示,沈卓那时无疑是死了——但是,现在的他,也未必还活着。 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浓郁的玫瑰香气,像经过他手的每一个学生身上曾有过的味道一样。 “在制作了数千名傀儡,封闭了整所学校后,他被自己的女儿也做成了【永恒】的傀儡,并且走到了这里。”苏明安眯着眼睛:“女传父业,沈雪,你们果然合该是一家人。” 沈雪微微抬头,她那被蓝色大蝴蝶结罩下的发下,一双眼睛凝视着苏明安,其中汹涌着一片疯狂的火焰: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她咬着牙,发出金属交鸣般的响声:“苏明安,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过……你说过你要和我在一起的……” “恕我拒绝。”苏明安说:“你的理念让我恶心,你的未来更是破碎不堪,你连逐光者都不如,只会拖我的后腿,我不会同你这般自暴自弃,定位不清的人在一起。” ……这骂得可真够狠的。 汪星空嘴里“啧啧”了声,虽然一个脏字都没有,但根据苏明安的骂人方式来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骂得这么狠的,简直把人贬到泥地里了一般。 沈雪瞪大了眼,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现出无边的怒火,她咬牙切齿道:“果然,果然,现在的你根本不可能理解我……没关系,看来,果然还是要把你彻底变成属于我的东西……” “自己都说了【东西】吗?”苏明安看着她:“不是说是【永恒】,不是说是不朽的灵魂吗?居然经了你的手,就降格成了【东西】。你父亲多少还有点匠人之心,你倒是连他都不如,连自己手中的艺术品都不会认可,简直糟蹋了他的手艺。” 汪星空都听傻了,这是要把沈雪彻底逼急了的程度啊,简直一言一语都是往死里气。 “很好,很好。”沈雪气极反笑:“不过,明安,若是你没有选择进入这个副本,或许我还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一旦在这里,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若是找不到成功通关的法子,我迟早会把你变成我喜欢的模样……没关系,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伸出手,笑容浓烈:“那么现在——一起起舞吧。” 她的手中出现了无形的丝线。 一股玫瑰的香气飘散开来。 【支线副本正式开始】 【开始发放规则:童话中无力的爱丽丝披上漂亮的皮囊,诱惑了人们——作为舞台剧上的参与者,请配合她完成这场演出吧。】 没头没脑的规则。 苏明安看见沈雪手中的丝线面露思考,但迎面扫过来的一道冷风让他立刻发动了空间位移。下一刻,锐利的刀锋扫过了他刚刚站立的地带。 扬起前肢的碧色螳螂,跳动在地面上,吕树一脸懵神地被无形丝线牵引着,握着的刀不受控制地朝苏明安砍来! “我怎么……”吕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发现身上穿着的礼服上突兀地缠满了丝线,而线的另一端攥在沈雪的手上。 “啊啊啊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明安安跑远点——!”汪星空惨叫着拔出了剑,他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展露过自己的实力,砍起自己人来倒是气场全开,一手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险些一下就削去苏明安半边身子。 苏明安立刻发动了空间震动,1220的mp直接扣去200,将汪星空暂时震了出去,高达61点的精神点让他察觉到了浓厚的危机感,一偏头,他感觉面颊一痛,似乎有一道血线连着飞扑而来的螳螂一起冲了过去。 【——hp-20!】 “咻!”光束贴着他的腿边闪了过去,筱晓手中萦绕起的光辉清晰可见。一旁,执着长矛的男人不受控制地冲了上来,带着极为强烈的劲风。 苏明安认出了这个音乐老师是杨长旭——在舞台之上,所有人的容貌都被还原了。 “苏明安!快点闪开!” 杨长旭的动作是标准的格斗式,但好在他的精神点数远低于苏明安,在苏明安一记【机械之心】自带的精神攻击下,他直接顿在了原地。 苏明安朝角落的沈雪看了一眼——她也正看着他,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没关系的,明安。”她说:“你就尽管逃吧……他们都是听我的,而我,是不会让他们留情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将你变成【永恒】……” “嘭!”的一声,一直趁机而动的分身一剑砍在了沈雪……之上突然罩起的护罩上。王珍珍一边抖着一边维持着手里的光罩,身上被缠满了丝线。 “对,对不起!我,我不想这么做的,我控制不住!”王珍珍流着泪,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太恐怖了。 下一刻,绯色的蝴蝶洒下的光晕落在了分身身上,他的动作变得迟滞起来。 九十七章·“她的十二年” 弹幕明白了情况: 【我靠!全体打明安一个,这怎么打?】 【要是那些垃圾玩家还好,这上来的全是有实力的,这波围殴也太过分了……】 【啊?什么?明安哥打不过吗?我还安心等着他打回来啊?】 【论坛有人做了关于第一玩家职业的分析贴,这个职业不适合正面多人战……单对单或者生存都无敌,沈雪这个小娘们明显有备而来……】 【这是真的不留情面啊,尤其是吕树……我做梦也没想到吕树会跟苏明安开打】 【你们要的多人竞技来了】 【哒没哒没!我想要的未来不是这样的未来呀!雅蠛蝶!】 【……】 苏明安本身是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面的。 汪星空杨长旭他们还好,吕树可真的就是灾难了。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根本不会格斗之类的技巧。吕树这种加点全点在正面战斗上的一扑上来,真的很难应付。 高精神点数能让他捕捉到螳螂飞快的动作,但身体却有些跟不上,那边的分身挡住了汪星空和杨长旭,而自己就要直面气势汹汹的吕树。 筱晓似乎没有被控制得太深,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攻击显得有些放水……当然这也不排除他本身就不太会攻击。 “唰”地一下,螳螂刮过自己原先站立的地点,他被迫用了第二次空间位移。 ……苏明安有效的攻击手段,就是泯灭。 但泯灭一出手就会取人性命。 如果说对方是吕树的话…… “苏明安。”吕树开口:“我之前送你的蛋呢?” 苏明安想起了第一世界结束前吕树送他的一枚蛋,但那枚蛋好像一直没有孵化…… “……它一直没有孵化?”吕树也愣了:“你没有去砸碎它吗?” “砸碎?”苏明安一边躲一边确认道:“把蛋砸碎?” “对啊,砸碎它就能出来了啊。”吕树看起来理所应当地说。 砸碎还没有孵化的蛋,里面的生物就会诞生……这么脑回路清奇的孵化方式,也只有吕树能办得到了。 苏明安立刻从背包里拿出就往地上一砸! “咔嚓——!” 一阵黑影闪过。 【(宠物蛋)已孵化】 【诞生生物类型随机,先天成长随机,请于商店购买进化材料使其进一步进化】 【你获得(战斗伙伴:黑玉焰尾猫)】 【黑玉焰尾猫(成长:蓝)(未命名) 等级:lv.1 hp:400 mp:120 方向:物理型,速度型 天赋技能:爪击(损耗法力40):向前放出一道撕裂性攻击,造成(基础伤害)30+10*等级伤害,并持续造成流血】 【战斗力:590+30】 …… 黑猫身型小小的,有着一条如同漂浮着血色火焰一般的尾巴,在从蛋里蹦出的一瞬间,它就迎上了螳螂刀锋般的前肢。 “啪”的一声,一道爪击放出,螳螂顺着它扑过来的痕迹,直接弹了回去。 吕树有些傻眼,他的小碧敏捷点足有30点之高,虽然力量值却是不太高,但这被一猫爪拍回去也太…… “嗷呜!”焰尾猫像狼一样叫了一声,舔了舔爪子——上面有着一道明显的血口。 虽然将螳螂打飞了回去,还是被那刀锋狠狠刮拉了一下子,因为等级压制太明显,它的hp直接掉落了300点之多。 “唰”的一声,筱晓的光束又在一边放了过来,险些将黑猫的身形完全笼罩住。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苏明安看着这一幕。 除非下杀手,否则这样的内部争斗不会结束,而这个副本总不至于让他把其他队友全杀了才能通关,一定有别的法子。 他看向站在角落里,被王珍珍的光罩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沈雪,一瞬将整整700点mp全部灌注到空间震动中,而后猛地发动技能! 一瞬震颤出现在王珍珍和沈雪的身边,就像是局部地震了一般,王珍珍直接给震昏了过去,而那乳白的光罩也终于消失不见。 “唰!” 下一刻,分身手中的长剑瞬间刺出,直向沈雪! 即使沈雪自己,也没想到王珍珍会突然晕过去,她还正看着苏明安狼狈地左闪右躲,却不料冷剑突然刺了过来。 她那胜券在握的面上,头一回显露出了惊愕和恐惧。 “呀啊啊啊啊——!”她慌忙往后退,吓得花容失色,而分身却丝毫不会留情,手中的剑精准地朝着她的心口刺去! “唰!”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迅速抓上沈雪的剑,而后将她往身后一护! 沈雪的面上被溅上鲜红的血,她的眼中出现了一瞬的怔然和错失。 身形高大的男人,尽管身上还缠着丝线,却依旧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脱离了控制,将沈雪往自己身后一护。 长剑刺穿了他的身躯,血液“滴答滴答”顺着被染红的剑身滴落在地。 分身有些愣神,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像个活死人一般的沈老师会突然站到沈雪身前,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护住了她。 “爸……爸?”沈雪从唇缝中泄出轻微的呼喊,下一刻,那如山一般的身形倒塌在了她的身前。 沈卓的动作很机械,他那双早已被改造成玻璃珠的眼睛里面依旧是一片死水,但那手却像是有着惯性意识一样,轻轻地,抚上了沈雪的面颊。 他的嘴唇张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能发出“吱呀吱呀”的机械声响,最后,他只用那双亮晶晶的玻璃眼睛,完完整整地倒映着沈雪的模样,而后闭上了眼睛。 “……”沈雪的眼中出现了深切的茫然:“……不对,他明明已经死了,完全受我控制,怎么会突然脱离控制……” “因为他是……“匠人”。”分身抽出长剑,在地上甩了一道血线:“……我暂时承认沈卓的希望吧,虽然是暂时,但他在他死后实现了一瞬间的意识控制,他用自己生时的意志行进了前进一步的行动——尽管只是一瞬间的【永恒】。至少他做到了,我为此感到敬佩。” ……沈卓的愿望是,让学校的学生在死亡后依旧存在,并得到【永恒】。 但他失败了,学校的学生只能机械固定地重复着一天的行为,他们无法以“还永恒着的意志”行事,无法拥有“不朽的灵魂”。 沈雪是他的实验品之一。 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他在其他学生身上做尽了试验,才敢在自己女儿身上进行最后一步——这一步他成功了,沈雪永久存续,并且拥有自我意志。 而在他死后,沈雪也将他改造成了这样的存在……她看似全然失败,沈卓甚至连自主行动都很困难,像一具活死人,也不像之前那般耐打,砍了一剑就死了。 但在最后,他拥有了一瞬的自我意识,并上前为女儿挡下了致命一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父女二人,都完成了名为【永恒】的作品,无论是永久的,还是一瞬的。 ……但不管怎么来说,拿无辜的学生做实验,这种罪恶是怎么也无法洗去的。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55%】 “敬佩只是一瞬,至于现在,”分身一剑刺了过来:“……你可以去死了。” 沈雪抬起头。 她攥起的拳头松了开来,而后,她猛地一把拉上一旁王珍珍昏迷的躯体,挡在自己身前。 “——你敢砍,就试试!”她的神情有些崩溃,似乎沈卓的行为已经将她激到无法冷静思考了。 她的手指被攥到青白,整个人就像是完全贴上了昏迷的王珍珍一般,背贴着墙角,不留一点缝隙,手上的丝线微动着,身后的汪星空与杨长旭迅速扑了过来。 ……没有时间犹豫。 但,如果要杀了沈雪,势必同样也要刺穿王珍珍的身体。 分身向正与吕树战斗的苏明安看了一眼。 “砍。”正忙着的苏明安往那边瞥了一眼,直接下令。 弹幕刷动起来: 【你无情!你双标!】 【怎么面对吕树哥哥你就左躲右闪,面对人家王珍珍就一个“砍”!】 【哇,明安哥老双标了,你们还没搞明白吗?】 【形势所迫,明安哥也没办法……】 【是啊,吕树明显比王珍珍有用的多……】 【喂喂喂!怎么你们的思路也被同化了啊!怎么这就谁比较重要了,说好的大家都能闪耀光芒呢?】 【……】 分身收到命令,立刻向下刺去。 沈雪的眼神微微变了,下一刻,她咬着牙,手中一个搅动—— “——等等!” 一声清亮的女声从一旁传了过来,接着,一柄极快的剑瞬间刺了过来,一瞬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架开分身的剑。 是沈月,她手中持着一柄细长的剑,一瞬便架开了分身的攻击。 分身立刻毫不留情地向她砍去,可明明属性点压制了不知道多少倍,仅仅持着一柄细剑的纤细少女,却以一种不可能的姿态将他的攻击全数挡下,那剑术精妙得令人难以置信。 两剑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分身的“明”状态下三维加成本是极高的,此时竟无法从力道上压制对方的剑术。 那明明只是一柄普通的剑,甚至看上去有点像纯粹观赏用的,在应对起来时,却给人一股难以冲破的无力感。 ……无懈可击。 所有观众都认出了对方——仅仅因为对方的剑术。 “玥玥……?”吕树看了过去,他研究过苏明安的直播录屏,知道这个早在第一世界就为他而死的女孩。 “你不能杀死她,至少现在不能。”沈月持着剑说。 “先停。”苏明安示意分身停下。 由于沈雪没有动作,所有人都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看到你们身上的丝线了吗?”沈月说:“沈雪能操控你们行动,也能一瞬间绞杀你们,如果你们执意要杀死她,她会鱼死网破,杀死现场的所有人。” 吕树背上现出了冷汗,他看着缠在自己身体四周的丝线,第一次发现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她为什么不早这么做?”筱晓问着,他看起来很紧张,似乎非常在意自己的死活。 “因为她的丝线,也缠绕着其他的人……”沈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沈卓,以及——同样被丝线缠绕着的,沈雪自己。 分身警惕地看着被隐藏在王珍珍身体之后的少女,而沈雪染着血的脸上,也向他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你们杀不死我。”她低声说着:“一旦你们杀不死我,我就会逐渐,一点一点……杀死你们所有人——包括沈月你,也一样。虽然你救下了我,但不可改变你曾经离明安那么近的事实。这样的你,居然也在我身边活了十二年,真是恶心……若不是爸爸一直护着你,你早就被我掐死了。” 沈月神情冷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弹幕一瞬爆炸: 【石锤了!真是玥玥!】 【这……大家伙对不住,我先下去擦眼泪了……】 【我靠,我是在咖啡厅看的直播,旁边一个猛汉直接哭了出来,还喊着什么他也要这样的老婆……吓死我了】 【玥玥好强!她居然能凭借凡人之躯和三维属性爆炸的分身打个不相上下!而且她还是防守方,这也太强了吧……】 【玥玥的剑术一直天花板级别……看过明安第一世界直播的都知道,如果她没有死,现在应该也在榜单前列吧……】 【这是幸福的重逢!我宣布玥玥才是官配,她比沈雪这个剥人皮的变态强太多了!】 【我注意到玥玥的眼睛是正常的……她没有被改造过吗?沈卓放过了她?】 【十二年……一个女孩完整的青春啊,怪不得她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纯然了,是一直待在这所阴间学校里的岁月改变了她……该死的主办方,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痛恨过这帮家伙过!】 【……】 “……你等了我十二年?”苏明安问着。 沈月看着他,那眼瞳中蕴含着的波澜如同被挤碎般涌荡在一起。 “我不曾等过你。”她说:“你成功了,或许曾经的玥玥确实很喜欢你,也成全了你……但过了十二年,我现在是沈月,我选择成为观测者,只是因为这是我愿意选择的路。 我在这样的世界里……学会了很多,我自愿选择这样的人生,希望之后的路途可以更加平坦。” 她是主办方手下的【观测者】,经历了他人无法插手的,崭新的十二年。 “世界很大,风景很多,也满是精彩。”她笑着:“我在这个世界里精进了剑术,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等过了这个世界,我还将前往下一个世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旅者……我很开心。” 苏明安看着她。 她自愿成为了“观测者”,成为了能够行走于不同世界副本中,脱离玩家身份的存在。 她不再受制于一年世界游戏的规则,而能于每一个多彩的世界中成长,收获年华岁月带来的硕果。 之前的她如一张白纸,沉溺于家暴的苦痛,像井底的青蛙,看见了他,就像拽着救赎一样不肯放手。只要他一走,她便会永远处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不得。 而现在,她得到了崭新的机会。 和之前那个只会拽着他,白纸一般的女孩相比,她看上去丰富了许多。 独立,自强,聪慧,能于最紧要的关头精准出剑。 像钻石一般闪闪发光。 “你成长了。”苏明安说。 “谢谢你。”玥玥笑着说。 九十八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你就是你自己,无需为了等谁而活。”苏明安点点头,他紧握着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他隐约看到视野右上角汹涌的弹幕,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想再管这些人在劝什么。 他直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眼,露出笑意:“我明白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接下来的通关……” “——沈月,你装什么无所谓!” 突然,一声炸耳的语声响起。 沈雪一把推开王珍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的手上攥着一大把丝线的线头,神情无比阴沉:“——你明明是最幸运的人,你一开始就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走……你甚至拥有能够为他而死的资格,我却连接近都不敢……” “那你为明安而死试试?”分身在一旁笑着呛她:“不是说要为他而死吗?他就站在这里,你死了他就完美通关了,试试?” 沈雪的神情更阴沉了,她的全身都在抖,手中紧攥着的丝线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 “借来的皮囊,堕落的爱丽丝,腥臭的爱慕者。”沈月抬着眼皮看她:“你的爱意幼稚得令我发笑,即使同样是因为成为观测者而【永恒】的人,同样是在副本里守候着的人,你却一直沉溺在游戏开始前的童话里……爱丽丝都会长大成人,你却不会,幼稚的小女孩。” ……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55%】 …… 沈雪恼羞成怒,她的手被握得青白,骨节咔咔作响。 “我靠……”一旁的汪星空都看傻了:“……我现在相信她和明安是一路人了,骂人都骂得那么狠,还不带半点脏字。” “我有什么错!”沈雪扬起手,本就愤怒至极的情绪更是喷薄般地爆发出来:“我只是喜欢他,不甘心隔着屏幕喜欢他,不甘心只能远远看着他,不甘心在评论区才能见到他……甚至到现在,我不希望和他渐渐成为两个世界的人,再也触碰不到他……我的做法没有错!我为他甚至付出了我的未来——!” “所以啊。”苏明安淡淡地说:“我讨厌没有未来的人。” 沈雪的表情僵住了。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像是一瞬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她低下头,全身的力量都依靠在墙壁上,不言不语。 “已经差不多推论完成了,如果这是和平线路,现在应该已经通关了吧。”苏明安没有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转开视线:“……但是现在是隐藏线,到底还缺些什么呢……” “缺……你同我一起下地狱啊。”沈雪的表情突然变得可怕起来。 像是一团火突兀从她心底里升起了,将她整个人作引一同燃烧起来了一般,她那玻璃珠般的眼睛中,充斥了要将一切都燃尽的疯狂。 她的手一紧—— “嘶啦啦——”丝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道道晶莹的丝线在礼堂顶光灯下一瞬亮晶晶的。 “注意——”吕树感觉身上一紧,似乎有无形的大手攥上了他的全身,在一瞬捏紧,伴随而至的是极其敏感的刺痛。 在那一瞬间,他看向的是苏明安,在确定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丝线后,他放下心来。 但接下来的,并不是身体被四分五裂而迎来的死亡。 沈月漆黑的长发轻轻飘动着,手中的剑刃如风一般令人看不清晰。 “唰”地一声。 细腻白皙的手掌掉落在地。 沈月收剑,无形丝线一瞬被斩落在地。 ……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60%】 …… 【帅——】 【玥玥干得好,我看这个死女人不爽很久了——!】 【我很关心玥玥之后要怎么办……成为观测者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沈雪也很可怜啊,她那么喜欢明安,为什么不能救救她呢……】 【圣母婊滚啊!你被人剥皮就不会这么说了!】 【……】 弹幕聊得很兴起。 而台上,被斩断了手掌的沈雪,竟也没有发出惨叫。 她只是呆呆地,盯着地面上自己白皙漂亮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而下一瞬间,那手掌,便忽地像突然腐化了一般腐烂开来,灰白像是蔓延般迅速攀附上去,将那年轻的手掌化作了一只老妪才能拥有的,贴满皱巴巴皮的手。 “啊啊啊啊——”沈雪这才像感觉到痛苦一般惨叫出来,捂着自己的手,鲜血洒了一地。她望着那只像是失去了时间庇佑的手掌,眼中的疯狂令人心惊:“——沈月!你竟敢!” “我不会杀你。”沈月一剑指在她额头上,却没有刺下去:“沈卓照顾了我十二年,也没有向我动手,虽然他不算我的亲生父亲,却远比亲生父亲让我感到亲切得多。你是他要保护的人,是他的女儿,我不会动你——但还是请你离开这个学校吧。” …… 【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光辉线:完成度65%】 …… “——我离开这个学校,所有学生就会死去。”沈雪像是溺水之人拽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叫喊着,她看向苏明安,眼中燃着疯狂的火:“明安,你不是进入了隐藏线路吗?你不是要完美通关吗?来啊,杀了我,赶走我,一旦我消失在这所学校,所有学生都会死去——你的光辉线,我看看还怎么完成!” 苏明安看着她,表情淡漠,像看一个毫无生气的物品。 这让她更加愤怒悲哀,她睁着眼,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点点因为自己行为而情绪波动的痕迹……但却什么也没有。 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在所有人面前表演的小丑一样……真正成为了礼堂上的演员。 “还有没有解开的谜团?怎么完成度才65?”就连吕树也没有理会沈雪,他将身上还残留着的丝线扫开,皱起眉头:“不对啊,看上去明明一切都解决了……” “因为不是最真实的完美通关吧。”一旁的筱晓思考着:“我看过第二世界第一玩家的通关线路【白日轮回】,那是一个与和平线、武力线完美通关都截然不同的结局——这个世界的真相,应该还没有完全揭开……” “我靠!这还有什么被隐藏的啊!”汪星空一拍脑门:“早知道就走和平线路就好了啊,是哪个混蛋触发的隐藏线路,居然这么难……” 他再一次对上了所有人的目光。 “呃,哦!”他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摆手:“是明安安啊。那当我没说……” “出去再去搜证应该不太可能了。”筱晓看了一眼完全封闭的礼堂空间:“这个支线副本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游戏这是要我们仅仅凭借当前的线索解开谜题……但分明已经没有更多线索了……” 沈雪从墙壁边缓缓走过来,看着他们,带着笑,似乎手都不痛了一般。 “怎么样,明安。”她像是又燃起了希望,再度看向苏明安,带着深切的期许:“只要你答应我,答应和我永远在一起,留下来,陪着我,我就会告诉你们所有的真相,我会放过其他人,让其他的人得以完美通关……你不是要和他们合作吗?你不是想要大家一起前行吗,那就……” 然后她发现,所有人都在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弹幕都快笑疯了: 【居然对着最不可能的人说这种话,对不起让我笑一会哈哈哈……】 【换作吕树杨长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答应,但这女的选谁不好,偏偏对苏明安说……】 【我已经看到明安哥的眼神了,他眼里的鄙夷已经快溢出来了hhhhhhh】 【这妹子爱的也太深沉了点吧……我感觉她都快疯魔了】 【别聊了聊了,我感觉不妙啊,这情景不是被卡住了吗,又不能出去。线索没收集够啊!】 【直接进入推论环节了,要遭要遭要遭……】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汪星空急得原地跳脚,忽然看了一眼在那边的沈雪,表情一变,凑上来提议道:“要不然就从这个女的身上入手吧——她不是说她什么都知道吗?那就打她,审讯她,严刑逼供!就不信她不说!” 筱晓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一直表现得很活泼跳脱的人,能这么快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不过,这样做,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苏明安倒是没有惊讶的意思:“还有线索,你们急什么。” “还有?”汪星空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吕树,我之前交代你做的事,做了吧。”苏明安对着一旁的吕树说。 吕树点了点头,而后从背包栏里翻出了一个东西。 在看到这个东西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脸色剧变。 ……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在吕树拿出它的那一刻,那张皮缓缓直立起来,空洞的五官,内里还塞着零星的器官,上面皱巴巴的,但模样却很完整,看上去是一张年轻人的皮。 “……”筱晓退后几步,强行掩饰住自己的惧怕,他完全没想到吕树会拿出个这么阴间的玩意儿。 “……真是太残忍了,吕树同志,这是哪来的?”一直沉默着的杨长旭神情凝重地看着这张皮,拳头渐渐攥紧:“怎么会有做这种事的人,居然剥同类的皮,无论是为了什么……果然这种行为还是绝对不能原谅……” “我……我靠。”汪星空神情剧变:“这也太恶心了吧,拿出来也不打声招呼,我差点把先前在食堂干的饭都吐出……” “苏明安,这就是你让我做的事。”吕树打断了他的话。 几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筱晓侧过头看苏明安:“第一玩家,你让他去干什么了?怎么整了张人皮出来…… 苏明安面对着所有人。 他注意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其实,早在一开始,我就一直对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有所怀疑。”他轻声细语地说: “他的行为看似只是一个正常的玩家……他知道玩家该知道的所有东西,做的也是玩家应该做的事情,他的所有表现,与一名正常的玩家没有半点区别……” 几人脸色微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苏明安看着几人的神情,继续说着:“——但后来我注意到了。他的执着,太过惊人。他重复在做一件事情,每天每天,一次不断……他的行为像极了我一个洗拖把的室友,他们都在做一件,重复且病态……即使出了事,也要日复一日执着去做这一件事——就像被改造过的那些学生们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筱晓愣神:“他是谁?他做了什么?我怎么没发现有人做了什么很重复的事啊?” 苏明安没有正面回答筱晓的问题,而是先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而且,在游戏开始的第二天……沈雪问我身上为什么有玫瑰香味。我的回答是,到那个人寝室里去给他解答问题了。沈雪没有表现出疑惑,就像是获得了正确答案一样——那么这说明着,他的宿舍真的存在玫瑰香……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情景下,会存在玫瑰的香气呢?” 几人一时神情变幻。 答案其实很明显。 ……人皮之上。 被改造过的,皮囊之上。 “所以,早在和沈卓一齐进入二楼办公室之前,我便发私信让吕树在一个小时内到办公室来帮我,而且,我还让吕树去搜索了他的寝室……”苏明安微微叹息:“在进入办公室中,沈卓说了一句话,让我已然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他说了什么?”汪星空望着他。 “他看着我说……【居然混进来了一个异类】。”苏明安摊开手:“那么,除了我之外,就全是【同类】,是与那些被改造了的学生性质相同的人。” “是谁……和你一起进入办公室的?”杨长旭面色凝重。 九十九章·“明安安,杀了我吧” …… 汪星空进入游戏前是龙国一名普普通通大学生。 他一直勤勤恳恳上学,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学习又学习,考试又考试,活在老师的监视和家长的监督下……似乎每一个龙国小朋友都是这么过过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平常。 他喜欢二次元,喜欢虚拟主播,喜欢阿鲁巴,也喜欢恐怖游戏,虽然自己不敢玩,但是敢看别的主播玩……他曾经很喜欢一个主播,那个主播的id叫明安,是一个从不露脸的技术流主播,他喜欢看这个主播把鬼打得哇哇叫的模样,这个主播的录屏和直播曾经陪伴他渡过了很多补作业的夜晚。 他本来想着,当主播真好啊……玩玩游戏还能有人捧,有钱拿,这可比自己辛辛苦苦读书快活多了。于是,他也想做一个主播,可是做主播只是玩游戏还是不够的,他想要脱颖而出,找点新的点子。 于是,他就经常想,想着想着,该干些什么好呢…… 课余的时间不多,大学的生活绩点夹杂着各种打卡和活动,有的时候一天时间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他忙得像只陀螺,一只注定要被送上社会机器上的螺丝钉,除了用漂亮的履历一点点包装自己以外,他没有任何思考自己业余爱好的时间——有的时候,即使有,也被“好困啊还是躺着好了,明天还有早课呢”这样的想法给覆盖掉了。 曾经的想法被封存,年少的愿望被一点点磨灭…… 他只能利用在食堂恰饭的零星时间,幻想一下自己的“未来”。 他经常从繁杂的奖状和厚重的考研书中抬起头来,望一眼天花板,激励着自己快要成功了,快要着手于愿望了,虽然中考结束了还有高考,高考结束了还有考证和考研,但他现在考研也快了……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成功的对吧? 他这样想着,而后将头继续埋了下去。 每一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一切都将会有后续。 ——然后在某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 他怀揣着成为大主播的美好梦境,永久地倒在了摆满书籍的桌面上。 他不知道自己猝死后为什么还有意识,但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告诉他,可以让他成为“猎杀者”,进入即将开始的主神空间,负责在副本中伪装成玩家,成为线索中最为隐蔽困难的一环,阻止那些将要完美通关的人通关。 兔子告诉他说,这场游戏将被世界直播。 他内心中的那一根弦被精准地触动了,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作为死亡后才加入游戏的“猎杀者”,为了游戏公平性,在关卡进行中他会被封存记忆,认定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进入游戏的玩家,直至被人揭穿,才会恢复自己已然猝死的真实记忆。 在前两个世界,他一直没有被发现,被揭穿,而那些差点就能完美通关的玩家也失败了——他们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因为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所以他一直认定自己就是汪星空,就是一位被卷入世界游戏的玩家……一直一直,直到看到了那被他视为目标的苏明安。 在被揭穿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死了。 成为一个【游戏数据】一般的存在。 【明安安啊,我是一直看着你的直播过来的啊。】他满面笑容。 ……才不是,他恨不得正在直播,正在被注视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明安安啊,我很喜欢你的视频,尤其是火烧老奶奶的那一期……】他极其兴奋。 ……才没有,他痛恨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出这么精妙的点子,吸引不了那些人气。 【明安安啊,第一玩家居然就是你,我可太开心了!】他心情激动。 ……怎么可能,他只会为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而感到无望。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能拥有无限光辉的人……不会是自己呢? 凭什么,这么卑微,这么年轻的自己,会死在黎明前的黑暗,抱憾终身呢? ……他甚至连想要成为主播的这个梦想,都还没有付之于口啊。 连梦想都没人知道的,螺丝钉一般卑微普通的存在,又有什么资格,像燃烧自我一般热烈支持着,那本来就拥有着光辉未来的第一玩家的思想呢? ……太讽刺了吧。 他捂着脸笑了起来,为刚刚复苏的记忆而感到深切的无望。 ——他终于达成了被那么多人注视着的目标,但讽刺的是居然是在他人的直播间里,作为一个被揭穿了的存在出现。 那个被灌注了亿万目光的存在,活得那么轻松自如,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苏明安分明拥有他从不曾拥有的光辉未来。 …… 【完美通关·隐藏线·光辉线:完成进度80%】 …… “真是,真是很可惜……”苏明安微微叹息:“我一直觉得他看起来很正常,甚至还看过我世界开始前的直播,是个还不错的人。他的随笔我也看了,积极向上……我还以为能和他成为不错的朋友的。但他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行为,哪怕那帮学生露出了狰狞面目,他依然要坚持去食堂吃饭,重复着旧有的行为——对吧,汪星空?” 汪星空看着他,面对着所有人夹杂着惊异、震惊、恐惧、厌恶的眼神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真是……好奇怪啊。”他嘴一张开,就尝到了一片苦涩。 他的唇角还带着笑,但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已经将嘴前都糊满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笑容灿烂地看着面前的苏明安: “——明安安,你怎么会这么说我呢?明明,明明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啊,我是玩家……” 他说着说着,语声就哽咽了起来。 “……我,真的,仅仅只是玩家而已啊。” 他捂着脸,眼中带着股破除迷雾般的怅然和失魂。 …… 几人注视着突然泪流满面的汪星空,有些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他真是内鬼?怎么被揭穿了还哭起来了?”筱晓还有点不敢相信:“现在npc也太厉害了点吧,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分辨出来……” “他宿舍里的玫瑰味道很重。”吕树将人皮扔在一边:“他估计自己也不是个正常人了,估计是被改造过的,这具人皮是他的,能对得上,他自己身上的不知道是谁的皮。” 沈雪在一旁失神,她根本不可能想到,原来只是自己第二天简简单单的一个问话,就将最终的线索完全暴露了出来。 她看向苏明安,拳头握紧,眼神不住闪烁着。 “居然有这么道德败坏的人……”正义感很强的杨长旭摇了摇头,他有些痛心地看了汪星空一眼,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个世界副本里的npc,除了那些无辜的学生,每一个——都无法原谅。” 汪星空捂着脸,他尝试呼出自己的个人面板,试图证明自己真的只是个玩家,可却怎么也唤不出来——事实在无情地告诉他,他已然沦为了世界游戏中的一串数据。 真实的他,早在游戏结束前就死去了。 而他现在才刚刚反应过来。 “……这样。”汪星空放下了手,脸被泪水抹得像张大花脸:“……原来,原来我是npc,原来,原来我不是玩家啊……哈哈,真好笑,明明我也是那么讨厌主办方,现在却沦为了和主办方一样的存在……” “不,汪星空,你是玩家。”苏明安却突然说:“拥有完整的记忆和游戏过程,表现的一切都和玩家们没有区别……这样的你就不是什么主办方手下的npc,你是一个玩家,所有人都看见了你,我承认你。” 汪星空抬起头。 他的面部肌肉有一瞬的抽动,似乎有着什么要脱体而出,但最后他还是压制住了,没有让自己变成和那些学生一样暴动起来的怪物。 “明安安啊……你不用用你的那套话术来说服我。”汪星空微微叹息:“你的说话方式对朵朵有用,对白雄和诺丽雅有用,对沈雪沈月有用,甚至对吕树他们都有用……但对我没用。我熟悉你的一切套路,研究过无数关于你的视频。你在进入攻略状态下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现在的你……说出的话,纯粹只是为了通关,你在用你的经验去交流,将我的情绪引导到优于你的方向。换句话来说,你现在只是为了“攻略”我……这种情况下你的任何话都不可信,我不会被你骗了——你绝对看不起我,因为我和沈雪一样……都是没有“未来”的人。” “沈雪为了畸形的爱失去了自己的未来,汪星空。”苏明安看着他:“我不相信这样的你,会因为什么主动放弃自己的未来。” 汪星空的嘴唇磨了磨,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笑了:“明安安,别白费力气了,你还是在想套我的话……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我必须阻挡你完美通关的步伐,这就是我的职责……” “所以你就要绝对听命于主办方,按照他们说的所有话去做,成为阻挡在玩家前面的人?”苏明安问他:“……这样的你,这样失去了自我意志的你,可就真真切切成为一串数据般的npc了。” 汪星空的眼神现出恐惧。 他那一向洋溢着的笑容终于退却了,而后,他双手握着剑,一步一步往后退。 “……别再劝我了。”他低着头,语声显得有些哽咽:“……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我是npc,是提供完美通关最终线索的一道人形障碍。想要获得最终的线索,就……杀了我吧。” 几人一时有些说不出话,看着他。 在短暂的沉默后,杨长旭第一个抽出了腰间的枪,上膛。 枪支发出钢铁的咔咔声,他举枪瞄准了汪星空,迅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紧接着,便是筱晓手中亮起的光,他的神情很平淡,亮起的光芒却很稳定。 吕树肩头的螳螂跳动起来,刚刚醒来的王珍珍举起了她的法杖。 所有人,都在对着这个已经暴露了的“叛徒”亮出武器。 ——因为他不是玩家,不再是他们的同类,是阻挡在他们通关面前的阻碍。 是主办方手下安排好的,按照指令行事的npc。 汪星空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失去焦点,渐渐有血丝蔓延而上。 接着,他牵动肌肉,露出了一个,完全没有一丝笑容意味的,干枯到了极致的笑。 “明安安啊……明安安。”他抬起手,虚空朝着站在不远处,舞台聚光灯下的苏明安,语气极致温柔: “想要通关,就……杀了我吧。” 他的眼中,含着无尽情感,似乎锁着少年人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 “——能成为你这样拥有璀璨未来,前途一片光辉的人,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他的语声极为温柔缱绻地说。 …… 【完美通关·隐藏线·光辉线:完成进度90%】 …… “嘭!” 杨长旭手枪子弹出膛,于汪星空胸口绽开一道艳丽的血花。 汪星空的眼神骤然失去神采,而下一刻,似乎有无形的指甲划破了他的皮肤,一个被剥离了皮肤,身体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和福尔马林的被肌肉组织包裹的骨架,剥开他的皮囊钻了出来。 ——那是在第一天夜晚在宿舍里追杀苏明安,直至一路追出来的骨架。 若不是当时沈月出手相救,可能苏明安还真的打不过这个家伙。 “唰——!” 鲜血摊开一地,玫瑰的香气一瞬涌现出来。 整个礼堂,都漫上了一股玫瑰将近腐烂的浓郁香气,令人呼吸不畅。 【叮咚!最终线索补充完成!】 冰冷的系统语声,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 【——开启boss战模式。】 【boss·汪寒尸骨(异化战力):1500(强烈推荐多人挑战)】 【玩家(苏明安)目前战力:620】 【小队(苏明安、吕树、王珍珍、筱晓、杨长旭)综合战力:1980】 【胜算对比:85%】 …… 一百零一章·“高等游戏,等你来玩!”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我觉得很真实,也很可怜吗……】 【我原先还挺喜欢汪星空的,世界论坛已经开始有他的超话,可没想到……】 【没办法,我们站在明安哥的视角上,看什么都像是俯视,明安哥站得太高了,我们也会渐渐看不清下方的人们的】 【?怎么汪星空说,明安哥一直在用话术说话吗?怎么他每一句我都相信……完了完了我】 【逐渐被同化,谁让我天天打完铁就来看明安哥……】 【同上,每天看明安哥已经成为我的日常了,完全想不到干别的事……反正他总是能成功。】 【……】 那骨架一站起,便是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 在那股香气之下,所有人都有种眼皮子打架的困意。 筱晓手里闪过白光,一道【驱散】之下,那股香气短暂被祛除了。 王珍珍举起法杖,其他人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个乳白的光罩,隐隐约约的,既不遮挡视野,也能随时拥有防护。 吕树抬起手,碧色螳螂首先跳了出去,带起一阵锋锐的冷风。 杨长旭举起枪,对着骨架瞄准,没有整什么花里胡哨,但那股专注感却令人心惊。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其他玩家一起对战,他命令分身首先冲上去,对上那具可怖的骨架。 “唰!” 血肉剥离,骨架现出一只末端尖利如剑的白爪,一把拍在了亚尔曼之剑上,巨大的力量值让分身后退了几步,但动作居然没有变形。 光罩在他身上一现,将下一爪挡了个完全,骨架还想再跟上一击,杨长旭的子弹击打上了它的头颅,被反弹开来。 【hp-120!】 【hp:1880/2000】 下一刻,螳螂的刀锋冷不丁地刮过它的脖颈,撕裂开一片肌肉组织。 【hp-200!】 【hp:1680/2000】 “嘭!”分身试图钻空子去砍它的胸口,却不料它完全不管那螳螂,一根长臂直接撞在他肩部,直接将人撞飞了出去。 【hp-400!(暴击!战力压制!防御抵抗!)】 分身感觉胸前一阵钝痛,他吐了口血,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明状态的分身血量足有1070点,还自带明状态下的力体敏三维加成,身上的装备也足足提供了20点的物防和25点的精神防御,才使得这一击的伤害没有那么爆表。 下一刻,骨架直接冲向王珍珍和筱晓,打团先断奶,没想到它倒是很清楚。 苏明安迅速一个精神冲击,不过看样子对骨架来说没有什么效果,他将700点mp完全灌注到空间震动后,迅速发动! “——!” 无声的扭曲于骨架所在之地显现,地面像是陷下去了一般,骨架前冲的身形也僵在了原地,身上出现了被压制的效果。 【hp-470!(僵直!)】 “吕树!”他立刻出声。 下一刻,碧色的影子划过骨架的脖颈,此时螳螂那锋利的前肢已经现出了一片白色,像是加持了什么技能一般。 “划拉——!”一声,一刀之下,直接将骨架的身首分离,血液如喷泉一般炸裂开来,洒在地上,那没有脸皮的头颅也咕噜噜地滚落在地,卷起一片血色。 【hp-700!(暴击!断体!弱点打击!)】 下一刻,杨长旭的子弹也同一时间赶到,在它的胸口破开一道血花。 【hp-230!(弱点打击!)】 进程进行得太过轻松。 几个玩家一旦联合起来,所配合的强度极高。 缩在角落里的沈雪缓缓抬起头,她抬起了手—— “小心!” 吕树注意到,那张人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行动起来,直接向着还在发射光束的筱晓扑去! 筱晓的面上现出了一丝惊恐,他面前的光罩被人皮直接穿过,像是免疫这道防御一般,很快便扑到了他面前! 但很快的,一旁王珍珍的手迅速抱住了他的腰,少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将他往后甩,而后她自己直接被人皮一把附着而上! 筱晓的眼睛睁大了,他身体被惯性往后甩着,离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我是胆小的未成年人,我害怕下场。”王珍珍低声说着:“……可我也能救你。” 人皮像是融入了一般贴上了她的身体,而后,无数道无形的丝线连上了她,线的另一端牢牢拽在沈雪手里。 “去死吧……”沈雪面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冷然,她笑着,渐渐笑出了泪花:“你们以为自己胜利了,并没有……汪寒是爸爸最完美的作品,他的皮能取代任何人……包括这个小姑娘也是,她已经被人皮取代了,就算我死了,她也会成为这所学校新的“沈雪”……” 【hp-1040!(致命伤!)】 她的眼神滞住了。 苏明安的手指抵上她的额头,他的身上闪烁着空间的光晕。 “那就不需要你了对吧。”苏明安说:“一旦发现原来汪寒才是最终破局点的话,那么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前的话都是骗我们的,你一死全校陪葬……怎么可能的事,这种事在汪寒身上发生还差不多。” 沈雪眼中的光彩逝去了。 “明安……”她的嘴唇开合着。 可是那人已经转过身,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你杀死了沈雪(关底boss),exp+2000!】 【叮咚!您即将晋升为(二阶一)玩家!请在世界结束后,于主神空间中完成进阶任务,方可进阶】 【二阶玩家相较于一阶玩家,升级能额外拥有一点升级属性点,且解锁更多权限,更多身份!商店解锁更多道具!请多多期待】 【二阶进阶任务(请在主神空间中完成): 1.加入一所公会(已完成) 2.组建一个不低于三人的小队(待完成) 3.于世界论坛发布一条帖子,并获得(一亿/玩家个人世界排名数)的热度(待完成)】 …… 王珍珍被人皮完全附着而上。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那眼已变成一对亮晶晶的玻璃珠。 她的指尖开始变长,已经异化了的她毫不犹豫地朝着筱晓攻击而去! “嘭!” 杨长旭的子弹迅速赶到,贯穿了她的头颅,鲜红的血炸了筱晓一脸。 【队友(王珍珍)已死亡】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样的系统提示声。 而同一时刻,分身的剑贯穿了骨架的胸膛,他顶着一丝血皮抽出剑,有些站立不稳。 【杀死汪寒尸骨(关底boss),exp+1000!(小队均分)】 【获得最终线索·汪寒的日记】 【(汪寒的日记):这本日记空白一片,只有扉页用血淋淋的字写着“没有死亡的世界是不完整的——我却不希望它有一天降临到我的身上”】 【获得最终线索·骨架胸口的能源】 【(骨架胸口的能源):它带着一股玫瑰的香气,模样像极了人的心脏,捏碎它能使本该死去的学生们安息——但是你会这样选择吗?】 分身将那枚能源掏出来,能源表面血淋淋的,还带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拖着全身的伤走到苏明安面前,将能源递给他。 “你先拿着。”苏明安看了一眼后方跪坐在王珍珍尸体前的筱晓一眼,还有一旁握着枪愣神的杨长旭,而后又看向了正对着沈雪尸体沉默不语的沈月。 “……她是我的姐姐,陪我走了十二年的“沈雪”,被副本逐渐蚕食人性的“姐姐”。”沈月低声说着:“虽然只是副本里面的,但我却觉得好像真的在家庭中过了十二年一般。这里的学生们虽然诡异,模样却无比鲜活,他们的每一天虽然很重复,但却给我一种【呀,原来我还平淡地生活着】的感觉。” 她微微抬起头:“……这十二年间,我依然会做梦,预知梦,做着哪一天能见到你的梦。知道吗,明安,我的梦能梦到任何人,却从未梦见过你,你的未来……像是有着千万条道路一般,我不能明确捕捉哪怕一条——但在副本开始前,我梦见你了,当你成为苏简,而非苏明安之后,我终于用了能梦到你,然后能救你的机会……” 她正说着,看见一个黑黑的东西被递了过来。 抬眸,看见苏明安微笑着看着她的模样。 “你的剑。”他说着,剑袋滑落,露出里面被他一直保存着的,闪亮的喀俄涅之雪。 她伸手接过,像是抚摸情人肌肤一般摸过那柄雪一般的长剑,眼中带着追忆与一丝感伤。 “——现在应该怎么办?”杨长旭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筱晓,走过来,对着苏明安说:“他手里的就是那个让一切结束的核心了吧,苏明安,你要怎么选择?” 苏明安看着分身手里的核心,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几人面前。 保留核心,那么明溪中学的一切都将持续,在没有外来人闯入的情境下,这里的学生老师将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 沈卓,沈雪这两个最完美的实验品都已经死去,剩下的人都是没有自我意志的失败品。张劲飞可以继续洗他的拖把,将整个寝室拖得一片水渍渍的。李鑫也可以在张劲飞的看番声中,继续写他的作业,将那仅剩下两人的寝室维持下去。 他们白日上课,晚上就寝,严守校规,重复等待着不可能到来的高考,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但如果选择捏碎核心,所有人都将死去,明溪中学将陷入沉睡,再没有人会因它的“校规校纪”而行动。 面前的选择,似乎并没有完全的对错。 “这个选择,还是交给当事人来选吧。”苏明安看着沈月:“沈月,在我们结束了副本后,你会怎么样?” “我是,能自主行动的观测者。”沈月说:“我会跟随玩家的攻略进程而改变,去往下一个世界,在那里生活……直到你们前来。” “那么,汪星空。”苏明安看了眼地上的骨架,那里正有个少年正缓缓抬起头来:“……你的选择呢?” 汪星空还活着,尽管他身上的皮肉已经呈翻卷的恐怖之势,但他还活着——因为苏明安手中还在发光的核心。 在被揭穿之后,身为“猎杀者”,等待他的宿命将是和着这个副本的世界一起永眠。 如果苏明安捏碎核心,没有意外的,他也会随着骤然失魂的学生们一同彻底倒下。明溪中学将归为永恒的寂静。 汪星空抬起头来。 他面上血糊糊的,但依稀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没想到在失败之后,我依然能够在这个只有我一个人活着的学校里,得到永恒。”汪星空看向他:“明安安啊……”他泄出喟叹:“别捏碎它,让我永久存续吧。” “你想好了?”苏明安看着他:“沈月会离开这个世界,其他剩下的都是行尸走肉般的学生们,这个世界副本只有一个学校这么大,你会永久地成为这里的学生,成为唯一拥有自主意识的人,永久重复日复一日一样的生活……没有人会看到你,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我们都将向前走去,而你永久地停驻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直至永恒的终末。” 他的眼神更深了些,手上的核心一闪一闪的,发着血色的光: “再以后,你就是明溪中学的汪寒,而非汪星空……汪星空——你确定这是你的意志吗?” “是。”汪星空伸出血淋淋的手臂,身子压低,像卑微的信徒一样祈求着他: “明安安。”他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我从小到大,不也就是这么过来的吗?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中考,高考,考研,学习,打卡,恰饭……我早已习惯了,这样一成不变的人生啊…… 这就是我的意志,请让我在这个没有死亡的世界……变成唯一鲜活的【永恒】吧。” 他曾经是最渴望被注视的人。 但在彻底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后,他所想要的,仅仅只是虚假的“活着”而已。 以一串数据的姿态,在被所有人遗忘的世界里,成为重复着的【永恒】。 接着,所有人便看见,在他说出这些话时,那双原本正常的眼睛,便突然异化成了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 ……他彻底成为了npc的汪寒,而非,玩家汪星空了。 他还是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以一种祈求臣服的姿态。 苏明安将手中的核心抛过去,汪寒一把抓住,像护着一颗至美的瑰宝。 【小队选择保留核心,选择已做出,正在计算最终结局……】 系统提示声响起。 “——嘭!” 而与此同时的,是一声震耳的枪声。 在汪星空夹杂着喜悦和慌乱的眼神中,他手中的希望,一瞬被一颗子弹贯穿,而后,连着被炸开的血肉,那闪烁着辉芒的核心,一瞬破碎。 “啪!” 核心碎裂开来,玻璃碎块如同水晶一般掉落在地。 杨长旭举着枪,仪容肃正,眼中带着强烈的谴责。 “……不行,这种没有人性的学校,本就不应该存在。”杨长旭嫉恶如仇,收枪的动作无比坚定:“——他们都是受害者,他们应该安息。” 【突发事件!】 【小队选择破坏核心,选择已更改,正在计算最终结局……】 苏明安看着眼中神采一瞬破碎的汪星空。 他血肉模糊的手在碎块中摸索着,尽力拼合着,却怎么也拼合不上。 核心彻底失去了光芒,一点光亮都不复存在。 周围的环境似乎开始扭曲起来,无形的丝线一瞬断开,眼前光辉亮丽的礼堂似乎一瞬失色,露出那原本破旧陈败的面目。 “要结束了……”筱晓站起身,看了一眼王珍珍的尸体,攥紧了拳头。 汪星空缩在角落,他的手上,满是已然无法还原的碎片。 他的身体在渐渐消失,从下往上,一点一点,飘散着萤火虫般的光点,亮晶晶的。 而一旁早已死去的沈雪,身上也开始泛起一点一点的光,那光将她渐渐吞噬,逐渐什么也不剩了。 【叮咚!】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形成最终结局!】 【荒谬在现实中泛滥,童话却成为了最真实的未来,爱丽丝跳完了最后一支舞,曾经的“小女孩”长大了——明溪中学的匠人沈卓造就了永恒的女儿,也于女儿手中得到了一瞬永恒,最害怕死亡的“玩家”为了永恒而死,他活在亿万人的注视中——那是他曾经艳羡着的光辉未来。】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光辉线·(te)光辉未来】 【“——汪星空,这是你渴望的路吗?伪装成玩家的npc的玩家?”】 【结局已收录,计入最终评价】 …… 在一系列系统语声响起后,苏明安看见逐渐消失的汪星空微微抬起头,牵动着鲜血淋漓的肌肉组织,朝苏明安微笑: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他说着:“我一直那么怕死,怕死到了一种没用的地步,怕死让我成为了我最讨厌的人……但到了最后我才发现……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被遗忘……如果在明安安你的眼前,在一个世界的眼前死去的话……其实也没那么痛苦。 虽然我还是没能活下来,但是,至少我很感谢你,明安安,除了因为你陪伴我入睡的直播外,你还让我……完成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梦。” 被那么多人,被一个世界的目光聚集在身上的……梦。 苏明安看着他,看着他那原本异化为玻璃珠的眼睛,渐渐还原了。 ——在世界的最后时刻,除了沈卓与沈雪,汪星空……也最终得到了【永恒】。 他从泥泞中被拉起,因为自我意识而没有成为和那些学生们一样的人。没有成为……那种厌恶又无法反抗,丧失掉最后一点身为“玩家”意志的存在。 苏明安眼神闪烁,他不知该如何评价眼前的人。 ……虽然是没有未来的人,但面前人那濒死前眼中一瞬肆虐起的汹涌希望,令他竟有些移不开眼。 他在那一瞬,竟对自己的理论产生了些许怀疑。 下一刻,周遭的环境扭曲。 汪星空和沈雪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全然消失了。 面前的礼堂崩塌,桌椅倾倒,在回归之时,他看见了远处如土屑般倾倒下来的食堂、办公楼、宿舍楼,看到了那电线杆上的喇叭掉落在地,走动的学生一瞬闭上了眼,呈尸体一样倒落在地。 再然后,就是天塌地陷的情景。 眼前的明溪中学,渐渐化为一片灰土。 …… 【叮咚!】 【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路·光辉线·进展度:100%——恭喜完美通关!】 【“爱丽丝会成为校园小天使吗?”世界副本,完美通关!】 【通关评价已计入世界最终评价中,将于世界结束后统一计算!】 【获得荣誉(梅花三弄):不负众望的第一玩家,祝福您,继续前行。】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获得道具(汪寒的人皮面具)】 【汪寒的人皮面具(红级):当罩上它时,你将被副本中的原住民所认可】 …… 传送的白光渐渐升起,将回归的苏明安完全包裹。 他本以为自己会回到那间被囚禁的房间,开始结算积分,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被深红且粘稠的色彩包围着的大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钱烧尽后的味道,殿内的大柱黑如鸦羽,他抬起头,看见坐在最上首的,一片漆黑深沉的阴影。 周围的色调很暗沉,就连脚下猩红的地毯也透着一股血的味道,他紧了紧拳,看见了……那上首透过阴影竖起来的一对猫耳。 他在世界结束之时被突然拉到了这间大殿中,看布置的品味,应该是游戏主办方,所谓高维生物的房间。 又一次,单对单的会面? 苏明安预感到了什么。 “苏明安,翟星人类。”那阴影发声了,声音从四面八方晃荡着传来,带着股坚硬的金属质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什么?” “我不记得你有类似预知的技能,可你却总能窥见天机一般有预知地行动……苏明安。”阴影的声音平淡无波地继续着,苏明安瞬间感到自己被一道深沉至极的目光锁定了。 “——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主办方发问,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口气。 苏明安轻轻喘了口气。 心头上那股骤然被压盖上来的权威感,像座巨山一般,令他有些喘不过气。 “我……”他的拳头紧了紧,而后,血丝顺着手心滑落下来。 “我知道很多,游戏的主办方。”疼痛感让他的眼中渐渐清明,他的面上扬起自然的笑意:“赢到最后的人,能获得一切,对吗?” “这是你的想法?” 苏明安抬起眼皮——哪怕只是做出对视这样的动作,他都有种负重千斤的沉重感:“如果只是我小小的愿望的话,作为第一玩家,可以被伟大的存在满足吗?” 上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苏明安滞住了呼吸。 “……当然,没有问题。”主办方说着:“我们是绝对公平的游戏主办方,不会干涉玩家的任何行为。第一玩家,你是最优秀的玩家,我不会过分追问你信息的由来,在第三世界结束之时我唤你至此,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空气中的燃烧味过分重了。 从手心流下的血,在地上炸开艳红。 “——你愿意成为世界游戏中的【掌权者】吗?”主办方似乎停顿了许久,才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掌权者?”苏明安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知道“观测者”是脱离游戏成为npc的玩家,比如玥玥……不,沈月。“狙击者”是永远留在副本中能够干涉游戏的玩家,比如沈雪,“猎杀者”是能够伪装成玩家的存在,比如汪星空,“监察者”是以清除玩家为目标的玩家,比如吕树。 这些身份都需要机遇才能得到,他以为主办方唤自己过来就是要给予自己其中一个身份的,但没想到听到了一个新身份。 ……“掌权者”,这个新身份他还是头一回听到。 “我们一直都在观察位于榜单前列的玩家,一直在观察,选择……我们考虑过艾尼,也考虑过水岛川空,直至看到你在第二世界结束时的表现,才下定了决心——我们一直认为,你更适合这个身份。”主办方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超脱于玩家,超脱于观测者,狙击者,猎杀者,监察者之外,在他们之上的唯一身份——【掌权者】,我们认为你适合成为它。” 苏明安面前出现了一个面板。 【你是否选择成为新身份(掌权者)?】 【掌权者·唯一隐藏身份(试用期) 职责:找出世界副本中的隐藏路线并进行完善,具体任务将于每个世界开始后单独发布。 身份奖励:同阵营npc基础好感值“友善”及以上,敌对阵营npc基础好感值“冷淡”及以上。 身份惩罚:任务失败将立刻收回身份】 …… 苏明安看着这个面板,感觉喉咙有些发涩。 ……这个身份,有点强。 起步好感度就是“冷淡”级,意味着不会有“敌对”级好感度的npc存在。 这意味着如果再去第一世界,朵朵不会对他主动出手,第二世界的白雄,也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的警惕。 但这也意味着…… npc对他的态度,会和对待其他玩家不一样。 本来就有很多人怀疑他和主办方是一伙的了,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会完完全全加重他的嫌疑。 主办方还在缓缓说着:“我们注意了你的通关经历,每一次通关你都能找到常人找不到的隐藏线路,达成最最完美的结局。你很优秀,但是,你似乎在主神空间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苏明安盯着系统面板,没说话。 “……明明是最强的玩家,却要被那么多人质疑。我们举办这个游戏是为了让你们分个高下,可不是想看最强的玩家被人为难的。那些人类想推出新的第一玩家,可我们不希望一个有名无实的家伙被推上去——所以,我们决定帮你一把,第一玩家。” 语声在大殿里回荡着。 苏明安的眼神有些凝滞。 空气有些干冷,他清楚感觉到喉咙里那股冰凉的气流涌动。 从主办方的话语中,他听出了主办方强烈想要他成为“掌权者”的期望。 他听过吕树说他成为“监察者”的经历,当时只是一个系统提示吕树要不要成为监察者,根本没有大张旗鼓地把吕树拉到殿里来,这样和主办方一对一交流。 更不用说这么相当于“苦口婆心”地劝他了。 “如果你接受这个身份,你可以掌握主神空间内一定的npc调动权——你可以让他们来救你,逃离出爱德华那些玩家的控制,然后……再度完完全全,在所有人眼中登顶。”主办方不知动用了什么,大殿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是在第三世界开始前,苏明安被关押的那间小房间。 如果没有被召唤到这里,在第三世界结束的一瞬间,他应该回到那间小房间才对。 而现在,那间房间里,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炸药,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等在门口,正无比警惕地盯着里面,似乎随时准备引爆炸药。 外面,则是在讨论着的爱德华等人。 “已经准备就绪了,监控也安好了,苏明安一出现,就引爆炸药。”一个学者模样的人推了推眼镜:“我计算过他的数据,他现在是精神较强的状态,体制很弱,绝对扛不住爆炸。” “第三世界已经结束了,直播也显示关闭了,他怎么还不回归?” “按理来说应该回到这个房间的,怎么回事?” “真,真的要杀了他吗……其实我觉得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艾尼在旁边弱弱地说了声。 “艾尼,收起你的那点善心。”爱德朗语气严肃地说:“我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已经很明显了,不能放任他继续赢下去,不然就算世界游戏结束,我们也会被他针对……第一玩家的名号太大,他的那些狂粉也太恐怖了,要是振臂一挥,爱德华的支持者也比不上……” “早就该杀了,第三世界开始前就应该,不能放任他再在直播里乱说话。”爱德华冷哼一声:“他的宣战书已经很明显了,什么随笔……明明句句都是嘲讽……” “是啊,已经无法回头了,杀了他,推爱德华和水岛川小姐上位,过不了多久,翟星玩家就会遗忘他……” “注意点,盯着,他有一个空间位移技能,别让他跑了。” “放心,已经考虑到了,附近设了空间封闭法阵,他跑不掉的……” “他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只懂完美通关的疯子,死了只要安个帽子就行。群众都是健忘的,尤其在这个极易操纵舆论的世界里……” “……” 苏明安注视着这幅画面。 主办方微微动作,那画面便渐渐变淡,消失。 ……这是现在真实在发生的一幕。 主神空间死人是真死。 这群人不懂大局,但他懂。游戏副本中竞争也就罢了,生命不会真正消失,但在主神空间内斗……这个头绝对不能开。 一旦“第一玩家”在主神空间中杀人,领头羊自己开了这个头,再扣上主办方帮凶的帽子,他之前在比赛台上对水岛川空做的一切,等于全然白费。 他会让这群人得到教训,但不是在主神空间中。 首先……他需要保证自己活下去。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话语堵在嘴中,说不出来半点。 “你们翟星人类还真是奇怪。”主办方饶有兴味地说:“明明是该被追捧的强者,他们的第一想法居然是灭杀……明明把我们看做了毁灭你们家乡的敌人,却一直想着自己内斗,竞争自己内部的阶级……人类总是喜欢下意识地自己的希望往外推,我们真为你感到不值,第一玩家。” “所以……你想让我顺势而为吗?”苏明安说。 一旦成为了被npc友善对待的存在,他和其他玩家的区别,又会越拉越大。 主办方的恶趣味,他算是看明白了。 主办方看着他:“你自己决定,第一玩家。” 苏明安的手轻轻松开。 “……成为【掌权者】,会影响完美通关的达成条件吗?” “不会,只是身份的变动而已,你依然是玩家。” 苏明安的手,缓缓抬起了。 他在面前面板的“是”上,按了下去。 【叮咚!】 【获得新身份(掌权者)(试用期)】 【npc基础好感度已转变(转正后,npc基础好感度可获得进一步提升】 【获得新技能·跟随者】 【跟随者·在主神空间内,你可影响3*1名npc,让他们听从你的命令行动。】 “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听到主办方这样说。 “我无所谓他们对我的看法。”苏明安说。 “——那么,请认真准备吧,度过试用期。这个身份,能给你一个向更高层次进化的阶梯。我们很期待……你能变成同我们一样的存在。” 苏明安从主办方语声中听出了一丝笑意。 “第四世界,希望你能带给我们惊喜。”主办方说着,而后光线渐渐隐去。 大殿一瞬暗淡下来,那抹阴影也完全消失。 苏明安站在殿内,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漆黑的卡。 他伸手接过,看见上面血红的纹路。 【获得“掌权者”身份卡 描述:多人联机,无限副本!仿真世界,战力搏斗!全球玩家,热烈竞技!高等游戏,等你来玩!】 透过手中的卡片,他似乎看到了一天平静的下午,阳光明媚的咖啡厅,从桌面上被缓缓推过来的一张泛光的黑卡。 他按住胸口,压下来自心中那股骤然升腾起的错失感。 一百零二章·“主办方的走狗” “叮咚!各位玩家请注意!”(以下为感言,非正文游戏更新。) 【世界游戏正式版,版本更新!】 1.第三世界“爱丽丝会成为校园小天使吗”已结束,第四世界“迷途旅人会成为坚定朝圣者吗?”,第五世界“屠龙者会成为最终恶龙吗”,第六世界“……”等将开启。 世界前十二最强玩家齐聚同一世界,巅峰生死对决即将展开。 2.新增主神世界人类组织:联合团,维和部队。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为行动纲领,维护最后栖息地的安宁。“大规模人口普查”将于主神空间展开,出现小集团领导者。(感谢“红天”的众筹) 3.联合团致函世界榜前百玩家,并对第一玩家的行为和理论表示理解和尊重。 “——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道者,不可令其困厄于荆棘。” 4.新增各种荣誉线,新增大量be,e,新增“完美通关”世界之源。世界排行榜将持续变动,世界论坛爆发大量讨论帖,出现大量灯塔体系追随者。 “——不负众望的第一玩家,祝福您,继续前行。” 5.新增各类角色,新增各类身份“监察者”“掌权者”“观测者”“狙击者”“猎杀者”。主办方目的成谜,死亡回档能力恐遭怀疑。 “——你不配成为第一玩家,翟星的底层学生,你无耻的理论令我感到可笑。” 6.新增体系随笔:来自第一玩家的宣战。 “——无需理解的逐光者们啊,用尽你的一切阻止我吧?” 7.新增玩家减少的危险趋势:沉溺于享乐中的休闲观众,沉溺于世界副本中的沉睡者们——远离冒险“无忧无虑”,将希望寄托在少数人身上的人类,真的能成功拯救自我吗? 8.出现灯塔体系迷惑:最自私的无私者,最理智的疯狂者,“赎回翟星”的永恒灯塔——究竟是被所谓目光所“同化”,还是继续保守目标负重前行? 9.世界游戏当前日期节点:2020年10月30日。 世界游戏剩余时间:11个月。 10.世界游戏剩余全部完美通关玩家:130人。 ———— 新版本更新完毕。【这是波上架感言,不是正文中的游戏更新】 在和书友群红天的探讨中,他说,明安像《三体》的“面壁者”,《潜伏》的肖途。 ——虽然本书的高度远不及其,但他们都有相似之处。他们的执着无人知晓,他们的无私无人理解,他们有着自我且固执的信仰,但在他人看来只为全然的脱轨。 明安将他人当作棋子,本意却是为了这些棋子。 偏好即弱点,在行为被无数放大的舞台上,他在找自己的路。 关于明安的性格,各位爆发了很多冲突,有人觉得他高高在上莫名其妙,念念叨叨说话中二,也有人喜欢他的自信,敬佩他的奉献。 关于这些,书友圈的许多大佬长评各有观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作为记录者,我要做的仅仅是将世界呈现。 ———— 在中午12点上架前,送给大家一章免费的九千字大章,感谢你们一路的陪伴。(顺便,我不短,别说了。) 本书加更规则:首订每500订加一更。每章平均订阅每增加200加一更。 万赏舵主加一更(一次性,非累积),十万赏盟主加五更【每更2k字】。 订阅是一本书的生命线。 二合一的大章,一章两毛钱,一个月6块钱左右,一杯奶茶钱。 养文的也可以点一下自动订阅,书会肥的,我更希望能在过程中得到你们的支持……每个月6块钱的支持。 本书大本营是起点阅读app,其他地方我基本没有收益,都被网站拿去了,希望外站的大家能来这里支持订阅,加更也是算这里的数据。 上架比较晚,也不倒v了,正好一百章上架,以免以前免费的章节突然收费,大家看着不舒服。 在这里感谢一路支持我的书友们,熟悉的id我都记得,还有编辑蓬莱,推荐一直没断过,非常感谢。 成绩好坏关乎到我的码字历程,我会坚持日更到完结,但详略程度可能会随着本书的阅读人数多少而改变。 但无论如何,世界游戏版本将持续更新, 关于世界,关于新副本,关于主神空间与人性流,关于玩家与观众,关于明安的过去与执着的理由,关于翟星的未来,还有许多精彩。 大家如果有想看的世界类型(原创世界),也可以和我说。 你们是我的璀璨星光, ——感谢你们,曾给予过我,或即将给予我的光芒。 你们的一点支持,可能就是我关于那个世界的全部。 …… be道路千万条,he道路唯一条。 ——祝大家游戏愉快。 …… 书友企鹅群:836894275【有各类大佬同人文图和新世界讨论,不设入群条件,欢迎加入】 一百零三章·“原初”(二合一) 苏明安将黑卡收起,放好,而后听到铠甲碰撞的轻微声响。 他抬起头,看见三个突然出现,单膝跪地的“人”。 现在,这些npc便是他为数不多的依靠了。 他们皆身穿铠甲,持着铭刻着特殊印记的长剑,面容隐在铁盔之下,面上洒下一片厚重的阴影,像极了古时只默默跟随的,铁血无情的暗杀者。 苏明安注意到他们的装备上的印记,那纹路他在老板兔的身上看到过,是一个血红色的天平图案。 【新增npc跟随者*3(主办方配给“掌权者”)】 【注意:跟随者只可在主神空间中行动,不可带入游戏世界中。跟随者听从主人的命令,在主神空间中不可自由攻击,只可被动反击,死后不可复活。】 【新增跟随者信息】 【跟随者·卢克 武器:长剑 技能:剑术专精lv.6 天剑(满级):被剑刃切割的对象,将受到大量真实伤害 生命值:800 战斗力:1000】 …… 【跟随者:林晓 武器:刀盾 技能:刀盾专精lv.6 护卫(满级)(冷却20秒):强制护卫一名玩家,挡下1秒内全部伤害 生命值:1500 战斗力:1000】 …… 【跟随者:妮娜 武器:匕首 技能:匕首专精lv.6 刺杀(满级):在身后攻击敌人的致命点时,暴击率加成三倍。 生命值:600 战斗力:1000】 …… “啧。”苏明安轻声啧了声——他预料到了主办方的想法。 在自己揭开“主神空间并不是绝对安全之地”的秘密后,主办方似乎很热衷于挑起玩家之间的内斗。在知道自己陷入被针对的局面之后,直接给自己配齐了三名极其强大的npc。 但主办方又没有把事做绝,他们不允许这些战力极高的跟随者主动出击,只能被动反击,充当他的护卫。 这样一来,“主神空间”至少还能保持基本的安宁,不会任凭这些跟随者们肆意妄为。 但很明显,主办方是想把自己打入“游戏主办方”的一方,强行让自己和所有玩家对立起来。 主办方知道,如果仅仅凭借自己一人,是不可能对抗爱德朗他们强力的团队的。 他们很喜欢看这种众叛亲离,举世皆敌的戏码。 苏明安也不可能拒绝。 如果自己选择不成为“掌权者”,直接回到那个房间,那么等待自己的,可能又是一次回档……而且,可能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的回档……一直回档到他崩溃为止。 他没有把握逃过那种爆炸,还是在空间位移被封闭了的情形下。 他别无选择。 “主人。”三位身穿铠甲的跟随者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苏明安身上亮起传送白光,他要被传送回去了。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凝滞,接下来,他看到了那漆黑一片的房间。 他嗅到了一股极其清晰的火药味。 “——他出来了!” 61的精神点数让他听到了远处人兴奋的呼喊。 接下来,他的身周同时现出三道白光。 卢克和妮娜如同剑光一般扑了出去,一瞬破开铁门冲到门外,而林晓也瞬间持盾,一道乳白的光加持在了自己身上。 苏明安眼神有些悲哀地看着地上的炸药——他曾经有一瞬以为,这个画面只是主办方为了让他成为“掌权者”而虚构的场景。 他不想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同胞,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想要拯救的对象,他一直热爱着的人们……这些人,是真的想让他去死。 不是死在高维生物的戏谑设定下,不是死在危机四伏的游戏世界里,而是死在,本该成为休息场所,最为安全也最为令人放心的,自己同胞的地盘上。 苏明安微微叹息了声,但他还是止住了嘴边的话。 他的手攥紧又放开,而后,他为自己缓缓套上了一双,漆黑的手套。 火药味越发重了。 林晓的护卫技能,瞬间加持而上。他身形如山一般护卫在苏明安身前,铠甲上的主办方纹路血红一片,于一片黑暗之中格外鲜艳。 “轰——!” 爆炸声一瞬轰鸣。 …… 第一公会驻地,此时已经被规划完毕,沿路有开设的商铺,后方有一栋栋各色风格的居民房屋,广场上喷泉叮咚作响,在天光下泛着晃白的光。 一个漆黑的身影,如风一般掠过,他的肩头跳动着一只碧色的螳螂。 他的拳头被捏得咔咔作响,一双漆黑的眼中满是怒火。 吕树本想先开路带苏明安离开,却没想到苏明安这次回归得那么缓慢,他只能先离开。 但他却没想到, 第一公会的那些人,他以为还不错的那些人,爱德朗他们,竟然真的…… 吕树曾以为他们至少具有一定的大局观,至少,至少不应该对好人下手。 可他却通过自己的小红听到了,他们要杀死苏明安的谈话。 他立刻火速冲向关押苏明安的地方。 ——他要救他,苏明安是他认定了的好人,他认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他不容许一个好人就此死在那里。 而后,在冲到大厅之前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剧烈的爆炸。 “轰——!” 他的步伐一瞬停滞了。 大厅中央,爱德华等人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张已经变成一片花屏的屏幕。 “杀掉了吗?”有人出声。 “应该吧,空间屏障没有反应,苏明安应该没来得及放出位移。”学者捏着下巴说。 “但我很在意,他为什么回归得比其他玩家晚那么多……” “不管这些,就算没炸死应该也差不了多少了,我们守在这里,他那点血量也冲不出来。”爱德华看了身旁的几个人一眼:“虽然我不认为我挡不住那个家伙,但是,阿道夫,安德烈,艾尼,如果他放出那个分身想要断尾逃生,就靠你们拦住了。” “水岛川和吕树呢?” “没有必要告诉他们,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派系的,水岛川最近的状态也不对劲,没有必要多生麻烦。总之,苏明安绝对不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他变数太大,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们太过分了。”吕树攥紧了拳头,脚步迅捷,他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一百零四章·“对不起,我错了”(二合一) “吕树?”爱德华偏过眼,不在乎地看着他:“我们还没有追究你随意把会长职位转让的责任。虽然当时公会议会还没有建立起来,但你如此任性,随随便便把公会给一个危险的家伙……” “他不是危险的家伙!”吕树愤怒地看着他们:“他是个好人——他到底怎么样了!我要见到他!” “……明明是不错的战斗力,偏偏要当舔狗。”一旁的乔丽娅卷着自己的发,眼睫如蝴蝶般轻颤:“非要成为什么逐光者的话,就去吧?陪着你已经化成灰烬的灯塔一起去死吧?” 吕树肩头的螳螂颤动了。 碧色一闪而过,他直接向最中心的爱德华发出了攻击! “无知。”爱德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面对被外界传得风头大盛的最强暗杀者,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懒散。 他伸出手,像是刮起了一道无形的波。 接着,吕树便发现,他对小碧彻底失去了控制。 “你们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爱德华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手背上三道明晰的完美通关痕印无比明显:“什么顶配精神力,什么法术元素,什么分身……最强的能力,永远是……” 吕树发觉自己的动作变得极慢。 不说攻击,就算连动弹也很艰难。 他抬起头,看着那道显得无比闲适的身影,意识到了这个一直被培养的第二代“第一玩家”,掌握着一种什么样的技能。 ……时间。 一种超脱了元素剑术之上的,来自规则的力量。 爱德华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剑锋直指吕树。 “又是一个被苏明安话语蛊惑的可怜人。”爱德华看着他:“你狂热地追逐着他,却连自己的处境也看不清,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保守秘密的人,所以,还是带着你的理想,一起去死吧。” 吕树咬着牙,死死盯着他。 其他人有些动摇地看着,艾尼的手抬起了一丝,但终于还是放下。 爱德华的身形微微动了—— 下一刻,走廊深处传来了极其平淡的一声: “……等等。” 吕树瞬间就听出了来者是谁,而几人也同时一顿,爱德华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立刻偏转剑锋,直直朝着走廊,直接抛掷而去! 剑身燃起灿白的光,将整个大厅照得亮晶晶的,走廊深处的身影晃了一瞬,便传出剑刃碰撞的金铁交戈声。 “……你还活着,正好。”爱德华露出了笑容:“我也不希望不战而胜地获得第一玩家的称号,这样击败你,也正好可以证明,我才是最强的……” 苏明安从阴影里走出。 但不只是他。 他的身前站着个全身罩在盔甲里的人,持着一面漆黑的盾牌,挡住了飞扑而来的长剑。 “……怎么会有别的玩家?”几人看着那盔甲人愣了下——他们记得他们没有留人在里面才对。 “不对,那个人……装备也过于精良了一些。”休伯特在一旁出声。 玩家们的装备,都是出自不同副本,很难凑齐一套这么完备的制式套装,也很少有人真把自己裹在盔甲里的,大多都是选择直接拖进装备栏,不直接穿上。 而且…… “这个人的装备上,有着和老板兔身上一模一样的纹路!这是个npc!”爱德朗语气沉痛地说:“苏明安,你果然是主办方的走狗,为了把你拉出这个困境,你终于暴露了你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着面前的这个“主办方走狗”,在向他挥手。 “再见。” 苏明安说。 两道白光,同时一闪而过,如同箭矢一般从走廊里猛地扑出! “等等……还有人……” 爱德朗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 跟随者卢克一记刀手切上,他瞬间昏迷倒地。 跟随者妮娜带毒的匕首在几人皮肤上一划,便带起一阵瞬间蔓延上几人的麻醉。 “拦住他——!”乔丽娅手上蔓延起冰霜,但下一刻便被突然出现的分身一掌击晕。休伯特悄悄退出战圈,想要趁机截图时,卢克的身形便迅速赶到,几个交错之间,极度的战力压制直接将他击倒。 三个一千战斗力的跟随者一动手,所带来的破坏力是毁灭性的,即使苏明安事先嘱咐不要杀人,鲜血也渐渐摊开了一片,将洁白的地面染上鲜红。 “先杀苏明安!”安德烈身形一个突进,地面瞬起波澜,他像是踏浪而行一般,动作凶猛地一把撞开林晓,大剑直接朝着苏明安砍去! 苏明安眼神很冷地看着他。 空间的光芒一瞬闪烁。 【hp-890!(精神压制!晕眩!)】 无形的光波泛滥开来,安德烈的身形刚到身前便僵在原地,紧接着,竟在那空间波动中直接晕了过去。 高达61点的精神,附带影状态下极其极致的加成后,很难有人挡住这注入了足足500点法力值的一击。 背后传来一阵劲风,阿道夫的掌风一瞬接近,带着一股锋利锐度,苏明安瞬间感觉自己被锁定,连空间位移也放不出来,若是寻常情况,阿道夫的这一击必须完完整整地受下。 ……类似于必中的判定? 他的眼中闪过光芒,使用了装备机械之心上的技能精神冲击。 【hp-200!(精神压制!晕眩!)】 下一刻,他迅速反身一掌拍出,拍在阿道夫心口上,泯灭在指尖一闪,直接开了一道血口。 若不是不想杀人,这一击就能要了阿道夫的命。 但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动作迟滞了。 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这块区域。 “……你很厉害,你真的很强,苏明安。” 爱德华于一片倒下的躯体中缓步走来,步伐悠闲极了。 一旁犹豫着没出手的艾尼顿在原地,吕树顿在原地,就连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学者,身形也一瞬凝滞了。 “……不过。”爱德华抬起手,笑意盈然。 他踏着血走过来,模样却像在宴会厅中行走的贵公子。 “在时间面前……任何技能都是枉然。”他的语气一瞬极为自信,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中燃烧起了好战的火焰。 “他们只培养了你的中二吗?”苏明安问。 一百零五章·“。” “……”爱德华手中出现了一长一短的剑:“你这么自信,不会以为你的三个跟班还能行动吧?” 苏明安看了眼四周,三个跟随者的身影也顿在了原地。 逐渐蔓延开来的血液也一瞬凝固,像是周围的时间都在一瞬间被暂停了一般,只剩他和爱德华还能行动。 “欢迎来到我的时间领域。”爱德华剑锋指着他:“在这里,我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进行单对单的决斗,而其他人的时间都被静止了,你想出去,除非在这里击败我,别想着主办方还能帮你……” “开始介绍自己的技能了吗?”苏明安说:“想成为第一玩家,就直接上,不要做这种反派行为,强行降低自己的胜率。” 爱德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感觉到了被侮辱和被挑衅。 “你太小看人类,也太大意了。”爱德华冷然盯着他说:“我知道你的所有技能,知道你的技能效果和cd,而你对我一无所知……” 无形的波动一瞬蔓延开来。 爱德华的第六感瞬间预警,他立刻反身撑起了乳白的光罩,一下便挡住了来自突然空间位移的苏明安的突然袭击。 【hp-0(特级防御罩完全抵挡!)】 ……0点伤害? 蹦出来的数字,让苏明安愣了一下。 ……连破防都没成功? 他猛然退后一步,看着身上一瞬闪烁起各色道具光芒的爱德华。 苏明安记得,主神空间里必须以标准价交易物品,不允许赠送,也不允许压价,这样可以避免一个人被其他人集体武装加持起来的局面。 ……但是,眼前爱德华的装备道具,好得出乎了他的想象。被抵抗的伤害数值,也太过离谱了些…… ……不,不对,也是可以被武装上的。 苏明安猛然想起了一个情况——第一世界结束时,吕树赠送他的灵兽蛋。 如果主神空间里不能交易,那在游戏世界里,是可以交易,甚至,赠送的…… 只要定位到爱德华所在的副本,派一个人进去给他送上做好的装备道具,那么爱德华无须任何努力,便可将集聚了最强副职业玩家铸造的道具穿戴在身。 ……原来如此。 ……为了培养这么一个存在出来,那些人还真是花了大代价啊。 苏明安瞥了一眼系统栏的排行榜。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62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3)/职业:白审 2、诺尔·阿金妮(战力:750)(完美通关*2)/职业:傀儡师 3、爱德华(战力:1200)(完美通关*3)/职业:时停者 4、吕树(战力:680)(完美通关*1)/职业:控兽师 5、水岛川空(战力:680)(完美通关*3)/职业:幻法 6、阿道夫(战力:600)(完美通关*2)/职业:拳法家 7、山田町一(战力:620)(完美通关*1)/职业:逐暗 8、安德烈(战力:650)/职业:巨匠 9、鸢尾(战力:620)(完美通关*3)/职业:迷音 10、艾尼(战力:580)(完美通关*1)/职业:火焰法 …… 看到爱德华那1200的,被各种顶级装备和武器堆上来的恐怖数值,他微微地叹息一声。 下一刻,爱德华那燃着蓝色火焰,看上去便精良无比的长剑一瞬横扫过来! 苏明安将剩余的七百多点法力值完全注入到空间震动之中! 【hp-320!(特级防御罩抵抗!高防御值抵抗!精神防御抵抗!)】 乳白的特级防御罩终于破碎,但却没有造成有效的伤害。 爱德华的装备太好了,那些没有下场的后备玩家们赚来的积分全部花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将他的各项数值都推上了一个新的阶层。 苏明安瞥了一眼面前人的血条,那血条只下降了小小一格,看起来没有分毫机会。 ……对方的装备太好了。 “嘭”地一声,爱德华一个膝撞猛地将他压倒在地,剑刃在脸侧“唰”地一下直刺地面,湛蓝的火焰燃烧在他的脸侧。 苏明安咳嗽一声,背部压着冰冷的地面,他的嘴角溢出鲜血。 “不过如此。”爱德华冷笑着看着他,海蓝的眼眸在火焰的光辉下泛着灼烈的色泽。 苏明安没动,他3点的力量值根本反抗不过来,他只是看着爱德华:“……原来如此,其实你和我,也都是差不多悲哀的存在。” “什么?” “我看出了你的努力,你想要脱离出那些人的掌控,将自己裱装成一个“独立,自主”的第一玩家……”苏明安语声略带怜悯地说。 火焰在脸侧燃烧着,带来一股灼烈的热度。 爱德华冷笑着看着他:“……苏明安,你又开始了吗?我看过你的剪辑,你很能说,但我和那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吕树不一样,你不要以为说几句话就能让我退却……” “……但你失败了,爱德华。”苏明安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要击败我,说不想被人推着上位,说想要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第一玩家……但你的光辉,从头到脚都是被人装点上的,你身上,实力来源的每一道印记,都脱离不了幕后的那些手,你根本……脱离不了身为“人造第一玩家”的束缚。” 爱德华剑刃偏转,火焰开始在苏明安手臂上燃烧起来,他那如大海一般的眼眸一瞬凝结似冰:“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想感化我?你的言论我都看过,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自我且愚蠢的英雄主义……” “你在逃避。”苏明安说。 像是无视了那在自己身上烧着的火焰一般,他那眼神平静得吓人,只稳稳平视着爱德华:“……你在害怕,你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唰”地一下,剑刃直接刺入他的右手臂,漂亮的火焰盛放着,像一朵绽开的蓝莲花。 剧痛一瞬炸开,苏明安吸了口气。 “——一个主办方的走狗,也敢说教我?”爱德华冷笑:“不用你多说,在成为了第一玩家之后,我迟早会铲除那些妨碍我的东西。我是独立的人类,我是玩家,至少比你这个主办方派来的东西强得多。” “——一个人最可悲的就是,他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可悲。”苏明安忍着痛说。 “唰”! 爱德华左手的赤红短剑也刺了下去,血红的冰霜攀附上苏明安的左臂,渐渐将其凝结成一块冰霜。 “你继续,第一玩家。”爱德华睨着眼看着他:“……你说一句,我就刺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信仰,能够坚持到一个什么地步?” “爱德华啊……”苏明安微微叹息:“你以为自己是独立的存在,却不知道……” 爱德华手上又出现了一柄精良的剑——他的武器装备似乎用不完一般,将剑刃刺入苏明安的左腿,看着鲜红的血漫出来,而后,用“你继续”的目光继续看着他。 “却不知道……”苏明安吸了口气,语声低了很多:“……人自从一生下来就被周遭的环境被动改造。我被其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又被那些事情塑造成了如今的我。你以为自己的思想独立自由,是原初之土,却不知自己早就被背后的人塑造成了他们想要的模样……这样的你……” 又一柄闪着光的剑刃被刺入了他的右腿。 鲜血一瞬漫开。 “……是,是不可能成为……人类的灯……” “你总是说什么灯塔灯塔。”爱德华冷笑着看着他:“你倒是让它来救你啊?走到最后?我记得这是你说过的吧,你倒是站起来,击败我啊?” 艳红的色彩漫开一大片,在光洁的地面上迅速摊开。 苏明安视野里的血条,缓慢而坚定地滑落着,越落越快。 “……如果,如果我没有得到那个技能。”苏明安笑了,在多次死亡的折磨下,他的精神状态从很久之前就越来越差,在说出这些话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像躺在冰冷的地面,倒像飘浮在云端一般,那股悠悠然然又夹杂着细碎疼痛的知觉让他的视野渐渐模糊。 他喘着气,低低地说着:“……或许我,根本不会成为这样子的我……” “什么技能?”爱德华来了兴趣。 他也很好奇,这个人一直以来先知般的行动,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为什么,是我……”苏明安的语声越来越低,似乎随时要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一般: “……但许多夜里,我都在想,如果不是,这个将我打造成一种精神向标的……要素存在的话……” 爱德华澄海般的眼眸微微凝了。 他缓缓俯身下去,回想着应对这个人的说话方式,用着一股极为迷惑性的温柔语气: “……来,告诉我,告诉我你执着的缘由,告诉我你的机遇……这样,我便可以继承你的意志走下去……你不是要成为灯塔吗?既然失败了,那不如就让我继续走下去,你也说过希望有人能击败你的对吧?” 雪亮的剑刃捏在他的手上,剑锋对准了苏明安的胸膛。 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惑人的柔和,在距离极近的情况下更似呢喃,似乎之前的锋锐全然不在了一般。 苏明安唇角泄出鲜血: “……不。”他眼神一瞬清明:“告诉你,也没有用——因为得到的人是我……” 所以无可替代。 在他的时间线上,一旦死亡,只会不断读档,重演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也就意味着,就算失败了,对他而言,也永远不会停止,只会重复。 对旁人而言,死亡意味着休息,意味着失败,意味着重头再来。 而对他而言,就只有“成功”这唯一一条路线可走,连一次失败的死亡也无法尝试。 不然,只有永远的反复。 这个担子,他摆脱不掉。 爱德华的眼神一瞬冷了。 “无趣。”他手中的剑刃动了:“……你想动摇我,但没有意义,我不会因为你的任何话语而改变,现在,你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可利用的价值了。所谓……第一玩家。我敬佩你的努力,但我也为你的无知感到失望……” “爱德华,你被他们塑造得相当成功。”苏明安的话瞬间激怒了他。 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不承认,爱德华其实早已意识到了苏明安话语里的真实,但他只是强行让自己不去深想而已,他捏着剑柄,原本温朗的面目一瞬狰狞: “苏明安——很好,我承认,你成功激怒了我。或许我会在之后对你的话语深思熟虑一番,也会思考一下那帮人存在的价值。不过,就现在而言,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说这些话了,你还是就抱着你自以为是的理想——去死吧。” 他说着,手中剑刃一瞬落下。 “……不。”苏明安眼神澄澈地看着他:“无法避免的,我们还会相见。” “唰!” 鲜红一瞬漫开。 系统提示声一瞬响起: 【主体(影状态)已死亡,检测到分身(明状态)仍然存活,意识开始转换……】 苏明安感觉周遭的景物突得一变,那原本模糊到极致的视野一瞬清明起来,身上的剧痛潮水般退去,他抬起手,看见自己手里握着分身握着的亚尔曼之剑。 ……他的意识附体到了分身的身上。 如果需要复活本体,需要五点职业点。 时间领域似乎还在继续着,周围人都顿了下来,只有爱德华站在最中间,闭着眼,似乎还没来得及将时间领域收回。 苏明安瞬间拉上还处在静止状态的吕树,横抱着冲出了大厅。 无形的波动波澜开来,时间领域一瞬被收回。爱德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嘭——!” 苏明安飞快地跑着,身后传来三个跟随者与爱德华等人的交战声,夹杂着爱德华气急败坏的声音:“——居然分身还有一条命……苏明安,你给我等着!” 公会驻地的传出空间漩涡一瞬展开,苏明安一脚踏入,直接消失在了公会驻地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吕树刚从被静止时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睁眼,便看到苏明安抱着他在逃窜。 “大概,可以算是。”苏明安语声顿了顿:“无家可归了,现在。” 一百零六章·第四世界开始 一步踏入主神空间,看到熟悉的广场喷泉,还有老板兔雕像后,苏明安舒出一口气。 观众们曾经给他普及过关于主神空间的争斗规则。主神空间里可以范围性地打击,可以埋炸药,设陷阱之类。但不能针对性地主动出手,比如对一个人发出攻击。公会驻地倒是例外,玩家们原本以为那里是和主神空间一样的地方,可后来才发现,那里也是可以随意出手的,和游戏世界没什么不同。 只要从公会驻地逃到主神广场这边来,就会安全很多。 趁着爱德华他们还没赶来,他迅速点开系统面板,点击【回归个人空间】的按钮,而后,一瞬回到了自己的个人空间。 ……直至到了这里,才算是绝对安全。这相当于自己的一个独立空间,除了经过自己许可的人以外,其他人用任何方式都不能进入。 大光球还在室内发着光,简陋朴素的个人空间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吕树站在柜子前愣神。 “我们这算是,脱离公会了吗?”他说。 “很感谢你能站到我这一边。”苏明安说,点开光球界面。 【叮咚!正在评价中——】 【第三世界:校园世界已完成!】 【正在计算评价……】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附身“苏简”,与关卡核心人物“汪星空”交好,发现食堂危机并逃离,夜晚宿舍发现尸骨线索,与观测者“沈月”相遇,并发现沈卓相关线索。于办公室中救下“汪星空”,击杀沈卓,并进入支线副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进入完美通关·隐藏线·光辉线。击杀沈雪,并推论完成,推论出“汪星空”猎杀者身份,并选择破坏核心,达成最终te。】 【第三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进阶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完美通关隐藏线路达成,光辉线te·光辉未来达成,支线关卡(爱丽丝梦游仙境)完美级】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158452390(世界结束时剩余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3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3=15分】 【(彩蛋·观测者的爱慕):十二年的等待,你将旧时的剑袋全然归还。】 【(彩蛋·狙击者的爱慕):十二年的等待,沈雪最终等到了她的幸福吗?】 【(彩蛋·汪星空的祝福):“明安安啊,能成为你这样拥有无限未来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50分】 【共计获得积分:245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最高级技能的概率急剧增加】 【检测玩家已拥有三个技能,无法获取更多技能,奖励转换为红级及以上技能进化点,可将技能进行升级】 【请选择要升级的技能:(明夜分身)(泯灭)(空间)】 “空间。” 【技能(空间)已升级!】 【空间lv.3:潜力极大的可控性技能,可通过升级扩展其运用内容。 (中距离空间位移,损耗法力:120点,充能3次,三次空间位移用完后,需等待一小时恢复充能) (空间震动,小规模运用空间震动,远程攻击敌人。)】 【战斗力:620+30】 【剩余积分:308点】 【由于您为完美通关,额外获得一份(世界之源)】 【*世界之源(无等级):拼尽全力收集它吧!你会发现来自法则不容违抗的魅力】 世界之源化作白光钻进了他的手背,第三道纹印形成。 【第三个世界已结束,第四个世界将于所有玩家回归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世界论坛已开放:休息时间期间,冒险玩家可登陆世界论坛。】 【注意:第四世界为(世界总榜前十二玩家同台竞技世界,其他玩家不可参与,只可于主神空间中进行竞猜。第四世界输赢不影响完美通关进度。)】 苏明安眼神一凝。 第四世界……只有榜单前十二玩家竞技的世界?其他玩家都不参与? 怪不得……爱德华他们突然那么想除掉自己。 毕竟这是必然要和自己遇上的副本。 吕树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看完系统消息:“苏明安,你现在要去哪?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但我们好像没地方可以去了,还有你的录屏,准备什么时候公开……” “等下,我加个点。”苏明安看了眼自己的等级,现在自己是准二阶一玩家,还需要做几个任务才能完成,不过已经可以加点了,二阶一玩家好像取消了总属性点的限制,他还是照常影全点精神,明力体敏均分,买了150积分的属性点才停下来。 【战斗力:650+45】 他需要晋升为二阶一玩家。 而任务分别是加入公会,组建小队,和发布帖子获得一亿热度。 小队组建之后便可以一同进入同一个世界副本,人数限额在3到5人之间,苏明安原本是不想组建这个东西的,但任务要求也没办法。他看了眼吕树,给他发了条申请,而后看了眼自己只有两个好友的好友栏,勉为其难地给虞若何也发了条申请。 “叮咚!” 【虞若何:你在哪里?】 果不其然,发过去的第一瞬间,虞若何便秒回。 【苏明安:我记得接受小队申请不需要见面,你点一下确认就可以。】 “叮咚!” 【虞若何:我只是担心你……你为什么从我的家里离开了?】 “叮咚!” 【虞若何: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一时心切……我是真不希望你太累才会把你带回去的……】 “叮咚!” 【虞若何:别去公会驻地,我觉得那些人心怀不轨,你最好在自己的个人空间里待着,现在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当心点自己。】 【苏明安:已经去过了。】 【虞若何:……】 “叮咚!” 【好友(虞若何)申请进入您的个人空间,是否同意?】 “唉……”苏明安叹了口气,让她传送进来了。 虞若何一进屋子就感觉到一股拥挤感,她看着这模样过于初始的个人空间,没想到苏明安这个第一玩家的个人空间居然简陋成这样。 明明只要一点点积分就能把自己的小家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这人不出去买房子不说,窝着的个人空间也是最原始的模样。 “你……”虞若何看着站在光球旁的苏明安,刚想开口,就看见右边站在柜子前盯着她看的青年。 她的话尾变了:“……吕树?你怎么也在这里?” “事情挺复杂的……总之,他大概是无家可归了。”苏明安说。 “叮咚!” 而与此同时,他和吕树同时听到了一声来自系统的提示音。 提示音是针对他们个人的,苏明安看向【公会】的系统界面,上面有着清清楚楚一行字。 【公会·灯塔不少于五位部员同意解除副会长·吕树职务,该事项将在五天后正式进行。】 “……哎?”吕树看着愣了下。 “原来如此。”苏明安说:“你已经被他们舍弃了,吕树。” 公会需要解除高层人员职位,则需要低一级的成员联名同意即可。 所以,如果要解除苏明安公会会长的职务,至少需要两名副会长同意。但现在三个副会长,一个是艾尼,一个是水岛川空,一个是吕树,后两个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爱德朗他们只能先从解除副会长的阶段开始。 “……现在去掉“大概”,肯定一下,吕树确实是无家可归了。”苏明安看着系统界面说。 …… 此时,公会聊天,世界聊天,也吵成了一片: 【珀西:???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罢免吕树哥哥了?】 【草莓布朗尼:第一公会还不给个解释吗?第一玩家分明没死,你们为什么说他死了!】 【晴空:真是莫名其妙……苏明安的宣战书都摆在那了,很明显是受人陷害了啊!】 【吉特:哦,上帝啊。第一公会是不是脑子缺点什么,把自己这边最强的玩家往外推。】 【喵喵芙兰:可我觉得水岛川小姐说的也没错,或许苏明安确实不适合……】 【唐烨:吃瓜,第一公会的联名信说的光鲜亮丽,我倒要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申岩:绿法杖换刀,各种刀类武器皆可,交易+编号】 【先有鸡:行了行了天天吵你们烦不烦啊,每天一清醒就看你们世界聊天在这炸,积分不要钱啊?】 【长汀:均260战斗力小队收法师系成员,法系职业急缺!法爷看看我们!】 【希尔:第一公会要罢免吕树吗?推了一个苏明安不够,还要再推?艾尼爱德华他们是疯了吗?】 【……】 虞若何也看到了这疯了一样向上刷着的世界聊天,事实上,从苏明安第三世界确认存活的那一刻起,关于他和第一公会的话题就从来没停过。 她打开世界论坛,看到最上面的帖子便是所谓的“第一公会联名信”,信上说了对于苏明安行为的谴责,以及对帮凶吕树痛惜,他们用着最为心痛的语气,说着最恶劣的话,而后义正言辞地宣布,要将二人排除出第一公会。 其中,放着一张截图。 穿着盔甲的npc,与爱德华他们战斗着,盔甲其上,有着极其清晰的血红纹路——那和老板兔身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在放出这张截图之后,舆论一瞬逆转。 下方更新的回复,满是一派“原来如此”,或是不可思议。 【?什么?怎么那图案那么眼熟……是我看错了吗?】 【果不其然,苏明安就是主办方的卧底!他的一些行为也太过预见性了点,就像是早就有剧本了一样!】 【别随便往明安哥头上扣帽子!还没有截图证明这些npc是听从他的呢!】 【是啊……事情还有转机。】 【而且就算是听从他的,也没什么关系……我觉得可能是一种特殊技能吧……】 【分身,空间,这两个技能已经够逆天的了,再加一个召唤三个千战斗力npc的技能?苏明安是主办方亲儿子?他凭什么拥有这些?他就是卧底!】 【……你们也太会扯了,主办方干嘛要给我们派个卧底啊。】 【……不然你们要怎么解释这个技能和苏明安的预知性?】 【万一他有类似预言的技能呢?这谁说的准?】 【我看不清了,我真的看不清了,舆论走向来回拉扯,我真的不知道该信谁了……】 【其实我觉得爱德华远比苏明安更好吧……你们没看到世界排行榜了吗,爱德华的战斗力快是苏明安了一倍了。】 【这里灯塔体系狂信者,我表示战斗力不代表一切,没看到榜上苏明安依然排行第一吗?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按照战斗力来排名的。】 【……但是他也太奇怪了点,哪有人会在决战中先自杀的啊……而且他也很看不起我们这些观众……】 【但第三世界中第一玩家也有改变,我觉得还是他比较合适吧……毕竟官方承认,名正言顺。】 【……我支持爱德华】 【……爱德华爬开!我爱明安哥!】 【你支持有什么用,马上第四世界十二最强玩家同台竞技,苏明安那点战斗力在爱德华面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第四世界就能见分晓了。我感觉这也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一个舞台。】 【老公加油!干翻那个金毛!】 【爱德华,一定要铲除主办方的走狗!】 【我爱水岛川姐姐——】 【现在帖子真是饭圈化的严重……人类还面临着大危机,也不知道你们这一帮连下场都不敢的观众在颅内高潮些什么……】 【……】 虞若何沉默地关闭世界论坛。 现在,世界论坛几乎全是这些的讨论,连那些最近很火的,关于“联合团”“蓝盔部队”“新教会”等话题的帖子都被挤下去了。 还有一些火帖,则是出自其他榜单前列的玩家们之手,他们扬言要在第四世界中证明自己,他们才是应该处在巅峰的存在。 挑战信,挑战帖,每一条都充斥着一股火药味,似乎随时都可能引爆一般。 虞若何有些口干舌燥。 她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移动的漩涡身边,这个漩涡走到哪里,就把世界的目光带到那里。 他似乎永远都是人们争论的核心,围绕他的话题多不胜数,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一番激烈的舆论浪潮。 ……怪不得有人建议干脆把世界论坛改名为明安论坛,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打算怎么做?”虞若何看着苏明安,他似乎也在看世界论坛。 “发帖啊。”苏明安手指连点。 “!”虞若何精神一振:“你要发帖?你终于要出声了吗?” 一百零七章·“苏明安?” 身为被关注量最多的第一玩家,谁能想他的发帖数至今还是干干净净一个“零”。 他像是根本不会用这个发帖系统一般,无论遇到什么风波都一个字不说,任凭外面人的想破了脑袋,吵裂了嘴皮子。 “因为要完成任务啊。”苏明安还记得自己晋升二阶一的任务——要发表一个帖子,热度至少上一亿。 他按下了“发送”键。 “叮咚!” “叮咚!” 来自“特别关心”的提示声,在虞若何和吕树耳边同时响起,而与此同时的,两万个主神广场上,数不尽的人们,苏明安将近9亿的关注粉丝量,他们也同时听到了这一声来自“关注玩家发帖”的提示声。 他们打开世界论坛,便看见了关注那一栏,清晰的【苏明安】的id。 那id金灿灿的,旁边有着金色的世界榜一标,亮白色的第一玩家标,还有代表完美通关的三颗小星星。 “苏明安……发帖了?” 人们瞬间激动起来,他们迫不及待地点开帖子,想看看这位一向能轻而易举引动起世界浪潮的第一玩家,在这种紧张的情形下,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 【苏明安:。】 …… 世界论坛的最顶上,一条帖子一瞬热度破天。 简简单单的一个句号,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实质内容,透着一股被迫营业的敷衍感。 人们愣了,他们点开这条帖子,不知道第一玩家这是何等用意。 “这是无声的宣战,第一玩家要向爱德华他们宣战了!”有支持者这样解读。 “……他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所以无话可说了……” “让他的理论见鬼去吧!这分明就是哑口无言的证明!他承认自己是主办方的走狗了!” “简单的一个句号,反应了第一玩家面对世界舆论浪潮的心理与态度,他用最简单的标点符号向我们证明了,他根本不在意我们的看法。圆圆的句号抒发了他对唯一灯塔的追求与向往,结合他的发帖量,也侧面烘托了对我们自以为是讨论的鄙夷和不屑……” “……我怎么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被动营业的味道?” “不知道苏明安怎么想的,我记得他很能说的,怎么就一个句号?” “不会是打错了发出来的吧……” “爱德华发布宣战帖了,他说要在第四世界让苏明安跪下求饶。” “爱德华确实太强了……我都不知道他的数值是怎么突然飙到那么高的……” “不知道第四世界是什么内容?只有十二个玩家的竞技类世界?我们可以竞猜胜利者是谁吗?” “拍卖场那边已经搞起赌盘来了,系统界面也有,这似乎是游戏官方的竞猜……” “倾家荡产下注诺尔!他不赢我倒立洗头……” “……” 虞若何看着苏明安这条简简单单的回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明安……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说。 抬起头,她看着同样在看世界论坛的苏明安,觉得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读懂他了。 苏明安看着自己刚发的帖子。 热度刚发便成功破亿,迅速朝着更高飞速飙升去了。 ……任务完成了。 他满意地关掉世界论坛,调出了自己的个人界面。 【已完成全部晋升任务!】 【您已晋升为(二阶一)玩家。】 【二阶一玩家享有权利:额外支线任务获取概率,额外npc好感度,额外经验加成!主神商店开放更多道具!】 【您是第一位晋升至(二阶一)的玩家,是否进行全游戏播报?】 【获得荣誉(二阶先锋):恭喜你,掌权者。】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战斗力:695+35】 “播报。”苏明安打开主神商店,他想看看里面更新了什么东西。 虞若何看着苏明安。 她隐约猜测到了事实。 ……他似乎是真的丝毫不在意这些人对他的议论,发帖也只是纯粹为了完成任务,只留一地谜团让别人去争辩,猜测。 世界洪流最中心的存在,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 或许他也无心去管这些事情了吧。 …… 排行在小数字中的主神广场都是被人最为看重的地方,它们或许被规划为军政要地,或许被规划为富豪区。这里的物价普遍偏高,但好东西也自然不少。只有有点原先翟星地位的人,与身上有着不少积分的强力玩家才能在此生活。 三号主神广场的一家茶楼中,靠窗的金贵位置坐着一对女子,一看便身份不凡。 茶香在面前漂浮而起。 墨黑长发的女人端起茶杯轻饮一口,眼皮抬也未抬。 她的面前坐着个撘拉着外衣,看起来就吊儿郎当的少女,她棕色的卷发下是一张清丽的面容,带着一股小说女主般清丽自信的美,但此时看起来却坐没坐相,一耳朵夸张的耳环随着她摇摆的动作叮当作响。 “空空空!空空姐!水岛川姐姐!亲姐姐!”少女一前一后地摇着,明明是坐在蒲团上,却像是在坐摇摇椅一样前后晃着,她笑嘻嘻的,似乎没什么能让她感到烦恼一般,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水岛川空看:“姐姐好歹理我一下啊,好不容易晴晴才和你见上面,态度还是那么冷淡……” 水岛川空放下茶杯,轻叹一声:“坐没坐相。” “嘻嘻嘻——”水岛川晴手中一圈一圈转着茶杯,内里的茶水打着圈儿:“姐姐还是这样啊……不过,也没关系吧?就算姐姐始终是这副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还是有着会在意的对象吧?” 水岛川空的眼神有着一瞬间的迷茫。 而下一刻,少女极其探究的眼,一瞬对了上来,内里一片黑溜溜的,险些吓了她一跳。 “姐姐在迟疑。”水岛川晴语气低沉:“姐姐不像以前那样会第一时间否定了……在世界游戏开始,晴晴离开姐姐身边之后,姐姐有了新的,在意的人。” “我……”水岛川空开口。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原本脸色极度阴沉的少女一瞬露出阴转晴的笑容,就像是刚才的危险感从未存在过一般,她举起手,笑容极为热烈:“——反正,也能猜到是谁的对吧?第四世界,那些人,那些曾经接触过姐姐的人,那些曾经诅咒过姐姐的人……我都会一个不留,全部除掉——既然晴晴正好是世界榜十二,有了入围的资格,那么姐姐的身边,今后也再不会有奇怪的人……” “正常点。”水岛川空敲了敲她脑壳:“不要大意,其他十位玩家都是很强的人。” “嗷呜。”水岛川晴捂着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闪动着泪光可怜巴巴地看着水岛川空,模样无辜极了,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人心惊: “……反正,没关系的吧,铲除姐姐身边奇怪的人,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尤其是那个自称灯塔的奇怪家伙,实力不怎么样……还敢离姐姐那么近!我迟早,迟早会撕了他的皮……” “……”水岛川空眉头微蹙。 “叮咚!” 突兀的一声系统提示,在两人耳边响起。 水岛川晴的眼神一亮。 “哎呀。”她一秒精分一般,瞬间又换了一副神情,似被吓到了般捂住了自己的嘴,那眼中的戏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个可恶的家伙……似乎又来吓人了呢,姐姐。” 水岛川空打开系统面板。 她听到了,来自系统语声的,平淡的播报声: 【恭喜——玩家苏明安,成为第一位,晋升为(二阶)等级玩家! 荣誉加身,荣光加冕,亿万生灵为其欢呼!】 水岛川空摸着茶杯的手一顿, 而后,她的眉头轻轻蹙起了。 …… “噗噗噗噗……” 逼仄的室内,虞若何勉强转着身,用背包里自带的电水壶加着热,蒸汽萦绕其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她想要找个地方靠一会,却发现苏明安的个人空间连个沙发也没有,只有小小一张床,还已经被坐下来的吕树直接占据了,她想转身放把椅子,都有些施展不开,差点靠到墙面上去。 “你真需要一个人照顾一下了。”虞若何叹着气,想了想,直接坐在了地上。 苏明安啃着补充体力的巧克力,不置可否。 ……但虞若何分明又看出了“再见”的意思。 这个人,好像又想迫不及待地赶自己走了。 她本来应该生气,但一想到苏明安之前的精神状态,心上又泛出些许担心。 “你父母呢?”她问:“不为自己考虑,也多少为他们考虑一下吧。我给我的进入游戏的爸爸在序号靠后的比较安逸的区域买了房,至少能让他住得舒服一些。你好歹是第一玩家,不缺这点积分吧……把自己整得跟给游戏主办方打工的社畜一样,住这么逼仄的小房间……” 苏明安没搭理她,看着面前界面的主神商店。 他之前一直只在这里买恢复血量的血瓶,倒是没有注意过别的东西。 主神商店像个大卖场,基本都是一些生活用品,翟星上有的基本这里都能买到,而且还是以极低的积分价格,玩家们只要花费很少的积分就能获得此前从来没有过的生活水平,也怪不得他们不愿下场受苦。 除了生活用品之外,便是恢复血量的血瓶,恢复蓝量的血瓶,组建公会的公会标,跟随玩家的传送阵,挑战用的挑战信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基本对战斗没什么助力。 商店里也卖一些武器装备,不过都是些制式装备,类似“精良的长剑”,“优秀的铠甲”之类,统一的属性和名字,连个附带技能也没有,纯粹添四维用的。 他注意到自己在晋升到二阶一后开放了一片新的购买区域,点开一看,发现了三个新开放的格子。 【职业进化宝石(小)(积分:50/个)】 【宠物进化宝石(小)(积分:30/个)】 【职业点(积分:20/点)】 这似乎是针对玩家个人而开放的格子,苏明安现在的积分还有198点,他先花费80积分买了一件制式下身装备,将空缺的装备栏填上去。 …… 【制式长靴(绿级):主神商店出品的制式装备,只有打不到装备的倒霉蛋才会购买。 防御力:5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属性:无】 …… 【战斗力:730+10】 …… 剩下的118点,他准备先留存下来,以防万一。 能够死亡回档不代表无敌,他有可能回档到令他无力回天的时间点。比如第三世界刚刚结束那间埋满炸药的房间,一旦死亡便是无止境的回档……还有第一世界的世界棋盘……尽管他不想再回忆,但那时玥玥那熨烫着绝望与希望的眼神还总是灼烧着他。 多一个分身多一条命,他至少要保留一次复生分身的机会。 他关闭主神商店,听见虞若何在喊他: “——苏明安,苏明安,听见我说话了吗?” “?”苏明安抬起头。 “我说,我可以出积分给你装饰一下个人空间,或者直接在城区买套房?我那套独栋别墅带花园,也就40积分……”虞若何别去耳边的碎发,动作有些扭捏:“……或者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住在我那里,也可以……我菜做得还是不错的,你平常有什么心理压力也可以和我说说话……” “那我也要住。”床上瘫着的吕树突然举起手。 “……没有邀请你,其实。”虞若何低声说。 “不行,你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我必须要防着你过度接近苏明安。”吕树一口直男语气,毫不顾忌虞若何面子:“能放你进来已经很宽容了,不要得寸进尺。” “你你你!你才是得寸进尺好吧!”虞若何脸涨得通红,霞红在一片白皙中红艳艳的:“这是苏明安的个人空间,又不是你的!你凭什么以一副主人的姿态说我!就算你吕树是榜上大佬……我也不会客气!” “苏明安是好人,你不是。”吕树避重就轻:“我能在第四世界帮助苏明安,你不能。” “关,关你什么事啊!”虞若何气得脸红扑扑的。 “好吵……”苏明安捂着头:“快出去,碍着我例行补觉了。” 他每次从世界回归都会睡一觉,结果被一堆事情缠到现在,床铺还被吕树占了。 “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吕树说。 “那至少下来,不要占着我睡觉的地方。”苏明安说。 吕树自动从床上爬下来,坐到了地上。 虞若何莫名其妙想起了世界论坛上对吕树评价得广为人知的一句话: 【明明有实力,偏要当舔狗。】 她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 “……你还不走?”苏明安看了站着的虞若何一眼。 “我,我水还没烧开!”虞若何找了个很糟糕的借口,但她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这两个人共处一室的。 “随你。”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亚尔曼之剑,寒影石,月光石,红指甲,还有猩红之爪扔给她。 “有空的话出去帮我把这个爪子卖了,多余的积分,还有这些锻造材料,全用来修复这把剑就行。”他说着,然后盖上被子。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瞬间袭来。 “你……”虞若何有些气恼——这人是真把她当跑腿的使的吗? 但看到苏明安疲惫的样子,她满含怒气的话语到了嘴边就退去了。 她看了眼手上的猩红之爪:“……蓝级武器?这种东西我放在拍卖会卖吧,很值钱的。” “好。” 苏明安顺手把她进出这里的权限开了,他感知了一下,自己的那三个跟随者早就摆脱了爱德华,此时正在一个主神广场等待他的命令。 因为身上的铠甲过于显眼,引来了许多玩家的注目,像是三个雕塑一样被玩家们疯狂截图讨论。 苏明安暂时不想动用他们,他没让跟随者们对爱德华他们下杀手的意义也是这样。 一旦开始真正杀了人,那么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绝对,绝对不会真正变成主办方的帮凶。 ……现在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一百零八章·“女巫,请行动” “对了,你那天那个埋在房子里的炸药,可以给我吗?”苏明安突然想起了这个。 “那,啊,那个啊……”虞若何面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她突然想起了上个世界结束时自己魔怔了一样的行为,居然想把这人关起来……不过幸好对方没有什么怪罪自己的意思,她还以为这事混过去了呢。 看见吕树警惕盯着自己的眼神,她生怕苏明安把这事抖出来,赶紧将东西交给了他。 “我就这两个了,你拿去……不要干坏事啊。虽然他们是很坏,但不要做像把爱德华家,艾尼家炸飞这种事情啊?”她像教导小朋友一样对他低声说,眼神躲躲闪闪。 【定点炸药(品质优秀)*2 类型:杀伤类道具 效果:拉扯引线,即可发生爆炸,爆炸半径两米,造成2000+伤害(根据物理防御水准削弱伤害)。注意,此物品为即时爆炸效果,小心同归于尽喔! 制造需求:出自世界副本中的超前道具,不可独立制作。 介绍:出自第二世界·白日浮城的超前道具,运用了远超人类当前水准的技术,如果玩家当初选择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学会制作呢?】 “多谢了。”苏明安笑道:“如果第四世界能用上,我会感谢你的。” “……你一定要赢。”虞若何低声说。 苏明安看了一眼一动不动坐在地上玩蝴蝶的吕树。 “那个。”吕树朝他喊了一声:“那个录屏……” “没事,先存着吧。”苏明安说:“这种东西,公开出来也不能完全改变局面,等到第四世界……我会赢给所有人看的。” “……我会帮你的。”吕树说。 苏明安裹上被子,精神状态现在确实不好,他不想多聊。 ……无论世界浪潮如何涌动,世界游戏如何变化, 都不能影响睡觉人补觉的心情。 苏明安合上双眼。 …… 等到苏明安再度醒来时,他看了眼系统时间。 【2020年11月2日,19:49】 距离9月30日世界游戏开始,才开始一个月而已。 ……但他却觉得像已经过去了好久一般。 个人空间如同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面连个窗户也没有,看不见天色,他只能按照系统时间来定时。 他看见了坐在自己床前的女人,她正低着头,手里织着一件毛线衣一样的东西。 “……你挺能睡的,某种意义上。”虞若何注意到他的动静,侧过头来。 “一天多?”苏明安确实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能睡那么久。 他注意到随着自己分身死亡数量的增加,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在下降……体现得很明显的就是睡眠时间,第三世界里,他也常常感到莫名的困倦。 “吕树呢?” “他说他无法忍受世界的灯塔睡在这种狭小的房间里,所以主动给你去找房子了。”虞若何耸耸肩:“他说爱德华那帮家伙根本不敢在主神空间里直接动手,所以他不允许你处在这样躲躲藏藏的的状态中。” 苏明安打开世界论坛,很明显的就是最上方一个倒计时。 ——第四世界开始的倒计时。 28小时,11分。 时间的旁边还有一个明显的赌盘图案,上面写着标语: 【顶尖玩家,同台竞技!押注竞猜,等你来玩!】 苏明安点开它,首先就看到了自己的头像照片。 这里是确认进入第四世界的榜前十二玩家的竞猜界面,上面十二个人的头像清清楚楚,旁边还有名字和配字,看上去是主办方官方准备的。 所有玩家都可以选择三位玩家下注,因为主办方声明了,第四世界的胜者不唯一,可能形成多人同时胜利。 之所以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头像,是因为自己的赔率是最低的……很意外,群众们意外地非常看好自己。 【玩家·苏明安(赔率1:1.01)】 【战斗力:740】 【荣誉:“第一玩家”,前三世界均sss百分百完美通关,第一位二阶玩家。】 【押注人数:978298372】 ……这个赔率已经完全赚不到积分了,苏明安估计每一个看到赌盘的人都给自己下了一注,毕竟一共可以选择三位玩家,自己成为胜者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没有人会放着明摆着的积分不赚。 不过,除了胜者押注,还有一个mvp押注,只能押注一个玩家。mvp意味着在第四世界中可能评分最高,表现最好的玩家,这回排在第一位的,就不是苏明安了。 【玩家·爱德华(赔率1:1.27)】 【战斗力:1200】 【荣誉:前三世界均sss百分百完美通关,战斗力最强,装备综合评分第一。】 【押注人数:498278378】 爱德华,他那1200的战斗力太过骇人,让许多不明所以的玩家认为这才是最强。 第二位才是苏明安,押注人数三亿五千万,比爱德华少了一亿多。 他两几乎把所有的押注人都占全了,剩下的一亿多押注者则分散在其他玩家上押注,一二名和后面的十人形成了断崖式的差距。 “苏明安,有一个不错的消息。”虞若何说着,将手里的亚尔曼之剑递给他:“我在你睡觉的时候,去偷偷找了第一公会最好的锻造师,她说你的剑很不错,似乎被修复前等阶就不低,卖掉了价值250积分的猩红之爪后,我把积分全部用来换锻造道具,倒是给你的剑加了不少分。” 苏明安看了看属性。 【亚尔曼之剑(蓝级,半破损,可成长):这是他伟大的最后一剑 攻击力:25~35 耐久:20/25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10及以上 特殊属性:诞生于末世世界中被损毁的长剑,它曾经绽放过无尽光芒,等待着伟大之人的修复。如今,它被不错的锻造师修复了部分,看上去锋锐许多。附带真实伤害属性。 真实伤害属性·攻击时,附带10~50点真实伤害(根据攻击力道及破招效果进行判定),真实伤害可无视防御进行固定数值的攻击。】 【战斗力740+35】 “真实伤害?”苏明安想起了爱德华那个龟壳一般的特级防御罩:“这个属性不错啊。” “武器的特殊属性和主人的幸运值是密切相关的,你的幸运值肯定不低吧。”虞若何看着他。 苏明安看了眼手上的极光之戒,没说话。 “叮咚!” 【吕树:我帮你看好房了,你过来吧。】 吕树发过来了一条消息,苏明安看了一眼,迅速回复着: 【苏明安:谢谢,但我喜欢这里,安全。】 “叮咚!” 【吕树:我帮你看着,安全。】 【苏明安:你不安全。】 【吕树:……】 【吕树:……那我可以再回来吗?】 【苏明安:不可以。】 苏明安顺手把吕树列为了“禁止进出个人空间”的黑名单里,既然这人自己出去了,那他就不用再放人进来了,已经够挤的了。 “……你看起来还是很疲惫。” 他突然听到虞若何的声离自己极近,一股薰衣草的味道蹭了上来,那是她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明明回归主神空间后数据化的身体不需要洗澡,她却还这么有兴致打理自己……或许这就是女人的仪式感? 他一抬头,便看见虞若何那一双狭长而漂亮的眼睛正看着他,睫毛一颤一颤的。 “是有点困。” “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再准备一下吧。”虞若何站起身,理了理发,偏过头:“……平时有什么压力的话,也可以来找我。” “那。”苏明安朝她挥手:“再见?” 又一次的“再见”。 但虞若何却感觉到,这一次,她的心头没有半点怒气了。 “……再见。”她说着,手点上门:“……加油。” 她没有再说类似于放松解压的话。 眼前的人……似乎从来都不需要这些。 她传送了出去。 然后苏明安就眼疾手快地将虞若何也火速拉入“禁止进出个人空间”的行列。 而后,他感觉到了一阵真实的安全。 他点开光球,开始浏览起第三世界结束后世界论坛的变化。 世界论坛上的东西每天都在变,除了无尽的争吵与攀比外,最多的就是吹捧帖,对各类大佬的比心帖,还有记录帖等等。除此之外的,便是一些攻略帖,记录了各种技能、装备,将技术分析区打造的像一块图鉴区。 苏明安在这两天注意了下其他十一位玩家的信息,了解了些他们的资料——因为榜前玩家的信息几乎无处遁形,搜集成了一件很轻松的事。 除此之外,他也注意到了观众们经常在直播间里说的“联合团”。 出于维护人类生存的目的,玩家们建立了一个名为联合团的组织。 它发表的一系列宣言倡议,以及对于世界游戏结束后翟星格局的思考并没有任何强制性,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权力存在,其影响力均基于拥护与同意。 但对于相当一部分的普通人来说,它发布的具有权威性的攻略贴和安抚帖,极具人道主义精神,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以建立最基本都秩序,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为行动纲领,有队伍在各个主神广场开始建立,总的现有规模已经达到了几万人,并且规模还在不断的扩大。 ——而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个“联合团”,是因为一条被顶得很火热的帖子。 【联合团致函世界前百入榜玩家,对他们的努力表示尊重与支持。】 【联合团致函第一玩家,对他的行为和理论表示理解与尊重。】 【联合团致函榜二玩家诺尔,希望他能将在三个世界中展现出的光辉继续坚持下去……】 【联合团致函榜三玩家爱德华……】 【联合团致函榜四……】 “联合团……对我的行为和理论表示理解和尊重?言下之意,是不同意,但也不反对吗?”苏明安知道自己的理论不会被绝大多数人所认可。 那些支持者更多是盯着所谓“第一玩家”的名号才变得那么狂热。 ……但无所谓,他不在意这些。 无论那些眼神含着敬仰或怨恨的情感。 在搜集信息的时间中,世界论坛的倒计时,终于渐渐走到了零。 苏明安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属性。 …… 【个人资料】 真实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二阶一 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第一玩家(加冕时刻),梅开二度,神化,梅花三弄,二阶先锋 职业:白审(隐藏) 身份:掌权者 装备:四叶草手链(绿),极光之戒(紫),骨牙项链(蓝),remington rp9(绿),亚尔曼之剑(蓝),未生锈的铁棍(白),皮质长靴(绿),制式长裤(绿),机械之心(蓝),玫瑰之帽(隐藏) 技能: 【(紫级)空间lv.3,(蓝级)泯灭lv1,(职业核心技能)明夜分身lv.4:分出一个分身。分身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和独立人格,但本体仍能感知到分身的五感并即时下令。 当前状态:(本体)已定格为“影”状态,(分身)已定格为“明”状态——注意,此技能死亡崩溃风险极大!】 【基础枪法lv.2】 生命值:300 法力:100+20*80=1700(回复速度20/分) 体力:3(影状态) 力量:3(影状态) 敏捷:6(影状态) 精神:85(影状态,成长大幅提升!法术系技能威力大幅增加!) 魅力:a+(掌权者加成) 幸运:b+(四叶草手链、极光之戒加成) 积分:118 战斗力:795(个人明状态),800(分身影状态) 【精神抵抗lv.8*2】 【异常抵抗lv.2:对于术士及诅咒类技能,你拥有10*2%的抵抗能力。】 【毒素抵抗lv.2:你可以免疫智力点数低于你15*2%以下生物的任何毒类技能。】 …… 分身(现状态): 生命值:500+30*27=1310 法力:100+20*2=140(回复速度5/分) 体力:32(明状态) 力量:32(明状态) 敏捷:24(明状态) 精神:7(明状态) 【格斗专精lv.2(明状态自带)】 【刀类专精lv.2(明状态自带)】 【剑术专精lv.2(明状态自带)】 …… “叮咚!”他听到一声系统声响。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第四世界:?世界。世界前十二玩家同台竞技!】 【参与玩家:12人!】 【第四世界中,十二位玩家将关闭私信功能,不得向好友发送任何信息。】 【注意:在世界进行过程中,观众们不得中途转换直播间,只能选定一位玩家的直播进行观看,直到世界结束。】 【比赛进行期间,有关于身份线索的弹幕自动被屏蔽,弹幕不得泄露任何有关信息。】 【由于玩家为第四次进入游戏,不再自动学会交流通用语,自动扣除10点积分,学会第四世界通用语!】 【——世界开始!】 一百零九章·“灯塔小姐” “叮咚!” 【玩家(吕树),您已进入第四世界。】 吕树在传送白光消退后,听到这样的系统提示声。 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每次世界开始时的例行提示,没有任务的成功要求,甚至连个背景介绍也没有。 吕树正疑惑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浅淡,悠然,像郁金香的味道,而后,他听到不远不近的地方,有着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睁开眼,看见一片黑暗……目前似乎是夜晚。将视线偏转过去,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的小床上,随着自己的动作传出“吱呀”的声响。 房间里的木桌前,坐着一个摆弄着玻璃瓶的亚麻色头发女人,她正背对着自己,手上捏着的一红一绿的两瓶玻璃瓶发出琴键敲击一般好听的声音,白烟顺着瓶口“噗噗”地冒出,将桌面上一盏微弱的烛火晃荡出一圈柔和的光影。 “你醒了?迷途的旅人。”女人转过头来,小波浪式的发梢轻摇,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的面上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眸,其间涌动着一片萤火似的碧色。 她的身形很单薄,罩着的外袍却很大,在转过身来时,吕树注意到她腰间别着的小巧匕首——看来这地方不是什么和平之地。 直播间里热度已经起来了。 吕树身为龙国仅在苏明安之下的存在,关注他的也有不少人,虽然说他们大多数现在都跑去看苏明安或者爱德华了,但也不排除一些真爱粉,每次都会按时赶到。 【第一!】 【趁没人偷偷抱走吕树哥哥。】 【前面的休想!我看到你了!】 【来了就不能换直播间了,宁可放弃明安哥也要来看吕树,大家都是吕树哥哥真爱啊!】 【哇,十二大佬同台竞技啊,太刺激了……】 【谢邀,人在茶馆,这里已经被围着屏幕看直播的玩家们挤满了,场面就和每年的lol世界赛一样,真是梦回当年……】 【还是主办方懂我们想看什么】 【不过主神空间是真的狠,一旦选定了一个玩家的直播间,就看不到其他人的了,我选了吕树哥哥的直播,而茶馆在播苏明安的直播,那么大一个液晶屏,我居然都看不见,其他观众在讨论什么我居然也听不见……】 【谢邀,选定了直播间就被隔绝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么不想让我们看另外十一个玩家的直播?】 【大家都是真爱单推人,能在不能换直播的情况下选吕树哥哥的,都是真爱啊,别客气,别客气——吕树哥哥我爱你!!!】 【全主神空间转播……我走到哪都看见人在看直播,都没人摆摊了woc】 【万人空巷,nb!】 【各位下注了没,下注了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怎么是大晚上的啊,任务信息是什么?】 【哇,这个姐姐好漂亮,她是npc吗?引导用的?】 【……】 “你是?”吕树看着这个女人。 “稍等,再回答你的问题,外界的旅人……我先注意一下时间……”女人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微弱的烛火下,那指针渐渐指向了数字三。 “你醒的时间正好呢。”女人笑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这些疑问,在白天你都会得到解答。” 她站起身,身形隐在宽大的黑袍里,她将瓶子别在腰间,转过头,微笑地看着他:“……现在,该到我们行动的时间了。” “吱呀——”一声,房间的木门突兀地开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的一般。 吕树这才注意到,这间房间里没有窗,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景象,唯有门可以通向外面。 “跟我来。”女人说着,右手提着一盏暗黄的灯,另一只表皮有些干枯的手,轻轻牵上他的手。 她的手很冷,也许是一直碰触冰凉玻璃瓶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一种没有生机的冰冷,吕树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暂时没有挣开她。 出了门,他看到一片静寂的黑暗——这里似乎是一处村落,圆圆的明月悬在空中,下方是于月光中微微泛亮的小路与两侧死灰的,石碑一般沉寂的房屋。 ……像是没有任何活人生活的鬼镇一般,这里连一声鸡鸣狗吠都没有。 昏黄的灯火之下,只有二人踩在镇上小道上轻微的脚步声。 “……我们这是要去哪?” “嘘。”女人的手指轻轻抵上他的唇:“……不要出声,外界的旅人,这里的夜晚……可是很危险的夜晚。如果你不想被凶猛的怪物杀掉的话。” 吕树眼含警惕地将女人的手拉下来。 “……没关系的,外界的旅人。”女人手中的灯火晃荡着,她腰间的玻璃瓶在叮铛作响:“等看了一会儿的情景,你就会明白,我们身上肩负着的使命……” 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沮丧:“这所小镇,被诅咒了太久太久了,每天都有人在哀嚎中死去……而我从一生下来就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有能力的人,就必须在夜间肩负起行动的责任,保护无辜之人,且,杀死有罪之人……” “你的名字?” “莎琳娜。”女人语尾带笑地看着他。 “不错的名字。” “感谢你的称赞,外界的旅人。”莎琳娜似乎没有要问他名字的意愿,而是继续有些感慨地说着: “……外界的旅人,你很幸运,你拥有了和我一样夜间行动的能力,在这场与怪物的斗争中……我将一直陪伴着你,直至获取最终的胜利。” “什么能力?怪物是什么?怎么获得胜利?其他玩家也会拥有一个对应的npc吗?”吕树一连串发问,而且完全不懂说话的艺术,他直接用“玩家”和“npc”称呼。 不过莎琳娜却像是理解了意思一般,她没有回答他的大多数疑问,而是自顾自地说着:“镇上一共来了十二位迷途的旅者,你就是其中之一,你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一名像我一样的“引导者”。不过,我们这些“引导者”的身份,各不相同,有无罪之人,也有有罪之人。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出诅咒的泥沼,驱逐无止境的轮回,杀死有罪孽的镇民,将所有的光明带回人间……” 吕树听了仍有些迷茫,他还想发问,可莎莉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闻到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我们到了。”莎莉娜看了眼她手上正在发光的,梵文一样的图案,在这间屋子前站定。 直播间的弹幕继续着: 【我kiao,我怎么感觉这个设定有点眼熟……】 【感觉又是个阴间副本啊,这个女人说的话奇奇怪怪的!】 【哪有!莎琳娜小姐姐好有气质啊……她为什么是npc啊!我想和她贴贴!】 【这房子里是有人死了吗?为什么吕树哥哥的神情那么严肃……】 【这个世界副本看上去好神秘的样子,期待背景故事~】 【想看背景故事的为啥不去苏明安直播间,他那故事绝对最全,隐藏线路全给你妥妥挖出来,还能包你看到故事最后……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不爱理人。】 【不嘛不嘛,人家就爱吕树哥哥嘛……】 弹幕撒泼笑闹的连成一片,吕树的面色却显得有些严肃。 “为什么,停下来?”吕树问着。 他注意到这间房子上有着一块小小的立牌,上面满是刮痕,最核心的地方,有着一个阿拉伯数字<1>。 “因为……到了我们今晚,需要行动的地方了。”莎琳娜收敛了笑容,她的神情凝重,且含着股浅淡的悲哀,她伸出手推了推门,木门没锁,“吱呀”一声老旧的木板移动声后,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瞬间扑了出来。 “去看看今晚的死者吧,外界的旅人。”莎琳娜侧身,让吕树进去。 吕树一瞬感到心跳有一刻的停摆。 就像是有着什么令他无比恐惧的预感瞬间加压,胸口蒸腾起令他难以抑制的流失感。 他不由自主地喘了口气,有些凝滞地迈开脚步,于一片血腥味中,缓慢地,缓慢地将目光渐渐偏转而去。 他看到了——那在莎琳娜昏暗灯光下,躺倒在房间里血泊中的身影。 弹幕一瞬爆炸。 【!!!!???】 【???】 【——!】 【woc!】 【??我看错了?这?这?】 【血本无归,我以为他能站到最后的来着,怎么一开始就……】 【被针对了吧……爱德华他们干的?真狠啊……连吕树哥哥都没来得及救……】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这是假的,假的!!】 【完了,吕树哥哥的信仰要崩溃了,雅蠛蝶……】 …… 吕树迈开颤抖的步子。 屋里人的床铺上还染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情景像是被突然袭击了,鲜红的被单被拉扯着沿到地上。 而那整个人,则侧着身子躺倒在地上,胸前有着三道明显的爪痕和刮痕,密密麻麻,沿着他的胸膛一直贯穿到腹部,鲜血泼墨一般铺洒在地面上,将石板里面的缝隙都灌满了血色。 莎琳娜偏转灯光,昏黄的灯光打下,吕树再一次无比清晰地确认了那个人的样貌。 他一步上前,用着极其颤抖的手摸上地上人的脖颈,触碰到了一片死寂。 他顿时被一种莫名的失重感包裹,干冷的空气也再也漫不进来一般,他睁着眼,近乎呢喃似的唤着这个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苏明安?” 他轻轻唤着,却看到那人合上的眼睛,眼皮上染着的都是血。 吕树眼中的光彩,渐渐退去了。 他的拳头被无声握紧,而后,渐渐有血丝渗了出来。 入骨的杀意显现出来,他睁着眼,整个眼眶都渐渐染上血红的血丝。 “谁杀了他……?” 他的语声极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一般。 “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莎琳娜摇摇头:“是夜间行动的凶恶的怪物杀了他,不过,我并不知道怪物的动向……哎,等一等,外界的旅人,你要去哪?” 她伸手拉住看上去情绪极度不稳定,就要出门的吕树,眼含讶异。 “杀了他的,是玩家对吧,其中一位。”吕树缓缓偏过头,莎琳娜这才发现,他的眼中,已然是一片极致的愤怒。 她瞬间感觉面前这人的气势像是突然被拔高,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人,与之前沉默呆板的样子……看上去完全就是两个人。 “我要去,把除我之外的所有玩家——都杀了。”吕树那基本没有笑过的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缕,令人感到有些恐惧和不适的笑意。 昏暗的灯光下,那笑意涌动起一片,犹如日暮西沉般无声且灼烈的下坠感。 “苏明安是个好人,杀死他的,都该死……如果不清楚该死的人是谁,那么只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好了……” 他身上一瞬汹涌起了情绪令莎琳娜感到吃惊,她险些松开了手,但在吕树出门之前,她连忙又拽住他。 “不要拦我。” “可是,外界的旅人。” 她腰间的玻璃瓶晃动着: “……你也能救他。” 吕树一瞬转过头。 他眼中的光辉再度复生了。 “我是这所小镇的——【女巫】,莎琳娜。”莎琳娜从腰间解下玻璃瓶,那是一瓶红色的药剂,与一瓶绿色的药剂。 烛灯被她摆放在了桌上,两个涌动着神秘色泽的玻璃瓶看上去亮晶晶的。 “小镇的女巫,你能帮我,救他?”吕树重复着她的话,有些溺水之人拉住稻草般的期望与困惑。 “……外界的旅人,与我同行,与女巫莎琳娜同行的旅人。” 莎琳娜看着他,语声缓慢而郑重,带着丝细微且坚定的虔诚。 昏暗的灯光打在她亚麻色的发上,晕开一片深沉的光影。 “……你是小镇上拥有强大独特能力的“神职者”,你拥有一瓶能够复生死人的解药,与能够杀死任意一名玩家的毒药……”她吸了口气,而后,将瓶子塞进了他的手心,那触摸而过,羽毛般的手指也变得不再冰冷,而显得有了些热度与重量。 吕树注视着手中漂亮的玻璃瓶子。 色泽神秘的液体涌动着,带着些微闪动的光辉。 “外界的旅人,四号旅人吕树——眼前的旅者,一号旅人苏明安死在了你的眼前……” 莎琳娜的目光热切又凝重地望着他: “……你是否要选择用掉这唯一的解药 ——复活他?” 而就在这时,真切的系统语声,终于响在了吕树耳边。 【你们是迷途的旅人?还是信念坚定的朝圣者?是暗中窥伺的幽魂?还是追踪生死的守墓人?是坚定逐光的神灵,还是迷途知返的罪孽者?】 【——请为自己的阵营而战。】 【第四世界“迷途旅人会成为坚定朝圣者吗?”,4号旅人吕树,你被分配到的身份是——好人阵营,女巫。】 【具体规则将于第一天白天发放。】 一百一十章·“请为自己的阵营而战” “救他。”吕树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莎琳娜拧开红色的瓶塞。 “……等一下。” 门外突兀地传来这么一声。 吕树一瞬回头。 原本应该死在室内的苏明安,正沐浴着满身的月光站在门外,看着他。 “等一下,外界的旅人,这个时间段,只有规定的神职者才能在夜间行走……你为什么不受规则影响?”莎琳娜看起来无比惊讶,她手上的梵文正发着光:“没有到规定的时间的话,应该不可能出得了门才对……” “因为,我是规则之外的人物。”苏明安摊开手:“我开局就让分身出去,本体死了后才把主体意识转移过来,所以……现在的我,应该算一个无身份者?” “这到底是……怎么一个规则?”吕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类似真人狼人杀。” 吕树茫然地看着他。 “吕树。”莎琳娜唤了吕树的名字,她手上梵文的光芒正在消退:“身为【女巫】,行动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必须得回去了。” 吕树看了一眼室内的景象,拳头攥紧:“苏明安,杀了你的人是谁?” “那帮袭击者们的准备功夫做的很全,全身都像笼在黑雾里了,分身死前都没看出他们是谁……不过,可以肯定,不止一个人。”苏明安说。 “是这样。”莎琳娜说:“【女巫】只能看到夜间的死者,但无法知道袭击者是谁……好了,具体的规则,白天会由村长大人给你们解释。现在,吕树,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先救一下吧?”苏明安说:“安莲娜告诉我,获得身份的是地上这个,如果他一直死着,我的身份也作废了。” “安莲娜?你的引导者叫这个名字吗?”莎琳娜得到了吕树的许可后,拧开了解药的瓶塞:“不过,在此之前,外界的旅人,我想要知道你的身份,来判断这次救助有没有价值……如果你的身份,不是和我一样珍贵的神职者的话,唯一的解药浪费得太过可惜……” “我理解你的顾虑。”苏明安笑着说:“我是——【预言家】。吕树,不用露出那么疑惑的表情,它具体的意思,你会在明天白天知道。” “预言家……那确实是最重要的身份。”莎琳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液体洒在分身的尸体上,而后,萤火虫一般淡红色的荧光漂浮了上来。 【4号旅人吕树,身份女巫,第一夜,你选择使用解药,救活1号旅人苏明安。】 吕树听到这样的系统提示声,它只出现在了自己的界面上,看来是针对自己说的。 “引导者彼此不认识彼此,也看不到彼此,犹如灵体……按理来说,我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但你这个没有获得任何身份的旅人,倒是个例外,你居然能看见我。”莎琳娜看着红色的解药被耗尽,而后将空了的玻璃瓶收到怀里。 “那我的优势岂不是得天独厚了。”苏明安笑着说:“我能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引导者,是不是就能辨认出任何一名玩家的身份?” “前提是,你要让别的玩家相信你。”莎琳娜淡淡地说:“而且,我们引导者只会在夜间出现,白天便会消失,除非你能找到夜间行动的玩家。” 她说着,拉上吕树。 “走吧,吕树。”她的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吕树还想和苏明安说几句话,就被那昏黄的灯光不由自主地牵引而走了。 木门在面前被关上,苏明安看着刚被复活,从地上爬起来的分身,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 【第一天·白天】 晨曦缓缓洒进木屋,将简朴的摆设镀上一层闪亮的金边,生机一瞬被唤醒,外面传来不少人走过道路的脚步声。 苏明安早在夜间,便仗着自己能够随意外出,将整座村落走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如果不算那些静得如同所有人都死去了的环境的话。 所有的房屋,都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着的木门。他有试过用泯灭去开门,却得到了【此建筑不可破坏】的系统提示。 他也有试着在路上等待,看有没有其他的玩家如同吕树那般,从房屋里出来,可是没有。在莎琳娜和吕树从自己房子里踏出的一瞬,他们的身形也瞬间消失了,他从房屋里追出来,却看到了一条空荡荡的,死寂的道路。 “果然,就算是有点便利,也还是看不到其他人的夜间行动……”苏明安这样想着,围着村落探了一圈,发现村落的边缘都被无形的空气墙所阻挡,他走不出去。 但很奇怪的是,在行动快要结束时,他注意到一间面积比其他房屋大了一圈的房屋,想要进去时,得到的提示却不是无法进入,而是: 【此建筑正处于不可使用状态中,请换时间段前来。】 “不可使用状态……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苏明安思索着,顺带看着自己系统面板上的任务: 【世界名:特里里镇】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取得阵营胜利。】 【完美通关(注意:本世界的完美通关不影响世界之源的获取):推测出特里里镇的秘密。】 此外,由于“掌权者”的身份,他的界面上,还有一个额外任务: 【掌权者:放逐邪恶的npc茉莉,让她在所有镇民面前被揭发驱逐。】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转正。】 【任务失败惩罚:收回“掌权者”身份。】 因为这个掌权者的身份,即使这个世界的完美通关不影响世界之源,或许他都需要争取一下。 ……至于这个npc“茉莉”,白天再去找找吧。 苏明安早就将直播间的视角调在了自己身上,分身那边的一切行为,观众们都看不到,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整个晚上都在环境显得有些恐怖的村落里晃荡,找一些没有收获的线索。 【我想看分身视角!!!】 【明安哥真的是预言家??我怎么觉得他在骗我……】 【当然是预言家!他要是坏人,会死在夜里?动动脑子好吗?】 【预言家是啥?女巫又是啥?为啥你们都一副很懂规则的样子……】 【明安哥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分身视角……我不想看这个黑漆漆的村落,好恐怖……】 【吕树哥哥真的第一时间就扑过来救了,他真的不考虑任何其他因素……】 【吕树那看见第一玩家死了的眼神,太恐怖了,那个时候,我都怀疑他快要黑化了.jpg】 【至少可以确定吕树哥哥是女巫了,我感觉无论苏明安啥身份,有女巫的支持,他都赢了一半……】 【不好说啊……我感觉除了吕树支持苏明安,其他玩家都有点悬……】 【……】 晨光照耀到了村落里,到了白天了。 一个夜晚一无所获的苏明安,正站在镇里的后山脚准备上山看看,他感觉到分身那边有动静,便迅速将操控权和直播角度转移了过去。 …… “咚咚咚。” 木门传来轻缓的敲门声,分身睁着一夜没睡的眼,打开了一点缝也没有的门。 木门传来吱呀吱呀的呻吟声,门外站着个躬着腰的,慈眉善目的老头,他穿着赭红的衣袍,拄着根雕有龙头的拐杖,身形显得有些瑟缩。 看见苏明安开门,他那一双透着友善的眼神,缓缓地望了过来: “外界的旅人,你好,我是小镇的镇长……白天到了,不知你在夜晚休息的可还好吗……嗯?等等,你似乎和其他的十一位旅人有些不同……”镇长凝视了他一会,而后,那笑意涌动得更加真实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我觉得你很值得信任,外界的旅人,你的眉眼真像极了我的孩子泊里……” 苏明安懂了,这是身为【掌权者】的npc好感提升起作用了。 “我很想与你说说村中的故事……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亲爱的旅人……每个白天,村里都要举行一次集会,其他几位玩家已经通知到了,本来应该让你自己去找地方的,不过现在,我先带你前去吧。” 镇长拄着那根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苏明安连忙跟上。 一出门,他才看见,对屋的门已经敞开……不只对屋,那在夜晚死寂得如同一座座墓碑一样的房屋,它们的门尽皆敞开,灿烂的阳光洒落进去,将原本死寂、破旧的村落染得一片金灿灿的。 这里似乎是镇子的边缘,像是被单独隔绝开了一个区域,有着十二间独立的房屋。他注意到自己的房屋上有着一个1,而其他房屋分别标着2到12。 那些房屋的房门都敞开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苏明安似乎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在镇长迈着缓慢的步伐带他到中心的广场时,其他十一位玩家已经在广场的边等着了。 他注意到广场上有一张长长的,红木长桌,上面有着一盏烛台和十二个标着1-12的身份牌。 不过那身份牌,模样也够阴间,就像牌位一般,边缘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长桌旁有一个极其醒目的,高高的赭红色长杆,上面悬着一个套索,那套圈的大小正好和人的脖颈差不多大,让苏明安隐约猜到那是做什么用的。 他也看到了世界榜上的玩家,他们的面容在世界论坛里都是熟客了,而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有几个也微微变了脸色。 爱德华是几个人的中心,他正站在几人的中间,左边站着一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全身绑着各种小型布袋的榜八安德烈,与背后背着一杆金属长枪的榜六阿道夫。 “……”他们似乎想小声讨论一下,但是苏明安的目光一直牢牢地凝聚在这方。 弹幕开始讨论起来: 【安德烈和阿道夫,这两个是坏身份吧?】 【有一说一,太明显了,看见人没死这么惊讶,肯定夜里是他们俩干的……】 【面杀要注意表情啊两位!】 【我靠,世界级大佬集会,愣着干嘛,截图啊!】 【千载难遇,千载难遇,几个人居然同框了!】 【哇,有对好nice的姐妹,那是水岛川吗?】 【我看到诺尔了乌乌,虽然为了看世界故事我选择了苏明安的直播间,但诺尔真的好可爱……】 【……】 爱德华等人旁边,站着穿着欧式贵族衣衫的榜二诺尔,和榜十的艾尼,诺尔见到苏明安过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艾尼倒是像看到仇人一样,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再之旁,则是沉默站着的榜五水岛川空,一双平静如湖的眼睛没有波澜,像是没看到苏明安走过来一般。不过她的一旁,还站着个近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女,与沉默的水岛川不同,她正像站不直一样摇晃着身体,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望过来的苏明安,眼中有着真切的敌意。 再边缘一点,则是三个苏明安没真实见过的人。 榜九的鸢尾倒是闻名已久,这位一直被玩家们誉为“西方的女神”的郁国女子,有着一头极为漂亮的金色长发,当那双狭长的,勾人的眼睛缓缓地望过来时,便透着一股入骨的自信、优雅、慵懒而精致,带着丝通透的独立美感。 她旁边则是一个龙国女人,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显得有些阴郁。与自信优雅的鸢尾不同,她的身形瑟缩,如同一只直不了身子的虾,带着点伤痕的拳头不自觉地紧握,像学校里经常被欺凌的女学生一般,在看见苏明安走过来时,她直接后退了半步,漏于发间有些浑浊的眼睛带着恐惧,似乎完全不想接近他。 ……这是榜十一的林姜,她也是为数不多从来不开启直播的榜单前位玩家,导致大多数人都极度缺乏她的信息。 林姜主动往后缩,鸢尾却没退半步,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带着几分懒散看着苏明安,唇角勾起了个极具魅惑意味的笑。 【上帝啊,近距离一看,我才完全感受到鸢尾小姐的魅力。】 【她真是该死的美丽,美丽又自信。】 【鸢尾的职业是能魅惑众生的魅音,她还没开口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我真无法想象这场比赛到后来会变成什么样……】 【明安哥都被吸引了hhh,他第一时间走向的不是爱德华也不是吕树,果然是最漂亮的鸢尾小姐姐~】 【什么?明安哥也被吸引了吗?不要啊快回来!鸢尾这种女人只会利用你,不离不弃的虞若何小姐姐才是最香的啊——!】 【……你确定吸引明安哥的是鸢尾的外表吗?】 【我怎么感觉明安哥不妙啊,要是个体竞争类世界还好,这好像是个阵营竞争式的世界啊。除了诺尔打了个招呼和他自带的吕树,其他玩家好像都对他很警惕……】 【……】 “居然让他撑到了参加第四世界……算他好运。”爱德华低声说着。 “有一个分身技能,确实是没办法的事。”一旁的安德烈说:“不过,只要回主神空间,找机会再杀便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作为主办方走狗的嫌疑,我们找机会也不算逆舆论而行。” “不,你不懂,安德烈。”爱德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最好的……从来不是肉体上的毁灭。我要在这个世界,让他输得很惨,输给全世界的玩家看,最好是让他亲口承认……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玩家。” “这有点难度吧。” “不。”爱德华冷笑着:“这个世界副本的规则虽然还不太清晰,但肯定是阵营制,无论我和他是同阵营还是敌对阵营,只要他想赢,我都可以利用这一点……” —————— 第四世界·目前身份: 4号吕树(女巫) 一百一十一章·“查杀” 鸢尾一直是个自信的女人。 作为出身世袭贵族世家的大小姐,凭借自己的艺术品位和风趣谈吐,她顺利地成为所有人眼中合格的“贵族”。即使郁国的君主制已被废除,她的一言一行依然透着旧时贵族那股,优雅,自信,有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她对观众们看似包容得体,那股骨子里的高人一等却一直存在,在面对爱德华和艾尼他们时,她的态度自然,而面对那些在原先翟星里身份不显,到了游戏里才一飞冲天的草民们,她那暗藏于心中的压制感便让她有些不耐烦。 她对于姓氏,门第,头衔的尊重,远远比她对于“人”个体本身的尊重要重得多。 ……不过是被隐藏得很好罢了。 包括,面前这个被人们捧上天的“第一玩家”也是。 这人是个出身于龙国最底层的学生,她看过他的视频剪辑,一路过来得生死一线,又是断臂又是偷袭,全然没有基本的优雅。包括他那过于自信的语气,莫名其妙的言语,尤其是那对于爱德华他们不知尊贵卑的态度,令她鄙夷至极。 “你好,第一玩家。”鸢尾勾唇一笑——尽管心里满是对这个人的排斥和不屑,她那精致的面上却满是亲和,身处在此时凝聚着全世界目光的广场上,她正竭尽全力展示着自己极致的魅力。 她注意到眼前的少年正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赤裸裸且毫不掩饰,她也见惯了这种人——无非是被自己的外貌与气质所吸引,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这不过会将她对面前人的评价再降一级罢了……虽然本身也没什么好评价。 不过,无可否认的,他的实力很强,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份倾慕,将自己推向更高的位置,甚至……取代。 “第一玩家”这个名号,没有人是不想要的。 她一出声,声音便带着股魔一般的魅力,让旁边几个强力的玩家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她也在注意着眼前的人,但他好像不受影响一般,只是那眼神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带着一股强烈的渴望。 ……有那么饥渴吗?对着一只手也能发情? 鸢尾感觉手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眼中难免露出了一丝嫌恶,但在下一刻,面前那“被她迷住”的人终于开口了。 “真是闪耀的灯塔……” 鸢尾还在等待他的请求,比如轻吻自己手背,请求和自己同行一类的话,或者用他那身为学生贫乏的词汇量形容一下自己的美,她耷拉着眼皮等着,微微勾着嘴角。 “……你手背上的纹印,太美丽了。”面前的人果然在夸着…… 等等, 她一瞬向自己手背看去,那里有着代表完美通关三次的洁白印记,但她一直觉得主办方的审美简直恶劣至极,恨不得将那丑陋的纹印盖住。可……可这人居然一上来就来踩她雷点,居然还说什么……美丽? ……他走到自己面前,走到被誉为全世界最美丽女神的人眼前,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却只是为了夸一句这劳什子纹印?? “愿你成功,灯塔小姐。” 鸢尾有些懵神地还在等他下一步的夸赞和邀请,但苏明安已经转身回去了,直接找上了一旁站得又愣又傻,像块木头一样的吕树。 她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手背,面露些微的惊愕。 苏明安的直播间里已经快笑喷了: 【居然在灯塔性恋的面前寻魅力……这个郁国女人也太傻了点。】 【看她由自信满满变成错愕的模样太好玩了hhh,我笑疯了。】 【呆萌可爱型玥玥,傲娇御姐虞若何,成熟冷魅水岛川,病娇青梅沈雪,暖心奉献者苏式,人妻型备胎吕树……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妹子他都视而不见,必要时刻说砍就砍,你一个外国娘们还想干什么!】 【上面好像混进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干什么!大声点,这么小声还想开军舰!】 【明安哥老直男了,说实在的,这个鸢尾确实拥有能够影响人心一般的魅力。我一个女生,隔着屏幕,刚刚听了声音都差点爱上她。】 【鸢尾确实很有魅力……前提是她没有遇见苏明安hhh】 【第一玩家的分身现在是精神力高的状态,初步估计至少有六十点,不然他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我觉得他只是单纯地不感兴趣……】 【……】 苏明安在走回去时,才发现第十二位玩家。 因为这位玩家整个人都藏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甚至还没有靠近广场边缘,因此全然不明显。在走近时,他看到她那露出的一角带着奶油般蕾丝的蓬蓬裙,像洛丽塔的模样。 “咳咳,好了,外界的旅人们。”镇长看十二人安静下来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首先,欢迎你们来到特里里镇,你们将在这度过大约四天的时光……” ……开始宣读规则了? 正在小声交谈着的几个聚集着的玩家瞬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每个人也听到了响彻在耳边的系统提示声: 【欢迎来到第四世界·被诅咒的特里里镇】 【本世界为十二玩家阵营竞争类副本,副本被分为两个阵营,八位玩家组成的好人阵营,与四位玩家组成的狼人阵营。本世界对完美通关无要求,不计算世界之源,输赢只影响最终积分。】 【唯一任务:跟随本方阵营,获得最终胜利。】 【温馨提示:你也可以通关对小镇的自由探寻,获得其他支线任务,得到关于对方阵营的线索与信息。】 …… “各位先坐,先坐……”镇长热情地领着十几人在广场上的长桌前坐定。 但他们明显闻到了一股来自长桌之上,明显的,干涸的血腥味,像是鲜血已经渗透进了木桌中一般,和它彻底融为了一体。 十二人坐下后,广场边便渐渐走来了许多镇民,他们面貌淳朴,皮肤略黑,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衫。但那面上的笑意却很真实,他们手捧竹篮,篮里放着挨个的沾着露水的水果,都是一副勤劳农民的模样。 “为了欢迎外界的旅人,镇民们特地起早去采摘了最新鲜的水果给大家,还请不要客气。”镇长笑着,而那些大汉和妇女们也走上前来,将一叠叠看上去就很新鲜美味的果子端在玩家们面前。 “好漂亮的姑娘,尝尝露丝大婶种的草莓吧。”身材臃肿的妇女将卖相极好红艳艳的草莓放在鸢尾和林姜几个女玩家面前。 “欢迎你们到来啊,来试试特里里镇的苹果吧,这可是要送去市里的好货!”几个笑容憨厚的大汉将苹果一叠叠摆上。 “还有我的小番茄!” “旅人们,尝尝特里新采的橘子吧,很甜!” “……”面色含羞的少女将一叠水果放在几人中看起来最俊朗的爱德华面前,眉目含情地离去了。 几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挠着头,红着脸,各自挤着眼看着漂亮的女玩家们。 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小孩子掂着脚将果子送给沉默的吕树,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叫。 苏明安还在看系统面板,突然看见一叠最为丰盛的水果盘被放在了自己眼前,他一抬眼,看见笑得很亲和的镇长,他亲自从其他人手里接过最有卖相,最新鲜的水果,放在自己面前。 其他几位玩家看了他的特殊待遇,纷纷露出狐疑的神情。 “亲爱的1号旅人,等到集会结束,你可以来我的房屋,我有一些故事,想说给你听。”镇长笑着说。 好感度的加成太过明显,镇长带着笑意转身,而苏明安也感觉数道目光落了过来。 镇民们送完了水果就退下,没有在广场上停留,只有镇长还站在原地。 在座的都是从各个阴间副本里打滚摸爬出来的大佬,哪一个没有几分警惕心。 这些水果本该属于不同季节,此时却集中在一起被送了上来,一个个都像刚采摘下来的一般,鬼才会相信其中没有问题。 哪怕这些镇民们看起来再淳朴善良,他们也没动,只有水岛川晴看上去满不在乎地吃了一颗小番茄。 “各位都是远道而来的旅人,可否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在自我介绍结束后,我将告知你们在镇子里行动的具体规则……”镇长看着在长桌上坐定的十二位玩家,眼神在一号苏明安身上一凝,透着一丝友好,而后缓道: “那就……先从十二号旅人,逆序开始吧。” 几人同时一愣,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从一号开始的,但这镇长却像是故意偏袒一般,让十二号先开口。 “那就我先来吧?”和水岛川空近乎一模一样的少女笑嘻嘻地摆着手:“嘛,虽然无聊的自我介绍很无趣就是了,又不是班级团建,但想一想……似乎和大家一起玩也很开心嘛!当然,除了某些故意想靠近姐姐,不知好歹的人……” 她的眼神在苏明安身上转了转,而后一瞬收起那只针对他的阴霾,重新嬉皮笑脸地说: “我是十二号水岛川晴,翟星最强美少女,空空的最佳贤内助,空空最信任的唯一存在,也是空空的完,美,好,情,人!” 几人同时看向微低着头,不说话的水岛川空,为她居然拥有一个这么活泼脱线的妹妹感到些许讶异。 “……胆敢随随便便接近姐姐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游戏,我一定会帮助姐姐,一起一起,获得最终最完美的胜利!以上!” 水岛川空捂住了脸,从指缝里泄出叹息。 “到,到我了吗……”十一号林姜瑟缩着身子,她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土里土气的衣服和极度自卑的气质,令她看上去便像个十二人之中的局外人。 “我,我是十一号,林姜……” 她话刚一脱口,突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与此同时,弹幕也爆炸了一般刷了起来: 【我草,那是什么!】 【阴间死了,阴间死了,好家伙,为什么我会在大白天看这个!】 【果然这个镇不是什么阳间镇,没点稀奇古怪的幺蛾子都不敢做副本!】 十二人同时将目光向着广场边缘移过去,看见了几个穿着破旧,五大三粗的镇民,他们正扛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一样的“人”,从广场的边缘走过来,那人似乎还没死,尽管连皮都快看不见了,却依然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放逐他!放逐这个混蛋——!” “该死的,他绝对是可恶的怪物,是他在夜间害死了我家的怀特……” 原本面目和蔼可亲的镇民们,此时就像换了个模样一般,眼中似乎都燃烧起了狂热的火焰。那些大汉大婶们举着手跟在后面,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列,如同游行一般向着最中心的长杆行进着。 他们用极其仇恨的眼神看着被几个汉子扛着的血肉模糊的人,像是对他凄惨的情景还不满意一般,一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才罢休。 “这是……在做什么?”诺尔开口。 “啊,吓到你们了吗?不好意思,旅人们。”镇长老头面对着这宗教游行一般恐怖的场面,居然还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想必你们在夜间的引导者,也和你们说过了吧?特里里是一座被诅咒的小镇……我们其中,有人被异化为了怪物。他们白天和普通的镇民没什么区别,但每到夜晚,便会开始行动,选择一户镇民杀掉……所以,每个白天,我们都会在广场举行一次集会,来推出大家认为最可疑的人,将那人吊死……” “可是,你们用什么理由来推出最可疑的人呢?”安德烈问道:“我记得,夜间不能出门,你们怎么发现袭击的人是谁?” “所以……便造成了一个困境。”镇长低声叹息:“……因为诅咒,我们不能在夜间出门,观察异化的怪物到底是谁。所以,我们只能根据直觉去猜……” “怎么可以这样!”阿道夫一拍桌面,“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位雇佣兵出身的玩家心中还存着些与他职业不符的正义感:“如果只是单纯凭直觉就把人吊死,那不是有很多镇民都是无辜的吗?” “我们也没有办法……”镇长拐杖敲了敲地面,他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闪过无奈:“……但至少看来,这是有效的,至少镇民们的恐慌情绪减少了很多。” 玩家们朝着广场那边望去。 被高高举起的,宛如血色旗帜一样的镇民,发出微弱的呜咽,而那些狂热的镇民们,却像找到了航标一般发出高昂的欢呼,好像将这个人吊死之后他们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了一般。 “吊死他,吊死他!” 随着这样重复的呼喊,穿着破旧的人们像是一瞬间看到了希望,在将那人吊在绞刑架上后,他们如同升旗一般用着无比期望的眼神向上看,而后,有一个妇女自告奋勇踢开了凳子。 “唰!” “呀啊——”林姜被吓得发抖,她彻底将头埋在了双手之间,头都不敢抬。 艾尼几人蹙着眉头,拳头微微握紧。 苏明安抬起眼皮。 那被吊起来,血肉模糊的镇民,下落后的脖子被套圈猛然拉住,一下扯断了颈椎。他侧着头,全身处于瘫痪状态,但整个人仍在绞绳末端晃来晃去无意识地挣扎,犹如一只垂死的兽。 而在他被吊起的那一瞬间,镇民们发出炸响一般的欢呼声,狂热的情绪燃烧在整片广场,人们举着手欢呼,彼此拥抱着,像进行了什么无比伟大的仪式。 【*你获得了线索壹·特里里的狂欢】 【(特里里的狂欢):中央广场的狂欢,镇民们手握着名为“少数服从多数”的相对正义。】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好了,外界的旅人们。不好意思,因为镇上独特的仪式,打断了你们。”镇长幽幽的话语声唤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红木桌面,萎缩的身躯倚靠在短短的龙头杖上,语声低沉: “……现在,你们可以继续进行自我介绍了。” 一百一十二章·“公投出局” “我……我不要!”林姜一瞬起身,直接撞翻了凳子,她那从浓密发间泄出的神光不断涌动,眼珠子剧烈颤抖着,像是快要吓昏过去了一般:“不,不要!我不要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镇长的眼神微微凝了,他的眼神望过来,直接将林姜的话语吓噎了回去。 “……这样的玩家也能进榜前十二?”她左边的水岛川晴噘着嘴:“害怕就别来嘛,莫名其妙的。” 几个玩家神情阴晴不定,爱德华打了个哈欠,似乎又感觉到了无聊。 艾尼起身,帮林姜将凳子扶起来,而后轻声对着她说:“先坐,坐下来。” “是啊林姜小姐,至少先听完规则吧。”诺尔开口,他语声很温和地说:“至少现在我们都在这里,这是暂时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姜整个人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在听见水岛川晴的语声后,更是吓得触了电般猛地一抖,直到听见艾尼和诺尔宽慰声后,她才用含着胆怯的目光望了他们一眼,而后,轻轻,轻轻地坐了下来,垂着头。 “我……我叫林姜。十一号,龙……龙国学生。”她垂着头,双手搅着手指,视野余光就是那还吊在绞刑架上微微飘动的尸体,她拼命垂着头,似乎整个人都想缩到桌子底下一般。 苏明安这边的直播间弹幕涌动着: 【她怎么吓成这样……虽然场面是阴间了点……】 【你上帝视角,一堆人陪你一起看直播,自己又没有性命之忧,能一样吗???】 【都是学生,看上去年龄也差不多,这个林姜和明安哥的差距怎么那么大……】 【谁再认为苏明安游戏开始前只是普通学生,我一个脑壳教你做人!】 【谁上都这样吧……我隔着屏幕都害怕,要我上我说不定也这样……】 【那换我来换我来!!我被吊死也要和明安哥面对面坐!林姜下去换我来啊!!】 【嚯嚯,真被吊死你就怕了,嘴强王者。】 【林姜这么胆小怎么进的世界榜十二啊,前几个副本我觉得阴间程度不下于这个啊……】 【太刺激了……主办方那边又开了一个身份竞猜,大家们开冲!快赌赌大佬们都是什么身份!】 【……】 “大家好,我是十号艾尼。”艾尼挥了挥手,现在的他看上去比在第一世界成熟稳重得多,没有了那种一副“我是王子你们都给我下跪”的nt气质,他得体地笑着,双手合拢:“想必大家应该也都认识我,我就不多做赘述了……我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游戏,不过可想而知应该很有趣,在座的各位都是世界的顶级强者,期望与大家能有着一场精彩的对局。” 他一旁,便是漂亮得像是让万物失色一般的鸢尾,她也是之前那群小伙子们一直不住瞟着眼神的核心目标。 “九号,鸢尾。”鸢尾眯着眼睛,声音一出便让几人有些失神。 在她的话语影响下,甚至影响到了之外的观众,弹幕甚至都诡异地空屏了一段时间。 “郁国人,实力还算尚可,想要赢取最终胜利的,可以和我一起组队哦~”她语尾微微一勾,便带着一股极致的魅惑的语调,精神点数较低的安德烈甚至直接点了点头。 “八……八号安德烈。”安德烈似乎还处在鸢尾的魅惑状态中,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赶忙介绍完了自己,他就连忙开口向着一旁的鸢尾献殷勤:“……鸢尾小姐,等集会结束,请您一定要和我沟通一番,我这里有着一些不错的情报。我的职业是巨匠,你若是有着什么装备上的需求,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鸢尾含笑点头,而他也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憨憨地笑了出来。 几人脸色凝重,见识到了鸢尾强力的蛊惑效果。 安德烈介绍完后,就是那一直被忽视的,几个人都不认识的,穿着洛丽塔的少女,她的身形矮矮的,在蕾丝帽下的是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在对上几个人的目光后依然没什么神采。 “山田町一。” 她低声说了句,声音极小,近乎于无,而后便没有再说话。 几人有些愣地看了她一眼,但她似乎没有什么再多说话的想法,只是低着头。 “到我了吗……六号阿道夫,之前是个雇佣兵。”阿道夫语声低沉,不怒自威,身上的威势即使收敛,也能让人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感:“我是个好人阵营的玩家,欢迎同阵营玩家来与我交换信息。” 他过后,便是水岛川空。 “五号水岛川空,好人阵营,可以交换线索,不需要拖后腿的队友。”她报了句,而后顿了顿,似有些犹豫:“……另外,那个自称水岛川晴的家伙,不是我妹妹。” “哎?空空怎么这样啊!”十二号水岛川晴瞬间抱怨了声,而后唰唰地将视线转向一号苏明安,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果然,还是得撕了吸引姐姐注意力的家伙的皮才行……” “水岛川晴,收起你的眼神。”吕树的眼神一瞬变得极为阴沉,他肩头上的螳螂蠢蠢欲动,在看见水岛川晴的目光时,螳螂闪着光的刀面一瞬抬起: “——再拿那种眼神看苏明安,我挖了你的眼睛。” “嗯……?呵呵呵,龙国的吕树,你也想被撕掉皮吗?”水岛川晴丝毫不惧,她眼神带着戏谑望过来:“世界级的舔狗,你还真不负你作为第一跟班的事实,可惜你所谓的“灯塔”根本不搭理你,你还自娱自乐到一种高潮的地步……哼。” 碧色的螳螂一瞬弹起,但却在跳起的一瞬间又被强压了回去,紧接着,血红色的系统面板警告跳动在了整片红木桌上: 【现在是第一天·白天集会时间,禁止一切暴力行为。】 吕树收回了螳螂,拳头一瞬攥紧。 “……看样子,四号是不太可能好好自我介绍了?”爱德华轻轻笑了下,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那我就先开始吧。三号,爱德华。多余的,我想也不必说了。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揭露某个人虚伪的面貌,让所有人知道——一个来自主办方的叛徒,是不配……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希望的。” 他说着,身形自如地后仰,似乎只是说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一般,但其中的含义却让人无法忽视。 爱德华在一开始就拉了个绝对的对立面,宣称了要塑造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结局。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 弹幕一瞬涌动得无比热烈: 【好家伙,上来就干!】 【不管什么阵营,不管是不是同阵营,我就要和你对着干!】 【爱德华真是太帅气了,上帝啊,我觉得就算世界游戏结束,我也再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确实,和这些玩家比起来,之前那些男人简直都是屑啊……】 【明明只是普通的自我介绍,我怎么莫名其妙燃起来了?难道这就是大佬效应??】 【我真的很期待谁能赢到最后,这简直是神仙打架……】 【……】 …… “到我了吗?”见爱德华不发言了,诺尔露出带着酒窝的微笑:“二号诺尔,很开心大家能坐在一起玩游戏。啊对了,这应该是全世界转播吧?不介意我打个广告吧?场下的玩家朋友们,如果你喜欢冒险,热爱新事物,对这个世界保持着一份好奇心,欢迎你们来加入【新世界联盟】!本公会每天更新新奇有趣的冒险任务,完成可获得丰厚奖励!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剑与魔法!”他不知道此时直播的镜头在哪里,所以干脆对着直播间人数可能比较多的苏明安比了个心:“——一起去开创崭新的未来吧,你也可以成为冒险王!” “这家伙……是真把副本当成游戏来玩了吗,还有心思发什么公会广告……”鸢尾低声抱怨了句。 “恐怖的家伙。”阿道夫别开眼神。 而在诺尔结束介绍后,所有人将视线转向了一号的那个家伙。 他似乎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在看到所有人望过来时眼神还有点迷蒙。 “啊,到我了。”苏明安揉了揉眼睛:“最近确实精神状态不太好,不过应该不影响……大家都认识我吧,我就不多说了。镇长,赶紧宣读规则吧。” 没有硬气的回应,没有放狠话的挑衅。 就像一个在班级团建上普普通通的学生一般,介绍时一点特色和炸点也没有,让一群渴望他放点什么话,都准备好录屏的观众们好生失望。 “好的,都介绍完了吗,外界的旅人们。”镇长点头:“确实都是不错的人啊……但可惜,接下来的规则,可能会让你们感觉到不适。” 林姜的身体再度抖了抖,像是很害怕一样,她将头埋在了手心里,似乎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一般。 “我之前有说,我们特里里镇,陷入了诅咒……”镇长微微叹息:“每到黑夜,就会有伪装成镇民的怪物醒来,去杀死一户镇民。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每个白天推出一个看似可疑的镇民,将ta处死。 但显而易见的,这没有什么效果,只是一个安慰作用,死在夜里的镇民每天都存在,大家担惊受怕,不知道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会不会是自己…… 后来,我们便祈祷,祈求神明赋予我们保护自己的权利,防止小镇灭亡的危机…… 然后,”他的面上露出了丝微妙的笑容:“我们等到了你们,外界的旅人。” 玩家们认真听着,即使他们之前面上显出再多的不屑,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也都是几乎和他们水平持平,世界巅峰的人物,这场展露在全世界眼中你死我活的斗争,容不得他们半点松懈。 “你们十二位旅人,每人拥有着自己的身份。”镇长语声缓慢地说:“神明大人告诉我们,想要渡过难关,也要接受考验—— 因此,你们十二位旅人,并不是全然的好人阵营,其中,也藏着四位异化为怪物的引导者……” 而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已发放完整规则。】 【十二位玩家分为八位好人阵营,与四位狼人阵营。 四位属于狼人阵营的玩家,知道彼此身为狼人的身份,他们夜间能够一起行动,每一夜可以一起选择击杀一名玩家。 八位属于好人阵营的玩家,则只知道自己的身份。 每一天白天,所有玩家需要齐聚一堂,选出大家认为最为可疑的玩家,将ta公投出局。 好人的胜利条件为四位狼人阵营玩家全员死亡。 狼人的胜利条件为八位好人阵营玩家全员死亡。】 玩家们理解着规则,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个情况。 “这规则……对狼人阵营也太有利了吧?好人不知道狼人的身份,白天只能瞎猜,万一四个联合起来的狼人一起把水搅浑,推一个无辜玩家出去,那狼人不是胜利得很快?”水岛川空神情凝重地开口。 “不,不,旅人小姐,与我们镇民不同的,你们拥有来自神明大人的恩赐。”镇长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八位来自好人阵营的玩家,其中有四位,拥有着身为【神职者】独特的能力。只要使用这些能力,你们是绝对可以和可恶的怪物们抗衡的。” 【叮咚!发放补充规则。】 【好人阵营除了四位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好人之外,另外四位,是拥有各自特色能力的【神职者】】 【神职者:预言家*1(每个夜间,可选择得知一位玩家为好人或狼人) 女巫*1(拥有一瓶解药与一瓶毒药,解药可救活在夜间死亡的一名玩家,毒药可毒杀任意一名存活在场上的玩家。女巫的解药不能救活自己。女巫可以夜间出行,得知当夜的死者是谁,但当解药使用过后,女巫不能再夜间出行。) 猎人*1(濒死时,可选择开枪,杀死任意一名存活在场上的玩家。被女巫毒药毒死则不可开枪。) 守卫*1(每晚选择一位玩家进行守护,被守护者当晚处于无敌状态,不可被狼人杀死,但可以被女巫毒死。守卫不能连续两晚守卫同一位玩家。) 非神职者:普通镇民*4(没有任何特殊技能)】 “……果然是这个游戏吗?”苏明安想起了昨晚的吕树,吕树果然是女巫没错。 “哇,好酷,神职者也太酷了吧!”水岛川晴一下子蹦起来了般,她像是极度兴奋地扭着身子:“不过,那些既不能夜里杀人,又没有神职者特殊技能的四位普通好人阵营玩家,他们也太惨了点,只能白天一起参与投票了……” “我在昨天夜里没有任何行动,我的引导者也没有告诉我我有什么技能……导致我到现在还不怎么理解状况。”鸢尾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就是……所谓的普通好人身份吗?” “所以,我们之中,藏着四个获得了狼人身份的玩家吗?”诺尔看向了神情各异的玩家们:“我是好人阵营的,我和其他七位同属于好人阵营的玩家,任务就是要找到这些狼人身份玩家,在每一天的投票将他们驱逐出去?而狼人阵营的玩家,则是要夜间杀人,白天伪装成好人进行讨论,然后努力驱逐无辜的好人玩家?” “是这样的,年轻的旅人。”镇长含笑点头,他拄着拐杖,撑着老年人瘦弱的骨头架子,尽力地,弯了一个腰:“镇长米切尔……在这里请求你们,请一定,要让好人阵营胜利……神明大人说,只要好人阵营胜利,便会将陷入无尽哀伤的特里里镇,从永恒的诅咒中,解救出来……” 他的语声近乎祈祷,带着一股极致的敬意。 绞刑架上,歪着脖子,面目狰狞的镇民尸体于春日的暖风中摇晃着,地面上满是镇民们愤怒投掷的烂菜叶。 红木的长桌上,烛火瞬燃,玩家们神情不定。 “狼人阵营的玩家,也需要为各自的阵营而战。”阿道夫主动上前扶起了老人,语气温和地说:“不过……米切尔镇长,身为好人阵营的一员,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狼人们都找出来……你们可以不必再过这样无望的生活了。” 这样的镇子,太病态了。 那夜间房屋诡异得如同一座座墓碑的模样,还有那除了行动时间之外,永远也推不开的门,更是令人心慌。 苏明安注意着其他玩家的神情。 大家都是有着一点心里底子的人物,就算在这种时刻,也不会因为身份露出什么别样的表情。 不过,倒是有了一个人首先开口。 “我先问一下。”诺尔手指在木桌上轻敲:“今天是第一个白天,那是不是意味着,昨天是第一个夜晚?” “是的。” “那……狼人玩家应该已经行动过一晚了才对。”诺尔带着笑说:“我们全员到场,没有人死,这是不是意味着有神职者使用了技能……” 几人看向镇长,可镇长已经偏过了头。 “外界的旅人,我的引导已经到此为止了。”镇长轻轻地说:“现在,是你们的公投时间。” “什么?公投时间?”艾尼眼中露出一点错愕:“我们还什么信息就没有,就要推出一个人去死了吗?” 玩家们同时露出震惊的神情,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就在此时,系统语声再度响起: 【进入第一天·白天环节·公投环节】 【请进行为时三十分钟的讨论,三十分钟后,讨论自动停止,十二位玩家同时进行投票。得票数最多者,将自动出局,执行绞刑。 公投环节结束后,剩余玩家可自由探索特里里镇,直至进入第二个黑夜环节。】 “叮咚!”一声脆响。 十二位玩家同时听到了,与平常冰冷系统语声不同的,带着浓厚且热烈感情的,近乎呢喃祈祷一般的声音: …… 【——外界的旅人,欢迎来到特里里镇。】 【你们是迷途的旅人?还是信念坚定的朝圣者? 是暗中窥伺的幽魂?还是追踪生死的守墓人? 是坚定逐光的神灵,还是迷途知返的罪孽者?】 【于白天与黑夜的斗争中,找寻自己的信仰,并寻求内心的宁静吧。】 …… 【——请为自己的阵营而战。】 …… 【具体规则已完全发放。】 一百一十三章·“自刀?” 几人还想询问镇长一番,可他的身影居然完全消失了。 “可以试着离开吗……不行。”就在艾尼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他被一条系统提示【白天公投环节·不得随意离开座位】而制止了,只能被迫又坐回了位置上。 红桌上,一根长长的红烛开始燃烧起来,它代表着三十分钟的倒计时,一旦蜡烛燃尽,所有人都要开始投票。 “这怎么搞?”安德烈摸摸光溜溜的脑门:“谁有思绪吗?不是说好人阵营有四个有独特能力的吗,出来说说话!” “关于刚才爱德华说的,为什么夜里没人死去的原因。”水岛川空说:“要么,是女巫使用了解药,救活了本该死去的人,要么,是守卫运气好,随便选一个号码,就守中了要被杀死的人。” “那么第一晚死的是谁呢?”诺尔发问。 “这就要问神职者们了。”水岛川空回答。 十二人面面相觑,此时还没有人蹦出来带队。 “先说一下,我觉得,最重要的神职者应该是预言家吧?”鸢尾开口,她似乎压制了自己声音中的魅意,没让人那么精神恍惚:“预言家每晚能直接看出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当然是留到最后一言定乾坤比较合适,要不然一站出来,晚上就死了。” “没错,守卫是不知道每一晚死去的玩家是谁的,大概率是知道谁死去的女巫用了解药,现在跳出来最多只能活一晚,预言家还是不要站出来为好。”诺尔也提议。 “……那不如就让用了解药的女巫跳出来带队吧,报一下第一天死的人是谁,那个人肯定是个好人了。”阿道夫说。 几位玩家进入状态都很快,都是适应性很强的人。 弹幕不住滚动着: 【哇靠,他们怎么就这么讨论起来了,我还在努力理解规则……】 【规则不难吧,好人找狼人,狼人伪装自己并在晚上一天杀一个,直到杀光好人,白天搅混水去努力推走无辜的好人。然后八个好人中有四个是有特殊技能的。】 【但这第一天真是什么信息也不知道……我感觉被推出去的大概率会是好人啊。】 【看面相也不太能看出来,这帮大佬们都鬼精鬼精的。】 【最惨的是其他直播间能看到他们选定主播的夜间行动,至少能知道他们选择的直播的身份……这明安哥直接把直播视角一切换,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连明安哥啥身份都不知道……】 【至少知道吕树哥哥是女巫。】 【很明显吧,苏明安肯定好人啊!他第一天就死在夜里了啊!】 【不一定……真的不一定……这个人有操作的,万一是自刀呢……】 【……】 “我觉得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我现在不得不站出来。”爱德华却突然出声,他那面上带着丝自信的笑:“因为,每个玩家的生命都很珍贵,我们不能光凭着感觉就去推人,那样也太残忍了些。” “你想说什么?” “我是——【预言家】。”爱德华语声低沉,眼神无比认真:“获得这个身份时,我便知道,我一定要努力找出所有狼人,带领你们前往胜利。” 他这话一出,所有玩家皆齐齐一愣,而后,有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了过来。 “你昨晚查验的是谁?快报出来!”安德烈瞬间就相信了,他捏着拳头:“你敢站出来是因为查验到狼人了对吧,快点报出来,这样我们也就不用辛辛苦苦猜忌对方了。” 吕树愣了愣,他记得昨夜苏明安说他是预言家来着……苏明安说的一定是对的,那这个爱德华……就一定在撒谎。 但在准备打断爱德华的话,证实苏明安才是真正预言家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熟悉的精神波动。 苏明安的眼中闪过蓝光,他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精神冲击,制止了吕树的行为。 “我查验的玩家,是一号,苏明安。”爱德华报出了他的验人:“……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我在针对他,故意污蔑他,但我确实是神职者,预言家。昨夜我的引导者戴安娜小姐告诉我——一号旅人,是狼人身份的玩家。” 几人同时一愣,而后,撑着下巴的苏明安瞬间成为了焦点位。 “苏明安,你是狼人吗?”诺尔问他。 “哼哼,果不其然,我就说你肯定是个坏人!坏人!大坏人!”水岛川晴揪着木桌的边,差点将木屑都抠出来了,她一双含着警惕与恨意的眼睛盯着苏明安,话语中满是得意:“这下子就被抓出来了吧?我看你还怎么辩!” 吕树望过去,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苏明安坐直了身体。 “爱德华。”他的语声中,夹杂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要捣乱。” “一号狼人,苏明安,除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之外,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爱德华冷笑着看着他。 “我不是狼人……”苏明安微叹了口气:“但很明显,你也不该是。”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鸢尾冷哼一声:“场上只出现了一个预言家,那他就是真正的预言家!你被真正的预言家查验为狼人,还有什么可辩的?” 苏明安的直播间弹幕着急成一片: 【完了,完了,看来明安哥真是狼啊??】 【第一夜是自己杀的自己?太狠了我kiao】 【苏明安逻辑不对啊,他现在跳个预言家强怼爱德华还有可能,居然说对方也不是狼人……那不就承认对方是真预言家,那这不就是送死了吗?】 【吕树哥哥被骗了瓶药啊,太惨了……】 【等等,不会吧,这意味着第一玩家第一天就要出局了?那我们还看个毛线啊!】 【这怎么辩……辩不过啊,认输吧。】 【看看明安哥有没有狼队友来捞他吧。】 【……】 “我说了,我不是狼人。”苏明安微微叹气:“……因为,我是女巫啊,昨夜的死者是四号吕树,我救了他。” 爱德华神情微愣,准备赶紧让苏明安出局的水岛川晴也愣了。 看见吕树救人的全体观众们愣了, 就连女巫吕树自己都愣了。 “哎?”吕树把疑惑吞到了肚子里,而后强装镇定。 “你是女巫?”爱德华冷笑一声:“怎么?垂死挣扎?那你倒是让你的狼队友跳一个预言家,和我对着干啊?” “那个。”吕树果断举手:“我是预言家,爱德华。” “那个……查验,查验是……”吕树和苏明安的眼神一对,而后转开视线:“是安德烈,他是狼人身份。” “你放屁!”安德烈猛地一下站起来,似乎想上来直接锤,但受制于规则动不了,他脸上涨满了怒火:“眼神交流那么明显,当我们看不见啊!你和苏明安,明显就是两个狼人吧!” “是不是说谎,马上就知道了。”苏明安笑着说:“如果我和吕树是两位狼人,我又说自己是女巫,你倒是看看,会不会有第二个女巫出来,反驳我们啊?” 安德烈的神情一滞,而后,他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快点,快点!女巫身份的快点出来!把这个家伙拍死!” 无人回应。 吕树平视着前方,像没听见一般。 苏明安说他是预言家,那他以后就是“预言家”。 只要能保下对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行。 另外几个玩家眼中满是疑惑,有几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你看,安德烈,没有人回应你。”苏明安笑着说:“那么,结果是不是很明显了?我是真正的女巫,那么说查验我为狼人的爱德华,就不是真正的预言家——只能吕树是真正的预言家。” “你,你胡说!”安德烈看上去气愤极了,可他再怎么愤怒,也改变不了没有女巫玩家跳出来反驳他的事实。 “……是这样吗?”水岛川空开口:“那苏明安就只能是真女巫,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个可能性。” “什么?” “吕树和爱德华,是两位狼人身份玩家。”水岛川空说:“在爱德华将苏明安指定为狼人,却发现他是女巫之后,爱德华已经是一名必然的狼人玩家了,为了避免爱德华在本轮直接出局,吕树选择声称自己也是预言家,来给无辜的好人安德烈发一个狼人身份,以抗推安德烈出局,救下爱德华。” “水岛川,你说的前提,是真正的预言家,还没有跳出来。”诺尔说:“——那么,在在座的诸位中央,有着一位真正的预言家吗?不必害怕,你可以选择跳出来,这样的话,局势也就可以看清了。” 无人回应。 所有人将目光游离着,梭巡着,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不要冲动。”艾尼说:“其实,还存在着一个可能性。” 几人同时看向他。 “如果,真正的预言家是一位怕死的存在,ta害怕在夜间被狼人袭击,所以不敢跳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艾尼说。 “确实……这倒是个无法忽视的要素……” “那不如我们这一轮,都弃票……” “不行,万一有人浑水摸鱼,偷偷上票了,我们怎么办?” “说的也是……” 几人讨论地很热烈,而爱德华也冷冷地看着苏明安:“……你真能装。” “我都说了,不要捣乱。”苏明安说。 爱德华的手指曲起了。 红烛正在不断燃烧着,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结果却还没有一个定论。 “——等,等一下,大家。” 一直低着头,瑟瑟缩缩的十一号林姜,却突然开口了。 在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时,她更害怕了,几乎将自己的头都埋进了衣服里一般,小声地说: “既,既然大家无法确定真正的预言家是谁的话,那,那不如先投安德烈出局……反正他也没有说自己是神职者,如果只是个普通好人的话……” “——你说什么!你个死娘们!”安德烈的大掌“嘭”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声音极大,吓得林姜“呀”地一声又将头埋进了手心里。 “确实,苏明安说自己是女巫,吕树和爱德华都说自己是预言家,在分不清楚的情况下,投一个不是神职者的人出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水岛川空捏着下巴。 “——水岛川,你这家伙!” “闭嘴,死狗熊。”水岛川空一向安和的面色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她那一瞬像坠入渊底里的眼神,竟然让怒火中烧的安德烈都吓得暂时止了话语。 “要么,就拍个身份出来,证明你是有点用处的神职者,要么,就作为一个普通好人或者狼人为了大局去死,不要在这里暴露你骨子里的卑贱与无礼,不然就算你我同为好人,我也不介意在环节结束后,杀了你。”水岛川空极冷地看着他,话语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姐姐好帅!姐姐好酷!”水岛川晴不嫌事大地鼓起了掌,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安德烈气极。 “好了。”鸢尾吹了口自己的指甲,语声散漫:“没有意见的话,就投票吧,说的确实不错,女巫手里有一瓶毒,可以杀死任何一个玩家,苏明安是不是女巫,看晚上爱德华死没死就知道了。” “——等等,等等!”安德烈似乎还想说话,但那红烛已经快燃烧到底。 “你有什么神职者身份吗,安德烈。”阿道夫看着他说:“如果没有的话,就麻烦你了,投你是暂时最好的选择……为了好人阵营的最终胜利,麻烦你牺牲一会吧。” “——等等,我是——”安德烈眼珠子一转:“我是守卫!你们不能投我!” “但,但是……”林姜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我记得我是守卫啊……” 安德烈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被逼上绝境的绝望。 红烛燃尽。 “铛——!” 似乎在镇子的哪方传来一声古旧的钟声,如同宣判,让这场短暂的讨论瞬间停止。 苏明安瞬间看见周围还在激烈讨论着的人,在那一刻全部消失,他站在一个独立的白色空间里,前面是十二个号码牌。 【现在是第一天·白天·公投环节】 【请选择你怀疑对象的号码】 苏明安带着笑,拿起八号安德烈的号码牌。 “为了阵营的最终胜利。”他低声呢喃着。 ……他早就明白了,公投环节不重要。 待会的白天自由行动环节,必然有按捺不住的人对他直接出手。 ……他必须做好准备。 做好……极有可能直面爱德华那个战力1200家伙的准备。 “而现在……就请你先牺牲一下吧,安德烈。”他低声自语着。 “咣当”一声,号码牌被单手投掷进面前的红色号码桶。 透明的号码牌在桶中滚动着,渐渐透出如血一般的色泽来。 …… ———— 第四世界·目前身份: 4号吕树(女巫) 8号安德烈(未知)(放逐) 一百一十四·“狼人线索” 当投票结束后,苏明安在白色空间里等待了一会,过了一会后,他被一股力量传送了回去。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依然坐在一号的位置上,其他玩家也都回来了,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红木长桌上出现了一个投票面板。 【(1)(2)(3)(4)(5)(6)(9)(10)(11)(12)号玩家投票(8)号玩家】 【(8)号玩家投票(4)号玩家】 【(7)号玩家弃票】 【投票结束,(8)号玩家得票数最多,(8)号玩家出局。】 【(8)号玩家安德烈,请发表遗言,遗言不得超过90秒。】 “什……什么?”安德烈手撑在桌面上,还有些不可置信:“等,等一下,我不是狼人啊!我的身份是普通好人!我真的只是普通好人!” 几个玩家都低着头,林姜更是将整个头都沉下去了,像是生怕和他对上眼一般。 “我,我刚刚跳守卫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我真的不是狼人……” 在一个玩家发表遗言时,其他玩家是不能开口的,于是偌大的广场上,只有安德烈一个人近乎嘶吼的声音。 事实上,安德烈到现在,还没有经历过死亡。 因为实力强劲,又敢冲敢打,他一直在世界游戏中如鱼得水,尽管游戏开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健身教练,可对野外求生的爱好让他一直活了下来。 但如今……真正到了死亡面前,哪怕不是真实的死亡,他也怕了。 绞刑架上还残留着暗沉的血,那具镇民的尸体刚刚被拖走,挣扎而掉落的鞋子还在原地,空落落的。 “等等,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突然就……”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镇长那鬼一般的身形,又渐渐在十二人面前出现了。 “你还有四十秒的遗言时间,外界的旅人。”镇长笑眯眯地看着他:“请说些有用的话吧,对你的同胞们。” “该死的!”安德烈一咬牙:“你这个死老头笑什么笑,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让我们这些人自相残杀去为你们的镇子换来光明?我们凭什么这么做?” “这都是神明大人的旨意……”镇长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但我敬佩你的牺牲,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八号旅人。” “——!”安德烈一握拳:“还以为是什么游戏,居然是这种讨论来讨论去的过家家,真无聊!你们,你们就自个儿玩吧,被那苏明安和吕树玩死了都不知道!我特么要是个狼人,我特么全家死——!” “你贴脸,贴,试试,贴全了去?”苏明安看了他一眼。 “外界的旅人,请不要在他人说遗言的时候说话。”镇长对他说:“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错,我可以原谅你这一次。” 苏明安淡淡笑了下,侧过头去。 而就在这时,90秒的遗言结束了。 安德烈瞬间发现自己张嘴也发出不了声音,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上了他的身体,将他猛然从自己的座位上拉离,朝着中央的绞刑架拉去。 他似乎很想嘶吼,也很想喊叫,但嘴巴却叫不出声,他似乎很想挣脱那股束缚他的力量,但没有用,那魁梧的身体依旧以一种不可阻拦的态势朝着绞刑架拉去。 “——!” 最后,他勉强扭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 那血迹斑斑的绞刑架上,一枚粗糙的套索,正缓缓套上他的脖子。 他的眼眶中透出分明的恐惧,血丝瞬时蔓延开来,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只凳子,凳子上摆着只染着血的鞋。 镇民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们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镇长用着极为悲悯的面色,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那根龙头拐杖,缓缓抵上了凳子的角。 “……你被放逐了,可怜的旅人。”镇长微微叹息,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犹豫。 “咣当。” 凳子被一杖挥开,在广场上发出震响。 几位有些不忍的玩家闭上了眼。 绳子发出令人牙酸的牵引声,下一刻,被吊上绞刑架的安德烈头一侧,那下落的力道被绳子骤然勒住,带出的力道一瞬直接扯断了他的颈椎! 脖颈骤然被粗糙的麻绳勒住,男人的身体骤然失了力气,在绳圈上晃来晃去无意识地挣扎,似一条脱了水的鱼。 但很快,他的身形便全然安静下来,天光缓缓罩在他显得有些黝黑的身形上,整个人垂落着,像一只干死在吊台上的黑鸦。 春日的暖风,吹拂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绳索。 “呀啊——!”林姜抱着头,被吓得直接昏倒在了桌面上。 其他玩家也终于发现自己可以离开座位了,他们游离着视线站了起来,像是坐久了一般活动着身子。 苏明安直播间弹幕已经爆炸了。 事实上,自从他说自己是女巫,说吕树是预言家的那一刻起,弹幕就已经乱成一片: 【我,靠……】 【来真的?真的被绞死?woc,这好歹也都是世界前榜十二的玩家啊,死得也太憋屈……】 【自从进入世界游戏后,我的底线和三观都得到了一次全新的刷新……】 【我一个成年人都差点没缓过气儿来……】 【苏明安到底是什么身份??这局势怎么乱七八糟的!】 【安德烈真的是狼人吗?我觉得真的不像……他都快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翻出来了。】 【人家带着户口本玩游戏的,动不动祖坟抛光,贴脸贴全,干不过,真干不过。】 【吕树肯定是女巫啊,大家都看到了,明安哥是啥身份……不好说,真不好说。】 【明安哥在投票间里那个笑容太反派了,我感觉这波是狼踩狼……】 【女巫无条件站边,优势挺大的,我觉得这波有希望。】 【爱德华应该是真预吧,吕树明显不是啊!那苏明安不就是狼嘛,有啥好争的。】 【说不定真预言家没出来呢,嘘……】 【……】 苏明安从座位上离开,看都没看被吊死的安德烈一眼,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第一天·白天公投环节已结束】 【现在进入自由探索时间,你可以在特里里小镇进行自由行动,并寻找关于对方阵营与小镇秘密的线索。】 而在听到系统提示可以自由行动的下一瞬间,有些熟悉的波动一瞬展开。 ……时间领域。 苏明安早就料到这人一定会动手,而且大概率是这个时候。 他看向对面。 爱德华正从座位边走过来,他的身边,其他那些可以称得上是顶尖的玩家,他们的动作都停在了这湛蓝领域展开的一瞬。 而湛蓝的领域一扩散开来,就只剩下了苏明安和他两人。 “……你是真没什么脑子啊,爱德华。”苏明安说。 ……不可否认,爱德华真的被那帮人塑造得相当成功。 在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结束时,榜上玩家还有不少是有真材实料的。但当原本的集团渐渐集合起来,翟星上原先的权势逐渐集结后。 ……便渐渐出现了爱德华这样的人造“榜前玩家”。 虽然人们意识到了一旦为期一年的世界游戏结束,翟星的格局会大变动,一些原先的地位、财富,会渐渐失去价值。 但就玩家目前的战斗力来说,还是限于个体的强大程度之中,远没有到达能够硬抗枪炮核弹的程度上。 ……这就意味着,人们依然对原有的翟星势力抱有信心。 在经历最初一段时间的混乱后,一旦在主神世界集结完成,集团们大可以选择那些侥幸一直没有失败的,原先就在他们手下控制的人,集合资源,让强者愈强。 与其去抬头面对看起来无法反抗的主办方,不如趁着这一次机会捞把大的,抓紧时机,将翟星上的势力全部重新排位。 ……爱德华就是这样的产物。 身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并没有强到什么离谱的程度。 只是榜上那些玩家背后……都有着许多幕后的人。 虽然对于玩家是否会脱离掌控犹有隐忧,现实也依旧存在变数。 但不可否认,现在看起来还算成功。 爱德华对“第一玩家”这个位置的渴望,看上去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大局的思虑程度了。 他被言语,光环和鲜花围绕迷了眼,自以为出身高贵,拥有一批被他的强大吸引来的拥趸。 ……但他却没从世界变动的突然中回过神来。 少年人追求至强的热血,是让他自以为正义光明,却渐渐沦陷的不错的催化剂。 无论是翟星还是世界游戏,他都是一些人手中的提线木偶罢了。 “我应该早就劝过你的。”苏明安说。 早在第三世界的随笔,他就用文字劝过对方……但很明显,他们没有看出来,反而认为这是宣战。 一个脑子里只有“至强”,没有大局的人,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刀。 所以现在……他不想因为对方是完美通关而退让了。 ……对方毫无价值。 “莫名其妙。”爱德华不想和这个奇怪的人多说,直接踩上红木桌便冲了过来。 直播间里的弹幕是流动的。苏明安注意到,还有不少人在发弹幕。 这就意味着,爱德华的时停并非真正时停,并不能影响到主神空间,可能实质上只是一个隔绝领域,在一定范围内,他们二人的时间被放慢了。 这就意味着……对方也没那么无敌。 “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有一瓶毒药。”苏明安动也没动,抬头看他。 “你是女巫?”爱德华剑指着他,神情带着些质疑。 “至少你不该是狼人。”苏明安说:“爱德华,我知道你很想打败我,但不顾阵营全局的袭击,真的会帮助你上位吗——猎人。” 爱德华的神情微微滞住了。 虽然他没有蠢到把“你怎么知道我是猎人?”喊出来,但自己身份骤然被道破的惊愕还是一瞬涌了上来。 ……玩家分明只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对方…… “没人和你对跳预言家已经很明白了吧。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是假预,我是真女巫,吕树第一天被刀,他是真预言家。”苏明安说:“你就算在这里杀了我,我的分身夜间一样会行动,洒毒给你,吕树再被刀——你真有自信能够获得好人阵营的最终胜利吗?” 爱德华握剑的手,微微收紧了。 他脸上扬起了笑容,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嘲讽:“……你会不顾大局,洒毒给我?” 他承认了他是猎人,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猜出的他的身份。 爱德华知道苏明安是个对全局胜利极其狂热的人,所以他能以此要挟,以大局换小利……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苏明安会为了纯粹的报复破坏大局的可能性。 ……因为对方的忍让,所以他有恃无恐。 爱德华知道以战力碾压杀死对方并不能完全接过“第一玩家”之称,所以他要先排除这个不稳定因素——毕竟苏明安这个人找线索还是有一手。 他需要在排除了这个人抢在他之前通关的可能性后,自己再以纯粹的一己之力带领阵营通关。 ……因为爱德华是后来者。 所以他必须证明——这个世界游戏,没有苏明安也行。 “谁知道呢。”苏明安以一种近乎玩笑的口气说:“别逼我,不然我也会“黑化”的——特别是对于你这种没什么价值的玩家来说。” 弹幕此时又担心又好笑: 【ohhhhh!恭喜爱德华同志,在明安心中,从“灯塔”降格为“没什么价值的玩家”!!】 【实惨,彻底失去价值可还行。】 【这是心灰意冷了,哒没哟!】 【我好慌啊……我怎么感觉这波有点问题……】 【苏明安绝对是狼啊!不然他干嘛穿女巫衣服,夜里还说自己是预言家来着……而且他是咋看出来爱德华是猎人的……莫名其妙。】 【管他啥身份,他打不过爱德华啊?!】 【苏明安拥有的信息量太大了,他肯定是有特殊身份的……】 【为啥不能是人家抿身份厉害?】 【有啥用?现在就死在这里了。800对1200,我上我不行。】 【……】 “先杀了你,再去找你的分身。”爱德华淡淡说:“你骗不了我,你不是真正的女巫,吕树这个死舔狗非要跟着你,成为一个昏了头的女巫,我无话可说。” “先杀我,再杀吕树?”苏明安点了点头:“很好,恭喜你,爱德华。身为一个好人阵营的玩家,你要连续干掉两个好人阵营的神职,我愿称你为第五匹狼。” 爱德华不想再废话了,这个人是真的能说。 不过,在挥剑前一刻,他听到对方在说: …… “……既然如此,那我就全力出手了。” 一百一十五章·“狼人袭击环节” 苏明安伸出手。 他现在是“影状态”,精神点数85点,法力值1700点。 再加上来自“极光之戒”的精神点数加成,他可以将自己的精神点数临时扩大到123点。 …… 【极光之戒(紫级):这是最明亮的未来,亦是最温柔的诅咒。 幸运+三级(最高不得超过a) 精神+5 耐久:4/5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晨辉):你的每百分之五的血量可临时转化为2点精神,血量最低不能低于百分之五。转换比例会随着等级增长而改变。】 …… 极光之戒最初的介绍是每百分之五血量转化1点精神。等到现在看时,已经变成了2点精神。 他猜到这或许和自身等级有关,在一阶的时候转化的是1点精神,二阶的时候就是2点。 如果将百分之九十五的血量完全转化,123点的精神点数……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实在不济,留点法力值,他可以足足用出三次中距离的空间位移,足以甩掉爱德华。 ……他从来不担心自己在白天被杀死。 面对刺过来的剑刃,空间的波动一瞬显现。 “轰——!” 【hp-1170!(精神压制!法术抵抗!特级法术护罩抵抗!)】 这一击,苏明安足足注入了1400点精神点数,剩下的是他留来空间位移的。 他原以为这一击至少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但在空间波动传递的那一瞬,一道乳白色的护罩出现在了对方身上。 ……原来对方身上不止一套装备。 针对物防和针对法防,这人果然有两手准备。 “真奢侈。”苏明安感慨了句——他自己到现在有的装备还是制式的,爱德华居然都用上换的了。 但同时,他心中也生出一些想法。 ……有人会支持爱德华,为他准备装备。 那如果身为“第一玩家”的自己,也需要装备呢? ……会有人给自己提供吗? 付出的代价太大,至少需要购买副本定位装置,到达自己身边后才能给自己送上装备……他不确定真的会有这么喜欢他的人,喜欢他喜欢到付出全部积分为止。 ……那些观众,不也只是说说而已吗? 苏明安心中有了些想法,等到第四世界结束,或许他可以试试。 他注意到爱德华即使在这一击下没有直接昏迷,也顿住了原先的动作。 他立刻准备发动空间位移,等到法力回上来之后再想办法。 ……一波打不过,可以走a流。 如果时间领域能一直维持,那他在这和爱德华纠缠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对方不算什么有用的人,算个麻烦,对于麻烦,需要适当的处理。 “你……”爱德华被一瞬的空间震颤激得有些说不出话,但这不妨碍他为这一击的强度感到震惊。 他有些后怕地看向自己的血条——仅仅只剩三百多点血。 虽然对方如果再次攻击,他也有道具可以使用,但如果对方也留有后手……拼到最后很难说。维持时间领域,需要持续的法力消耗……他等不起。 就在他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时间领域出现了些许波动。 “……呀。” 一个恍若晃着太阳光芒的金发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他的手撕开湛蓝的一片领域,就像从外界探过身来的一般。在看到对峙的二人时,他的笑容依旧不改,如同朝阳一般温暖: “……原来你们跑到这儿来啦。” “诺尔?”苏明安看了他一眼。 “你要管闲事?”爱德华警惕地看着诺尔——这个人在榜单前列玩家中也是异数之一,至少诺尔身后站着的人,他还没有查清楚,诺尔表现出来的目的,也一直不明,就像是单纯在冒险一般。 ……但他才不信会有这种那么乐天派的人。 “爱德华,这可不是管闲事哦。”诺尔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像是对小孩子讲童话一般轻声细语地说:“——为了好人阵营的最终胜利,你们还是不要内斗,大家一起找线索推狼人就好啦!” “你也是够虚伪的。”爱德华冷淡道:“你自己对第一的位置没有想法?” 身为“万年老二”,从一开始就牢牢占据第二之位的诺尔,一直被玩家们所津津乐道。 毕竟……苏明安好歹能说是官方认证“第一玩家”,以低战力排在榜一没有问题,那诺尔……一个连全部完美通关都没有达成的玩家,凭什么排在爱德华前面? 爱德华也很疑惑,所以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自然……没有想法啊!”诺尔笑着摊开手:“我只是为了享受冒险,享受游戏,才想动心思去解谜,谁想到就突然到了这个地位上来。但是,有一点我很疑惑——为什么你总要盯着别人的位置不放呢?爱德华。以纯粹的战力压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苏明安是大家一路看过来的,官方认证,玩家公认……你想要取代他,除非你能证明你比第一玩家更有魄力。” “魄力?”爱德华冷哼:“他也有?” “至少……对我来说,他有。”诺尔撕开时间领域,跨步走了进来,身上环绕着淡金色的光:“你看,你们两对峙,我不就来帮他了吗?” “你也和吕树那个死舔狗一样?” “……不。”诺尔手中出现了透明的光炮,他认真地看着爱德华:“……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喜好而战。” 诺尔手中的光炮,渐渐凝结出光晕。 爱德华的眉皱了皱,他迅速抬手,湛蓝的光辉一闪,时间领域一把被收回。 ……他没有把握同时对战二人。 虽然不知道诺尔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想法,但他暂时只能退让。 周围的蓝色一瞬黯淡,恢复为世界原本的色彩。那些静止的人们重新出现,一瞬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哎哎哎?坏人打起来了!好哎!”水岛川晴第一个兴奋地叫起来,她拍打着桌面,像是敲鼓一样:“庆贺吧!庆贺几个大坏蛋内斗了!伟大的姐姐大人将获得最终的胜利……唔唔唔……” 水岛川空一把捂住她的嘴,神情有些凝重:“……诺尔?” 虽然不知道这三人怎么突然打起来了,但看这个站位……明显诺尔是站在苏明安那一边的。 “算你好运。”爱德华却没有半点要留在这里的意思,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可能公然去杀一个被大家承认的“女巫”,在收回时间领域之后,他冷眼看了苏明安一眼,立刻就向着广场的另一边走去了。 “没什么事啦,就是爱德华这个家伙要不顾大局对第一玩家出手。”诺尔笑着说:“苏明安可是明女巫,我怎么可能让神职去死,所以就出手啦——当然,也不排除我的个人意愿。” 他看向一旁的苏明安,正巧看见对方也在看着他……的手背。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什么价值对吧,没关系,我只是纯粹不想让这个好玩的游戏被爱德华那个家伙破坏掉而已……”诺尔顺手将印有完美通关条纹的手缩了回去。 “不。” 他迎上了第一玩家十分认真的眼神。 “……你们很有价值。”苏明安看着他:“谢谢你。” 下一刻,苏明安转过身,立刻朝着镇里去了。 “哎……?”诺尔和其他几人都有些意外,他挠了挠脸,注意到弹幕都在狂刷关于“夭寿啦,第一玩家感觉变人啦!”的内容,笑了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也不错。”他低声说着,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的表在震动。 【(99,109,2)】 一行数字,出现在了他自己的腕表上。 【这就来。】 输入下这一行字后,他看了一眼还徘徊在广场上,聚成几个小团伙的其他人,自己一人走向了镇子的方向。 …… 面前的房屋门窗紧闭,连门缝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苏明安试着空间位移,可内里却像有了一个隔离空间一般让他位移不进去。 ……不可进入的房屋,不可破坏的建筑。 特里里镇像是规定了一个玩家可活动的范围一般,不许他们进入很多地方。 “——等一下。” 他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熟悉语声。 吕树跟了过来。 他的眼中带着些微的疑惑。 “……苏明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经过公投环节上突然的互换身份,吕树已经感觉到了不寻常。 “不是说了吗?”苏明安收回观察着木门的视线,看向他:“我是预言家。” “你告诉我,说真话。”吕树目光恳切:“我不关心你是好人还是狼人,我只想帮助你,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这样我可以更好地配合你。” “我再说一遍,吕树。”苏明安认真地看着他:“我是,预言家。” “好,我信你。”吕树一点头,不再询问:“那么接下来我要怎么做?8号安德烈……真的是你查的狼人吗?”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另外的玩家们已经分散朝着小镇去探索了,此时的街道只是特里里镇靠近东南角的一处分支,像是破败已久,连人烟也没有。 苏明安收回了目光。 “不是。”他说。 “啊?那安德烈难道是好人,这样的话,我们很有可能害死了一个好人身份玩家……?”吕树记得那时公投环节上,苏明安的眼神。 当时的苏明安正看着安德烈轻轻摇头,导致他还以为苏明安的意思是——“安德烈是狼人”。 “也许吧。”苏明安说:“昨天夜里,我选择查验的是12号,水岛川晴。引导者安莲娜告诉我,她是一个好人。” “这样一来,那3号爱德华,他也说他自己是预言家,那他就肯定是狼人……” “也不是。”苏明安说:“他像一个猎人。” “猎,猎人?”吕树愣了。 “我是第一夜死亡的玩家,你见过狼人假装预言家的时候,宣称被杀过的人是狼人吗?如果这样,很难博取女巫的信任。”苏明安说:“爱德华像一名有身份的好人,也就是四位【神职者】之一。他不知道第一夜死去的是谁,但他自信自己不会出局,而且他恨我,所以他想竭尽全力让我出局——无论我与他阵营是否相同,无论我会是什么身份。 结合这份自信,他更像一位猎人,而不是一位没什么自证身份能力的守卫。”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让我不去揭穿他吗……”吕树懂了。 “今晚死的大概率会是你或者爱德华,因为你们两个好人互相对跳预言家,狼人或许会选择杀死你们其中一个,这样另一个在明天白天就会顺势出局。”苏明安说:“所以我刚才让你替我跳预言家……因为至少,今晚我还不能死,我还有需要做的事,只能委屈你了。” “没事,只要死的不是你,我没问题。” 吕树觉得苏明安说的没什么问题,但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错漏之处被他放过了。 “那既然我今天晚上很可能要死,我是不是要把毒药用了……” “不用,你死不了。”苏明安领着他走向了镇子的角落:“……因为,我已经抿到守卫是谁了。让她守你,你今晚必然平安无事。” 二人走着,弹幕的讨论却不停: 【不对劲,明安哥不对劲。】 【他的逻辑有问题啊,狼人是知道刀口的,女巫无法自救,肯定知道他不是女巫啊。】 【也未必,苏明安有分身技能啊!某种意义上可以代替女巫的解药。】 【只有我觉得他只是在骗吕树哥哥嘛……虽然感觉这骗得都没怎么用心的样子。】 【你觉得苏明安在骗人,他是狼?那他自刀?第一夜盲目自刀?苏明安是这样把机会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吗?你在逗我?】 【不一定……可能是其他三个狼人想不顾阵营杀死他呢……?狼人共同决定夜晚杀人对象,以得票数最多者中刀……如果另外三个狼人都要杀死苏明安的话……】 【干嘛啦!干嘛啦!没那么招人恨吧!】 【我觉得第一玩家现在挺好的,我甚至有些觉得他在各方面都比爱德华合适了……】 【等一下,难道真正的预言家潜水了,因为怕死还没出来吗?我感觉第一玩家是狼啊!】 【不可能吧,前十二玩家有哪个是怕死的……哦,好像真的有。】 【……】 吕树抬起头。 他看见面前瑟瑟缩缩的龙国少女,眼睛几乎隐藏在厚厚的刘海里,正以一种恨不得把自己身体缩到墙壁里的态势,小心翼翼地看着二人。 “第一玩家,你,你找我来,干什么……”林姜双手抱胸,整个人如同虾子一般躬着腰,小腿不住颤抖。 一百一十六章·“毛绒绒的温暖” “你是守卫对吧。”苏明安说:“八号安德烈死前,你说你是守卫,这句话我应该没有听漏。” “我,我是守卫……”林姜低下头,语声瑟缩:“我真的是守卫……” “嗯,我相信你。”苏明安手搭上她的肩:“今晚,守一下四号玩家吕树,没有问题吧?” “嗯……嗯……” “如果明天早上我起来发现四号玩家死了,我会让你和他一起死,明白吗?” “明,明白……”林姜低着头,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弹幕都开始同情起来了: 【明安哥,怜香惜玉啊!语气那么凶……】 【我看着都心疼了,她看起来真的好害怕……】 【各位,醒醒,这是世界榜十一,没那么简单的。】 【林姜从来没有开启过直播间,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谁知道她楚楚可怜的小白兔面貌下是什么丑恶面孔……】 【喂!酸味太重了啊,别人身攻击啊!】 【我觉得她的害怕挺真实的,抖得真的很真实……不像装的,也许人家就是一个类似于欧皇一样的玩家,顺顺利利走到现在了呢?不行吗?】 【谁知道呢,我在明安哥面前也能装成这样,他对我凶我都高兴!】 【前面的醒醒,先从直播间前下场再说。】 【……】 “好了,走吧。”威胁完林姜,带恶人苏明安拽着吕树离开这里。 现在是自由搜索时间,他需要前往一趟镇里的祠堂——这种地方一般是世界的线索所在。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小镇的特殊点——明明都是西方化的镇子,却有着龙国风的红木装饰与祠堂,那牌子也如同牌位一般。东方和西方文化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像个真实的镇子,倒像个专门被用来让他们当做试炼空间的地方。 他前往最中心的祠堂,突然看见镇长鬼一样的身影,来无影去无踪一般,突然出现在街道的角落。 “亲爱的1号旅人。”镇长拄着龙头拐杖,朝他微笑:“你还没有去我家做客,我记得……我可还是要给你讲,关于这个镇子的故事的……” “他可以听吗?”苏明安指了指吕树。 “……最好不要,亲爱的旅人。”镇长摇了摇头:“只是因为我们两的缘分,我才愿意将这个秘辛说给你听……” “我走了。”吕树说:“发现了什么线索,我会来到你的房间,给你留下。” “好,有机会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今晚查验的人是谁,你记得在明天的集会上说一下。”苏明安朝他挥了挥手,而后让分身过来,让分身去陪着这个阴间老头去听故事。 苏明安自己则先行前往了祠堂。 镇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没有末世副本里一直存在的腐臭味,甚至还飘着一股水果的清香,在避让开那些一直格外热情的镇民们后,他来到了一处祠堂前。 面前的建筑出乎意料的破旧,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清理过一般,也没有人看守。 苏明安推开门,听见老旧木门“吱呀呀”的响声,有黏着的蜘蛛网被扯断,柳絮一般飘落在地。 ……而就在他即将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天际一声格外响亮的打雷声。 “轰隆隆——!” 一瞬,滴滴答答的雨声显现,他回头一看,看见原本湛蓝纯净的天空一片晦暗沉沉,厚重的雨幕将安静的建筑完全笼罩,像沉默的一块块石碑。 “……” 他感觉到一股雨水带来的寒凉,仿佛有着什么不详之事正在酝酿。 突如其来的大雨看起来很奇怪,但他没有离开,依旧将右脚也踏了进去。 面前的祠堂,供奉着上百个牌位。 一盏幽红的烛火亮在室内,下面积攒着一些蜡油。 ……很奇怪。 明明门上都结了蜘蛛网,外面看来这祠堂也像年久失修,随时会倒塌的建筑,到了室内看起来却还像回事,甚至连烛火都还亮着。 他关上身后的木门,走进来,观察着这些牌子。 牌子上都是些西方化的名字,下方还写着一行文字: 【他们都是特里里的建设者,是为了伟大神灵而自愿牺牲的伟大存在……】 牌位的后面还贴着一个有些突兀的东西,他伸出手将其撕下来,是一张泛黄的纸条。 …… 【获得关卡线索·狼人线索叁】 【(狼人线索叁):他擅长伪装,伪装的却是自己的一片赤忱,向往孤井之外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而来……被逼上绝路而孤注一掷?还是……为了一次彻底的解脱?】 【注明:关卡线索为玩家身份线索,每一条线索,对应一位玩家。】 【玩家可通过对于线索的收集,推测出其他玩家的身份信息。】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 ……有关玩家的线索? 苏明安看着纸条,这个内容描述的应该是一位玩家的过去,但他想了想,似乎也不能精准定位到哪个玩家身上去。 上面写着“狼人线索”,这就意味着,定位到具体哪一位玩家上,就能确定这个玩家是个狼人…… 那么,会不会也存在着“预言家线索”、“女巫线索”、“猎人线索”……乃至“平民线索”,让每个人的身份于场外渐渐清晰? ……他倒是很好奇,自己对应的纸条上会写着什么描述内容,世界游戏会怎么定义自己。 苏明安正思索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吱呀呀”的轻响。 ……木门被拉开的声音。 他的精神点数很高,按理来说,如果身后来人,至少应该听见脚步声。 ……但却没有。 像是幽魂飘进来了一般,他在木门开启后,依然没有听到本该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他将纸条卷起拖进线索栏,身周微微现出空间波动。 “呀……等一下……” 他听到一声轻柔的少女语声。 回过头,看见一身洛丽塔裙装的少女,正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玩家之一,山田町一。 她看起来也像是来找线索的,只是,连声脚步声也没有,走进来就宛如猫一般。 “我,我只是来看看……别对我动手……”山田町一看上去有点怕他,但好像也没那么怕,甚至主动往这边走了几步,似乎想仔细看看他。 “你自便。”苏明安暂时还摸不清她的身份,就随她去了。 在观察着这些牌位的同时,他也没有放下对她的警惕。 ……老年人恢复为壮年状态,也有不少中年人恢复为青年状态。 这导致了不少玩家看上去极为年轻,以至于让人很容易轻视他们岁月积淀下来的经验和阅历。 尤其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女性玩家……变年轻了好几十岁之后,又带上堪称魔力的化妆品,再加上一点主神商店出品的,在他看来没什么用的美颜道具,模样看上去就和十八二十的小姑娘一样。这导致主神世界经常发生伪装年龄的骗婚惨案,老牛吃嫩草现象屡见不鲜,不少玩家在结婚后才发现对方原来原本是个大爷/大妈。 ……虽然说是自由恋爱,但隐瞒原本年龄的恋爱,对热恋中的人本来是一种伤害。 ……这些是世界论坛上热烈讨论着的话题之一,甚至衍生出了“到底是算原本的年龄还是算现在的年龄”这一投票热门话题,苏明安在搜集信息时有看到过。 面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性,山田町一,可不会是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苏明安观察着桌面,在发现没有类似之前线索的纸条后,准备蹲下身,看看桌下有没有什么线索…… “啪!” 他听到一声极重的响声,像震在地面上一般。 一旁的山田町一,正愣然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牌位。 她有些懵神地望过来,看向蹲着回望着她的苏明安,语声颤抖: “我,我只是手滑……我不知道它怎么就碎了……” 下一刻,整座祠堂,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苏明安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加身,险些将他压趴下来,些微犹豫了会,他拉上了一旁站立的洛丽塔少女,空间光芒一瞬闪烁。 在位移出祠堂后,身后的红木大门,“咣当”一声关了起来,一瞬扬起大量的灰尘。 而后,从那门缝中,渐渐流出被碾碎般而现出的,殷红的鲜血来。 ……很好,世界副本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间。 还没站稳,他就突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轻笑声,像响在自己耳边的一般。 “——外界的旅人,外界的旅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进入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扰我们的安宁?”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破特里里,永恒的……宁静?” 苏明安猛然回过身。 拎着染血棍棒的十几位镇民,聚集着,神情麻木而冷漠地看着他。 他们手上端着的水果,已然洒落一地,渐渐透出与血相同的色泽来。 …… 分身跟着镇长进入他的房间,意外地发现里面已经有了其他的客人。 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爱德华眯着眼看着他,漂亮的蔚蓝色像凝结的碧海天空。 他正坐在厅堂的长桌上端着茶杯,旁边站着一位绑着麻花辫,面带羞色的围裙女孩npc。 “啊,对了,因为这位三号旅人也让我颇有好感,因此,我想邀他来一起听关于这座镇子里的故事。”镇长笑眯眯地说,看着二人目光相对的模样:“看这样子,你们也认识吧?” “认识,十分不幸。”分身笑容满面,朝爱德华打了个招呼: “嗨,脑瘫。” “……” 爱德华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震惊。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没什么用还会添乱的废物。如果说大家都能逐光,你却是一个还非要挡在光前的垃圾。”分身笑意盈然,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三天之内,杀了你喔。” “你——!”爱德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人的态度怎么变成这样,便被一旁颇为偏袒的镇长拦住了: “哎哎哎,年轻人……别生气,大家有话好好说,都是一起旅行的,别这么说嘛……”镇长立刻大事化小,将身边那个麻花辫女孩一推出来:“先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女儿茉莉……茉莉,这两位是来自外界的旅人。” ……茉莉? 分身将目光从被主体定位为没价值的人身上移开,看向这个怯生生的女孩,想起了掌权者的身份任务——正是要揭发这位茉莉。 任务介绍里说她极为邪恶,一定有着什么罪恶要被揭发……看来他下一步便要密切关注这个人了。 他看着这个看起来极为胆怯内向的少女。 她的面颊红红的,如长熟的柑橘,睫毛一眨便如筛子筛麦粉似的,眼睛清澈如雪山湖泊里倒映的蓝天。 ……看上去伪装得还不错嘛,一副楚楚可怜的清纯模样。 分身早就明白在这种阴间副本里看起来越无害的越可疑,无论是朵朵,诺丽雅,还是沈雪,都不是什么单纯的东西,面前的茉莉内里肯定也有一肚子坏水。 “你,你们好……” 茉莉红着脸,有些腼腆地笑着,她似乎有些害怕见外人,将茶杯和水果在分身面前放好后,便转身小跑向内间。 “哎,哎,茉莉。”镇长朝她挥了挥手,笑得很慈祥:“别走,坐这,和两位年轻的旅人坐一起吧,正好你们也是一样的年纪,一起,谈谈话,聊聊天,试着做做朋友,多好呀,别总是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 ……这语气,像极了要推销自己女儿的样子,就像要开一场相亲会一般。 ——不。 分身有些警惕。 ……看这镇长的模样,好像真的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谁一般。 茉莉捏着裙角,先瞥了一眼爱德华,她眼中的惊艳就像小星星一样闪个不停,面上的羞色像红霞一般。毕竟很少有女孩能够拒绝像这样,几乎长在她们审美上,金发碧眼,如同画里走出来王子一般气质雍容高贵的青年。 但在看向苏明安时,她面上的笑意则更真实了些,就像是看到让她感到更加安心的人一般。 她的手在桌上微微蹭了蹭,而后主动坐到了靠近苏明安的这一边,又重新低下了头。 “哼……”分身听见对面的爱德华哼了声,指节咔咔作响,火似乎都快压不下来了。 但分身却只注意着这间镇长的房间。 他看见除了那与他们房间一样的红木装饰之外,还有一个桌上摆着的红烛与牌位……是的,这间会客厅里居然有着明晃晃的牌位,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晰,但这两个牌位就直接大喇喇地摆在桌子前,像是要看着客人吃饭一般。 【*你获得了线索贰·会客厅中的牌位】 【(会客厅中的牌位):你看见镇长的房间里有着两个牌位,上面的名字似乎已经模糊,看不见具体的字样。】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 “叮咚!” 突然,他又听到了一声只对自己发出的系统提示声: 【由于“掌权者”特权,你可以得知npc对你的好感度。】 【npc(茉莉),好感度:20(基础好感度)+10】 【当前好感度评价:友善】 ……不对劲。 分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好感度提升提示,但,这个提示没有在镇长与他见面时出现。 这是不是意味着,看起来一直和蔼可亲,说什么自己像他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个镇长米切尔,其实从始至终,感情的波动近乎于零? 一百一十七章·“我亲爱的狼人们” 分身看着笑眯眯的镇长,提升了警惕。 “好了,感谢你们愿意听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讲故事,年轻的旅人们。”镇长坐在了他的旁边,举着那茶壶,弓着腰,展示着他那半吊子的茶艺,一边颇为陶醉地微微叹道:“……特里里镇的诅咒,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了。镇民们……每日每夜都活在对怪物的恐惧中,谁也不知道,死亡何时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爱德华靠在椅子上问。 “其实,本来情况没有这么糟糕的。”镇长微微叹息:“在十年前,这种情况就被终止了——伟大的神明大人告诉我们,祂一定会降下庇佑保护我们。但是,不知为什么,最近,这种情况又重演了……” “十年前?”爱德华挑眉:“镇长,诅咒的起源是什么?” “起源……”镇长语声低沉,脸上的皱纹像是能夹死苍蝇:“应该是几十年前,从【那个人】到达了特里里镇之后,开始的……” 爱德华神情略微认真了点。 “那是极其晴朗的一天,当时我还年轻,特里里镇也一片安宁……”镇长说着:“但村里的【猎人】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他是个狼孩……从小被群狼抚养长大,我们救回了他…… 我们给他吃的,为他添衣裳,教他识字,教他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生活会继续下去,直至有一天……” 他的语气缓慢,又含着深沉的哀怨,像一瞬坠入谷底: “——我们才发现,我们救回来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哗啦——!” 茉莉手中的茶碗被打翻,洒了一旁的分身一身,她连忙窜进来,不住地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在抖,哪怕在站起身后,那手也跟抽搐了般抖个不停。 分身注意到她手背上有着一层细密的绒毛。 “茉莉,怎么这么不小心……”镇长却像是要轻抬轻放,甚至连给分身换件衣服的意思都没有:“下次注意,知道吗?” 那眼里含着的溺爱,如深水般拖人沉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茉莉头摆点得跟捣蒜一般,手指紧紧捏着裙摆,青白分外明显,似乎不得到回应就不罢休一般。 少女的语声清脆,此时听起来却格外吵人。 但突然,分身身子猛地一震。 “外界的旅人,我们的故事……”镇长似乎还想继续说他的故事,但却看着分身“唰”地一下,踢翻凳子就蹿了出去。 “一号旅人,一号旅人?你不听我的故事了吗?”他在后面喊着,可分身已经闪电一般冲出去了。 …… 祠堂前,苏明安一肘击在面前包围上来的村民小腹上,直接将对方击晕了过去,下一刻,染血的棍棒便要打上头顶。 “嘭”地一声,他单手接住那棍棒,可明明看起来瘦弱的村民,突然爆发起来的力量竟也压得他手腕一阵酸麻。 一旁红着眼的妇女也不甘示弱,一锄头就挥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刮在他腰上,他瞬时发力,空间波动瞬间出现,一把震翻了眼前的女人,连着后面一齐攻击的镇民一齐压倒。 “砰”! 夺过棍棒敲在身后男人的额头上,看着他翻着白眼倒地,苏明安活动了下有些酸麻的手腕,确认无人还能站立之后,看向一旁的山田町一。 “谢谢你。”山田町一低声说了句。 苏明安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他蹲下身,去检查这些镇民。 【你发现了(昏迷的镇民),是否开始侦察?(侦察获得的线索与精神、智慧相关联)】 【*你获得了线索叁·手背上的绒毛】 【(手背上的绒毛):你发现这些镇民身上体毛似乎过于茂盛,如同绒毛一般】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他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了些许猜测,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线索。想着现在分身应该和镇长故事聊得差不多了,他将注意力转移过去—— 他看到了分身眼中的自己。 他回过头,看见刚刚赶到的分身,对方的眼里还残留着余悸。 “我不是安排你和镇长谈话的吗?”苏明安皱着眉,他不知道这个分身怎么擅自行动回来了。 “可是,你刚才的情况很危险。”分身看着他。 苏明安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技能上的不对。 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核心技能……有些时候或许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技能介绍上面的“独立人格”,他到现在还很在意。 ……虽然说拥有智慧是不错,不需要他双线控制,但也无法事事到位。 “你记好了。”苏明安很严肃地对着他说:“以后,只要我不更改命令,你不得擅自更改,哪怕我的处境多么危险,哪怕我濒临死亡。死了就用职业点复活我——珍贵的线索比我的命重要,你明白吗?” “……明白了。” “现在赶紧回去,听完剩下的故事。”苏明安让他火速回去,而后看向旁边的山田町一。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山田町一黑醋栗似的眼睛盯着他。 “你是狼人吗?”苏明安一边问一边看着眼前倒塌的祠堂。 “如果是,你会杀了我吗?”山田町一语声略带颤抖。 “我是女巫,当然要杀了你。” “……我不是。” “很好,那就把你获得的线索告诉我?”苏明安偏过头。 “……我也没获得什么线索。”她捏着裙角,沉闷的声音像覆着灰。 弹幕看着都快笑疯了: 【神仙对话,莫名的和谐感hhhh】 【什么都没有你开什么店!】 【这lolita女孩好可爱我以前好像也没看到过她的直播】 【感觉比林姜可爱多了】 【你们不会真以为她们很无害吧,不会吧不会吧??】 【讲不定是个狼,看这模样爆发起来肯定不简单。】 【我闻到了一股新cp的味道。】 【?你们又开始了吗?求求你们了去世界论坛cp区,别来这里雷我球球了!】 【……】 “那就离开这里。”苏明安没有再搭理这个女孩。 他去观察这间倒塌的祠堂,但很可惜,没有得到什么侦查提示,看来这处线索点已经被损毁了。 在再次抬起头时,山田町一已经不在了。 苏明安不管地上这些被他打晕的镇民们,从这里返回,去镇上的其他地方寻找线索,可那些npc只是用笑意对着他,用一种极其热情亲密的态度,向他手里塞他们的那些新鲜水果。 分身也回到了镇长的房间,但故事似乎已经说完了,连镇长和重要目标茉莉也不见人影。 只有那房门,上着锁,用泯灭也无法打开。 很巧的是,在苏明安搜集着线索时,他看见了从旁边走过来,抱着一个牌位一样东西的爱德华。 他看见爱德华对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完整听完镇长的故事。但……你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苏明安。”爱德华轻声低语:“这会成为你这一局的败笔——你赢不了我。” “挑衅的话说的越多胜算越低。”苏明安说:“别再给自己立g了。” 爱德华眼里闪过冷光:“……你真以为我在白天不敢杀你?” “你不敢。”苏明安笑着望着他:“因为你看清自己的底牌,你知道你自己不是预言家,所以你承认吕树是预言家,承认我是女巫。你杀了我,吕树必然不可能放过你,无论你赢还是他赢,神职一死死两个,你真的还有获胜的希望?” “只要在所有人眼中杀了你,阵营的胜利又与我何……” “——爱德华。”右方传来清冷的女声,水岛川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里,脚步轻得似黑猫一般:“不要说那种话。” 爱德华也发觉自己失言,他闭上了嘴,沉沉的眼神定在苏明安身上,而后侧身朝着水岛川空走去,身子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苏明安微微冷了眼。 真是……和第二世界艾里一样,无聊至极的挑衅行为。 之前的苏明安不会生气,现在他多少感觉到了股希望被辜负的微怒。 他后退半步,语气微冷: “……所以,爱德华,我从来都不承认你会是【灯塔】。” ……一个眼中只有【第一玩家】这个位置,不顾大局的人,是无法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未来的。 居然敢说只想杀了自己,不顾整个阵营的胜利?那帮上层人士究竟给爱德华灌输了什么? 爱德华朝他比了个手势,大拇指向下。 “你活不过今晚了,所有人都公认你是女巫。”他冷冷地说。 “会比你活得长的。”苏明安说:“不过,一个和预言家抢位置的猎人……你的大局观被他们塑造的真是相当之强,你是那些人很成功的人造“最强者”,我承认。” 爱德华面上闪过愠怒。他一般很少生气,可这个人却像是每句话都击在他的痛点一般,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引炸,他恨不得就在这里捏死这个战斗力远低于自己,只会嘴上功夫的家伙。但一旁的水岛川空伸了手,一把拽走了他。 “……别和他争吵……”空气里隐隐传来她压低了的声音。 爱德华冷冷瞥了他一眼:“我看你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无论如何,苏明安,我会让你在全世界前惨败。” 他和水岛川空一齐走入阴影,一瞬融入了其中。 苏明安轻笑了下,没有在意他的威胁,反身继续去镇上找线索。 在下午时间,接过一个大婶送来的水果篮后,他突然看见躺在篮子里面的,一张泛黄的纸条。 【获得关卡线索·守卫线索】 【(守卫线索):她的生活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切看起来都明媚如春——可她却从未想过,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已在背后标好了价格。】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她?”苏明安将纸条收进线索栏,心中隐有猜测。 …… 盛日余晖轻淡,夕阳缓至。 广场上的绞刑架仍然挂着安德烈的尸体,晚风带着一股轻淡的血气。 全身罩在斗篷下的一个动作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在了广场上,缓缓靠近了这具尸体。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格外清丽温婉的脸,浓密刘海下是一双有着黑沉眼袋的眼,此时其中含着些微的闪亮。 “啊……”她缓缓,缓缓地靠近上去,染着艳红蔻丹的手贴上那具冰冷的尸体,脸贴在尸体吊起的大腿上,神情含着深沉的沉醉: “真是,太好了,太美了,绝妙的素材……” 夕阳愈发浓厚,浓稠的血色洒在她的面上,含着股靡丽的美。 “——喂!你在做什么!不要靠近被放逐的罪人!”有路过的镇民发现了这个人奇怪的行为,立刻走上前来。 她缓缓,缓缓地偏过头,那双眼里下坠的夕阳之色越发明显了。 “……”她的手中,银白的刀刃闪着光,在划过安德烈的身体时,轻薄的皮便被剥落了下来,在夕阳下晕着一层辉光。 “你,你——!”镇民吓得脸色苍白。 “正好,你来了,那便,和他,一起……吧?”斗篷人手中刀光一闪:“反正以你们所谓的大义来说,你们这种人,对于整个镇子来说,多死一个少死一个,也无所谓的吧?” “你,你怎么可以——救,救命——!”镇民转身就跑,腿肚子颤个不停。 血光一瞬闪过。 刀面划落,纤薄的皮一丝丝割裂开来。 斗篷人轻轻笑了,似是很满意今天的收获一般,她将安德烈的尸体轻松地解下,而后拖着镇民的尸体,沐浴着血色的夕阳,走入了街道的阴影之中。 被夕阳笼罩的广场上, 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染血的绞刑架。 …… 随着夜色寸寸降临,玩家们的系统界面都出现了提示。 黑夜来到,圆月升起,整座小镇都陷入死寂。紧接着,阵阵狼嚎响起。 “叮咚!” 【即将进入黑夜环节,请尽快回到各自号码所对应房间。】 水岛川空在自己的房间中,睁开了眼。 时钟指向一点半。 “叮咚!” 她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面前的黑刀被她仔细擦拭干净,刀面上泛着光,她看见自己眼里如火焰般泛起的赤红。 【五号·水岛川空,你的身份为——狼人阵营,狼人。】 【(狼人)身份玩家,请行动。】 【你与你的狼队友有十分钟时间商量战术,并选择今夜袭击对象。请注意,确认今晚袭击对象需要多数狼人认可,平票则不进行袭击。】 “走吧。”她对着自己的黑刀轻声说。 —————— 第四世界·目前身份: 4号吕树(女巫) 5号水岛川空(狼人) 8号安德烈(未知)(放逐) 一百一十八章·Galgame 水岛川空看见自己指甲开始变长,手背上长出了细微的绒毛,房间的门已被打开,今夜的月光洒落进来,似乎在欢迎她走出。 她依照提示到了一间比较大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墙上有着密密麻麻,却令人看不清楚的名字,红烛在台上燃烧着,发出“簇簇”的响声。 里面,她的狼人队友们已经聚集起来了。 这里是他们狼人阵营的玩家,在行动前的讨论地。 “……他没来?”一人开口。 “无所谓吧,不需要征求那个家伙的意见。” “为什么白天不下手?” “这个镇子没那么简单,我觉得不单纯是阵营之争,我担心,如果不能解除镇子上的秘密,可能等待我们的会是全灭结局。” “所以要留人去解密吗?我说了,我觉得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可不放心把可能性交到陌生人的手上。” “……哼。” “今夜连刀吗?” “连刀吗,我担心杀的又是他的分身。” “他必须要死……杀一次也是杀,杀几次也是杀,我不信他能一直活着。” “那个……我觉得是不是试试杀别人,好多神职都在明面上了……” “不,你不明白,这场比赛中身份与阵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今晚继续刀,没死也没关系,明天我们把水搅浑,找个机会推走一个好人,还能打。” “哼……分到你这种队友,我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灾难。” “别说废话了,准备袭击吧,我估计他已经有防备了。” “那又如何,像第一晚差不多,会很轻松……” …… 夜色沉寂。 路上没有一丝灯光,只有阵阵狼嚎,响彻在死一般的小镇内。 水岛川空和队友们走在道路上,落地无声,周围房门紧闭的房屋似乎一瞬黯淡了下来,他们眼里只有那间铭刻着“一号”的房屋。 他们的身形被笼罩在浓密的黑雾里,密不透风,以确保被袭击者看不到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声音也被伪造过,与之前完全不同。 ——现在是狼人刀人环节。 被刀者可以反击,但一般来说用处不大,屋内空间狭小,被袭击者不得出屋,还要同时面对数量多于ta的玩家们,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之前的第一夜,他们袭击得确实无比轻松。 “我先限制住他。”水岛川空轻声道:“而后你们再上,他不能出房间,很好对付。” “好,我负责限制住他的行动。”队友应和着。 面对着这扇安静的大门,水岛川空手中出现了漆黑的长刀,她用着刀柄抵上木门,红光一闪,门锁便瞬间消失,可轻而易举地入内。 “吱呀——” 她的注意力一瞬无比集中,尽管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可她可不认为对方是闭目等死之人。对方狡猾得很,看他白天那么悠闲找线索的模样,一定有了充足的防备……今夜的袭击一定无比艰难,可能要用尽后招才能成功。 房门发出轻响,她的身形一瞬闪入内,精神光波一瞬扩散开来,将整间房间完全笼罩,确保精神干扰一直存在,而下一刻,她的黑刀,便直直地朝着床上扎去! “唰”黑刀径直扎入床铺,水岛川空身形一抖,那被扎通了的床铺便发出吱呀声响倒塌。 “……不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水岛川空眼中闪起红光,因为狼人的身份,她拥有着些微的夜视能力,却没在房间里看到人。 整个房间的布置无比简单,也和它狭小的面积有关。除了放着盏熄灭烛台的红木桌外,只有一个凳子,一张木板床,还有一个无比明显的拉门柜。 不在床上,不在床底,桌子下面也一览无余,水岛川空还特地抬头看了一眼,以防那个家伙藏在房梁上面,但没有见到人。 那么,唯一可供躲藏的地方只有…… “噗嗤。”有人轻笑出声:“不在能看到的地方,还能在哪呢?苏明安,你躲到了一个最愚蠢的地方。” “把柜子围起来。”另一人说着,似乎也抽出了武器,直直指着柜门。 “……”水岛川空执起黑刀,她如同一只猎豹一般蓄势待发,似乎随时可能挥下雷霆一击。 黑夜之中,无比寂静,安静得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 “躲在床上,或是站在门前等待……多少还有点翻身的机会。”队友冷笑着说:“躲在柜子里?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是放弃了吗?” “……别放话那么快,万一他不在柜子里,全场观众都看着你尴尬。”另一个队友小声提示着。 “——!好像,是个问题。”队友有点要恼羞成怒的态势,也确实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个家伙真的会选择躲在柜子里吗?是不是……也太蠢了点。 队友似乎想要急于求证一下自己刚才是不是尬讽,有没有对着空柜子丢人,连忙单手一指,柜门瞬间大开。 “晚好。” 他们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 接着,他们便看见那个人居然真的坐在柜子里,还在朝他们微笑。 “……你们也没睡啊。”苏明安抱着被子挥手:“今晚我查验的是艾尼,引导者安莲娜告诉我,他居然是个好人……挺遗憾的,看来我是摆脱不了摸金校尉的命运了啊。” “呵。”一人发出一声冷笑:“居然真的在里面……不过,苏明安,你真把自己当成预言家了?” “难道不是吗,我觉得我报的查验还是很真实的吧?”苏明安摊开手:“我本来以为今晚会很安全的……你们看,一个不被所有人信任的预言家,多好抗推,白天随随便便就能被污蔑,放逐……但是啊,我早上特意和吕树眼神交流那么明显,就想让你们明确他才是女巫……结果居然不刀女巫,还是来刀我,我真的挺伤心的。” 眼前的人看似毫无防备地说这话,水岛川空的警惕却一刻没有放松。 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从来不是什么自暴自弃的人,放弃之类的词汇与他完全无关——这是一个能用尽身周一切可利用对象,让自己走下去的家伙。如果说他现在坐在柜子里毫无退路的样子,看起来很好对付……那她可能还忽视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坐在柜子里,以一种对话的姿态…… 对了。 水岛川空明白了:“苏明安,你想和我们谈判?” 他在故意放低自己的位置,将弱点毫无遮掩地展示而出,他的胆子真大……几乎在用自己的生命和他们赌,赌他们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不是动手。 不过,也正是因为苏明安现在在柜子里,毫无退路,他们才能如此放松地和他说话,要是他一开始就在床上,可能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真是一个连自己处境都能利用上的,可怕的家伙。 “是啊,谈判。”苏明安靠在柜面上,手上连把武器都没有,看上去悠闲极了:“预言家与狼人阵营的……一次谈判。” 有人发出轻微的笑声,但这笑声很快被压下去了。 “你想说什么?”水岛川空问他。 “现在,掉头,右转。”苏明安指了指门外:“看到外面房子上那个【四】了吗?到那个屋子里,杀了他,那可是真女巫啊,毒还没用,不抓紧机会?” “你对你的逐光者可真狠啊。”一人这么说。 “没办法,想想预言家还是比女巫重要得多吧……虽然我是一个没人信任,日常一打十一的预言家,但是连狼人阵营的玩家都不信我是不是也太凄惨了点……”苏明安笑着说:“不过,不重要,我想搞清的并不是狼人的身份,只是这个镇子的谜团罢了——不如先放过我,让我给你们解解密,等到几天后才来刀我?” “唰”地一声,水岛川空出刀,刀面抵上他的喉咙。 她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了,眼中流泻出一线属于狼人血红的光。 “……不需要。”她冷道:“无论是我还是爱德华,都能解开最终的答案,你还是去死好了。” “怎么对我敌意那么大……”苏明安微微叹息:“我记得我的魅力应该有a的吧……怎么就说服不了你们呢……” 水岛川空察觉到一丝细微的不对,但那奇怪感如流星般一瞬逝过了,没让她捕捉到具体。 ……这个家伙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 “这还是苏明安的分身?”有人点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对了。 水岛川空眼前一亮——这个人说话的语气,过于轻佻了,根本不像那个苏明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没有那么深沉厚重,不像看他所谓“灯塔”的眼神,倒像在看一个普通的玩家一般。 一瞬让她有种关注感消失了的不习惯。 “小心他的真身!我们不知道真身在夜里是否能够行动……”水岛川空迅速收回发散的思想,一瞬注意起周围,她其实意识到了分身的这个存在因素,但不确定是否二者可以在夜里同时行动。 但如果是前后夹击的话,可能会藏着些他们没有察觉到的危机。 “你的本体在哪?”一人有些紧张地问他。 “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明明黑刀已经抵着他的脖子,再进一寸就能取他性命了,苏明安的笑容却依然不变。 明明是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中,他却安然地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对着夜间闯入的客人们笑着,眼神懒懒散散: “——先回答我,狼人们,要试着和你们亲爱的预言家合作吗?要试着,为我提供一点毛绒绒的温暖吗?” “还是先杀了吧。”一旁的人忍不住他这过于轻佻的态度,扭头这样说。 “等等……其实我觉得合作也不是不行……”有个狼人有些犹豫。 “你要和他合作?”那人说:“你信这个家伙?” “其实我们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我觉得他其实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这不是自私不自私的问题。”水岛川空冷然道:“我们是敌人,而且没有退路。” 狼人不说话了。 “……看来谈判失败了?”苏明安靠着柜面看着他们。 “等一下,先别杀。”有一人按在了水岛川空的刀面上,将其轻轻移开:“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我们想办法把他的主体逼出来,不然就算在这里杀了他的分身,明天我们依旧能看到这个家伙,没什么影响。” 水岛川空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出刀。 分身这个技能确实bug,更bug的是,通过对世界论坛上那些总结帖的观察,他们早就发现如果不将分身和本体一同杀死,另外一方就会花费他们不知道的代价,复活对方……所以,最好能找到苏明安的本体,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起杀死。 “不是吧,水岛川,你们真的那么残忍?”苏明安的话语从柜子里传出来。 水岛川空被叫到名字,下意识移过眼神,而后才反应过来。 “唰”地一下,她的黑刀刺入了柜面,擦着对方的脸而过。 “……你的本体在哪里?”水岛川空盯着他的眼睛。 “你猜?”苏明安笑得很无辜。 “唰!”黑刀一闪而过,却只擦过一片空间波纹,水岛川空迅速转过身,看见位移到红木桌面上的苏明安。 “爱德华没来?”苏明安看了眼:“所以他真的是猎人?” “他是不是,你不知道?”水岛川空再次斩出一刀,同时暗中放出精神攻击。 但下一刻,在其他狼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之时,她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个锋利的东西顶住了。 ……对方的速度,快到惊人。 “爱德华没来,你们在得意什么?”苏明安的剑刃抵着她的脖颈:“第一夜我确实没什么防备,还在和安莲娜说话,才让你们得手。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前三个世界的sss是白拿的吧?就这战斗力,你们还想杀死我……?” “啊——!他话好多!这个分身好烦!”狼人队友手掌大开,一阵强风瞬间将苏明安推了开来,救下了危险之中的水岛川空。 她抬起头,看着那再度迅速袭来的苏明安。 ……是真的好烦。 以前她觉得苏明安的性格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眼神也热切得吓人,那在全世界眼前自杀的行为,也让她整夜整夜忘不了他的眼神……但在接触到这么一个状态的分身后,她开始庆幸真正的苏明安是那么个模样…… 他至少不会像眼前这个分身一样不停嘴地嘲讽,把她原本还算平静的心绪搅得一团糟。 她真恨不得一刀切死这个分身。 她想跟进一步,赶紧将对方拿下,但却感到周身一阵震颤,在出刀之前,她看到他眼底里闪过的一道蓝光。 一百一十九章·“人类灯塔,在线攻略” 【hp-50!(晕眩!)】 “明”状态下的分身精神点低到可怜,只有一点点的固定伤害。 但同时,晕眩效果也起效了。 【hp-920!(战力压制!物理抵抗!)】 【hp-50!(真实伤害!)】 艳红的伤害从自己身上蹦出,水岛川空的眼中闪过迷茫,险些栽倒在地。 哪怕在剑刃加身时,她的身上有着被动防御罩的蹦出,也没有让她心安多少。 对方剑刃刮过来,刺向她脖颈的那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一股死亡逼近的直感。 ……对方的眼神依然带笑。 但那取人性命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她有些紧张地瞄了一眼自己几乎见底的血条,头一回真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战斗力。 身旁的队友立刻来帮忙,造成的伤害却没让苏明安有半点反应,对方一击即退,无论是物防还是血量,看上去都不低。 水岛川空盯着对方。 在世界论坛中,其实有着不少关于第一玩家的分析。 他有着拥有两个状态的本体和分身,一个注重力体敏三维,一个极度注重精神点数,看似弱点很明显,但一旦让对方发挥出来,所造成的伤害将是毁灭性的。 之前的第一夜,狼人们来得无比突然,导致对方连空间位移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一夜……他们似乎放松得很离谱。 她强忍着一股从胸口蒸腾起来的晕眩和昏厥感,黑刀撑着地面,差点就此昏倒下去。 “——要不要考虑合作?” 苏明安站在房梁上,看着他们:“如果合作无法达成的话,我可能不介意做一个……能够与狼人对着杠的带刀预言家。” “蠢货。”一个狼人这样说着。 苏明安的眼睛微微眯起。 而在下方的那个狼人手里,血红的光芒,一瞬大放。 狼人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支条状的物体,由于黑雾笼罩,那东西看不清晰,但在那东西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开始放光,一个布满血红色纹印的阵法,一瞬升起。 “苏明安,你不会以为我们没有研究过对付你的办法吧。”那人的身上现出了一个淡绿色的纹印,那纹印牢牢挡在ta面前,将空间波动完全阻拦在外:“你的能力太过单一,只要能防住,击败你便是轻而易举……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凭实力赢到现在的吧?” “你对我的敌意真的很大,你的言论也透着股极其愚蠢的盲目自大。”苏明安说:“我猜猜……这样说话的方式,你应该是水岛川晴?很遗憾的是,你连赢到现在的资本也没有呢,和你的姐姐,被誉为人类未来的水岛川小姐相比,你才是应该自卑的存在吧。” “呵,果然还是本体更顺眼些……这个状态下的你的分身,真的很讨人厌。”那人冷笑了声,明显动作更剧烈了些,下一刻,血红的纹印瞬间笼罩了上来! 苏明安拎着剑,避开那纹印就跳落下去。 但那纹印却如影随形,一瞬黏上了他。 但出乎人意料的,在接触的一瞬间,二者却没有彼此炸开,而是像突兀错开了一般,彼此推让着切了过去,像两尾滑溜的鱼。 下一刻,剑刃一旋,将几个狼人玩家都砍倒在地,而那血红的纹印,也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 “划拉——”一声细微作响,紧接着,苏明安倒了下来。 他的身上,粘着一个血色的纹印,将身周存在着的空间白光一瞬泯灭下去。 双方同时倒在了地上。 “唔……”水岛川空扶着头,咬着牙,身体软软得快站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一根大勺在拼命搅动,搅得她视野一片晃动,恶心感非常强烈,恨不得原地干呕起来。 她努力平复下胸中的翻涌感,连忙看了眼自己的血条——剩余五十点。 顿时,一阵后怕如同蚂蚁一般细密地爬上脊背。 若不是身上的装备都是偏向于增加体力,自身的物防又够高,她恐怕就死在对方的一剑下了。 对方的剑……砍过来时闪着雪白的光,给她以恶心感的主要是那道白光,而不是剑刃本身。 ……她看到了自己身上跳动出来的数字,【真实伤害】,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爱德华那些人故意营造的舆论,看起来并没有吞没对方……反而是他们自己,因为自己编造的这些有意看低的言论,而轻视了对方。 ……他们怎么会以为第一玩家没什么实战能力的? 或许是第一玩家在此前副本中表现出来的,都不是战斗方面的能力,以至于让他们以为这只是个会打嘴炮的玩家。 她有些艰难地偏过头,看向她的队友,绿色的纹印稳稳地护在他们面前,将一阵阵的余波阻挡掉。 “小心,小心他的本体……”水岛川空从唇缝里挤出提示,她可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不稳定威胁在。 “没关系。”身上围绕着绿色纹印的队友出声,ta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一边说着话,一边还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这道红色纹印,就是为了针对他的这个技能。” ta缓缓站了起来,踉跄了半步,而后站稳,看向倒在地上的苏明安: “论坛上的人分析说,本体和分身互通五感。所以,你这边有着什么情况,本体那边都会第一时间收到。” “很对,然后呢?”苏明安被束缚得不能动弹,但他仍然像没感觉到任何危险一般,抬头看着这个全身裹在黑雾里的人。 “所以……”那人放缓语气,轻得如同呢喃:“……你这边痛,本体那边,也会很痛,对吧?” 水岛川空预感到了什么。 “等等,这样是不是太……”她忍不住出声。 ……太过了些。 她有心想阻止队友。 正常竞争也罢,权谋智斗也罢,这么多观众看着呢,队友要是做这种严讯逼供一般的法子,她真怕那些疯魔了的“第一玩家粉丝”会不会在论坛上把他们头都喷掉。 ……也不光彩。 本来这种针对性的行为,就不太光彩。 “水岛川,你不用管。”在水岛川空明晰的视野里,那人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微笑:“这只是一场……独属于我自己的盛宴。他不是自以为自己行得光明正义,要在所有人眼前闪耀吗?” 那人说着,刀光在手中一闪,笑意越发诡异浓厚了:“……那么,我就将他最为失败,最为不堪的一面,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好了。” 水岛川空看着这个队友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的苏明安,她微微蹙起了眉。 她的嘴巴张了张,想要劝阻,但想起了苏明安之前在第二世界结束后,那擂台上疯狂的表现,又犹豫地偏过了头。 “……等一等。”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除了她之外,另一个队友居然也发出了阻止声:“等一等,这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持着刀的队友回过头,语气中带着丝明显的不耐烦。 “不合适。”队友重复着,一直摇着头:“……无论如何,都不合适。” “你在逗我吗?”持刀的队友冷笑:“明明刚刚自己差点就死了,还义正言辞说要为了阵营而战,到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你,水岛川,你不是把这个家伙视作唯一的敌人吗?我可到现在还记得你发在论坛上的宣战书……虽然那玩意你已经删了,但我可记得他是明确向你们宣战了。怎么,到现在,不忍了?你也像吕树那个舔狗一样,看上这家伙了?你忘了他对逐光者的态度了?” “……是不合适。”水岛川空看了一眼自己直播间的弹幕。 他们都在刷“点到为止”“不要欺负明安哥呀!”“你们干嘛这么针对他!”“水岛川姐姐居然是这样的人……”“坏人!都是坏人!”“刀了就行了,别这样对第一玩家!”这样一派天真的弹幕。 她对此早有预料。 事实上,除了他们这些已经明确阵营,偏向爱德华一派的上层玩家,绝大多数底层玩家以及中层玩家,都是绝对支持第一玩家这一派的。 第一玩家一路走来,收获的太多太多,“第一玩家”的名号也是主办方官方认可的,一刻都没有远离过,后来者再争也只能争个后名……更何况现在还没争到。 水岛川空他们这样针对他,只是因为敌意已成,没有退路。 但事实上,这个人的号召力极其恐怖,看他直播间的热度就知道,只要对方振臂一挥,不知道多少观众能化身论坛大喷壶,自愿成为逐光者,在世界论坛上喷爆他们这些针对他的人。 没看着世界论坛上那一拨自称“灯塔体系支持者”的人,几乎将每个热度帖都蹂躏了一遍吗——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 对方就是天生的世界核心,自带一大批自来水,他们用尽全力操纵舆论也不过有着些微的效果罢了,真要杠起来……就是现在的局面,就算是她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恨不得自己下场去救人,义无反顾地站到这个人的一边去。 ……这就是第一玩家。 ……所以爱德华他们才会那么想夺取他的冠冕,取代他,成为他。 ……毕竟,谁不想成为被全世界拥戴的核心呢? “行了,别用刑,舆论压力太大。”水岛川空说:“杀了他就算了,本体不出来就明天找机会杀吧。” “哼……”持着刀的队友冷哼了一声,有些不满,但还是将刀子收了回去。 水岛川空终于从那股空间晕眩中缓过神来,她持着黑刀,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将黑刀举起。 “再见了,自以为是的“预言家”。”她说着,黑刀上锋芒骤现。 “……那,再见了,狼人小姐?”她看见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方,居然在朝着她微笑。 水岛川空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如果说这就是对方的全部凭借,未免也太轻松了些…… 她注意到视线处有东西在闪过,将视线下移时,她看到他手里攥着个银白的东西。 【正在进行检测……】 【检测完毕,目标名:机械炸药,出自第二世界白日浮城,威胁度极高……】 水岛川空的瞳孔,猛然一缩。 在黑刀落下,血花炸开的一瞬,她看见倒在地上的这人,面上绽开的一抹疯子般的笑。 “——和最重要的的预言家一起,去死吧,我亲爱的狼人们。” 他笑得灿烂极了,也深沉极了,像夕阳落尽的最后一丝余晖。 银白的线一瞬被拉动。 温度骤然攀升,极度迅速,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快跑……”她的心骤然提起,脚步微转,话语甚至还没来得及从口中脱出—— “轰——!” 炽白色淹没了一切。 剧烈的炸响声,响彻在整片无边的静夜里,炽白透亮的光,笼罩了整间狭小的房屋,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像跌进了黑白色的泥潭。 一百二十章·第二天·白天 【二十分钟前】 在狼人开始行动,从那间巨大的房屋里走出后,苏明安的本体从后山上迅速下来,走进了那间房屋。 他记得在昨夜,他靠近这扇门时,门上显示的是:【此建筑正处于不可使用状态中,请换时间段前来。】。 所以,他特地换了个时间段前来,准备试试这次还行不行。 在触上门前,他注意到了系统给他的提示。 【此建筑正属于可使用状态中,可进入。】 【请注意,可使用状态为狼人行动时间,为时三十分钟,过期则房门自动关闭,不可出入,请节约时间。】 ……果然,这里应该有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他推开门,门果然没有锁,在进入这间大房间后,他看见面前案台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一根细长的红烛燃烧在桌面上,下方却一点蜡油都没有,像是在永续燃烧一般。 他将四周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线索和道具——毕竟这里是狼人们讨论的地方,有什么好东西也早就被捡走了。 他绕过案台往后看去,看见一座凹陷在墙壁里的神像,神像的面目都被锈蚀,细密的爪痕布满了像面。 【*你发现了特殊线索·被锈蚀的神像】 【(被锈蚀的神像):镇上的人似乎非常信奉神明,可他们供奉的神像为什么会如此破败?】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他的手在神像面上摸了摸,没有任何反应,在经过案台时,他感觉脚被绊了一下,低下头去,他看见了那隐匿在阴影中的,案台之下,看起来很隐蔽的——一具棺材。 “……” 大晚上的突然看见一具棺材,要是普通人说不定要直接吓晕过去。 直播间的视角是在这边的,此时弹幕还在刷着: 【又大晚上乱跑!又大晚上乱跑!注意安全啊明安安!】 【我kiao,这棺材哪来的,太阴森了吧??】 【我要看分身视角!我要看引导者安莲娜小姐姐!我要看预言家行动!!】 【苏明安始终不让我们看他的身份行动,一定有问题……】 【论坛上的官方赌盘太磨人了,信他是预言家还是狼人的概率居然是五五开……这让我怎么猜啊……】 【不会还有人认为第一玩家不是预言家吧?他骗谁也没必要骗吕树哥哥吧?】 【真不好说……苏明安对自己派的人一直很狠……】 【老公快点走吧!这地方我看着好害怕……】 【……】 苏明安的手在棺材上摸了摸,这是一具红木棺材,看上去很重,他的双手移在上面,用力去将它打开,木头摩擦发出嚓嚓的响声。 他原本做好了看见一具面目狰狞的腐烂尸体,或者是一具骨骸的准备,但看见的却是一具空棺。 ……内里什么也没有。 他有些疑惑,但他突然听到了从外围传来的,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缓又杂,还有着玻璃碰撞的清脆声,像有很多人,正要进入这间房间一般。 他猛然一抬眼,看见映在门外逐渐聚集起来的灯光,那昏黄的光映在窗户纸外,透着股令人心中发慌的沉闷。 紧接着,那已经被他上了锁的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要将其打开—— 他知道外面的人不会是玩家,现在还没有到狼人行动结束的时间,能自由活动的只有没有身份的自己,外面的一定是可能会提供线索的npc——但他不能暴露自己在房间里面。 他听到了一阵呢喃声,似念经,也似信徒在吟咏,他隐约看见门缝里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危机感在一点一点靠近。 “咣,咣,咣……” 木门发出一声声轻响,似乎有要被打开之势,他立刻观察四周—— 但这里一片四四方方的,连一点可供躲藏的地方也没有。 他的眼中闪过挣扎,想着要不要空间位移离开这个地方,但他不想放过线索,所以……嗯? 他瞬时感到手臂上瞬间传来一股力,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一把抓上了自己。 身形猛然倾斜,在被突然拽进棺材前,他惊愕地看见那原本一片空荡的棺材里,突然躺着一个眼眸血红,嘴也像搽了唇红的少女,正在盯着他看。 “嘭!” 棺材被一下合上,紧接着,木门终于被打开,外面持着灯的镇民们,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口中发出轻微的念叨声,似乎在吟咏着什么,有人首先跪下,像着那突然像镀了一层崭新的金的神像下跪,动作无比虔诚。 ……但这一切暂时和突然被拉进棺材里的苏明安无关。 棺材很大,所以空间倒是不挤,但他也是面朝下,挨着那个拉他进来的女孩。 两人的身体挤在一起,他甚至那感觉到那紧紧压着自己的弹性,还有那指腹之下果冻似的的肌肤。 ……不对。 躺在棺材里的人,皮肤为什么会这么光滑? 他有心想换个姿势,以从没关紧的棺材缝里,观察外面镇民的行为,但勉强动了动后,除了女孩的呼吸声更重了些,姿势更尴尬了些外,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你……别动……” 他听见女孩低低的声音,在改变姿势之时,他感到那光滑的触感在自己指腹狠狠滑了过去,像划过一滩冰凉的水。 在缝隙上透下来的些微烛光下,他看见少女的面上像是化着艳丽的红妆,一点唇红鲜艳如血。 弹幕都快爆炸了: 【来了!每个副本必备白给!】 【好羡慕,好羡慕,这人的魅力点数一定爆炸,我不信这个游戏有那么多白给妹子!】 【羡慕个锤锤,这妹子一看就不正常,你见过哪个妹子会躺棺材里???】 【虽然阴间,但是白给。】 【她好像化着妆……我怎么觉得这个女孩好眼熟啊。】 【……这不是镇长的那个女儿茉莉吗?看上去老害羞的那个。】 【……】 苏明安也通过那一瞬的对眼认了出来——这正是茉莉,也是他的身份任务目标npc。 任务提示里说自己需要揭穿她的罪恶,所以他不相信对方会是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纯善。 他提着警惕,暂时没有动弹,那些诡异的镇民们就在旁边,最好还是不要发出动静。 他注意听着,但镇民们只反复念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这种声音持续了很久,在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他们的脚步声再度出现了。 而后,昏黄的光流泻出去,红木门被吱呀一声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直很着急,在这个屋子里只能待大约三十分钟,而现在已经快过了时间。 虽然不知道超时会有什么结果,但从之前祠堂倒塌的情形上来看,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结局。 “嘭”地一声,镇民们一走,他便迅速掀开了棺盖。 “……等等,你要去哪?”少女拉住了他,透过红烛微弱的光,他看见她身上艳丽的红纱如红鲤鱼的鳍尾,脖颈手腕上的金坠叮当作响,像一圈金黄的环光。 从任务提示中,他可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是什么好人,想着先推开她,自己的胸腔中却猛然蒸腾起一片极为剧烈的痛感,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分身那边行动了。 吐出的血炸在少女的金坠上,将那亮色染得更艳了。 引爆了炸药后,分身也活不下来,死亡的痛楚传导过来,苏明安的眼前一片晕黑,他剧烈地喘着气,连自己的身形都稳不住,重新倒落下来,眼看着头就要撞在棺材角上。 一只白皙的手,轻柔地垫住了他的头,少女面色温和地看着他,艳色的妆在烛火下格外动人。 “小心些。”她小声说着,动作极其温柔地抱着他的身体,帮助他在棺材里坐好。 “……”苏明安低着头,他的五感有些混乱,身体也像被分离开了一般,既麻木又痛苦……分身这次的死亡带给他的痛苦很严重。 “你是不是不舒服?” 恍惚间,他听见面前少女温和的声音,她的手软如云朵,抚贴着自己的额头,带来一片冰冰凉凉的涟漪。 “嘶……”他打开她的手,看向骤然上了锁的木门:“……来不及了。” 三十分钟已到,锁已自动合上。 他出不去了。 ……但目前眼看着,好像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并没有出现什么剧情杀的情况。 他便将攻略目标迅速转移,到了眼前的茉莉身上。 “你是茉莉?”他问道。 “嗯……我记得我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少女柔柔地说。 似乎? 苏明安的警惕瞬间提到最高,他勉强从那股震彻胸腔的痛苦感恢复几分,扶着棺材边缘缓缓站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镇长的女儿,为什么会大晚上睡在棺材里?” 茉莉低着头,不说话。 【茉莉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0(友善)】 突然响起的系统提示,让苏明安全身都一激灵。 ……不对。 他记得,白天的时候,茉莉好感度应该是30才对。 ……什么时候降的? 他从棺材里踏出来,去开那扇红木门,但果不其然,得到了【此建筑正处于不可使用状态中,请换时间段前来。】的系统提示。 ……这个意思是出不去了吗?除非等到下一夜的狼人行动? 苏明安感到了不对——分身死了,他再被困在这里整整一天,错过第二白天的公投投票,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阵营之争很重要,至少整场比赛的胜负是由阵营决定的。早在一开始确定规则之后,每个人也都听到了系统的播报语声。 ……本次副本不影响完美通关进度,解密反而成了次要的。 对于其他玩家来说,取得阵营的胜负最重要,但对拥有掌权者任务的他来说,他仍需解出这个小镇的疑团。 如果现在回档的话,这里的线索就会被放过 ……这个“茉莉”,看起来太可疑了。 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关于茉莉的事情,这关乎到他的任务能否完成。 看来破局之点只有…… 他回头看过去,身着红纱的少女也正望过来,眼中带着些许被忽视的受伤。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 【茉莉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5(友善)】 苏明安顿时感到一股头皮发炸的疲惫感。 ……他一直觉得这游戏幸好不是galgame,不存在好感度设定,可到了现在……他似乎不得不走上这样努力提升对方好感度的道路了。 先前茉莉不说话,难道是好感度没达标? 他硬着头皮,用着一种极其友好的眼神看向她,面上带着被迫营业的微笑: “茉莉……很抱歉之前忽视了你。” 少女的眼神凝在他身上,那眼眶里的两点艳红如同两抹幽幽的鬼火。 “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我这里有一些衣服……”他开始翻找起自己的背包来。 而后,他听到了此前他从未感觉到的,让他感受到了一股真实溃败感的系统声音: 【茉莉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0(中立)】 他的神情微微僵了,而后,在对上茉莉的眼神时,他发现她的眼神比之前冷了很多。 ……难搞。 观众们看不到他的系统提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看不懂: 【明安哥怎么态度骤变!?】 【草了,我感觉他开始进入攻略模式了。】 【好像出去的办法只能从这个女孩嘴里得到……】 【galgame?起飞!】 【我怎么感觉不对……这茉莉的表情越来越冷了啊!】 【好感度-5-5-5-5-5】 【明安哥!著名灯塔理论!开冲!】 【直接开始洗脑,拿下!】 【等下……妹子好像都是倒贴白给流,我还没见过明安哥主动去追一个女生……】 【!我也想成为明安安的攻略对象!茉莉你让开!放我来!我好感度飙满给你看!】 【不对劲啊,这攻略进展看上去不太顺利的样子啊……苏明安到底会不会啊……】 【……】 苏明安有些头疼。 攻略也得有线索和范围才能对症下药,他善于用自己的经验来引导对方的情绪,但他对这茉莉几乎一无所知,连从哪里开始忽悠……不,从哪里开始说服都不知道,暂时只能用对待寻常女生的态度对待她…… 但自己分明是百分百纯单身狗。 被那些女粉们在论坛上吹久了,他一时有些不习惯展开这种程度的攻略。 茉莉有些冷淡地看着他,原先眼中的温柔渐渐淡了。 苏明安连忙翻找自己的背包,看看有没有能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 ……朵朵的洋娃娃,这个洋娃娃看上去阴森森的,纽扣眼睛居然还带血。 ……诺丽雅的红玫瑰,这个看起来倒是不错,但是不知道茉莉喜不喜欢玫瑰,毕竟他看到她家里也有个小花园,应该不缺这些…… 等等……汪寒的人皮面具? 苏明安把这张人皮拿了出来。 然后将这张血淋淋的面具,面对着眼前的茉莉,套在了脸上。 他觉得这波稳了。 一百二十一章·“绑票” 【汪寒的人皮面具(红级):当罩上它时,你将被副本中的原住民所认可】 …… 不到万不得已,苏明安真的不太想用这个玩意。 但他只能先试试效果。 他看见了茉莉懵懂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啊。”她说:“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它戴在脸上?” 苏明安没有听到好感度变动……相反,看茉莉的态度,好像她也没有认可自己。 所以,中途带上不算吗? ……要从一开始就戴着面具来见她? 苏明安微微叹了口气,将手指抵上太阳穴。 在发动泯灭前,他苦恼地看着自己的面板……而后看到了宠物栏。 …… 【茉莉好感度+5+5+5+5……】 【当前好感度:30(友善)】 …… 苏明安坐在地上,看着捧着黑玉焰尾猫笑得很开心的茉莉。 村里的猫猫狗狗都长得土里土气的,倒没有像焰尾猫这样颜值很高的猫,那尾巴还带着星点的火光,毛皮如同玉一般泛亮,确实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茉莉。 因为感觉这猫没什么战斗用处,还容易死,苏明安一直没把它放出来,没想到在这里起了效果。 “它好可爱。”茉莉抱着黑猫顺毛撸,猫猫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这是我在外面养的猫,可能是你没见过的品种。”苏明安顺势开始引导话题。 “外面……外面有着很多这样可爱的猫猫吗?”茉莉的眼神闪亮亮的。 “你一直待在村里?” “是啊……从小到大一直是,镇长爸爸不给我出去……也不太喜欢让我见人……”茉莉摸着黑猫的毛,语气有些低沉:“他总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肯让我出去……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领居家的阿晴穿着裙子就能乱跑……” “你很向往村外的生活吗……”苏明安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微微弯腰,侧脸看着她,语气温和:“……我是外界来的旅人,知晓很多事情,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给你说一些有趣的故事……” …… “咳咳,咳咳咳……” 被炸平的房屋废墟之间,伸出一只镀着一层红色薄膜的手,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于一片灰气中传了开来。 碎裂的木板被一把翻开,凌乱着黑发的女人从废墟下勉强探出身体,而后撑着一旁压倒的柱子,将自己的身体从缝中卡了出来。 “……该死,不过,也幸好……”水岛川空抹开嘴角的血,她的身上现在全是灰尘,还有许多细密的伤口,不过,身处在爆炸的最中央,她倒是没有丢了性命。 在白光炸起的一瞬间,在看到自己身上飙红而起的【hp-2450!(爆炸!致命伤!)】的一瞬间,她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由于为狼人袭击环节,除被刀者之外,袭击者必然存活。】 ……还好因为规则原因,狼人夜间死不了。 不然,那个可怕的家伙,可能真的就要把他们团灭…… 一旁传来木板的吱呀声,灰尘四起,另外几个队友也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身上都覆盖着代表狼人保护的红色光膜。 “……好可怕。”一个队友双手抱胸,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似乎还没缓过气来,ta的眼中全是恐惧:“水岛川,我终于能理解你在那天他自杀后展现出来的态度了,那眼神真是太恐怖了,简直堪比诅咒……我害怕我之后都睡不好觉……” 从死亡中幸免,队友们也惊魂未定。 “……所以死的还是他的分身。该死的,那个人说的没错,我们就不该刀他……”另外一个队友说:“白天居然还能见到这个家伙……水岛川,他肯定会在白天指认你,其他人都承认他是女巫,我们该怎么办?” “……”水岛川空摇摇头:“我们明天努力一点,抗推一个没神职身份的家伙出局,夜里还能再刀。只要我们不被抗推出局……就还有机会。” “……勉强先这样吧,不过,这个苏明安……”队友咬牙切齿:“真是个可怕的家伙,怪不得你和爱德华会那么警惕他……” “先回去吧,狼人的行动时间早就到了。”水岛川空走了一步,就感觉脑海里还有股嗡嗡的轰鸣感,她的腿甚至因为过度挤压而有些踉跄。 ……在一起下定决心袭击一号之前,他们还在说说笑笑……谁能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果然不容小觑啊。 水岛川空想起那个人的眼神。 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与这个家伙为敌。 ……最近这个人的表现,真是越来越“稳定”了,不像以前,跟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一样。 上面要采取的措施好像也有变。 她吸了口凉气,强行平复下心绪的波动和生理上的难受,而后,拖着疲惫的步子,撑着有些碎纹的黑刀,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房间缓步走去。 眼前的黑夜一片寂静。 她眼中的红光黯淡下来。 …… “……后来,他说他家境优渥,出身豪门,但为战者,鸣鼓前,不可先衰……” “她说她是无辜,可最无辜的人最终成为了一切恶的根源,从她决定要报复这个病态的城市开始……” “……在那座浮城,她和我说,她也要制造一个诺丽雅,在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是她的意志,或许,能力有限的我,再也无力拯救这么一个破碎在历史轮回中的城市了。” “……沈雪说,这是属于她的永恒,但那爱在我看来却无比自私,她用那短浅的见识衡量他人的价值,却忘了自己本身就没有再继续走下去的资格……” “……你看啊,茉莉,人类本身就是这样的生物,少数人的利益总是在一种义正言辞中被牺牲,并被大多数人看作值得,你所看到的那些美妙的和平,不过是在牺牲之下被装点完善的假象罢了。真正的公平,就是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茉莉坐在地面上,旁边,苏明安在对她说着话。 她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一下下顺着怀中黑猫的毛,像是听入了迷,只重复做着一个机械性的运动。 就在她说了想听一下外面的故事时,旁边这人,就像是得到了许可一般说了起来。 而后,她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一开始,似乎只是在说自己上学时候的故事,比如偶然看到的校园欺凌,学生干部的权利分配……这些都是她从没有听过的。在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他对于人生的理解。 然后,他开始说起了关于他冒险的故事,充满怪物的城市,有着奇怪大叔的白色世界,稀奇古怪的学生们……她感觉自己的认知从没有像这样丰富过,这些事情,可比她单调枯燥的城镇生活,比镇长爸爸给她临睡前讲的童话故事,要有趣得多了。 她感觉旁边的人像大海,而她就是在其上遨游的一页帆,他能说出太多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物,像是一个惊喜盒一样不断提供给她新奇的故事与思想。他的话语像根线一般牵引着她,而后指导她朝着思维的空白区域不断拓宽。 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引导着她的思考,并能举出各种她从未听过的例子,并一直说到了现在。 ……如果这个人能做小镇上的老师,应该要比隔壁阿晴的那个,只会讲题的地中海老师要强太多吧。 她眼中闪着小星星地想着。 苏明安望着被关上的门和茉莉的好感度条,继续说着: “后来……我从她的眼睛里便看出了,她所谓的永恒,只是一腔情愿的永恒,因为无法接受事实,她将荒谬泛滥开来,便化成了她所谓的真实。她以为这很有意义,但是否有意义并不只取决于领袖的批判或者认可,人们长期将自己固化在一种形态中,以至于他们渐渐忘记了独立思考的重要性……” “……她并不爱你。”茉莉说着。 因为从小一直被镇长在房子里养到大,她甚至都没怎么出门,更别说和同龄的男孩子交流了。因为一直隔着窗户看着外边,她总以为自己是和那些孩子们不同的……因为她很难理解他们所说的故事,里面所谓的“情感”。 友情是什么,爱情是什么,她不理解,也无从感受……直到这个人的开始讲述,他为自己封闭的世界,突然打开了一扇照进光来的窗。 ……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茉莉抿着嘴唇,心情愉悦,并为自己能接上话而感到骄傲。 “是的。”苏明安低声说着:“她爱的,从来只有她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影像,她爱的是那个从求而不得中走出来的自己。” “明明成为一起冒险还有机会的,她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方式……”茉莉有些不明白地睁着眼睛,颈上的首饰焕着金色的光:“就算知道自己跟不上去了,也不要这么做呀……” “所谓,逐光者,就是能为了自己的光不断前行的群体。”苏明安凝视着她,语声缓慢地说:“我欣赏这样的人,并永远热爱他们的奋进。我无所谓他们因为什么原因呼喊我的名字,我也欣赏他们的奋进……但他们至少要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沈雪她……可能过于看低,也过于看高了自己,她自认为是能与我并肩之人,却不懂如果要维持一段相对平等的爱情,绝不只是向他人妥协就能做到的……”他说着,将视线缓缓凝在她身上,像凝结着一团清光: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成为逐光者,更何提……成为灯塔呢?” “……太震撼了。”茉莉看向他,眼中涌动的情感像被晚风吹过的早稻田,寸寸凝练饱满。 她像是看人生导师一样看着苏明安,神情夹杂着热切的敬佩: “太厉害了……你说得对,你是灯塔,是希望……”她叹息一声,语声夹杂着一股流淌的敬意,她低下头,金银首饰发出叮铃哐啷的脆响:“哎呀……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原本那些准备看苏明安低三下四当舔狗来攻略女孩的弹幕,已经渐渐看傻了: 【……我,的,天……】 【同化成功。】 【这年头,灯塔理论已经能扩散到npc圈了吗?我都听傻了……】 【人类灯塔亲自解说,羡慕都羡慕不来,这个茉莉可以受用一辈子了。】 【羡慕个鬼啊!我还期待他两谈情说爱呢,裤子都脱了给我整这个?】 【暗搓搓期待苏明安化身“你也有今天”的舔狗场面,万万没想到……】 【……不光是茉莉,我感觉自己都要被说服了……他是真的能说,我感觉第一玩家是干脆把好感度攻略游戏当成传播理论来干了。】 【不是……他是怎么做到一直说到现在的?而且居然还很有道理的样子……】 【建议聘用作为思政课教师。】 【tql,tql,直接快进到辩论队一人担四辩】 【我宣布正式加入灯塔体系,他娘的,我真被说服了,我不再和第一玩家对着干了,我要将他的理论全部记在我的小本本上……】 【第一玩家!卡密撒麻!】 【以后谁要是再在论坛上喷第一玩家,直接把这段录屏发给他,让他直接拈花一笑,立地成佛。】 【这nm是学心理学的??直接去考教资吧,求你了第一玩家,我都快要被洗脑了……】 【考什么教资,主神空间新立教会欢迎明安哥!!】 【听君一席话,我人都听傻。】 【爱德华听了也落泪。】 【……】 “我从未想过,外面的世界可以这么精彩。”茉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向这个曾让她感到好感度下降的旅人,头一回感受到了类似遇见心灵导师一般的感觉。 “不,其实,这些事情,到了哪里都可以一样精彩。”苏明安看了眼好感度界面。 【(茉莉)好感度:50(亲和)】 他觉得是时候了。 他微微一笑,而后,略微加重语气说着:“因为它们的主体是“人”,而人,在你所见的地方都存在着。外界有,而你的身周也始终存在,比如——在你们自己的镇子里,难道没有过类似的场景吗?” 茉莉的眼神微微一滞。 她的笑意凝固住了。 一百二十一章·“阵营明晰” “……我看到了你们白天所谓的放逐,也知道那些人其中必然有着无辜的冤魂。但只是为了满足绝大多数人的祈愿,为了满足整个镇子的前进,他们被突然牺牲了,而这个牺牲并不需要经过他们自己的同意。”苏明安偏过头,语气突然加重:“……这样的制度,你认为是合理的吗?” “我,我……”茉莉咬着嘴唇,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揪着身上的红纱,唇红抹得整张嘴乱糟糟的:“……这,这都是镇里人的安排,我不清楚……我,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只要我夜里一醒来,我就会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棺材里……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明安缓缓站起来,他看见依稀有阳光顺着门缝洒落进来,那是晨晖的颜色。 ……快到早上了吗。 又快到放逐的时间了。 他已经确认过这间祠堂没有额外的线索,只有这个突然出现的茉莉,现在好不容易把好感度拉高,他必须要从她嘴里得到些什么。 “夜里?你白天在做什么?”他有些警惕地问着。 “……”茉莉低着头。 晨光一点一点洒落进来,她颈上的圈闪着灿金的光,有些刺眼。 “我不记得了。”她语气极轻地说。 “……”苏明安隐约察觉到是不是好感度仍然没达标。 晨曦的光洒落进来,茉莉抬起了头。 “你,你快走。”她突然过来推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势。 “吱呀”一声,原本紧紧锁上的木门突然打开,与此同时,苏明安也听到了远远来自广场上悠远的敲钟声。 “铛——” 快到放逐时间了。 他看了眼茉莉,有心想要再问些什么,可在被她推出门后,他看见她的双手在触及到晨辉之时开始发烫,发红,像是要自燃起来一般。 “我不能离开这里。”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其间夹杂着湿红的血丝。她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己,带着些许迫切的渴望:“你的故事很有趣,今天晚上,再来找我……好吗?”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木门在眼前骤然合上了。 “铛——铛——” 广场的钟声悠悠传来,放逐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他转身,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若有所思。 …… 广场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十位玩家。 苏明安成了最后一个落座的人,在他到达广场的一瞬间,几道隐秘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苏明安。”他听到旁边吕树的声音,抬起头时,他看见吕树面色有些凝重。 “你看那边。”吕树说。 苏明安转过头,朝右边看去,他看见那原本应该悬着安德烈尸体的十字架上,已经只剩下了一滩血迹。 “居然有人连尸体都偷……”鸢尾轻哼一声:“我们之中,应该没有这么恶趣味的人吧。” “要是可爱的诺尔,我可能还有些兴趣。”水岛川晴笑得咯咯地:“安德烈那傻大个儿,谁会要啊,简直是给自己房间添垃圾——还是不可回收的垃圾!你说对吧,姐姐大人~” 水岛川空偏过头去,她似乎不太想说话。 她一直注意着苏明安的眼神……她在昨夜的袭击中可是暴露了自己,这个家伙……今天肯定要想尽办法揭露她,不知道他们今天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但今天……这个人看起来怎么有点呆? “……苏明安,你昨晚没休息好吗?”紧挨着的诺尔低声问着,声音却在长桌上无比清晰。 这看起来只是一句体贴人的问候,在这放逐长桌上却沾了点试探的意味。 “嗯……”苏明安揉了揉眼睛,抬起眼,看见水岛川空有些紧张的模样,笑了笑:“……确实,还挺担心自己夜里会死的,毕竟我是个用了解药的女巫啊,无法自救。不过看起来今天是个平安夜,没有人死……这样真是太好了。” 水岛川空微微愣神。 ……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揭穿她? 他从昨晚就探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是被公认了的女巫,他说的话别人大概率会相信,为什么现在,他却像轻拿轻放一样放过了她? “好了,距离投票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阿道夫开口,这位雇佣兵一直是成熟稳重的模样:“两位预言家,先报一下你们昨晚的验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长桌上的两个人身上。 “——先说明一下,我,不是预言家。”爱德华耸耸肩:“原本还想试试能不能把苏明安这个家伙先赶出去的,但他已经是被公认的女巫了……我就不搅这摊浑水了。” “你,你不是预言家,昨天捣什么乱啊!”鸢尾皱着眉:“爱德华,你和苏明安的私人恩怨我们不管,但你如果是个好人阵营的人,就不应该做这种乱发查杀的事。” “爱德华也未必是好人。”水岛川空淡淡道:“如果他是一个准备跳预言家的狼人,查杀发到了真女巫的头上,踩到了钢板上,现在找机会退出也是可能的。” “而且,就算爱德华主动退出,吕树也未必是真预言家。”艾尼说:“真正的预言家……可能依然不敢跳出来……” “要,要不……先让吕树报出查验吧,不管他是不是真预言家。”林姜缩着身子低声说,目光完全不敢往上抬。 “昨晚我查验的……是十号艾尼。”吕树注意着苏明安的手势,坐直身体说着:“他是个好人。” “??验我做什么?”艾尼一脸“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的不解:“你最该验的是那两个不说话且划水的人!他们看起来比谁都可疑!” 林姜被突然cue到,整个人都像要缩进桌子底下了般,山田町一则依然不言不语,双手捏着裙角,眼神晦暗。 “所以无论吕树是不是真预,依然没有其他预言家跳出来吗?”阿道夫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无奈:“那就只能暂且相信吕树……”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 在这时,爱德华的眼神牢牢锁在了一直不说话的苏明安身上,带着浓浓的探究。 “……你是摆在明面上的女巫,且无法自救。苏明安。”爱德华的眼神很冷,含着浓厚的怀疑:“为什么……你昨天晚上,没有死?” 所有人瞬间将目光投了过来,按理来说,如果不出意外,昨天夜里死的应该是苏明安才对,但现在所有人都安安稳稳地来到了长桌之上…… 水岛川空握紧了拳,她有着些微的紧张。 “这就要询问守卫了。”苏明安笑着说:“也许,是昨天晚上,有亲爱的守卫守了我,让我安然无事呢?” “但你是女巫,有着一瓶毒药的女巫。”鸢尾说:“昨天爱德华和吕树对跳,你难道不应该用掉毒药,毒杀掉在你眼里是明狼人的爱德华吗?” “我为什么要毒杀掉爱德华?”苏明安奇怪地说:“反正晚上我也死不了,留下一瓶毒,等到局势更明朗的时候再用,不好吗?” “……我不理解你的想法,我认为昨晚你死亡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所以,你可以找一个新的女巫,和我对跳吗?”苏明安微笑着看着他:“我是场上的唯一女巫,你要找一个人,让ta揭穿我吗?如果没有其他人反对我,那我就是真正的女巫。鸢尾小姐,你这么针对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鸢尾语声一噎,她的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勾了勾桌面,而后偏过了脸。 “……好了,现在的身份暂时先这样吧,苏明安是真正的女巫,吕树是真正的预言家,那么昨天被放逐的安德烈就是真狼人,被预言家查验为好人的艾尼就是真好人。”诺尔微笑着做了个总结,他似乎在什么时候都不担心一般,像是对待真正的桌游一般对待着这个游戏,他摊开手,笑容很无辜:“——那么,我们今天,要放逐出去的,该是谁呢?” 长桌上安静了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暂无一人出声。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广场边缘响起。 拎着一篮水果的镇长,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跟着扎着麻花辫微微低头的清丽少女。 “外界的旅人们,有讨论出结果吗?”看着暂时没想搭理他的玩家们,镇长也不恼,而是示意着少女将水果放在玩家们面前,笑意盈然地说:“各位不要着急,邪恶是藏不住的,我们始终相信,你们一定能将可恶的怪物们,从藏匿的阴影里找出来,赶出去……” 摆放水果的人正是茉莉,但此时的她穿着的却不是夜里那艳丽的红纱,而是第一天白天那土里土气的围裙。她笑得很腼腆,表现得也像是不认识苏明安一般,在将水果摆放到他的面前时,苏明安注意着她的神情。 弹幕也在滚动着: 【茉莉!是茉莉!】 【奇了怪了,她不是说她不能离开祠堂吗……】 【难道有两个茉莉??双生子?】 【感觉差别还挺大的……】 【这个镇长好讨厌啊,一脸笑容地道德绑架,我们的大佬们凭什么帮你出生入死啊!】 【所以苏明安为啥还说自己是女巫?女巫明明是吕树啊?他到底是个啥???】 【……】 “……茉莉?”苏明安轻唤了声,迎来了茉莉有些羞涩的眼神。 在看到这眼神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不是夜里的那个茉莉。 夜里的那个茉莉,眼神也是这样纯白,清澈的,但那泄露出的情绪却如从没有被污染过的清泉一般,她像张白纸,没被抹上过任何色彩,所以他说的任何话她都信,他说的任何理念她都接受,像是什么也没有接触过一般,有着初生一般的纯净。 ……但是,眼前的茉莉,他从她的眼底里没有看到那种泉水一般的澄澈。 他的呼唤收住了,他看着她从他身边微笑着路过,没有再说半句。 也对,镇长的女儿,怎么会在夜里,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呢? ……是替身吗?让无辜的女孩代她去死? 苏明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所小镇上的一切。 “对了,旅人们。”镇长似是不经意间提起这么一句:“……若是白天的讨论环节,一时讨论不出结果,你们也可以选择放弃投票,无人出局。” “这样……这样也可以吗?”林姜抬起头,眼中现了些光彩。 “是的,这样,就不会有可能被冤枉的无辜者出局……”镇长微笑着,皱纹扭曲成一块:“但是……夜间的怪物们可不会因此发善心,夜晚,依然会有无辜之人死去。但是,旅人们……选择权在你们,你们要明白,想要赢得阵营最终的胜利,务必要让无辜之人“学会”牺牲……” 他说着,缓缓转过身去,龙头拐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送完水果的茉莉向着桌上的人们深深鞠躬,而后搀扶着身形佝偻的老人朝着广场外走去了。 “……你们怎么想?”鸢尾收回目光,出声。 “现在,明确的好人只有苏明安,吕树和艾尼吧。”诺尔手指敲击着桌面:“狼人有四名……除去第一天的安德烈之外,还有三名……好人对狼人,八对三,看起来,还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数字……” “诺尔,你的意思是要放弃投票吗?”艾尼看起来有些不赞同。 “不然,你想怀疑谁呢?艾尼。”诺尔的语声分量极轻。 艾尼的语声滞住了,他早就有了怀疑对象,但他不能说出口。 ……事实上,无论怎么看,肯定是昨天跳了预言家,今天又突然说不是的爱德华,比较可疑。 但……艾尼不能说他怀疑爱德华。 在游戏开始前,他和爱德华就是一个战线的,无关阵营。上面的人更是嘱咐了他,就算自己失败,也一定要捧爱德华去成功…… 事实上,在场的很多人,都与爱德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算是今天所有人都怀疑爱德华……爱德华也大概率出不了局。 这场游戏……阵营之差,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阵营……早在游戏开始之前,就被定下了。 …… “……那就弃票吧。”艾尼像是长舒一口气一般,松开了拳头,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一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似乎在这一刻……胜负心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突然明白,之前那个一直狂热地追逐着“第一玩家”这个名头的自己,还是太幼稚,也思考得太少了。 有些东西,根本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自己,能够碰触得到的。 “弃票,弃票好啊……”林姜低着头,搅着手指,怕得瑟瑟发抖。 “弃票确实不错,一旦有人偷偷上票,我们就直接把ta打成狼好了。”鸢尾赞同道。 “但是,弃票只是慢性死亡啊,晚上还会有人死的……”阿道夫看起来有些不同意。 “那怎么办,你怀疑谁?你说啊?”爱德华冷冷瞥了他一眼。 阿道夫手紧了紧,默默低下了头。 没有一个人过问真预言家的意见。 吕树似乎被孤立了一般,一直一言不发,直至投票环节的到来,也没有人提出让真预言家归归票。 “先暂时这样吧,现在好人数还挺多的,等明天看谁死了,缩小一下探查范围,我们再去投票。”诺尔说着,奠定了今日弃票的基调。 “哼,都不许投票哦!谁投票当狼打死!”水岛川晴眼睛一眨一眨地,摩拳擦掌,似乎很想找人打上一架。 弹幕看着这一幕,十分不解: 【……弃票?这这能行?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不像这帮大神能做出的行为啊……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为啥明安哥这么安静?】 【这帮大佬是不是提前就商量好了?我感觉苏明安和吕树完全没有发言的空间……】 【肯定不能弃票啊!狼人再冲一个出去,晚上再刀一个,都快绑票了都!】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苏明安也会选择弃票吗?这很明显行不通啊……】 【……】 桌上的红烛,渐渐燃到了底。 …… 【现在是第一天·白天·公投环节】 【请选择你怀疑对象的号码】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小空间,红色的号码桶色泽如血,看着便让人有种滚烫的错觉。 他的手指在五号的号码牌上摸了摸,而后突然感到视野一阵晕眩。 “咣当——” 号码牌滚落在地,苏明安扶着小空间的边缘缓缓蹲下。 一百二十三章·“我是逐光者,苏式”(舵主加更) ……分身死亡的次数过多了。 自身死亡的次数也过多了。 最近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差,越来越差……从第三世界起,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几乎要将自己吞没的晕眩感,虽然在昨夜和茉莉的谈论中有所缓解,但这种不适感始终存在着,几乎要拉他就此沉溺下去。 像是要拉着自己下沉一般,那席卷而来的昏沉让他这几天都很难集中精神……但好在思考还能正常进行。 他喘着气,视野里一片通红,右上角滚动的弹幕快刷疯了,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内容,不是关心就是幸灾乐祸。 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 ……没有退路。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是否……结果会给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你的愿望早已定下,这样自以为是地努力,只是一出不错的舞台效果。 但是,如果,如果最终也无法达成那个目标的话,成为主办方手下的“代行者”,成为能够支配翟星的人的话……? ——不对。 他猛地拿出小刀,在自己手臂上狠狠一划,疼痛让他瞬间从一片迷蒙中清醒,似乎那股晕眩感也退去很多。 他的眼神瞬间清明,从地上站起来时,冷汗从额角缓缓滑落。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这种想法简直令他恶心至极,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光是想想就令他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从心底里冒起。 ……或许是快神志不清了吧,他必须快些坚定下来。 或许,在之后的关卡中,他需要寻找些能够稳定精神状态的道具…… 手臂滴着鲜红的血,他的手指摩擦着号码牌,而后,凝视着那鲜红的号码桶。 …… “哗——” 传送的白光闪过。 苏明安回到了长桌之上,公投环节结束了。 投票信息,完完整整地悬在长桌之上,将每一个人的投票对象显示得明明白白。 他的眼中划过了然。 …… 【(2)(5)(9)(11)(12)号玩家投票(3)号玩家】 【(3)号玩家投票(5)号玩家】 【(1)(4)(6)(7)(10)号玩家弃票】 【投票结束,(3)号玩家得票数最多,(3)号玩家出局。】 …… 【(3)号玩家爱德华,请发表遗言,遗言不得超过90秒。】 “!!” 爱德华的手撑着桌面,他一瞬站了起来。 其他玩家的眼神也满是惊惧,只有少数几个面露了然之色。 明明说好集体弃票,居然有人投了票,而且,看样子还不少。 ……是狼人集体冲票了。 他们也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但除去被查杀放逐的安德烈,狼人最多就三位,就算冲票,到时候也可以买一送一,把暴露出来的狼人杀死。 但……为什么,会有五票? 长桌上,投票的几人神情各异,水岛川空偏着头,黑发遮掩了她的侧脸,鸢尾偏过眼神,手指不自然地弯曲,林姜依然低着头,但那肩膀已不再那么高频率地耸动,水岛川晴满面笑意,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一般。 爱德华的面上终于出现了鲜明的不解,他看向投票的那几人,愤然出声: “不是说好了自投,你,你们居然——” 爱德华是好人阵营。 就在昨天白天,他以背景威胁水岛川空等狼人,要求他们告知身份信息。 他自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了解了绝大多数人的身份,可以自由支配投票环节。 反戈一击的场景,却在他面前鲜明地出现了。 狼人们,没有按他所说的捧他上位。 而是……毫不犹豫地,甚至还拉了其他好人的票,集体投了爱德华出局。 他们要他输……甚至联合好了,在今天,要他去死。 “爱德华,搞清楚。”诺尔端正身形,他那海蓝的眼神依然深邃,像是至始至终澄澈着一般,他的笑意很纯然,像是为这个有趣的游戏而感到开心一般:“这已经不是你那个被集团掌控了的翟星了,这里是——崭新的世界。不要以为你的威胁手段,对我们还有效——狼人已经绑票了,亲爱的,你们……已经输了。” 玩家的遗言时间,原本其他人是不能插嘴的。 但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显……狼人绑票,狼人数量大于等于好人,因此居然没有人制止诺尔的话语。 镇长站在广场的最边缘,低着头,茉莉的眼神也显得有些阴鸷。 日光洒在他手中的龙头拐杖,其上泛着金红的光芒。 “嗯……原来如此。”苏明安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所以,狼人是,诺尔,水岛川空,鸢尾,林姜,和……水岛川晴吗?五个狼人?我记得水岛川晴是我查验的好人,你是被胁迫的?” “不——你说错了,苏明安。” 水岛川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她弯着眉眼,像盈满了星光,勾起的笑容无比艳丽:“从来,就没有什么胁迫——这场游戏中,其实,还存在着一段极其美好的爱情——就是这么热爱着亲爱的姐姐的我啊!” 她摊开了手,神情显得有些癫狂:“姐姐大人所在的阵营……我必然要永久跟随!就算我是好人,姐姐是狼人,姐姐大人在的地方,无论哪里我都要跟着——” “……所以你就要跟她投票,输了也无所谓吗?”苏明安看着她。 水岛川晴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你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根本就不会明白……苏明安,你这个该死的,敢窥视姐姐的人,我已经盯上你很久了……你真的命大,连续两晚都没能死成……不过,没关系,你的花招我们早就看穿了,就算你和吕树互换身份也无所谓……狼人已经绑票了,所谓的第一玩家……也不过如此嘛——无人相信的预言家。” “啊。”吕树终于出声,他的语声显得有些沉闷:“苏明安……原来你真是预言家。” “我早就说了,我一直是。”苏明安手指点着桌面:“要不是第一天白天爱德华那个家伙抢先给我发了个查杀,我也不用那么累。” 而就在他们俩对话的时候,一旁的阿道夫,拳头缓缓握紧了。 “安德烈……不是狼人?” 他呢喃着,一瞬猛然看过来,身形如山一般站起,撞翻椅子冲过来,似乎要一拳打到苏明安身上,眼中汹涌着强烈的恨意:“——你,你算什么第一玩家!身为预言家,你居然给一个好人发查杀,你冤枉了安德烈让他出局——你真是该死——!” 吕树立刻上前,拦住阿道夫的拳头,一肘击在对方胸口,将其强行击退了半步。 螳螂带着冷风弹上他的肩膀,他牢牢护在苏明安身前,像一座坚实的城墙。 “……不过。” 这边剑拔弩张,苏明安却仍看着对面的林姜:“……我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是狼人阵营里的……该说划水才是胜利的王道吗?真是真人不露相……”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下:“……算了,这不重要。” ……他的身份其实没抿错多少,水岛川空,鸢尾和诺尔在他的推测里面,但林姜确实是他没想到的,他还以为这个看起来就很胆怯的少女会是个守卫。 桌上的红烛快要熄灭了。 爱德华从被欺骗的愤怒中回过神来,他意识到遗言时间快要结束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轻微的滴答声,像有一个时钟开始转动,但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束缚住了他。 “水岛川空,你很好,你很好。”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看,你是不顾及……”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水岛川空却理解了他的未尽之意。 但她暂时……不想考虑那些游戏之外的事情了。 她不想让那些东西……影响她的判断。 “别说了。”水岛川空偏过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在游戏里,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只尊重比赛的输赢。” “很好……那么你呢,林姜?”爱德华偏过头,冷然看着缩在原地,像个小兔子一样的少女。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看上去到没有安德烈那样失态。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眼中只有恨意和怒火:“……装无辜,装得挺像的,嗯?等这个副本结束了——你们都给我等着。” 林姜缩得更狠了,她几乎将整个头都挤在了桌子上,目光丝毫不敢向上抬。 “好了,爱德华。”水岛川晴歪着头,奇形怪状的耳环叮当作响,她笑嘻嘻地摊开手:“说实在的,我们联合起来都打不过你——但幸好你蠢,蠢到给了我们一个冲票出局的机会……现在,五对五,不要以为你们好人阵营还有机会…… 在白天环节,这场游戏——就会结束。” …… 狼人们想要将好人全数杀死。 在这个白天。 在放逐了爱德华之后。 失去了爱德华的好人阵营,失去了水岛川晴的好人阵营……在他们眼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威胁。 就算打不过,躲起来,躲到下一天的夜晚环节……好人阵营依然会输。 夜晚环节,狼人无敌,好人票不够。 ……更何况,他们也留有一个后手……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们了……”爱德华移动着视线,一个个地看过去,将每个狼人身份玩家的身影记在心里。 “但不要以为……你们就这么赢了……” 爱德华的语声,含着股入骨的冰冷,像是在临死前也要拉人垫背一般,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感到些想要退避的实感。 那目光,强势,冰冷,像是要将人穿透。 像闷燃的柴火,即使附着灰,余温依然存在, 在他放下话之后,座位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冰冷的提示语声: 【遗言时间结束。】 似乎有无形的风声响起,广场上弥漫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 苏明安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他的手渐渐靠近了自己的太阳穴。 ……可以了,已经知道狼人身份的人都是谁了。 回到上一个档……将其一个个拎出来吧。 他闭上了眼,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苏明安。” 忽地,原本都准备回档的他,听到了旁边爱德华那有些低沉的语声。 他转头,看见那双犹有神采的双眸,似旅人隔船相望,灯火的暖光透着水雾划过来。 “我现在,暂时相信你是好人了。”爱德华说:“我暂时输给了这些卑鄙的存在,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苏明安笑了:“其实,你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只要是胜利的手段,便没有什么卑不卑鄙而言。” 爱德华的眼神微冷,但他没有反驳。 “至少……我还有一些事可以做。”他说。 烛火熄灭。 明明已经到了放逐的时间点,但爱德华却没有被直接拖走。 他的身后,渐渐现出了一个透明的人影,那人影戴着一顶牛仔帽,披着麻布的披风,厚实的围巾裹在身上,手上持着一把锃亮的枪支。 黑洞洞的枪口,像黑洞般危险,而爱德华伸出手,从那道灵体手中,接过了那把枪。 “翻牌。”他将枪口抬起,语声冷淡。 【3号旅人爱德华翻牌,身份为猎人。】 四位神职之一,猎人。 ta的技能,便是在死前,杀死场上任意一位玩家。 这是一个只有在死前,才能发挥自己作用的神职身份。 ta不像预言家那般,一查知根底,也不像女巫,只手间掌控生死,ta也不是守卫,能在夜里守护将要被袭击的无辜者。 猎人的技能,强势,干脆,令人不容违抗,带着独属于神职的孤高。 猎人即使被放逐出局,也能在临死前,拉一个垫背。 ta让对方知道……让猎人出局,并不是件可以轻描淡写而过,就此放松下去的事。 ——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猎人,你已出局,请选择枪击对象。】 场上所有人静了。 水岛川空紧紧攥着拳,林姜缩在座位上,鸢尾偏过头避开视线,就连一直嘻嘻笑着的水岛川晴都收敛了笑容。 像面临一场审判,无人可以阻挡那从猎人枪口中射出的子弹。 像身处俄罗斯转盘之中,被那实质子弹打中的人……必然会死。 毫无逃离空间。 “我选择。”爱德华出声,他的眼神,锁定在了一个同样注视着他的人身上: “——带走二号,诺尔。” 带走狼人阵营中战力最强的玩家,给好人阵营片刻的喘息空间……这是他选择的路。 诺尔面上的微笑没变,面对调转而来的,黑洞洞的枪口,他微微叹了声,而后侧头,看向水岛川空。 “接下来,交给你了?”他歪着头,还带着孩子气的笑。 “……我会的。” 水岛川空点头,神情凝重。 …… ———— 第四世界·目前已确定身份: 3号爱德华(猎人) 4号吕树(女巫) 5号水岛川空(狼人) 一百二十四章·“我顺光而行” 苏明安没有选择回档。 早在那一次玥玥死亡之后,他就习惯于一有不对立刻回档,但这次,他发现了一个对他而言不错的结果。 爱德华被淘汰,诺尔也会被淘汰,狼人全部摆在明面上。 相比于回档,回到在白天推掉一个狼人,仍然时时刻刻被爱德华针对的局面,他宁愿爱德华现在死于放逐规则——这样的话,至少自己行动起来不必束手束脚,在爱德华和诺尔被淘汰后,他处于全场武力值最高的地位。 他真该感谢这个人脑中还有着几分大局观,想的是带走狼人阵营最强的玩家,而不是满腔愤怒地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爱德华盯着苏明安看了一眼,眼神中有着明显的不甘心。 但他终是朝着诺尔看了过去,手中的枪发出“咔咔”的声响。 “砰!” 子弹出膛。 诺尔前方瞬间出现了海蓝色的防御罩,他凝视着射过来的子弹,那子弹似乎有着规则加持,毫无阻碍地,便直接穿透了他撑出的光罩。 “啊啊……好吧。”诺尔玩笑般地叹息一声,海蓝的眼里有着还未尽兴的遗憾:“那我就先行离场了……再会,各位。对了,如果想要加入新世界公会的,欢迎联系公会的副会id文星……” 他像是真的在“玩”这个游戏一般,还在宣传着他的公会,丝毫不在意射过来的子弹。 而在子弹即将加身的一瞬间,他身形一闪,突兀地从所有人眼中消失了。 二号座位上碎裂的石头告诉了所有人,二号已经被淘汰。 爱德华身后的虚影渐渐黯淡了,猎人的神职技能使用完毕。 ……而在猎人开出这一枪的下一刻,便轮到对猎人的审判时间了。 “你等着。”爱德华看着苏明安:“活到我击败你的那一刻。” ……他看见苏明安这个混蛋正优哉游哉地向他挥手,像是在对他告别。 爱德华有些后悔没有开枪打死这个家伙了。 无形的力量瞬间上身,要拉他去那个十字架,爱德华一咬牙,身周放出汹涌的精神波动—— “嘭!” 在规则之下,精神波动反弹而回,没有影响到其他玩家,他结结实实受了这狠狠的一下,而后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为了避免被吊死那样凄惨又没面子的死法,他赶在被规则加身前选择了自杀。 他的身形自然滑落下去,整个人倒在了红木椅上,金色的发散乱在他的面上,面色瞬间失去了鲜活。 “簇”地一声,红烛熄灭,空气中无形的禁锢散去了。 ……但这不意味着结束。 相反,真正惨烈的战斗,此时才刚刚开始。 苏明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扫过水岛川空、鸢尾、林姜和水岛川晴。 身旁,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阿道夫拳头咔咔作响,艾尼身周也开始缭绕起了赤色的火焰。 当一切游戏的规则退去,身份阵营之差被摆在明面上后,双方面临着的,便是角斗场一样直接且无法避免的厮杀。 “……跑。”水岛川空当机立断——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和好人阵营硬碰硬,早在昨天的白天环节,他们就开始商量起这个战术,诺尔没被带走淘汰,那他们就集体直接横推,诺尔被带走,那就各自躲好,只要白天不被杀死,夜晚就是他们的天下。 “给我站住!”阿道夫立刻掀翻桌子就扑了上去,身上一阵钢铁激鸣,数道炮管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银亮的光泽一闪,他的臂膀上,也长出了一支细管的炮。 “轰轰轰——” 光芒闪烁,炮管轰鸣,湛蓝色的激光直射出去,将广场的地面都射出几个坑坑洼洼的小块,但水岛川晴身上似乎亮起了什么光芒,紧接着,其他几个人像是脚底生风一般,滑溜地便冲了出去。 苏明安注意到林姜身上现出的血红色纹路。 ……很熟悉的纹路,曾在昨天那个夜晚的房间里亮得很明显。 “真是……个个都不简单。”他低声嘲讽了句。 弹幕此刻已经刷炸了: 【爱德华就这么被坑了????】 【他太自信了……也太相信自己身后的力量了,没想到水岛川姐姐根本不听他的。】 【我开始担心起水岛川了,听爱德华的语气,她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拿捏住了……】 【随便吧,反正我只相信明安哥,爱德华和水岛川这两个都不配做第一玩家。】 【呜呜呜我的诺尔啊……这回真的连话都没怎么说啊……】 【这就去新世界公会,跳槽了,爱了。】 【狼人阵营这真是在赌啊,不过把爱德华推走了也好,他战力简直就是bug……】 【狼人也没办法,他们只能在白天环节找机会把爱德华投出去,也只能冲他,不然夜晚根本打不过他……】 【苏明安,爱德华,吕树全是神职,狼人天生不利……现在还算不错了。】 【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双方像是都有后手……】 【……】 “追吗?”吕树在旁边问了声。 他的红色蝴蝶一早就放了出去,一直牢牢跟着那帮人,不怕追丢。 苏明安看了已经冲出去的阿道夫,以及明显不想和他交流的艾尼一眼。 “你确定要上?”苏明安看了吕树一眼。 “……这,不上吗?” “算一下轮次,现在明面上,好人对狼人是五比四。”苏明安说:“好人每天白天可以放逐一名狼人,而狼人每天晚上可以杀死一名好人。且,女巫拥有一瓶毒药,守卫还在,狼人轮次落后——现在分明是我们占优势,没有必要去追。” “但,但是……” “但是有蠢货追上去了,我知道。”苏明安看着阿道夫渐渐远去的身影:“狼人伪装成逃窜的景象,只是想引好人去追,而后,趁机让好人在白天减员而已……这已经不是一个狼人杀游戏了,在一切身份已经明了的情况下,这其实是一个……人数差游戏。阿道夫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占据优势,要去为安德烈报仇……但分明,当初要推安德烈出局的,也是他自己……” 吕树有预感苏明安又要开始哲学起来了,虽然他很愿意听他的理论,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立刻将话题引导到现实中来:“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蠢货是无法拉回的,他很自以为是。”苏明安说:“但留下来的两位还能被拯救,除去阿道夫,我们现在是四比四持平……” 他注意到吕树赞同的神情,但他知道自己的话语中隐瞒了许多。 ……集体跟上阿道夫,趁着人多杀死狼人,这其实才是最优解。 但他还有另一个任务,一个……除开阵营以外,仍然很重要的任务。 他需要白天的调查时间,去调查茉莉,他不能将所有时间耗费在跟着大部队追杀狼人上面。 这群人肯定早有准备,看那技能也是令人防不胜防,如果稍有不慎造成额外减员,损失会更大。 而且……他也在考虑一个狼人可能存在的后手…… 偌大的广场上,镇长与茉莉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张被掀翻了的红木桌,凌乱倒下的椅子。 ……以及有些不愿意往这边看的艾尼,和缩在一旁低着头的洛丽塔少女。 苏明安看向山田町一。 她看上去十分胆怯,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就连在这身份明了的情况下,她身周的警惕也像没放下来过一般。 “现在,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守卫。” 苏明安对她说。 …… 【主神空间,24873号服务器】 “又在画画啊,苏式……人都在围着大屏看直播呢,就你一直低着头……要多起来,多走走,没事多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要老盯着屏幕看,对眼睛不好……” 身旁传来酒瓶子碰撞的声音,夹杂着母亲略带疲惫的语声。 手中的压感笔微微一停,苏式揉着黑眼圈,有些麻木地从午后的阳光中抬起头来,入眼是高配置的电脑和极其舒适的客厅环境,侧方是被绿植放过的极其柔和的阳光。 “我还没画完。”苏式语声有些凝滞。 “妈妈清楚,你现在在那世界论坛很有名气……一幅画都有很多积分,但也不能老坐着啊,要劳逸结合,多动动……”母亲低声劝着她:“你看,下面多热闹啊,有着不少和你年纪相近的小伙子小姑娘,你也别一个人闷着了,多下去,和人聊聊天不好吗?” 苏式没有回答。 久坐的身体有些虚弱。 她将视线从屏幕上的画作移开,她现在身处二楼,透过矮栏杆,可看见下方的大厅。 但此时,大厅的景象却与安静的二楼完全不同。一个巨大的屏幕立在大厅最前方,而喝着磕着瓜子喝着小酒的人们犹如看像lol这般的游戏世界赛一般,看着屏幕碰着酒杯,声音吵得一片闹哄哄的,酒瓶子咣当作响,还夹杂着一些小伙子们时不时的粗话。 这里是处于龙国区主神空间的一处聚会场所。一楼是放映的地方,以卖各种瓜子饮料扑克牌为营生手段,而二楼是她和母亲的房间。 苏式不喜欢这种地方。 以往,便有着不少不愿下场的闲人,在这里谈天说地,天南地北地阔聊,他们自以为看破红尘,不与主办方同流合污,要指点江山。而在第四世界开始之后,便宛如迎来了一波全民观赛的热潮一般,这里更是热闹得几乎挤不下,附近的人们几乎全跑到这种地方来。 苏式不喜欢这种地方,她觉得下场的玩家不是供这些人们娱乐的真人秀主播,这些人……也不该一边吃烧烤喝啤酒,一边漫不经心地见证冒险玩家的死亡。楼下人们的态度过于放松,过于轻浮……他们不在敬畏着敢于下场厮杀的英雄,而是在为自己独占楼台远离纷争而沾沾自喜。 但耐不住她的家人在这里,她的母亲,发现了商机,所以开了这样一个茶馆一样的店铺,赚取积分。 她厌恶这里,但她改变不了这股风气。 现在跑到街上去,看到的,也基本是盯着自己小屏幕看着的玩家们。 反正看直播又有代入感,又刺激,还有人陪着讨论聊天,最主要的是,能赚到积分。 谁还愿意孤零零待在家里做活?大家肯定都跑过来热闹热闹了。 主神广场,在论坛赌盘的催化下,如今就如过年一般。而放映在直播间里的实况,就犹如一场刺激的春节联欢晚会。 “你也别怪妈拦你,妈实在不希望你跑到那种副本去累死累活……你之前非要去,妈却全程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有多担心你……”旁边,母亲还在絮絮叨叨:“也多亏了你爸没被选进来,也不用吃这种苦,死一次的感觉太痛苦了,妈不希望你去遭受这些……” 苏式熬过了第二个副本,她被苏明安带通关了,却死在了第三个副本。食堂里的学生悍不畏死地冲上来,撕裂了她的身躯,鲜血洒落一地,那种痛苦……她到现在也无法忘却。 在回归之后,首先冲上来的,是泪眼婆娑的母亲。 在被母亲抱上身体,几乎哭着跪着求她不要再去冒险的这一刻之后,苏式隐约有些悲哀地明白了,或许她和玩家身份之间,已经彻底隔着一层厚障壁了。 “……你也别去冒险了,那些个世界稀奇古怪的,又被人当成猴子一样看。你以后就留在这里,画会画,认识认识新朋友,等着一年过去就好……反正世界也不需要你一个年轻女孩子去挣那点积分,等到这一切结束了生活还要继续,我们只是普通家庭,没必要争那么些东西,只要跟着群众走就好……”母亲苦口婆心地继续说着,看着苏式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又叹息着说: “你看那些什么榜单前几的小青年,一个个的,动不动就骗人,杀人,整得跟个罪犯一样。那个法国的明星女孩,叫什么鸢尾的,一个小姑娘家家天天对着各种男人笑,一点都不自爱。那个吕树也是,整天和各种虫子打交道,就是一自闭症青年。还有那个你喜欢的……那个苏明安,虽然看那什么论坛说他很厉害吧,但明明还是个孩子,好好的榜样不做还莫名其妙地自杀,妈可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 “妈妈。” 苏式突然极其冷淡地说了这么一声。 苏母闭上了嘴,她早就知道自家女儿一提到这个人的名字就不对劲,望过来的眼神就像两柄刀子一样。 陌生得令她心惊。 一百二十五章·“守卫?” ……果然还是被带坏了,她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女儿去冒险,女儿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都不像之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算了,你大了,翅膀硬了,但你喜欢要有个度,别天天越来越内向,连下去和人交流都不肯了……妈妈管不住你,也不拦你追星……” “妈妈,他不是明星。”苏式看着在自己眼中,也显得有些陌生的母亲:“……他是英雄。” “——老板,要一打啤酒!” 下方传来客人的喊声。 “来了!” 苏母扭头朝着楼下喊了声,用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而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拎着楼下客人要叫的啤酒就“咣咣咣”下楼去了。 苏式收回眼神。 她有些疲惫的眼神向着楼下的屏幕望过去,她看见了那一直被自己捧在心上的“艺术品” 身为龙国最强玩家,也是世界最强玩家,理所应当的,在这种场合,被播放的应该是他的直播。 弹幕即使被缩小成小小的一块在右上角,也如同潮水一般哗哗哗地不断刷新上去。 楼下的人们磕着瓜子花生米,喝着小酒,谈笑着看着他在屏幕里为着一个关卡的胜利拼尽全力。 “艺术品”现在正站在广场上,他似乎在对着一旁的吕树说些什么。 苏式听见了他的声音,那是被音响放大了的他的声音,他像一个电影的角色一般被人观看着。 可她曾看见过他心怀的大海。 她的视线不住像自己口袋里瞥过去,而后,用左手捏紧了口袋,里面是一截绳索一样的东西。 “再等等,再等等……”她对着自己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她感觉久坐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还是扭了过去,听着他传过来的,隔了一个世界的声音,执起了自己的笔。 面前的屏幕,未完的画作。 “……这个吕树怎么什么都听苏明安的,这也太没主见了点。”楼下传来议论声。 这些议论声很常见,每时每刻都存在着。 “没脑子不会思考呗,我记得小王你上大学时也跟舔狗似的。” “nm老哥你小声点,别暴露你王哥的感情史!” “我擦,爱德华居然就这么被淘汰了,我还压了他一注的,亏死了草!” “嘿嘿,还好我有主见压了苏明安,感觉这态势应该是稳了,血赚不亏啊,学着点,知道吗?” 楼下,酒瓶的碰撞声不断。 宛如夜市过节,一片祥和。 苏式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移到楼下,屏幕中,十字架上还染着血。 倒在椅子上的青年,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晕着清光。光炮残留的坑痕在地面上明显,椅子凌乱在地,阵营双方都处在极度的危机之中。 又一波笑声涌了出来,人们似乎喝了酒有点上头,醉醺醺像不知身外事。 苏式感觉自己的视野有些模糊,在为画作中“艺术品”的身后添上一座闪亮着的灯塔后,她摸了把脸,摸到一片晶莹的水光。 她低低地俯下头去,攥紧了笔,于室内暖气的温暖之中啜泣起来。 下方突然爆发出笑声,似乎是谁的颜色笑话起了作用,又似乎是谁回忆起了什么青葱岁月,在眼泪濡湿袖口的那一刻,在被笑声包围的那一瞬间,苏式感觉自己瞬时成了一座深陷大海被排离开来的孤岛,只有遥远的,触及不到的阳光还存在着。 像封闭的山谷骤然大开,下方人毫无顾忌的大笑无休止的狂风一瞬闯入进来,她像是迎着风睁开双眼,望见的是一片被泪水模糊的世界。 ……荒谬在现实中泛滥,却时时刻刻贯穿着生活的主题,人世间本来就足够混乱。 远行者隔船相望,他们的灯火透过迷雾,岸边的人们悠闲自在,他们为安全的处境沾沾自喜。 苏式翻开日记本,她写下了一段话。 【——他们,会是你想要拯救的对象吗?我的灯塔?】 【不是,也不可能是。】 【奋进的英雄们,你们所在拯救的根本不是这些人,你们对他人所做的一切拯救行为,所拯救了的,都是你们自己。】 【在这个令人绝望渐渐腐烂的过程中,拯救了的,是不被同化了的——你们自己。】 【不要再说为了谁而战。】 【你们的一切,都独立且自由,你们没有背负,你们拯救自己。】 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她扔开笔,忽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拥抱着自己,像抱着另一个不存在的人,似乎在想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出去。 她的泪水突然抑制不住地坠落,像洪水决堤,嘴角却在上扬,终于抑制不住那阵自由的笑声大笑出来。 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的笑声一般,她感觉喉咙有些凝噎,有些哭腔,那笑声也如同沾了水一般带着些嘶哑的尾音。 她的笑声很大,直至传到了一楼,盖过了人们的哄笑。人们疑惑地抬起头,苏母也“蹬蹬蹬”地走了上来,看见她这般癫狂的样子,慌忙地拉拽着她要给她去找心理医生。 “苏式!你怎么回事……别笑了别笑了!让外头人看笑话!别怕,妈带你去看医生,隔壁家就有家私人诊所,咱走走就好了……” 母亲的话很清晰,在她的耳边很清晰,母亲拽着她的力道也很大,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但她没病。苏式心里很清楚。 ……分明是这个世界病了。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蛀虫无穷无尽,奋不顾身者反倒成了被观赏者。 “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可笑,论坛上的宣讲和呼吁没有意义,主神空间里没有法律,没有制度,没有应有的规则……”苏式喃喃自语。 母亲用力拽着她,想让这个莫名其妙大笑起来的丢人女儿赶紧拽离人们的视线。 “……脱轨的人,越轨的人,不懂得尊重的人……他们凭什么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她突然推开母亲,情绪再也无法遏止。 “苏明安他说的对,我一定要学会【分级】!” 她笑了起来,笑如烟花绽开,像找到了坚定的信仰,在跑到楼梯上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后,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截鲜红的引线,这让所有人瞬间变了脸。 “苏式——你要干什么!” 母亲在喊她,语声仓皇。 “我没有想做什么。”她面带微笑,语调平缓,宛若神圣地宣誓:“只是——不配被拯救的人,不应该留存在这个世上。我要帮他除去这些【废弃品】。” “——你也疯了吗?被那个叫苏明安的家伙带坏的吗?妈妈早该禁止你再去看他的东西!现在乖……听话,快回来,放下你手中的东西……”苏母立刻要扑过来,她觉得女儿是在威胁她,就像那些说着要绝食却只为了让父母同意要求的孩子一般,她有些后悔——就该按照论坛上一些人说的一样,禁止女儿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弄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但她突然看到。 自家女儿的手上,忽地出现的一抹火光,鲜红耀眼。 ……是来真的。 “疯了,真是疯了……”苏母一瞬软了腿,她的泪水止不住滑落。 所有人一瞬变脸,他们疯了般的扑了上来,想要阻止这个突然疯掉了的女孩。 “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我是最清醒的人。我追随着他的脚步,而他永远正确。” 苏式张开双臂,眉眼弯起。 “现在,记住我的名字。” 她笑得宛如烈火灼烧,与手中引线上的火光交相辉映。 “——我是逐光者,苏式。” …… “现在,到了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守卫。” 面前的少女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裙边。 “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个守人都无比重要。”苏明安说:“我需要知道你前两晚的守人信息,以安排你的工作,报给我。” “我,我……”山田町一抬起头,苏明安看见她的眼底里黯淡无光。 “第一夜……我,我守的是我自己,第二夜是守的是吕树……” 苏明安思索了一下:“那你今晚去守艾尼,听懂了吗?” “嗯,嗯……”少女像是完全不会反抗一样点着头。 苏明安正安排着工作,忽然看到弹幕如疾风骤雨一般哗哗哗地爆冲。 虽然他早已形成了眼不见为净的习惯,但高精神点总能让他注意到一些飞速越过的文字信息。 【苏式】【逐光者】【联合团行动队普通科】【24873暴乱】……类似的文字一直频繁地划过,雪花一般在视野里飞去。 苏明安看向弹幕。 【……24873服那事是真的?!我在论坛看到帖了!有图有照片!】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死……主神世界是真的不安全啊,我还没把这太当回事,毕竟不能直接攻击,没想到真有人拿炸弹炸……】 【街上已经没人了,这回大家是真全躲到个人空间里去了。】 【不是说联合团在每个服务器都组建了保安队一样的行动队吗?感觉没啥用。】 【保安队也不能阻止你背包里装炸弹啊……】 【谢邀,事才刚发生,联合团官方报还没发声,等一个声明吧。】 【据说袭击者和明安哥有关,好像是个妹子,叫苏式。】 【苏式?那不是第二世界那个白给吗?】 【我还在茶馆!我靠,真那么危险,我立刻带我妈赶回个人空间!】 【等一波论坛声明。】 【……】 苏明安知道主神世界的联合团,还有行动队这些组织。 在前几个副本世界进行的时候,人类还处于混乱的状态,好友功能受限,类似qq群的社交系统未摸索完全,再加上七抽一的人类数量限制,一些团队组织的集结需要时间。 但随着时间的进行,一些新或旧的组织开始被集结起来。 由于这个世界的基础已经完全不同于原有的世界,出于维护人类生存的目的,一些人通过联络组建起了全新的组织,其中最大规模,最有权威的组织便是【联合团】。 但事实上,在主神世界这样一个新的“小世界”里,人们拥有个人空间,一切利益打乱重排,原有的权势地位作用急速下降,所能将这群人重新聚起来的,个人的关系倡导占了更大的作用——联合团并不拥有实权,发表的一系列宣言倡议并没有任何强制性,它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权力存在,其影响力均基于拥护与同意。 它在世界论坛上拥有官方账号,并经常发布具有实际参考意义的攻略和声明。 ——对于相当一部分的普通人来说,它是救命稻草。 苏明安早就关闭了非好友私信,没有收到类似组织的邀请,但他早在第三世界结束就听闻了这些组织的消息……以及他们对尖端玩家发出的邀请。 爱德华身边的那个中年人爱德朗,貌似就是联合团中的一个人物。 ……只是不知道爱德朗的那一系列的行为是否受认可。 “苏明安。”吕树走过来:“你听到消息了吗?” “……” 苏明安大概从弹幕的七嘴八舌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发生。 而且……如果他没猜错。 这可能是一件类似“熊孩子看了暴力动画片放火”的模仿行为。 而且这个被错误模仿的“动画片”……可能就是自己。 “先不管。”苏明安说。 他知道自己只要打开私信,必然会蹦出一大堆类似于邀请的消息,像那些公会邀请一样。 他以前从来不看,回归主神空间也是在个人空间搜集信息。 他本意不想参和进人类窝里斗的那种事,也不想加入某个势力和那些政界商界大佬谈判……他只是个刚高考完的大学生,不懂这些,对原先翟星上的利益纠纷一无所知,甚至连哪国的总统总理是谁都对不上。局势方面只知道附近几国,经济方面只知道世界五百强…… 他眼界尚浅,分不清递过来的会是橄榄枝还是毒药,他不想像爱德华那样,成为谁手里的刀。 ……但他现在感觉到了阻碍和紧迫感。 ……孤军奋战的紧迫感。 “你打算……”吕树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我打算先去镇长家,找一个人。”苏明安答非所问。 ……但他现在正在世界副本中。 正在,一个能成为【掌权者】,能与这些混乱渐渐脱离开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之中。 他正在背对着这些人而行。 …… 现在他的眼里。 ——只有那个要被揭穿罪恶的茉莉。 一百二十六章·“归家” 房内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室内的空调温度适宜,入眼之处色调似乎也被调整过,看久了便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安静。 带着手铐的少女沉着头,坐在座位上,她座椅的角度被特别调整过,能让她整个人放松地靠在上面。 ……但她现在只是低着头,弯着背,像要整个人沉到土里一般,沉默着。 “哒哒哒……” 室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些沉的大门被推开,穿着带着银色徽星服装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他们的服装类似翟星上的警服,但略有不同,胸前银色的星星闪着微光,像是什么道具,腰间别着的也不是警棍,而是一支冰白的手枪。 他们的前方亮着透明的屏幕,似乎在此时已经进入了记录状态。 在走进时,他们身上有着淡白色的光罩微微闪烁。 “11029号,苏式。”女警员出声,坐到了她的对面,警员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苏式的脸,录像已经开始。 苏式有了动静,她微微抬起头,一双如干涸泉水般的眼睛,正盯着面前的女警员。 女警员叫张晴,先前便是龙国徽科的一名女警,在世界游戏开始后,听闻联合团正在召集玩家,便毫不犹豫地前往1号服务器参与报名,并被成功录入联合团心理健康委员会。 联合团组织成员也有工资,每周有下发的积分。 至于这些被发下来的积分来源是哪,上面人是怎么搞到的,她不清楚。 积分不多,远比她去下场冒险,或者成为一些打铁制药的副职业来得少,顶多起一个安慰作用。 但这不影响她要成为联合团的一员——在第三世界后骤然混乱危险起来的主神世界,需要她这样的人。 在第一公会那次开幕演讲,第一玩家揭露那个“主神世界可能比副本世界更危险”的事实之后,原本还算平静的主神世界便变了……虽然没有变很多,依然有不少人因为“不可直接攻击”这一设定而照常生活。 但在才在今天发生的一起事件后,所有人都悟到了什么。 现在的街上,收到消息的人们都躲到了自己的家里,再胆小一点的直接跑到逼仄狭小的个人空间去了。 ……而一切的导火索,都是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 张晴看得出这个女孩很紧张,也很害怕。 像是许多冲动杀人后的杀人犯一样,当那股大仇得报的快感逝去后,无穷无尽的后怕便会汹涌上身。脑中的火热褪去后,他们会开始思考起有关自身的一切……家人,朋友,事业。 ……然后后悔。 面前的苏式看起来安安静静,从档案上看也是个普通的龙国女大学生,唯一特别的便是她的论坛身份——她是一个狂热的灯塔体系信仰者,第一玩家追随者,自身还担任着第一玩家超话的管理职务,所画出的同人图也极受人欢迎。 但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孩……会突兀地在自家家里,有着自己母亲的家里,做出这样自杀式袭击的恐怖行为? 从11029的序号来看,苏式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疯的人了。 在她之前……也有许许多多的人,仗着自己的实力耀武扬威,利用范围性伤害制造出许多人员伤亡的案件——只是没有一次案件像苏式之事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因她曾在第二世界中与第一玩家相识的身份。 世界游戏开始后,当整个翟星被高维生物玩乐般的态度笼罩后……人类真的疯了。 张晴庆幸自己是人类中还算清醒的一员,没有变成像那些疯子一样的存在。 今天的案件没有引起人员死亡,只有伤残,而伤残能用主神商店里神奇的道具恢复……这是最大的庆幸。 “11029号,苏式。”张晴手中出现了透明键盘:“是什么原因让你有了今天的行为?” 按理来说,面对这样的犯人,不应该这么客气地审问,还给她舒适的空间。 威逼恐吓,打疲劳战……直到犯人口供录完为止。 但面前的苏式……在现场保存下来的录屏来看,她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趋向于一个病人,精神病人。 且或许由于她与第一玩家曾经相识的身份……上面的人也嘱咐了,尽量不要采取强制性行为。 他们担心至今未站队的第一玩家,会因此与联合团交恶。 张晴的语气很柔和,望过来的眼神却很坚定,她看着苏式,身上自有一股压迫感。 苏式的眼皮微微抬起了,她的眼神由空洞渐渐燃起了温度,像是全身骤然回暖一般。 “……”她张开嘴,似乎在说什么,但语声太小,导致张晴甚至还没听清。 张晴身子微微前倾,苏式却骤然挺直了身子,动静一下子惊动了一旁的男警,他背着的手上有隐隐的白光闪烁。 ……但之后,却没有迎来袭击。 苏式只是挺着身,眼神呆滞,望着他们。 “……我终于……”她像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着:“杀掉了那些一直让我痛苦的恶魔。” 张晴和男警李柯微微一愣,而后神情严肃。 “他们毫无自知,他们毫无作用。” “他们以为化作我身边的人们,就能骗过我的眼睛。” “不可能。” “我结束他们的生命,我顺光而行。” “我……” 手铐发出声响,苏式眼神明亮: “……是逐光者。” “吱呀——” 大门发出被打开的声响。 肩配金色星星的黝黑肤色男人推门走入,他的神情间尽是严肃。 “先放开苏式小姐。”他指挥着。 张晴和李柯看了眼他肩上的星星,起身去解苏式的手铐。 男人走到苏式面前,语声恳切: “苏式小姐,很庆幸,经过治愈系玩家的帮助,你的母亲平安无事。” 苏式微微抬头,她手中的手铐被解下,露出手腕一圈刺眼的红痕。 “我们愿意原谅你,想办法,为你洗清罪名。”男人接着说着,他似乎出示了一张卡片,上面有着一行小小的名字。 “你和你的母亲也可被接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会为你们配上优良的装备。” “如果你想下场参与游戏,我们也可以帮助你。”男人继续说着。 苏式的眼神,微微亮了。 张晴和李柯对视一眼,神情间有些不赞同。 但男人语声依旧稳定:“……我们甚至拥有能够定位副本位置的道具,只要你能拿到第一玩家的id号码,就能让你和第一玩家进入到同一副本——”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苏式脸上扬起了笑容。 “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拜托你……”男人看着她,眼神沉沉: …… “——我们想让你带我们,联系上第一玩家。” …… “——等等,你们要去哪?” 就在苏明安要转身离开时,艾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看上去还有些没从狼人的果断中回过神来,在走过来时,语气也有些犹豫。 “苏明安,你是真预言家,我信了……现在的情况很不妙,要取得阵营的最终胜利,我们应该抱团。”艾尼倒是看得很明白,他走到苏明安跟前:“我的身份是普通好人,没有任何特殊技能,如果你有什么工作要安排,也可以和我说。” 然后,他就看见面前苏明安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苏明安说:“你长大了,艾尼。” “……?” 艾尼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还是一笑而过。 ……确实,他早就不是一开始那个还以为全世界围着自己转的艾尼了。 在一开始就失去完美通关资格后,原本有资格被培养起来的他一瞬被放弃,爱德华替代了他。 直到看见众星捧月的爱德华,看见自己身边的人都渐渐黯淡下来,看见自己手背上少去的白色纹印后,艾尼才一瞬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已经在许多人眼中失去价值了。 从一开始,从棋盘上输给面前这个人起。 他不可否认自己输存在着运气上的错失,但输了就是输了。即使再不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人,有赢的资本。第一玩家总能给人一种天塌地陷都胜券在握的感觉,就像是一切意外对方都不担心,只要走下去就一定会胜利一般。 ……这种诡异又脆弱的安全感,能让他不得不信任的稳重感。 “关于阵营的胜负,我有信心。你不必害怕自己会输。”苏明安说:“所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好人,你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你知不知道,狼人已经快绑票了。”艾尼看见了对方的自信,他不意外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但他依然怀有隐忧:“阿道夫没了消息,如果夜间环节,守卫没守中人,明天的放逐环节,就是他们的天地了!” “……不,不会有这样的情况。”苏明安说:“狼人很蠢……相当蠢,能蠢到连续两天刀我,我不觉得他们会将所有情况都把握在掌控之中,艾尼,你不必太过担心,就算你没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也会获胜的……” 艾尼隐隐感觉到,对方的意思是“你该庆幸和我生在了一个阵营,所以你必然胜利”。 ……真自信。 “所以我该做什么?”他问道。 “分享你的线索。”苏明安一边又看向吕树和山田町一:“还有你们。” 吕树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一般递上了一张纸条。 …… 【获得他人分享·关卡线索·猎人线索】 …… “……要这个干嘛,自己拿着。”苏明安看了一眼顶头的字就立刻扔还给他,一点用也没有的线索,猎人枪都开了。 “你呢?”他接过了山田町一手中的纸条。 …… 【获得他人分享·关卡线索·狼人线索壹】 【(狼人线索壹):她曾经无比热切地追逐着那个目标,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理所当然地害怕她。但她仍不明白——是连这半点兴趣都无法于这个世间容身?亦或是这个世界只许可平庸?】 【线索已计入线索栏,可随时查看。】 …… “……”苏明安继续将纸条扔了回去:“不要这种,我需要有关这个关卡内部秘密的线索。” “你要这个干什么?这不是pvp阵营之战吗?你还要解密?”艾尼十分不解。 “没有线索了吗?”苏明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 山田町一微微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她的手上,捧着一本牛皮笔记本。 封面,有着一行血红的梵文,不知意义。 苏明安将这本笔记本翻开,入眼竟然是能看懂的文字,只不过有些地方模糊不清。 …… 【特里里镇,一座被诅咒的小镇。 或许这么快就给它下这样一个定义不太恰当……但就我在此地居住的这么多年来说,我认为它被侵蚀得相当彻底…… 这里原本平静祥和,居民们世代耕耘,我喜欢这里,这里独特的药材能让我研究我的新药剂。 ……直至一天,外出打猎的猎人,接回来了一个狼孩。 或许能称它为,【灾难】。 所有人,包括我也以为,狼孩可能就这样一直野兽般活着,但事实上却是他很快恢复正常,并融入小镇。 然而几十年后,我都已经老去,老男孩却还是没死。 众人都在赞扬他的长寿,直到有镇民在夜晚误闯他的房间。 灾难开始了——】 …… 下方是大片大片的模糊,不像有人刻意抹去,倒像是自己消失了一般。清空得非常干净。 “这是一本日记,应该是有价值的线索。”山田町一在一旁小声说。 苏明安翻开下一页。 …… 【老男孩诅咒这帮将他从狼父手中带回,并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他认为狼图腾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信仰……真是可笑。 …(模糊)… 他要宣扬自己的文化,但有人误闯他的房间,呵斥他是“杂种” …(模糊)… 在那之后,小镇每天都会随机死去一个镇民。 …(模糊)… 镇民们向神祈祷,寻求庇佑,于是,善良的神明们,让镇民们自我放逐,但是依然会有人死去,于是,有人提出了一个新的,能够讨好神明,让人们免于受灾的办法…… …(模糊)…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好极了!再也没有人会在夜间被袭击死去了。特里里镇的居民们一直很满足…… 但直到有一天。 又有人在夜里死去了。 神明指引着特里里镇的人们继续进行自我放逐……但效果好像不佳,就连那“极好”的办法,也没有再管用。 人们终日活在恐惧之中,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向我请求,请求我给予他们能够救治人们的解药——可我只是一个外来客而已,或许懂点药剂知识,但我依然对诅咒束手无策。 我已经老去,老到白发苍苍。 就连那熟悉的药剂味道,也于我的感知中渐渐淡薄…… 我怀疑是“她”捣的鬼,她总是在我身边哭闹。 ——但我即使到了她的墓前,她也依然不罢休。 我快要被她逼疯了。 ……但在就在这个时候,像是上天降下的旨意一般。 我们听闻,有来自外界的,能改变我们命运的十二位旅人,即将到来。 ——上天垂怜。 神明们还没有抛弃我们,神明们依旧在护佑着我们。 ——上天垂怜。 一切都将过去,邪恶终将被消灭。 ——上天垂怜。 …… ——愿特里里得以重获新生。】 …… 文字的下方,书写着一行小字,字体娟秀,只是笔迹有些淡,像是记录人已经快握不住笔了一般。 【记录者: …… ——莎琳娜】 一百二十七章·NE·残缺 笔记本下方还有短短一行小字,字迹和先前有些不同,像是新添上去的一般。 【……我本意只是记录过去,却没想到有一天,到了我也需要向外求救的时候了。】 【看见这本日记的人,无论你是谁……】 【请一定,要去“她”的牌位前,完成这个游荡怨灵的遗憾……】 【想对抗又无力对抗,想摆脱也无法摆脱……】 【……我老了,也快要疯了。】 …… 【*获得隐藏线索·莎琳娜的求救日记】 【触发s级隐藏任务:朝圣者(积分奖励根据任务完成度给予)】 【任务描述:——去她的牌位前,她的墓前,她还活着的地方去吧。她曾经是最忠诚,也最愚忠的朝圣者……可惜在她落入棺木的那一刻,真相才在她眼前清晰……】 【注意:此任务为单人任务,仅限一名玩家进入副本!】 【注意:完成任务,可获得通向“最终秘密”的关键线索!】 【注意:此任务危险度极高!请玩家谨慎选择。】 …… 合上这本笔记本的那一刻,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在苏明安耳边响起。 他看向在一旁蹭着看的艾尼和吕树,看见他们正在思索的神情。 “你们也收到系统提示了?”苏明安说。 “嗯……笔记本的内容很模糊,系统提示得也非常模糊。”吕树立刻回应道: “我们不知道笔记本中的“她”到底是谁,任务提示中的“她的牌位前”又是哪儿……虽然莎琳娜我倒是很熟悉——她是我的引导者,女巫莎琳娜,但她在白天不能出现。” 苏明安思考着,根据笔记本中莎琳娜的记录来看,她说自己已经“老去”,甚至白发苍苍,可在第一天夜里,他看见莎琳娜的时候,这个玩着药剂的女人还是一副青春美貌的模样。 ……或许,曾经作为小镇之人的莎琳娜,也早已在岁月中老去,甚至死去了。 那个作为夜间引导者的,年轻的莎琳娜,拥有着对抗狼人的强大力量的莎琳娜……她可能已经不是活人,而只是作为着一个灵体而存在。 他记得,这座小镇上,存在着名为“神灵”的东西。 镇民们狂热的信仰,为了神灵的一句话而自我放逐……这样极其狂信,乃至显得有些疯狂的行为,令他印象深刻。 “不是,你们纠结这个做什么?”艾尼急切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考:“——这些根本不重要吧!这是pvp竞争性副本,只要杀死全部狼人阵营的玩家就可以了,现在我们的情况已经很紧急了,不适合还去参加这种危险的任务……” 他本意是好的,毕竟这个任务描述看起来确实九死一生。 就连观众们也有些不解……毕竟他们看不到“掌权者”的任务提示。在他们看来,赢得阵营的最终胜利,证明“第一玩家”的名号,这样稳妥的做法远比破解什么谜题获得高积分要重要得多。 “先纠正一个观念。”苏明安看着他:“我们的情况,对我而言,现在并不紧急。” 艾尼看了眼在场的四个人,用眼神问他——你确定? 如果不算追出去的阿道夫……四比四的人数比,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翻盘。 “第二。”苏明安继续说着:“这个副本,也没有单纯的十二人pvp那么简单。” “以及,第三。”他的手在艾尼肩上拍了拍:“……管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干涉我的行为。” 艾尼的面上现出些明显的恼怒一样的情绪,但又被他自己憋了回去。 像是在困境前自己长大了一样,他知道没有人再会去随便迁就他。 “吕树,今天晚上我来找你,安排一下洒毒对象。”苏明安转头说:“顺便我也要和莎琳娜聊聊,关于这座小镇的事情。” “你要去哪?”吕树立刻问道。 “……我大概能猜到,“她”是谁,也大概猜到那个任务地点在哪。”苏明安摸着下巴思考着:“所以,这个副本我有些把握。” “等下,等下,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你自己个人的行为了吧。”艾尼立刻抢先开口,他的脸涨红一片,像是有些害怕又必须要说:“阵营之争,你是神职预言家,也是当前好人阵营中战斗力最高的人,你要是因为这个任务死在了副本里面,我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整个阵营的胜负还有支持你的观众考虑考虑吧——” 他这般说着,却看到面前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其实人类本身,也和副本的故事没什么两样,因为阵营,所以总有人在义正言辞中被强行锁定……”苏明安笑得很开心,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很快他的语声就自己顿了顿,而后收敛了笑容。 像是强行压下去了什么一般。 “……算了。”他摆了摆手:“说这些没有意义,你们找地方抱团吧,别担心,你们会没事的。” 他说着,转过身,手中出现了一张带着血的白色面具,罩在了脸上,抛下站在原地的几个人离开了。 吕树看着他,步子动了动,还是没跟上去。 艾尼还在一旁懵:“……他在说什么,怎么又不说了?喂喂,我有说动他对吧,吕树,你也不想他去死对吧,我一个人劝没用,你也劝两句啊……” 吕树盯着他看了一眼,而后低下了头。 “不,他是好人,好人能够做成任何事。”吕树很肯定地说着,而后不再理会急得炸毛的艾尼,而是用着一种很专注的眼神,看着山田町一。 蓝裙的洛丽塔少女正抬眸看着他们,手指紧紧攥着裙边。 她的全身都绷紧了,神色间满是警惕。 “山田町一。”吕树看着他,螳螂无声无息地跳上他的肩膀。 他微微侧头,用着一种很耐人寻味的语气,像是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般,语速极缓:“——你不是守卫。” 山田町一身子一抖,她抬起头,防卫的姿态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 “你或许以为自己混过去了,但我从来没信过你。”吕树肩头的螳螂跳动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他的眼神极其肯定:“——不要妄想骗我们,哪怕你以被狼人丢下的姿态出现。” “什么?”艾尼看向这个女孩,他也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不是守卫?不可能吧,那真正的守卫呢……?” “艾尼。”吕树说着,他的语声带着股如刀锋般的雪亮决绝,能将任何猜测说成肯定:“——我们可能已经被狼人们,包围了。” 狼人数量,可能已经“大于”好人了。 ……好人,特指——能依然属于好人阵营,站在好人阵营这边的“好人”。 艾尼细细回想了一遍,突然冷汗直冒。 且不问为何吕树知晓山田町一并非守卫,看山田町一这反应,吕树说得倒像真的。 那么细细算来……若守卫并非山田町一,那么守卫只可能在随着狼人前行的那支队伍里。 守卫在跟着狼人前行。 …… 守卫【叛逃】了。 …… “属于狼人阵营的人”,数量已完全大于,“属于好人阵营的人”。 艾尼的呼吸越来越重,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潮水般涌上来的后怕感包围了。 第一天,平民安德烈被无辜放逐。 第二天,好人阵营中最强战力,拥有枪支的猎人,被冲票放逐。 平民水岛川晴叛变。 平民阿道夫愤而离去。 守卫叛逃。 女巫仅剩毒药。 艾尼的拳头攥紧了,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放逐广场上的红木桌。 艳红的烛火已然熄灭,红烛安静而立。 他突然想到了刚才的背影。 他们还有……一个预言家。 一个冲向最难副本,去送死的预言家。 “不。”吕树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然开口:“苏明安不是去送死的,他比我们看得更早。” “你是说……”艾尼突然明白了什么。 但他的话语没有说得出口。 周围,原本安静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了脚步声。 原本离去的“狼人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他们身上带着股战斗刚歇的能量波动。 艾尼突然反应过来。 ——当狼人阵营玩家数量真正大于好人时,一旦最强战力苏明安离开,那他们这几个好人玩家……必将面临被围剿的命运。 “哎嘿嘿!怎么这个时候还分散啊——!”水岛川晴抢先蹦了出来,她的身周缠绕着无形的风,以至于能让她像低空飘行一样飘过来。 她的身上还带着股血腥气,看来追出去的阿道夫已经大概率出局。 水岛川空缓缓走来,执起黑刀,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心情很好。 ……在确认水岛川晴和守卫要叛变之后,狼人优势其实无限大。 当解决了追出来的阿道夫后,他们的数量已经大于好人,更不用说,还有个蠢货自己主动走了。 ……简直是给他们送机会。 他们并没有蠢到分散人去截苏明安,先前夜里被他一个打三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现在,他们四个人集合起来,就是为了解决掉剩下的这些好人玩家。 ——只留一个孤军奋战的预言家。 先前她还不信苏明安是真预,因为他第一天和吕树交换身份,暗示的查杀安德烈太过离谱,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原来,做出这么离谱操作的,真是那个家伙。 “于是,你们之中,谁是叛逃的守卫?”吕树看上去似乎不太紧张,像是没感觉到眼前的危机一般,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围上来的几人——水岛川空,水岛川晴,鸢尾,林姜。 【守卫线索】中,用的是“她”。 可围上来的这些人,三名狼人加一名守卫,她们全都是女性。 以至于他无法分辨哪个才是叛逃的守卫。 他早该想到这场比赛中的“场外因素”的,爱德华这个神职猎人尚且能为了私欲和真正的预言家对刚,为何就不能存在其他神职叛逃的情况? ……这场比赛,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玩家】对【狼人玩家】的纯粹阵营之争。 只关乎个人对输赢是否在乎罢了。 一旦符合个人的需求,那么被分配的,切实的身份,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苏明安说的很对。”吕树说:“我早该看明白的。” 现在,是四对三……不,极有可能是五对二。 山田町一可能也是和这群人一伙的,不然她根本没有必要承认她是守卫。 ……究竟是什么时候,事情开始恶化到这种地步的呢? “来,为了恭贺姐姐大人的最终胜利——” 水岛川晴一马当先,她笑得极其疯狂,身周的风刃开始混乱起来,像围着她跳舞。 身周的风越来越大,甚至有些迷眼,她血红的发丝狂乱地舞蹈着,身后是各执武器的队友们。 “——给我,全部,去死吧。” “完了。”艾尼微微叹了口气,身上与第一世界不同的,偏金色的火焰升腾起来,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拼死抵抗。 “不。”吕树放出了绯蝶,放大版的蝴蝶张开翅膀,如同一个能量罩,将袭来的攻击堪堪挡住,但也濒临破碎。 他看着前方,迎着无休止的狂风,神情坚定。 “……我们还有希望。” …… 水岛川空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苏明安会选择离开这帮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会相信这人考虑不到这一层的威胁,能放任最后的好人玩家被他们杀死。 因此,她一直在戒备,谨慎。 因为曾见识过这个家伙的狡猾,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没有考虑到的因素。 前方的水岛川晴笑得很疯,她似乎很沉迷于这种“为了姐姐大人倾尽一切”的快感中,队伍中的守卫也尽职尽责,没有表露出任何心软的意思。 但,好人阵营中的预言家,一直各种迷操作的预言家……他到底去了哪儿? 水岛川空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直到她看见广场边缘出现了无数身影,看着他们拿着粪叉镰刀冲过来,看着拄着龙头拐杖的镇长缓缓走过来……她终于明白了,预言家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停手吧,外界的旅人们。”镇长拄着拐杖走过来,他的身上镀着一层微微的金光,像是保护膜,在踏入战场中心时,他毫不犹豫地分开了两边的战斗。 水岛川空看着这个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的镇长,突然插手,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苏明安不是去送死的。 他早就看穿了现景。 他在……向npc寻求帮助。 正如世界论坛上所说。 …… 这个家伙——真的很受npc青睐。 一百二十八章·BE7·余烬 【五分钟前】 苏明安戴上【汪寒的人皮面具】后,立刻朝着记忆中的镇长的家走去。 他现在的职业点为零点,积分也不足一百,分化分身根本没有机会。“影”状态下作恶也很难,他总不能为了获得职业点去把npc都打一顿,掉大波好感度,得不偿失。 有什么事情,暂时只能自己上。 他料到了局势会比较困难。 ……要保全留下来的那些好人玩家,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们身边,他只能向npc寻求帮助。 他靠近镇长的家,镇长房子外面还有着高高的围墙和厚重的实木大门,围墙几乎不漏一点空隙,只有靠近隔壁的一扇小小的,像刚刚开辟出来的窗户。他走上前去,正准备伸手抓起门上的铁环敲门,便看着面前的门突然先被打开了。 “吱呀——” 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慈眉善目的镇长拄着龙头拐杖,笑眯眯地看着他。 像是早就等在这里了一般。 “啊……”镇长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这个老人笑得皱纹都挤成了一团,看起来和蔼可亲,像是一个关爱子辈的大家长一样:“你终于来了。” 他的话语很温和,甚至带着股让人不由自主亲近的意味。 苏明安却很警惕——他记得,这个镇长米切尔对自己的好感度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连一声系统提示都没有听见,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初始好感度是多少。 但下一刻,他听到了对方一声,带着无尽怀念意味的话语: …… “……我亲爱的孩子,泊里。” …… 苏明安微微怔神。 他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由于佩戴特殊道具(汪寒的人皮面具),npc将认可你的身份。】 【npc(米切尔·特里里镇镇长),已将你认定为(泊里·米切尔早逝之子)】 【注意:视线范围之内,请尽量不要脱离米切尔的认可,否则会发生好感度大幅度下降及意外之事!】 【当前米切尔好感度:80点(亲情)】 “啊。”苏明安顺着他的话:“我回来了。” 早在第一天,镇长见他的分身时,就说过他像他早逝的孩子泊里。 所以……是这么一个认定机制吗? 但是,明明系统提示泊里已经【早逝】了……镇长的表现却像泊里刚刚回家一般。 听了他的回应,镇长的笑容似乎更浓郁了些,他将龙头拐杖换到左手,颤巍巍地伸出手,要去搀苏明安。 苏明安只能先陪他演这“父慈子孝”的一幕,他搀扶上米切尔,和他一起跨过门槛。 他感觉脸上有点湿润。 ……又下雨了。 身后的门“嘭”地一声重重关上,带着股春日里诡异的寒气。透过突然淋下的雨,他看见房子前挂在门口的两盏红灯笼在暴雨中摇摆着,于一片朦胧中透着猩红的光,像一对野兽的眼睛。 身边传来矮了一截的镇长有些幽怨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泊里啊,我等了你很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苏明安不清楚情况,线索有限,他猜不到泊里是为何而离开,没吭声。 但结合“早逝”一词,真正的泊里,可能早就死在了离开的路上。 “当初,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就劝过你……神明大人不会原谅背叛的孩子,路途遥远,又翻山越岭的,对你来说太辛苦了。不过,既然如今你回来了……那么一切都好,先歇歇脚,我就带你去神明大人那里赎罪……” 听着镇长接下来的话语,苏明安隐约明白了泊里当初离开的理由。 他试探性地开口:“我远行,是为了找寻我心中的信仰。” 他看到镇长突然投过来的,隔着细碎雨点有些凝滞的眼神。 “……那你找到了吗?”镇长问着。 两人的步子在门前停住了。 红灯笼微微摇曳,透着诡异的光,像一双幽幽的,狼人的眼睛。 苏明安搀扶上老人的身子,帮他上面前的台阶。 “……所以,我回来了。”他说。 …… 【npc(米切尔),好感度:80+10】 【当前好感度评价:热爱】 …… 米切尔的笑意似乎更真实了。 他伸出手,轻轻叩了叩门。 “吱呀——” 扎着麻花辫的少女,带着羞涩的笑容推开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望过来时,眼底里便如海天湖面一般清澈。 ……茉莉。 苏明安不意外会看见她。 事实上,系统提示里,他也早就察觉到,关于那个描述——“落入棺木的她”,大概率指的就是茉莉。 那么,根据线索贰·会客厅中的牌位。那两个牌位……极有可能就是她的。 【到她的牌位前,到她还活着的地方去。】 任务提示这样说,前半句像是她死了,后半句又像是还活着。 面前的茉莉……夜里的茉莉,她们究竟算是什么呢? “爸爸,这位是……”茉莉的眼神在苏明安停了一瞬,而后移开。 “和你说过的,我亲爱的孩子泊里。”米切尔笑眯眯地回应着:“他当初离家的时候,你还没来这儿……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他……” 镇长似乎很感慨,望过来的眼神也更热切了些。 苏明安明白了镇长话语中的意思——茉莉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养女。 不然,镇长不会用“来这儿”这种描述。 “你好……先进来吧。”茉莉朝他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将头缩了回去,打开门,让苏明安进去。 而就在进门的一刹那。 苏明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听到……茉莉像镇长一样,将他认定为什么身份npc的系统提示。 ——茉莉看穿了他的伪装身份。 但她却没有戳破,反而让他进门。 她准备做什么? 苏明安警惕地走进去,他早就猜到这次任务很危险,即使有回档,他也不想总是体会死亡的感觉。 对于这个系统提示中有着“罪孽”的女孩,他一直很警惕。 入内,他闻到房内燃着淡淡的香。 炉子飘出白雾,他在桌前落座,果然看到了那像是盯着客人一般,摆在一旁的两个牌位。 上面的字迹依旧模糊不清。 茶杯在面前摆好,茶叶在水中漂浮,他看过去,看见自己的倒影飘在水面上,看见一双若隐若现的深沉的眼睛。 ……很诡异。 “泊里,你这次回来……”镇长似乎又要开始长篇大论。 苏明安想起自己的目的,抢先开口:“镇长。” 他对上了对方在茶水雾气中显得有些阴沉的眼神。 他瞬间改了口:“……父亲。” 镇长的神情缓了过来。 苏明安忽的意识到——或许镇长并没有将他完完全全认为成是他的孩子泊里。 在他表现出一点偏离的意思时,对方的眼神便一瞬阴沉得令他心惊。 镇长米切尔,像一个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的人,游离于濒临破碎的幻象中,一旦事实发生得超乎了他的意愿,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米切尔像在催眠自己,强行认定着他这个“归来的孩子”。 苏明安大概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了。 “父亲。”苏明安喊着这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词:“我在这次外出游历时,结识了许多外界的旅人。” 镇长认真听着,一旁的茉莉也默不作声。 “……他们,帮了我很多,一些人也对我有着救命之恩。”苏明安手摸着茶杯,注意着对方的神情:“他们一直在劝我归家……他们说,一时的矛盾只是一时的,亲情却是永恒的……他们说的对,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当时负气离去的我太幼稚了,根本没有认识到信仰的错失……” 他低头,微微叹息:“神明大人是对的……我不该为了儿时的幻想就离开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所以我现在回来了。” “父亲,我会去赎罪,也恳求您带我前去。”苏明安复又抬起头,用着一种极为恳切的目光望着对面白发苍苍的老人:“外界的信仰都是虚假的,这里才是我的归处。” 在说完这一段话时,他成功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 【npc(米切尔),好感度:90+10】 【当前好感度评价:挚爱】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亲情线·最高)】 【由于(掌权者)身份,你可以向对方提出一定的要求。】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在向伟大的神明大人赎罪前,我想请您帮我一件事。”苏明安看向神情逐渐变得热切的老人,开口道: “那些外界的旅人,也曾是我的伙伴。我想……在完成我的赎罪前,暂时中止他们的争斗。” ……他没有提出全灭狼人的请求。 根据系统提示的措辞来看,这些npc对于玩家之间的争斗,能插手的程度有限。 他们不能插手放逐,不能插手夜间行为,因为这些都是由无形的规则制定的,像与这座镇子独立开来。 但是……存在于明确规则之外的场外行为,比如发生在白天自由行动环节的争斗……是完全可以被插手的。 因为这也是属于这所小镇的【一部分】。 他只需要在白天时间保下好人阵营的玩家,不让他们因为狼人的直接攻击而出局。 真正的胜负……还要等到夜晚。 第三天夜晚。 他注视着镇长的神情,看着对方的神情渐渐缓和。 “泊里……”镇长微微叹息:“在暂时中止了那些人的争斗之后,你是真心实意地向着神明大人赎罪的吗?” “是的。”苏明安点头。 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米切尔并没有将他完全认成泊里。 不然,米切尔不会不问任何缘由,不问中止争斗之后该怎么办,甚至没有细细考虑他话语中的漏洞,就答应他的请求。 这个老人……只是想让这个“泊里”能够追随神明,满足自己未完成的遗憾罢了。 为此他可以忽略任何无用之处。 苏明安注意到一边茉莉的神情有些晦暗,她盯着他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可以。”镇长点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拄着他的龙头拐杖: “我会暂时终止旅人们在白天的争斗……但后来如何,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苏明安一眼: “我的孩子。”他像一个冻僵的人从火边缓过来,眼神中带着炽热: “……等我回来。” 门被推开。 老人无视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一头扎进去,瘦小的身形渐渐于红灯笼的照耀中远去了。 “吱呀——” 茉莉起身关门,而后回身,眼神平静如湖。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个看穿他真实身份的茉莉要发难,没想到她突然开口: “泊里。” 她喊的是这个名字。 苏明安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妙。 这种不妙感……他在面对诡异的同桌沈雪时,也曾经感受过。 茉莉走上前,双手撑着桌面。她靠的很近,发间带着清新的青草香味,明明是会操劳的农家女孩,皮肤却白而细腻,凑过来时像晃着光。 那双干净的眼睛,镜面一样,他甚至能在其中隐约看见自己。 “既然你回来了……” 她的姿态与之前相比无比强势,镜子般的眼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刻进去一样。 他微微往后靠,而后听到了她很近的语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什么时候,准备,娶我?” “……” 苏明安头皮发麻。 他猜到了,此时的弹幕,必定会狂刷“每个副本必备白给”了。 但每一次,白给过来的,都是带刺的玫瑰。 他丝毫不敢大意——他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敷衍,可能迎来的就是一道背刺。 ……他原以为,到了会客厅的牌位前,就像是第三世界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自己能够自动进入一个小空间一样的单人副本,系统给予他单人的具体任务。 他望着面前靠的极近,眼神带着命令意味的女孩。 ……但是,好像。 这个危险度极高的单人副本, ……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 一百二十九章·“预言家线索” 【您已到达目标任务地点。】 【您已完成s级前置任务·朝圣者】 【获得前置积分:50】 苏明安接收了一连串系统提示。 按理来说……前置任务之后,还会有接下来的连环任务。 但他没有再听到任何提示,就像是任务突然中断了一般。 面前,穿着朴素的麻花辫女孩还在盯着他看,眼神却带着股凌然的意味。 “……你要娶我吗?” 见苏明安顿着没回答,茉莉又耐心问了一遍。 她的语气有些低沉,望过来的眼神也很深沉,像是胁迫。 “等一等。”苏明安手指敲了敲桌面:“你确定要嫁给我?就因为我是泊里?” 他的问话让茉莉微微顿了顿,而后,她靠得很近的身子微微远离了些。 “一号旅人。”茉莉的话证明了她看穿了他的身份,她的手卷着发尾,在远离的一瞬看起来有些放松:“……先说出你的回答吧。” 苏明安坐直身子,他看见弹幕上全是一波的“答应她!”“答应她!”“恭喜男女嘉宾牵手成功!”,各种无用的言语搅乱成一团,没有一句是有用的建议。 ……或者说,有用的很少。 这些观众……看起来真是相当开心。 “我需要明白你的想法。”苏明安依旧避免直接回答,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bad ending的分岔口,一旦回答错误就可能有不可逆的变化。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用以前的经验引导她的情绪:“……茉莉,你希望,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和你结婚吗?” 女孩依旧卷着发尾。 她望过来的眼里多了一点东西。 而在苏明安这般谨慎之下,他突然感觉到,面前女孩身上那股迫人的威势感,渐渐消退了。 ……像是,对他卸下了一些防备一般。 但他始终没有听到来自她的好感度提示。 “你倒是很在意茉莉的感受。”她说着,而后起身,走到那两个牌位前,将手空悬其上: “……在这样的环境中活着,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很庆幸,虽然看起来很虚伪,但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同她感同身受。” 她说着,回过头。 手中开始发出血红的光。 那颜色……和狼人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苏明安再度看到了她手背上细密的绒毛。 “一号旅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茉莉”看着他,牌位开始发光。 她的眼神,冰粒似的凝着,极为专注: …… “……去那个夜晚,回应她吧。” …… “叮咚!” 苏明安耳边响起了系统提示声。 【触发s级单人副本:“黎明之前”】 【任务描述:她被一无所知地逼上绝路,却仍怀抱着残缺的眷恋,祈盼黎明。 ——请为她看到黎明吧。】 【单人副本时间流速与外界同步,请玩家勿错过夜间行动环节,准时到达旅人号码对应的房屋。】 …… 白光大放,面前“茉莉”正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些微的期盼。 苏明安意识到——或许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都不是正确答案。 ……这个和夜间的茉莉长得一模一样的白天茉莉,只是想看他的态度。 现在,他貌似通过了考核,成功进入到了后续的任务中。 传送白光渐渐散去。 他首先便被突然骤降的温度冻了个激灵,有冰凉的水感从他的面颊一滑而落,身上的衣衫单薄至极,根本抵抗不住这极低的温度。 再一抬眼,他看见了满眼白茫茫的大雪。 ……以及被冰雪包裹的特里里镇。 尽管镇子上的房屋都落了雪,他依旧能辨认出这应该是是冬天的特里里镇。街道上还有行人在走动,而他正穿着极其单薄的衣衫站在巷子里。 ……好冷。 自从十岁之后,苏明安就没再感觉过这种冷,像是全世界的寒冷都在往衣服里窜一样,入目所及之处都是单调的白。 他迅速打开背包栏往身上套了件衣服,感觉稍微缓和些了后,开始思考起关于任务的情况来。 ——如他所料,果然这是一个小空间似的单人副本。 等他完成任务,就会回到原先的地方。 而这个小副本的背景,似乎是冬天时间的特里里镇。也就是,选取的特里里镇的一段时间。 他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已近黄昏。 任务要求让“她”看见黎明。 ……黎明,黎明又是什么一个概念呢? 单纯的早晨时间吗? 他有些不解,但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找到“她”,这个“她”指的应该就是茉莉,或许他应该去镇长的家试试。 他心下一定,就要往外走,而就在他向前迈步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静止了。 就像是周围的时间全然定格,只留他的思维还在继续着,他看见原本行走着的人们定格在了一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面板。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首先一行便是这样的白字跳出。 【当初的我因为不满小镇荒唐的行为而离去,如今的我却已然悔过。】 【我翻山越岭回到家乡,寒冷和饥饿让我疲惫不堪。我处境落魄,心中只有回家的想法。】 【可如今,我真正到了特里里。】 【我的父亲就在附近,我却近乡情怯。】 苏明安看着白字不断跳动出来,他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泊里的自述。 而看着这个描述……似乎自己扮演的,就是泊里? 白字仍然在继续着: 【特里里镇似乎和我离去时没什么变化,今天正好是有喜事的一天。】 【我的父亲……大概也正在准备喜事吧。】 【他们还是没有变。】 【……】 白字缓慢停了一瞬。 而后跳动得比以前更快了: 【……我真的要回去吗?】 【——我的归家看起来是少年人向老一辈的低头,我失败了,所以我回来了。】 【——我本该在外面死去,即使饥寒交迫,我也应该死去。】 【——我不该回来,我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想离开。】 面板在面前消失。 时间恢复,行人们继续行走,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但苏明安,却突然感到自己动了。 不随自己的意愿,而是像提线木偶一样行动,迈出的步伐是直直向着镇外——但分明自己必须要去镇长的家里找茉莉!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身体和自己反着干的情况,他试着扭转步伐,却没用,那步子越来越轻快,像是十分开心一样直接朝着镇外冲! 他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遇到什么事,但如果真的就这么由着它往外走,肯定不能赶在任务时间结束之前找到茉莉。 不管有没有用,他立刻开口: “——等下。” 步子一刻没停,仍然很轻快地向外走。 “……这样走了,你真的会开心吗?”苏明安朝着空气说着,语速飞快:“你当初走是因为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如今你回来了也依然如此。如果你现在依然一走了之,你只是在重复自己无用的行为罢了……泊里,自始至终,你的出逃都像个笑话!想要改变些什么,就不要总做逃避之事!” 步子微微停了。 苏明安突然感觉自己对身体多了些掌控。 “——你想死吗?”苏明安继续说:“想死,死得毫无价值,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没人知道,你就尽管冲出去——那才是你真正的低头,你屈服于命运了,你不想挣扎,死亡是最容易的事。你明知道有一线希望却依然要死,但你死给谁看?你能改变什么,你能拯救谁?” 他的步伐终于完全停了。 接下来,一个面板在他面前展开。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我的心中有了些许动摇,或许我不该就这么离开。】 【今天的事情……我或许可以改变什么。我不能再重复着无用的行动了……】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我应该,去哪里,才能改变这该死的命运?】 而后,苏明安便发现,面板下面,多了三个选项。 【a.回家,与久别的父亲重逢。】 【b.去祠堂,祭拜逝去的母亲。】 【c.去街头逛逛,或许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注意:选项有风险,选择需谨慎,选死不负责。】 …… 苏明安心头闪过一丝明悟。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选择选项游戏? 茉莉是镇长米切尔的养女,在泊里出走后,她出现在了镇长的家。 他的首要目的应该是去找茉莉,所以,他应该先去镇长家里才对。 但多年的游戏经验在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手指点上了c。 c选项开始淡化,接着,他发现自己又不能掌控身体了。 像是看着自己在行动一般,这具身体走上街头,径直走向一家成衣店。 “泊里?”女店员看见他,也像认出了他,立刻给他免费包了一件厚衣服:“你回来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快去找你父亲吧,他等了你很久了。神明保佑……今天真是好事成双……” 他接过衣服,套在身上,而后朝着镇长家的方向走。 苏明安注意到衣服上有着奇怪的纹印,像是梵文。 他反应过来——如果自己没有选择这个选项,没有穿上这件衣服,直接去镇长家,可能就会有着一个死亡危机。 “嘻嘻嘻,来追我来追我啊——” “哎哎,慢点慢点,别摔着……” 身后传来孩童们的打闹声,和家长们担心的声音。 特里里镇此时似乎正逢喜事,镇子里一片欢腾,人人都活在喜庆的氛围中。 “赶紧的,赶紧的,别误了时辰!” 做布的姑娘们嬉笑打闹,红布亮眼,似乎有哪对般配良人吉日成亲。 “村口的大牛,前些个与我家定亲了。” 她们自个儿聊了起来,如一只只小喜鹊儿一般。 “啊,那感情好啊,你们这对青梅竹马终于成啦!” “哪儿跟哪儿呐,离着嫁娶还有好些天,赶着连嫁衣都没缝好……哎,还是没有人家镇长家的女儿命好……” 针线穿梭着,做衣的姑娘们红布积成了堆。 新鲜的水果摆在街头,似乎可以任人免费食用。 红灯笼一盏盏在门口挂好,于漫天大雪中红艳艳的。 ……苏明安注意到,此时的特里里镇,与他先前看到的,全然不同。 少去的鲜活气,有些僵硬的镇民们,又一瞬活了过来。 ……这才像一个正常的镇子。 他看着自己走过广场,看见广场上热闹的集市——这里没有吊死人的十字架,也没有让人互相放逐的红木桌,一片祥和。 走到镇长家前,这里却和之前看着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将房子围得死死的高围墙,依旧是那两盏红灯笼。拄着拐杖的老人,等在门口,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 像是没有等到,老人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去,却突然眼神一亮。 “……”苏明安走到他面前:“父亲。” “……泊里。” 镇长看上去神情有些复杂。 他将人迎进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他准备了茶。 茶叶在水面上兜兜转转,苏明安没有看见应该在家里的茉莉。 镇长却像是还有着什么事要忙,泡了杯茶就匆匆离开了,连句话都没有多说。 苏明安观察着这间房屋摆设,却忽然看见那两个牌位不见了。 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选项。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我回家了,父亲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他似乎在忙什么,果然还是为了今晚那该死的事情吗。】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吗?】 下方渐渐浮现了选项: 【a.跟上父亲。】 【b.在家里搜寻线索。】 【c.前往祠堂。】 …… 苏明安需要找到茉莉。 今晚的事情,可能就与她有关。 他选择了b,不管怎么说,这间屋子里,一定存在着一些线索。 b选项开始淡化,而后,居然开始变红。 血一般的红色,极其深沉的红色,一瞬将整块面板都染成血红。 苏明安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立刻起身,去记忆中茉莉的房间,推门—— 房内,血红的纹印,涂抹在墙上,像一面血。 他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他感觉身体有些僵硬,像又重回了那无休止的大雪中,窗外浓稠的夕阳开始淡化,墨一般的夜色一点点渗透进来。 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震彻灵魂的音乐声,高亢嘹亮,像唢呐,又似一个人尖利的哭嚎。 面前的红,红得鲜艳耀眼。 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幽幽叹息,似乎有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 下一刻,他看见了面前出现的文字。 【此处拥有50点以上力量值可脱离困境,判定中……】 【判定失败。】 …… 文字停顿片刻后,再度浮现而出: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她盯上的人是我。】 【我不该来到她的房间。】 【她被一无所知地逼上绝路。】 【我救不了她。】 【我会怀抱着残缺的眷恋活下去。】 【这或许,会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我,尚未接触到哪怕一点的真相。】 …… 【您已完成s级任务·黎明之前,达成ne·残缺】 【任务评价:b】 【……】 …… 苏明安抬起带着泯灭的手, 毫不犹豫地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百三十章·黎明线TE·遇见明天 他回到了副本刚开始的时候,一切按照原有的进程进行着。 他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在穿过广场,看见集市之时,他远眺,看见了一乘轿子,红艳艳的,上面绕着红绸布。 ——喜轿。 今天是有什么喜事。 他来到镇长家里,盯着出现的三个选项。 【前往祠堂】这个选项似乎一直存在着,当初在夜间,他也是在祠堂遇见的茉莉。 但他总觉得盲目地去茉莉最后在的地方,会有危险。 他选择了跟着镇长一起。 “——父亲。” 他起身,跟上镇长,扶着他:“我和你一起吧。” 镇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往外走,看见了喜气洋洋的人们。 夕阳粘稠似血,人们的面色也像罩在血中。 夜幕一点点降下,原本的小雪越下越大,落在面上一片冰凉的水光。 他们来到广场边,这里正有着一处宴席,大鱼大肉摆在长桌上,十几条板凳排排坐,人们正举着酒杯,似乎在庆祝些什么。 入眼全是一片大红,雪夜的灯笼艳红如血。 “泊里,你才回来,在这里用顿饭吧。”镇长将他带到一个位置上落座,而后叮嘱他:“马上开始后,不要乱跑。” 苏明安隐约想到了什么。 镇长拄着拐杖离去了,面前再度浮现选项: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我被带到了这里,要参加这个宴席。】 【人们看起来很高兴,觥筹交错,连面色都是暖的。】 【氛围非常喜庆,父亲也嘱咐我不要离开。】 【……但我该待在这里吗?见证一切的发生?】 【……】 选项浮现: 【a.跟上镇长。】 【b.按兵不动,用完宴席。】 【c.前往祠堂。】 …… 苏明安做好了几命通关的准备,他想试试先一条路走到黑。 他从宴席上离开,跟上了镇长。 米切尔也注意到他,这个老人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再阻止,而是由着他继续跟着。 ——他看见了镇长此行的目的地。 一栋房子。 房子前挂着血红的灯笼,立着一乘喜轿。在推门入内时,他看见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隔着帘纱坐着,盖着红盖头。 “……父亲?” 他听到了清脆的女声,是茉莉的声音。 ……今天,是茉莉要出嫁了吗? 苏明安感觉不对,特里里镇的茉莉分明是单身状态,不然也不至于一直问泊里娶不娶她。 “是我。茉莉,今天泊里也回来了,正好看着你出嫁。”镇长遥声说着。 苏明安看见茉莉手往上抬,似乎想要掀开红盖头,但又有些犹豫。 “是不是,要嫁人了,我不能再随便看别人了?”茉莉小声说着。 “神明也不希望你再去看别人。”镇长说:“不过,茉莉,你可以和泊里说说话……你不是一直和我说想和同龄人说说话吗?” 镇长的手在苏明安肩上拍了拍,小声说:“茉莉今天出嫁……你也还没见过她,先和她说说话吧。等吉时一到,正好你这个哥哥背她上轿。” 接着,镇长便转身出门了。 苏明安站在原地,隔着帘子看着茉莉。 “……泊里哥哥?” 她轻声细语地问着。 “茉莉,是我。”苏明安说着,刚想问些问题,面前的景象却突然再度定格。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我跟随父亲来到了这里,茉莉出嫁的地方。】 【茉莉是父亲的养女,她今天要嫁人了。】 【今天的喜事……居然是她。】 【我该怎么劝说她,让她离开这里?】 【如果无力的我无法改变大局,那么是否至少能救一个人,让她——见到黎明?】 选项渐渐浮现。 【a.“茉莉,你今天很漂亮。”】 【b.“茉莉,嫁人是你的意愿吗?”】 【c.“茉莉,跟我逃走吧。”】 …… 苏明安原本想选a,这个适合出口,拉近距离的话题。 但进入副本前“茉莉”的表现提醒着他,“意愿”这个词,似乎对她来说相当重要。 他选了b选项。 “茉莉。”他抬眸,看向那个全身被喜庆红色包裹的瘦小身影,看见她被红盖头完全遮盖的表情,语气微沉:“嫁人……是你的意愿吗?” 茉莉的身子微微一颤。 “你的年纪还很小,不要因为父亲的话强迫自己。”苏明安看着她:“爱情是什么样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能够明确地明白吗?对方是谁,对方长相性情如何,你对他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些你心里有数吗?” “我……”茉莉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很高兴……我很爱ta……我觉得这个婚事没什么不好的……” 苏明安微微一怔。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出强行成婚。 但看茉莉的态度,居然还是愿意? 这里可没有别人,面对他,年纪还那么小的茉莉有必要隐藏吗?更别说……她的语声听起来真的很高兴。 ……是被迷惑了吗?还是…… “茉莉。”他加重了语气:“人有的时候是无法分辨自己的感情的,你生来便被周遭的环境塑造着,以至于你可能不知道何为适合,何为盲目的爱情。你需要走出去看看,才能明白什么才是适合你的——这个世界,还很大,你还很小,成婚成家并不是你的全部。” 茉莉的头微微抬起。 苏明安感觉她正在注视着自己。 “泊里哥哥。”茉莉似乎轻声笑了声:“……你年纪也不大。” “我不一样。”苏明安说:“我只是在问你。” “……我不会后悔。”茉莉语声很淡,却很坚定:“我将献给ta全部的感情,这就是我的信仰。我永远热烈地爱ta,像这所镇子上的每一个人那样——虽然,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但我也这么认为着——我不会后悔,绝不。” 苏明安看着执着到诡异的茉莉。 他猛然想起来,他的任务是揭露茉莉的罪恶。 那么,面前这个看起来单纯的少女,是不是没有那么简单? 他有些犹豫,而后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钟声。 “吉时已到——” 他听见了镇长的呼喊,镇长在催促他。 夜色一点点浓密下来,房内红烛摇曳。 茉莉站起来,她身上的首饰晃着叮叮当当的声儿,手腕上的金圈环着光。 “泊里……哥哥。”茉莉走近:“送我上喜轿吧。” 她的语声极轻,玻璃质般清脆: “——我是真正爱ta的。” 她近乎于虔诚地这么说着。 苏明安突然发现自己又无法掌控身体了,自己正在上前,转身,背起她。 茉莉的身体瘦瘦小小,露出在肩上的手指极白,像是一直被关着,没怎么经历阳光。在抱起她时,他感觉自己像是抱起了一只骨头架子。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系统语声似旁白一般在耳边响起。 这一次,时间没有静止。 【我想要带她逃走。】 【但这一切都需要她的配合。】 【父亲等在门外,镇民们等候在广场。】 【我一个人无力逃脱,更无法帮她逃走。】 【今夜似乎来不及了,我这么想着。】 【或许,我先留在这里,寻找改变镇民们的办法,以后还有机会……】 …… 接着,并没有任何选项浮现。 苏明安看着自己背起瘦瘦小小的茉莉,一步一步向外走着,而后,走下铺着艳红地毯的台阶,走向等候在门口,血红灯笼下的喜轿。 他看着那被掀起布帘的喜轿,暗色的内里像是一张张开大口的凶兽。 他行在路上,像背着少女送她去那凶兽的口里一般。 他将茉莉送进轿子,看见布帘合上。 在最后一刻,他看见茉莉掀起盖头,那一双天海一般纯然通明的眼睛,正望着他。 她在笑。 笑得很幸福。 她或许是真的为这桩婚事高兴的,但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起轿——!” 轿夫扛起喜轿,飘着红绸的轿子在雪夜里渐渐离他远去,他立刻想跟上去,身子却不听使唤。 一旁的镇长,看着他,龙头拐杖在血色灯笼下镀着一层深红的光。 “泊里。”镇长眼神深邃:“不要阻挠她的幸福。” 镇长的龙头拐杖插在了他的面前,这似乎是一种规则,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苏明安站在原地,他的眼神阴沉极了。 ……他已经大概猜测到,关于茉莉将要经历的一切了。 “米切尔。”苏明安开口,他不再用“父亲”称呼他,连半点亲昵的语调都不想掩饰上: “——你们的镇子,真是令我相当恶心。” 他等了片刻,没等到镇长的回应。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雪地松动,直立着的龙头拐杖倒地,他才终于能动了。 他迅速转头,果然看见镇长的身影早就完全消失了。 冬夜的寒风吹过他的脸,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寒冷。 他立刻迈开步子,迎着满面的寒风朝着记忆中的祠堂跑过去。 他一路看见了燃放殆尽的烟花和只余残羹剩饭的酒席。 他一路看见了满天洋洋洒洒的雪……雪花像鹅毛一样披落在他身上,冰水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了。 他甚至还看见了被丢弃在门前的红绸布,织布的姑娘们不见了,喜鹊般的叽叽喳喳消失,夜色里只有他踩着雪的奔跑声。 广场上,只有各家各户门前的红灯笼还亮着,摇着,像一对对狼的眼睛。 “——一拜天地!” 不知何处响起了这样的喊声,伴随着一阵祈祷声。 像是一开始刚到特里里镇,听到镇民们放逐时的祈祷声一样。那声儿带着些晦暗的腔调。在雪夜里奔跑时,他听见两边人们的祈祷声连成一片,挨家挨户地传递出来。 整个特里里,都被笼罩在这阵祈祷声中。 “——二拜,高堂!” 语声还在继续着。 夕阳已经完全消退。 夜幕如锅盖般将镇子笼罩。 他突然听见了唢呐,高亢悠扬的唢呐,穿透力极强,扬了半个镇子,将埋葬在这所镇子里斑驳的往事都悠扬起来,像是吹奏着喜乐,又像是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哀嚎。 ——似喜似悲。 “——夫妻,对拜!” 语声还在继续着。 他一路奔跑,冲向了记忆中的祠堂,在踏入那条街口的一瞬,他听到了一声传递出来的,镇民们有些嘶哑的喊声: …… “——愿特里里得以重获新生!” …… 苏明安冲到祠堂前,他看见门外围着一些五大三粗的镇民们,似乎想要阻止他。 他立刻空间位移,闯入祠堂之内,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艳丽的,大红的红嫁衣,被完整地掀落开来,摇晃在裙尾的飘带,如同烈鸟拖着火的尾羽,像是一瞬抖落了满嫁衣的星火子。 村中众人的呢喃声恍若穿透了湿冷的墙壁,窗外的雪点巴掌般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了茉莉。 ——茉莉正躺在棺材里。 她的嫁衣如火,首饰金贵,颈项上的金圈晃着一圈漂亮的金光。 四根木刺穿过她的四肢,她的面上犹带笑意。 这笑意在晃着的红烛下,显得有些苦涩。 她的手边写着字,是蘸着她的血写的,朱红一片,于暗色的棺木上分外鲜艳: 【这真的是,我的信仰吗?】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血迹越来越淡,像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一般: …… 【泊里。】 【我后悔了。】 …… 苏明安站在原地,看着那行字,身后的门被人踹开。 “泊里小子!快出来!不要打扰了神明大人的新娘——!”镇民们过来就要拉他。 苏明安没说话,他转过头,看着这群疯魔般的镇民们。 ——茉莉死了。 她死得透彻,没有一点重量。 她在新婚之夜被人钉死,因为她是要嫁给特里里所谓“神明大人”的新娘。 茉莉后悔了,她曾那么期盼着嫁给最爱的神明大人,但直到她死前才明白这或许不是爱情。 但这个可笑的神明……他到现在一次也没有见过。 祂真的是神?是庇佑世间,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无所不能的神。还是……诱惑着镇民,引导他们自相残杀,自我放逐,夺去一个个无辜少女生命的邪神? 苏明安站在原地,面对着疯狂的镇民。 他再度听见了泊里旁白一般的语声: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她死了。】 【我还是没能拯救她。】 【她死得很可笑……死得那么厚重,又那么轻飘飘。】 【镇民们重复着这样的行为,他们以为这样狼人就不会出现。】 【——神明啊,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庇佑着的人们,在自相残杀。】 【盲目爱着你的少女,生命如花凋零。】 【你的特里里镇,活得像座坟墓。你的信仰者们,像群盲目挣扎的守墓人。】 …… 【我不该回来,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我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们不是信念坚定的朝圣者。】 【我们只是不舍故土的幽魂。】 【我们像火一样燃烧着自己,把生命和情感都焚尽了,只为了那一点点神明施舍的温暖。】 【……在这片被信仰包围的热土上,温暖来自燃烧着的我们自己。】 【可在那一片余烬之中。】 …… 【——真的有我们所寻的光吗?】 …… 系统提示声响起: 【您已完成s级任务·黎明之前,达成be·余烬】 【任务评价:b+】 【……】 …… 苏明安看着死在棺木里,嫁衣鲜红如血的少女,微微叹息。 ——还是迟了一步。 他抬手, 回档。 一百三十一章·“他的神明” 广场中央的战斗被镇民们强行终止了,吕树看着这个突然插手的镇长,眉头微皱。 “镇长。”吕树开口:“苏明安怎么样了?” 吕树看过世界论坛,上面说自己是世界级的舔狗,明明有实力却偏要跟在人后面。 ——但他有时候只觉得,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人,见识太过短浅。 人们已经开始推论出,全部完美通关能够得到什么。 有人扬言要赢到最后,他们说他们最后的愿望是让游戏彻底结束,让翟星远离这些无意义的纷争。也有人说,他们的愿望是把这群外星人赶出去,不让可恶的主办方污染他们的家园。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赢到最后的资格,他对此也没有什么遗憾,毕竟他对权利没有什么追求。 他只是永远喜欢追随心怀光明的人,所以他在一开始就认定了苏明安是好人。好人心怀光明,哪怕苏明安之后被很多人怀疑,他也觉得他是好人。 他的偏执简单而坚定,他的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 从开始到结束,认定了就不改变。 而所有阻碍在好人面前的人…… 他的眼神有些阴鸷,他早就想好了这个世界结束后他要做什么——他要除掉那些阻挡在好人面前的垃圾,他不管什么积分不积分的,哪怕自己被追杀也没有关系。 比如,那个实力很强,心却差到一塌糊涂的榜三。 还有,那个总是出言不逊的榜十二。 他们很强,但他也有不动用直接武力除掉人的办法。 苏明安不想做的事,他来做——第一玩家应该是光明磊落的第一玩家,他愿意成为一个手染鲜血的逐光者。 “四号旅人?”镇长偏过头,他手中的龙头拐杖晃着红光,将对立的两个阵营完全分离开:“一号旅人吗?我并没有看到他,如果你想问我们为什么帮你……那是因为我亲爱的儿子泊里,回来了。” 吕树注意到对面的狼人玩家们在小声说话,他们似乎放弃了对战他们的想法,他们猜测苏明安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他们要去祠堂截他。 “——好了,我亲爱的旅人们。”镇长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我答应了泊里,不能让你们在今天再起争斗,现在你们可以散了,如果再度发现有人争斗的话,我也会阻拦的。” 他说着,结合着背后带着各种武器的镇民,看上去颇有威慑力。 吕树率先离开,他要回房。 最安全的地方或许是自己的房子,他朝着房子走去,肩头的小碧却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跳动下来。 他看见了小碧捡回来的一卷小小的纸条。 纸条被人用皮筋束紧了,像是很珍贵的东西一样,边缘没有一点破损。 他将纸条取出来,还没解那根皮筋,首先便收到了系统提示: 【获得关卡线索·预言家线索】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似乎有着什么预感正在升起。 他立刻将直播关闭,眼神闪过犹豫。 ……他知道这大概是描述苏明安的纸条。 他本无意探知别人的过去,最好的办法应该是不打开它,直接将它交给苏明安。 ……但他此时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己颤抖着解开了那根皮筋,将纸面缓缓展开。 他的动作庄重得像朝圣。 他深吸了口气,投下视线。 他的视线在那段描述上凝滞了足足十几秒。 “这……” 他的眼中闪过无比复杂的情绪。 而后,他抖着手,将纸条重新卷起,以一种无比小心的态度还原成刚才的模样,放进了背包格子里。 …… 苏明安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满目洋洋洒洒的大雪。 他正站在巷子里,冷风无休止地刮过来。 ……居然是同样的时间点。 死亡回档的机制他一直不太明白。 明明是不同的时间点死亡,回档的时间点却是一模一样。 他隐约想到了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某一个时间阶段期间他选择回档,回到的会是同一个时间点? 他先将这些思考放在一边,盯着这个“去祠堂”的选项。 一直跟着镇长的路线似乎行不通,那个老人也是让茉莉去死的帮凶,只要他出现在镇长的视线里,镇长就会有所防备,以至于用龙头拐杖限制自己不去救人。 那么,如果自己提前前往祠堂准备的话…… 他没有再去街上买衣服,而是直接朝着祠堂方向走去。 ——如果说黎明指的是时间点的话。 他这一次,一定要让她至少活到第二天早晨。 …… 夜幕降临,锣鼓喧天。 穿着红嫁衣的少女登上喜轿,伴着唢呐的高鸣。 在一切程序过后,少女被人牵着走进了祠堂。她站了会,却久久没有等到她的新郎。 她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想要向父亲寻求些安全感,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父亲?” 她的呼唤刚刚出口,就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被两道大力压住了,压得她生疼。她忍不住扯开红盖头,回过头,却看见那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镇民。 他们压着她的肩,似乎想强迫她下跪,他们另一只手上拿着锐利的木刺,隐约给她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等……”她原本以为到这里就可以见到亲爱的神明大人——这是父亲和她说过的。嫁给神明,神明便可保佑镇内至少一年无忧,该死的狼人们将不再出现,而她也将得到自己的幸福。 ……可她却从未想过,“嫁”,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为什么,在她新婚之夜的地方,会有别的人存在。 【凡人是不能和神成婚的。】 ——除非脱离“人”这个范围。 送她去死。 “拜堂——!” 她听到门外传来唢呐的高鸣。 肩上的负担骤然压重,她亲爱的镇民们似乎是想强迫她下拜。 这一刻,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拜天地!” 柔弱的身体根本扛不住肩上的力气,她被迫着下压,双膝向下跪去。她头上的盖头早就落地,精致的发髻也被扯乱,与之前精心打扮,想要向神明展现最美的一面的她相比,简直糟糕极了。 ……她曾想过要与对方拜堂,但从未想过是这种方式。 头上传来大力,她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寒冷的冬夜里,她的全身都在哆嗦。 “等一下,等一下——!”她大喊着:“我要见我父亲!我要见父亲,父亲说的不是这样的——” 嫁给神明,是她的意愿。 ……但她现在,却感觉到了一丝迷茫。镇长说,只要相信神明,热切地爱着对方,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可你情我愿的婚姻,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呢? “——二拜高堂!” 她被扭转着身子向外拜,本该是夫妻同拜的局面下,与她并行的只有镇民手捧着的一面牌位。 “——夫妻,对拜!” 高亢的唢呐声响彻在夜里。 她看见了那面与她对应着的,冰冷的牌位。 她看清了牌位上面的字迹。 【茉莉】 与她拜堂的,是写着她自己名字的牌位。 ……她明明还活着。 怎么便就像死了一样呢?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无力的稻草一般被人捞起,拽着向着祠堂中央走去,她挣扎着,移着有些僵硬的视线向那方望去—— 她看见了闭合的一副棺材。 为了她新婚之夜准备的,一副棺材。 她立刻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旁边的人似是没想到她突然爆发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一瞬被炸了毛一样的女孩甩开。她自个儿也没料到前冲的趋势这么猛,带着血一般的红绸,一把向着面前的棺材扑去,额头正对坚硬的棺材角,像一只曳着血羽的,赴死的烈鸟。 她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而后她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手轻柔地垫住了。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她听到了一声男声。 她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忽就听到了背后一阵极响的轰鸣—— “轰——!” 她微微抬眼,看见视野边缘,那血红的棺材,已被移开了一块。 身后,那些镇民们的叫喊声不在,已然重归于寂。 她心中蒸腾起些不真实的感觉,在将身子撑起,视线上移的那一瞬间,看到眼前出现在棺材里的青年的一瞬间。 她心中有了些许感叹。 【……啊,神明大人】 【您果然,还是来救我了。】 …… 苏明安停止空间震动,看见了一连串的系统经验提示: 【你杀死了镇民吴顿,exp+1000】 【你杀死了镇民鲍夏,exp+1000】 【……】 对于面前的这些人,他一个没放过,全部杀死。 他自从下午来到祠堂后,就一直躲在棺材里,选项也一直没有触发。 他原以为至少会有人检查一下棺材,到时候他再空间位移出去,等到机会再位移进来,但没想到这个棺材一直没人打开,就像是专门用来等待“新娘”的一般。 目前的他还并不能很有效地控制空间震动,范围还有些大,只能等到茉莉靠近棺材,能进入他周身范围的时候,他才选择了攻击。 在杀死了祠堂内所有的镇民后,他看了一眼还有一大半的蓝量,准备将外面守着的那些也全杀了。 唯一对他有威胁的是那个镇长的龙头拐杖,那似乎是规则一样的东西,上一周目他就因为被那个拐杖所困,没有及时赶到茉莉身边。 他刚要出去,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神明大人。”穿着嫁衣的女孩眼神清澈地看着他:“你是来娶我的神明大人,对吗?” “我不是。”苏明安立刻甩开她,面前的镇民们可才刚刚被他杀死,这个女孩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坚信着他是神明,他可不认为这个茉莉有多么正常。 他立刻空间位移出去,首先便看到了一脸惊愕的米切尔镇长。 “……泊里?” 白发苍苍的老人抬着头看他,眼中带着看见游子归家的欣喜。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我怕你找不到家,一直在镇口等你,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 “轰——!” 迎接他的,是震裂他心肺的巨大空间震动。 米切尔嘴角溢着血,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缓缓倒了下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明白,他一直很听话的,只是偶尔会有些叛逆的孩子泊里,怎么会对他出手。 “泊里……” 他呢喃着,倒了下去。 龙头拐杖落地,于白雪中镀着一层血红的光。 【你杀死了(特里里镇长·特恩·米切尔),exp+8000!】 【*你获得关键物品(龙头拐杖)】 【龙头拐杖:这是特里里掌权人的象征,也是虔诚的人们沟通神明的用具。 使用此物,你可与特里里·神明进行短时间沟通。(此物可带出单人副本)】 …… 【叮咚!您已升级为(二阶二)玩家】 【获得自由属性点3点】 【战斗力:800+60】 【你获得装备(黎明之坠)】 苏明安立在檐上,顺手按照原先的分配方案分配了点数。 他没想到镇长居然没有对他动手,要是那个龙头拐杖再发挥作用,肯定会有些麻烦。 他还没来得及看掉落装备的属性,立刻先推开门,去找茉莉。 如果说任务是让她活下来,看到第二天的黎明的话,现在只要等待就好了。 他拎着龙头拐杖走了进去,而后迎上了一双鹰一般的眼神。 茉莉正看着他。 她眼中的清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其中如刀子般的雪亮决绝。 下一刻,苏明安手中的龙头拐杖脱手,自动到了她的手中。 “特里里,我最亲爱的信众们。他们本不应该这样死去。”“茉莉”拄着拐杖,冷淡地开口: “——你杀死了米切尔,杀死了我亲爱的信众。” 她的手背上,渐渐出现了一层细密的绒毛。 苏明安站在原地。 “……被趁虚而入了吗。”他看着这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茉莉,明白过来——这个状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茉莉,或许才是镇民们信仰着的神明。 他听见了来自泊里的旁白: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为了救一个女孩。】 【女孩的眼神很纯净,她说她要嫁给我。】 【女孩说我是她的神明,她是那么单纯。】 【但当我除去一切去保护她后,我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 “——你触犯了规则,背叛的信仰者泊里。”“茉莉”抬着下巴,冷然微笑: “不过,你是一个不错的镇民。” 她说: “相比于米切尔,你或许能比他更加出色。” “——留下来吧,成为我的傀儡。”她张开双臂,手背上长出一层细密的绒毛: “让整座镇子背负着诅咒去死。 或者,留下来,成为我的信众,崇拜我,信仰我,然后—— 供奉我。” 她笑得很热烈,不像一位庄重的神明。 而是一位掌控着权柄与欲望的,强大的疯子。 旁白还在继续着: 【——女孩最终还是嫁给了她的神明。】 【而我终究只是一个,什么也没做到的,废物罢了。】 【——我失去了一切。】 【我将带着父亲的拐杖,继承整个特里里。】 【少数服从多数,小义服从大义。】 【特里里的绝对正义,或许我应该学会遵守。】 【为了保护我亲爱的镇民,我要寻找新的女孩。】 …… 【——并将她们,一无所知地送上绝路。】 【您已完成s级任务·黎明之前,达成……】 【……】 【即死抵抗生效!】 【玩家未死亡!】 【结局进程发生未知改变,正在平衡进程中……】 【游戏进程继续,新路线已规划完成。】 【——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40%。】 他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那面前举着拐杖,似乎在做什么攻击的“茉莉”,眼中出现了愕然之色。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你能抵抗我的诅咒?” 一百三十二章·“信仰” “茉莉”猛地再度挥起她手中的龙头拐杖,苏明安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笼罩了下来。 他的心口猛地蒸腾起一种刺痛感,似乎有无数根无形的刺落了下来。但下一刻这种痛苦突兀地消失了,像被一只手突然挥去了一般。 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隐藏·玫瑰之帽)技能效果触发。】 【由于即死抵抗,敌方即死技能自动失效。】 “为什么,为什么会无效?”“茉莉”懵然地看着他,她手上的拐杖晕着金红的光,似乎攻击已然下达,但却毫无成效。 苏明安明白过来——自己的装备技能,能够抵抗类似诅咒效果的即死,导致自己本该死去,成为“茉莉”傀儡的结局没有实现。 结局发生了改变。 他现在所处的……或许是一个全新的进程。 “茉莉”有些阴沉地看着他,片刻后,她突然出声: “你是个不错的镇民,我愿意原谅你曾经的出走。 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信众,我便可以放过你,让你继承你父亲的事业,掌控特里里……” “——恕我拒绝。”苏明安打断她的话,他看着“茉莉”,神情坚定。 他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答应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完美结局。 他要的是【完美】,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通过】就行。 茉莉应该没死,是这个所谓的“神明”占据了她的身体——他还有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追出去杀死镇长的行为对不对,但既然结局提示没有出现,那就不至于到直接bad end的地步。 “茉莉”眯着眼看着他,其中的危险引而不发。 “你不是神明,你只是被镇民们欲望所集结,所托举出的欲望集合体。”苏明安看着她:“你让镇民们自相残杀,你让无辜的女孩痛苦而死,你的庇护在我看来就像个笑话——你自称神明,做的却是恶魔该做的事,整个镇子都被你蛊惑了,他们活得像个疯子,你却还沾沾自喜……” 他的话没有说完。 “茉莉”似乎明白她的诅咒没有效果,她突然上前,双目一闪,便有血红的光透出。 她手掌成爪,身上细密的绒毛疯长,整个人像狼一般朝他直接扑了过来! 火红的嫁衣如鸟羽一般飘动,少女的眼神幽如鬼火。 “——这就是,你们特里里所谓的神明吗?” 苏明安看着面前这面目狰狞的狼人低声笑了声,笑容中带着些嘲讽。 面对着扑过来的“茉莉”,他丝毫不惧,只要不是控制他身体这种不讲理的技能,他都有机会反击。 他盯着茉莉扑过来的方位,空间震动已经随时准备发出。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脆响。 “噼啪!” 是玻璃瓶碎裂在地的声音。 “茉莉”的神情一变,她表情极为痛苦,迅速捂上了自己的胸口。 一只晃荡着绿色液体的瓶子,从窗外扔了过来,正好砸在她的身上。 绿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发出“滋滋滋”般融化的声音,“茉莉”猛地向着一旁看去,却只能看见窗户外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叮当——叮当——” 门外传来玻璃瓶碰撞的声响。 苏明安侧过头,看见一位罩在斗篷中的女人,她的腰间别着银色的匕首,手中拿着一瓶晃着红色液体的试剂。略显干枯的金发从开口处泄出,色泽趋近渐沉的阳光。 她缓缓走近,身上仍带风雪,在路过地上那些镇民的尸体时,她的脚步也没有半分停顿,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一般。 “茉莉”全身都在颤抖,她似乎很怕这种药剂,在看见女人走过来时,她咬了咬牙,手中的龙头拐杖迅速指向她—— “轰——!” 【hp-1250!(虚弱压制!破招!)】 “茉莉”的攻击被中断了。 她的身形于剧烈的空间震颤中猛地一抖,而后,直接闭上眼,昏了过去。 而在她昏过去的那一刻,她身上的绒毛、利爪,也瞬间缩了回去。 苏明安收回空间震动,一步上前,扶住昏迷的少女,没让她的头磕到棺材上去。 他将她靠在棺材旁,拨开她面前的碎发。 “……你倒是很体贴。”斗篷人开口。 她的声音很沙哑,与苏明安记忆里的声音不同,像是经历了很多岁月一般。 “不,我只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装晕。”苏明安站起身,看向这位突然出现的斗篷人: “——莎琳娜,我想我有资格知道关于特里里的一切。” 女人轻声笑了声。 她伸出手——那是一只枯槁如老人般的手,在露出面貌后,苏明安看见了她脸上岁月刻下的皱纹,一道一道,皮肤皱巴巴如纸一般。 ……这是老去的莎琳娜,没有被时间护佑的莎琳娜,也是,还活着的莎琳娜。 作为引导者的女巫莎琳娜早已死去,而在过去的时间节点上,苏明安遇见了还活着的她。 “归家的泊里,在你离开特里里,扬言要改变小镇之人的信仰之时,我从未想过你有着如此勇气。”莎琳娜笑着说:“现在回来的你似乎不一样了,你能亲手杀了傀儡般的米切尔,杀了疯魔了的镇民,这足以证明,你或许已经有了知晓一切的资格。” 她微微叹了口气:“米切尔曾嘱咐过我不要泄露这些,我却不想将秘密都带进棺材里,现在的你,很不一样——你或许真的可以改变这样的特里里。” 苏明安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莎琳娜缓缓走近,她似乎在观察着茉莉的情况,在蹲下身后,她拧开手里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而后,捏着茉莉的下颌,将其一点一点倒进她的嘴里。 “我早就看出来了,小镇的信仰早已被悄悄改变。”她说:“原先,是真的有伟大的神明大人护佑着特里里的。尽管自从狼孩被发现后,一直会有可恶的狼人出没,但我们总能化危为安……但这一切,从神明的护佑消失后,就改变了。” 她站起身,一双满含风霜眼望着他,神情犹带她年轻时的艳:“镇民们,每年会选取一名年轻的少女,将她钉死在棺材里,以获得庇佑——他们美名其曰这是嫁给神明。起先我也觉得这是种极好的办法,但我后来才明白,所谓的神明,早已不在了。取代祂的,是暗夜里游荡的幽魂。” “镇民们都被蛊惑了。”苏明安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你口中的幽魂,就是刚才占据茉莉身体的存在吧。” “……没错。”莎琳娜微微低着头:“那个可恶的存在蛊惑镇民,让他们自我放逐,又选取年轻的少女供奉它。我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但我的药剂,即使可以暂时压制幽魂,却依然对永久的诅咒束手无策……” 她看过来,眼中带着欣赏:“泊里,这次要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及时拖住那个幽魂,让它没能在吸收茉莉灵魂之前离开,我的药剂还砸不中这个家伙——这一次,它一定受到了重创。” 苏明安没说话。 他在思考一些东西。 莎琳娜说完了这些,她转过身。 “你要走?” “泊里,或许你还没有发现,但这所祠堂,早已被那个幽魂的气息沾染了。”莎琳娜的气息有些不匀:“一直待在这里,就算是我也会受到污染。你将茉莉的事宜处理好后,也尽快封锁这里吧。祠堂——以后最好成为禁地。如果有人随意闯入,可能会唤醒那被我的药剂重创的幽魂。” “什么事宜?”苏明安不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个女孩。 莎琳娜回过头,用着一种有些玩味的眼神看着他。 “茉莉已经成为了那个幽魂的寄居地。幽魂是无法被杀死的,只能在茉莉的躯体中养伤,你如果想要困住它,唯一的办法,只有——困住茉莉。” 苏明安的眉微微挑起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前后时间线的一丝联系。 但他察觉到了其中有细微的差别,自己走的这个线路,可能和现实发生了偏移。 “茉莉其实,已经算死去之人了。若不是她是死去之人,幽魂也不至于困在她的身上,无法继续吸收生气。”莎琳娜说:“而且,依据逝去的预言者安莲娜所说,她看见了,来自那抹幽魂,与镇子上人们的一丝联系。如果想要特里里继续存续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 …… 莎琳娜离开后,风雪渐停。 “嗯……” 一旁传来少女微弱的声音,蹲在地上的苏明安侧过头,看见茉莉捂着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她眼底里的一片纯净蓝海。 “我这是……”她有些懵然,看了看身上流淌着的绿色液体,又看了看注视着她的苏明安,有些胆怯,又有些惊喜地轻声唤了声: “神明……大人?” “我不是你的神明。”苏明安说:“神明死了,你的信仰就是你自己。” 茉莉的身子微微缩了缩,她有些不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但她知道,面前这人出现在了她新婚之夜的祠堂里,他碰过她,也救了她。 父亲说,神明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拯救任何人。 父亲还说,神明会在这天夜里出现在祠堂,来带她走,去过幸福的生活。 面前的存在,和父亲口中描述过的神明,一模一样。 自己嫁给了神明。 除了面前的人之外,她没有再看到任何人。 ——那他,就是自己的神明。 茉莉这般想着。 苏明安看着这个满脸虔诚的少女。 他看穿了她——她是一个被父亲米切尔强加信仰的迷信者。 她根本不知道为何而信,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只是因为父亲说了,她便做了,并一直坚信着他的言语是对的,甚至断章取义。 因为单纯,她固执到令人心惊。 苏明安看着眼前人纯净明亮的眼神,想起莎琳娜离开前的话: 【泊里——你需要稳住她,茉莉不能死,也不能离开这个祠堂。】 【她本身已经不算普通少女,不需要饮食用水,在棺材里就能活着。但她可以自杀。】 【一旦她死了,幽魂便会寻找别的,还活着的躯体,吸收他的灵魂,恢复它的力量,继续当它的神明。它会降下旨意,让特里里处于永恒的恐惧中。】 【茉莉不能死,哪怕像幽魂一样活着,她也必须活着。】 【你要做的,就是给她希望,防她自杀。】 【处理完她的事后,封锁祠堂,不许任何人闯入,你需要带走那个龙头拐杖,成为特里里的下一任镇长,找回我们失去的,真正的神明。】 【我已经老了,老到白发苍苍。】 【就连那熟悉的药剂味道,也于我的感知中渐渐淡薄……】 【或许因为我虔诚的信仰,我会得幸,能与特里里其他的伟大的人们一样,留下能够继续庇佑特里里的灵体。】 【但我已快要死去,哪怕做出这一切的我会因此受到幽魂的日夜折磨。】 【我知道,将一切托付在你一个刚刚归家的人身上,太过沉重。】 【但,还是请你——承下这个责任。】 【神明大人曾经告诉我,会有改变我们命运的十二位旅人,前来拯救我们……】 【请你,坚持到那个时候,而后,】 【将特里里,从永恒的诅咒中——解脱出来。】 …… 苏明安看着这个少女。 她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对爱情的渴望与对神明的崇敬。 茉莉似乎想开口,她的面上渐渐泛起少女的羞红,她的手指揪着有些破烂的嫁衣,金色的首饰晃着眼。 苏明安记着莎琳娜的话。 …… 【给她希望,让她活着】 【——哪怕,只是像幽魂一样,独自在祠堂里不见天日,直至彻底腐烂】。 …… 这是他要做的,最重要,也最残忍的事情。 他起身,少女紧紧抓着他的裤脚,像是抓着希望。 “——你要去哪儿?”茉莉问着。 “我要去镇上,处理特里里的事宜。”苏明安摸着她的头。 “你还会回来吗?” “会。”苏明安点头:“等我处理完特里里的事,就回来找你——在此之前,不要踏出祠堂,好好活着,知道吗?” 茉莉的手,渐渐攥紧了。 苏明安感觉茉莉正在贴近,在偏过身时,他看见血红嫁衣的女孩,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会等你,等你回来。”她说。 她似乎没有问很多的事,也像是对自己的处境蛮不在乎一般,在望向他时,那双眼亮如星子。 “但是,在这之前,你可以承认,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向我许诺一个事情吗?” “什么?” “——你是我的神明吗?” 她的瞳眸染上热切,眼神始终纯净。 因为太过单纯,她像是寻求一个真理一般寻求着他的回答,是狂信者,又非狂信者。 她正望着他,眼中带着重获新生般的热切。 ……她不再为了父亲的言语而生。 而是为了自己的本心而活。 她将眼前的青年认定为她的神明,并为此将变成游荡在祠堂里的幽魂,永久迷途下去。 ——但,或许,她也会成为,最坚定,也最虔诚的朝圣者。 苏明安看着她。 他刚要开口,便被一抹灿烂晃了下眼。 他的视线微微偏斜,在一片昏沉的阴暗中,望见了一抹金黄的色泽。 ——是朝阳。 浅淡却热烈,从窗边倾泻入内,于少女的瞳眸中留下一抹璀璨的金黄,将冰冷的棺木与数不清的牌位都染上温度。 夜幕已然消退。 …… ——她已如愿看见黎明。 …… 苏明安没能将话语说出口。 下一刻,他眼前的画面定格了。 泊里有些悠然的语声响起。 这个声音,他曾听过,带着点岁月的沧桑。 ——像极了那个迎接他们的镇长米切尔。 ……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泊里·米切尔。】 【我成为了她的神明。】 【或许,她将永久地被禁锢在这所祠堂,像一只永存黑暗的幽魂。】 【但我不用再送走新的女孩,不用再目视她们走向死亡。】 【——即使,这要以眼前这个女孩的牺牲为代价。】 【少数服从多数,小义服从大义。父亲说的是对的。】 【我只是一个幼稚的小孩。我应该服从父亲的信仰。】 【我是叛逆的孩子泊里,我将向神明赎罪。我将接过父亲的拐杖,继续保护亲爱的特里里。】 【我们是信念坚定的朝圣者,也是不舍故土的幽魂。】 【我们像火一样燃烧着自己,把生命和情感都焚尽了……在这片被信仰包围的热土上,温暖来自燃烧着的我们自己。】 【而在那一片余烬之中。】 【——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 祠堂的尸体已经被莎琳娜清理干净,朝阳大片大片洒落下来,将地面镀得一片金灿。 少女正看着他,她尚不完全明白自己将来的命运。 但她知道,她会等在这里——一直等着面前的神明回来,娶她。 【你是我的神明吗?】 少女这样问着他。 苏明安看着她,满目都是她身上披着的光辉。 他捂住心口,那里正蒸腾起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 【您已完成s级任务·黎明之前,达成个人副本te·遇见明天】 【任务评价:sss(完美)!】 【(te·遇见明天):幸存是悲剧的载体,我们将于今后的时日中挣扎不休。 落入棺木的女孩,成功看到了黎明。 她将日日夜夜留在那里,追寻着自我认定了的信仰。 我学会了适当的牺牲,也成为了父亲希望的模样。 我是继承了米切尔之姓的下任镇长,我为曾背弃故土追寻其他的我而羞愧。 我怀抱着残缺的眷恋,并为明天的到来而欣喜。 但恍然间,我看见她的眼神。 她清澈的眼神,像在审问我。 ——镇子的继承人,泊里·米切尔。 游历归来,只为了活成自己最讨厌样子的下任【米切尔镇长】。 宣称着要去娶她,却只是为了让她活得像条被禁锢的幽魂的,让她一生都处在永远的等待中的,她的“神明”。 这样的我们,在这样的世间, ——真的需要如此的“明天”吗?】 …… 【个人副本·te已达成,获得隐藏奖励·时间线·遇见明天】 【获得任务积分80点】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一百三十三章·最后的放逐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65%】 苏明安睁开眼,他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茉莉。 红木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安静的少女正闭着眼,靠着椅背,像睡着了一般。 窗外夜幕浓厚,系统时间指向夜晚十一点,即将到了夜间行动环节。 他微微偏头向一旁望去——原本放在桌面上的两个字迹模糊的牌位,已然不见。 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两个牌位,应该一个是泊里的,一个是茉莉的。 但是,现在两个都不见了。 他想起了听到的系统奖励——时间线·遇见明天。 时间线发生变动了。 他用任务获得的积分分出了分身,正准备让他前往小屋,却突然看见一旁的茉莉站了起来。 她像是梦游一般闭着眼站起身,步子飘忽,直直地向外走。 “茉莉。”苏明安喊她的名字,她却像没听见一般步子不停。苏明安跟在她身后,看她穿过昏沉的黑夜,一路直直朝着祠堂走去。 他试图让她停下,但她身上却骤然出现一道红色的薄膜,险些灼烧上他的手。 他跟在她后面,趁机看了下刚刚掉落的装备属性。 …… 【黎明之坠(红级):幸存者成为苦难的载体,他们于信仰的挣扎中燃尽自我——黎明曾成为他们的渴望,也曾成为绝望。 精神+5 法术攻击范围+20%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全神贯注):开启“全神贯注”状态后,将不得使用任何法系技能,每秒回复蓝量30*2点(随阶位成长而增加),持续5秒。】 …… 【战斗力:830(明状态)+40】 法力回复确实是个不错的技能,无论是明状态还是影状态,法力值对他来说都挺重要的。 苏明安先分了个分身出来——由于任务获得的积分,他可以在商店购买职业点分出分身了。 明影状态对调,影状态的分身看了他一眼,便直直朝着一号房屋走去。 茉莉继续向前走着,她的身上镀着一层血色的薄膜,步子晃荡如夜晚的幽灵。 苏明安看着她走向记忆中的祠堂,看着她推开门,自己也找机会空间位移了进去。 在进入的那一刻,他没有再听见不许进入的系统提示——跟着茉莉的他,暂时有了进入祠堂的权限。 他看着少女一步步走向棺木,然后倒下,棺木自动合拢。 他猛地上前,再度打开棺木时,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具空棺。 ——和那天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看到的也是一具空棺,只是,在夜间祭祀的镇民们到来之后,他才被突然出现的血衣茉莉拉入棺木的。 当时的时间……应该是在狼人行动之后。 夜间一点半至两点之间。 他需要在这里等待,等待到茉莉再次出现。 …… 面前的黑刀被擦拭干净,刀面照映出水岛川空亮着红色的眼睛。 当前的人数比,五比三。 只要今晚再随便杀掉一个好人阵营的玩家,即使女巫今夜毒掉一个,明天也会变成四比二的局面。 虽然说拼正面他们可能还打不过苏明安加吕树的组合,但只要拖到公投环节……完全凭靠人数比的,不讲道理的放逐,他们获得胜利会很轻松。 水岛川空反复思考着狼人阵营的计划,而后确认没有错漏。 她走向狼人讨论的地方,狼人夜视能让她看破阻拦在路上的迷雾,她推开门,看见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两位队友。 “今晚刀谁?”队友转过头问她。 “艾尼吧。”水岛川空说:“苏明安的分身会到处乱跑,我估计他一定会优先保住还有一瓶毒药的女巫吕树,艾尼没人管,杀他比较轻松。” “也是,但是如果他今夜去保艾尼怎么办?狼人选定目标就不能改变,我们如果杀不掉艾尼,也不能转身去杀吕树了。” “那就强杀。”水岛川空的眼神很坚定:“苏明安是很厉害,但他并没有类似护卫的技能。我不信他能强行拦住我们几个杀一个艾尼。” “你的g有点明显。” “……”水岛川空没说话。 事实上,面对那个人,她真的有了一种难得的情绪。 不是畏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很诡异的信任感。不仅是那种对队友的信任……还有对敌人的信任。就像是对方始终能做成任何事,始终能赢到最后一般。 如果成为队友,或许她会安心很多,不用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周全吧……?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断,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关键是今夜的袭击——可能会一举奠定胜局的一次袭击。 准备向外走的时候她也注意到第三个队友一直没说话。 “……你今天怎么回事?” 她问着: “明明站在人旁边了,却不出手。那么好的机会硬生生暴露……我提醒你,你最好不要有反水的小心思,不是所有人反水都能像【她】一样被原谅的。” 那个队友沉沉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那走吧。”第二位队友说,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手背上的纹印闪着血红的光:“等到明天的公投出局环节,一切都无法改变时。我一定要那个家伙好看……” 下一刻,她身上突然现出冰白色的一层防护罩,接着,一股大力猛地从后方传来,还带着一股尖锐的触感,直接将她甩了出去。 ……被动防护装备自动触发。 有人袭击! 水岛川空猛然一回头,黑刀瞬间出鞘,便成一线向袭来之处斩去。 而后,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hp-540!(战力压制!力量压制!破招!)】 【hp-50!(真实伤害!)】 她的身上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似乎有能量顺着那剑传递过来,流入她的身体一般。她正酝酿着的精神攻击也被这痛感一瞬打断,下一刻,她看见了对方眼底里流过的一抹蓝色电流。 【hp-470!(晕眩!)】 她的身形僵直了一瞬,不过她是法系职业,精神抵抗能让她很快恢复过来,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对方的手指抵住了。 “苏明安?” 她呢喃着。 水岛川空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虽然说对方能到处乱走他们心里有了准备,但也不至于出现在狼人讨论的地方…… 这也太离谱了!他凭什么能无视这些规则? 她猛然想起下午这个人的突然消失。 ……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苏明安!” 那个被甩飞的狼人气急败坏地稳住身形,看见被挟持住的水岛川空,微微一愣,而后愤而出声:“——别慌啊!慌什么!他现在是力体敏状态又不是精神高状态,泯灭伤害低得要死,反击啊!” “……不。”水岛川空出声。 她看见了那来自对方精神冲击的伤害数值……虽然不太高,但也完全不像精神低状态的数值。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有着致命点加成,她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死在他出手的泯灭之下。 “——还有你,你这个家伙!”狼人指着那个始终不说话又不出手,像个木头人一样的第三个狼人队友:“看到这种情景还不动手,你是真要反了——!” 那个狼人低着头,不说话。 “林姜,山田,水岛川空。”苏明安直接叫出他们的名字:“要不要做个实验?” “你又要谈判?”林姜略微冷静下来,看着他。 “说清楚一个定义。”苏明安看着她:“谈判,是在双方实力均等的情况下进行的。现在,即使二打一,我也没什么压力。” “你还挺有自信。”林姜眯着眼。 这个一开始表露得无比胆怯的龙国女学生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般,现在,她眼中的锋芒格外显眼,像是一瞬收敛了一切伪装一般。 “我知道狼人夜间出行环节死不了,但还不知道狼人讨论环节能不能死。”苏明安拎着剑:“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 水岛川空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感觉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那根手指似乎随时可能发出泯灭。 “你先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林姜说着话,似乎没有了出手的想法,而就在她话音刚刚落地的一刹那,她身上的血色瞬间暴涨,化作纹印猛地朝着苏明安袭来! 是昨天夜间,她曾用出的,那个无法被抵抗的纹印。 林姜早就想好了,就算水岛川空被杀了,只要能在今夜解决掉苏明安,那还是他们赚——如果狼人夜间无法死亡的规则是有效的,这个人半夜里跑过来就是在送死。 下一刻,水岛川空闭上了眼。 泯灭一瞬间发动,带走了她的剩余全部血量。 苏明安早就用了极光之戒的生命转精神值,将百分之九十五的生命值转化为了足足38点精神。如果水岛川空在被制服的一瞬间坚决反抗,他仅有百分之五的生命可能还抵抗不住。 但他成功了,貌似也猜对了,狼人在祠堂里似乎没有无敌保护,水岛川空确实死亡了。 下一刻,血红的纹印扑了上来。 “叮!” 一声脆响。 一道乳白的光芒,从他身上升了起来,在与纹印相接的一瞬间破碎,似乎带着对方的攻击一起消失了。 …… 【中级防御罩:能挡下战力在700以下敌人的全力一击,使用一次后破损。】 …… 第二世界秦泽送给他的防御罩,他一直没用,倒是在这里起了作用。 林姜微微愣神,她手中似乎还在准备着下一发的攻击,但下一刻她便感觉自己身周一震,有无形的波动瞬间将她包围。 【hp-120!(空间震动!)】 伤害不高,却有僵直。 她看见了对方斩过来的剑,而后她一咬牙,高声喊道: “——山田!” 苏明安的身形僵住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圈淡黄色的光圈,似乎有强制束缚效果,没能让他补上这一剑。 山田町一举着泛着黄光的手,低着头,他似乎正处在剧烈的挣扎中。 “早这样不好吗?”林姜冷哼一声,正准备发出下一记纹印,忽的发现自己也被定住了。 “山田,你——”她觉得这个两头倒的家伙是不是有毛病。 “对不起。”山田町一低声说:“他救过我。” 苏明安猛然想起第一天白天,他将洛丽塔少女带出即将倒塌的建筑,那样一个顺手的行为。 ……此时竟然成了这人反水的动力。 不过,仅仅是为了一次救命之恩就不顾整个阵营的大局。苏明安不知道该评价这个人重情重义好还是其他。 “你——!” 林姜正想要祖安这个家伙一波,却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狼人讨论时间结束。】 时间到了。 她在原地愣了愣。 心中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很好。”苏明安缓缓将光圈斩开,而后朝着台子底下的棺木走去: “我的目的达到了,你们……随意吧。” 林姜不知道这个谜语人在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如果讨论时间结束还没选定刀人对象会发生什么情况,但她隐约听到了来自门外的脚步声。 一声声,越发密集,像有很多人正在朝这里赶来。 她立刻上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她看见了一双双同样透着门缝向里看来的眼睛。 …… 吕树睁开眼。 他看见了坐在桌前的莎琳娜。 女人正闭着眼,似乎在小憩,装着绿色液体的瓶子放在桌前,莹绿的液体闪亮亮的。 烛光下她的身形有些透明,比起前些天,她的身形似乎在一天天淡下去,像是随时会在夜风中消失一般。 “四号旅人,你醒的有点早。”莎琳娜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看了眼时钟:“还没有到女巫行动时间。” “我知道。”吕树说:“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和我吗……?”莎琳娜抿嘴笑了笑,她的眼睛很好看,像凝结的琥珀,又有着说不出的明澈: “四号旅人,我奉神谕得以在特里里镇留下灵体,指引你们。但我也不能泄露关于特里里的任何线索……这些,都需要你们自己去找。”她笑着说:“如果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线索,你怕是要失望了。” “我不是来问你这些的……”吕树攥着拳头:“莎琳娜,你很坚定,你似乎对自己的信仰一直很坚定,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信仰的对象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你该怎么办。” 莎琳娜看着他。 “……你也在经历类似的事情吗?”她问着,手指在瓶颈摩挲。 吕树还想开口,莎琳娜却暂时打断了他。 “四号旅人,我看得出你很迷茫。”莎琳娜说:“但,信仰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以前的我早已死去,现在的我,只为神明大人派来的引导者——我会注视着你们前行,但不会干涉你们的任何决定。” “莎琳娜。”吕树的眼里满是血丝。 隐约的声响从门外传来,似乎是谁的脚步声,但又骤然停住了。 吕树似乎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游还是真正醒了,他的眼前一片朦胧,似乎仍在思考,但那声却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里泄了出来: …… “莎琳娜。” “今夜,我想毒杀一号旅人。” 一百三十四章·“她的神明” 祠堂外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林姜看到了一群举着火把的镇民。 他们神情麻木,身形僵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往这里走来。 即使是她都被这种情景吓了一跳,迅速回过身时,她看见苏明安正朝着那个棺木走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又想拉我们一起死?”她喊着,身上的血色纹印不断闪动着。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苏明安说了声,而后揭开棺木直接躺了进去。 “……”林姜懵然看着这个人自顾自找了个棺材进去。 ……这是在干什么?自掘坟墓? “先走!”她一把拉上站在一旁的山田町一。她知道这样的情况肯定不正常,他们已经被苏明安彻底拖了一个晚上没有刀人,不能再次减员,否则就彻底没有胜算了。 山田町一看了闭合的棺木一眼,没有动弹,由着林姜拉着她捏碎一个水晶,空间传送离开了。 “嘭!” 门被推开,祭祀的镇民们走了进来。 苏明安躺在棺木内,他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又来了。” 下一刻,他听到了茉莉极轻的声音。 外面传来镇民们的低语,像极了那一天茉莉出嫁夜晚的声音。 当镇民们离开后,苏明安掀开棺盖,看见了躺在一旁身着血衣的茉莉。 “茉莉。”他看着她。 他知道夜里的茉莉应该就是那个被永久禁锢在祠堂的女孩,她在孤身一人等着她永远等不来的神明。她真的单纯极了,他讲的故事她都听,说的话她都信,像一张白纸一般……也像极了他在副本里看到的那个女孩。 而白天的茉莉……他猜测是那个幽魂。 幽魂没有被完全困在祠堂里。 相反……它甚至能操控茉莉的身体,在白天出行。 而真正的茉莉只能在夜间醒来,连半点黎明都看不到——她看上去满足极了,就算日复一日看着同样的夜色,她也依旧是最初的模样,他难以想象她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 她或许在这里待了很久,久到连自己的过去都快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叫茉莉,有着一些模糊的生活记忆……但她却记得很清楚,自己不能出这间祠堂,要一直等,一直等。 ……等着她那永远也不可能来娶她的神明。 苏明安想起自己的任务——揭露茉莉的罪恶。 或许,自己的任务便是揭发那个白天,被幽魂占据了身体的茉莉。 “灯塔哥哥。”茉莉望着他,眼神清澈如初:“……你能继续给我讲故事吗?” 听着这声呼唤,他的心微微一动——这种感觉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对方是npc,是不可被拯救之人,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此有着太多感怀。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竟生出点想要拯救对方的情绪。 他迅速将这些想法压下,看向她的好感度,现在是50点。 在确认对方真的只有夜间这一点点模糊的记忆后,他知道这个夜里的茉莉其实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她不能给他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他早在个人副本中就都已了解了。 他有些想要离开,但已经过了时间,门依旧不可被打开。 他只能先坐下,看着这个一脸期待的茉莉,给她讲她想听的故事。 …… 烛火飘摇。 抚摸着瓶身的女人注视着吕树,她的眼中现出些微的惊愕。 “毒杀一号旅人?”她重复着他的言语,而后神情微微变了:“四号旅人,虽然我不想干涉你的行为,但我想要再度确认你的想法——你真正的想法,真的是要毒杀一号旅人吗?” 吕树攥着拳。 他的眼神有些麻木,其中的光采在渐渐消退,像夕阳落尽的最后一丝余晖。 “我……” 他低声说着,拳头攥得很紧,那股几乎将皮刺破的痛感非常清晰。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猛地抬起头,带着点期许又带着点绝望地看向门口。 这一刻,他想的是——要是苏明安是来杀他的就好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抹小小的黑影窜了进来。 “喵~” 一声猫叫。 吕树抬起眼皮,他看见一只有着火红尾巴的黑猫,除此之外,门外没有别人。 黑猫警惕地看着他,它的腿间用皮筋缠着一卷纸条。 “另类的传话方式。”莎琳娜看了一眼这边:“一号旅人拥有的超脱规则之外的能力还真多。” 吕树取下那张纸条,纸条上只有简单几个字,指令非常明确。 【毒杀11号林姜。】 他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似乎要将其看出一个洞来。 黑猫还等在那里,它似乎在等他的行动,那爪子磨得很尖利,似乎一旦吕树做出不符合指令的行为来它就会一爪子挠上去。 虽然,对付这种小家伙,吕树能采取的行为多了是了。 他盯着纸条,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一个冻僵的人还没缓过劲来。 “四号旅人……拥有着女巫职能的,我亲爱的旅人。”莎琳娜托着腮,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做出你的选择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前后态度怎会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但无论怎样,不要违背你的本心。” 她手边的瓶子中,莹绿色的液体在烛火下晃着漂亮的色泽。 吕树再度关闭了疯狂叫着“你在干嘛!”“不要抛弃明安安!”“快把他拉回来我急死啦——!”的直播间,拿出了那一张记录着预言家线索的纸条,像是阅读圣书一般,再度看了一遍。 他稳定着的目光,些微颤抖了。 …… 窗外第一道黎明入内,苏明安停止了讲述。 穿着红嫁衣的女孩,微微闭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迅速起身,剑已在手中握好。 温暖的晨光顺着高窗斜斜洒落进来,晕在女孩那金黄的首饰上,晃着眼。 而就在他微微眯眼的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透着如鹰般锐利神采的双眸。 那眼神,不再迷茫无辜,没有了那种兔子般的无害。 “……被你发现了。”她的视线瞬时牢牢凝聚在了苏明安身上。 “侵占茉莉身体的幽魂。”苏明安看着她:“正好马上也到了放逐时间,和我去接受审判吧。” “真可笑。”“茉莉”低声笑了声,她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轻蔑:“我给你机会,去改变茉莉的过去——你却只是明白了这些吗?” 苏明安不说话。 事实上,茉莉有没有罪,幽魂自己又有没有罪,都不重要。 根据白天茉莉的好感度改变情况来看,她可能是装的,也可能是真的曾经对他上升过好感。 但这一切不会因为谁无不无辜而改变。 “无论你想为自己如何辩解,当初要她去死,害了茉莉的人是你自己。”苏明安说:“现在,你又想拜托一个其他的人去救过去的茉莉——你这是自欺欺人,而非善心大发,搞清楚这一点。” 他突然感觉一阵冷风骤然袭来。 “茉莉”血红的红纱在面前一晃,雪白的藕臂带着叮叮当当的金环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猛地抓上突然袭击过来的“茉莉”的手,看见她的手环上,突然闪现出了闪亮的银刃。 苏明安手中骤然一痛,“茉莉”手腕上似乎闪过了一道血红的符纹的光,下一刻,他看见她的手背上,长出了白色的绒毛。 少女纤细的身体一瞬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她猛然一挥,打开苏明安箍住她的手,那刀面银光一闪,锐利的刀锋便一瞬逼近了他! 苏明安“明”状态下的力量值一瞬爆发,剑锋一瞬劈开了迎面而来的匕首,空悬的左手立刻上前箍住少女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悬空了起来。 “唔,唔……”“茉莉”的脸涨得通红,她似乎很痛苦。 在她挣扎的时候,那灿金的首饰在晨光下晃着有些刺眼的光,苏明安被刺得微微闭了闭眼。 ……似乎有些太容易了。 就像是面对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空有一身力气的对手一样,他自认为自己的剑术烂到家了,但对方的战斗技巧比他还要弱,弱得多……完全不像一个幕后黑手的模样。 ……如果在这里杀了她的话。 苏明安看着前方双手扒拉着,像一个普通少女一般无力挣扎的“茉莉”,看向了她手背上的绒毛。 想起自己的任务是在所有人面前揭露她的罪恶,而不是就这样杀了她。 他还是放开了手。 “呼,呼,咳咳咳……”“茉莉”倒在地上,咳嗽个不停,劫后余生的她看向苏明安的眼神,带了更多惧怕。 但同时,他也看见了她眼底里藏着的深沉的恨意。 “原来如此。”苏明安看明白了:“虽然说莎琳娜的药剂没有完全将你困在祠堂,让你得以利用茉莉的身体白天出行——但你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实力。” 苏明安突然明白莎琳娜说过的,神谕里说过的话了。 …… 【外界的十二位旅人,能够将特里里,从永恒的诅咒中拯救出来。】 …… 镇民们被蛊惑了,他们没意识到本该死亡的茉莉再度出现有什么不对。甚至连米切尔镇长,都像对待女儿一般溺爱着茉莉。 但,外界之人能够察觉到,发现这些异常之处。 只要他能想办法除掉这个幽魂,任务就算完美完成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像是在肯定他的猜测: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75%】 ……只差最后一步。 把这个很弱的幽魂拖出去,让她在所有人面前被揭露,一切就都完成了。 苏明安靠近她,突然看到“茉莉”面上一抹诡异的笑。 那一抹笑意在涨红的面上漾起之时,苏明安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和曾经的自己极为相似的情绪。 “外界的旅人,你根本不懂,他们这些“朝圣者”卑微又坚定的信仰。”她笑着说着。 “我大概无法理解了。”苏明安说。 “哼。”“茉莉”听了他的话,微微冷笑着,张开了手:“外界的旅人,你的见识太过短浅,对于信仰的评价也太过表面……” 她将手指抵到唇前,从艳红的唇瓣中泄出低沉的语声: “接下来的话,你记住了,他们信仰的存在——从来都是你眼前的,我。” “嘭!” 苏明安突然听到一声来自门口的,宛如惊雷一般剧烈的踹门声。 与此同时,潮水般的脚步声宛如突然响起一般,瞬间涌荡在门口。 木门猛地被踹开,灿金的晨辉洒落进来,他偏过头,看见拿着闪着寒光的武器的镇民们,正满面怒火地凝视着自己。 “外界的旅人,想要诱惑我的,罪恶的旅人。”“茉莉”一指指向他,语声冰寒入骨:“我亲爱的信徒们——杀了他,来维护庇佑你们的神明,维护……小镇永恒的安宁吧。” 镇民们一瞬涌入进来,苏明安立刻上前,一把拉起茉莉。 他可还记得莎琳娜的话,茉莉不能死,她的身体是禁锢幽魂的器具。 很明显……在泊里成为米切尔镇长之后,这群人依旧没有找到他们原有的神明。 幽魂成功蛊惑了他们,成为了他们的信仰。 他猛地拉着“茉莉”往祠堂里缩,却发现没有退路,涌进来的镇民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镰刀、棍棒,一把涌了上来,竟是以一种不顾茉莉的态势向他身上涌来。 他迅速跳上一旁的案台,踩过的地面上被疯狂镇民的武器划拉出一道道划痕。他注意到一旁的烛台还在燃着,他捞上还燃烧着火的烛台,便向着下方将要涌过来的镇民们扔了出去! “铛——!”长剑抵上镇民的镰刀,他发现这群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手上,也长着细白的绒毛,像是刚刚才长出来的一般。 “轰——!” 火焰一瞬燃起,被燃上火焰的镇民却像没注意到身上起火了一般,依然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朝着案台用来。 这群人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痕和疼痛一般,持着一种无比疯狂的态度,只想杀死自己。 【你杀死了镇民霍尔,exp+1000】 【你杀死了镇民沃克,exp+1000】 【……】 【hp-430!(出血!)】 他喘了口气,在数剑砍翻想要扑上来的两个镇民之后,斜刺里冷不丁的一镰刀刀背划过他的腰腹,刺痛感一瞬生起,他甚至能感觉到液体从腹部滑落下去的触感。 眼前是一片晨晖的清光,镇民们的武器刃面晃着一片耀眼的灿金。 他一转身,长剑刺入旁边这人的脖颈,一抖手腕,将这人的头颅砍飞出去,下一刻,他听到了迅疾的风声,似乎左侧又迎来了无数道攻击。 【你杀死了镇民嘉里,exp+1000】 【hp-210!(重击!)】 【hp-56!(擦伤!)】 【hp-110!(钝器打击!)】 视野里,那全身燃着火的镇民像是不会自主灭火一般,燃着全身的火焰向旁边涌着,渐渐将那火也传递到了其他人身上,鲜艳的火焰连成一片,却没有一个人发出痛呼,场景看上去异常诡异。 小小的祠堂里,像是一场小型的丧尸围城,只不过那负责袭击的,不是面目可憎体态恐怖的丧尸,而是曾经和蔼可亲,推销着自家水果的镇民们。 反差无比巨大。 苏明安看了一眼瘫倒在一旁的“茉莉”。 她在对自己笑。 一百三十五章·黎明线TE·未亡人 “我注意过你。”“茉莉”笑着说:“在你来镇长家里听故事时,我便注意过你……你的眼神和我极为相似,你像是……与我有过一样经历的人。” “唰!”苏明安一剑打开那些戳过来的棍棒,顺势捅进一个镇民的心口,他动作迅捷地收回剑身,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微微闭了闭单眼,以防那血溅到他眼睛里,模糊视线。 “茉莉”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她的脸上犹带红晕,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在靠着墙看向这由她一人指挥的场景时,她眼中的光辉更加生动了些许:“我亲爱的镇民们曾告诉过我,旅人们似乎很针对你——他们是在嫉妒你,嫉妒你有着那么多的信仰,嫉妒你与他们的不同,嫉妒……和他们不同的一切“异端”——和曾经我遭受过的,一样。” 苏明安瞄了眼自己的血条,1430的血量在这个阶段应该算相当之高,但此时也渐渐磨到了一半。 在视线所及之处,案台之下躺着七八具镇民的尸体,他们死得透彻且安宁,像将血肉都融于火焰之中。 他的眼前渐渐成了一片连绵的火海。 他身上已经有着很多的血,有着自己的,也有着被镇民们溅到的,他喘着气,持剑的手腕已经有些疼痛,他感受到了来自身体各个角落传来体力消退的预警,鼻子里吸进去的满是浓厚的血味。 【你杀死了镇民格林,exp+1000】 【你杀死了镇民希尔,exp+1000】 【你杀死了……】 火燃得很快,或许是人们没有丝毫避让的缘故,或许是祠堂木制的布置,那火一沾一旁的木凳,木窗即燃,尤其是那一具巨大的木棺,此时已如篝火一般开始燃烧起来。 他嗅到了一股人肉焦烤的味道,镇民们面带笑容倒了下去,身上燃着鲜艳热烈的火焰。 温度在渐渐升高。 “叮铃铃……”“茉莉”身上的首饰发着清脆的声响,她看向这些死去的镇民的眼神凄厉,又带着一丝大仇得报般的惬意,在看向这片汹涌而起的火焰时,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真切。 在看过来时,她的眼中,有着前所未见的渴望。 “我拥有着他们,何其幸运。”“茉莉”近乎咏叹一般地呢喃着:“他们,都愿意为我而死。” “也仅仅是拥有罢了。”苏明安淡淡回应着。 【你杀死了镇民埃尔,exp+1000】 【叮咚!您已升级为(二阶三)玩家!】 他迅速将点数往体力点上点,感觉那股潮水一般的疲惫感略微消退了点。在将剑刃刺入眼前扑过来的大汉的眼窝之后,他收回了剑。 ——眼前已经没有敌人了。 原本还该是很多的,但眼前那铺天盖地的大火,已经完全遮掩了他的视线,在火中死去的镇民,远远比他杀死的多,他往后退了退,脚下的案台发出咯吱的刺耳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背部抵上了凹凸不平的一片冰凉——应该是那个锈蚀了的神像。 他大口喘着气,可吸入了全是一股火焰焦烤的味道,烟味呛人,紧接着他便咳嗽了起来,越咳嗽越有些喘不上气,在贴着神像缓缓坐下后,他看见一抹猩红的火焰星子,调皮地跳了上来。 他已经看不见那扇被启开的门。 弹幕已经着急坏了: 【不妙不妙不妙!】 【这,这怎么出去啊?空间位移距离够吗?我感觉跳跃不出这火海啊!】 【苏明安把自己退路斩断了,他不该扔那个烛台的。拼死杀几个还有机会。】 【……各位动点脑子,往后空间位移不就行了。】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突然不着急了。】 【这波啊,这波是明安日常操作,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置身险境来让对方放松警惕,老心疼了。】 【让我下场!让我下场!我当场自尽给这个茉莉看!谁说明安哥身后没人的!谁说没人愿意为他牺牲的——!】 【为神明而死算什么信仰啊!神明不是应该庇护信仰祂的人吗!】 【不是,你们一个个都疯魔啦?第一玩家一个人,你们真把他当神来看啦?疯啦?】 【嚯嚯,到时候死的最快的估计也是你们这些人,在第一玩家眼里估计你们都是废物。】 【……】 “茉莉“缩在旁边的角落,她的身上有着一道血红的纹印,像是梵文,这梵文苏明安在引导者的身上看到过。 梵文保护着“茉莉”不受火焰的侵扰,她穿着那一身艳丽的红纱扶着墙站着,眼里带着些微的怜悯。 “外界的旅人,在这场需要阵营合作的身份战中,你似乎是最不被人信任的一位。”“茉莉”笑着说:“但我似乎已经看出了你的问题所在——你太不会掩饰了。至少对于那些信仰你的人们来说,你需要塑造一个,伟大的,仁慈的自己,那样的神明,才是他们喜欢,他们想要的“神明大人”,才是他们想要追随的目标——你总要给这些愚蠢的人一些甜头,以让他们的自以为是得到点回报。作为前辈,我给你做了个指导,希望你以后能够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需要信仰你的人为你而死,你去成为一个人的神明?”苏明安看着她。 他不是神明。 他不过,是一个有点奇遇的学生罢了。 当然,这个茉莉也不是,且她的性质,比他还要恶劣的多。 “到了这个关头,你还不肯承认。那就再见吧。”“茉莉”似乎只是因为他的否认而生气,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要强行让他认错,却没有得到结果。 在确定无法让他松口后,她冷哼了声,拖着那身红衣,缓缓地朝着火焰走了过去。 苏明安贴着神像,他的周围已经被火焰包围,火星窜上案台,他已经渐渐感受到那股逼近了的灼烧感。 ……他本来以为,对方至少会透露点信息的。 没想到,她居然也在这对他反向传教。 ……且,她对于信仰的理念,真是令他无法接受。 他手上出现了龙头拐杖。 这个关键道具,或许能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一道碧影划过。 “茉莉”瞪着眼,带着些许迷茫和不可置信,她的手捂着她的脖颈,却掩不住那其中渐渐漫出的一片鲜红。 她的唇边溢出鲜血,像是下坠的血蝶一般,她倒落下去,大火漫上她的身体。 “茉莉”死了。 视野的火红一片中,突兀出现了一抹碧色的跳动,螳螂刀口的血殷红一片,它蹦跳着身子窜了回去。 接着,似乎有一抹纤长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 “——苏明安!你在里面吗!” 吕树焦急的声音在火海中无比明晰。 苏明安皱起了眉,“茉莉”不能死,一旦她死了,鬼知道幽魂又会去选择谁的身体。 他立刻将手指抵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并立刻命令分身自杀。 ……不能耽搁,不立刻回档的话,谁知道回档时间会定位到什么时候去。 泯灭技能一瞬间发动。 在血条骤然归零,视野黯淡下去的一瞬间,他看见一瞬闯进火海吕树眼中,骤然坠落的神采。对方眼中骤然涌荡起汹涌的情绪,像是洪水决堤一般爆发出来。 苏明安的思绪定格了,下一刻,面前的场景骤变,死亡回档,他透着有些朦胧的视野,看见了身着红纱,眼神犹带迷茫的茉莉。 门外,正往内泄下灿烂的一线晨晖。 他扶着头,强压下那股越发强烈的死亡后遗症。 他继续着原先的进程,在“茉莉”想要转身离开时,他一把抓上她的肩,瞬间空间位移到了祠堂之外。 “茉莉”的眼神犹带惊愕,她看向他手里握着的龙头拐杖,嘴唇开始颤抖。 “你居然把这个带了出来,不,不可以……” 她的话没有说完。 苏明安立刻发动了龙头拐杖自带的能力——沟通特里里的神明。 他猜测,这个神明,才是特里里镇真正的神明。而不是面前这个蛊惑镇民们的幽魂。 神明若是发现有幽魂伪装成祂的模样,一定会降下惩罚,届时幽魂就能彻底消失。 在“茉莉”绝望的神情前,龙头拐杖的红光亮了亮,而后又熄灭了。 苏明安有些发愣,他再度发动龙头拐杖……但依然只是亮了亮光。 本该出现的神明……没有出现。 “……原来,是这样啊。” 他听到“茉莉”微微的叹息。 她本该因这个结果而高兴,她是可以独占特里里镇的幽魂,但此时那眼中透出的情感,却是一片极其深沉的哀伤: “特里里……原来真的已经被神明抛弃了啊。” 她说着,像是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边说,她的眼里居然还现出些清光。 “那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她的脸突然因为悲痛而扭曲,捂着脸,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哭,那声音撕心裂肺,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般。 苏明安不理解地看着这个突然落泪的幽魂,他看了眼已经没用了的龙头拐杖,将它甩回了背包。 “哭完了?”他看着这个蹲地抱头的“茉莉”:“你要自己走,还是我拖着你走?” …… 天光破晓。 广场上的红木桌旁空无一人。 似乎,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最危险的地带。 而就在渐渐逼近放逐时间之时,有脚步声渐渐响起。 吕树缓缓走过来,他刚刚注意到祠堂那边着火了,但进去之后,他却没看见人。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他拉开椅子坐下,而后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艾尼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路都撑着一个巨大的防御罩,他似乎很害怕被人袭击,时不时就要拿出一个石头检测些什么。 在看到吕树时,他的心微微一定,而后快步走了过来。 “我两都在,那应该没有减员。”艾尼舒出一口气,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夜里挨刀,毕竟怎么看都是自己挨刀的可能性最大。但担惊受怕了一整个晚上之后,他如愿见到了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当时他以为是吕树挨刀了,但看到人时,他放下心来。 至于会不会是苏明安挨刀……这个可能性他不会想,没意义。就算挨刀那个家伙也能活。 果然,在下一刻,他看见分身缓步走了过来。 “怎么样?”艾尼立刻上去问他。 “赢了。”分身拉开椅子,他的话语很简短,却让艾尼很安心。 ……真的是全程躺赢。 艾尼感觉自己这次基本什么都没有做,就全程躺着啥也不干,顶多就是担惊受怕了一会,就这么赢到了最后。 他看向对面,山田町一、鸢尾和水岛川晴正在缓缓走来。 三对三。 看来昨夜吕树洒毒了一个。至于少的另外一个……可能是苏明安找机会干掉的吧。 艾尼发现自己对苏明安这个家伙真的渐渐信任感爆棚了。 “铛——!” 钟声响起。 桌面的红烛燃起,已经开始进入讨论倒计时。 “没什么好说的了吧。”艾尼看着对方:“虽然不知道山田和鸢尾你们哪个是那个叛逃的守卫,但都不重要了,你们已经输了。” 他突然注意到,那个十二号,现在的状态极度不稳定。 她低着头,指尖抠着桌面,似乎要将它抠出一个洞来。 “竟然,竟然真的敢……”她的肩膀不住耸动着,整个人像海潮中一面帆般摇摇欲坠,在猛地抬起头时,她眼里的血丝几乎要炸开一般:“——竟敢,竟敢真的杀了姐姐大人,你这个该死的,活该要被撕了皮的家伙,回到主神空间后……你给我等着……” 艾尼眉头一皱,刚想开口,突然听见旁边苏明安出声了。 “好。”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语声冷淡至极:“我等着。” 水岛川晴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坠落,她的发丝凌乱,似乎早上根本没怎么打理过。 “——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她现在的模样看上去疯疯癫癫的,手指还在不住痛苦地抠着桌面,渐渐将指甲都折裂了,抠出了一片血丝。 “一定会,一定会,杀了你……”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咧着嘴,手指染血,泪水汹涌,像一只濒临崩溃的凶兽。 艾尼移开眼神,他竟有些不敢看这个突然像疯掉了一般的女人。 他低下头,等待着最后的公投。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从余光里瞥见,那个镇长米切尔,从广场边缘缓缓走了过来。 他手中那很特别的龙头拐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普通的木拐杖。 镇长身后,跟着面色沉凝的镇民们。 “哎……又来送水果吗?”艾尼琢磨着这群阴间人又来干啥,他抬起头,望过去—— 他看见了怀抱着一个昏迷少女的,手持龙头拐杖,像是一位领军者一般,走在所有镇民最前面的,又一个苏明安。 一百三十六章·正式期·掌权者 【二十分钟前】 “茉莉”一直挣扎,她似乎情绪极为低落,眼泪流个不停。 看她拒不配合,苏明安只能先打晕了她,去找米切尔镇长。 他到来时,米切尔正在泡茶,依旧是那半吊子的差了吕树不知道多少的茶艺。 室内飘着熏香味,台上的两个牌位早已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镇长。”苏明安抱着昏迷的茉莉走进来,对上老人浑浊的眼神:“……不,泊里。” 泊里·米切尔的身子微微颤了,他看着全身裹在血色嫁衣中的女孩,瞳孔不断震动,像是尘封的记忆渐渐被唤醒了一般。 “泊里……镇长。”苏明安缓缓喊着他的名字,心中生出些因果轮回的荒唐感:“现在想起来了吗?你那被这幽魂蛊惑的过去?” 白发苍苍的老人,缓缓转过身。 苏明安在他眼边看到了一滴泪光。 “我是,谁?”米切尔念叨着:“我是……泊里?” 他缓缓走上前,似乎想要触碰这个像睡着了一般的女孩,但那手又猛然收了回去。 他看着茉莉,看着她身上血色的嫁衣,缓缓注视着,像看着一件瑰宝。 她依旧年轻。 他却早已老去……甚至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不知不觉间丢失了自己的信仰。 “……我想起来了。”他喃喃自语。 那语气,苏明安非常熟悉,他曾数次听到过这人在自己耳边这么说着: “——我是,远行归家的游子泊里。” ……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80%】 …… 在被改动过的时间线上,泊里拥有了那一段单人副本里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我那一天,要寻找失去的神明,要禁锢无辜的茉莉——”米切尔神情仓皇:“可,我为什么还将她带在身边,我……到底在信仰些什么?我的信仰……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改变了……?” 苏明安将茉莉在一旁放下,拿出了那柄龙头拐杖,递给他。 米切尔缓缓接过,他树皮般皱巴巴的手缓缓抚摸着这柄拐杖,像触碰着情人的肌肤。 苏明安默默等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米切尔微微叹息一声,而后抬起头,注视着他:“外界的旅人,我要感谢你的帮助。你让我想起了我被埋葬的曾经——原来我在将茉莉关在祠堂之后,依旧辜负了莎琳娜的期望,我忘记了等待着的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信仰……我被她体内的幽魂蛊惑了,连带着一整个镇子都在信仰一个邪神……” 他双手握住龙头拐杖,眼神含着迫切的期待: “——现在,我将沟通神明大人,将特里里,从永恒的诅咒中……解脱出来。” 苏明安没说话。 他知道特里里的神明早已消失了。 米切尔手中的龙头拐杖亮了亮,而后理所应当的,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不会再有神明去回应他了。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但那眼中却是一片坦然,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一般。 “原来……是这样啊。”米切尔说着:“我早该想到的,神明祂,已经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我们这一群背弃信仰的孩子了。” “你不用太过担心。”苏明安说:“小镇每夜都会死人,是这个幽魂捣的鬼,驱逐它,就算以后没有神明的庇佑,特里里依旧可以从诅咒中解脱——不必说为谁而战,你们足以拯救你们自己。” 米切尔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深沉极了。 “驱逐幽魂,曾经的我也想过这么做。”米切尔说:“但没有用……就算杀死茉莉,幽魂依旧会选择别的人附身,我们只能继续将茉莉锁在祠堂……” “然后迎来下一次的轮回?”苏明安轻声笑了声。 ……他在为这帮镇民的自欺欺人而感到悲哀。 幽魂不会死,它会渐渐恢复实力。 就算将茉莉永久地锁在祠堂,幽魂依旧会持续蛊惑着镇民。 即使泊里现在清醒了,他的下一任【米切尔镇长】依旧会被蛊惑,而后,只会重复着今日的进程。 ——而那时,他们还会迎来新一批的旅人吗? 苏明安已经竭尽全力到了这个地步了,尚不能拯救这些人。如果继续将茉莉永久地锁在祠堂,等待着幽魂的蛊惑——那情景和他没有到来前有什么区别? “我们没有办法。”米切尔摇摇头:“幽魂是不死的,我们驱赶不了它……” 苏明安已经走遍了特里里,他并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 按照任务进程来说,他已经接近完成,只要等会把茉莉拖到广场上去揭穿幽魂的真面目,他这一次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他没有必要再管特里里的闲事,阵营和特殊任务两开花,他这一次世界副本进行得相当完美。 ……他没有必要再去做其他的什么了。 他侧过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眉头舒展的女孩。 她似乎进入了梦乡,表情很放松,比他之前见过的,靠在棺木旁边默默落泪的样子要好得多。 他一瞬间想起那黎明下女孩眼神亮晶晶的模样,那瞳眸中璀璨的金黄十分美丽。 她还在等待着后续的故事。 “……”他沉默了会。 他总觉得,如果就这么结束,似乎又和【黎明线】这么一词,有着些许偏离。 “泊里,我有一个办法。”他说:“……我不理解茉莉的感情,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谁更好。这个方法……听起来也相当恶劣。但如果你想要拯救特里里的话,你可以试试。” 米切尔眼神微微沉凝了。 …… 放逐广场之上,艾尼看着苏明安抱着一个女孩走向最中间。 “……搞什么。”他懵然地看着这一幕:“那个是镇长的女儿没错吧,怎么就让他泡上了……这是要做什么?今天这帮nt镇民们又要开始放逐了吗?” 几个玩家的针锋相对似乎也被暂停了,他们看着广场上正发生着的一切,看着苏明安将龙头拐杖交到了镇长的手里。 “你是分身?”艾尼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分身:“你本体要干什么,你知道吗?” “别吵。”他得到了分身十分恶劣的态度回应。 ……不是说分身很温柔的吗! 艾尼瞬间扭过头,他才不会热脸贴人冷屁股。 紧接着,他便看到,那镇长的女儿——居然被人直接绑在了十字架上。 十字架底下堆放着柴火,一副要处刑的模样。 “这是在……干什么。”他喃喃道。 “今天的放逐对象,是我的女儿……不,是寄存在我女儿茉莉体内的幽魂。”镇长突然开口,语声沉沉。 他的表情似乎十分沉痛,像是大义灭亲。 他看向义愤填膺的镇民们,如此说道:“——这个该死的幽魂,它蛊惑了我们,让我们背弃了曾经的信仰,让伟大的神明大人抛弃了我们——它罪大恶极,唯有火焰才能烧尽它的罪恶!” ……又开始了。 艾尼早从刚刚进入这个镇子开始就见识到了这群镇民的狂热,他们像脑子有包一样放逐着自家的人,态度就像一群无药可救的邪教徒。 怀疑谁,就送谁去死,丝毫不顾以往的情面。 亲情,友情,爱情,在他们看来都是可以被随意舍弃掉的东西。只要能顺从神明大人的意念,那么他们就算让自己去死都行。 而现在,被怀疑的人成了镇长的女儿,所以镇长又把自己的女儿推上刑架…… 这个特里里,就是被各种邪信仰搅得乱七八糟的一锅粥,他都搞不懂和这帮人有什么好交流的。 他有些无聊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看着那被绑上火刑架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像天湖一般,纯净,漂亮,能让注视到她的人有种心灵被净化过一般的感觉。艾尼感到有些可惜——他觉得这个女孩应该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是无辜的,却因为群众的怒火被裹挟着推上了绝路。 忽的,他看见了苏明安的表情。 这个家伙像是和npc的关系一直很好,即使这档子破事他也能参与其中。 他看见了这个人的表情——他的表情,相当凝重。 “所以,这是你在倡导着的吗?”艾尼想起刚才这个人走在最前的场景: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茉莉”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下方的柴火,以及一脸沉痛之色的镇长。 一旁,是满面麻木的镇民们,他们手中扬着镰刀粪叉,像狂信徒一样围在她身边。 他们正恨不得她去死——仅仅因为镇长一句话语而判决。 “……你们真的要杀掉我。” 她喃喃自语着。 她是幽魂,蛊惑整个小镇的幽魂。 在所有人眼里看来,她罪大恶极,被处以极刑,理所应当。 她向那般一脸狂热之情,恨不得她去死的镇民们看去,一点点,辨认着他们的容颜。 这些人,依旧还是她的狂信徒。 她能够操控他们,自然能够操控他们救下她,去杀了突然清醒的泊里……自己依旧可以如同神明一般掌控着整个特里里。 但,她心中的天平微微倾斜了。 她看向泊里手中的龙头拐杖——拐杖黯淡无光。 “……”她微微沉默着,而后,她的拳头微微握紧了。 十字架微微颤动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像是在做着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在望见举着火把的苏明安一点点靠近她时,她的眼中渐渐染上了极其复杂的情感。 “——这是你的想法吗,外界的旅人?”她问着。 苏明安抬头看着被挂在火刑架上的她,火焰的热度轻微灼着他的脸。 “——我在问你,外界的旅人。”她重复着:“在看见了特里里的真相,知道了这一切后,你的想法,是烧死茉莉,然后,看着我附身新的镇民吗?” “特里里如何,与我无关。”苏明安语声极其平淡地说,在望着这个幽魂时,他的眼神极其稳定: “我所要的,只是最终线路的胜利。” ……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90%】 …… “——你在说谎!”幽魂茉莉不断重复着,像一个突然失去理智的疯子:“你在说谎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苏明安的眼神一直很稳,他举着火把的手没有丝毫颤动,火焰稳定地升腾着。 “——你根本不是不在乎,一号旅人,我分析过你的行为,你现在就是在说谎!”幽魂茉莉咬牙切齿:“你明明在乎,在乎得不得了。你现在的行为与你之前的表现完全是相悖的,你不可能莫名其妙要烧死我——你明明知道这没有用,只会让特里里处在更深的黑暗中——你在乎茉莉,你想要救她!” “……嗯。” 苏明安极轻地应了这么一声。 他的手,微微下沉。 火焰在木棍末端燃烧着,带着灼烈的热度。 “……我只是顺手而为。”苏明安说:“但不可否认,你也想。” 在他说出这一句话后,幽魂疯子一样的行为瞬时顿住了。 她发丝散乱,眼眶红肿,模样像极了一个即将被烧死的异教徒女巫。 她微微张着嘴,而后,那天海般的眼睛中现出泪来。 “……”她的睫毛微微颤了,而后,一滴滴泪珠便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了下来。 “杀死茉莉,幽魂就会寻找新的身体,而茉莉会真正死去。”苏明安说:“幽魂,我见过你在白天的表现,也看到过你因为神明出走而骤然落泪的情景。在和茉莉的融合中,你似乎也被侵染上了她的情感——你似乎很享受和米切尔的相处,即使他只把你当做女儿。你当时也对爱德华动过心,像一个普通的少女那般。” 幽魂的身子微微颤了。 她似乎很想逃避他的目光,很想挣脱这该死的十字架,她一瞬间又想要呼唤那些亲爱的镇民们来保护他们的神明,但这一切在眼前燃烧着的熊熊火焰前停止了。 “你自称神明,但你已不是单纯的神明。”苏明安看着她:“——幽魂,你要知道一件事,神明一旦有了软肋,祂就不再是神明了。” 幽魂选择了吸收茉莉的灵魂,被困在了她的身体中,承担了她的情感,这或许是它做过最不该做的事。 幽魂其实早有办法逃脱这种困境。 它只要在白天操控着茉莉的身体去死,它就能找到一个更健康的身体,吸取新的灵魂,恢复它的实力。 ……但它没有。 “——你成为了茉莉的神明,游荡的幽魂。”苏明安看着她: …… “在所有被强行控制住的人们当中,她是你唯一真诚的狂信徒。” ……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95%】 一百三十七章·“谢谢你” 火焰熊熊燃烧着。 幽魂看着这在面前燃烧的火焰——她本来可以不用出声阻止,只要茉莉被烧死,她就能寻找下一个附身的身体,而后继续维持着自己的“信众”们。 她看着眼前举着火把的青年,青年也正看着她,眼神平淡至极。 ——他明明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愿望,相同的意愿。他要救茉莉,自己也要茉莉活,那她凭什么要受制于他的话语? “一群盲目的信众,和一个真诚的狂信者。”苏明安看着她:“你自己选择。”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幽魂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苏明安说:“我有一个道具,能将一位濒死的人带走,如果你自愿离开茉莉的身体,离开特里里,我便救下茉莉,让她得以继续活下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幽魂冷笑:“你以为我有多伟大?为了一个小信众,我要牺牲我自己?” “没关系。”苏明安继续说着:“你离不离开对我而言没什么影响,拯救特里里和茉莉只是我顺手而为,这个镇子我不喜欢,毁灭就毁灭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幽魂先是显出十足的愤怒,而后,她微微冷静下来,沉默了。 她看着周围那愤怒的镇民们,而后,轻轻说着: “……你先把我放下来。” 苏明安立刻去解她的绳索,没有半点犹豫。 “哎哎,他……” 有镇民想要拦住他,却被米切尔的拐杖拦住了。米切尔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内心也在挣扎。 幽魂被放了下来,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臂,而后,看向苏明安。 “这是她的身体。”她说:“你去问她吧。” 说着,她闭上眼睛。 下一刻,苏明安便看见了那道格外纯然的眼神——那是茉莉的眼神。 “……嗯?”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醒来,茉莉刚看到这披洒下来的漫天日光时还有些慌张,但很快她看见了面前的苏明安,微微镇定下来。 “灯塔哥哥,我这是……”她注意到了一旁举着火把的镇民,下意识有些害怕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像她在夜间经常做的那样。 “茉莉……” 她听到了一声苍老的喊声,转过头去,看见了泊里·米切尔。 “镇长?”她茫然地喊了一声。 她认不出泊里。 即使她曾经的神明站在她的面前,但当他容颜老去,她眼里的这个人也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罢了。 “茉莉,茉莉——现在,整个镇子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了。” 白发的老人颤巍巍地扑上来。茉莉有些害怕,但心地善良的她没有随便推开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人,她看着这个满脸祈求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求求你,求求你让那个幽魂离开吧……我们镇,真的撑不住接连的放逐和死亡了,再这样下去,特里里都要变成鬼镇了……” 老人攥着她的红嫁衣,老人的眼里含着深沉的哀伤。 茉莉尚不清楚情况,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在夜间的祠堂醒来,日复一日地等候着什么人,但更多的她却记不得。 但不知道为什么, 当这个老人,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老人带着满脸卑微的祈求扑上来时,她胸中蒸腾起一些怅然若失的情绪。 “老人家,你先等等……”她下意识地这么叫着,但不知道为何,这个称呼一出口,她就生出些荒唐感,那感觉潮水一般,一阵一阵,近乎要将她淹没。 ……似乎,她不应该这么称呼对方的。 对方,到底应该是她的谁呢? “茉莉,有一个幽魂寄生在了你的身上。”苏明安缓缓说着:“白天你没有记忆,是因为它接管了你的身体。因为它在,小镇的每一天都会死去一个镇民。” “……是,这样的吗。”茉莉怔着神,突然,她抱住了自己的头,似乎有着什么记忆正在被唤醒: “我,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一个人……她有的时候会陪我说话,有,有的时候,她也会给我讲述外界的故事……” 她说着,突然身子一僵,而后,她的眼神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她喃喃自语:“她不是什么人。” 苏明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是,我的神。”茉莉眼神有些呆滞:“我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人,然后她就来了……她陪我说话,让我坚持着活着,她知晓一切,有着无上伟力——她就是我的神。” 苏明安别过头去。 看着样子,茉莉是不可能做出让幽魂去牺牲的行为来了。 他对此没什么感慨,本来就是顺手而为,能救就救,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藏奖励。若是不行,就让这个特里里镇继续这么下去,这一切都是茉莉和幽魂他们自己的选择,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过路的旅人。 “但是,不,不对。”茉莉的眼神突然落到苏明安身上。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与全然单纯不同的东西。 “灯塔哥哥,你告诉过我,你给我讲过别的故事……”她说着,语调低缓,像是叙述一般,低声说着他曾说过的话: “【……我看到了你们白天所谓的放逐,也知道那些人其中必然有着无辜的冤魂。但只是为了满足绝大多数人的祈愿,为了满足整个镇子的前进,他们被突然牺牲了,而这个牺牲并不需要经过他们自己的同意。】” 她抬起头:“之前,你问过我,这样的制度是否合理……现在我觉得,这样的制度,不合理。” 苏明安用着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她。 “【因为无法接受事实,她将荒谬泛滥开来,便化成了她所谓的真实】。”茉莉低声说重复着他曾说过的话: “灯塔哥哥,现在的特里里,是病态的,是荒谬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而我理想中的神明,绝对,绝对,不会因为什么原因,就让无辜的镇民,为祂去死……的。” “所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难得一见的坚定。 “以前的我或许真的会一直信奉着她,但现在,我明白的——她不是我的神明。” 苏明安笑了出来。 他笑得很真实。 下一刻,他看见了,那一抹漆黑的幽魂,从茉莉的身上飘了起来。 它渐渐凝结,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由于只是一片漆黑,她的面貌看不清晰。 “这是,你的答案吗,茉莉。”幽魂看着她。 “我想起来了。”茉莉坚定地说:“我的神明,名讳泊里。对不起……但我不会再去拥有第二个信仰了。” 米切尔的身子狠狠一颤,他似乎也想要落下泪来。 但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叹息。 …… 幽魂消失了。 在听到茉莉的回答之后,它从茉莉身上升腾起来,突然消失。 茉莉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但身上那股骤然加沉的负重感在告诉她——幽魂离去,她这个苟延残喘的存在也要死了。 她的视野有些模糊,连呼吸也越来越慢。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一抹漆黑的存在涌了上来,而后,轻轻地贴住了她的嘴唇。 【活下去。】 她隐约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走了。】 【——去追寻你真正的信仰吧。】 她想要留住这个声音,但一切都在渐渐离她远去。 ——她听到了欢呼声。 镇民们的欢呼声。 他们看起来真是相当高兴,击掌欢呼,妇女的笑声很尖,老人的笑声很沙哑,这一切都像灌进她耳朵里的那般,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感觉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在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也应该为特里里的平安而高兴了。 她微微抬眸,想展露一个为正义战胜邪恶而高兴的笑容,但最后她只觉得眼泪很烫,自己的身形,似乎也在慢慢消失。 下一刻,她看见正在接近的苏明安。 这个旅人一直会说很多有趣的故事,是他让她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正义驱逐邪恶的信心。 她看着他将一个洋娃娃塞在自己手里,而后自己快要透明的身形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 【朵朵的洋娃娃(红级):一次性道具,赠予一个濒死的人后,ta将成为你“永远”的陪伴者】 …… “你做到了,茉莉。” 她看见镇长也在对着她笑,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慈眉善目,像她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父亲。 ……但她总觉得心里缺失了点什么。 后来她抚上心口,明白了——因为她的神已经彻底消失了。 面前的镇长,叫泊里。 离去的幽魂,它说它也叫茉莉。 无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她的神明,都已经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 但这一切皆大欢喜。 因为【正义】。 “灯塔哥哥,我想起来了。”茉莉喃喃自语:“她曾经告诉过我,她做这一切,是为了等待特里里曾经的神明。” 苏明安侧头看着她。 “无论是幽魂还是神明,他们都已经离去。”苏明安说:“你们现在的信仰,是你们自己。” “……”茉莉沉默了会,而后突然捂住脸:“灯塔哥哥。” 她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就像身后那群开始狂欢起来的特里里镇民一样,但最终她连莫名其妙的泪水都抑制不住。 洋娃娃掉落在地面上,她的身形又开始趋向透明。 “……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她有些茫然地问着。 她是为了信仰而生,也曾经想为信仰而死。 但她现在,身边分明什么都不剩了。 “嗯。”苏明安应了她一声。 “——感谢你,感谢你,外界的旅人!”米切尔拄着拐杖走近,他咧开嘴,笑得乐呵呵的:“今夜特里里会举行庆功宴,感谢你——” 他看向一旁的女孩:“啊,还有茉莉。” 茉莉的记忆渐渐复苏,她认出了这个老人。 泊里依旧有着年轻时的影子,他的五官没怎么变过,只是岁月的皱纹将他的面貌改变了。 但她没有开口相认。 他已不是她要等待的神明。 她现在,除了手中握着的正义,一无所有。 …… 【黎明线·完美通关进程100%】 …… 艾尼从放逐空间中回归,他看到了桌面上三比三的投票比。 由于双方阵营都是三个人,这一次公投,无人出局。 他还想要看那边处刑的过程,希望那个女孩还没死。但当他转过头去,他看见了空荡荡的火刑架。 而那些镇民们,已经不见了,他们似乎要去举行什么庆功晚会,笑闹声在另一边飘着。 那个名叫茉莉的女孩,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只能看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弯着,像一把拉着弦的,僵硬的弓。 她身边,站着苏明安。 艾尼听到女孩的哭声。 她的手心攥着一团黑色的雾,但很快那雾气也顺着她的指缝流逝了,她抓着空气,却什么也没捞着。 “这是,怎么了?”艾尼凑上来:“你把人弄哭了?” 苏明安没说话。 艾尼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可能也不太好。 “艾尼。”分身上来拍他的肩:“别愣着,跟我走,狼人玩家还没死完。” “哎,等等……”艾尼还想问些什么,就直接被一把拉走了。 被拉开的一瞬间,他听到了苏明安飘在风里的淡淡的语声: …… “这个结局,应该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 【——人们只在乎自己,他们不懂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 苏明安看着垂着头的茉莉,看着她将洋娃娃紧紧捏进怀抱里。 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不过,并不冰冷。 像女孩说的,响在他耳边的旁白。 【人们看上去很高兴,为了他们幸福的明天,为了每一天能够见到的黎明。】 她弓着腰,手中的黑雾完全散了,在哽咽之间,他听到她狼一般的嚎哭。 【死去的女孩无人记得,祠堂里的牌位名字模糊。】 【我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幽魂来到特里里,是否还会成为他们的信仰。】 女孩大力地拥抱着她自己,全身颤抖,像拥抱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只知道,早该死去的我,被她那么伟大地爱着,而后被托举着送往“明天”。】 【我是茉莉,我爱她,不仅仅是信仰而已。】 炊烟袅袅升起,镇民们准备晚宴,小镇上一片祥和。 泊里拄着拐杖,回过头。 他的眼中带着些许的迷茫。 【我是迷途的旅人,也是信念坚定的朝圣者。 我是暗中窥伺的幽魂,也是迷途知返的罪孽者。】 【我没有明白我心中的要追寻的是什么,但我明白,想在这样的世界活着,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我会怀抱着残缺的眷恋,手握着我的正义,一无所有地活下去。】 【直至每一天的黎明。】 …… “叮咚!” 清脆的提示声响起。 苏明安上前,手搭上她的肩,她抬起了头。 “外界的旅人。”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的神明都死了,我还剩下别的什么呢?” 她的眼神失去焦点,血丝蔓延其上。 苏明安抓住她的手,然后将其放在她的胸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前所未有地深沉。 茉莉突然大哭起来,她将头沉在自己的臂弯里,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苏明安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去拽那最后的稻草。 苏明安手臂被她抓得生疼,他没有挣脱,而是沉默地注视着飞速刷过的弹幕,像看着另一个世界。 …… “叮咚!”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黎明线·(te)未亡人】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未亡人):“除了手握着的正义,她现在一无所有。” ——明天,比什么都重要。】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一百三十八章·颁奖仪式 【什么是te(true end)?】 似乎是做了一堆没用的事,但又起到了关键作用。似乎自己在其中无关紧要,但又伟大无比。 最终,人们发现,这一路走下来,既毫无意义……又意义颇深。 结局不美好,但让人重新来过,人们或许依旧会这样选择。 ……这就是苏明安所理解的te。 而对于特里里,那些还幸存下来的人来说—— 这是永远的he(happy end)。 他们看起来相当开心。 苏明安推开面前的门——或许那已经不能叫门了,而像一块漆黑的残缺的木板。由于之前被放了一把火,这间木制的祠堂被烧得一片焦黑,到处都散发着火焰焦烤后的味道。 “旅人大人,您为什么要看这个啊,这里不知怎么回事才着了火,我们后面还要翻新……” 后面传来镇民劝阻的声音,称呼也被换成了“大人”。他们正在准备今天的庆祝晚宴,刚想来邀请拯救他们特里里镇的英雄,突然就听到苏明安说要看祠堂的话,连忙把他带来了。 “旅人大人,不如来参加我们特里里的庆礼吧,非常热闹,还会有漂亮的姑娘们跳舞……” 镇民正说着,他肩负着把这个大英雄请去庆礼的任务。 可他的念叨被这个旅人突然瞥来的一眼就打断,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立刻闭上了嘴。 ……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旅人,刚刚看过来的目光让他,深沉得心惊。 苏明安回过头,进门,他的身后跟着茉莉。 他踩在发黑的石板上,祠堂中间是一口被烧得漆黑的棺材。 他抬起头,看见那祠堂内部摆放着的牌位——牌位字迹依旧模糊,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人的逝去。 “茉莉。” 茉莉侧过头,她的眼中是一片死寂。 “这并不是结束。”苏明安说:“只是人们自己认为的罢了。” 茉莉不说话。 “人们非常擅长于自欺欺人……并永远以向前看的态度来激励自己。”苏明安看着这数不清的牌位:“幽魂离开了,夜晚不会再有人莫名死去——但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他想起镇民们手背上曾出现过的,狼人的绒毛。 信仰或许已经改变,现在他们心向自由。 可,有些事情,并不只是因为着短暂的和平而就此停止的。 曾经被同化过的镇民们……他们真的会得到他们期望着的幸福安宁吗? “灯塔哥哥。” 苏明安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这个女孩似乎非常喜欢拽他的衣服,像是捏着就不会丢了一般。她总是下意识地拽住他,像一个随时会迷路的孩子。 “……带我走吧,离开特里里。”茉莉低声说。 她的神明,她的信仰,她的一切……都已经全部死去了。 与爱着的幽魂告别后,手握着驱逐恶灵的大义后,她已一无所有。 她想离开这里,跟着外界的旅人,去别的地方,或者别的世界——去哪都行。 而对于苏明安来说,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看向自己的任务栏。 …… 【(掌权者)本世界任务已达成。】 【您已获得奖励:(掌权者·正式身份)】 【掌权者·正式期: 1、同阵营npc好感度“友善”及以上,敌对阵营npc好感度“冷淡”及以上。 2、所有npc基础好感度增加20点,获取好感度速度增加200%。 3、(主动技能·白给):(每个世界副本限用一次)你可以选择任意一位npc(阵营不限),使其对你好感度强制为最高。】 …… 这个主动技能……应该说是没辜负他这么尽心尽力去完成这个任务。 如果能够任意指定一位npc好感度最高的话,之后的任务会更加轻松。 但也存在限制。有的人就算好感度最高也会有不能说出口之事,就像米切尔镇长一样,他当初将自己认定为泊里,好感度也达到了最高,但依然表现得吞吞吐吐。 但若是用于某些特定副本上,也许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思考着,看着身旁的茉莉。 茉莉成为了【跟随者】。 朵朵的洋娃娃在她手上渐渐消失了,在那之后,他就收到了系统提示。 【道具生效。】 【(特里里镇·关键npc·茉莉)已成为玩家(跟随者)】 【跟随者可跟随玩家前往任何副本,可跟随回到主神空间,可进行组队。】 【跟随者死亡为真正死亡,不可复活。】 【请注意:跟随者好感度过低,则随时可能背叛,请保持关注。】 【当前好感度:70(依赖)】 【跟随者·茉莉(未获得战斗类技能) 武器:无 技能:牧师天赋(红级) 阵法天赋(红级) 生命值:200 战斗力:5】 …… 茉莉的面板也令人一言难尽。但红级的天赋却有些超人预料,这是一个经过一定培训就能立刻上场作战的潜力股。 但苏明安不打算在其他副本带上她。 自己总是死来死去的,总是往最危险的地方冲,有些时候难免无法顾得上队友,更别说一个拖油瓶。 他带着茉莉走出祠堂,迎面看见了站在那的吕树。 吕树今天似乎一直很沉默,那双死鱼眼里好像也一直没什么情绪。 “怎么了?”苏明安问他。 “杀不掉那三个,缺你。”吕树说。 现在好人对狼人是三对三,那三个又极其能跑,或许他们还在做着拖到晚上刀人的美梦,一直在特里里东躲西藏。 “……跟我来。” 苏明安带着这两人走向镇长家旁边的小广场,那里正准备着一场晚宴——和他看见过的,茉莉那天出嫁时准备的晚宴情景差不多。只让他有种强烈的讽刺感。 米切尔注意到这边,先与茉莉的目光对视了一瞬,而后他很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外界的旅人,需要帮助吗?”他弓着腰,这个老去的泊里像一只直不起背的虾。 “告诉我其他三名旅人的动向。”苏明安说。 “好。”米切尔没什么犹豫地点头。 接着,吕树便看到,那些原本还在准备晚宴的镇民们,在米切尔一声令下,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像一条条水流一般涌了出去,分布去特里里的各个角落,寻找那三个躲藏起来的玩家。 他们就是无数双眼睛,熟知各个易于躲藏的小巷角落,很轻易地便揪出了其中的两个家伙。 首先被发现的是水岛川晴,这个痛失爱姐的妹妹似乎还想最后疯上一把,用风刃把镇民们都切碎,但很快分身影便空间位移到现场,一个灌注了全部法力值的空间震动就秒杀了她。 其次便是鸢尾,她魅惑人心的能力在镇民们面前似乎失了效果,当被镇民们找到时,她只站在原地,看上去很轻松。 “你就是那个叛逃的守卫?为什么?”艾尼冒出一个头,他顺着这边的动静找到了苏明安和吕树的队伍,一看见鸢尾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他难以想象这个永远优雅明媚,带着一股贵族感矜持自信的女人会投入敌方阵营。 鸢尾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她仿佛能看见其他直播间里,那些在指责她不顾阵营不顾全局胜负的弹幕,但她的神情仍未变过。依旧是那副入骨的自信、优雅,带着丝通透的独立美感,她手指卷着金色的发尾,气质仍如一朵盛开的郁金香。 “看来,这一局,是我输了?”鸢尾轻声说着。 她知道自己叛逃是一件会被千夫所指的事,但对自己的直播间,她能硬生生凭着自己的魅力压下,让他们心甘情愿。 对这个优雅的,活在聚光灯下的贵族而言,她早就习惯了适当忽视一些没有用的信息。 ……比如那些不支持她的人。 世上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她没有必要向所有人解释。 狼人阵营许诺了好处,她就帮,输了也有好处,赢了也无损失,她从不在意什么阵营正义之分,有的只有好处多少而已。 “你自己出局,还是我送你?”苏明安看着她。 “嗯?”鸢尾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是说是亲爱的灯塔小姐吗?怎么这就……” 她举着的手卷着发尾,手背上清晰的三条纹路极其明显。 她早就知道这人对于完美通关人过于谦让的态度,所以她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这人对她怎样。 她身边的追随者太多了,所以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被谦让着对待。 “山田那个家伙是最后一头狼,你们去找她就是了,管我做什么,你也不想再多一堆敌人吧。” 鸢尾笑着说。 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对她动手。 好人阵营注定胜利,她死了也改变不了局面,还不如放她活着,免得又将她的一大群狂热追随者们推到对面。 她也是这样想着的,所以丝毫不慌张。 但下一刻,她的想法就变了。 碧色一闪而过。 她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那被人尊崇的白色纹路上,染上了一大片鲜艳的血红。 她捂着脖子,睁着眼,看着跳动过来的螳螂,刀背染上的她自己的血。 她倒了下去。 鲜血蔓延开来,漫到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上,她死去的画面也很凄美,像一朵开败了的郁金香。 苏明安注意到吕树的动作了,他的抢先出手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但他没有停在原地,立刻上前,手中出现了亚尔曼之剑。 鸢尾还没完全死去,她模糊的视野看见苏明安走到她面前,剑刃高高举起。 ……是她看错了吗? ……这家伙,这个曾经表现得那么崇敬自己的家伙……居然最后还要来补刀? 这是鸢尾最后的想法。 剑刃一瞬落下,抢了人头的苏明安成功听到了核心技能升级的提示。 杀死同样拥有红级技能的玩家,他的技能也可以升级,算上之前被分身杀了的水岛川晴,他的技能已经连升两级。 通过弹幕他了解了这次副本死亡不会清空实力,爱德华那个家伙又开始在主神空间上蹿下跳,所以他对面前的人没有一点留情。 一个人头,就是一次升级技能的机会。 他不会管她是不是守卫,是不是完美通关。 他收起剑,旁边是身形有些僵硬的艾尼。 “你,你不会也要杀了我吧。”艾尼语气有些僵。 “所以快跑,在山田死前,不要让我找到你。” 苏明安的话语在肯定他的猜测——即使艾尼是好人阵营的玩家,且一直没怎么添乱,苏明安依旧要杀他。 自始至终,苏明安的想法都是一个都不放过,屠城局的话,最后只要剩下他一个人,也是胜利。 无论身份,无论阵营。 【这才是真正的pvp副本】。 艾尼看了眼周围,镇民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已经将这边包围全了,他没警戒心到现在,才发现最危险的人竟在身边。 “……我不跑。”他强硬地回了回去,身上骤然燃起了金色的火焰:“——你想要杀我,那就来吧,我也不会怕你!” 他紧紧盯着苏明安的一举一动,身周的火焰将他紧紧环绕着,防备着面前人可能的袭击。 “早在第一世界之后,我就一直在沉淀,一直在积累,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打败你。”他缓缓说着,寻找着抢先一击的机会。 他等和苏明安一对一交战,等这一天很久了,虽然来的有些突然。 尽管曾经输给了他,但他一直在论坛搜刮着对方的信息,寻找着对方的弱点,精心制定着计划,早就有了复仇的准备。 ——他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赢回来! “我承认,之前的我太过幼稚,太过高看了自己。”艾尼指着他,眼神无比闪亮,身上火焰一瞬暴涨: “——但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已然领悟了火焰之奥义的我,一定要一雪前耻,在全世界的眼里击败你!来吧,苏明安,用你的一切来击败我,来和我进行这一场最终的对决吧——” 他对上了苏明安看小孩子一般的眼神。 “轰——!” 空间震动毫无征兆地发动。 【hp-1250!(战力压制!)】 “噗。” 熊熊燃烧着的金焰瞬间只剩下一抹火星子。 艾尼微微偏过头,被清空血条的他在最后一刻,只看见了身后突然赶到的分身举起的,仍带空间波动的右手。 ——无耻老贼,你偷袭……! 他失去了意识。 一百三十九章·MVP与FMVP 【叮咚!您已升级为(二阶三)玩家】 连杀三个榜上玩家,苏明安顺利升了一级。 他按照惯例分配好自由属性点后,去捡了波掉落装备。 首先是鸢尾的,她似乎掉了一件不错的装备,但看见那装备的模样时苏明安的脸有点黑。 …… 【索菲雅宫廷长裙(蓝级):“所有的梦境成为真实,她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物理防御力:10 精神防御力:10 耐久:13/15 装备需求:精神达到30点 特殊属性:【精神加持】:加持精神类技能10%的效果,并附带范围减速debuff,由于铭刻了特殊宝石,对魅惑类技能加持增加。】 …… 苏明安火速将其拉入装备栏,有了效果就行,只要他不真正穿上,这就不算女装。 然后是水岛川晴和艾尼的。 …… 【纳塔的遗留之戒(红级):“请别忘记,他早就死了。” 魅力+一级(最高不得超过a) 精神+5 耐久:4/5 装备需求:元素系法系职业 特殊技能(具象化):你可以将元素具体化形,赋予元素短暂的生命力,增加技能施法精准度,减少法力持续消耗。】 …… 【印象法阵(红级)*3:一次性道具,范围性技能,布置后隐藏,踏入者将被强制禁锢3秒。】 【高级防御罩:能挡下战力在1000以下敌人的全力一击,使用一次后破损。】 【强生剂(品质优秀)*3 类型:回复类道具 效果:注射后于十秒内快速回复共计500点生命值,可多重注射。注意:此物附带强烈痛楚,请谨慎叠加! 制造需求:出自世界副本中的超前道具,不可独立制作。 介绍:出自第二世界·白日浮城的超前道具,运用了远超人类当前水准的技术。或许之后,副职业玩家们能够学会制作。】 …… 道具他都收着,那个元素系的戒指他戴不了,只能回主神空间后再想想怎么处理。 而后是连升三级的核心技能,他选择了两级明和一级影,明的技能是将格斗、剑术和刀类专精各提升到了五级,影的抗性技能则出现了新的抗性: 【异常抵抗lv.3:对于术士及诅咒类技能,你拥有15*3%的抵抗能力。】 【毒素抵抗lv.3:你可以免疫智力点数低于你15*3%以下生物的任何毒类技能。】 【禁锢抵抗lv.3:你可以免疫智力点数低于你15*3%以下生物的任何禁锢类技能。】 …… 战斗力飙升到了1050,苏明安关掉了面板。 照这个势头看,强者愈强的局面会更加严重,若是再来几次这样高质量的对局,他的技能强度还会进一步增长。 他转头看向吕树。 吕树对他抢人头拿装备的行为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已经默许了一般。 “于是。”苏明安看着他:“你又是什么情况?” 苏明安感觉到了这人情绪不对。 他对这种情绪的些微变化一直很敏感,即使吕树不说他也感觉得到。 这个人……似乎有些迷茫。 苏明安稍微把这两天的情况回顾一遍,大概猜到了情况。 “相信你想相信的。”苏明安拍了拍他的肩,没多说什么,先去找最后一名狼人玩家。 杀了吕树来升级技能,这他还暂时做不出来。吕树从一开始就是坚定站在他这边的女巫,他反手把人杀了也太过过分。 与其让这个不错的助力和自己离心,他还不如去杀山田町一。 山田町一似乎躲得很好,眼看着天色都渐黑了,镇民们居然都没有找到他。 玩家们拥有的技能多种多样,可能他就拥有类似躲避追查的办法。 苏明安不着急,反正到了狼人行动环节,这个人必定会去祠堂等待袭击,他们必然会碰上面。 …… 【主神空间·26服】 “啪哒哒哒……” 键盘发出音效声,打字的主人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击打的音效,特地在原来的透明系统键盘上加装了这么个声音。 而灵动在键盘上的,则是一双相比成年人来说小得出奇的手,白嫩嫩,手指短短的,更像一双小孩子的手。 “哎……这个周边卖的不错,这个,这个也可以加印……”他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屏幕,上面有着后台的数据流水线,而在旁边的,是一个不菲的积分数字。 “滴滴滴——” 突然,面前传来一阵提示声。 被人们叫做“新型qq”的聊天栏里跳动出“特别关心”的标识,紧接着,一个视频通讯便被拨打了过来。 他点击接通,一个视频界面便蹦了出来,披着黑发的女孩正沉静地看着他。 “苏式?”他开口,是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你怎么有空给我打通讯……你不是恐怖袭击被抓起来了吗?论坛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还为你默哀了一阵子……不过,”他仔细看了看苏式的面色,红润健康:“……你看起来还不错嘛。没什么事的样子,联合团没难为你?” “我没事。”苏式回应着,通过视频界面来看,她的身后是一扇透明的大窗,外面是主神世界的湛蓝天空,还能隐约看到有着老板兔雕像的喷泉广场,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地带。 这种房子……这个地带和高度,售价大概在60-80积分左右,是非常不错的房区。他立刻估算出苏式目前的处境。 “秦泽,最近情况怎么样?”苏式唤道。 “嗯……卖的非常不错。”秦泽说:“你画的同人图印成的周边非常受欢迎,收入不错,我正好可以换个地方住……这破房子的高度一直让我很为难,每次上楼都费力气。” 秦泽是个小孩子,但是个不一般的小孩子。 他在现实中就是天才,类似于那种“落跑妈咪天才宝贝”的天才宝贝,但事实却没那么狗血,他就是纯粹聪明,纯粹喜欢商业而已。 原本就在少年班的他突然被拉入世界游戏,除了头脑聪明以外,他的体力极度弱势,亲人们又没有跟进来,举目无亲的他动用了自己的头脑,在初期就敏锐洞察了积分差中可以赚取的利润,利用信息差进行了一番倒买倒卖,赚取了一批初期资本。 后来他在第二世界里碰见了苏明安,原本以为可以蹭着第一玩家赚更多的积分,却没想到对方理都不理他,他全程被带躺,毫无作为。 不过,很幸运的是他也因此认识了苏式——一个同人圈大佬。 她画的图本就在论坛上非常受欢迎,他一联想到原来在现实中的商业模式,和她一拍即合,开始生产起关于榜前玩家的周边来,再通过超话和论坛卖出去,结合着苏式极高的名气,瞬间成为了一个不用下场都积分满满的小土豪。 ——谁说下场的冒险玩家才能有高积分的,像他这样聪明有商业头脑的也行! 至于侵不侵权,没有得到榜前玩家授权,会不会被狂喷什么的……他不在乎,这里又不是翟星,没那么多什么权法,能赚积分才是王道! 有人喷他,却有更多人买,他只管舒舒服服住在自己的小家里看着积分入账就行。 ……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干,不少人也发现了在其中的商机。将榜前玩家炒的跟明星一样,卖信息卖本子卖周边只是最基本的,还有更不可说的更多一系列服务…… 他原以为苏式打通讯来是为了什么急事,毕竟苏式被抓了,论坛上很多人都要严惩这种在主神空间乱来的家伙。 “我和联合团达成了协议。”苏式说:“他们让我去接触第一玩家,作为交换,他们会帮我配齐装备,让我能够下场。” “你还要下场?”秦泽对此很不理解:“累死累活的,一旦失败一切从来,死亡率那么高,代价又那么大,你光画画同人图积分就很高了啊。” 苏式非常有名气。 或者说,每一个曾和第一玩家接触过,出现在直播画面里,哪怕只是一小会的玩家,他们都会变得有名气起来。 就像坐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第一玩家就是那道风,有他在,任何靠近他的人,身上都会瞬间聚拢几乎一世界的目光。 尤其是苏式,在第二世界时这种“妹子白给”的行为相当瞩目,只是出现在第一玩家镜头前的那一小会,她的粉丝量就瞬间坐火箭般上涨。 再加上她作为苏明安超话吧主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是玩家自己竞争的,但也意味着这是一个能够极大拉近距离的身份。 这样的苏式,轻而易举地就能赚取大波积分。 ……她为什么还要上场? “我想见他。”苏式说:“联合团给我提供了能够定位他副本的珍惜道具,我要见他,我想询问他关于我行为的看法。” “呃……”秦泽顿了顿:“我觉得他大概率……” 他有些想说第一玩家大概率不会理她。 但在看到苏式突然恐怖起来的眼神时,他硬生生把这句打击的话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这个能把自己家说炸就炸的女孩……真的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能触她的雷点。 “行吧,你要去就去吧,不过联合团也不是什么能被完全信任的对象,你小心点。”秦泽说。 他很聪明,他才不信在这样的情景下能出现什么类似政府的组织,纯粹为了为人民服务而生。在这个【人人都是竞争者,人人都是合作者】的主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这么大型的纯粹为公组织。 理想主义者和自我牺牲者毕竟稀少,和绝大多数异军突起的组织一样,联合团必定有私心。 “……我现在就在联合团的基地。”苏式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们在监视我的行动,包括能听到你的声音。” 二人短暂沉默了一阵。 秦泽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听见呗。” 他又不下场,下场也很难遇到联合团的人,总不能为了这点事情人家就来定位追杀他吧——定位道具贵得要死,他自觉卖了自己还达不到一个道具的价。联合团能把定位道具给苏式是真的下了血本。 主神空间没有明确的法律和军队管制,作为一个天天待在房里的观众玩家,他对这些权威一点敬畏感都没有。除了世界论坛经常看到这些组织以道德为名互喷,觉得他们喷的很有道理以外,他感觉不到这些组织的一点威胁。 “但是定位道具需要编号的吧。”秦泽问:“你知道第一玩家的编号?” 苏式摇摇头。 “就是因为联合团也不知道,他们才寄希望于我。”她说。 秦泽笑了出来:“……没有编号,你要怎么定位第一玩家?在主神空间去问?在主神空间逮他比在游戏世界逮他还难。” “所以这就是我给你打通讯的原因了。”苏式说:“我是第一玩家超话的吧主,如果苏明安有浏览论坛的习惯,他可能会看到我。我研究过他,如果我想和他聊上天,甚至得到他的编号,光有爱是不够的,我需要拥有对他来说足够多的利益。” “所以,你给我打通讯,是为了,借钱……不,借积分?”秦泽心中有了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果不其然,任何求助的电话,无论绕了多大弯子,最后都离不开借钱。 苏式点了点头,她的脸突然红了红: “而且,不仅如此,我想要知道你这边什么周边卖的最好……” …… 月明星稀。 苏明安站在被烧毁了的祠堂边,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名狼人玩家。 透过夜间的迷雾,他渐渐能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在靠近,她穿着精致到令人侧目的洛丽塔裙,却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她从不开启直播,导致人们对她没有半分了解。 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榜前玩家,却存活到了最后一夜。 当然,这和前一夜她没有对苏明安出手有关。 她仅仅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将整个狼人团队的胜负置于不顾,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水岛川空去死。 弹幕对她褒贬不一,苏明安却对此没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这场游戏,在今夜就要结束。 她或许会有着什么底牌,像苏明安使用过的机械炸弹,可以冷不丁地干掉他。但可惜的是他拥有最大的外挂,即使死于一时失察,重回过来他依旧能获得胜利。除非用绝对的力量击败他,否则靠小聪明完全不行。 他看着山田町一在面前站定,等待着她的出击,等待着有可能让他翻车的袭击。 而后,他便看着对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 声音沙哑粗糙。 “谢谢你。” 声音轻柔细腻。 苏明安盯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山田町一突然拔出了刀。 近一米长的武士刀,在她的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取下缠着脖子的蝴蝶结,喉咙之上,有着一枚清晰的喉结。 一百四十章·“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山田町一被拉入世界游戏的前一刻很奇妙。 由于时间在同一刻暂停,不少被拉进游戏的玩家还处在一些奇特的状态中。 比如,刚刚进入梦乡,或刚刚迎面撞上车,或刚刚被送上手术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山田町一,则刚刚吞下一瓶安眠药。 他的生活曾经是个死循环,什么都是灰色的——灰色的人,灰色的树,灰色的房屋,灰色的一切……他曾经是个普通的扶桑学生,但又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每天晚自习的时候他头脑发热,仿佛在写作业却又时时刻刻地想把桌子掀了。他经常想要打人,或者想拿起笔捅进情敌的眼睛,或者突然把人扔进水泥罐里…… 但回宿舍的时候他往往会后悔,他对自己说明天不能再这样想了。 夜晚往往很和平,被子将他包裹得很安全,被子里的夜晚曾是他唯一的庇护所。他躲在被子里,像逃离了全世界。他合上眼皮,像去往了理想乡。 第二天照旧。天是白的,云是蓝的,世界是灰的。 他有抑郁症, 重度的。 一个大男孩却喜欢女装,一个被人称作男子汉的人生活却畏畏缩缩。 他有很多事情无法开口,他不敢让人发现他的想法,他逃避着满脸失望的爸爸妈妈,每天都生活在摇摆当中,他的感情和理性走向了完完全全相反的方向。 早上起床看到路旁的河,他曾想一头栽进去,毫无原因。 他的痛苦渗透了安详的夜晚,于是他在一天夜里选择了自杀。 “我曾一度在生与死之间摇摆,每次想一了百了时就想到这个世界那么丰富多彩……为什么要走呢。”山田町一盯着手里的蝴蝶结:“于是我一直苟延残喘,在这样的矛盾下生活了一年……直到最后才再也受不住。” “第一玩家。”他盯着苏明安,眼神依然平淡无光:“我们扶桑人一直很矛盾,而我无法控制这种矛盾,因此才如此痛苦。但你似乎时时刻刻都能将自己控制得很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山田町一一直很沉默。 无论是作为男生还是作为女生时,他都沉默得像墙角里的尘埃,没有丝毫存在感。他一度以为他就是这样灰色的人物,以至于渐渐习惯。 但他走到这里之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面前的人,身上汇聚着整个世界的目光。第一玩家是舞台的中心,是最光下的存在,每时每刻都是所有人目光里的最核心。 ……所以山田感到很奇怪。 怎么会有人能顶着那么多人的视线,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于是他取下了蝴蝶结,在世界面前,展露了他的秘密。 女装是奇怪的癖好吗?他不知道,或许在大人眼里是吧。但那么卑微的他居然能和全世界最强的玩家一起同台竞技,他不想再沉默下去了。 “你来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个的吗?”苏明安很意外,之前那些走到他面前的人不是谄媚的交好,就是满是锋芒的敌意,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和平地走上来想和他“论道”的人。 或许,因为双方都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 没有丝毫意外。 “我看过你的视频,和我一样,自杀的视频。”山田町一低声说着:“我知道那种感觉……像肚子里灌进了铁水和液氮,肠胃像被人撕扯一样。我使劲呼气,无济于事——那种绝望的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到令我更加绝望,然后绝望地接受。” 他忽的抬起头,在妆下显得女性化的面貌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突然亮起些光采:“……但当时的你,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对吧。” 当时在第一公会台上的,第一玩家那满是希望的,热烈的眼神。 一瞬间灼烧到了当时,还在看场外直播的山田町一的眼睛。 他很早就想接近苏明安,像接近一个发光发热的太阳,但他不是像吕树那样,要当一个无所畏惧的逐光者。 他知道自己卑微又胆小,但他想要寻求他的“道”。 “道”之一词,在现实中玄之又玄,开口还容易引人发笑。 但他觉得面前这个人,绝对不会笑他。 苏明安果然没笑,他在沉默。 山田町一满怀期望,而后得到了他的回答。 “这要问你没选择继续活着的原因了。”苏明安说:“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你选择死亡只是为了逃避的话,那么我想我无需回答你。” 山田町一的身子颤抖着。 自杀在扶桑文化中的分量很重,四十七烈士之属把自杀当成最高荣耀,他们既尽了义务,又尽了义理。 而他呢?他选择自杀,和他瞧不起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一样的懦弱。 即使活下来,站到全世界的面前,也是因为世界游戏的突然开始拉了他一把,不是他的求生欲有多么强烈。 曾经他的眼前二十四小时只挂着“死”字,现在他的眼前只有这个无声看着他的人。 “……我明白了。”山田町一说着,他握着武士刀,刀柄偏转。 苏明安拔出了亚尔曼之剑,而后他看见对方将刀柄递到了他的手里。 “麻烦你了。”山田町一说。 苏明安手握上刀柄。 或许是面前局势已定,山田町一并没有多少要反抗的意思,他甚至将长刀递给了自己。 但明明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想办法杀了苏明安,再想办法挨过一天,或者干掉吕树,他依然能获胜。 但苏明安看出来了——面前这个人似乎将胜负看得很淡。 但山田却没有选择找个角落自杀,而是将刀柄递到了苏明安手里。 “你想要什么?”苏明安问。 杀了山田他的技能就能升级,他觉得山田町一这么不抵抗,或许是想和他做个交易。 “我想,报恩。”山田町一回答得很干脆。 对于他来说,或许这一次死亡,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要有意义得多。 他的男声从蝴蝶花一样的洛丽塔装束那里冒出来,却干脆利落。 苏明安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和信念。他握着刀柄一刀捅过去,正中要害,毫不拖泥带水。 山田町一倒了下去,荧蓝的洛丽塔裙在黑夜里润着光,他闭上眼睛,像沉睡的少女。 【核心技能已升级。】 【你杀死了山田町一,exp+5000】 苏明安将其点到影状态上,得到了一个新的抗性抵抗: 【空间抵抗lv.4:你可以免疫智力点数低于你15*4%以下生物的任何空间禁锢类技能。】 他盯着这个60%的数字,突然意识到,如果将影的技能点数加上来,自己的抗性可能会变得相当之强。 当前影的智力点数是94点,如果用上极光之戒的转换就是132点,百分之六十便是79.2点,现阶段高于这个智力点数的玩家寥寥无几。 也就是说,再算上别的抗性抵抗,现阶段的影基本对这些debuff类控制技能免疫了。 如果爱德华他们再用上类似空间禁锢的道具,对自己也会无效。 苏明安大概思考了些今后发展的方向,而后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叮咚!” 【狼人玩家已全员死亡,好人阵营获取最终胜利。】 【检测玩家身份中……】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影正在渐渐淡化。 面前,那黑夜里安静的特里里镇,被烧得漆黑的祠堂,有着小花园的镇长房屋,远处被清除了绞刑架的广场……这一切,都在渐渐离他远去。 游戏结束了。 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叹息,是女人的声音,他微微侧头,看见笼罩在一片粼粼星紫色纱幔下,怀抱着水晶球的女人,她月色的双眼正含着一片宁静,注视着他。 “感谢你,外界的旅人。”她倾身行礼:“感谢你,为特里里的我们,赢得了阵营的最终胜利——愿神明祝福于你。” “安莲娜。”苏明安叫出了他引导者的名字。 她的面上有着柔和的笑容,她笑着,便像酝酿了满天星光。 【一号旅人,你的身份为,预言家。】 【——恭喜你,获得本次巅峰对决的最终胜利!】 …… 下一刻,苏明安感觉面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闭了闭眼,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了那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 “呜呼——!欢迎我们亲爱的十二位参赛者,欢迎你们,正式回归!” 他睁开眼,首先便看到了一片苍茫的云海……以及一只飘过来的大兔子。 它依旧是那副模样,胸口的天平扭曲地弯着,血红的双眼给人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恶心感。 他注意到自己似乎是在天空的大平台上,脚下踩着的是透明的平台,他能够看到下面一望无际的云海。 他看到身边站着许多人,再一望过去,果不其然是另外十一名参与玩家,其中满眼仇恨的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两三道,像山田町一那样没什么波动的玩家也有。 “世界巅峰的参赛者们,你们在这场比赛上的表现都相当出色!当然,游戏结束,也到了最美妙的收获时刻——欢迎十二位亲亲玩家,来到我们最高的颁奖典礼——!”老板兔依旧欢脱地叫着,它看上去似乎每时每刻都很开心。 苏明安注意到直播间的热度出现了大规模的变动,他意识到可能关于直播间的限制消失了,玩家们可以自由穿梭各个直播间,不必再禁锢在同一个人的直播间中——因为已经不需要保密身份了。 这场世界前榜十二玩家巅峰竞技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他同时取得了阵营与任务的双完美。 他舒出一口气,感觉到了难得的放松,他终于将一丝注意力朝着弹幕上望过去,弹幕内容和他想的差不多: 【第一玩家,天下第一——!】 【明安,永远滴神——】 【永远滴神+1】 【永远滴神+2】 【……】 【+10086】 【垃圾爱德华,华粉还嘲,还嘲啊?】 【爱德华老战斗力高头脑简单了,这波翻车真滴惨。】 【捧得高有什么用,第一玩家说的对,不是什么都是资本家能人造出来的!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 【……只有我在意小镇故事的结局嘛。】 【苏明安这波跟开了天眼一样,真的掌控全局woc……】 【论坛分析帝已经开始了,不嗦了,我先溜了。】 【苏式那个妹子怎么样了,好像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 苏明安大概能猜到世界论坛现在是什么样的,之前爱德华他们跳得有多猛,现在可能摔得有多惨。 无论爱德朗他们曾经为了引导舆论付出了多大代价,将赌注压到这一场世界竞技上的他们确确实实是输了。人们只会看到谁是第一,不会看到第一之下的人为何而输。 真正的实力,比什么都重要。 舆论不是洗脑,人们看得见结果。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不急于应付那些观众的原因。 弹幕里一片欢天喜地,庆祝着他们下注赢积分的多不胜数。其次就是祝福,各种中二贺词看起来是早就已经写好的,此时一顺溜地发出来。然后,便是一片踩高捧低,弹幕们站在高位上,把爱德华水岛川晴林姜这些曾经展露过敌意的玩家都批判了一圈。最后则是一些杂谈,讨论“老板兔真是越来越丑了”“居然还有颁奖典礼”“苏式妹子到底咋样了”之类的话题。 “我——我杀了你!” 他突然听到一声含着极重怒意的喊声,一侧头,他便看见了满脸气急败坏就要扑上来的水岛川晴。 ……对了,这个女人似乎很在乎她的姐姐,还说要复仇来着。 可惜技不如人。 苏明安一动不动看着她,而后将目光微微向老板兔那边移了移,对上了那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给我——停!” 红光骤然降临,瞬间定住了气势汹汹的水岛川晴。 老板兔蹦到十二人面前,肉乎乎的大手摊开:“现在是颁奖时间,不要争斗,不要打架——尤其是,不要对我们亲亲的第一玩家出手!” 它的话语让苏明安微微一怔。 “苏明安,你这个人类的叛徒!主办方这么包庇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敢对姐姐大人下手,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水岛川晴尖利的声音依然在响着,但很快就被一声平静的女声打断了。 “好了。”水岛川空闭上双眼:“苏明安不是叛徒,这局我们输了。” “姐,姐姐?”水岛川晴语声一顿,她睁着眼,有些不可置信。 “苏明安……我为曾经指责过你而道歉。”水岛川空语声平缓: …… “——有很多人想要找你,等颁奖结束后,我们聊聊吧。” 一百四十一章·“你也在嘲笑我?” “好——现在开始颁发我们的奖项!” 老板兔尖利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的,它的手上也出现了一个金晃晃的奖杯,上面刻着扭曲的天平图案。 “噗”的一声,天空不知从哪里飘下了五颜六色的彩带,洒了十二个玩家们一身。 “……这又是在搞什么。”阿道夫低声嘟哝了一声。作为一个一时热血上头导致出局的玩家,他自觉有些丢脸,甚至不敢直视苏明安这边的目光。 “多此一举的行为。”林姜偏着头。 安德烈则直接把自己缩在了后面,虽然作为观众他把接下来的进程都看全了,知道吕树给他发查杀是有思考,但这改变不了他被屈辱公投出局的事实……被吊死得那么难看,还是第一天,他的论坛粉丝量都掉了一大波,他还看见了不少嘲讽他的帖子——那群小人一样的观众,他们明明什么都不做,却有脸嘲讽拼死拼活的自己! 他的眼神有些阴暗,比起恨发查杀的苏明安他们,他更恨那些正事不做,只会嘴上功夫的观众。 “——首先,先颁发我们的小奖!” 安德烈正愤恨着呢,就听见老板兔那令人讨厌的声音。 “恭喜,亲爱的八号玩家安德烈!获得这一奖项!” ……获奖? 安德烈有些懵,他没想到那样表现的自己还能获什么奖。 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下被迫上前走了几步,在这片天空中的透明平台上,凸起了一块领奖台一样的地方,上面,捧着奖杯的老板兔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接过奖杯,而后看见了奖杯上清晰的字样——最倒霉出局奖。 “……” 他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该死的兔子暴打一顿。 “作为一名普通好人玩家,居然被互换身份的预言家和女巫同时抗推出局,临时穿守卫衣服还被借了衣服的狼人踩上一脚……死状也十分凄惨,可怜可怜!”老板兔的感慨宛如火上浇油,安德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去去去,领完了奖就下去,别耽误我们亲亲顶尖玩家们的时间!”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下就被老板兔软绵绵的拳头打了回去,直接立在了原来的地方。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令他抓狂的系统提示: 【获得成就(最倒霉出局奖):老板兔恶意满满的设置,究竟是哪个倒霉蛋会收到这个奖项呢?】 【获得成就积分20点。】 …… “——接下来,恭喜亲爱的九号玩家鸢尾!获得我们的【最佳叛徒奖】!身为好人阵营的关键神职守卫,自始至终一人不守,全程站狼队投票,为狼队的未来添砖加瓦……虽然说最后很可惜没有如愿,但这份勇敢成为第五匹狼的精神,使她在七号山田町一与十二号水岛川晴两大叛徒中脱颖而出,值得嘉奖!” 鸢尾面色平静地走上来,这个被视作叛徒的女孩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一直没什么感慨,也对老板兔尖酸的讽刺没什么反应,她的姿态依旧优雅,在接过奖项时,还说了声谢谢。 老板兔长长的白手挠了挠头,似乎感到了点无聊,但很快它的手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奖杯。 “——而后,是二号玩家诺尔!恭喜你,获得了我们的【最没存在感奖】!” 诺尔眉头微微一挑,步调从容地走上去。 “身为狼人阵营战斗力最强的玩家,整局都毫无存在感,夜间袭击环节不参加,白天放逐环节被猎人一枪带出局,可以说是啥也没做了——恭喜你,本奖项实至名归!” “呵呵。”诺尔笑了声,神情未变走了回去。 苏明安正思考着,突然感觉台上一阵闪,光污染极强,幸好他没有直视上面。 “nmd,爷的眼睛……”林姜在一边捂着眼,这个撕破了伪装的龙国女学生似乎一下子就祖安了起来,各种脏话层出不穷。 “——接下来,则是我们的大奖!” 老板兔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奖杯,正是这个奖杯的出现差点闪瞎了一群人的眼。 “首先是,我们的fmvp(败方最有价值选手)奖!” 下一刻,一道白光落下,正好落在了水岛川空的身上。 她的手握着刀柄,眼神冰粒似的凝着,看上去十分警惕。 “身为狼人阵营玩家,首先蛊惑十二号普通好人水岛川晴加入狼队,其次拒绝三号猎人爱德华的利益诱惑,反制定计划将其冲票出局!在袭击环节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虽然依然没杀掉!但矮子里拔将军,可怜的狼人玩家们也只有五号玩家表现得可以一看了——” 水岛川空沉默地走上去,沉默地接过奖杯,被那沉重的重量差点砸到手后,憋着一口气将其扔进背包,而后沉默地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要强的女人似乎在这一场比赛中认识到了很多,以至于即使水岛川晴在一旁大叫“不是蛊惑!是自愿!我就是深爱着亲爱的姐姐大人!”,她也没什么反应。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 他在思考。 世界榜前十二的玩家并非全由各个利益团伙组成,比如说据说是隐世家族出身的吕树,从来不开直播,身份成谜的山田町一和林姜。 或者说,由原先翟星上势力供养着的“人造强者”们,有的时候也会出乎这些势力的意料。 比如现在看来有脱离爱德华团伙之势的水岛川空与水岛川晴。 现在世界游戏开始刚刚一月,或许很多人还维持着旧有的观念,想要以势力为集合,培养出他们的英雄来。 但在这次比赛后……在看到被精心培养的爱德华败得如此直接后,或许他们会有新的想法。 或许,他需要关注一下自己被关闭已久的私信情况。以及,按弹幕上来看……似乎现在也有很多人,想要找到自己。 …… “——好的!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奖项,也是我们最大最好的奖项!” 老板兔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路。 但他没有抬头,而是直接闭上了眼。 “老板兔,wdnmd……”他果不其然又听见了林姜的骂声,以及那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的剧烈的光污染。 “那就是,我们的mvp(最有价值选手)奖!有请,我们亲亲的第一玩家!上台领奖!” 这个奖项不出意料,或者说在场所有人都已经预料到是谁领了。 天空中飘下绚丽的彩带。在走上前,接过奖杯时,苏明安对上了老板兔血红的双眼。 “亲亲的第一玩家,你的表现相当不错!” 原本尖利的声音,居然在此时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作为开局被猎人针对的预言家,连续两夜被刀存活,以一人之力击杀剩余全部狼人,还解出了特里里镇的最终秘密!” 老板兔软乎乎的大白手拍了拍他的肩:“——亲亲的第一玩家,人家真是对你越来越满意了!”它扭动着身躯,四条软趴趴的肢体像蛆虫一般搅成一团:“从开始一直赢到现在,虽然人家曾经期待过你的失败啦,不过现在,人家只会期待你下一次的胜利哦~我亲亲的第一玩家,希望这个称呼能一直伴随你到最后呢……” 苏明安面对着台下微变的一道道眼神,以及汹涌的弹幕,神情未变。 ……又是这套。 以故意亲密的态度来离间他和其他玩家们的关系,伪造出一副很信赖他的模样来。在这种被全世界注视的颁奖场合上,一切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 脑补帝们能硬生生凭只言片语分析出万字小长文来,更别说如此明显的鼓励了。 ……但他不怕。 真正能看明白的人,虽然少,但也并非不存在。他只需要与这些聪明人合作即可。至于看不明白的,即使他再怎么声明,再怎么撇清关系,他们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他也无法去声明。 接过奖杯时,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获得荣誉(巅峰竞技mvp):巅峰强者之间的最强者,请保持你的无上斗志。】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荣誉buff:战力提升10%】 …… 荣誉buff? 第一次听见的名头,不过效果极其不错,苏明安看见自己的战斗力数值有了上涨,但四维属性却没什么变化,或许加成效果会在具体战斗中有所体现。 “——好了,那我们今天的颁奖仪式!就到此为止了!” 老板兔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出现了一个算盘样的东西,它那面条一样的手正在“啪啪啪”将它拨得震天响,又是一阵噪音污染。 “……哎呀呀,这次赌盘开得真不错,不错不错真不错……” 它嘟囔着,手朝着玩家们挥了挥:“那么就各回各家吧,可以找你们的亲亲朋友们倾诉放松……当然,不要忘记,我们的第五个世界,将在三天后准时开始……” 它说着,语声渐渐淡去。 而眼前,那天空平台,也像镜子般片片碎裂。 传送白光升起。 “——苏明安!” 苏明安听到水岛川空的声音。 “主神空间10服坐标(298,108),二十四小时后准时见面,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的声音也远去了。 …… 【叮咚!正在评价中——】 【第四世界:巅峰竞技世界已完成!】 【正在计算评价……】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一号旅人,身份【预言家】,第一天取得女巫信任,白天与女巫互换身份,连续两晚浪费狼人刀人机会,在猎人意外出局,守卫与普通好人叛逃的情形下安排女巫精准洒毒,独自击杀剩余狼人。带领好人阵营取得最终胜利。 一号旅人,身份【外界旅人】,夜晚祠堂发现关键npc茉莉并取得信任,白天环节取得关键npc米切尔镇长信任,通过幽魂茉莉考验并进入单人副本,以泊里·米切尔身份改变时间线,达成黎明线te·遇见明天。后逼迫幽魂离开特里里,救下茉莉,使“正义战胜邪恶”,达成黎明线te·未亡人。】 【第四世界·综合评价:完成阵营任务,完成掌权者身份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完美通关隐藏线路达成,黎明线双te达成,支线关卡(黎明之前)完美级】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12)】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5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5=25分】 【(彩蛋·消失的神明):获得龙头拐杖,发现特里里已无神明。】 【(彩蛋·逝去的莎琳娜):遇见还活着的莎琳娜。】 【(彩蛋·幽魂茉莉的祝福):“活下去——去找寻你真正的信仰吧,我的茉莉。”】 【(彩蛋·带刀预言家):作为预言家,击杀狼人两名及以上。】 【(彩蛋·第五匹狼):作为好人阵营玩家,直接或间接害死好人三名及以上。】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80分】 【共计获得积分:305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最高级技能的概率急剧增加】 【检测玩家已晋升为二阶玩家,额外开放一个技能档位。】 ……可以有第四个技能了? 苏明安先没急着抽,他做好了回档抽技能的准备。 而如果要这样做,首先保证的就是自己的精神状态。他需要先找到稳定精神状态的道具。 这一次,似乎没有世界之源的出现。这个世界不算作完美通关进度。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上面依旧是三条白色的纹印。两条弯曲着,捧着中间一条水滴形的纹印,像一朵半开不开的花。 【第四个世界已结束,第五个世界将于所有玩家回归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世界论坛已开放:休息时间期间,冒险玩家可登陆世界论坛。】 【注意:第五世界开放组队系统,玩家可组建小队共同进入世界,组队人数不得超过五人。】 苏明安关闭眼前的水晶球,看了一眼自己逼仄的个人空间。 他有心想进行日常补觉,但想到了还待在自己跟随栏里的茉莉。 他将人放了出来。 “……”茉莉刚出来时还有些沉默,看上去心情相当低落,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这间房间吸引了。 “我们这是到了哪……”茉莉看着旁边发光的水晶球,眼神亮晶晶的:“你的世界?” 一百四十二章·“热爱这个世界吧” “不算。”苏明安说:“我暂时算,背井离乡的旅人吧,在这一年里。” “这是你的房子吗……”茉莉想转个身,却碰到了之前虞若何烧完的水壶。 水壶“嘭”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盖子都出来了,水洒了一地。 “啊……” 她连忙道歉,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东西……”她慌忙道歉,鞠躬个不停。 失去了一切的单纯的女孩,即使下定了决心要一切重来,在面对新事物时也难免惶恐。 苏明安也有了换个地方的想法,他想给茉莉以及那三个现在还在广场上当雕塑的跟随者找个地方住。 毕竟总让这群人广场上站着也不是事。 他听说三个跟随者在的地方,已经成为了一处著名景点,来那和一动不动跟随者们合影的人们相当之多。 他直接拨通了虞若何的通讯。 “……苏明安。” 虞若何的脸出现在视频面板上。 她身后的背景是一处房间的内部,但原本能看见外界的窗户被钉上了。 她的神情有些憔悴,在望过来时,苏明安看见她的眼底全是血丝。 他原本想开口让虞若何帮他找个房子,但在看到她的神情时,他的话音一转: “怎么把窗户钉上了?” 虞若何微微低着头,她叹气一声,神情间有着深深的疲惫。 “我脱离第一公会了。”她说。 苏明安想起了第三世界结束的那件破事。 由于弹劾副会长的时间已过,吕树已经被联合取消了职位,但他自己会长的职位依然在——因为在游戏副本开始时,成员是不能进行弹劾操作的,防止有人趁着高职位人员参加游戏副本时联合弹劾。 但这件事情有了转机。 冲着第一公会来的人有纯粹为了最强的名头而来,也有为了“灯塔”这个公会名而来。在第四世界苏明安那么压倒性地获得胜利之后,他们渐渐起了一波支持第一玩家的浪潮。 ……因为被视作希望的爱德华与水岛川空,输得太惨了。 几乎是一边倒般的压制。 一边是不顾大局的针对,最后毫无贡献地被冲票出局,自始至终都游离在战局之外。 一边从头到尾都像开了天眼,在极度劣势的情形下反败为胜,轻描淡写就像早就预料到一切般。 人们认为,就算苏明安有主办方走狗的嫌疑,也远远比没用的爱德华他们要强得多了。 苏明安原本以为,一回来就能听到弹劾他会长职位的提示,但一直到现在,他的职位一直都好端端的。 他还没来得及看论坛,但放眼世界聊天和公会联通,全是一连串的彩虹屁。 “所以,你为什么脱离公会?”苏明安问:“虽然公会对玩家实力增长的帮助不大,但有不错的社交作用,能有利于你联系上一些高阶位的副职业玩家。” “我……”虞若何叹息一声:“我直说吧,他们想找我要你的编号。” ……编号? 苏明安知道是自己的那个“be3030”的编号,这个只有好友才能互相可见。而自己一直只加了三个好友。 虞若何,吕树。 吕树的情况他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人跑哪去了,但虞若何的行踪却很容易被人掌握,被不断骚扰想要得到编号也不奇怪。 “能根据编号,定位到同一副本的道具吗?”苏明安思考着:“我听说这种道具非常稀少。” “是。但是一旦定位到了,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虞若何说:“在你参加第四世界副本的期间……我一直被各种私信骚扰,他们给出的利益丰厚得令我心惊。我本以为不理会就没事,直到有一天公会也找上了我……不得已,我只能从公会里退出,找了个新的房子住,但很快我的行踪又泄露了,我只能把窗户也钉起来,我知道他们进不来,但我就是害怕……” 听着虞若何的讲述,苏明安渐渐明白他身边的这些人遭受了怎样的注视。 虞若何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 她怕黑,怕鬼,顶多就会一点枪法。但她原本平和的性格在世界游戏中渐渐发生了改变。 她想过要软禁他,也曾生出些危险的想法来,到如今,她竟然会为了一点目光而干脆将窗户钉起来,像过度恐惧外界的病人一样将自己完全封闭。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虞若何强调着:“你刚刚回归,可能还没来得及看论坛,也不知道其他十一位玩家在游戏进程中具体经历了什么。我必须要提醒你——吕树,他的情况相当不对……” “嗯。”苏明安点点头。 “你也看出来了吧,但你知道原因吗,我告诉你,是因为……” “是因为吕树拿到了描述我过去的纸条。” 虞若何瞪大了眼:“你猜到了?” “嗯。”苏明安说:“而且,他应该不止拿到了我的,应该也拿到了【女巫线索】,这一描述他的纸条——正因为上面的内容和他自己的过去一模一样,他才会很确信描述我的纸条上的内容是正确的。” “所以。”虞若何咽了口唾沫。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描述你过去的纸条上,真的有着很不一般的内容,是吗……” ……以至于能让舔成那样的吕树离心。 虞若何手攥着衣角,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毕竟,她和这个人,基本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物。 若不是一开始的相遇,他依然会是世界最顶端的第一玩家,他们将再无纠葛。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但她在想一个事情——吕树已经有了离心的意思了,如果她在离开……苏明安的身边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注视着眼前屏幕里的人,看见他自始至终平静的眼神。 “关于我的过去,也没什么特别的。”苏明安淡淡地说:“我的过去,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的成长史,可能和他梦想中的【好人】不太一样吧。毕竟过去的我真的很普通。” ……真的吗? 虞若何没有再问。 “我只是想让你注意一下他,你注意到就好。”虞若何撩了撩发:“那现在先来说说你的事吧,你给我打通讯是为了……” …… 【主神空间·2305号】 “先生,这是您要的卷心菜。” 人来人往街边的一处百货商店里,穿着售货员服装的休闲玩家,将一大袋比人还高的塑料袋搬到柜台边。 她那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满是“神经病吧为啥一次要买那么多卷心菜”的疑惑。 ……售货员朱晴是一名休闲玩家。 除了下场的冒险玩家之外,不下场的玩家又分为副职业玩家和休闲玩家。 其中副职业玩家分为制药、打铁(制造战士铁甲类装备)、裁缝(制造法系布甲类装备)、法阵研究、宝石铭刻等各个类别。而对这些毫无兴趣,只想远离纷争的,便被称为休闲玩家。 他们往往会在广场周边开店,满足自己开奶茶店、书店、杂货店的各种愿望,由于进货只需在主神商店,以注册休闲玩家的身份低积分购买,开起来也非常方便。 朱晴就是其中一员,她在翟星上就是很佛系的一人,在世界游戏开始后也没什么心情波动,她随便找了个服务器广场开了个百货店,每天的日常就是卖东西,论坛吹水,以及像仓鼠一样收集各种周边。 附近和她一样的人也有很多,他们往往一开始都对那些魔幻般的副职业很有趣,可学了一会后,便被那无数的数学物理公式一样的东西给逼退了。 画法阵要背各种图案,制药剂要背各种反应,就连打铁也要天天抡锤子抡到手脚酸痛…… 而且学副职业一开始要投入的积分太大,许多人学了一段时间没成果还差点欠债饿死后,就放弃了。只留下天资异禀的,或是兴趣确实很强烈的人们还在继续着。 朱晴昨天还盯着【千泽家】出品的周边蹲到半夜,里面的第一玩家立牌太精美了,她完全抵抗不住,抢的时候手都点酸了。 虽然【千泽家】的周边画师苏式干了件蠢事,还一度引起恐慌,但好像很快恐慌就被压下来了,她也没太关注这事。 ……反正总不至于有人特地来炸自己家就是了。 不过,像茶馆这种地方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谁知道有没有精神病会再过来梅开二度。 朱晴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客人,他罩着【隐私开启】的黑雾。 虽然主神空间为了照顾人的隐私有了这个设置,但真的很少有人开。 ……更别说,这人开口就要了一大袋卷心菜。 比人还高的,一大袋。 朱晴搬都搬到手酸。 ……吃死你! 她看着这个怪人蹲下身,等着他因为拿不动而露出的狼狈样。 ……而后,她看见眼前这人,单只手,就将那几乎把她整个人压垮的袋子提了起来。 “……?” 朱晴傻眼看着人轻轻松松站起身,付了积分,走出去。 “力气这么大,冒险玩家?”她喃喃自语:“还是实力不弱的冒险玩家……我去,一个冒险玩家买那么一大袋卷心菜干嘛,我还以为这人是哪里的农场主……不对,主神空间好像也没养猪种地的职业。” 她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客人,干脆打开论坛,搜了搜“卷心菜”这个关键词。 屏幕刷新了一下,一排排标题现在眼前: 【震惊!卷心菜居然还有这个作用,转发给亲朋好友,了解卷心菜三十大益处……】 【一女子在田地发现卷心菜,扒开一看,结果惊呆了……】 【吕树哥哥又给小碧喂卷心菜啦,实图拍摄!速吸!】 【论吕树的螳螂为啥喜欢卷心菜,我就没见它吃过虫子……】 【小碧进食过程全录制……】 【龙国吕树诱捕器:灯塔、卷心菜……】 朱晴突然抬头。 她知道自己刚刚可能错过了一个惊天的人物。 她有些后悔,没有再多说几句确认对方的身份,但更多的疑惑也包围了她。 虽然她很有可能是想多了,对方不是吕树,只是纯粹喜欢吃卷心菜。 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吕树…… ——明明看论坛视频,小碧螳螂的进食量很小,一天也吃不了多少卷心菜。 但为什么,对方买了那么一大袋,甚至比人还高的卷心菜? …… 苏明安坐在椅子上,浏览着论坛。 茉莉则坐在后面的床上,手上拿着本他刚刚在主神商店里买的童话书。 ……虽然他自己是很想找个新地方让她住,但他还是先想看一看论坛,了解一下最近主神空间的新变化,再寻找合适的地方。 为了避免茉莉和他大眼瞪小眼,他花1积分买了好几十本童话书全部扔给她,免得她来吵他。 茉莉似乎很开心,这个单纯的女孩似乎一直没看过这样的故事,即使是幼稚的童话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点开世界论坛,又是熟悉的个人界面,又是熟悉的爆满私信。 现在的粉丝量是9亿98753941,已经几乎到了涨无再涨的地步。 他首先点开论坛首页,想看看最近发生的大事。 但还没等他细看,“叮咚”的好友提示便清脆地响起。 ……好友给他发了信息?虞若何? 他点开,而后,他看见了显现出来的一行小字: 【吕树:苏明安。】 【吕树: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他一愣,没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意思,便又听到了新的消息提示。 “叮咚!” 【吕树:我相信你……但我也无法原谅这个信任到麻木绝望的自己。】 【吕树:我希望,当这件事结束后,我们能好好聊一聊。】 【吕树:我想跟随你,重新开始。】 苏明安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打:【等等,你先把话讲明白了……】 “叮咚!” 苏明安迅速敲击【发送】键。 【您已被玩家(吕树)拉入黑名单(暂时性,时限24小时)。】 【消息发送失败。】 苏明安“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在离开个人空间前,他看见来自吕树头像暗淡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叮咚!” …… 【吕树:等我回来。】 一百四十三章·“又见面了” 【主神空间·12号】 “——干杯!” 热气腾腾之间,酒杯碰在一起,晶莹的酒水在灯光下晃着光。 主神空间也有夜晚,不过没有翟星上的时区之分,所有服务器同一白天夜晚时间。 此时则正是夜晚,火锅的红汤白汤热腾腾的沸腾,暖色调的灯光下,连带着夜色都润了些许暖意。 杨长旭看着同坐一张桌子的两个外国人,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灰白色城市迷彩,胸前佩戴着银色的星星——这正是联合团的标识。 虽然在进入游戏世界之前,杨长旭就在大西北参与过维稳工作,算是和平年代中见过实战的精锐部队,但是在游戏副本中,他仍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第一世界的遭遇在告诉他这个世界已然不同,但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小型的庇护所,庇护着人们走到了第十五天。 在结束后,他试着寻找父母亲人,那时的世界论坛茫茫然全是一片寻亲帖,他也只是大海捞针。成规模的组织没有建立起来,他在庇护所十五天,积分也极其有限,只能持着一柄手枪就再次下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有些胆量,却也深知不怕死却也不必去送死的道理。 他在末世游荡于庇护所附近,在浮城做一名搜索贫民窟的外城探索者,在明溪中学也仅仅是保住性命,做一名安稳的音乐老师,没有在那些恐怖学生手下触发规则死去。 对于完美通关,对于真相,他只能看到最浅层的部分——或许他和大部分有些胆量的人一样,他们仅仅做到这个地步,但也已非常顺利。 至少,他一直活着。 他觉得这样就够了,在这样混乱的副本世界一直生存已是很不容易的事。 ……但当刚刚为又一次幸存下来而感到高兴的他,看到那个“普通学生”一次次在世界之巅揭开浮尸如海的真相时,他突然明白——原来世界真的已经改变了。 曾经的一切建制,已经于所有人出现在广场上的那一刻完全破碎。 能走到最顶端,走到最前面的……或许会是一批全新的人物。 他自知自己比不上第一玩家那样的人物,那种意志与先见实在令他高山仰止。他改变了第一世界对于苏明安“自私”的定义,他总觉得,有着这样意志的人,不会如此短见。 【但……既然做不了参天大树,为什么不做小草呢?】 他加入了联合团,因为军人的使命。 他要做的,就是保护民众,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同时尽可能多的获取积分,这是让人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三人吃着火锅,喝着酒,聊得很高兴。火锅店里满是穿迷彩的指战员,12服是联合团的基地服,他们也都是联合团的成员。 火锅冒出热气,烟雾缭绕。 突然,正将筷子伸向羊肉卷的杨长旭敏锐地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五感增强技能给了他很优秀的听觉,他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似乎有一拨人正在靠近这家火锅店。 ……这是内部的火锅店,按理来说,此时应该不会再有外人前来。 两位外国人战友也放下了筷子,他们望向门外,听见门前的风铃发出叮当声响。 一名穿着联合团高层军装的中年人首先走了进来,他的面上有着一道伤疤——这或许是故意没有选择消去伤疤的玩家,长长的疤痕像是一个证明一般横扩在他脸上。 他的身后跟着几位开着隐藏黑雾的人,看不清面貌,但这做派让杨长旭几人微微皱了皱眉——明明是自家服务器基地,却要遮遮掩掩,很明显不是什么自己家的人物。 “杨长旭。” 他突然被点名,“唰”地一下立正站好。 “紧急会议,跟我来。”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而后对着其他人说:“你们继续。” 他转身,离开,那些笼罩在黑雾里的人也一声不发地离开了。 “杨,居然是有刘部长参与的紧急会议……”金发碧眼的外国战友惊讶地向他举了举杯:“你去吧,我会嘱咐朱帮你留着菜的……虽然可能到时候就冷了。” “没事,不用等我了。”杨长旭将衣架上的大衣披在身上,他跟着那些人的脚步,一头便扎进了夜晚的冷风中。 店内店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店内暖气融融,店外凉风却无孔不入。他迅速穿好大衣,将每粒扣子都扣好,沉默地跟在刘部长的后面。 ……他大概猜到紧急会议的内容。 在之前几次,他也有这样被突然叫过去开会的经历。本来以他的资历和地位,不应该被叫去参加这个高规格的会议的。 无一例外,只是因为和第一玩家有关。 ……仅仅因为他和人有过两段接触。第一世界,第三世界。 他知道苏式被免了罪,甚至被配齐了装备,仅仅因为她与苏明安有过一段短暂的联系。 而他也被破格提拔,竟成了三位扛旗手之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人。 今天的会议…… 他想起在第四世界第一玩家掌控全局一般的表现,那样压倒性的胜利,真的令他心惊。 npc的信任,老板兔的欣赏,更是令他心中有着许多猜测。 如他所想,这次会议应该也是和那个人有关的吧。 他一路走到休息室,先在这里休息,会议室的大佬们还在开别的会,等到和他有关的议题时才会让他进去。 在进入休息室时,那几个人身上的黑雾消失了——这是必要的手段,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人混在里面进去,黑雾一罩谁都认不出来。 杨长旭认了出来,那几个人中,有着一个很明显的人物。 ……爱德华。 原本耀眼的人物现在似乎很沉默,在靠近会议室时,爱德华居然也没资格进入,而是跟着他一同到了休息室内。 杨长旭听过论坛上对于爱德华的分析,知道这可能也是个人造的棋子,但这改不了对方确实很强的事实。一千多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并不会因为爱德华输得那么惨就改变。 休息室里亮着稳定的灯光,杨长旭习惯性地选择硬椅就坐,而对方则将身体完全陷入了松软的沙发里。 灯光打在爱德华晃眼的金发上,晕着一圈灿金的光。 杨长旭目不斜视,只想着待会的会议。 谁料到,却是对方主动开口了。 “杨长旭。”爱德华微微低着头,明明双方的高度比他占低位,在说话时却带着股俯视人的语气: “……你也在心里嘲笑我,对吗?” 杨长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刚刚心里是有过对这个人输了战局的不认可,但不意味着他非要去鄙视人家……这人上来就开口扣帽子,真的是令他难以回应。 爱德华见他不回答,又笑了。 “你们都在嘲笑我,都在笑我是人造的……都在笑我名不副实,笑我是纸老虎。” 他掰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弯出一个极大的弧度,像是不会痛一般: “……我输得很惨,输得毫无价值,惹人讥笑。他却赢了,赢得那么光彩。所有人都说我强却无脑,除了身上被人加上的装备一无所有。论坛上的人们多轻松啊,他们只要指点江山就够了,我却像小丑一样,被人三言两语下了定义、盖了章。” 他忽的抬头,眼神暗沉: “……所以,你也觉得我很自不量力,我不如他,对吗?” 杨长旭张了张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觉得爱德华说的其实没什么问题,在他看来,爱德华确实远远不如苏明安,甚至连基本的大局观都匮乏,阵营之争都要挑内斗。 组织培养爱德华,也仅仅因为他有过三次完美通关而已,要推出一个巅峰的玩家,起码全部完美通关的条件他要有。 ……但在这一次过后,爱德华获得的资源,或许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丰厚了。 组织手下的,可不止爱德华一个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 只是他是最好掌控的而已。 杨长旭还在思考着怎么安慰一下这个好歹是组织的助力,就听见爱德华继续说着: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自己不如他,只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什么用也没有的观众,他们也可以随便指责我?我好歹也是拼死拼活完美通关到现在,而他们,他们仅仅只是待在原地等着游戏结束……” 他沉默了会。 或许这个原本就在翟星上地位不凡的人,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只是,他已经憋很久了,才在这个正直到所有人公认的龙国军人面前抱怨一番而已。 “看开点。”杨长旭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他基本不看论坛,看也是看攻略区,不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是怎样的。 但,他可以想到,那些观众们对爱德华的评价是怎样的。 爱德华低着头。 他的发色依旧灿烂,似乎始终都在晃着光。 杨长旭感觉有些烦躁,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身体,余光注意到爱德华似乎正在和谁私聊。 ……只要别再和他聊天就行,他真不知道该发表些什么看法。 他正想着待会的会议——组织不会将宝全压在苏式一个人身上,作为曾经接触过苏明安的人,他自己肯定也是接触的候选人之一。对于第一玩家的争取,任何组织都很卖力。 他正思考着,突然感到身边过去一阵风。 再一抬眼,他看见那金发的青年,利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爱德华,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去哪!” 他高声喊道,却看见那人脚步不停,一瞬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再也不见。 杨长旭猛然想到刚才爱德华的表现。 他似乎在和谁私聊。 而在私聊过后,爱德华的情绪,也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 ……到底是谁在和他说话?又是谁把他引了出去? 杨长旭立刻冲向一旁的办公室,他需要报告爱德华的这一行为。 …… “没有吗?好的……知道了。”苏明安关闭视频通讯,坐在床头。 他旁边,茉莉正从一堆童话书中抬起头来,眼神带着懵懂。 ……从下午开始,灯塔哥哥似乎一直处在找人的焦躁中。 她看见他拨通了很多个通讯,接受了很多个私聊,但他的情绪始终都波动着,并没有平静下来。 她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是缩在一旁看书。 可看哥哥这架势……似乎一会儿也不会停止。 “灯塔哥哥。”茉莉抬起头:“你在找人吗?” “……找一个乱来的家伙。”苏明安感觉有些头疼。 本来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好,例行补觉没有进行,还被吕树这突如其来的私聊会心一击。 现在疲倦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身后就是柔软的床铺,他真恨不得直接倒头下去不再管这事了。 就在这个下午加晚上,他终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私信,一连接受了好几个高端组织的好友申请。 而在对方势力老大欣喜满满开口,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任何需求我们都能满足!”,一副天上星星都要给他摘下来的样子时,他开口就问吕树行踪。 在主神空间,找一个人,真的非常难。 隐私模式一开,人就像是一滴水,混入人海中非常容易。 他甚至打开了条件搜索模式,去寻找一个早就被他抛在脑后的,在翟星就和他有过联系的势力。但可惜,他们也遗憾地告诉他找不到吕树。 苏明安真的有些倦了,对于吕树这个人,他能做到的大概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他大概能猜到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吕树的信任固执又偏执,或许它的内容和吕树预期的存在大偏差。 虽然对方一直跟着他,一直在帮助他,但当吕树突然要单飞,要去做“为他扫清一切障碍”这种离谱又固执的事时,他也无法去阻止。 ……但吕树根本就不明白,他的敌人,从来不是爱德华这些人。 在他看来,吕树也不过是个【迷途的旅人】罢了。 一百四十四章·“不要死在这里” 吕树对他的崇敬,也是一种固执的,甚至执着到扭曲的崇敬。 而对于这种不稳定因素,苏明安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灯塔哥哥。”茉莉说:“没关系的,先睡一觉吧,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不如就相信对方……我看哥哥真的很着急,但是光着急也没有用……” 茉莉说的很在理。 看吕树这样信心满满的样子,也许他真的有所准备。 ……苏明安真的扛不住了。 连帮茉莉找房子都来不及,他定了个闹钟,倒在床上。 “不要出去,在这里待着等我醒来……” 他放了一堆吃的在桌旁,吩咐茉莉过后,就迅速闭上了眼。 或许是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在闭上眼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像陷在床里一般往下沉,意识迅速朦胧下去。 像踩在云雾里一般,他闭着眼,眼皮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但他听到了一阵钢琴声。 清脆,动听,像看见一片深蓝的大海,海中有白色的海豚一跃而起,水光粼粼。 平复下去的情绪,又一瞬翻涌起来。 他心中升腾起些奇妙的,介于时间之间的凝结感,他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一间在视野里显得有些朦胧的房间。 房间不大,微风卷着春意顺着窗帘染了进来,一台钢琴,沐浴在光瀑之中。 黑白纯色的键安静地交错停布,光辉点着空气中漂浮打卷儿的尘埃。 ……在做梦?清明梦? 他定定地看着这台钢琴,它的模样他很熟悉,但它不应该是这般孤零零的模样…… 他的想法刚刚出现,便看见了琴凳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 原本自行按动的琴键上出现了手指,黑色长发的女人,半颜凑近光晕,面颊染于光中,发丝如同流泻的水银。 她的容貌染上雾气,看不清晰,盲弹的手指灵动至极。像有银色鱼群围绕她在流动,日光洒落斑驳光影。 她的琴声很好听,每个琴键都敲得很准,无论是慢是快都能接上,跨域的技巧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外行人或许会称赞她的技巧,但苏明安看得出,她的琴声中,却缺乏了一种“灵性”。 像是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无声上演的黑白默片,只会机械模仿的人造木偶。 苏明安看了一会,只觉得讽刺,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是清明梦,是能有自己意识掌控的梦境,但他自从进入世界游戏之后就很久没再做过了,每天的时间都很紧张,哪有时间去做这种浪费精力的梦境。 他必须尽快进入睡眠状态,防止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 至于这种类似于回忆一样的梦,毫无意义,他现在不需要这些心理安慰。 苏明安动了动念头,他想让这个场景消失。 他看见女人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血痕,她的手指在根根破碎,这是梦境要坍塌的前兆。 但苏明安看见,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 女人那干巴巴弹琴的姿态瞬间变了,她像是枯萎的花一下变得鲜活,语气极度温柔: “你在热爱这个世界。” 苏明安听见女人教导“自己”的声音。 “……无论如何,热爱这个世界。” 她继续说着。 女人面部的朦胧自主散去,苏明安看见,她那一瞬望过来的眼神,万籁俱寂又璀璨至极,像心甘情愿的溺死之人。 他冷哼了一声,而后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明安,你和我不一样,你的眼神是真实的……你的感情,是妈妈最珍贵的财宝。” 身后传来女人祈祷一般的语声。 钢琴的乐声越来越快,一道道音符从后方迅速追赶而来,伴随着女人那不散的语声: “——明安,你的眼神,你拥有那般浓烈情感的眼神,真是漂亮极了。” 他脚步不停。 琴声一阵阵传过来,追逐着他的步伐。 “——冬日的暖风,山顶的雪莲,深海的明珠……你是我能想象到的一切,你是妈妈最光明的瑰宝,永恒的骄傲……” 他的步伐突然停住了。 一只手从下方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他侧过头,看见那只抓上来的手上满是鲜血。 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旁边,她脸上的朦胧完全散去,是一张漂亮的,杏仁眸的女人容颜,与他很像。 她的脸上染满了血,正一点一点顺着她的面颊流下。 琴声还在漂浮着,像一波波海浪朝他涌来。 女人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像是用她的眼眶将他锁住一般,那眼里倒映着他看着她的模样。她像是生怕他突然消失了。 她有些费力地张开嘴,而后一字一句: “……明安,你是我世界的唯一。” “无论如何——” 她的眼神很沉,她的手却越来越没有力气。 苏明安把手搭上她的手,而后一点点,把她的手指根根扒开。 “——热爱这个世界。” 她像是宣告一般说着这句话,而后自己松开了手。 琴声骤停。 耳边传来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午后的房间化作碎片一点点散去,漆黑的缝隙渐渐显现。 在苏明安的念头牵动之下,这个梦境到此为止了。 他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房间,看着那台安静的,沐浴在光瀑里的钢琴。 女人已经不见。 他看见了正在弹奏着的自己。 “你应该感到悲哀。”苏明安对着地上女人余留下来的一滩血说: “过了八年,你留在我记忆里的,呈现在我梦境里的,还是这么一个荒唐的模样。” “你该庆幸父亲把我培养成了现在的我。” “我会热爱这个世界,但不是因为你。” “……别再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说着,而后再不看那个景象,而是闭上眼,放空自己,放任自己进入更深沉的梦境。 睡眠中,他什么也没再梦见。 这一梦,睡得很沉,很深,像是身体陷在了白云中一般。 他感觉不到任何事物,也感受不到任何烦恼……就像是曾经在翟星上无数个无梦的夜晚一般,身处在寂静的黑夜里,眼前无星也无月。 ……以至于,当他刚刚睁开眼,迎接着个人空间闹钟定时的满面晨曦时,眼中还犹带未醒的迷茫。 他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软着手打开论坛。 …… 【——主神空间再现恐怖杀案!榜三爱德华与榜四吕树双双身死——人类内斗再无休止,我们是否还有明天?】 “……”他盯着这行被置顶的字,双眼朦胧,像还未看清晰。 个人空间模拟的晨曦落入他的眼睛,璀璨到烫眼,他眯了眯有些酸涩的眼睛。 “假新闻?” 他喃喃自语,点开论坛置顶帖。 而后……他看见了12区服绿化树林边,被炸得只剩一片蝶翼的蝴蝶尸体。 小红。 他往下继续翻。 躺倒在花丛边的,是一截螳螂的断刀,碧色的,于刚刚亮起晨辉的早晨中闪闪发光。 小碧。 他无声地向下看着,而后终于看见了那一角衣角。 黑色,带着徽纹,是那天吕树穿过的汉服式样。 残缺的衣角被炸得一片焦糊,而衣服的主人已不知所踪。 ……主神空间死亡是真死。 他关闭论坛帖,整个人像是被冻僵了般还没缓过来,他盯着面板看了很久,目光毫无焦距。 坐在椅子上小憩的茉莉醒了,她清澈的眼神向这边望来,像盏灯破雾。 “……灯塔哥哥?” 她问着,发现苏明安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 苏明安低着头。 在再次张开手时,他看见自己手心里月牙的印,渗出鲜红的血。 “叮咚!” 他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玩家(吕树)请求视频通讯。】 苏明安看着这个通讯请求,愣了会。 他选择接受,画面一展,一身黑色汉服的吕树正端坐在茶桌边,他的身后是红木窗格后的风景,看上去天色很好。 他面前有个放在小火炉上的紫砂壶,肩上绯红的蝴蝶停驻着,就连总是蹦来蹦去的螳螂此时也安静地停在一旁。 “苏明安。”吕树正看着他: “这是一条定时的视频录屏。” 苏明安盯着屏幕。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因为你一直很聪明。”吕树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我的态度骤变,是因为看到了描述你过去的纸条。” “你很聪明,你应该也能猜到,我这么相信这张纸条,是因为我也看到了描述自己过去的纸条。” “世界游戏无所不能,又过分注重规则……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离心而给我一个关于你的假纸条,我觉得不会。” “所以。”吕树盯着他:“我相信那张纸条上呈现的一切。” 苏明安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曾经想过,我为什么会那么狂热地相信你。曾经我不觉得这很盲目,看了世界论坛也不觉得。”吕树淡淡地说:“但看了茉莉的表现之后,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也迷途了。” “我没有看清楚你的全貌,只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我自小出自隐世家族,没见过世界之大。” “我和茉莉很像……我们执着地狂信着一个自己认定了的人,不放手,不改变,头破血流也不自知。” “……就在我想要抹杀掉过去的自己时,我却突然又明白过来。”吕树手上出现了一张纸条,纸条用皮筋小心地扎好,没有半点泄露。 “如果,我仅仅因为一张纸条,就又认定了你不是好人……那又和以前的自己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短浅,一样的偏执。” “……所以。” 他的手指挑起纸条上的皮筋,而后将其缓缓拉开。 “……我不相信你的热爱只是伪装。或者说……” 他将纸条缓缓展开,展平,而后,缓缓移到镜头前。 “……苏明安,你只是曾经伪装过。” 苏明安看着屏幕里纸条的内容。 …… 【(预言家线索):荒谬在现实中泛滥,他诞生于荒谬之中。热爱是艺术的伪装,理想是欲望的阶梯。他守望着的世界曾经黯淡无光,他成为了河边最特殊的人——他曾经普通,因为焕然一新,因为再无期待。】 …… 吕树将纸条在镜头前悬停了十秒,而后缓缓收回,像对待珍宝一样再度小心翼翼地卷起,塞进怀里。 “这你居然都能看懂?”苏明安对着录屏隔空对话。 “……我看懂了。”那边的吕树继续说: “经过这次的判断——我依然认为你是好人。我肯定你,或许纸条上说的是你的曾经,但现在的你,一定是光明正义的。” 他说着,突然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巨大的塑料袋。 “……第一玩家,苏明安,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我会杀了爱德华那个家伙……让那些想着培养心思的组织明白,世界的领头人,从不是那种【坏人】可以担任的。” “苏明安,你是好人,你应该继续走下去。” “这是一条视频录屏,是我在临行前录的,并定好了时间,如果我成功回来了,我会将其取消发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就是说——如果你成功看到了这条视频。” 吕树看着镜头,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 “……就说明我已经死了。” “但爱德华也会死,我想过,最好的结果就是我平安归来,最坏的结果也是我和他同归于尽——但无论怎么说,都再没有人可以针对你的路了。” “不用管观众们说什么,不用管那些人的想法。” …… “一直一直,走下去吧。” …… 【你收到了一条寄存信息。(好友吕树定时寄送)】 【打开包裹,你获得一塑料袋卷心菜*1(由于价值过低,不计算积分量)】 【打开包裹,你获得小螳螂*1(自动扣除交易积分50点)】 【小螳螂(成长:红)(未命名) 等级:lv.1 hp:400 mp:0 方向:物理型,速度型 注意:初期食量巨大请注意!请不断喂食卷心菜以保证存活! 标注:螳螂“小碧”的传承昆虫,在前代死亡后苏醒。】 …… 苏明安盯着面前黑屏的面板,小螳螂在旁边一蹦一跳,似乎饿急了。 “灯塔哥哥……” 茉莉似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茉莉啊。”苏明安突然出声,他打开世界论坛,迅速浏览着关于这一事件的经过,而后锁定了交战发生的位置。 “……嗯?” 茉莉眼神懵懂地看着他。 “有些人仍然值得拯救。”苏明安说着,抬起了手。 “……哪怕他们没有全部完美通关。” 他的手抵上了太阳穴。 …… “——有时候我或许应该庆幸,得到这个能力的是我。” 他说着。 泯灭发动。 一百四十五章·“你猜?”(万赏加更) 【主神空间·12号】 12号区是联合团的主基地。 虽然说不可能有人有积分把整个区都买下来,但一旦某个群体的人一多,其他居民就会被自动排外。 一些大型组织成员约好了要共同进驻一个区,于是那一个区别成了他们的天地,甚至一些传送口都有人把守——在人们发现了公会驻地很危险后,这种情况更加明显,他们必须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驻地。 休伯特做完了对于装备价格区间的分析表,现在是他的休息时间。 他站在据说是视野最好的房区的楼顶上,眺望着最中央广场上的风景。 ——虽然说那里有个很碍眼的老板兔雕像,但这不影响,他只是习惯性地伸展身体而已,这是他在翟星上工作完后就拥有的个人习惯。 他向下看,看见联合团的巡逻队正在广场周围巡视着——为了防止有人误入12区,打扰到他们的工作,巡逻队会礼貌地驱逐每一个误入的玩家。 联合团的积分来源不多,但积分数量也不少,观众玩家在世界论坛发帖拥有一定热度后,可以获取到积分。尤其一些攻略贴,如果收费,赚得的积分也不少。 ……今天也是平静的一天。 休伯特短暂地放空之后,就打算回去继续整理帖子。他现在的状况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由于在第一世界,他跟随的艾尼失败,擅于分析攻略帖的他,现在在联合团的地位居然隐隐和艾尼持平。他不再是那个没名没姓的小跟班,他写的帖子也是论坛的一大热门。 在世界游戏开始后,人们的地位,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感慨了一番,再度往下方的好风景望一眼后,就打算回去。 “!!拦住……!” “……等下……!” 他突然听到来自下方的喧闹。 他猛然看过去,看见原本训练有素的巡逻队,像是沙砾一般突然被人挤散,由于主神空间不能直接攻击,只能进行躯体上的推搡,所以他现在看见的——就是三个身形高大的铁皮人突然出现在广场之上,将前来阻拦的巡逻队猛地推开。 “这是……”他有些懵然,但下一刻他便隔着远远的距离认出了那三个铁皮人,因为他们实在太有名了。 在第四世界进行期间,这三个铁皮人呆呆傻傻地站在某个区的广场上,一动不动,宛如一道拍照打卡的网红风景线,不少玩家慕名而来,就为了拍一张合照。 “苏明安?” 休伯特立刻回身下楼,他在想苏明安前来的目的。 虽然说联合团一直很想联系上这个人,但当这人突然主动前来,以一副敌对的态势出现时,他又心里发慌。 ……毕竟,和苏明安作对的爱德华,此时就在联合团。 …… 【十分钟前】 苏明安罩着黑雾,传送到了12号服务器,一眼便看见了一旁的巡逻队。 他现在的位置靠近角落,天色也是黑的,巡逻队似乎没看见他。 主神空间传送的位置比较随机,好在他没有直接传到巡逻队面前。 “夜间……” 他喃喃自语。 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回档的时间机制了。 它和【游戏】的机制很像,并不是固定隔一段时间回档,而是关键点回档。 它总会回到一个关键时间点,并就此固定住,不会再往前移动。 就像第一世界那次自己断臂的回档,相隔的时间过短,可能就是因为一个【关键时间点】刚刚过去。 在第三世界沈雪的暗害中,他也是反复回到中午十二点这个时间点,并且不会再改变。 而现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定格在了夜间。 他正在思考着,就见着巡逻队突然往自己这边靠近。 一旁的巷子很长,如果就这样跑,可能会弄出很大的动静。 他猜到巡逻队中必然有着类似【探查】一样的技能,不至于有人偷偷溜进来了跑起来了,这群人还发现不了。 他立刻遥遥向分身下了个命令,而后迅速转身,放轻步子离去。 …… 分身传送到了广场上最显眼的地方,第一时间便被巡逻队发现。 他的身边,跟着三位明晃晃的跟随者,他们身上的铁皮制作精良,武器晃着人的眼,让同样一身整齐装备的巡逻队都有些退却。 联合团的高层第一时间赶到,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硬,胸前佩戴着金色星星的青年长官,但他眼底的沧桑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在看见全身罩在黑雾里的分身时,他冷然的神情出现了些许松动,而后表情迅速变得热情起来。 “第一玩家。”青年长官语气温和,带着笑容伸出手,似乎想要和他握手:“——欢迎你来到联合团基地。” 分身取消身上罩着的隐私黑雾,没有伸出手的意思。 影状态下的分身可没有明那么好说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故作热情的青年人,像看着一个小丑。 “……我怎么记得,这里是主神空间的公共区服,并不是你们一个组织的驻地?”影笑了笑:“主人家好客我理解,可你……好像并不算什么驻地主人。” 青年长官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尴尬。 影对这些想要培养起爱德华,和他打擂台的人毫无好感。 联合团这个组织,在他看来,除了写写论坛帖,拉起了一支军队维和之外,造成的麻烦远远大于好处——虽然说这些人打着的旗号是让更多人获取更多积分,看重的是团体作用。 但爱德华的行为着实恶心到影了。 他可没有本体那么无私,只想着联合团还能带领迷茫的人们,他觉得联合团就是来添乱的,培养起的爱德华恶心至极,就连虞若何也为了隐瞒编号而变得自闭。 而且,从本体那传来的命令也是【挑衅爱德华】。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照做就是。 “爱德华呢?”影说:“我来就是找他的,把他叫出来……算了,我亲自去找他。” “等等……第一玩家,我们理解您的想法,关于爱德华……其实这个计划不是我们这一派起草的,我们一直对您是十分尊重的态度,如果您想了解详情的话,我们可以告诉您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对于青年长官的祸水东引,影的心中毫无波动。 这么大的计划,需要这么大的人力,积分,以及舆论操控……所付出的成本不可能是一个派别敲定了就执行的,必然要经过整个庞大组织的考量。 说不是他们计划的他还相信,说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影完全不信。 看着还想挡在自己身前的青年长官,影冷笑了声,身后的三个跟随者立刻上前,猛地就挤开了阻挡着的人们。 他立刻朝着最高的建筑走去,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个视野最好的房区应该就是爱德华他们所在的地方。 “……苏明安?”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影偏过头,看见路过这边的艾尼,他的手上拿着本法阵教材,似乎在学习。 “你居然会来这……”艾尼真没想到这个人会专门跑到这来,联合团像催命一样让他赶紧和苏明安搞好关系,他却一直没什么进展。本来以为是没办法让联合团和这人接触上了,没想到这人自己跑来了。 “那边,是爱德华在的地方吧。”影指了指最顶上的建筑。 “那边。”艾尼抬头看了一眼:“是吧,中央会议区,今晚好像就有会议……” 他注意到青年长官朝自己打眼色了,但他不在乎,他懒得管这些派别之分,反正自己也快要脱离这个组织了。 在第四世界中,爱德华的失势,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根本没必要按照这些势力的人说的话去做,把他们的话看作命令。 他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新的天地。 “不错,你长大了。”影学着本体夸了艾尼一句,拔腿就走。 “哎哎,哎,第一玩家,您先等等……” 身后的人们立刻赶上去,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艾尼站在原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他听到了来自好友的提示。 “你别急,等第五世界开始,我就脱离联合团,我们组队,我们可以找几个和我们能力互补的队友……” 艾尼向好友这么说着,而后继续走进了夜色里。 …… “——紧急会议,跟我来。” 火锅店内,杨长旭披上大衣,一头扎进夜色。 他跟着罩着黑雾的几人前往会议室,为首的刘部长的动作却突然一顿。 杨长旭注意到刘部长的手在划动,似乎收到了什么提示。 “……我们换个方向走,走这边。”刘部长说。 原本向着会议室的走向一变,刘部长立刻转了个头,带着他们就往小道走去,这里平时都没什么人走,旁边都是一些无人打理的植物,草长得很长,鞋也染上了泥土。 杨长旭是没什么抱怨的,绕路就绕路,走泥路也无所谓,但他只是很奇怪——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需要刘部长亲自绕路? 他望了眼远方,夜色里一片都黑漆漆的,免费的长灯也照不远,只能看到那视野里最高的中央会议厅,那栋建筑,一道道窗户格像是灯塔一样发着光。 他隐隐约约听到抱怨声,是黑雾里的其中一人,但他没在意,毕竟这黑漆漆一片的,谁也看不清,他还要顾着别踩到别人的脚。 正这样想着,他突然感觉自己踩上了什么东西,像是谁的鞋子。 “对不起。”他立刻道歉,发现是自己踩上了一个黑雾人的鞋子。 “没事。” 他听到低低的回应声,带着点笑意。 他没在意这些,顺着这条小路走向会议厅。 但就在进门时,他们这一行人被拦住了。 “不对。”刘部长猛然回过头,看着在灯光下突然明显起来的几个黑雾的身影: “……怎么,会多了一个?” 守门员瞬间警惕起来,本来在进入会议厅前就需要撤下黑雾进行身份检查,现在就够不用说了。 “——撤下黑雾!” 黑雾一个个被自行撤下。杨长旭看到了其中有着不少熟悉的面孔,似乎是其他组织的一些部长……看来这次会议需要他们的参与。 他还在其中看见了爱德华,爱德华的状态似乎很低沉,他似乎还在私聊,手指在面前不断划着,眼神像一潭死水。 他还在其中看见了苏明安,他的鞋子上还沾着泥土,似乎被人从鞋面上踩过…… 不对。 ?这人怎么在这里? 他猛然反应过来。 “苏明安?” 刘部长眼中一片惊愕,他刚刚明明收到消息,说苏明安突然领着三个跟随者朝着会议厅这边冲过来了,那三个铁皮人横冲直撞,想着第一玩家的身份,谁也不敢拦。他还特地带着爱德华绕路,免得两个人在这里起冲突,没想到一转眼——这人居然直接混到他身边来了! “爱德华啊。”苏明安摊开手,看着含着一脸沉闷怒气,似乎才被吕树的私聊气过的爱德华,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 他不能直接冲向爱德华和吕树的交战地点。 现在的他,不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即使有死亡回档,他也不能在主办方眼皮底子下表现出来。 吕树找不到,他必须先找到在明面上的爱德华,从源头上制止这两个人的交战。 分身本来就是个幌子。 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来,是个人也能想出一万种方法把他引开,防止和他爱德华正面对上,更有甚者,还会直接把他引到什么会议室,直接开始许下大批条件,劝说他加入这个加入那个,浪费大批时间。 于是,在分身吸引到人们的注意力后,他迅速朝着中央会议厅靠近。 在路过聚着很多人的火锅店后,他看见几个罩在黑雾里的人的可疑身影。 原本没想要过多靠近的他,注意到了他们突然转向的动静。 他顿时猜测到,可能其中就有着他要找的人。 ……如果爱德华在其中,那就是最好。 如果不在其中,掌握到信息后,他也可以回档再来一次。 不过,幸好,一次中。 在看到爱德华后,他真的笑得很开心。 “……你也来?”爱德华警惕地看着他。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聊。”苏明安强调着,而后伸出手:“很多。” 一百四十六章·第五世界开始 苏明安知道这个时候,爱德华应该已经和吕树约架了。 但他只要把爱德华在这里扣住,不让他出去,这个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苏明安……不,第一玩家,你……”刘部长先是愣了一会,而后很快便调整好,他勉强扯了个笑容,面上的伤疤却越发狰狞:“第一玩家,很高兴你能来到这里……请问在广场那边的是……分身?” “对,我是本体,现在我想和爱德华聊聊。”苏明安按着爱德华的肩膀就把他往里扯:“来,想见你很久了,现在我们好好聊聊……” 明状态的力气很大,爱德华一个时间系法类职业根本挣脱不了,他一边被吕树的私聊气,一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刘部长。 “哎,哎,第一玩家,里面还在开会,你先等等……”刘部长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此时正一边迅速通知着其他高层,一边想要拦住苏明安。 可他看见苏明安的眼神,又不敢。 ……那个眼神,就像是真的要杀了他一般。 或许在直播间里,各大录屏里,他曾无数次看见过第一玩家的眼神,觉得这个孩子也就是个孩子罢了,可当人真正站到他面前时,他又像脚步定住了般不敢上前。 “别碍事。”苏明安说着,一路扒着爱德华的肩膀,拽着他往里走。 “你来干嘛,你到底要干嘛!”爱德华嚷着,肩膀被抓得生疼,他想过发动时间技能,但主神空间不给主动袭击,他没人力气大,只能由着他拽着: “——有什么恩怨副本世界解决,你……” “你也知道有恩怨应该在副本世界解决啊。” 他听到苏明安的回话。 淡淡的,却莫名让他有种心寒感。 他看见对方偏过来的侧脸,眼里一片深沉,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情绪一般。 走廊上也有着其他联合团的成员,他们看这阵势也想出手,但在发现拽着爱德华的是苏明安后,他们又畏缩地收回了手,转而开始通知上级。 “过来,进来,我们好好聊聊。”苏明安说着,一把把他推进了休息室,重重按在沙发上。 “嘭!” 休息室的门被苏明安关上,隔绝了外面一切或震惊或好奇的视线。 杨长旭匆匆赶到门外,想敲门,手又停住了。 他只能把脸贴在门上,旁边渐渐走来其他组织的部长,也是一脸好奇。 “没事吧。”有人小声说着。 “……应该没事,主神空间不能直接攻击。” “这两人还需要聊,见面居然没打起来……” “不懂,总之快点通知上面……” 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所有人都很统一地,把脸一齐贴在了门上,试图去听里面的动静。 …… “坐好。” 把人按在沙发上之后,苏明安坐在了另一边。 “你……吕树那边,是你的意思?” 爱德华咬牙切齿,一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膀,面前的面板上还有着吕树的挑衅之语。一句一句,针扎的似的,每一句都扎在他心底里了。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个木头似的榜四这么会骂人。 他真的恨不得直接冲出去把这人痛扁一顿,但是现在来了个让他更恨的。 “来,别急,爱德华,我想和你聊聊很久了。”苏明安看上去不慌不忙,他像个主人一样还在找桌上有没有茶水,但看了看没有,只能开始干聊:“经过第三世界那件事,你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啊。” 他指的是在时间领域里,和爱德华那次单对单的“谈话”。 “怎么?”爱德华挑起眉毛:“你以为现在在主神空间里了,我没法对你出手了,就骄傲起来了?确实,你一个人冲到联合团里,是够胆大,但是……换句话说……” “你不会还想说,把我关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吧?”苏明安笑着说:“之前是公会驻地,我是太天真到相信你们,才会自己跑到公会驻地来。现在……我大概已经看明白了,我能够信任的东西很少。所以,我特地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想必那些想要争取我的高层们,此时已经聚在门口了吧?” 门外的高层们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彼此,但没一人进去。 他们也很想听听,苏明安到底要和爱德华聊些什么。 “……”爱德华手指在沙发上敲了敲:“……你这么冲进来,到底想要说什么,直说吧。” “吕树刚刚给我发来消息,说什么要【扫清一切障碍】,我就猜到他大概是来找你约架来了……他的行为太幼稚,你没有上当吧。” 爱德华冷然道:“吕树这么挑衅我……难道没有你的授意?” “果然你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说了……自始至终,他都什么也没明白。”苏明安有些无奈。 就算吕树拖着爱德华去死,对这些组织而言,也就是少了一个人造产物而已。 在积分的供养下,这些组织大可以再造出一个新的,甚至许多个新的人造玩家……只是投入的代价可能很高,这些新的“人造产物”也可能没有全部完美通关的纹印,看起来有些低级。 然而,如果吕树死了,那就是真麻烦了。 吕树把他自己看得过低,他认为他自己没什么作用,只要拖着爱德华去死就算最大的价值。但苏明安分明觉得,一个还算不拖后腿的同伴,远比爱德华去死要有用的多。 而且,就算吕树真拖着爱德华去死了,和苏明安也斩不开联系,很容易被人想到这之后有他的授意。 所以他必须回档阻止这个行为。 至于爱德华……在他眼里,从来没把这个人视作正经的敌人过。 爱德华和艾尼差不多,在他眼里,都只是被高层们利用的棋子,迷途的旅人,区别只是给他带来的麻烦多少而已。 他们一个醒悟过来了,一个却还沉浸在自负自傲里,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被洗脑过。 不过,作为全体人类的积分补给品,他们还算合格。 “——苏明安,你特地一个人来到这里,是要加入联合团吗?” 即使处在这么安全的环境下,爱德华全身上下也都是敌意,说话时也像带着冰碴子。 在说这话时,他注意到隔墙有耳,直接在自己面板上打字竖给苏明安看: 【今天的会议来了很多其他组织的高层人物,你特地赶在这个时间点闯进来,让他们都看见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加入其中一个组织?】 苏明安看着他写的话,笑了。 “你的眼界原来是这个水平的。”他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了。” 他看明白了,爱德华是在害怕。 爱德华原来也被点醒了一部分……在意识到他的实力完全是由组织堆起来的之后,他开始想办法转身扒紧组织,利用起组织来,想想办法反客为主。 但这一切,都将在苏明安加入联合团后被改变。 培养苏明安……可远比培养他要好得多。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以前只是联合团还没建制起来,才让爱德朗找到机会,想要提前灭杀掉他,让爱德华上位。 但在爱德华也输了之后……一切观念都被颠倒了。 在找到合适的,新的人造产物之前,苏明安成为了所有组织中的香饽饽。 有的组织的人什么手段没干过,还怕培养一个主办方的走狗吗? 只要能让他们地位上来,就算加入主办方他们都无所谓。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大公无私,非要坚守人类底线的。 于是,爱德华害怕——一旦联合团选择了苏明安,开始竭尽全力培养他,那自己,又会成什么样。 步艾尼的后尘? 他暂时可还没把握住反戈一击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爱德华听出了苏明安话语里明显的嘲讽。 “等等……我写给你看。这里没有摄像头吧?”苏明安环顾了四周一圈。 门外听着的人更着急了,此时刘部长也凑了上来,把眼睛贴在了门缝处,恨不得整个人都挤进去一般。 苏明安打开面板,用手挡着,开始写了起来。 “而且。”爱德华看他在写,继续问着:“你不承认吕树是你授意的,你却特地和他同一时间来找我,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看见吕树那边的私聊还在挑衅他,把他气得够呛,面前的苏明安却还在悠闲地写着字不让他离开。 “好了。”苏明安把面板竖起来:“自己看。” 爱德华立刻凝神看过去—— 【说你蠢。】 “你——!” 爱德华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专程过来气他的。 “如果你真的去和吕树约架了,你的格局才是真的小了。”苏明安说:“爱德华,既然明白自己的地位,就老老实实正视自己。定位自我很重要,你的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期望,即使是扭曲的,你也要明白,不能随时随地就一抛了之。” 爱德华刚想发怒,就看见这个人望过来的目光。 前所未有的凝重。 “很多人整理攻略,很多人辛苦钻研副职——他们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积分具体去了哪里,但既然实际上汇聚到了你一个人的身上,你就要明白自己到底出自何方……”苏明安一边说,一边在面板上写着,而后举起来: 【想反抗联合团,就学会冷静。】 【或许联合团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但总有几颗老鼠屎存在,你要明辨这些存在。】 【大多数人,他们都以为,他们的积分,去了合适的地方。】 【你身上的心血,不只是那些蛀虫的,也是很多平凡人的。】 “你随随便便一走了之,一时脑热就去应什么战,挑起内斗,一旦死了就毫无价值。在主神空间你重拳出击,在游戏副本你唯唯诺诺……”苏明安迅速放下面板,看着他:“如果你和吕树一样蠢的话,就尽管冲出去,我管不了你一整年。” 爱德华看着他。 “你……” 他依然很愤怒,面前面板上吕树的私聊依然在跳动着,他依然在被气。 但他看着眼前的人,他说不出话。 面前的人,居然不是来气他的。 相反,苏明安这是……特地来让他冷静的。 他感到很奇怪——明明二者之间的关系在所有人看来都水深火热,见面都剑拔弩张的那种。 爱德华早在苏明安找上来时就做好了掐架的准备……就像第三世界水岛川空下的那封挑战信那样,面对面打一架,多好,简单粗暴。谁知这人非要整什么幺蛾子,弄得所有人都因为他神经病一般的自杀下不来台。 但当苏明安真的拉着他面对面坐下来,开始和他说话时,他才发现——或许自己真的想少了。 苏明安他,貌似从来都没恨过他。 或者说,面前的这个第一玩家,从来就没把他当作正经的对手过。 ……居然是像说教小孩子一样,在劝说他。 【不要死在主神空间里】。 “全人类总积分到达一定高度才不会全体抹杀。”苏明安继续说着,语重心长:“爱德华,想堆高积分,想占的权重更大,就和我一起活着。至于完美通关,最后的赢家是谁,我等你来游戏副本里挑战我——在一切的私利之前,我们必须得保证自己得活着。你真想和那些没用的观众一起去死?” “当然不。”爱德华盯着他:“我当然会赢到最后。你也别一副说教的样子,别忘了,你有身为主办方走狗的嫌疑,我绝对,绝对不会把最后的机会交到你手上。” 他不相信面前的人那么好心。 一切的表现都证明了苏明安和普通的玩家不同,他被主办方信任得太过离谱了,和npc的关系也像一开始就很好一般。他身上的疑点太多,爱德华也不会把到手的利益拱手让人。 “最后的领导者,只会是那么几个。”苏明安突然笑了出来,他看着爱德华斗志昂扬的样子,眼神亮晶晶的,像是真的在高兴一般:“我会是其中一个……当然,我也等你来挑战我。毕竟水岛川那个家伙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好胜心,赢了她也没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看不起人。”爱德华冷笑。 “……希望你能让我看得起。” 苏明安说着,走过来,伸出手,看样子又要压上他的肩膀。 爱德华立刻后缩,肩上刚被压的地方还在疼: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挑衅?” 苏明安手只能换了个位置,压在了沙发上: …… “帮我个忙吧。” 一百四十七章·BE8·“活着” 灯光敞亮的会客厅里,传来压低声音的交流声。 门外的高层们把耳朵纷纷贴在门外,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后悔——为什么副职业没有研发出类似摄像头的东西。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爱德华眼神极为警惕地看着这个家伙。 他似乎从来没看懂这个人……哪怕世界论坛上关于第一玩家的分析帖到处都是,他也觉得没有一个帖子是有用的。 他自己的眼里只有竞争与变强,但面前的这个人……他眼里的似乎从来就不止这些。 “吕树把我拉黑了。” 苏明安的语气很柔和……近乎到了一种和蔼的程度了。 “爱德华,你是他的好友,麻烦你给他打个视频通讯,既然你这边不应战了,我想先劝劝他。” “……”爱德华很不想帮,他沉默了些许。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苏明安手里出现了一个“滴滴滴”的东西,银白色,在灯光下散发着漂亮的光。 机械炸药。 这东西,他在回归后看过论坛录屏,险些将那三个狼人全军覆没。 “威胁我没用。”爱德华说:“副职业研发出了安全法阵,布置在了关键建筑之下,炸药在这里无法引燃。” “……居然有了这种东西。”苏明安突然发现副职业或许还真的有些用。 他说着,手掌下移,就要压上爱德华的肩膀。 那里还正酸疼着。 “等等,我帮你。”爱德华立刻拨通了吕树的视频通讯,并迅速将面板转向了苏明安。 “滴——滴——” 在等待接通中,爱德华靠在沙发上,等着苏明安的动静。他想看看,这人又想怎么劝说吕树那个家伙的。 “啪嗒。” 视频通了。 吕树的脸出现在了画面里,他的旁边是一大袋子的卷心菜,小碧正十分欢喜地吃着,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菜一样。 “……” 在看到苏明安时,吕树原本警惕的神情一瞬软化下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很快又把话咽了下去。 “去你的个人空间等着。”苏明安看着他:“等到第五世界,我们一起组队。” “等下,我……” “你的做法毫无意义,我教你应该怎么做。”苏明安打断他毫无意义的解释。 吕树的话噎了下,他看看镜头,又看看一旁吃得很欢脱的小碧,沉默片刻,而后,极轻地点了点头。 他捏着吃的正欢的螳螂就把它身后一扔,碧色划过一道弧线。他张开手一把抓起塑料袋,就带着在一旁停着的绯蝶离开了森林。 爱德华懵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完了? 他没想到,苏明安口中的“劝说”,用的会是这么一种干脆利落的方式。 ……分明与和他说话时完全不同。 “结束了,我明白的,他只是一时想岔了。”苏明安看着他:“那么我也应该走了——至于我的话,爱德华,我和你的谈话到此为止,我不会再来点醒你第二次了。” “等一下。”听见苏明安这样看不起人的话,爱德华这次却没有生气。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眼神一瞬变得无比认真,像是急于想要确认些什么: “苏明安。”爱德华的神情很严肃:“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过对手过……或者说,你讨厌联合团的这个行为吗?” 门外,原本看着要结束的人们本来想要冲进来,却听到了这么个问话,顿时又急切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的耳朵紧紧贴在门上,急于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苏明安定定看着他。 “……你猜?” 爱德华得到了一个让他崩溃的回答。 下一刻,休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一群配着各种徽章的,金色星星银色五角星、海色军装天蓝条文的高层们慌慌忙忙地冲进来,却看见了一阵空间的波动。 他们想要争取的对象,早就一个空间位移,离开了。 第一玩家……苏明安,根本没有想和他们接触的意思。 他这次过来,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和爱德华谈一次心罢了。 …… 苏明安回到个人空间。 他在论坛的房区专栏上找到了新房子。 由于有着隐私设置,他很顺利地按着地图的定位去看了房,而后在系统上自动交了40积分买了下来。 因为要安置茉莉和三个跟随者,大一点的房屋是必要的。 而就在苏明安确定好住处后,原本被联合团众人客客气气请到一边会客房的分身,也站起了身。 他对面的联合团高层还有些愣神,他刚刚正和第一玩家的分身“互诉衷肠”,许下大把利益,眼看着对桌人都快要答应了,结果对面突然“唰”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走了,去住房子了。”影顺手把联合团用来招待贵客的,极其珍贵的茶一饮而尽,评价了句“难喝死了”,就带着三个铁皮人撞着人走了出去。 由于害怕这三个敢在主神空间动手的npc,一路无人敢拦,即使有人伸出橄榄枝,影也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往传送阵冲。 追出来的人们看着那在传送阵上消失的身影,面面相觑。 “……怎么办。” “看样子他对我们联合团好像完全没有好感……” “怎么就没把人留住?提前请好的灯塔理论研究员呢??” “……他说什么“这个理论不关他的事”,然后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居然如此。” “其实,我个人认为第一玩家像现在这样也很好,乔,我们联合团的宗旨本来就不是集中于一人,而是为了绝大多数的人类,爱德华的失败也证明了这一点。” “……先去把苏式叫来。” …… 16589区,龙国养老区。 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不想上场的休闲玩家。 由于现在还是夜间时分,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在行走,却能看到一盏两盏的路灯下,有不少中年人围在一起下象棋。 ——也许这些人在恢复到这个年纪前,曾经是老年人。 这些人被选进世界游戏,却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看起来像与外世完全隔绝一般,与世无争。 苏明安路过他们,他在这里甚至没有看到类似观影台一样的地方——由于第四世界巅峰玩家同台竞技,还存在积分赌盘,几乎每个区服都会有商业头脑的人开设电影院、茶馆一样的地方。 但这里没有。 这些曾是老人的中年人……好像从来不看直播,也不关注世界论坛,他们照常养花养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百四十八章·“正军” 苏明安罩着隐私黑雾一路路过这些人,来到自己选择的房子前。 他没有选择靠前的服务器,也没有选择视野多好的房区,面前的就是一座普通的,能住好几个人的房子,外面有护栏和附带的小花园。 哪怕在养老服,这所房子也是处在最偏僻的区域,附近甚至没什么居民住户。 在进入花园时,他让茉莉从个人空间里出来。 半大的小姑娘看上去很开心,她走到花前追逐着蝴蝶,身后的麻花辫轻快地飞舞。 “来了。” 影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三个跟随者。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你真这么善良?”影指的是爱德华。 “没呢。”苏明安看着在花园里追蝴蝶的茉莉:“放不放过这个说法……取决于我是否把他放在眼里过。” “你这不叫谦让,叫自傲了。” “那我有资本自傲吗?”苏明安笑着看他。 “……”影顿了顿:“如果我在游戏副本遇上他,我是不会放过的。” “当然,如果真的碍了我的事的话。”苏明安说:“我只是不希望开这个【在主神空间里相互争斗】的头,一切恩怨,游戏副本里解决。” “我以为你是想要制造一个永动机……像爱德华这样有点脑子的玩家,死在主神空间里也太可惜了,在游戏副本里反复去世,才最适合他。”影笑了出来。 “……”苏明安看了他几眼:“影,你和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很早就有这个疑问了。 虽说这两个分身说是自己人格的一个变种……按理来说应该是被赋予了性格的npc。但他总有种违和感。 “我吗?”影耸耸肩:“你可以当我是npc。受制于规则,我什么也不能说……你就把我当成是你技能的造物吧。” 【规则】。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一直绕不开的东西。 苏明安还在思考,就看着茉莉又跑了回来。 “我可以上楼看看吗?”她问着。 “你去吧,我带他们去别的房间。”影领着三个跟随者往后走。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而后带着茉莉,顺着楼梯上了楼。 一楼是一片大厅,还有会客厅和餐厅,有着一张长桌,二楼则是房间,上面一片黑漆漆的,他将灯光打开,看见长长走廊旁闭合的房门。 “灯塔哥哥,你住哪间?”茉莉转头问他。 “我住个人空间。” “你不住这里吗?”茉莉有些沮丧:“明明是这么大的房子……还有小花园。” “我习惯了。”苏明安推开她旁边的房门:“而且比较安全。” 他的话语顿了顿。 灯光打开,他看见了一间琴房。 主神空间的房子自带精装,如果玩家有自己装扮的爱好,也可以去主神商店买家具和壁纸,装起来也像装修小游戏一样,用手指拖移就好,不用太过麻烦。 苏明安只看重了这间房子的地理位置和面积,倒是没注意二楼还送了间琴房。 他看着柔和灯光下,静静立在角落,恍若不染灰尘的钢琴,把刚推开的门缓缓关上了。 他感觉思绪有些放空,在一股晕眩感骤然升上来的同时,紧跟而来的,是一股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疲惫。 他盯着闭合的门,忽然闭上了眼睛。 ……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细小的灰尘漂浮在光下,胸前传来一阵炙热。 苏明安一把从床上爬起,看见坐在床边,手掌贴在自己胸前的茉莉,注意到她的手上散发着红光。 就是这阵红光,在渐渐传递进来,让他有种舒缓的感觉。 似乎……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在渐渐放松。 ……这就是治愈系天赋? 苏明安突然想起茉莉面板上写着的红级天赋,没想到真的有用处。 他抬眼,看见茉莉身后站着的,木桩子似的的人物。 “现在是11月10日下午3点28分。”吕树看见他醒了:“在一天前,影找到我,告诉我你突然昏倒了。所以我去请了很强的治愈系玩家来找你……没想到这个茉莉的天赋很厉害,所以她就把救治的任务交给她了。” “治愈系玩家?” “隐世家族的朋友,值得信任。”吕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的五人小队,我想可以加她一个。” “治愈系……确实有点用,那就加吧。”苏明安说:“更多的就不必了,组队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你要见见吗?” “游戏开始再见也不迟。” “她和我说,她有一个专注于治愈系的小型公会,她很想带茉莉加入,利用好茉莉的治愈系天赋。”吕树说。 苏明安看了茉莉一眼,她捏着自己的袖子,眼神有些无措。 “等第五世界结束再说吧。”苏明安说。 还有不到一天新世界又要开始了,他现在需要浏览一下很久没看的论坛,没心思再带茉莉去什么公会了。 “那我……走了?”吕树说:“论坛上猜测第五世界可能是星际、废土或者幻想世界,你可以做一个参考。” “好,游戏开始再见吧。” 苏明安看着吕树离开。 而后,他迅速将房屋权限设定为自己和分身方可操作。 他点开世界论坛,准备最后再搜集一波信息。 他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条置顶帖【(精)关于玩家如何自救的问题简要分析】。 早在世界游戏才开始几天,这条帖子就被加精置顶。 想也知道,负责加精置顶这条帖子的,必定不是人类自己。 而这条帖子中,最受人追捧,也最受人诟病的“在主办方给定的范围内画圆”更是成为许多人对线的内容。 这个帖子的内容从发帖就没有更改过,一直是最初的模样。 一开始的“我还不知道发表演说的第一玩家是谁,但我觉得ta能走很远”被广大论坛人民誉为“真·预言家帖”。 而帖中结尾的一句【人类的历史从来不乏英雄】【我希望能够有更多的玩家,在各个层面上成为英雄】,更是成为了很多人的座右铭。 此时的这条帖子回复量已经上亿,苏明安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看到许多互相掐架对线的喷子楼。 世界游戏开始一个月,原先的秩序早已崩坏。 一个月前发布的帖子,在现在看来仍具前瞻性。 苏明安挺想认识这位发帖的人士,但这位人士的id一开始便被匿名隐藏,导致到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位死得很早却看得很远的玩家是哪位。 他关闭这条帖子,简单浏览了一下近期的火帖。 副职业开始发展了起来,不少只会聊天吹水的观众似乎找到了新乐趣,他们沉浸在新体系的研发中,不少原先的翟星科研人士像发现了一片新天地,如饥似渴地投入其中。 苏明安看到了不少看上去就让人头大的学术分析帖,结合着大量看不懂的公式,不少学术帖子需要收取积分,价格还颇高。 接下来则是大批的第四世界分析帖,不少人曾经大胆预言各个玩家的身份,脸却被打得啪啪肿,不过苏明安没有兴趣看这些惨烈的打脸现场。 他看向第五世界分析帖,不少人预测这波应该是未来风,有可能是比白城更加先进的未来世界,也有人预测应该是具有魔幻风的幻想世界。由于被第四世界的直播调动起了热血,不少人声称他们也要“下场玩玩”,感受一下“传说中的异世界”。 苏明安还看到了许多有点意思的攻略帖,“休伯特”这一有些眼熟的名字成为了其中的大热门,这个人非常擅长于制作对比表格,他列出了许多具有高性价比的装备搭配与道具配比——拍卖场的装备价格明显虚高,并不如直接点四维属性点划算。 现阶段副职业的发展还没有到达尖端玩家的水准,导致高端装备大量稀缺,这种情况在之后或许会得到改善。 苏明安继续看着,在搜集完了近期信息后,他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新版块。 【巅峰玩家板块】 他点开,发现这是最近新开辟的一个新版块,只有战斗力在700以上的玩家才能在里面发言。 他看了眼现阶段的玩家排行榜。 ……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110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3)/职业:白审 2、诺尔·阿金妮(战力:950)(完美通关*2)/职业:傀儡师 3、爱德华(战力:1350)(完美通关*3)/职业:时停者 4、吕树(战力:900)(完美通关*1)/职业:控兽师 5、水岛川空(战力:800)(完美通关*3)/职业:幻法 6、山田町一(战力:750)(完美通关*1)/职业:逐暗 7、阿尔杰(战力:850)(完美通关*1)/职业:狂剑 8、艾登(战力:750)(完美通关*3)/职业:暗牧 9、鸢尾(战力:750)(完美通关*3)/职业:迷音 10、艾尼(战力:700)(完美通关*1)/职业:火焰法 …… 排行榜前列变动不大,后面发生了些微小变动,以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固定。 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如果没有势力帮助,一旦失败一次,弱者便很难迎头赶上……苏明安继续将排行榜下拉,数了一下排行榜前百的全部完美通关人数——包括自己,一共10人。 可能还有在百名之后的存在,但他也考虑不到了。 他看向论坛,巅峰玩家板块里面的帖子果然全是眼熟的人,由于现阶段战力在七百以上的玩家寥寥无几,他一眼便看到了一条针对自己的帖子。 【苏明安,来找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发帖人:水岛川空】 苏明安想起来了,在颁奖典礼将要结束的时候,这个人确实擅自下了一个24小时的约定,但是自己本就没想过和她多说什么。 他再度往下看,看到一些宣战帖。 发帖人都是一些有些小名气的人物,这些人或许刚刚升上700的战斗力,还有些膨胀,想要借此宣扬自己。 以前苏明安还能在其他地方看到不少挑战自己的帖子,但现在这些好像都已销声匿迹——或许是这群人意识到了差距。 他们这些宣战现在针对的,都是些除自己之外的榜上人物。 苏明安觉得差不多都看完了,眼神朝着关闭的格子瞥去,却看见了【超话】栏目。 ……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关于自己的超话栏。 栏目上方,明晃晃一个灯塔图片,似乎很想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他不想点开。 他上次点开这个,就被里面的垃圾信息洗脑了一回。 ——里面就没有正经的东西,不是告白帖就是强拉的cp帖,还有各种精准捕捉的直播截图、各式剪辑与表情包……以及一些同人文。 这些人擅长在各个扯淡的地方捕捉出他们想要的意思,并且全部扣上名为“爱情”的帽子,将文章里的自己写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就连自己的理论也被魔改了一通,变成一种恋爱脑的宣言,有关他的一切剧情都在为了所谓“爱情”让道。 包括拼死拼活的冒险,也被他们剪辑成“和xx的爱情故事”……虽然说有些内容确实是为了增加他的人气,表达他们的爱慕而成,但他并不认可一些强行歪曲自己形象的娱乐。 但是,有好有坏,他也曾经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娱乐帖,比如绘制榜单前列玩家一同进步的同人画,激励人下场参与游戏的精彩剪辑……这些他看着也觉得非常不错。 但对于那些被捧得很火,却与自己理念相悖的帖子,他不认可,却不会多说些什么——这是这些人的生活娱乐方式,是由加入直播元素的主办方的恶意推动而成。 他只是不会再点进去而已。 他关闭论坛,也错过了苏式在超话中发布的想和他交易的帖子。他点开个人信息栏,将183点积分购买了18点四维属性点,按照原先计划分配。 他将掉落的【纳塔的遗留之戒】和换下来的【骨牙项链】挂在了网页拍卖场,等他这次回归后就可以领取售卖的积分收益。 而后,在感觉现在自己的精神状态还尚可后,他开始选择抽取技能…… …… 【11月11日午间12时】 “叮咚!”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第五世界:魔幻世界。全球副本解密类/角色扮演类游戏。】 【参与玩家:302982937人!】 【魔幻世界将被复制为三万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一万左右玩家进行游戏!】 【由于玩家为第五次进入游戏,不再自动学会交流通用语,自动扣除10点积分,学会第五世界通用语!】 【——世界开始!】 …… 苏明安听见了系统提示,也感觉到了传送白光在渐渐散去。 但他还未睁开眼,看看第五个世界究竟如何,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冷的男声: “……看好他。” “在最后的时间到来前,我不允许出现任何错漏。” 一百四十九章·“阵营之战”(舵主加更) 那声音响在离苏明安不远的地方,在那之后,苏明安听到一声柔和的女声应答: “是。这次的祭典,不会有任何差错,一定能……如您所愿。” “希望如此。” 他听到门关合的声音。 他已经看到了日常的弹幕刷屏机,这帮观众们已经开始了每日报到。但他似乎依然处在开局的适应状态中,眼皮子一时睁不开。 【第一!】 【来了!】 【安神午好!】 【又到了观摩挂壁的日常时间……】 【……你们注意到世界排行榜没有,我原本以为第一玩家一个第四世界战斗力暴涨三百已经算离谱了,没想到世界开始前最后一天又飚了两百……】 【苏式这个炸家的脑瘫怎么还不死!?还在论坛上跳,就她也配找明安哥??】 【来了,果然是魔幻世界吗,我开始后悔没去了……】 【后悔归后悔,要是你真摊上什么废土世界就受罪了】 【开始竞猜,第一个妹子什么时候白给,我赌开始后第二天……】 【……】 传送白光在渐渐散去。 苏明安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躺着的,手边有被子的轻柔触感。 如果自己不在地下室之类的密闭空间的话,现在的时间应该不是中午,他没有感受到阳光。 他嗅到一股浅淡的清香,在一点一点睁开眼皮后,他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视野所及之处有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白雏菊样的花朵。 这是一间房间。 他看见一片欧风的摆设。 旁边是一张白金的圆桌,桌上躺着支尾色朱红的羽毛笔,有一束一束洁白的小雏菊花装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落地窗的洁白落柱似玉石所铸,绣着繁复纹路的布帘通体血红,将窗外的景象完全遮住,一点光都没有照进来。 整间房间都透着股明显被人精心打理过的贵族气息,就连桌旁曳下的布上都绣着规整的花纹。 但让苏明安注意到的,是坐在门前的一个人。 她正看着自己,一双玻璃质般清薄明亮的眼像面镜子,顶灯的暖光洒在她的身上,将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照得透亮。 ……她看上去像个精致的洋娃娃,或是出自童话故事里的精灵。容颜带着股异世界特别的美,眉眼含着静气,即使看见他突然醒来也一动未动。 看来刚刚出声的女人,就是她。 或者说……用“女人”称呼不太合适,她更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小萝莉。 而刚才的男人,应该已经出去,他没有看到其他的人。 他开始思考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来,如第三世界一样,他现在应该是扮演着一个类似“苏简”的角色,有着一个世界原住民的身份,但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清楚身份的具体情况。 “您醒了?”小萝莉忽然开口,语气却带着股与年龄不合的淡漠,她缓缓起身,华丽的宫装长裙在猩红的地毯上拖着尾,像火鸟的羽。 用的是敬语。 看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低。 苏明安想了想,刚要开口,便听见了紧跟而来的系统提示声: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五个世界!】 【世界名:魔幻·明辉】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十五天】 【玩家个人进阶任务:(根据玩家扮演的角色决定,正在下发中……)】 【完美通关:(根据玩家选择的阵营进行下发)】 …… “叮咚!” 【掌权者任务:保证npc“辉书航”存活。】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进阶。】 【任务失败惩罚:“掌权者”身份恢复试用期。】 …… “您看起来气色很好。”小萝莉说着,虽用的是敬语,语气却矜持而淡漠:“十日后的成人礼,还请您如约前往……吾等将不胜荣幸。” 她起身,拎起繁复的裙摆行了个礼,便转身要去推门。 看样子,她想要离开这里。 “等一下。”苏明安叫住她。 她回头,对上苏明安的视线。 【发动掌权者技能】 【npc(辉书航),初始好感度:50】 ……她就是掌权者的任务目标辉书航? 初始好感度,居然就这么高? 苏明安看着这个系统提示。 【技能开始发动,请注意保持视线。】 【npc(辉书航),好感度:50+10+10……】 苏明安注意着,原本准备转身而去的少女忽的顿住了脚步。 她的脸一点一点侧了过来,眼中带着些别样的惊讶。 【npc(辉书航),好感度:100】 【当前好感度评价:挚爱】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强行提高好感度仅能达成友情线,若要转换为其他情感,请掌权者自行探索。】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我……”苏明安发动技能就是为了套取一些最初信息,准备套完了就回档,他刚想开口,就看着眼前这端庄的小萝莉忽的猛然靠近几步,一伸手,瞬间掀开他的被子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一片冰凉,像块冷玉。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她的眼神带着些哀戚: “您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苏明安有些惊讶,他想要调出系统镜子,看看自己这次到底扮演了个什么人物。 面前的小萝莉看着他,她的目光极为恳切: “……您是世界的未来,您不应该死在这里。” “等一下。”苏明安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按照一般游戏的进程来说,初始出生点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较为安全,如果在没有获得足量信息前贸然离开,可能会有因偏离正常轨道而带来的差错。 “抱歉。”她突然猛地用了力:“时间就这么点,您先和我走吧,我害怕陛下他会……” 明明是端庄纤弱的小萝莉,力气却大得吓人,苏明安明状态下的力量值居然也抵抗不住,她一只手就把苏明安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然后立刻从旁边衣架上扯下一件风衣,披在他身上。 “失礼了。”她双手迅速地帮他把这件极其复杂的风衣系好扣子,一边眼含歉意地说:“现在是极夜期,外面可能有些冷,您注意。” 风衣似乎不太一般,在穿到身上时,苏明安发现寒冷在渐渐褪去,身上在渐渐涌起一股暖意。 他注意到风衣上也有着奇异的纹路。 “……我们去哪?”他问道。 “哪里都好,我想到了一个去处,只要证明您的身份,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您的——总之,我必须送您尽快离开这里。”辉书航突然拉开窗帘。 微风一瞬飘落进来。 苏明安看见,那隐藏于血红厚帘外的一片天空,蓝紫交加,天幕没有红日,没有白月,也没有群星,只有一轮明珠般的光芒悬在其上。 在一片梦幻的色彩下,一点一点发光的莹点漂浮在空气中,宛若一颗颗舞动着的精灵。 ——异世的天空。 原来不是因为时间在夜晚而看不见阳光,而是这异世界,本就拥有一片梦幻般的蓝紫色天空。 他感觉自己的身形在飘起,偏过头,他看见少女手背上亮起了一个黑色的纹印,在她手掌摊开的一刻,他发现自己正在向着窗外飞去。 “……您至少不该,死在这里。” 她说着,一把推上他的背,而后带着他,一同从敞开的窗户间飘了出去。 “——您是未来。” 她说着,带着他飞向远方。 苏明安看着下方。 他看见了一个大型的,玉白色的广场。 不少穿着白色袍子的人身上发着光,他们旁边悬浮着座椅供桌等物,有序地走向中心的广场去,规模像个重大的祭祀现场。 沐风和熙,各色的小旗子飘扬。 秩序井然的士兵,执着金色的长矛缓缓行过,他们的身上,漂浮着晶莹色彩的纹印。 他看到了一栋很高的建筑,尖顶,雕花,建筑旁围绕着巨型的金色光圈,它的最低端与地面还隔着一段距离,没有看到阶梯,整栋建筑像飘在云端一般。 他抬头望,看见梦幻般的天幕,空中的荧点飘在他的身周。 观众们已经叫疯了,一个个后悔地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来,毕竟,这种场面怎么看都比什么末世世界白城世界好多了,就像许多老二次元梦寐以求的被召唤的异世界一样。 还有人叫他赶紧看看自己的样子,观众可以选第一视角还是第三视角,他们有的人已经看见他的样子了。 苏明安调出系统镜子。 ——他看见了一张魅力大概可以被称为ss的脸。 怪不得观众一直在疯狂叫他看镜子。 【代入感这不就来了?】 【明安哥咋变成这个样子了,虽然说确实很好看,但不是熟悉的味道。】 【这个初始身份感觉好牛,这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小姑娘那么客客气气……】 【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只是知道不走大概要死。】 【这环境也太漂亮了,这到底是游戏副本还是真实的异世界啊,我感觉就像来到了真实的世界一样……】 【……】 苏明安看着前方的辉书航。 她手背上的黑色纹印正在亮着。 苏明安猜测,可能这个魔幻世界的力量体系,就与这个纹印有关。 他开始检查自己的手背,但只看见了代表完美通关的三条纹印。他翻动着手掌,而后,在手腕处,看到了一块复杂的白色纹印。 ……颜色不一样? 这颜色,是代表着不同的等级,还是代表着不同的能力? “您不必太在意的。”辉书航注意到他的神情,微笑着:“您的价值,远远在这纹印之上。” “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 小萝莉回头看着他。 她有着一双很漂亮的酒红色眼睛,当凝视着人的时候,那目光很沉很沉,像锁着与她身躯不符的无尽岁月。 “十天后的成人礼……只是一个圈套。”她拉住他的手:“您应该明白的,陛下他……永远只会选择最稳妥的办法。我原本也这么想,但在看到您后,我改变了主意……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而您是未来。” 苏明安明白过来。 结合之前在还未睁眼时他听到的话,自己这个身份,应该是“祭典”上的一个关键角色——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最惨的祭品。 若辉书航没有白给,等待他的就是十天后,在名为“成人礼”的祭典上被献祭的命运。 辉书航口中的“陛下”,应该就是那个要把他推上祭台的人,而她是他的一位被看重的手下。 现在,她似乎已经反水,一心想要带他离开。 但,为什么…… “我是,未来?”苏明安很在意这一点。 星星点点的光芒簇拥在他的身周,他忽的注意到,这些空气中的星点和他很亲近,至少比对辉书航亲近得多。 他微微眯着眼,迎着异世界的微风,他看见他和辉书航已经远离了那金白色的建筑与广场,正在靠近着的,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和镶嵌在一片绿意中的,一块碧玉般的湖。 他还远远望见了远方的城市,圆顶的建筑色泽瑰丽,屋顶宝石般的瓦片闪闪发光,在一片梦幻般的蓝紫色下,他隐约能看见隐于集市之中攒动的人群。 身上闪动着各种光辉的小动物跳跃在房屋之间,有背上顶着铁刺的异兽托着布袋经过,他能看到身形高大的喷火蜥蜴,将水流顶到天空上去的透明泡沫……以及数不清的,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小萝莉看上去很放松,她拉着他的手,乘风而行,眼中带着些释然。 这位看上去就处在礼教森严中,行为举止无比端庄的女孩或是从没做过违抗命令的大胆的事,在初期的紧张渐渐散去后,她看过去的眼神也带了些许好奇。 “是的,您是未来。”她回应着他的话,戴着手套的手将他的手,缓缓卷入掌心。 “……我一定会,让您平安活到祭典之后。” 她无比认真地说着。 “你也要活着。”苏明安说。 他可记得,他的掌权者任务是保证对方存活,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都得完完整整地活到第十五天。 小萝莉的眼神微微怔了。 她的眼睛在漂亮的天空下,仍是如同宝石般灿烂的颜色,在涌动起欣喜之时,就像星子在闪闪发光。 “……好。”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都要活着……感谢您的祝福。” 苏明安点着头,准备开口问更多的信息。 而后,他便看见,她的神情微微滞住了。 像是看到什么令她极为恐惧的东西一般,他甚至能感觉到她那冷玉一般手在不停颤抖。 “……” 她立在空中,以一种极为内疚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她那眼中的神采,渐渐消散下去了。 “……对不起。” 她说着,而后一掌拍在他背上,将他拍往更远的地方。 苏明安迅速回过头。 他看见,那女孩的身躯,被从金白色建筑那边遥遥照过来的一道光芒包裹,融化,而后,彻底分解。 他看到了建筑之上立着的一道白影。 【您已被本世界至高npc发现出逃行为。】 【您已自动加入“正军”的敌对阵营“革命军”】 【当前已加入阵营玩家人数比:(正军比革命军)4658:287】 【npc(辉书航)已死亡】 …… 【掌权者任务失败】 一百五十章·“未婚妻” 苏明安睁开眼,看见床前的白雏菊。 穿着华裙的小萝莉正安安静静坐在椅子前,发上洒着顶灯橙黄的的暖光。 “您醒了。” 她说着,缓缓起身,向他行礼。 或许是苏明安的气色确实不如之前那样好了,她的眉微微蹙起,而后拎着裙摆缓缓接近。 她的手缓缓覆上他的手背,而后,一股温和的能量传递了进来。 “您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她的语声很温和:“……不过,没关系的,吾会帮您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以让您迎接好您的这一次,整个世界最为盛大的成人礼。” 苏明安没说话。 辉书航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像是已经习惯了他沉默的态度一般,在将被角轻柔地掖好之后,她垂着头,缓缓离开了。 在她走后,苏明安从床上下来。 辉书航的治疗效果确实非常不错,他感觉死亡后的后遗症都被缓解了不少。 之前,由于关键npc突然死亡,他立刻选择了回档,以免关键存档点定格。 他意识到掌权者的主动技能应该留在更为重要的人身上,或者至少不能开局就使用——游戏机制不会给他一个必死的开局,某些npc好感度过高可能会导致一些危机提前发生。 他没有选择直接提高辉书航的好感度,而是先开始探查起这个房间。 【你发现了特殊环境(*钦望的房间),是否开始侦察?】 ……钦望? 苏明安看见这么一则系统提示,突然知道自己这次的身份叫什么了。 【身份已激活。】 他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而后,一个面板在他面前渐渐浮现: 【当前扮演角色(钦望·遗族遗留之子) 身份潜力:极高 身份当前实力:极低 状态:存活 特殊技能:(未激活)、(未激活)、侦查、研究。 特殊身份:未激活 存活十五天几率:0.198%(此几率为系统根据扮演的角色进行判定,将跟随玩家接下来的行为持续变动,请尽可能提高存活几率,以躲过最终判定!) (全体玩家当前存活平均几率:10%)】 …… “……”苏明安盯着这个应该是全玩家最低的存活概率,看了好一会。 或许是高身份带来的危险,作为整个世界剧本关键角色“祭品”的他,生存概率低得可怕。 ……正常存活概率都该有10%的,他居然比别人硬生生低了那么多。 他揉了揉眉心,开始侦查起这个房间。 【*你获得了特殊物品(羽毛笔)】 【(羽毛笔):刻有特殊徽纹的羽毛笔,可以写下带有特殊荧光的文字——如果想要签署一些协议,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将角落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在观察桌子时,他看见了一本书与一支羽毛笔。 他将羽毛笔收进背包,翻开那本书。 扉页的名字是【钦望】,看来这是原身的东西。 【*获得个人线索(钦望的实验日记)】 【(钦望的实验日记):“哪怕棋盘颠倒,棋子被打乱,全部隐去。” “你都永远是……” “纯白的,无垢的,隔绝一切的。” “坚定立场的背叛者,手持血剑的骑士。” “黑夜里的守护星,水滴无法穿透的石。”】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获得探索积分10点】 【生存几率提升0.35%】 …… 苏明安翻开实验日记,他看到了一连串他看不懂的记录。 数不清的公式排列在书页之上,旁边还画着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就连原本能看懂的异界文字都变了样,像一种加密文字。他往后翻,依然是这些东西,最后一面,贴着一张极其模糊的照片——或许这是异世界的一种记录方式,照片看不清晰,只能看见是一个人躺在实验台上,五颜六色的长管如同蟒蛇一般将ta围绕。 “叮咚!” 【是否花费20点积分,深入了解实验日记相关信息?】 苏明安看见了出现在日记本上的面板提示。 “居然还有氪金选项……”苏明安发现这游戏开始成精了。 他选择使用,而后看见那一行行鬼画符,在他眼前渐渐转换为简明的字样。 而就在他准备细看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他迅速将日记本放进背包,而后听见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老师,您在里面吗?” 是很温和的女声。 “在。”苏明安回应了。他需要接触更多npc,来获取更多关于身份的信息。 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人拥有一头星空般的紫色头发,是极其高雅的颜色,看着便让人感觉舒适,她望过来的眼神很宁静,像北国风光下极其静美的湖。她的气质像个贵族,但穿着的却不是适配的贵族衣裙之类,而是一件洁白的,实验服一样便于行走的衣衫。 她的手上持着一本石板一样的东西,羽毛笔如精灵一般飘在一旁。 “您昨天让我记录关于实验体t-03的近期情况,并在这个时候前来提醒您去实验室。”少女很温和地说:“您的身体怎么样了,睡得可还好吗?” 苏明安意识到,似乎每个人都很关注他的身体情况,就连面前的这个像学生一样的女孩也不例外。 由于是角色扮演类的副本,他无法判断面前的人究竟是真的npc,还是玩家扮演而成,他想试试做出一些别的举动,会不会有好感度之类的跳出。 少女微微歪了下头,她觉得今天的老师看上去有点呆呆的,或许是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我去找书航小姐来,您的状态看上去有些……”她说着,便要转身,而后她便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突然握住了。 苏明安走近她,握住她的一只手,而后等待着系统提示的响起。 当npc好感度发生变动时,他这个掌权者能够看到具体的变化数值,好感数值存在与否,也能帮助他分辨对方到底是npc还是玩家。 于是,他便想试试。 哪怕是握住人家女孩子的手,用这种轻慢对方,可能会激怒对方的形式。 哪怕好感度下降了也没关系,毕竟短时间内,他没有耐心去哄得对方好感度上升。 而后,他便有些意外地看见,面前的少女,酡红着一张脸缓缓侧过头,眼里带着星子般闪动着的欣喜: “您,您这是……” 她低声说着,手却紧紧握着他的手,反手占据了主动权,就像是不肯放了一般。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npc(许安娜·钦望学生之一),好感度:90(基础好感度)+5】 【当前好感度评价:倾慕】 【生存几率提升0.02%】 …… “……” 这是,不降反升了? 苏明安没想到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还挺受欢迎。 对方应该是npc无误了。 弹幕开始暴动起来,一群人吼着让他赶快抓紧机会“拿下”“攻略带师速速开冲”,苏明安却立刻松开了手。 他可不想在这种开局的关键时间发展什么师生恋,更何况如此之低的生存几率提升,证明了这人并没有什么用。 他看着面色酡红的少女,偏过脸,从她的身边走了出去。 “先去实验室吧。”他记得刚刚这个女生说过这个名词。 他不知道实验室在哪,于是在出门后便停下了脚步,想让这个许安娜走在前面。 而在刚刚出门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洛丽塔萝莉,站在长廊角落里的身影。 小萝莉半张脸沐于长廊灯光之下,半张脸隐于阴影,在那道平淡目光移过来时,他看见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踩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过来。 “您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她行着礼:“是要去实验室吗?吾带您去吧。” 她说着,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隔开了许安娜。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许安娜,她抱着她的记录石板默默跟在后面。 “抱歉,还有十天就是您的成人礼,陛下嘱咐吾全程保护好您,在此期间,吾等不会容许任何可疑人员接近您。” 他听到辉书航极其轻微的语声,她靠得很近,对着许安娜也是一副防卫的姿态。 但是他的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50点好感度的辉书航,现在可以不为所动。 而上一周目那个100点好感度的辉书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水,把她自己变成那个“可疑人物”。 他记得上一周目时的情景,在带着他逃离这里时,她在空中的身躯突然如纸片一般寸寸碎裂,在用泯灭回档之前,他看见金白建筑上的一道白影,是那道白影发出了这毁灭性的一击。 ……有人不想让他离开这里。 他思考着,跟着辉书航向下走,在经过一个电梯一样的悬浮平台,到达广场后,他看见一队队巡逻队。 队列之中,有人向他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看上去颇为突兀。 ……这些大概就是混在npc中的一些玩家了。 苏明安继续走着,突然注意到一个扛着椅子的,像侍从一样的人离自己靠的比较近,就像是故意要贴近自己一般。 而就在他往那人身上瞥去目光的一瞬,那人突然暴起,手上酝酿起刺眼的电光,就往他的身上按来! ……这是个玩家。 也许是接了类似刺杀任务的玩家,目标就是苏明安所扮演的人。 而就在同一瞬间,一旁的侍卫队里的几人,像是同时约好了一般,瞬间暴起,各色光波一同朝着这边涌来!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无知。”一旁优雅行走着的小萝莉,眼中闪动起了寒光。 下一刻,那突然扑过来的玩家,便如同弹簧般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射了回去。 藏在侍卫队中的几人,也瞬间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揪起,一个一个重重甩了出去,在落到地面的一瞬便再也没有了生息。 “嘭!嘭!嘭——” 像散落的石子一样,他们猛地撞在一旁的墙面上,生命值瞬间清零。 苏明安可知道辉书航这个小萝莉的武力水准在目前肯定处于高位,在她的保护下,像这种过于直接的袭击对他基本没有作用。 他看着这些死得毫无价值的玩家,只为这群人感到悲哀。 ……没有一点计划,没有一点事前准备,仅仅接到了类似于“刺杀”的任务,便约好了在某一时间一起袭击……死得毫无意义,甚至连一点积分都没有到手。 这些一时脑热,就想要下场的玩家,至少也该吸取一些前人的教训。 有些人拥有勇气,却缺乏适当的引导。 苏明安看着这些玩家的尸体被清扫干净,而后突然听见系统提示: 【本世界副本已出现玩家竞争行为,开放阵营排行榜。】 【您已自动加入“正军”。】 【当前已加入阵营玩家人数比:(正军比革命军)3998:254】 【阵营排行榜,按照玩家对己方阵营贡献值决定排名】 【贡献值由“击杀敌方阵营者积分”(敌方身份越高可获取积分越高,敌方阵营者包括玩家和npc),与“对己方阵营贡献度”共同决定。】 【排行榜仅计算本服(一万左右参与玩家)贡献值。】 【在副本结束后,将按最终排名进行最终结算。】 【2837服副本阵营排行榜: 1.苏明安:32点(正军) 2.阿玛尼:14点(革命军) 3.柯克:10点(革命军) 4.盖伊尔:10点(革命军) 5.吕树:8点(革命军) 6.欧文:8点(正军) 7.安妮塔:2点(革命军) 8.水岛川晴:2点(正军) 9.皮克尔:0点(正军) 10.米尔顿:0点(正军) ……】 ……阵营排行榜? 苏明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也许并不是一无是处。 虽然存活几率极低,但游戏机制不可能非要针对自己,给别人容易通关的好身份,给自己处处死路的坏身份。 高死亡率意味着自己处在权利的旋涡中心,也是整个副本的中心。 辉书航的出手,给苏明安增加了32点贡献值——这证明了就算不是他亲自出手,只要是与他直接相关的人出手,都能帮助他获得贡献值。 一百五十一章·“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那些突然袭击自己的玩家,可能就是混在“正军”中的“革命军”成员。而辉书航击杀他们,贡献值算到了自己头上。 如果自己能够好好利用起这个在“正军”中的高身份,收割“革命军”的人头,便能稳稳占据阵营排行榜的头部位置。 他注意到排行榜中,在目前阶段,选择“革命军”阵营的玩家贡献值偏高,他联想到“革命军”现在的状况,差不多便明白了。 “革命军”,应该是类似揭竿起义一样的军队,而“正军”就是自己现在所在的阵营。“革命军”做一些烧杀抢掠的行为,便很能快速获取贡献值。而“正军”的话……至少自己目前只能看到这一片安详平和的广场,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获取贡献值。 如果自己能够想个法子,发动正军的军队去攻打革命军的话…… “叮咚!” 他再次听到了新的系统提示: …… 【游戏副本内部聊天已开放,玩家可在公屏栏进行聊天(无法匿名)。】 …… 苏明安看着这个系统提示,还没来得及看看公屏聊天,旁边的辉书航便凑了过来。 “看来,护卫队里也该清理一些垃圾了。” 她眼神淡淡地看着这些被拖走的尸体,一双酒红的眼专注地凝视着他:“您没事吧,很抱歉,是吾等的疏忽……没想到在这种关头还有人混了进来……” “这些袭击我的人是,革命军?”苏明安试探了一句。 “是的,一群毫无秩序的贼子而已。”辉书航应道:“将您送到实验室后,吾便会去禀报陛下,清扫这些隐藏得很好的老鼠。您不用担心您的安全问题,吾等会全程保护好您。” 苏明安没有回应。 ……保护好我,然后到第十天被你们再弄死? 他经过上一周目,他可是知道这群人的想法是怎样的。 但这一路走来,他也看到不少人满脸崇敬地朝他行礼,他知道自己或许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要被弄死也不会被明目张胆地弄死,他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拨人对自己有害心。 按理来说,自己【掌权者】的身份,同阵营人物对自己起码是【友善】起步,不应该仅仅为了私欲想要杀死自己。 那么,不是为了私欲,便只能是为了…… 【大义】。 他看着辉书航的神情,她掩饰得很好,看上去情绪平淡无波,但他曾经看见过她眼底里的遗憾和歉意——她也曾经想要救自己。 【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而您是未来。】 ……这是她在上一周目曾经说过的话。 他一直怀疑,是那个她口中的“陛下”想要害死自己。 如果和那个陛下能见上面,强行提升他的好感的话,自己可能会获取更多信息。 他一路跟着辉书航行进着,注意到刚刚开启的游戏副本内部聊天,正在疯狂刷屏: 【巴顿:没想到居然在游戏副本中也能聊天了,我还以为这是观众玩家的专利。】 【希尔:只能同一副本的一万个人而互相聊吗……遗憾了,我忘了和我爱人组队,她还在另一个平行副本……】 【伦特:这聊天有用啊,可以传递消息啊!】 【比特:不是……你传递消息,两个阵营的人都能看见,你这是公开密谋吗?】 【普利策:本来还挺害怕的,直播间也没人,居然能开聊天……这我瞬间就不怕了啊。】 【刘一文:我的天,这系统怎么显示我自动加入“正军”了,我明明还没有选择啊?】 【克夫:我也是,我就好好待在自己房间里,还没出去看看,就显示我加入“正军”了。】 【托因比:我附身在一个森林里的部队中一员,刚过来就显示我是“革命军”。】 【金耀文:阵营可以变的吧,只要你脱离自家阵营跑去投靠对方。】 【埃米:革命军这人也太少了……我要去投靠正军了,哪里是正军根据地?】 【哈里斯:大家都是什么身份啊?我是正军的,在一个广场上,我是一个搬桌子的。】 【福格斯:我是搬椅子的,你在哪?我们见个面?】 【哈里斯:不行啊,一个小队长npc一直在盯着我,等我干完活我们再找机会吧……】 【……】 苏明安一路看着这些人聊天。 他得知有许多玩家的初始身份都是什么“正军护卫队员”“革命军成员”“正军广场侍从”之类,目前都处在盲目跟着自家部队的阶段。 至于更高身份的,诸如小队长之类,他也有看到,但不多。 他看着自己的【组队】界面,上面显示吕树和那个治愈系玩家已经和他进入了同一副本,但好友私聊是封锁状态,他无法私聊他们得知他们现在在哪。 副本聊天还在继续着,但现在聊天的风向好像变了: 【墨菲:等等。】 【墨菲:我是看错了吗?】 【墨菲:我怎么看见……排行榜上有第一玩家的名字?】 【科南:……】 【贝克:重名吧,哪那么巧。】 【索耶:……重名能连吕树一起重名?排行榜上还有个吕树。】 【杨扬:我靠。】 【汪兴:我靠!】 【谢远程:我靠!!龙国玩家狂喜。】 【金克斯:第一玩家哪在乎你的国籍是什么……先把实力提上来,不然和他同台就是悲剧啊……】 【邓肯:这排行榜摆明了是个阵营式副本,玩家要相互竞争的,我感觉我没什么希望了……】 【克拉克:第一玩家是正军阵营!!再见了革命军的伙计们,我要去找人抱大腿了。】 【安德森:不是,你知道人在这个副本,也不知道他扮演的谁啊……】 【加拉赫:伙计们,慎重选择啊!没实力硬凑上去就是炮灰啊。】 【宋雨豪:我不管!我要冲!苏明安你在哪里!我是你忠实的小弟啊——看看我——】 【……】 苏明安没有再看副本聊天。 他暂时没有选择发言,也没有和吕树他们会合。吕树他们能力有限,就算会合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让局势更混乱。 他现在知道——在广场上的许多原本忠心耿耿的侍卫之中,已经混了许多心思各异的玩家。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任务,可能会做出各种npc们无法预料到的行为。 就这一路走来,他已经看到一个突然高呼起“第一玩家你在哪里!我要做你的小弟——”的侍卫,被人一把拖下去了。 一百五十二章·0% …… 冰白的湖水,如一片寒凉的镜面。 树影婆娑,却在湖面印不下任何痕迹。 奇异颜色的花草丛生,其上冰凉的露珠如少女的肌肤,与摇晃着的草叶若即若离。 清晨仿若初生的森林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黑暗诡异,反而透着一股生机。 “噼啪——”火焰的爆裂声,伴随着一阵粗豪的笑语击破了安逸,热闹的感情染了开来,景物都带了几分火热的颜色。 “这该死的森林,早上还是这么冷。”一群雇佣兵模样的人大手大脚坐在湖畔,取着火,嘴上灌着清色的液体——这是清露,缓解疲劳又比酒价格低廉,是低等佣兵的最爱。 另一个人道:“有的活不错了,至少自由——总比在那狗日虚伪的正军监管下,没有丝毫人权地在那帮血脉贵族手下做活到死好多了。” “说的对!”有人接话,笑得很响亮: “——所以啊,我们才他娘的要推翻这群贵族,让他们知道……知道那个什么?怎么说来着?” 他回过头,朝着后面一个女生问了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女生微笑着回答。 面对着这群粗狂的大汉,她像是丝毫不害怕一般,依然脸上带着干净的微笑。 “——对对对!”那大汉大笑着,朝着旁边人干杯:“干他娘的,就完事了——” 他们笑着,酒水洒了一地。 吕树沉默地坐在这群革命军当中。 他刚进入游戏,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获得了“革命军小统领”这样的身份。 这些正在喝酒的人都是革命军的成员,他们的聊天给了他不少信息。 革命军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规整正式,他们充其量只是有着一个“军”的名头罢了。 在他看来,这更像一帮没有秩序的土匪团子,像一群农民活不下去了,拿起农具就开干。没有秩序,没有计划,看上去就是一群一头热血的汉子。而处在其中的他……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土匪头子。 ……想到这里,他就更难过了。 知道苏明安是正军的人已经让他够难过的了,在知道自己居然沦落成“土匪头子”后,他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但是革命军也并非只是草莽。 据他所知,他所在的队伍只是革命军中的一支,还有千千万万支队伍,正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要在十天内,到达一个地方。 而后,救一个人。 一个,掌握着能改变全世界技术的,能把革命军们从泥潭里拉起来的,救世主一般的人。 吕树听着这群人侃天侃地,用卷心菜喂食着小碧。 他旁边的女生是那个被拉进队伍的治愈系玩家,名字叫林音。林音的素质还是不错的,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面不改色。 “安神好猛啊,这都一千多贡献值了啊!”林音看了眼排行榜,惊了:“……这到底是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涨了这么多……他是把附近的革命军全杀了吗?”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什么神。”吕树说:“你可以叫他明安。” “喔,好的。”林音点点头,没在意:“那我们是还要待在这个队伍里吗?这真的,感觉没什么前途啊。而且我们确定不去投靠正军吗?难道最后还要和明安打……?” “我们和他未必会成为敌人。”吕树说:“如果不能转变阵营,我们可以努力成为革命军的首领,而后,输给他。” 林音一脸“居然如此”的表情:“舔还是你厉害。” 她说的很直接,没有一点避讳的意思。而吕树也没在意,而是看向了远方。 那里,隐隐约约,有着一栋很高的,金白色的建筑。 …… “放开我——我不做副本任务了,我要见安神!安神看看我——” 突然从队伍中间冒出来喊着闹着的,扮演侍卫的玩家,被负责维护秩序的npc拖了下去。 苏明安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真·毫无价值的玩家,而后不再投以目光。 他意识到,他的身份未必完全保密——辉书航出手的动静虽然不大,但附近也有人看见,一旦联想到排行榜的突然出现,能够让人意识到获得了32积分的人可能就是他。 他感到一股危机感——或许这个副本,他需要考虑的,比前几个副本还要多。 【活到第十五天。】 【取得阵营的贡献值第一名。】 以及……【完美通关】。 难度很大,他需要时刻绷紧精神。 弹幕看起来很开心,他们难得能看见这么大的场面,在看见那个突然高呼起来的人被拖走时,他们与有荣焉,还一副“小伙子干得好”“我将封你为最佳舔狗”嘻嘻哈哈的态势。 弹幕无法透露和副本有关的有用信息,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成为一个气氛组罢了。 “——到了,您请。”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前方的辉书航忽地停了脚步,让他先进去。 苏明安抬起头,看见面前铁灰色的大门。 两旁的侍卫恭敬地帮他拉开了门,他看见了一间实验室。 实验室很大,有大厅大小。许多穿着和许安娜类似白色实验服的人,持着记录石板,在里面穿梭忙碌着。地上刻画着巨大的,串联在一起的连锁法阵。有发着淡淡荧光的,一瓶瓶五颜六色的药剂摆放在一旁。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躺在实验台上的实验体。根根管道如同蟒蛇一般缠绕,将那个人完全地包裹起来,他看不清晰那个人的模样,但可以看出,那个实验体的状况应该不怎么好。 “——老师。” “老师!” 就在他踏入这间实验室的一瞬间,除了某些沉迷研究的人,其余的研究们一齐地向他这边投来了目光,眼神中带着敬重。 他们在叫他“老师”。 这些人……都是他的学生? 苏明安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来头很大,没想到居然这么大。 他也注意到有一些露出茫然之色的研究员,像是不明白他的身份一般愣在原地,也有人很僵硬地照葫芦画瓢行礼——看来这些人中也藏着不少玩家。 “二号实验体的情况,给老师看看。”身后的许安娜走了进来,她以一副小班长的姿态对着这些研究员说。 而就在她出口的同时,立刻就有人推来了一床,床头标着二号的,插着各种输液管的“人”。 这个“人”的皮肤如纸一样惨白,青筋血纹如蜘蛛网一样密布全身,实验管穿过他的四肢,只余留口中几声低低的困兽似的呻吟。旁边的实验员手中能量一晃,那人的身体便瞬间膨胀开来,爆出一滩血迹,面目刹那狰狞,下一刻就再没了生息。 “……又死了。”许安娜微微叹息一声,转而看向苏明安:“没关系的,老师,我们一定能赶在您的成人礼前,将实验完成。我们一定会将最后成功的成果,作为礼物献给您。”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就像是毫不在意刚才这惨烈的一幕一般,“又死了”这句话说得也云淡风轻,看来这种事在这里已经寻常。 “其他实验体呢?”苏明安问着。 “这是最近最成功的的一个……另外的有的还在适应中,如果您需要新的,我们可以再去地牢里抓。”许安娜说:“地牢里还有很多候补,都是些反抗正军的革命军俘虏和没用的平民,我们还有很多,不够再去附近的村庄抓,您不用担心数额不够。” 苏明安听着,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我不会管这些实验体出身如何,实验过程多么残忍,要牺牲多少人命……我的眼里,只有我的成果,我所研究的成果,能够改变比这多上数万亿倍人的命运。这个世界需要未来,而我会将未来带给他们……”】 【身份信息完整度:45%】 …… “进展非常好。”一个同样穿着学生服的人赞叹:“照这个势头来看,老师提出的概念是正确的,现在只差完善了。” “其实已经可以推广了,只是死亡率比较高,以及还存在着不太稳定的问题,但是这种改变天赋的方法真的已经出现!”另一名实验员惊呼道:“太伟大了,这简直是神迹!”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老师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这片大陆的……” 苏明安听见了一系列好感度提升的提示,都是基础好感度便在85以上的。 他很疑惑——既然自己是这个实验的关键,是这些研究员共同的老师,研究成果能够改变整个大陆,那为什么自己十天后又会被送上祭台,会去死呢……?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这群研究员就自己开始聊了起来,越聊越兴奋,像是一只只骄傲的孔雀、渴望夸奖的孩子,要将他们的毕生所学在他面前全部抖落出一般。 “剩下的,就是要首先攻克这个不稳定的问题,这个问题很致命……” “没错,还有十天,我记得三、七、十的实验都存在问题,我们可以进一步地去细化……”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关键实验出现进一步进展】 【获得“正军”贡献值1000点。】 他怔了一下。 他迅速打开排行榜,而后便看见最上面自己的名字后,变成了1032点贡献值。 而第二名的那个阿玛尼,也才涨到38点贡献值。 副本聊天已经炸锅了,他们猜测苏明安是不是跑去当正军领袖了,这才一下子猛地获得一千积分,他们开始猜到底哪个角色才是苏明安,很多人都想跑去正军的皇宫看看。 弹幕也开始炸锅: 【啊这。】 【虽然但是,我真的怀疑这个副本是来特地照顾明安哥的。】 【我去别的直播间转了一圈,在平行副本里,他们也有不少扮演了高身份的,但也没有苏明安这种这么高身份的……】 【这也太简单了,站一会就一千贡献值。还有一路护航的萝莉妹子白给……】 【有难度吗?有难度吗?有难度吗?】 【十天后的成人礼……我听到副本刚开始那个男声的“看好他”,我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像是断头饭。】 【有阴谋,我不信这个副本真就这么阳间。】 【……】 “老师,您对此……有什么指导吗?” 而就在这时,有一个研究员突然发问。 他们看着老师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一直一言不发,便想着是不是研究的进程有什么问题。 苏明安没说话——他完全不懂这些,看都看不懂。 “我……” 他想着说辞去应付,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 他看见了许安娜满含担忧的眼神。 “老师,为了这次实验,您已经几天没睡了……即使昨天您睡了一觉,也有书航小姐帮您调理,也还是会受不住的。”她缓缓地说。 研究员们也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是啊,老师,实验进行到这一地步已不关键,并不用劳烦您步步指导了,请把这个历练的机会交给我们吧!” “请您务必保重好身体,成人礼上还要废些心思呢。” 他们纷纷这么说着,看起来很敬重他。 苏明安心中的疑惑更加严重了——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关心自己的状态,他们看起来都不想让自己去死。十天后的成人礼,在这些人看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危险的庆礼一般。 “老师。”许安娜看着他:“如果您觉得我们目前的进程没什么问题的话,不如先回去休息……” 她说着,忽地想到了什么,而后语气便很明显地低落了些: “啊,对了。”她语气很轻地说:“您的未婚妻,菲亚小姐也说——她今天要来看您。” ……未婚妻? 苏明安不用看也知道弹幕此时在疯狂叫着“又是白给”,他有些烦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可真不想再去应付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先对这个什么菲亚小姐试试掌权者技能,看能不能套到信息,套不到就回档吧。 现在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呀。”许安娜突然出声,她转着身,看向门口: “刚说菲亚小姐,菲亚小姐就来了。” ……这就来了? 苏明安似有所感。 他回过头。 一个少女静静地站在门口,迎着室内的稳光。 她没有穿着贵族长裙,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轻甲。在走近时,他看见她那茶色的羊毛卷乖巧地悬在脸蛋旁,侧脸被一旁的顶光照的透亮,没有瑕疵的肌肤上,嵌着双剔透的黑色双眸,五官明媚而温柔。 她有着不同凡俗的外貌与气质,如同欧洲童话中从城堡里走出的大小姐。 而在她缓缓走来时,苏明安的目光也在渐渐下移。 他看见了她的腰间,别着的一柄细剑。 一百五十三章·HE·寂静未来 …… 苏明安坐在开局的房间里,已经暂时关闭了直播,他的对桌,坐着品着红茶的菲亚小姐。 她的动作很优雅,在举起茶杯时,他看到她眼底里潋滟的波光。 “我曾在这个世界看到过许多关于星星的诗句。”菲亚垂着眼睑:“吟游诗人们说,【看到那片天幕了吗,星星曾在那里】。” 苏明安喝着她泡的茶。 她的手艺很好,几乎可以和吕树比肩,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觉得确实比之前喝过的茶要好很多。 在这个世界里,她看起来又学到了很多。 “于是,我有的时候就在想……”菲亚说着,缓缓抬起眼皮,漆黑的双眼,望着他: “——在这场属于你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旅行之中,我会是你的星星吗?” “这一次是多少年?”苏明安放下茶杯。 “十九年。” “……”苏明安叹了口气:“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菲亚微微笑了,她站起身,将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在第一世界失败后,老板兔告诉我,如果成为观众,便要清空一切实力……我的精神控制技能,我的属性点……还有我的。”她拔剑,锋利的喀俄涅之雪瞬出,一抹雪花样的剑光闪亮:“剑术。” 窗外的微风刮起血红的窗帘,她纤细的身影站在那里,持着剑,脊背挺得笔直。 “我不聪明,游戏打的不好,不爱说话,不讨人喜欢。”她说着,望着窗外绮丽的天幕:“我知道我的价值在哪——只是我的一身剑术。我不怕死,也不怕被清空那一身不属于我的实力。我陪着剑长大,眼里也只有我的剑,我甚至小时候就用它杀过人,保护过自己……我和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除了练剑的道场以外我无处可去……或许还要带上一个你的家。” 她侧过头,眼神透亮: “但当我知道,就连这我本身就拥有的东西也要消失后……我不愿意。” “世界游戏只有一年。” “如果我的剑术都消失了……我将毫无价值。” “我会成为你眼中最没有用的人,和一群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柔弱,纤细,甚至我更加木讷。” “我也会成为我自己最痛恨的人,不仅连游戏打不好,剑也练不成了。” “成为观测者的机会很稀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但既然,我能够拥有这个选择的机会……” “……我希望自己去见识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风景,获得新的人生,这就是我选择的路。” “我拥有了比以前更久远的年华,我成为了比以前更多元的人。” “甚至,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提前到达每一个副本,提前为你铺好一切路……我会更好地帮你,帮你达成任何事。” “这是我的新生。”她笑着,笑得很纯然:“我很开心。” 苏明安看着她。 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无云的蓝紫色,暖光在她的的面上洒下璀璨的光带,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的少女微微侧着头,眼中残留着怅然。 他的语声有些凝滞: “——那你可曾想过,一年后,世界游戏结束后,非玩家类的存在,会变成什么?” 菲亚注视着他。 而后,她的眼中渐渐泛起一番并不激烈的,却像是积蓄已久的情绪。 “没有关系的。”她说:“如果能回去,能和你继续一起打游戏,我会很开心。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也没事,至少,现在还早,我还能陪你,很多个世界——每一个世界,我希望我都能遇见你。” “……”苏明安没有接话。 二人间短暂地沉默了会,而后,菲亚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地图,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我是能够帮你的。”她说:“我提前来了这里十九年,附近的事项我都知道——你现在的身份非常不错,是正军中身份第二高的人。” “嗯。” 对于自己的身份多高,苏明安心底里已经有了猜测。菲亚话题的突然转移,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果然,还是更适应这种二人之间相互合作的模式。 “第一高的是谁?”他问着。 “是陛下。正军首领,实力……大概是天花板级别的。”菲亚看了他一眼:“感觉应该是设定为不可击败类型的,正面应该很难打过,你可以试试好感度攻略,或者避开他。 至于你,你现在的身份名字是钦望,明面上的身份是正军最高研究员,学生上百人,你正在进行的研究……据说可以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她的手指在地图的中心点了点:“你现在就在这里,正军的首都,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我明白的,革命军也想要争取我。” “是的,你面对的危机,不止是正军,也可能来自革命军。但同样,两个阵营你也都可以选择,他们都会无比欢迎你的投靠。”菲亚继续在地图旁边点了好几个点:“这里,这里,这里……都是革命军聚集的地方,在十天后的庆礼之前,他们一定会来攻打这里。” “庆礼到底是什么?” “就是你的成人礼,换句话说,是一个伪装成成人礼的祭典。”菲亚看着他,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有人想要你死。” “是谁?” “陛下。” 苏明安感觉不出所料,自己的存活率如此之低,针对自己的也只能是副本世界的最强npc了。 “对了。”苏明安想起来了那本被自己放进背包里的笔记本,上面还显示需要20积分进行进一步 他翻开那本笔记本,而后看见了一行大字: 【天赋觉醒研究(通过刻画法阵,加入溶血药剂,以改变血脉。)】 后面详细写了具体的步骤。 他略过笔记本中间那大批大批的公式与鬼画符,看向最后一页,那里有着简明的字样,像是钦望写下的留言: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到成人礼的时候,实验已经快要完成了。】 【但陛下看起来已经等不及了,他非常想要除掉我……借着这个成人礼的机会。】 【实验结果应该造福于所有人,不能成为他手中统治的工具。】 【我必须活下去,活到实验结束的那一天……他们还需要我的血……】 【但我的情况依然在越来越差,书航小姐告诉我,睡眠可以让我的身体不至于崩坏得太快。】 【我准备继续进入睡眠,哪怕可能就此不再醒来。】 【但昨天夜里,她找到我,她说可以举行一种仪式,让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代价是会有一个异世界来客来接管我的身体。】 【我觉得,如果我就此一睡不醒,死得毫无价值,便将这具残破的身体,交给那位来客吧。】 【我将这段话写在这里,以一种加密的形式……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异界来客能否看懂。】 【但我想,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生灵,大概都会竭尽全力地活下去吧。】 【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如果我没有及时醒来擦去这段文字,就说明我真的再也没能醒来。】 【我的身体或许依然会被送上十天后的祭台,连同我的灵魂一起消散,但这个世界依然保留希望。】 【我无法离开这个广场,我会死在这里,但我的研究成果会像风儿一样,飞遍大陆的各个角落。】 【……】 【我是未来,哪怕长睡不醒。】 …… 【*获得关键线索(天赋觉醒研究实验内容)】 【(天赋觉醒研究实验内容):你了解了关于实验的全部信息,并能够继续领导进行实验】 ……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信息:(身份:隶属正军,至高级研究员)】 【存活几率:上升0.89%】 …… “他和你很像吧。” 在苏明安阅读笔记本的时候,菲亚坐在他对面说着: “他和你……都心怀着未来。” “不太一样。”苏明安将笔记本合上:“这个人可比我无私多了。他看起来是真的想完成这个研究,就连他自己就此一睡不醒也无所谓……” 他忽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身份任务已下发】 【(钦望·个人身份任务):确保实验的最终完成。】 他看了眼任务栏,继续说着:“……但我很疑惑,当研究成果真正出来后,那个陛下难道就不可以掌握这个成果了吗?他何必执着于要将我弄死?” “我不知道。”菲亚摇摇头:“但你要知道的是,如果在十天之内,你不离开这个广场,死的人就会是你。陛下想用成人礼来掩盖你的死亡……他很擅长运用神鬼之说,他会把你送上祭台,然后悄悄杀死你,迷信的人们只会以为你成神成仙,却很少有人知道背后的真相。” ……原来如此。 苏明安笑了: “我明白的。” 他说着,语气带着些微的讽刺: “在阶级固化之后,上层人的理念便会被吟咏成真理,并在律法与秩序中被下层人广泛接受。当所有人都成了井底的青蛙之后,他们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的天空……” “嘘……”菲亚突然站起身,迅速将桌面的地图塞进怀里,而后猛地朝这边扑了过来。 苏明安一愣,不过他并未推开,而是由着她扑了过来。 在她靠的极近之时,他看见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角华丽的裙边露了出来。 而后,那裙边微微动了,酒红双瞳的小萝莉缓缓走近。 在看到和苏明安扑在一起的菲亚时,她那原本沉静的面上出现了一缕波动,而后,她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看来吾来的不是时候。” 她站在门外说: “……原本是想看看您的状况怎么样了,现下看来不太需要吾……打扰了。” 她说着,很体贴地将门再度带上,自始至终再未投来一丝目光。 门外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当辉书航走后,菲亚才缓缓从他身上起来。 “事态紧急,抱歉。”她说。 她的面上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态,就连神情也很平静。 “没事。”苏明安看向被合上的门:“……看来那个陛下真的看得很紧。” “书航小姐也只是奉命行事。”菲亚说:“不过这次应该瞒过去了,她应该是没听全——不过我们必须快些离开了,以免防卫加重。” “不行,暂时还不能走。我的身份任务是保证实验的完成。”苏明安摇头:“那个陛下也应该只会在实验完成后才会杀我,在实验完成之前,我一直都是安全的。” “……你心里有数吗?” “没有数也得有数。” “……”菲亚沉默了会:“我会帮你的。” “你可以帮我见到那个陛下吗?” “他很危险……不会像糊弄辉书航那么简单的,只要你露出一点破绽,我们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我有把握的。”苏明安手中还握着回档的最终底牌。 “好,那待会,我就带你去见他。” 菲亚说着,而后转身:“我不能和你待太久,在去见过陛下之后,如果我们之间被隔开了,就可能再也没法碰见了。” “没事的,已经够了,很谢谢你。” 苏明安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袋东西,扔给她。 少女仍保留着极强的反应力,在感觉到有东西被抛过来时,她迅速一抬手,便准确地接了下来。 她一看,是一包食品袋,袋口已经破了,上面露出几根棍一样的东西。 “这个世界没有巧克力棒。”她说:“我已经不吃了。” “尝尝吧。”苏明安说:“如果不好吃,就扔还给我。” 菲亚怔了怔,而后缓缓取出一根,放在嘴里。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在嘴里化开,她咬碎巧克力棒的外壳,而后再去吃里面的芯。 吃法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的动作顿了顿,而后,突兀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下来。 “我的剑术现在很厉害了。”她咬着巧克力棒:“但我已经渐渐忘了该怎么打游戏了。” “你本来,也不太会打啊。”苏明安说着。 她的神情怔了怔。 而后,她低声问着,像圣徒祈求着珍贵信物。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有。”苏明安说:“你仍然是你——我很开心,你活成了你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百五十四章·“我和这个世界,都很好”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我知道我的诞生是个错误,我确实不该存在,但我要活到我应该死去的那一天——那一天,我要看到我的成果,像风儿一样,飞遍大陆的各个角落。我要看到刚会说话的幼童,能够叫着我的名字,感激我。我要每一个受我恩惠的人,能够感激涕零地跪下,记住我。”】 【身份信息完整度:55%】 …… 苏明安跟着菲亚出了房间。 而在他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再度看见了小萝莉的裙角,出现在了走廊角落。 不过这一次,辉书航没有直接上来隔开菲亚,而是等着他们出来后,再默默跟在后面,像一位忠实的跟随者。 苏明安这次要去见那个“陛下”。 他要使用掌权者的技能。 如果能将那个陛下的好感度拔到最高点,那么眼前的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广场上的准备还在进行着,他看见频道聊天在大波大波的报位置,也有很多人想要转换阵营,在寻求着各种各样的办法。 在走向那栋最高的,恍若飘在云端的金白色建筑时,辉书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走上前,走到了他面前。 “您这是要去哪?”她问着。 “我要带他去见陛下。”菲亚说:“是有关于实验的最新进展。” 菲亚提出的理由似乎很好,辉书航微微蹙了下眉,而后没有再反对。 但苏明安却从她的神情间看出了担忧。 ……担忧? 直至踏入这间建筑前,他一直很在意辉书航的神情。 “保重。” 菲亚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而后为他合上了门。 “嘭!” 大门在身后重重合上,苏明安独自一人走入这间大殿。 他看见了在面前的螺旋楼梯。 这间大殿的布局很奇怪,墙面和地面都是透明的冰白色,连一点花纹和点缀的宝石也没有,在确认一楼无人后,他扶着楼梯往上走,看见二楼平台上的一抹亮色。 这个世界的天空不亮眼,却能保证光源的始终稳定,他看见稳定的光洒在二楼的透明平台上,而后看见了一抹水银般的色。 “——我之前游历大陆,发现民众普遍愚昧。于是很多势力便会创立教派,塑造出一个虚幻的,能给民众带来希望和幸福的神明形象,来帮助他们获取人心。” 苏明安突然听到了声音,是那个站在二楼的人在说话。 那个人的声音很冷,像寒泉簌簌流过,苏明安一瞬就想起世界开局时,自己还未睁眼时的那句“看好他”。 ……就是这个人说的。 “势力为教派提供根基,教派为势力提供名声与名望,许多势力便是这样一个相辅相成的团体。世界上的危机,寒潮、洪流、地裂……对于许多不懂的人来说,便是天罚,是上天降下来的审判。他们如此热切地追逐着自我幸福,又如此害怕着以“上苍”为名义的审判……”那人回过头,他的声音极冷,却有着一双含着盈盈笑意的双眸,像是蕴着日月灵气。他的笑容柔和温软,神色平易近人,让人不自觉就有种亲近感。 像是面前就是万丈光芒,他站在光下,便能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个人说的一切。 他似是在这里等了很久,对于苏明安的到来没有意外,在转过身时,他缓缓走来,银发飘散,犹如北国湖面月夜凝结的水光。 但苏明安看见了,他头上戴着的,一串皇冠似的宝石冠。 ……这大概就是那个陛下。 整个剧情副本天花板级别的人物。 “你说。”陛下轻缓地问着,语气平和至极,像与平辈交流:“……如果我们能不仅仅从实力和利益上征服他们,而是以神的名义塑造一个形象,使得这些愚民从身体与精神上双重服从于我们,该方便多少呢?” 苏明安对上他的眼睛。 他一瞬有些失神。 【检测到精神攻击,正在判定中……(精神点数大于40点/阶位大于二阶,满足任意一项可判定通过)】 【判定通过。】 【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正军线·未来线。】 【“——我是未来,哪怕就此长睡不醒。”】 【完美通关进度:5%】 系统语声瞬间唤醒了他。 他立刻警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没有逃过判定。 不过好在,他的线路似乎是走对了,看来是必须要来见这个陛下。 【您正在与未来线·正军阵营关键npc交流中。】 【请注意:此线路危险度极高,请尽量获取对方信任。】 “是这样吗?”苏明安说:“所以,你要成为你口中的那个被塑造起来的神明?” “我们的信仰自由且富有人性,只是想让人们心中有所依托罢了。”陛下回应着,面带笑意。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苏明安也笑了,面对着这个极其危险的npc,此时的他心中却有些兴奋: “——你想让人们放弃思考,让他们由理性转为感性,由人转为你的奴仆,你要激发他们内心的欲望与奴性,要让他们理所应当地为了一件事情付出。你想分出三六九等,你想固化阶级……你想让所有人认为,阶级是天生存在的,反叛是不该实行的。” “但是存在阶级,就会存在反抗。”苏明安摊开手,继续说着:“如果想让所有人放下反抗你的心思,追随你前行,并不是所谓的洗脑和蒙昧可以做到的。人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你应该做的,是竖立一个让所有人能够为之前行的目标,你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灯塔……” 他在这里很兴奋地说着,弹幕也果不其然地在刷着: 【来了来了!茉莉2.0版本!】 【我竟生出些“终于还是来了”的想法……】 【记录了记录了!我录屏已经准备好了,这就速发论坛!】 【康康这个npc什么时候被感化。】 【对方好像也是关键npc啊……还是最顶级的那种,没茉莉那么单纯吧?】 【建议改成:辩论大赛】 【建议改成:爱德华看了也落泪。】 【我靠,迫害完艾尼这次轮到爱德华了吗?好耶!】 【有请下一位受害……不,有请下一位被感化者……】 【……】 对方的脚步停住了。 在看向他时,那带着笑意的目光略微变动了。 “钦望……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关心这些的。”陛下看着他:“居然也能说到这个地步。” “在这样的时代,你是他们的王,你做什么,要立什么教派,都与我无关。”苏明安说:“我不会在意黎明苍生的困苦,我不会在意他们被蒙骗到什么地步,因为我不是他们的统治者,因为他们与我【无关】。” 陛下看着他,目光微微凝滞。 “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你的形状,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你的自由。”苏明安说:“——因为我和你立场一致,所以只要能保证我的实验顺利进行,我随便你利用谁的信仰。” 他说着,准备发动掌权者技能。 “……”陛下微微移开了目光,而后,很轻声地说着: “……是这样的吗?” 苏明安立刻发动了掌权者技能。 【技能开始发动,请注意保持视线。】 【npc(圣启),好感度:95+5……】 ……这是什么? 苏明安看着这则系统提示,愣了。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看见好感度负数的提示了,没想到系统提示反手就把他给打蒙了。 ……初始好感度就95点? 他看着对方,对方的表情一直没有变过,并没有像第一周目的辉书航那样感情波动得很明显,在加了五点的好感度,到达满值之后,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npc(圣启),好感度:100】 【当前好感度评价:永恒信赖】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苏明安意识到可能技能又没有用到位,但他没有选择回档。 95点和100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95点的陛下想要害死他,或许是因为他在陛下眼中的好感,并没有某种事情重要。 但100点的话……他就是面前这个人眼中最重要的人。 生死危机,应该可以这么逃过。 “先不说这些了。”陛下说着:“这次的实验成果影响非常大,你最近不要外出,以防有贼人窥视。成人礼后,我担保无人动你。” ……难道不是成人礼上就会死吗? 苏明安想着——也许因为100点的好感度,对方此时改变了主意。 就像曾经的辉书航一样,她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要带他逃走,像是将一切都丢之脑后了。 “你这六年的课题完成了,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 陛下继续问着,像朋友之间的聊天。 苏明安看过了钦望的实验日记,对他的研究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他按照自己了解的说着: “我对能量的储存方法很有兴趣。”他说:“世界的能力者们实力有高有低,有的地区贫瘠得没有能源可供能力者吸收修炼,我想研究出一种能储存能源的法子,在一些无辐射区能力者也可以自由战斗。” “还真是又一个领域的革新命题,改变世界的想法。”陛下叹着:“你总喜欢逆天而行。” “这个难度比天赋改革还要大,我需要重新系统地回顾一边能力体系,以及对能源进行深入研究。预计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无法攻克。”苏明安立刻开始展现自己的价值。 他知道即使好感度最高也不该放下戒心,他要尽量让对方放弃献祭自己的心思。 “别太压抑自己了。”陛下拍上他的肩:“在成人礼之前,是难得的空闲期,你可以在广场附近散散心,或者陪陪菲亚,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 “我想动用一些军队。”苏明安顺势提出了要求。 “军队?我以为你不想卷入这些斗争的漩涡中。” “我不跟军队出去,我只是挂个名,指挥一下军队的动向。” 他可是看见副本聊天那大波大波的报点信息的,如果只是挂个名的话,军队收割的贡献值也会归入他的名下,就算报点信息是错误的,军队无功而返,他也不吃亏。 依靠势力的力量,比他自己去森林里找革命军单打独斗要强多了。 “……好。”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而后,他一步踏出,走出了这间大殿。 在身后的门即将关上时,他听到身后的人又说了一句话: “除此之外的,你只需好好研究,其他一切,交给我们。” 他步伐一顿,回过头,看见这位陛下眼中难得外漏的情绪。 门重重关上,隔绝了他有些微妙的视线。 他一路回到自己卧室。 不知为什么,在出来时,他并没有看见辉书航和菲亚,一路像是只剩他一个人了一般。 他回到自己卧室,打开窗户。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那片蓝紫色,但似乎现在到了夜晚的休息时间,广场上的灯光都暗了下来,整个广场一片暗沉,也看不到有人在搬运东西。 他心中过了一遍和那个陛下的交流,思考着有着什么地方不妥。 好感度到了最高值,对方也答应给他军队,甚至没有阻拦他和菲亚见面,一切看上去都非常顺利。 按理来说,到了最后,自己应该有很大概率存活…… …… 不对。 苏明安心中生出些危机袭来的紧急感,莫名的心慌在警醒着他。 而后,一个隐隐被他放过去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显现。 按理来说,他的一切自救行为,都能为他提高最终的存活率。 ……但为什么, 在看上去一切都顺利的交流过程中, ——他没有听见,来自系统的【存活率提高】提示? 他迅速打开系统栏,而后突然感觉喉头一甜。 他摊开捂着嘴的手,掌心是一滩鲜红的血。 而就在这时,系统面板在他的面前显现。 他一边忍着从心底里泛出来的阵痛,一边看见了展现在面前的,无比清晰明显的一个数字—— …… 【存活率:0%】 一百五十五章·“求求你,原谅我” 穿戴齐整的小萝莉坐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的身旁,夜莺一样的鸟儿叫着。 它在传递着陛下的意思。 她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柄缀着朱红宝石的匕首,在拔出它时,她看见匕首面上倒映着自己稚嫩的容颜。 她持着匕首缓缓走出门,走过静寂的长廊,踏过猩红的地毯,在顺着楼梯缓缓上楼时,她听见有物体拖拽地面发出的声音。 她顺着楼梯走上去,看见最里端房间大开的门,一个人倒在那里,即使是极夜期的夜晚,她也能借着依稀的光看清地面洒落的血点。 她缓缓走近,匕首上的红宝石泛着亮光,她走过这段长廊,宫装长裙曳地,与地毯发出丝丝摩擦声响,在静夜里异常明显。 倒在地上的人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鲜血的脸,他的肩上,亮着一个血红的纹印。 “你是来……杀我的吗?” 明明脸上满是鲜血,他却依然带着笑,问话的语气像话着家常。 辉书航缓缓蹲下身,凑近他。 “是的。” “我还以为你能带我逃走的。”他说:“毕竟我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你。” “我在您身边待了十几年了。” “是吗?”他说着,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模样看上去颇为虚弱:“……那能陪我说说话吗,在我死之前。” 辉书航握紧了匕首,而后,她再度靠近了他,坐在他的旁边,将手中的匕首丢掉了。 匕首落在地毯上,宝石闪着寒光。 她沉默地注视着空寂的长廊,而后,将目光落到他的肩上。 那里有着一个血红的纹印,她认得,这是陛下烙上的诅咒纹印,只要被烙上的人,不出两个时辰内,必死。 ……甚至还不需要她来动手。 “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她突然听到他的问话。 “您忘了吗。”辉书航缓缓地说:“您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在。” “从来没有出去过吗?” “在我的陪同下,有的,您忘了吗。”她说:“我一直照顾着您,我知晓着关于您的一切。”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微微叹息:“我为正军做了那么多,到了最后,实验快要完成了,陛下要杀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我。我还以为,他至少会留我到成人礼。” “……或许是因为您今天去见了他。” “怎么了?”他立刻跟上问话。 “陛下他,也在犹豫。可能是您说的一些话,让他提前下定了决心。” “是这样。”他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懊悔:“……到底该是什么话呢。” 辉书航没有回答。 或许本身她就心绪不宁。 “告诉我吧。”她听见他的声音:“陛下他,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送上祭台?” “——因为未来。”她也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像是一个只会回答的木偶,或许是过于悲伤,她感觉不到自己在回答些什么:“您的存在,会让世界存在变数,您的血脉……本身就是世界灾变的源头。您或许不甘心,想要通过您的实验改变些什么……但陛下他已经等不到实验成功的那一天了。提前抹杀掉灾厄,是陛下的选择。” “我是什么?” “您是恶龙,您是拥有着恶龙血脉的孩子。”辉书航说:“是灾厄,是邪魔,是不该存在的变数,是压在生灵头上的诅咒,您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着的,当您被送上祭台的那一刻,这个世界都将得到安宁。” “……我明白了。” 苏明安是彻底明白了。 陛下的95点好感度是真的。 陛下或许真的对他有感情,让他能一直或者,活到被献上祭台,只不过,在那个统治者看来,维护世界的稳定,比一个人要远远重要的多。 在知晓他可能有着脱离掌控的意思时,陛下没有再给他活过剩下九天的机会,而是直接灭杀。 “原来我不是未来。”苏明安说:“杀了我,才是未来。” “是这样。” 她听到他的咳血声,面前的人在越来越衰弱,他的生命只剩下短暂的几分钟。 “……那你呢?” 她听到他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想把我送上祭台了,你想带我逃走,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他问着。 辉书航细细思索了一会。 “不会有那种情况。” 即使在这种情景,小萝莉依旧姿态优雅,她端坐在他的旁边,裙边没有染上半点血迹,在淡淡的光源下,她酒红的眼里满是坚定: “虽然我是看着您长大的,也很尊敬您,但我早已有了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后的命运,从容地接受它……这是生在这个世界的我们所能做的唯一的事。” “我是说,如果呢?”苏明安问。 “……” 辉书航沉默了一会。 她低着头,似乎陷入了很深的思考,而后,当她再度抬起头时,那眼里带着一丝些微的迷茫: “……那可能。”她说着,缓缓捡起地面上掉落的匕首。 宝石闪着漂亮的光。 “……可能是我爱上您了。” 她靠近他,在他的耳边说着: “您听好了——爱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很疯狂,也很不可思议。如果我能爱您爱到为您背弃了一切信仰、责任,那我便会带您离开,不惜任何代价,用尽一切办法——我会要您活着,哪怕我将会死去。” 苏明安细细回忆着上一周目的辉书航,那一心想要带他逃走时,她的眼神,那般炽热疯狂,看过来时有着前所未见的渴望,像是一把火忽的窜起来,要将她自己的过去都烧尽了。 ——原来是那个时候,她满值的友谊,成为了的所谓的爱情。 “我明白了。”苏明安说。 肩头的夜莺鸟又开始叫着,辉书航握着匕首,语气极其轻柔: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以为。”苏明安看着她:“你会说出——【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而你是未来】,这样的话。” “如果说,我相信您活着,比您被送上祭台更有用的话,我会这么说的。”辉书航语气很轻微,像是在说着睡前故事:“前提是,我们都需要相信您——您可以研制出改变巨龙天赋血脉的办法。”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 “是的。”辉书航说:“陛下他提前下定了决心。我们将把您的尸体送上祭台,实验还会继续进行着,哪怕会被拖慢进程,但您换来了一时的安定,您就是我们的【未来】。” “……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辉书航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太明亮太耀眼,很容易让人忽视眼底里的痛苦。 ……像是丝毫不觉得他的旅途会就此结束一般。 “那。”她伸出手,覆上他的双眼:“晚安?” “还有反悔的机会吗?比如,现在你救一下我,让我离开?” 她笑了出来:“我还没爱上您呢。” 她笑着,眼泪却突然笑了出来。 在收回手时,她看见他的双眼,已经完全闭合。 她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痕,血还是温热的,在看着手里的血时,她一向如平湖般稳定的心头突然泛起些异样的情绪。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于时间上永恒。”她说着:“恭喜您,成为了您想要成为的【未来】。” 她微微低头,亲吻着地上人的额头,这吻分量极轻,像圣徒亲吻信物,像水消失在水中。 而后,她用着那柄匕首,划破她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落在地上的鲜血中,渐渐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个奇异的图案。 她闭上眼,靠在他的身边,气息一点一点消散下去。 …… 苏明安的意识缓缓回笼。 通过这次死亡的试探,他明白了,自己这个身份可能是某种灾厄的源头,要让自己去死,这个世界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定。 钦望似乎在进行一项研究,研究天赋血脉的改变方法,如果不能在被推上祭台前取得成效,他就要去死。 自己在白天和陛下的对话时,可能就是触及到了什么雷点,使得陛下提前对自己下手了。 苏明安原本以为,他再次睁开眼,迎来的会是某一个时间段的回档——依然在那片金白色的广场上。 但当他意识恢复时,他看见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没有广场,没有抬着东西的仆人,没有护卫队,甚至连建筑也没有。 放眼望去,世界一片死寂,像是身处废土之中,身边没有一个生灵。 他站在一堆血红色的液体中间,脚上全是鲜血。 “……什么情况。” 他还没来得及看看直播间——直播间是定位时间的最好办法。 他便听见了系统提示: 【恭喜!您已成功活到第十五天!】 【完美通关进度50%】 【达成普通通关线路·正军线·(he)寂静未来】 【线路评价:a(优秀)!】 【(he·寂静未来):“我面对的,是一片寂静的未来。 我刚醒来,还一无所知。 我将在此守候,直至被所有人歌颂。”】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 苏明安盯着这个系统界面,只觉得喘不过气。 一阵窒息感瞬间汹涌而来,像是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心脏。全身似通电了般发麻,眼前也似蒙了层布,一切都朦胧不清。 死亡回档不会回档到他从未经历过的时间点。 ——而面前这陌生的景象在告诉他,在刚刚那个夜里,他并没有死去。 而是,时间继续流逝着,在某一天,没有完全死去的他突然被唤醒了,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普通he。 ……怎么会这样。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来——自己在那个夜间原来没有真正死去,而是陷入了假死。 导致他现在,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突然醒来,而回档点可能在沉睡中被埋了过去。 【他可能陷入了卡关的境地】。 先前他就曾经有过“万一卡关了,不能完美通关怎么办”的想法,但没想到自己真实地遇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回档还能不能回到最初的时间点,但已经没有时间考虑。 ……万一,万一他这次回档,并没有回到关键时间点…… 他觉得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颠倒,他立刻将手指抵上自己的太阳穴,瞬间回档。 …… 他睁着眼。 他看着眼前明亮的场景,仍处在一片窒息感中。 咬着巧克力棒的少女正推着门,要领着他向外走去。 “菲亚。” 他缓缓舒着气。 ……回来了。 他不知道【死亡回档】从何而来,但现在看来,它每一次都能把他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捞回来。 【关键时间点】,可能不是因为时间而改变的,而是取决于他的经历。 他一直对这个技能无比自信……就像是自信着他会一直完美通关下去一样。如果连这唯一的凭借都不能把他拉回来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下去。 无限回档,回档到崩溃为止? 他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 在知道一切都还能重来时,他心口沉甸甸的下坠感一点点逝去了。 “……怎么了?” 在他劫后余生之时,菲亚的手贴了过来。 她摸上他的额头,而后看着他的眼睛: “你突然看起来很疲惫……你是不是没好好睡觉?眼里都有血丝。” “没事。”苏明安移开她的手:“带我去见陛下吧。” 他需要重复一下那个夜晚前的进程。 “……”菲亚看着他,忽地“咔嚓”一下咬碎了巧克力棒。 “我记得你在游戏开始前就经常熬夜不睡觉。”她说:“如果说要好好玩游戏的话,就把精神养好。” “你说得对。”苏明安说:“这也是个游戏,就是硬核了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要这么疲惫地玩?” “我会休息的,但不是现在。” 菲亚叹了口气:“我一直劝不了你。” 她说着,领着他出去。 在路上,苏明安回忆着上一周目的进程,心中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在接下来,他依旧如原先那样去见了陛下,而且,对话只字未变。 与上一周目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使用掌权者技能去将对方的好感度从95点提到100点。 他觉得,问题可能不出在对话内容上面。 到了夜晚,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等待着诅咒的发作。 他坐了一晚上。 直到极夜期渐渐过去,广场的微光亮起后,他有些朦胧的思绪才骤然清醒了些。 ——他活下来了。 他这一次,没有被下即死诅咒。 也就是说,导致他差点没能完美通关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使用的掌权者技能。 ……先前一次,也是因为他对书航使用了掌权者技能,才会导致死亡。 而这一次,正是因为他对陛下使用了掌权者技能,才会导致他突然获得了一个普通结局。 ……这是个坑。 如果他没有死亡回档,现在可能已经在被迫接受完美通关失败的现状。 苏明安看着自己任务栏上【掌权者】三个字,突然笑了出来。 “挺好笑的。” 他笑着,只觉得一阵讽刺和荒谬。 “真的……挺好笑的。” 一阵汹涌地疲惫感席卷上来。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视野右上角永不停息的弹幕。 他闭上眼,于白日的微光下昏睡了过去。 …… 【正军线·未来线·完美通关进程:20%】 【存活几率:上升3.25%】 一百五十六章·“你不是喜欢我姐姐吗”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蔓延。 吊瓶滴答作响,一道道穿过走廊的人影像游魂一般,在眼中模糊不清。 偌大的病房内,有着刻意放低声音的说话声。 在门被打开的时候,苏明安抬起头,看见模糊视野里一叠字迹不清的纸。 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一切都朦朦胧胧,但他就是知道——这是一封病危通知书。 耳旁,陪伴而来的社区人员低声说着: “……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丢下一个小孩子,这该怎么搞……” 苏明安抬手,想接那张纸,但旁边社区人员的手拦截了他的手,笔尖“唰唰唰”地签下了字。 苏明安放下手,在视野触及到自己手掌的那一刻,看见那只小小的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只孩童的手。 他意识到这估计又是个梦境——由于日常中的练习,他经常能从梦境中醒悟过来,很少出现难以识梦的情况。在沉默地注视着面前医院白色的墙壁之时,他一心想要醒来的想法有了些许迟疑。 “我可以见见父亲吗?”他转头朝着社区人员说着,用的是“父亲”,而非一般孩子口中的“爸爸”。 “孩子,你爸爸现在的情况挺好的,只是需要在医院里多住一会。”面貌不清的社区人员大手轻轻拍上他的肩,语气很温柔,像在哄小孩子:“现在他需要休息,等他睡醒了,在医院住够了,你再去看看他好吗?” “你在骗我。”苏明安说:“你明明知道,他很难再醒来了。” 社区人员的脸上出现了惊愕。 但在苏明安的眼里看来,那却是一圈圈扭曲的黑洞,伴随着异常的表情,一圈,一圈,将眼前平静的景象渐渐搅碎。 “我明明知道的。”他说:“这次是最后一次。” 眼前的景象在破碎,崩塌。 他看着面前渐渐扭曲的画面,像看着无声的黑白默片,像电视机里的画面一点点染上雪花,而后要渐渐归于一片虚无。 他走上前,稳定了这即将崩塌的画面,抬起步子。他穿过渐渐透明的社区人员,穿过雪白的墙壁,路过幽魂一般无声无息的人群,像一抹游鱼钻进了人海里,他路过穿着白大褂面目不清的人群,像在和时间赛跑,在穿过重症监护室的门时,他如释重负,而后看见了一张洁白的床。 在这里,一切都是洁白的,他看见白色的被子像雪一般铺洒在男人身上,洁白的绷带每一道都很刺眼,心电图的线在他眼中飘忽不定,一切景象都像有了暗角一般不甚清晰。 他看见男人的脸,一张熟悉的脸,男人的眼皮子闭合着,胸口微弱地起伏。 男人像是全身都裹在洁白里。 苏明安搭上他的手,他站在病床外,像站在人间,他眺望着被纯白包裹的天使,目送着他的生命在一点一点远去。 耳边,吊瓶里的水滴答作响,明明是很轻微的声音,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却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一般。苏明安闭上双眼,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凉薄下去。 终于,他似有所感,睁开了眼。 和他对上的,也是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 “明安。”男人看着他,眼角颤动着早已爬上的皱纹:“……你来了。” “嗯。” “我在icu里躺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男人缓缓地说:“我那天朝着街口扑上去时,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甚至感到荣幸。但在变得像现在这样,半身不遂,几度失去意识后,我想起了你。” “明安,爸爸不后悔自己救人的行为。”他握上苏明安的手,将他的手缓缓卷入掌心:“但是,对不起,爸爸没能陪你长大。” “没关系。”苏明安没有抽回手,而是离着男人更近了些,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温和:“我已经长大了,在一个月……不,在两个多月前,我刚刚踏入大学的校门。” “我很开心。”男人的声音很虚弱,却一直很稳定,他似乎想要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上苏明安的脸,但最终还是没有力气。 苏明安伸出手,双手捧住男人的手,态度宛若朝圣。 他将那只缠满纱布的手贴到自己面颊前,让他抚摸。 “我很开心……”男人的手轻微动了动,他的手指在苏明安的脸上一触即收,没有贴上整片手掌,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苏明安一动不动,他感觉这片梦境正在崩塌。 清明梦本是由人自己构建的,做给自己的梦,一旦情绪出现了很大的起伏,梦境也往往难以维持下去。 他只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才强行稳定下梦境。 “……明安,你成长为了一个很好的人。”男人笑着说。 “我没有变得像母亲那样。”苏明安说:“我很庆幸。虽然我一路过来都活得极其普通,但我比母亲要更加适合这个世界。” “你妈妈她,也只是太着急了一点。事实上,我也劝过她很多次,可是她听不进去,她只是太热爱她的艺术了——我不求你原谅她,明安,但我希望她的作为没给你留下太多的阴影。”男人缓缓放下手,语气轻得像片羽毛: “对于我们而言,不需要你多优秀,只要我们的孩子活得健康快乐,一生平平安安,我们就很满足了——你看,明安,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们最初,便是希望你一辈子走得坦途光明,行得平平安安。中考,高考,考个你满意的大学,学一个你满意的专业,找一个你满意的工作,娶一个……你喜欢的人。我们不要求你成绩怎么样,这一辈子赚了多少钱,只要你活得开心,就好。” “我挺好的。”苏明安说。 他似乎听到吊瓶的滴答声越发快了,像秒针在一点点转动。 他重新覆上男人的手,感觉到这只手在越发冰凉。 “明安,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大学生活还满意吗?和舍友的关系搞得好不好?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我记得你从小就特别喜欢看侦探类的小说,还有那些大部头书,现在应该有了很多时间去看吧……”男人絮絮叨叨:“对了,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大胆去追,大学是你们最快乐的时候,一定要谈一场不让自己遗憾的恋爱……我记得我们家旁边那个女孩子,似乎也挺喜欢你的……” “很好。”苏明安看着他:“我的一切,都很好。” “……好。” 男人看着他,笑了出来: “明安,这个世界很美好,不要因为你的妈妈而改变想法,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窗外的阳光缓缓洒落下来,落了一条金色的光带。 须臾,男人微微侧头,天光落进他的眼睛,像与那眼中浓烈的感情一同混入同尘。 苏明安仿佛看到,在渐渐模糊的视野里,男人脸上的一抹淡笑。 明明是极近的距离,却好似翻山又越岭。 他在看着全身沐于光中的男人,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天上与人间,分明有着一道明晰的分界线。 在梦境最后崩塌前,他听到了男人一声近乎于无的呢喃。 “……明安,你要好好的。” 苏明安看着病床上那道洁白,渐渐离他远去。 他站在原地,触摸着自己的手背。 “放心,父亲。”他遥遥说着,朝着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的光芒说着,语气很平静,像是陈述着一件再确定不过的事。 ……他和这个世界。 都会很好。 …… 苏明安睁开双眼。 他感觉自己正趴在桌子上,右手心滚烫。 手似乎被谁握住了,对方的五指紧紧夹着他的掌心,有温暖的能量一点一点传递进来。 他缓缓抬起头,视野一点点清晰起来,看见洛丽塔萝莉闭目养神的模样。 她似乎在这坐了许久,发上都沾了些从窗外涌动进来的光点,她闭着眼睛,卷翘的睫毛显得安静。 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时,那双漂亮的酒红色瞳眸一点点睁开了,暖光落入她的双眼,那眼睛亮晶晶的。 “您醒了。”辉书航说着,手却没有抽开:“失礼了,因为您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吾便在未经允许之下为您进行了恢复。现下无法起身行礼,很抱歉。” “……没事。”苏明安看了眼窗外。 窗外依旧是那个大广场,有许多穿着白衫的人们忙碌着,今天的广场比昨天更加有庆礼氛围了一些,亮黄色的小旗子飘在建筑的高层,在天光下像一颗颗星星。 他感觉温暖的能量一点点传递了进来,晕眩的后遗症在一点点消失,做梦费精力,他的睡眠质量不如以前一样好,但现在精神居然还不错。 “可以了。”他松开手,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下午时分。 他从清晨,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 “您难得睡这么久呢。”辉书航收回手:“记得以前,您经常说害怕自己突然就一睡不醒了,总是闹着不肯睡觉。” “我只是累了。”苏明安应付着她。 忽地,他听见有瓷杯碰撞的清脆声。 侧过头,小萝莉正沏着茶,手法优雅,深红的水光在瓷杯里酝酿着,带着一股清冽的清香。 “产自锡州的麦切尔红茶,这次依然是您一向喜欢的温度。”辉书航微微躬身,语气柔和:“请用。” 苏明安触碰上茶杯,温度有些凉。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像很寻常一样喝了下去。 茶应该是挺好的,至少以他的身份,给他的应该都是最上等的。但他是品不出来,感觉和他在翟星上喝过的劣质茶叶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点凉。 他没说话,而是将茶杯放回原位。 “您在睡眠的期间,陛下下达了指令,命我将军权给您。”辉书航拿出一个朱红的徽章:“由于您没有魔力,无法动用空间储存戒指,吾帮您串成了手链,以免携带不便。” 苏明安看着递到手中的被一圈闪亮的银圈夹着的朱红徽章,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获得·关键道具·正军军权符】 【(正军军权符):持有此符,可自主调动正军第一军团,军团所得贡献值为持有者所有。】 【存活几率:上升8.24%】 【正军线·未来线·完美通关进程:30%】 …… ……很好。 苏明安将它戴到手上,徽章亮晶晶的,表面有着一层特殊的膜。他看着系统提示的存活几率,觉得这一步应该没走错。 “另外,在您睡眠期间,琳娜小姐一直在找您。”辉书航眉目低垂:“虽然您有说过不让那些贵族来打扰您,但琳娜小姐一直声称事情非常重要,且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天,吾想,我有必要将这个信息告诉您。” “琳娜?” “是第二军团军团长,柏林公爵的女儿,授衔勋爵。”辉书航低声说:“您或许不记得她了,如果不想见,吾就将她带回去。” 苏明安心中有了猜测。 ……应该是个玩家。 像这种顶着各种名号要来见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是披着一层角色皮的玩家,他们或许将他当成了真正的npc,或许将他看作和他们一样顶着皮的玩家,所说的也不会是多么有营养的东西。 他不太想见这个琳娜,但现在又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想到辉书航说了这人在外面站了一天,或许真的有什么非说不可的消息。 “带过来吧。”苏明安说。 “是。”辉书航招了招手,立刻就有着一只夜莺一样的鸟从窗外飞了进来。 辉书航将苏明安带到一间会客室一样的地方,一边和鸟儿交流着,一边留下了两杯红茶。 “琳娜小姐马上就会过来。”她低声说:“还允许吾陪在您的身侧。” “好。”苏明安点点头。 来的人应该是个玩家,如果说不顾大局非要对他出手的话,他不适合暴露实力。 ……还是留个辉书航在身边更加合适。 这样想着,他端起了红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穿着繁复长裙动作却极其粗鲁的少女便这样走了进来。 她眼神警惕地看了眼辉书航,而后又看了看苏明安。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少女盯着苏明安:“关于我姐姐。” ……苏明安大概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辉书航。”他意识到有些辉书航听不得的话:“你先出去……” “砰砰——!” 沉闷的响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两声令人有些牙酸的骨裂声。 少女被一股突然的力量强压着低下了头,双膝重重跪地,唇缝泄出被压抑着的痛呼。 站在她面前的,是手上闪动着光芒的小萝莉。 “放肆!”辉书航开口,语声稚嫩,语气却庄重至极: “——面对殿下,以你的身份,只适合跪下说话。” 一百五十七章·“拖出去” “你——” 琳娜抬起头,她似乎很想发怒,但一看见辉书航手中闪动着的光芒,又怕着没敢开口。 下一刻,一股大力再度传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按着她的头,强行将她的头也磕到了地上。 “趴下。” 辉书航冷声之下,琳娜的头也被猛地压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即使有着红地毯的缓冲,那力道也使她的额头渐渐渗出了鲜血。 苏明安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辉书航如此生气。 ——或许也不能叫生气,只能叫严肃。 她的眉头蹙着,语气依旧平缓,没有激烈的起伏,只是那手中无穷的力量和那地毯上缓缓晕开的一圈鲜血在告诉他,她没有以往那么平静。 “柏林公爵的女儿居然这么没有规矩。”辉书航说:“不用敬语也就罢了,竟敢不行礼,如此直视殿下……看来吾少不得要与公爵交流交流。” 琳娜的面色一白,她还是知道在这个世界副本中npc的重要性的,要是真得罪了哪个在高位的npc,等待她的就是和原角色一般无二的结局。 她原本看着这室内就这个小萝莉是npc,看起来就是只会卖萌类型的,就没太在意,没想到一出手就直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低着头,还有话想说,心里焦急得不行。 而苏明安坐在一旁,却只为辉书航的称呼感到疑惑。 ……殿下。 他只知道她对自己“您”“您”的称呼,却从没听过这么一个称呼。 “让您受惊了。”辉书航侧头,温和地对着他说:“吾未曾想过柏林公爵的女儿竟是这般模样的,明明以前礼仪还算得体。吾这就将她带下去,免得污了您的眼……” “没事。”苏明安抬抬手:“你先出去吧,我确实有些话想和她说。” 他的身份貌似有点高得离谱,连同着辉书航可能也不太简单。 他原本以为,辉书航是陛下的一个亲信,是陛下手里的刀,监视兼保护他的存在。 但看着她毫不留情对公爵女儿下手的模样,看样子又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是。”辉书航看上去有些意外,但没有反对,她拎着裙摆,缓缓走到门口: “吾会在门外等候,如果有什么事情,请随时呼叫吾。” 她说着,朝着苏明安微微一笑,而后门被缓缓关上。 “嘭!” 大门发出沉闷的闭合声,猩红色的地毯上,一抹血色正在缓缓晕开。 “苏明安。”琳娜抬起头:“是你吧。” “水岛川晴。”苏明安说:“之前就看见阵营排行榜上有你了,没想到你还来找我了。” “……什么。” “我以为,一般的聪明人,都不会在这种关头来找自己曾经的仇人。”苏明安看着她,似笑非笑:“……尤其是在这种,我说点话就能置你于死地的情境中。” “……”水岛川晴沉默了片刻,而后突然站起身。 苏明安看着她,丝毫不慌张,像是一点都不害怕她可能的突然袭击。 “——对不起!” 忽的,他听到了这么一声让他极其意外的喊声。接着,那额头还在流血,双腿都有些站不利索地女孩又猛地一下跪在了地面上,头像大锤一般磕在地面,用的力道极大,他感觉地面都微微动了动。 “嘭!” 水岛川晴重重跪在地上,额头磕地,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明显,渐渐染上她的裙摆。 弹幕看着这一幕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这,这可还开着直播啊,就这么跪了?偶像架子啊,尊严啊!】 【我记得这小娘们之前不是还挺嚣张的吗?世界榜十二呢,就这,就这……?】 【别忘了,第四世界结束后她早就不是榜十二了,掉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像前百都没看见她。】 【……不会又是个弃子吧,被谁舍弃了,挺惨的,不过挺活该,谁让她在上个世界对杠明安哥,论和明安哥作对的哪个有好下场。】 【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妹子血都流成这样了,看来是诚心改过了嘛,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来了来了,经典大男子汉了,建议你去被她砍几刀试试。】 【……】 “——对不起!” 而就在这所有人都震惊的时刻,水岛川晴复又重复了声,声音大得估计门外都能听见。 她整个人跪在地上,以往嚣张高傲大小姐一样的态度完全不在,此时的她浸在血里,只像一只蠕动的虫。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却不感到快意,只在心中蔓出些悲哀。 他看得出来,她的歉意根本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一种强迫,一种屈辱,从没有那种洗罪的悔过感。 她在强迫,在用理智支配自己的行动,践踏自己的尊严,而不是从心底里地去谢罪。 ……又是个被身后势力所支配的人。 “……你在对不起些什么呢?”他轻轻问。 “我对不起,我不应该在第四世界那样针对你……是我技不如人,是我没看清楚现状,是我没有定位好自己!”水岛川晴立刻抬起头,语声不停:“我明白的,我都知道的,像我这种只是侥幸混在世界前端的人,没有资格去指责你。我不能像姐姐那样成为你眼中的人,也不该为了自己的一时感情就不顾阵营去针对你……都是我的错,我定位不清,我不顾大局,我根本就成为不了【灯塔】,我连逐光者都不如……” 苏明安听着她忏悔的话,只觉得悲哀。 这番话,掺杂了太多人工制造的痕迹,满是对于他曾经说过的话的剖析。 若是以往,他听见水岛川晴有了这样的认知,或许会鼓励她继续努力,至少能帮衬她的姐姐。 但现在,听见她这般作践自己,被粗制劣造拼接起来的话,他只觉得悲哀。 “我错了……我也不该去骂吕树,他比我好太多了,他至少有着一个能够为之前行的目标,我却一点用都没有,甚至拖姐姐的后腿……”水岛川晴说着说着,居然还有了几分真情实感:“我比不上姐姐,甚至连帮她的资格也没有,为了避免她照顾我而分心,我甚至连和她组队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如果我能更加清醒理智一些,能够更加专注于任务一点的话……” 她在这里跪着道歉,弹幕却看得一片嘻嘻哈哈: 【终于认清自己了啊小妹妹。】 【她是怎么窜到世界榜十二的,我都觉得奇怪。】 【也许是水岛川空帮的她吧,你没听她说嘛,姐妹情深。】 【……是不是现在的她也是装的?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不是,这个扶桑女孩为什么突然找到苏明安,就为了这么卑微地道歉?这是被,整怕了?】 【不至于吧……我感觉明安哥眼里都没她,这人突然跑到这里来秀存在感。】 【不懂不懂,但我看着挺爽。】 【没有吧,我觉得有点可怜……】 【……】 “对不起,对不起……”水岛川晴说着,一面微微直起身,面上满是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用着一双晕满泪水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苏明安,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额头的血顺着她的面颊滑下,配合着那张扶桑少女无害的脸,惹得不少原本只是看戏的观众都开始心疼。 “……我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真的对不起,我愿意从现在开始成为你的逐光者,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够了。” 苏明安合上了杯盖,将杯子磕在桌面上。 清脆的响声将处于极度敏感状态下的水岛川晴吓得一抖,而后,她眨巴着眼睛,两行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把直播间关上。” 苏明安说。 “我,我已经关掉了……”水岛川晴小声地说,声如蚊讷。 那么卑微地道歉,像是抛弃了所有尊严,要不是她早就关闭了直播间,恐怕那些言论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好,我也关。”苏明安说着,点开了直播间的管理栏。 他注意到直播间的管理栏似乎更新了一些东西,比如弹幕净化,设置房管之类的,但他基本没有管过,所以还没有注意到。 他拉开管理栏,朝着关闭直播间的方框点去。 弹幕看上去分外着急: 【等等!你要干什么!】 【孤男寡女,突然关闭直播间,你给我先说清楚啊!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缺这点时间吗,我要看接下来的画面!别关别关啊!】 【明安哥——不要被这个女人打动啊,她都是骗你的——】 【……】 直播间的弹幕一晃,瞬间清空。 苏明安收回手,将终于清净下来的窗口关闭,看向跪着的水岛川晴。 “你,你……” 水岛川晴下意识抱住胸口,一副害怕侵犯的模样,泪水还凝在她的面上,她想要站起身,膝盖却好像已经被痛得失去知觉了,连腿都移动不得。 她注意到苏明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乎正在走近,便咬了咬嘴唇,而后闭上了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 从过来时,一路走过长廊,走上楼梯的时候,她的脑中就像悬挂了个表针,在不断催眠自己。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无论自己的尊严受到怎样践踏,她都无所谓,无所谓…… 她是扶桑人,站得起,放得下,只要能获取最终的成果,那么过程怎样坎坷都不重要。不破不立,她可以暂时成为一个失去了一切尊严的傀儡。 ……只要能为了姐姐,她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她想着,闭着眼,身形不再颤动,就像是不再害怕了一般。 她感觉到面前的光被挡住,而后,一股红茶的清冽正在靠近,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 她伸出手,想要去抱住对方。 “——别动手动脚。” 而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她,听到了令她极其崩溃的语声。 她睁开眼,看见苏明安伸出了手,手上握着一柄剑。 剑尖的一端,正搭在她的肩膀上,剑刃贴近她的喉咙。 只要苏明安手一动,她就会身首分离。 水岛川晴伸出的手凝在空气中。 她含着泪花,微微张着嘴,没明白,原本有些暧昧的室内气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哭得我很不习惯,装得也很假。”苏明安说:“为了避免你整什么阴谋,还是这样谈话比较安全——说吧,谁胁迫你的,你又是为什么而来?” 水岛川晴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剑尖,原本好不容易放下的骄傲的心,仿佛裂开了一道纹。 她裂开了。 “你,你居然……”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收敛了眼中的怒火,恢复了一副极其谦卑的样子。 “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不习惯说话拐弯抹角,也听不懂你的暗示。”苏明安说:“不要说什么花里胡哨的,你的目的,你的价值,说出来。看在你能对自己狠心到这个地步的份上,我听着衡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达成。” ……水岛川晴听明白了。 对方,根本不是因为她道歉的内容、她献身的行为,而准许她进一步说的。 而是,纯粹因为她对自己狠的勇气,而认可她的。 他只是看重她敢这么作践自己,敢用这种姿态面对他的勇气。 ……换句话说,他的眼里只有价值。 而现在的她,暂时在他眼里有了点价值。 “我……” 水岛川晴微微一动,就感觉那寒凉的剑尖贴着自己的脖颈。 她有些泄气,但还是将此行的目的直接说了出来,生怕再拖延自己就没了命。 “我们想邀请你,加入古武联盟。”她说。 ……古武联盟?又是什么东西? 苏明安突然想起了吕树。 吕树的螳螂似乎从一开始就非常厉害,如果说吕树是古武世家中的佼佼者的话,那么其他的传人应该也不差。 水岛川空和水岛川晴,似乎一开始就是古武世家的什么成员。 “吕树也是其中的?”他问道。 “不。”水岛川晴摸着淌着血的额头,声音很轻微地说: “古武世家,不会接收被灭了族的遗存人员。” 一百五十八章·“莺鸟” ……灭族? 苏明安一早就发现吕树是独来独往,背后没什么依靠,他原本以为他性格如此,没想到这人身边也没有家人了。 “古武联盟是古武世家所组成的,一个大型组织,和联合团类似。”水岛川晴说:“但不同的,联合团在明面,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而存在。古武联盟则处在暗面,我们会选择巅峰的古武世家继承人进行培养。” 苏明安明白过来了。 联合团毕竟还是明面上的组织,还是属于平凡人类的联盟。 而古武世家……就是那些原本就在翟星上不平凡的人们,抱团而成。 重点是,他们有东西可教。 不像联合团,只能用积分许人。古武世家,是有着传承的,能让人直接提高战斗力的法子的。 “我又不是出身古武世家。”苏明安说。 “我们知道。”水岛川晴说:“但我姐姐是,而且,在所有继承人的斗争中,姐姐的优势最大。” 苏明安渐渐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想让我帮你姐姐,做一个执剑人?” “长老们的意思,是让我和姐姐来接近你。”水岛川晴脸色微红。 苏明安只感觉有些好笑。 ……这是明的暗的都不成,所以来用美人计了吗? 他就说水岛川晴怎么会把她自己作践成那个样子。 水岛川晴今天特地穿着比较暴露的裙子,方才哭的时候特地露出了小巧的香肩和锁骨,看上去楚楚可怜。哪怕现在,那面上飞起的红晕也如霞一般,将白净小巧的脸染得瑰丽动人。 ……但他可没心思在这么紧张的游戏中玩什么一夜风流。 他睡觉都来不及,还睡人。 这个联盟,大概是想派这两姐妹来,至少把他绑上战船。 就算他不是古武世家的人,有着这样一个名头,看在枕边人的份上也会留情几分。 “回去,转告你的那些长老。”苏明安说:“我没有加入任何势力的心思。” “可是,可是……”水岛川晴有些着急:“你不是也很羡慕爱德华吗?你看他身上那一套装备,多好。只要你加入我们,我们一身装备也能帮你配齐,想要什么有什么,这难道不为你完美通关增加更多助力吗?” “第一。”苏明安竖起一根手指:“我不羡慕爱德华,在我眼中,他比大多数人要更可悲。” “第二。”他继续说着,语气平淡至极:“对于这些装备,我有我自己的思考,不需要你们这些大势力好心帮我提供帮助。” “第三。” 他将手势比成三,而后用着一种有些可悲地眼神看着她:“……无论何时,不要把自己绑在什么势力,什么人身上,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水岛川晴微微抬头,看着他。 “你看,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仅仅为了你的姐姐,为了你的势力着想,你要丢弃一切尊严,在亿万人的直播面前跪下磕头——你明明是获得积分的英雄,是为势力着想的大义者,却要从此被指指点点,被无数人戳脊梁骨。”苏明安说着,语气越发凝重:“甚至,你想要献身,向我这个你很讨厌的人奴颜媚骨,经历你最不想要的一切,然后成为你自己都讨厌的人。” 水岛川晴看着他,眼神飘忽不定。 “水岛,你要明白,意义最模糊的词语,有时候拥有最强的影响力。”苏明安说:“比如,爱情……比如,大义。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以为你是在为你的世家牺牲吗?” 他摊开手,面上缓缓现出些讽刺的笑容: “——不,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你只是被他们情绪所感染的,有着自己偏狭意志的棋子。甚至,你比棋子更悲哀,因为你还要遭受大众的指指点点,他们会认为你卑微、不洁、随随便便出卖身体——人们总是善于把他们不理解的英雄看成小丑,并由此取乐,而你,正在向此迈进着。” “……你不是喜欢我姐姐吗?”水岛川晴听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你为什么不肯帮她?” “……”苏明安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他收起劝慰的心思,神情一点点平淡下来。 “和你说话很累啊。”他说。 “我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水岛川晴有些崩溃地抓抓头发:“我只是想让你帮姐姐而已,姐姐也同意了只要你加入她也可以陪着你,你也喜欢姐姐,姐姐看样子也不讨厌你,你为什么还不答应?” 她真的有点崩溃。 在知道姐姐同意了世家提出的条件后,她的情绪就一直无比糟糕。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喜欢水岛川空?”苏明安说。 “难道不是吗?”水岛川晴有些愤怒地看着他,即使她现在还跪在地上,鲜血都快干了,她也依然以一副不肯罢休的姿态说着: “——你在第三世界的擂台上就对姐姐处处避让,你把她捧高了,把她的名声打响了,在第四世界,你又对姐姐那么客气。姐姐那么好,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现在我们主动来找你,你又一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你?” 水岛川晴说着这段话,一时气极,因为她那么喜欢,被她放在心上的姐姐居然被无视到这种地步,她的怒火实在是忍不住。 但当她说完了这段话后,她又开始后悔。 ……也许是知道这次谈话已经谈不成了,她说话时有些肆无忌惮,到最后,竟演变成质问一样的情况了。 她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面前人的目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她听见苏明安极其平淡的语声: “因为受那简单且极端的情绪影响,你的脑中已经只剩下了这么点的衡量了吗?” 水岛川晴立刻抬起头,这话她听明白了,苏明安是在骂她。 “水岛,你听好了。”苏明安的剑尖略微偏移:“所谓感情,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不是说一位女性放在我的面前,让我睡,我就赚了——这样的价值衡量与野兽无异。感情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不要把自己变成商品和讨好谁的工具。” 水岛川晴望着他,而后,迅速擦干净了面上的泪水。 “你说的很好听。”她说:“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我们拿什么去打动你?” “所以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们不可能打动我。还是请你告知你们的长老,我没有加入任何势力的意思。”苏明安说:“至于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听也可,不听也可,都是我个人的观念,并没有强求你要怎么做的意思。以及,最后,对于你的姐姐水岛川空,我很敬佩,也希望她能一直走下去,仅此而已。” 水岛川晴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貌似,这次谈话,好像是要到此为止了? 苏明安似乎是不太想和她继续聊下去了。 她顿时有些慌——如果说这次谈话就这么到此为止了,那已经知道他身份的她,会不会被…… 下一刻,她就感觉那冰凉的剑尖,迅速朝她偏了过去。 “咣——!” 她的身上发出一阵亮光,一个隐隐约约的天使图案在她的身上显现而出,接着,圆弧状的防御罩撑了出来,将那剑刃迅速弹了开来。 她敢来这里,肯定是身上有了能逃脱的道具。 她的身周瞬间出现一道道风轨,这些风从她的身体崩现而出,顺着一旁的地毯迅速朝着窗外铺了过去,她撑着特级防御罩,踩着风轨便朝着窗外滑出去,似乎想要就此逃脱。 “嘭!嘭!” 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股熟悉的力道瞬时出现,顺着水岛川晴的身体就往下压。 在连续两声骨裂声后,水岛川晴再度被压着倒在了地毯上,但与之前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淡下去。膝盖像是被砸裂了,她倒在地上,发出喑哑的痛呼。 房门大开。 举着手的小萝莉缓缓走了进来,姿态优雅。 “感知到房内有能量波动,吾便擅自入内了。”辉书航微微低头,语声温和:“如有打扰,很抱歉。” 苏明安看着她——事实上,他没有把握辉书航是否听到了这次谈话的内容,毕竟水岛川晴刚刚道歉道得那么用力,走廊上的人估计都能听见了。 但好在,看辉书航的态度,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对他十分敬重。 辉书航抬起眼,看着倒在地面,香肩裸露,模样十分暴露的水岛川晴,眼中划过难得的恼怒。 “竟敢诱惑殿下。”辉书航的语气瞬间冷了,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下手的动作有些犹豫,而是侧头看向了苏明安。 “殿下。”辉书航看着他,语气低沉:“您是喜欢上她了吗?如果您已经喜欢上了她,吾会向您赔罪。” 苏明安没回答,而是径直走向了水岛川晴。 “如果您真的喜欢上了她,很抱歉,我会为她寻找最好的治愈系能力者。”辉书航立刻松开了手,语气饱含歉意:“在成人礼开始之前,吾也可帮您筹备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唰!” 她的语声戛然而止。 苏明安收回剑,他没有用亚尔曼之剑,这把剑凭空出现,不太好解释。 他用的是挂在一旁墙上的佩剑,看上去细细薄薄,缀满宝石,美观大于实用。 但他就是用着这柄佩剑,刺穿了水岛川晴的喉咙。 她跪在地面上,头磕着地,仍处在被压制的状态中,鲜血晕进了猩红的地毯,晕开一片。 他没有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剑刺穿了她的喉咙。 因为他自觉已经无话可说。 【核心技能已升级。】 【你杀死了水岛川晴,exp+5000】 苏明安看了看系统提示,由于杀死了自带红级技能的水岛川晴,他的核心技能又升了一级,现在到达了八级。 明状态的剑刀和格斗专精技能各提升了一级,而影状态则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抗性抵抗。 …… 【火系抵抗lv.5: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5%以下生物的火类元素攻击。】 …… 先前影状态就已经存在异常、毒素、禁锢、空间禁锢四类抗性了,现在看着,倒是向元素抗性的方向去发展了。 如他所料不错,接下来再升级下去,又会出现冰系抵抗,雷系抵抗,风系抵抗之类。 他看了眼战斗力,战斗力已经飙升到了1300。 更重要的是,这是单个人的战斗力。 如果明和影同时攻击,还有相叠加的作用。 他自信现在即使再对上爱德华也可以取胜,顶多会在多人混战的时候,有力竭的风险。 但玩家在他面前,已经不算威胁。 他将佩剑扔在一旁,而后转身。 他的手被忽地抓住了。 辉书航握着他的手,而后用着一张手帕,细细擦拭着他指缝中的鲜血,手帕擦过他的指尖,而后卷着他的掌心,动作极其轻柔。 他低头看着她小巧的脸,那双酒红的瞳眸还和以前一样,内里并没有什么波动的情绪。 “您该将此事交给吾的。”辉书航低低地说:“吾记得,您从小的时候就不喜鲜血,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你刚才说举行婚礼。”苏明安说:“我记得菲亚才是我的未婚妻。” 辉书航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她的眼睛漂亮极了,像一汪涌动的佳酿。 “您比任何人都重要。”辉书航说:“如果是您的意愿的话,我会为您安排的。任何人都要为了您而让步,即使是菲亚小姐也不例外。”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这么重要?” “——因为您是【未来】。” 苏明安再次听到了辉书航说了这样的话。 但他已经不再简单地揣摩这话的意思。 和辉书航的交谈就到这里为止,她不会再透露除了这之外的任何信息。 苏明安抽回手,而后向着门外走去。 “您去哪?”辉书航跟了过来。 在苏明安出门时,立刻有几人像准备好了一般从楼下走上来,向他行礼后进门,去处理水岛川晴的尸体。 “我去看看实验室。”苏明安说着,摸着手腕上朱红的徽章。 他听到了身后人迟来的好感度播报。 …… 【npc(辉书航),好感度:50+10】 【当前好感度评价:倾慕(爱情线)】 一百五十九章·白河夜船 苏明安成功掌握了军队。 在有了陛下的许可后,他在正军的军队上挂了个名头,而后便能看着大笔贡献值进账。 在能看见频道聊天的玩家报点之后,清剿革命军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 【凯佩尔:怎么最近感觉难熬了很多,动不动就要转移阵地……】 【达勒:看来我们行踪泄露了,该死的,谁让你们老是报点。】 【马洛:很奇怪,有真实报点,也有虚假报点,为什么这该死的正军一抓一个准?】 【莱恩斯:肯定是有占据正军高身份的玩家在指挥军队,稍微把你们的真假报点和当前形势一结合就知道了……】 【邓文青:这还用问?但凡你们看一眼排行榜也能知道是谁在指挥军队。】 【和泉晴:随便吧,反正我已经加入正军了,每天跟着军队东跑西跑也能轻轻松松蹭点贡献值——第一玩家,永远滴神!】 【……】 苏明安的日常,变成了给正军指个方向,然后去实验室继续主持实验,争取在十天内有所进展。晚上则是在广场周围逛逛,揪一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叛徒。 距离杀死水岛川晴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在是游戏开始的第六天。 他的贡献值牢牢占据排行榜的第一位,数值是16805,而第二名和他拉开了断崖式的差距,只有2085,这应该是东躲西藏的革命军中的一员。 苏明安最近已经开始计划跑路了。 在他的大力推进下,实验已经临近完成,可以确保在典礼开始前结束。 而他的贡献点涨势也变得慢了下来——因为革命军的玩家不是被杀就是叛逃,少了给他报点的人后,他的贡献点涨得越来越慢了。 况且,生死危机当头,他必须在庆礼开始前跑路。 他原先的计划便是先拿着正军的军队剿灭革命军,差不多的时候再反水加入革命军,两边拿贡献,如果能够把最后的庆礼捣毁,那收割的大波贡献值应该能给他一个很好的评价。 他脑中迅速过着最近的安排,而后敲开了大殿的门。 “……你要出去?” 二楼的银发男人向他投来目光。 “是,在这几天中,我的事差不多做完了。”苏明安说:“实验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大概在庆礼的前一天,就会完全完成。我想……出去散散心。” 苏明安是有恃无恐。 在之前的试探中,他知道了陛下对他的初始好感度就高达95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到了100点,陛下就会给他下一个让他假死的纹印,但最后他也只是在一片废墟上醒来,没有死。 自己的要求,一般对方都会许可。 “你去吧。” 他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让辉书航和护卫队陪你一起,注意安全。”陛下继续看着他:“以及,及时回来。” 苏明安明白,实验的最终完成,还需要他的血。 他恶龙的血脉,是实验的重要媒介,如果他要保证实验的完成,在祭典之前他必须回来。 但……他那个时候回来到底是为了送血送人,还是为了抢走实验结果踹翻祭典台,就不一定了。 陛下如此相信他,是因为他相信着钦望心怀未来。原本的钦望,也是做好了死在祭台上的准备的。 ……可他是苏明安,不是钦望。 这个大陆的未来,与他无关,他可不会为了拯救【无关】的人们,把自己送上祭台。 “好。”苏明安说着,离开了这间大殿。 …… 【正军线·未来线·完美通关进程:40%】 【存活几率:上升12.58%】 …… 在回到自己卧室,合上门时,像是伪装的兽解开了枷锁一般,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在翻出菲亚给他的小型地图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轻柔地抚摸,最终点在了一个点上。 这是一个广场的分布图。 据菲亚所说,广场名为祈,位于正军首都的核心地带,也就是他开窗就能望见的那一片广场。这里多用于祭祀祈祷等重大活动,是正军的象征之一,也是被预定为为自己举行成人礼的区域。 届时在最重要的环节上,自己会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接受神像的祝福。 ……如果不出意外,也就是那个环节,自己会死。 “面板。”他说着。 系统界面在他面前显现。 …… 【个人信息】 真实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二阶三 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第一玩家(加冕时刻),梅开二度,梅花三弄,二阶先锋,巅峰竞技mvp 职业:白审(隐藏) 身份:掌权者 装备:四叶草手链(绿),极光之戒(紫),黎明之坠(红),remington rp9(绿),亚尔曼之剑(蓝),皮质长靴(绿),机械之心(蓝),玫瑰之帽(隐藏),索菲雅宫廷长裙(蓝) 技能: 【(紫级)空间lv.3,(蓝级)泯灭lv1,(紫级)监察之眼lv.1,(职业核心技能)明夜分身lv.8】 【基础枪法lv.2】 生命值:1640 法力:200(回复速度5/分) 体力:43 力量:40 敏捷:32 精神:10 【格斗专精lv.6】 【刀类专精lv.6】 【剑术专精lv.6】 …… 他的视线,落在了技能【监察之眼】上。 这是他之前在主神空间,足足死了五次才得到的技能。 虽然他也遇上了不少令他心动的其他攻击性技能,但考虑到现阶段自己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后,他选择了这么一个紫级的解密性技能。 【(紫级)监察之眼(可进化):你可以在任意地点植入一枚监察之眼,监察之眼可为你持续提供三天50m*50m视野(监视视野无法越过遮挡物),监察之眼植入后自动隐形,非同级侦查技能无法发现。每次副本限用三枚。】 【注意:在获得进化后,监察之眼可进化为可携带性弱点透析,自动发现视野范围内关键线索点。】 …… 苏明安在意的是那个进化后的“可携带性弱点透析”,如果他猜的不错,应该是类似于线索洞悉的技能。 他就是为了这个线索洞悉,才选择了这个技能。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连死五次,连茉莉都有点恢复不过来的缘故。 但未进化前的监察之眼也很好用,可以随时随地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 他之前在大殿里植入了一个眼,但一直没发现那个陛下有什么动静,三天时间快到了,那个眼也没什么价值了。 他计划着剩下两枚眼,最好用在什么时候…… “咚咚。” 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侧过头,看见穿着华丽裙装的小萝莉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双手交叠于腹前,套着红白长袜的小短腿挺得笔直。 “您是要散心对吗?”辉书航温和地问着:“护卫队已经准备就绪了,您平时喜欢的零食吾也已经为您备好,可以下楼了。” 苏明安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稚嫩得像朵小花一样的小萝莉,现在表现得就像一直关心照顾他的“妈妈”一样。 ……虽然成熟的行为举止和她幼小的身体看起来挺不协调,但意外地挺可爱的。 当然,也仅仅只是可爱而已。 “按照您之前的兴趣,我已经为您规划好了这一次散心的行程。本次散心行程为两天,包括我,共计有五百名正军护卫队随行。”辉书航一边走一边说着,语调优雅,像吟诵着轻缓的诗词: “第一天,我们前往东北方的克里里镇,那里有风味独特的柠酒与烤肉,吾记得您在八年前,曾经提过您很喜欢。然后,则是附近的克里森林,吾记得您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那里的湖泊,吾等会提前清空好野兽,不会让您有任何危险。之后则是……” “我有多久没出去过了?”苏明安突然打断道。 “八年了。记得自从在您开始对研究感兴趣后,就不再出去了。” “……不是感兴趣,是为了抓紧时间。” “是的。”辉书航缓缓点头:“您抓紧了每一分每一秒,并在您所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她的语气很克制,情绪毫不外漏,若不是苏明安曾经看见过她眼中的疯狂,他不会想到她也能做出那种为了救他而不顾一切的事。 在走下楼时,苏明安看见了排得整齐的军队。 五百人的军队,看上去还是挺有气势的,尤其是在装备精良,配置统一的情况下。 五百柄闪亮亮的兵器在天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在苏明安走下楼时,他听见一阵整齐划一地盔甲碰撞声,作为一个只在军训时看过教官,只在电视里看过军队的普通学生,他头一回看见这么规整的军队就站在他的面前。 “正军护卫首领,文杰,参见冕下。” 为首的一个装备明显好了很多的小队长向前一步,躬身行礼。 文杰的扮演者是位玩家,龙国玩家。 在得知自己和第一玩家在同一副本时,他和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一样——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自己有机会出镜,能在亿万人眼中出现。更有甚者,他可以跟着第一玩家的通关路线走,说不定也能混一个不错的评价。 害怕的是……众所周知,第一玩家对于普通玩家的态度,虽然不说像某些巅峰玩家一样虐待利用人,但也能算得上是很无视。贸然冲到人跟前,说不定只能沦为人家完美通关的踏脚石,连被看在眼里的资格也没有。 而在得知这次副本的规则之后,他发现自己什么紧张犹豫都是多余的——他根本连第一玩家扮演的是谁都找不到。 随着一天天的过去,一些跃跃欲试想要拉第一玩家下马的人也学了乖,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第一名的贡献值像坐了火箭一般直冲上去,却连人在哪都找不到,终于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深渊般的差距。 许多人都在猜测第一玩家扮演的到底是谁,一些被分配到正军高身份的玩家猜测是那位只存在于人们口中,却见不到面的“陛下”。 现在他看聊天频道,还能看到不少抱怨的言论。 【莱尔:有人见过正军的陛下吗?他娘的,我到现在还是只能听见他的称谓。】 【孙齐齐:没见过,等死吧,告辞。】 【山川能子:第一玩家的身份分配也太离谱了,肯定是那个陛下,真是什么事都不干就有大批贡献值,我上我也行。】 【范全:人家是主办方亲儿子,好东西一大堆,你就酸吧。】 【易念薇: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累死累活亲自打仗才能有贡献值,苏明安感觉人都没出现贡献值就像坐火箭一样。】 【甄霞:奇了怪了,我寻思到现在还有人敢喷第一玩家的嘛?】 【罗欣:因为天晴了,有些玩家觉得他们又行了。】 【瓦伦:哦上帝,这个聊天栏真是每天都乌烟瘴气的,我都快看不见点正经消息了。】 【贾尔斯:现在正军和革命军人数比是7215比212,我感觉革命军真快没什么玩家了……都是第一玩家把平衡给搅乱了。】 【诺拉:你们真当别人不看聊天栏的吗?实名制,哪天第一玩家心情不顺了,一个个把你们都拉出来杀了!】 【雪莉:和第一玩家排在一起我觉得挺好的,跟着正军混贡献很舒服。】 …… 文杰知道现状。 双方玩家比例严重失衡。 跟着正军的,都是想混贡献值的,而跟着革命军的,都是想找机会刺杀正军首领死里求生的。 一方全是混子,一方有着搏一搏志向的人——现在第一玩家的贡献值是其他人加起来还多,只要找到人,杀了他,那就是鲤鱼跃龙门的局面。毕竟在这个世界,个人战力看起来并不重要,团体的力量比单个人要强很多,杀一个巅峰战力的玩家并不难。 不过,有着这样想法的人很少,除了某些自诩不凡要弑神的人,大多数都是混子,混到第十五天就满足了。 但文杰心里此时有些紧张。 因为他知道一个事情。 ……他渐渐知道了,第一玩家扮演的人是谁。 在护卫队担任统领的期间,他曾不止一次注意到了这个颜值爆表的角色,这个人经常身边跟着一个小萝莉,表现得极为被人重视,而且,也能够自如地出入很多重要地区。 在得知,这个人还在军队上面挂了名后,他的猜测更加确定了。 和他一样知道这件事的,也有很多人,但是他们都是聪明人,会吃独食,不会大咧咧在公屏上说出来。 这次出去散心,就是一个时机。 ……一次,排行榜发生大幅度变动的时机。 文杰正想着是不是该计划着反水一波时,就听见面前第一玩家淡淡的声音: “把这个人拖出去。” 一百六十章·“没见过三个人?” 文杰一愣,他不知道第一玩家是在试探,还是在说真的。 护卫队都是选取的军中精英分子组成,他这个队长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不仅实力高强,家世背景也是万中无一。按理来说,就算第一玩家有所察觉,至少也不该这么直接…… 可是,下一刻,他看见那可爱的小萝莉伸出了手。 ……然后,他就不觉得那萝莉很可爱了。 “嘭!” 像是机器猛地压上土豆泥一般,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下压,像有千斤之重,直接把文杰整个人都压垮了下来,身上精良的铠甲宛如纸糊,他连一声疑问都来不及发出。 连一声问询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小萝莉抬着下巴,手中漆黑的光晕波动着。 “拖下去。”她说,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做了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 文杰在茫然中被拉了下去。 他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周围这几天和他处的很好的npc,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所余留的,只有沉默。 而在文杰被拖下去后,隐藏在护卫队中的几个玩家瞬间就老实下来,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幕,没了其他的小心思。 苏明安看着文杰被拖下去,而后也看见了频道聊天里的话: 【文杰:第一玩家是那个圣师!就那个银色眼睛,身旁跟着个小萝莉的!】 …… 【巴克:有老兄在革命军吗?我在霍达尔森林东北边缘地带,落单了,有人能来接接我吗?】 【加里:又来钓鱼,这人肯定不在那地方。】 【卢卡斯:我好像看到有人报第一玩家身份了。】 【沃克:又来?这都第多少个了,天天报天天报,昨天还有人说第一玩家是革命军首领的,我一看人还在正军,现在我已经不信了。】 【张宏毅:贡献值好难赚啊,又累还要冲在最前面……】 【下田右:别管啥第一玩家第一玩家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副本我又去打酱油了……】 【……】 或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文杰自知自己没希望在这次副本中有什么收获了,直接把苏明安的身份供了出来。 而就在这条消息出现之后,苏明安也注意到了,有好几十道目光,从广场旁边的各个身份的人群中投过来。但他们明显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这几天虚报的人多了是了,文杰的一条消息,在刷屏般的频道聊天中并没有起什么风浪。 苏明安没有要将玩家赶尽杀绝的意思——玩家不是他的敌人。 只是,在这种很接近自己的队伍中,不确定因素需要排除。 “走吧。”苏明安说。 辉书航点头,而后,苏明安就看见,一辆铭刻着各种法阵,缀着五颜六色宝石,看起来就十分浮夸的马车被驾驶了过来。 “……”他无声地看着这辆全身上下散发着暴发户气息的马车。 “我能走。”苏明安说着,直接路过了过去。 辉书航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您的身体……” “散心,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苏明安总觉得她过度担心自己,像担心一个重病患者一样,但明明自己感觉身体上没什么问题。 “好。”辉书航很温柔地应了一声:“如您所愿。” 她说着,快步跟上,而后,身后传来了一阵阵铠甲碰撞的声响。 这队混杂着许多心思各异玩家的护卫队,在这条旅途上,将陪伴着他们一路行进。 在向外面前行的路上,苏明安抬头看。 他看见广场边缘,有着飘动着金色旗帜的建筑。四周侍者如云,长袍曳地。地面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远方有着一层蛋壳一样的圆弧,像是防御结界,由望不到边际的彼端,沿着蓝紫色星河铺就的天空,拢到遥远的另一端。金色的结界,在星空下闪着呼吸光泽。 这是在翟星上从未见过的风景。 他记得,在记忆中,他看见的永远只有那片被城市废气污染的灰白色天空,顶多便是在旅游时,看见过旅游景点的碧海蓝天。 ……但却从未见过这般瑰丽的场景。 之前的末世,明溪中学,以及特里里镇,给予他的感觉,就和在翟星上没什么区别。就连白城,他的接受度也良好,毕竟看起来还在科学的范围之内。 但在这个世界,他头一回感受到了一股陌生感——这里真的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不是电影,不是虚拟现实,他正在真实地呼吸着新的世界的空气,能触摸到他面前的一切。世界在自我呼吸着,所有的npc有血有肉,而他是踩入这片虚实中的外界来客。 这是崭新的一切。 在踏出广场时,他似有所感,回过头。 恍若飘在云中的最高建筑中,他看见一个凸出来的露台。 露台上方,立着一抹白影,似乎正在注视着他。 …… “——老师?” 苏明安还未看清楚,就听着一旁传来温温和和的一声问候。 他侧过头,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她有着一头星河般色彩的发,像油画中瑰丽的星河。 许安娜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她朝着苏明安微笑,笑容恬静。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穿着上好布料做的衣服,她们的身材却纤弱跟芦苇杆似的,显得很不合身,像是随手抓了一件衣裙套上去的一般。 “您这是要出去散心吗?真好啊,我记得老师在八年前就一直在实验室里,都没怎么出去过……”许安娜用着一种极为憧憬的眼神看着他。 “你身后的是谁?”苏明安突然发问。 他看得出来,这两个小女孩明显不是什么贵族子弟,即使套了件衣服也能看出她们明显营养不良的身躯。她们面黄肌瘦,眼里黯淡无光,在这种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辉书航朝这边看了一眼,难得撇了撇嘴,有点情绪波动,似乎很瞧不起许安娜的样子。 “她们,她们是我从被战火包围的村子里救出来的孩子。”许安娜摸上小女孩干枯的头发,笑容未变:“以后跟在我身边,她们也能融入在这里的生活。” 苏明安看了眼在她的掌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他猜到这两个小女孩也可能是玩家,年纪比较小的玩家。因为一般来说陌生的npc看到他总会或多或少涨点好感度——毕竟这个壳子看起来确实是帅。 但他现在没有听见好感度的升降提示,所以这两个应该是玩家。 ……如果说被许安娜这样的贵族救下来,这两个玩家的处境应该会比前几天好吧。 苏明安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他迈开步子,周围的护卫队也齐刷刷地开始行动。 许安娜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充满了爱慕。 系统提示突然响起: 【npc(许安娜),好感度:95+5】 【当前好感度评价:情根深种】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爱情线·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最高了。 不过看起来这个女人是真的没有什么用,哪怕好感度最高了,苏明安也没有听到涨存活几率的系统提示。 他的步子稍微停了停,而后很快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也没有再去看许安娜的眼神。 “——您对许安娜小姐很好奇吗?” 苏明安侧过头,对上辉书航那双漂亮的眼睛。 “不是特别好奇。”他说。 “在所有学生中,您看起来最在乎她。”辉书航笑了。 “因为她总在我面前晃。” “是这样,吾还以为您喜欢她。”辉书航说。 苏明安的步子微微顿了。 明辉有些凉的风钻进他的脖颈,这具身体开始无意识地发冷。 “抱歉。”辉书航刚刚的话一出口便知道她失了礼,她微微垂首,眉眼低垂:“非常抱歉,吾说了奇怪的话……” “许安娜怎么了?”苏明安没有让她再继续忏悔下去,这个小萝莉认真又较真,若是他揪着这个不放,她能一直忏悔到晚上。 “那两个孩子。”辉书航说:“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什么?” “古老的法子说,用童女的血洗浴,可永葆青春。”辉书航说:“许安娜小姐她这一身漂亮的皮囊,应该是上千个孩子的命换来的吧。” 苏明安的步子微微顿住了。 他想起了刚才紫发少女那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在第一次看见她时,许安娜身上的气质便很干净,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单纯少女一般。 但现在,辉书航在告诉他,他所看见的白纸,并非真的只有单色。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在这几天曾经看见过的景象。 ……地位低下的仆役,为了几颗金币成天劳苦,稍和上位者有些纷争便人头落地;出身平民的无辜百姓,被突然抓走,当成实验的牺牲品,死得不明不白;因为未和他行礼便入内,公爵的女儿被生生跪断膝盖,生命轻如薄纸。 如今,连着这么一个看起来很单纯的女孩,身上皮肤上染着的,指缝里夹杂着的,割裂不开的,都是孩童的鲜血。 “……吾记得,您以前不关心这些的。”辉书航突然侧头,看向他,目光澄澈:“现下您居然有了疑问的心思。”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因为最近的心态有点转变。”苏明安说:“很奇怪吗?” 小萝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忽地笑了。 苏明安很少看见她真实的笑,一般都是角度都被精确计算好的,礼仪得体的笑,但此时看见她的笑,却张扬如绽开的鲜花一般,像他在游乐园里看见过的孩童。 “不。”她轻轻地说:“您有了这样的想法,吾很开心。” 苏明安突然听到了辉书航好感度上升到70的系统提示。 与此同时的,还有一系列的身份补充: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我知道我的诞生是个错误,我确实不该存在,但我要活到我应该死去的那一天——” “我要每个人,都能于废土上直立着活着,要他们不再屈膝下跪,要他们的鲜血不再无意义地洒入泥土。要出走的人们远离战火,要归来的游子有家可回。” “与其加冠沐光为神祇,不如顺遂黑暗而赴死。” “我将走向盛大的死亡,但我要新生的莺鸟、不再哭泣的孩童、感激涕零的人们,于我的墓前歌唱。”】 【身份信息完整度:70%】 …… 苏明安看着这个系统提示,笑了下。 他算是看出来的,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真的是极为高傲。 因为能只身一人研究出能改变整个大陆的成果,钦望更加不甘心命运的选择。 若不是恶龙的血脉,只要他能一直活着,他的智慧必将能够引动时代的潮流,他必将能成为铭刻在历史上的伟人。 无尽的远方,所有的人们,都要因他而改变。 世界航船的船舵,就握在他的手中。 钦望像个渴望得到肯定的孩子,中二期未过的少年,因为早就知道了自己注定的命运,在反抗的过程中,他要的只是他人的感激。 ——他要人肯定他,他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生命的牺牲】而已。 ……但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 在苏明安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再也无法醒来。 …… “咳咳……” 就在苏明安注意着这条信息的时候,他听到一旁的咳嗽声。 在看见咳嗽着的人时,他有些意外。 辉书航将带着血的手帕收入空间行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怎么了?”苏明安问着。 “早些年遗留下的旧伤。”辉书航说着,轻描淡写,便将此事揭了过去:“好了,您看——前方便是此行的第一站,克里里镇了。” 苏明安看向前方。 顺着大路一路看过去,能隐约看见一扇巨型拱门,有长着独角的异兽驮着行李,于路上溅起灰尘。 风尘仆仆的人们进出城门,他已经隐约能听见喧闹的交谈声。 他心中有了准备,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 从说要出去散心时起,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数个方案——虽然辉书航待他很好,但这改变不了她是来监视他的事实。如果说要掉头加入革命军,跟在自己身边的她便是一个最大的阻碍因素。 ……他要想个办法,让这个因素【被排除掉】。 一百六十一章·“跟我回去吧” 一路行程,此时天光渐暗。 辉书航将身后的五百人军队放在了城外——若是城外郊游也就罢了,入了城还跟着军队,那谁见了都要战战兢兢。 ……她是过于自信了。自信在这种小城,她能够保护好他。 或许她从未想过危险会来自于她的身边。 苏明安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一抬头,听见城门守卫在和他们对话时,骤然放尊重了的声音。 “您好,入城费一枚铜币。” 或许因为他们身上的衣着太过显眼,与周围那些肩扛行李衣着朴素破旧的人们格格不入,在他们进城时,周围就像是自然隔开了一个圈子一般。原本哭闹的小孩,此时都在大人的喝止下停歇了下来,像生怕惊扰了他们一般。 苏明安看着辉书航一言不发地交了入城费,而后带着他入内。 他听到了一阵水流声,侧过头,是一条飘着花灯的河流。 “克里里如今正是花灯庆。”辉书航轻声细语地和他说着:“因为想着您好像从未看过,吾便带您来了。” 苏明安看着那条河流。 星河夜幕,船行两岸,风与灯光渐渐连成一线,莲花的灯火耀了满城。 即使天光依旧泛着微光,那河流在空气星点的照耀下犹如地上银河,让人有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身周是小贩的叫卖声与孩童清脆的笑闹声,各种属于民间的交谈声混成一块儿,浸染着节庆气息的寒风扑着脸。 他笼紧了身上的风衣,看着这美好的一幕,却觉得身上越发冷了……就像是无意识地在发冷一般,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无可避免地降下去,渐渐逼近环境的温度。 “……您怎么了?” 他的手被轻柔地拉起,一股温暖的能量传递进来,辉书航看着他,眼中满是关心。 “好冷。”苏明安实话实说。 “嗯。”辉书航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她握着他的手,隔着一层丝质的手套,他能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冰凉的,和自己的温度相近。但一股股能量却带着暖意从那端缓缓流入,渐渐将他从冰窟中拉出来。 弹幕看起来很开心,他们似乎很喜欢这种两个人手拉手的情节: 【拿下!】 【早就拿下了,我感觉从副本一开始就已经拿下了。】 【明安哥这是要走什么路线啊,正军吗?】 【肯定正军线啊,优势太大了,我都看不出他哪里有危险,赚个贡献值太轻松了……】 【这个副本好温和啊,比之前几个阴间副本好多了,早知道我也下场了……】 【不是,前面几个大概是一直待在第一玩家直播间的吧,看看别的玩家直播间吧,身份低的现在简直生不如死啊……一个个过得跟鹌鹑一样胆战心惊的。】 【详情参考白送的水岛川晴。】 【我还是很关心水岛川晴到底干了啥!这人把直播开了又关的,又一句话不说,该不会真的是……】 【完了,玥玥大草原。】 【完了,虞若何大草原。】 【完了,苏式大草原。】 【完了,我也大草原了。】 【——前面的醒醒!该起来打铁了!】 【……】 “这样好些了吗?”辉书航轻轻地问。 她的语气极度柔和,与之前对下属命令的姿态完全不同,温柔像是只在这时展现一般。外壳的坚冰完全融化,她渡过来的能量,像极了她此时眼底里的温度。 “……为什么会这么冷呢。”苏明安用着一种陈述的语气说着,像是喃喃自语。 “因为是极夜期。”她说:“没关系的,温暖会来的……在您的成人礼之后,就再也不会有这么冷的时节了。” 她牵着苏明安的手,缓缓往前走。 这一路上,苏明安看见了很多。 辉书航没有领着他在大道上走,因为一在大道上行走,他们的服饰就会受到所有人的注目礼。在走街窜巷中,他听到了一阵阵欢声笑语,也看见了许多卷着油纸席地而睡的流浪者。 广场的喷泉边,有着背负行囊的吟游诗人,为庆礼而高兴的孩童,穿着富贵的行人,辉书航为他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一样的东西,说是增加些节庆的气氛。 “喵呜……” 在路过一个巷口时,他啃着手上的吃的,听见了一声类似猫叫的声音。 他侧过头,朝里望去,看见这没有光芒照进的角落,有着一只也正盯着他看的黑猫。纸箱在猫的爪子下蹂躏着,发出吱呀的呻吟声。 他原本不想再投以任何关注,却看见了那纸箱边的一层冰霜。 塞满了陶罐和扎口布袋的巷子里,一位老人倚靠在墙边,身上的皮肤皱巴巴的,像是老树的树皮。在仔细看时,他看见这个人的身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渗透了老人开着口衣服的各个角落。 老人垂着头,神情安详,没有声息。 像腐烂在阴影里的遗骸,死在街巷里的老鼠。 花灯庆礼间,逼仄空间里,老人被冻死得无声无息。 “喵呜……” 黑猫盯着他,缓缓移动着步子,正好蹦到老人身上。他听见清脆的一声“咔嚓”声,冰霜破碎后,他看见骨瘦如柴的老人身体下,护着一个同样被冻死了的孩子。 他听见了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在巷外的天光下,穿着棉袄的孩童你追我赶,有漂亮的烟花飞上天空,炸开一道绮丽的光彩。 他移开了目光。 辉书航握着他的手,温暖一点点渡进来,将身体和心理上的寒冷一点点驱散。 “您还好吗?”她轻轻地问着。 苏明安松开她的手。 “辉书航。”他突然说:“你在有记忆时,就一直在正军吗?” “是的。”辉书航说:“吾自诞生起,便肩负着要守护正军的任务。” “那你觉得——”苏明安侧过头:“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他知道,这个副本被分出了很多个。现在他所在的,也只是其中一个,被复制出来的一个。 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得知的一切,都应该是虚构的,是副本搭建出来的虚拟世界,只是为了让他通关而存在。 但现在,他或许有了些许迟疑……究竟什么算是真实,什么算是虚构? 辉书航不会认为她的世界是虚构的,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一直在这里活着,有着一切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他也会认为,在翟星上的生活不会是虚构的,仅仅因为自己脑中的【印象】。 如此坚信着的他,看起来和辉书航也没什么不同。 他没等到辉书航的回答,轻轻地说: “辉书航,人真是一种很容易被蒙蔽的生物。”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紧了紧。 “您如果纠结这个,其实也不必。”她说:“我们生来有着情感与欲望,有着五感,能够由着自己的心思感知一切,判断一切……即使我们所看到的都是虚构的,您却可以坚信——这样想着的您,绝对是真实存在着的。您有着【未来】。” ……又是未来。 苏明安听她说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感觉和辉书航的对话永远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膜,像在雾里看花,二人的话语总是不在一条线上。 他移动步子,从巷口离开,去听外面的欢声笑语,他终于下了决心,在行走了片刻后,他指着一间服饰店说:“陪我去看看吧。” “好。”辉书航一切都以他的意思为主,带着他便走了过去。 在道上行进着,准备踏入店门之时,他突然感觉身边辉书航身上的能量猛地一波动,而后,他听见了一声格外尖利的语声: “伪军——你去死啊!!!” “嘭!” 又是一阵地面的颤动,原本还热闹着的人们一瞬止了音。 周围是一片清净。 苏明安转身看过去,看见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被辉书航的能量重重压在地上,地面渗开了一滩鲜红的血,孩子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匕首。 看这个匕首的质量,能不能杀死人都不一定。 小孩被压在地上,似乎很想站起来,他挣扎的动作很剧烈,却只能换来一片渐渐染开的血迹。 辉书航想要直接将其杀了。但苏明安抬起手,制止了她。 “——你们抢走了我的爸爸,我的哥哥,只留我和妈妈,妈妈整天浆洗衣物,换得的钱还不够填饱肚子……后来伪军又来了,连妈妈也被抢走了,现在你们满意了吗?汤姆叔叔,洁琳阿姨……我们整个村子都没人了!” 小孩身上的衣物看上去很破旧,像是在城里乞讨为生,他的表情疯狂又满含惧怕,像是一头热血突然冲来,面对死亡又畏畏缩缩。 在看见苏明安没让人杀他时,他立刻将话语一下子全倒了出来。 “——你们胡乱征税,一打仗就拉人走,我们都无处可去,快要活不下去了,你们却一副过得多么滋润的样子……”孩子咬牙切齿:“现在又展现出一副善人的样子,就是虚伪!怎么?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们,不敢再直接杀我了?” 苏明安看过四周,原本叫卖着的小贩,过路看热闹的行人,此时都在他的目光下低下了头,生怕惹祸上身。 即使在孩子这样声声泣血的情况下,也无一人多说些什么。 “真是恶心的老鼠。”辉书航说着,身上能量暴动得更加明显,孩子被汹涌的气势压了一筹,此时脸涨得通红,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苏明安知道这样的情况,异世界的魔法看起来很美好,能满足人们对于强大力量的一切幻想。可当这个处境真实地存在时,又会因为如此大的力量差距将阶级拉得无限开。 阶级固化,上位者轻而易举便能处决下位者的生命,由于力量差距过大,下位者甚至连反抗都不得。 若不能觉醒出一个能让他们翻身的能力,恐怕一辈子都会活得胆战心惊,唯唯诺诺。 所以……苏明安才明白,钦望的实验结果,有多么重要。 但那位圣启陛下却依旧急于除掉他。 或许,那位陛下,也是不想让这样的成果,能够于大陆上流传,动摇他的统治。实验结果只会牢牢攥在他的手里,便于他扩展他的疆土,发展新的势力,建造新的【盛世】。 “——【我希望,那一天,我的成果会像风儿一样,飞遍大陆的各个角落。】” 面对着孩子愤恨的目光,苏明安语气极轻地说着这句话,声音低不可闻。 但辉书航听见了。 她侧着头,手上能量略有放松,神情间有着迷茫。 “【我要每个人,都能于废土上直立着活着,要他们不再屈膝下跪,要他们的鲜血不再无意义地洒入泥土。要出走的人们远离战火,要归来的游子有家可回。】 【——我将走向盛大的死亡,但我要新生的莺鸟、不再哭泣的孩童、感激涕零的人们,于我的墓前歌唱。】” 苏明安缓缓说完这段话,敲了敲手心,笑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什么?”辉书航问着,手缓缓放下。 孩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也像是没了再一头脑热冲上去的心思,他用着有些意外的眼神盯了苏明安一眼,而后抱起那柄残旧的匕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人流开始缓缓走动,但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再敢往这边看,他们低着头,人人自危,像是特地躲着他们两,将苏明安这边绕出了一块大圈子。 【“明”状态下行善,获得职业点1点】 “正军的名声,看起来不太好。”苏明安知道小孩口中的“伪军”说的就是正军。 “民众总是愚蠢的,他们不明白【稳定】的重要性。”辉书航劝慰他:“为了对抗那些无序的革命军,战争是必要的牺牲。” “——那么革命军又是为着什么而来呢?” 苏明安低低说着。 辉书航眨了眨眼睛,她的手紧了紧,但没有说话。 “死循环。”苏明安说:“在这种病态的秩序下,只会有源源不断的革命军出现,而后,也会有无尽的正军去征讨他们……” “我放走了那个孩子,仇恨会在他的心底里埋下,在日后加入革命军时,他会记得今日的耻辱,而后,将这份仇恨,回报给挡在他面前的敌人正军。” “——但正军的这些人,分明也是从他的村子里强征出来的,无辜的人们。” “他以为他刀刃下的会是该死的敌军,他以为他为那些被拉出去参军的人报了仇,但不是。” “他的仇恨,终究只是回给了他最想拯救的那批人,也包括他自己。” “利刃向着的,有时不仅仅只是敌人。正军与革命军本质上并无不同,他只是上位者手中利用着的刀刃。” “这个孩子只会在将来,杀死他曾经的自己——除非这场战争有着彻底停歇的那一刻,无论是哪一方获得胜利。” 他说着,缓缓走进了服饰店。 辉书航垂着眼睑,而后,她肩上的莺鸟突然出现了。 “陛下。”她看着苏明安渐渐融于店内的阴影中,而后轻声对着肩上的莺鸟说着: “……我们,真的不可以相信殿下一次吗?如果是殿下的话……”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她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将染着血的手帕收起后,她的神情渐渐坚定下来。 一百六十二章·“在我的墓前歌唱”(感谢沐雨橙风不乘风白银盟主) “欢迎光临!” 服饰店内的店员像是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一般,一看见苏明安身上的衣服,便两眼放光,带着讨好的笑引他入内。 苏明安的风衣上有着鲜明的徽纹,或许这就是正军的标志,在大道上一路走过来时,所有人都绕着他们走。 他走进店内,看见许多布料摆在柜台上,五颜六色的。 从小只在商场里买过成品衣服的他,未曾想过这是家全是布料的店面,他只能看向一旁的墙面,上面挂着几件成品衣服。 ……但那样式,那层层叠叠如奶油一般的花边,浮夸得闪眼的各种宝石,都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他或许应该庆幸钦望的审美与他类似,没有让他一开始就穿这种奇怪的衣服。 小萝莉掀开布帘走入店内,看见这间店面挂着的衣服。 “您喜欢这种样子的吗?”她看上去有些意外:“先前吾有拿过类似的,吾记得您一直不肯穿……说模样像花蝴蝶一样……” 苏明安默默为钦望的审美点了个赞。 他有些抗拒,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行动,还是被迫指了一件看上去不太花里胡哨的。 “就那件吧。” 他说,而后店员立刻满面笑容地帮他拿了下来: “您的眼光可真是好,这可是出自科华州的塞尔丝布料制成的衣服,您看这上面的纹路,都是成衣大师亲手一点点纹上去的……” “布料质地一般,花纹看上去也很劣质。”一旁的辉书航立刻开口。小萝莉看上去像是很不服气,她指着这件衣服,将上面的缺点说了个十成十,直接把店员堆着笑的脸都说僵了。 “近期科华州对本州没有高端布料方面的贸易行为,看这花纹式样,像是近期成衣,根本不是塞尔丝布料。”她说着,忽地想起这衣服是苏明安看上的,瞬间止了声。 ……如果再继续说下去,那又和说人眼光不好有什么区别。 苏明安看着店员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接过了这件衣服。 “就这件吧。”苏明安说。 他拿着这件衣服,就往试衣间里走。 他在想着接下来的行动。 他的分身是一进入游戏则被自动收回,直至需要时可以再度放出,所以影一直没有出现。他想着,只要一进入试衣间,隔离开辉书航的视线后,他就放出影,让影迅速空间位移跑路。 不然如果一直处在广场的话,即使放出影也逃不过。 现在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陛下的视线,只要瞒过辉书航,影就可以跑路。 他入内,转身,准备关门时,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腹部被撞了一下。 小萝莉突然撞了进来,偏向亚麻色的发在门口微微一夹,险些直接被夹住,繁复的裙摆坠在身后,差点在门的开合中被撕裂。 她抬起头,眼含不解。 苏明安低下头,也眼含不解。 ——直至她伸出手,去展开苏明安手里的衣服,而后伸手去解他的扣子时,苏明安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在第一周目时,辉书航帮他穿风衣的样子,动作无比自然。 他原本以为这个钦望已经够废的了,生活要个萝莉保姆照顾不说,竟然连换衣服也要人帮他换。 弹幕一瞬开始兴奋: 【我靠,要来了吗?】 【这萝莉在干什么!放手啊哒咩!不要猥亵明安安!】 【祈祷苏明安千万别记得直播间,最好把我们忘了……】 【不是,你们这么喜欢看一个男人身体的吗?】 【很怪。】 【不看爬,我要看,让我康康!】 【嘘,你们别说话了,别让他发现了。】 【……】 “你出去。”苏明安立刻推开了她的手。 有着她在这站着,自己还放什么分身,都快站不下了。 辉书航抬着头,她的眼里满是迷茫。 像是没有意料到会被拒绝一样,她解着扣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身形却没有移动分毫。 “不可以。”她说:“很危险。” 她的语气很坚持,说的话也很没头没脑。 苏明安微微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眼中的光采微微动了。 辉书航的眼珠一动,像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她迅速抬头向上看去,看见扒在试衣间顶端,突然出现的少年。 “晚安。”影说着,灌注了全部法力的空间震动瞬间发动! 辉书航眉毛一挑,身上的能量瞬间暴动,苏明安瞬间感觉到一股汹涌的能量海浪一般朝他拍打过来,他短暂地喘息了一声,声音在这即将沸腾开来的空间里很明显。 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辉书航,面上突然出现的犹豫神色。 在这极其短暂的一瞬犹豫间,空间震动一瞬震彻在了这间狭小的试衣间。 辉书航突然转身,猛地扑过来,收敛了她身上全部的可能伤害到他的能量,抱住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压在身下。 “轰——” 在一片像要沸腾起来的空气中,他被这道小小的身影完全扑倒,她挡在他的上面,用纤细的身体为他挡着这道剧烈的空间冲击。 他睁着眼,看见她那一双沉静的酒红色眼睛,那双眼睛正望着他,内里没有任何波动。 而后,那眼里酝酿着的光采,渐渐散去了。 空间震动范围很大,在狭小的空间里根本避无可避,苏明安先前觉着辉书航不肯出去,只好采取了第二个方案——既然避开视线跑不了,就直接把她这个威胁排除掉。 他采取这个方案,是想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毕竟影全力一击下的空间震动,他也无法逃开,只能和辉书航一起承受攻击。 不过就算他死了分身也还在,损失的只是职业点罢了。 ……但他从未想过,辉书航会一点也不反抗,而选择将他全然保护在身下。 沸腾的空气渐渐平静下来,影从上面落下来,勉强在角落里站了一只脚。 “好挤啊。”他看了看昏迷过去的辉书航:“居然能一次成功,我还以为我两之间至少得死一个。这个家伙,看起来真的很在乎你啊。不过她居然没有想到我也可能对你下手。” 影的模样是原本苏明安的样子,和钦望不同。 辉书航看见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试衣间里,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灭杀。 就算她舍了她自己去保护苏明安,难道就不怕影这个陌生人再对苏明安下手吗? “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什么了。”苏明安很轻地说:“毕竟我和钦望,是完全不同的。” 十多年的陪伴,他不信辉书航能一直看不出来他和钦望的不同。 “杀了吧。”影说:“她现在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她很强,失去意识不会太久,你如果要跑,还是将她杀死在这里最为安全。” “不行,我的一个任务是保她不死。” 苏明安蹲下身,将昏迷在地上的萝莉缓缓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在明状态的力量值面前轻得像一片羽毛,透过布料,他能感觉到她的骨骼在硌着他的手。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洒着小小的阴影,那永远含着深意的眼眸闭上后,模样看起来就像个睡着了的小女孩。 “那你想怎么办?”影笑着看着他:“想让一个人没办法回去报信且要保她不死,也有着很多办法。打断她的腿,或者废了她的力量,让她残疾,受重创。或者喂她能够吊着命的药物,将她关在那个没人的地窖里,都可以。还有四天多,保证安全的话,这些方法都不错。” 苏明安没说话。 “怎么?”影挑起眉毛:“心疼了?心软了?我记得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一个npc而已,为了完成任务,这些方法你应该毫不犹豫地就去采取吧……明明已经下手了,不想既当又立的话,还在犹豫什么?我记得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啊。” “不,我在考虑一个问题。”苏明安看了眼试衣间的上空。 一只夜莺一般的鸟儿,正稳稳地停在上方的杆子上,一双亮银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正无声凝视着他。 这是一直跟在辉书航肩头的鸟。 刚才的空间震动,对这只鸟,竟然没有任何影响。 “找一间客栈,把她放下吧。”苏明安说。 “哈?”影看起来十分诧异。 “我们现在还是正军阵营,我怕如果对她下手,会扣正军贡献值。” 他看见了影十分嫌弃的神色。 “不会吧……这么拙劣的理由你也说得出口。影的面色极为嫌弃:“……不过你是本体,你说了算,你说的理由,我就当是真的吧。” 苏明安看着和这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影,戏谑和无谓的神情出现在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看上去很稀奇。 “走吧。”苏明安说着,抱着辉书航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对正军关键npc(辉书航)攻击,并导致其昏迷,路线发生极大偏转。】 【正在计算完美通关·新路线中……】 【根据玩家后续行为,将更新新路线。】 【存活几率:上升12.62%】 而下一个系统提示,令他有些意外。 【npc(辉书航),好感度:70+10】 【当前好感度评价:爱慕(爱情线)】 他的脚步微微顿住了,他立刻去看辉书航的情况,可她确实是在昏迷着的。 ……她到底在喜欢着自己什么呢? 苏明安无法理解。 …… 服饰店的店员们等在外面,他们还在等着试衣间里的动静。 毕竟在那个看上去就是贵族的少年走进去后,那个小萝莉居然也跟着走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又是试衣间……他们难免想到一些人们都爱想的东西。 而后,他们也如愿听到了,试衣间里巨大的动静。 在面带着很懂的笑容,等着人出来后,他们看见了抱着昏迷的小萝莉走出来的苏明安。 苏明安把金币扔给他们,毕竟那件衣服已经在空间震动中被损坏掉了。他对金币的价值没什么概念,但看店员们欣喜的神情,应该是够赔偿的了。 虽然店员看向辉书航的表情让他很不喜欢,但也仅此而已,他不会因为一个视线就要了谁的命。 而在他走出去,店员们开始公开聊“没想到啊……这么小的也能下手……”“还在试衣间里玩,贵族就是会玩”“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我也想试试……”之类猥琐话题之时,视线里,一个男的又从试衣间里走了出来。 店员们的表情凝固了。 “怎么?”影挑着眉毛,似笑非笑:“没见过三个人的?” 店员们的表情趋近于石化。 他们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像孩童看见哥斯拉在面前跳极乐净土。 影心情良好地走了出去,而后顺手回手送了一道空间震动,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可以让这些店员费劲地收拾半天。 在听到了获得职业点的提示后,他很开心地跟上了苏明安,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一般。 …… 苏明安找了一间客栈,而后将辉书航安置在了最好的房间里。 她很快就会醒来,他需要尽快离开。 在将辉书航身上的空间行囊收走后,他关上门,下楼,看见一只无声注视着他的鸟。 莺鸟银闪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它不鸣叫,飞行的声音也很小,总是无声无息地跟在辉书航身边,此时则是开始跟着他,像一抹小小的影子。 他一路出栈,走街串巷,在出城后,他注意到好几道跟着自己一起出来的身影。 “你被盯上了。”影说。 “不,可以预料到的,被盯上的是你。”苏明安说:“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我的样子,那些玩家记得第一玩家的模样。” 苏明安已经看见频道里有报点的了。 类似于“我看见第一玩家了,在克里里镇,刚刚出城!”的聊天非常之多,由于报点的人突然变多且答案一致,很多人开始相信起来。 “你应该有想法的吧。”影说:“故意没让我遮掩面容,或者空间位移离开,你现在……是想要钓鱼?” 苏明安看着前方。 郁郁葱葱的森林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水汽,他嗅到植物的清香。 在走入森林阴影的那一刻,他对着影说:“我想让一些人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在这里单人钓鱼,很危险啊。”影说:“不过,确实,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踏脚石。” 一百六十三章·“为什么会这样呢” 【卡洛琳:第一玩家在格里尔森林(42,652),我刚刚看见了,千真万确!】 【沃克:他往东北方向去了,那里有人吗?报报方位!】 【李长旭:啥呀,我就在东北方向待着呢,也没人啊。】 【戴高:……这群人又在干嘛?】 【徐洪畅:闲着无聊吧,觉得贡献值还不够低,有闲心去堵第一玩家。】 【三岛美里:想成名想疯了。】 【克兰:第一玩家怎么跑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十五天都在那个广场窝着。】 【科克:任务吧,大家都有各自的身份任务。】 【戎天佑:有点意思,我去看看。】 【……】 吕树的目光从身边一群装备不整的革命军身上缓缓抬起,看见了被刷屏了的频道聊天。 他注意过排行榜,排行榜上第一和第二如断崖一般拉开了差距,下面几个贡献值加起来翻了倍都够不上。 吕树此时的贡献值在排行榜上是第八,不高,因为他一直像无头苍蝇一样带着这批叫花子一样的革命军队伍乱窜。 没有秩序,没有纪律……就像一个山大王带领着一群小弟烧杀抢掠,在袭击那些正军的小城市,看见那些居民被高呼着自由的革命军无故杀害,倒在刀下时,他没有想很多,只想着贡献值在入账。 他从第一天就开始注意频道聊天,因为他知道苏明安到哪里都是核心,很快就能知道他的消息。 他也有试图向着这些报点的地点靠近过,但队伍之混乱,让他连脱身都很难。 好在,现在他可以勉强带着这支队伍自由行动了。而很巧的,他现在的位置,很靠近格里尔森林的那个坐标点。 “要去吗?”林音拎着刀走过来,她的脸上还沾着血迹,她却像好不在乎一般连抹一下都没有。这位以治疗著称的奶妈近战格斗居然也不弱,很符合奶妈必定会近战的准则。 “我知道你很想去,去吧。”林音笑着说:“看这频道聊天的情况,都快打成一场围堵战了……虽然我看得出来苏明安明显站上风,那些傻子就跟送的一样……但我看得出来你在意得不行。” 吕树注意着频道聊天。 自打夜晚有着一个人突然狂叫“我看见第一玩家了!是本貌!”开始,就有一堆人也开始附和,他们疯狂报点,说着在格里尔森林的各个部分都有看见,而后像洪流一般把整个频道都冲洗了一番。 大多数人都是去凑热闹看看偶像的,还有的是革命军想去收割高贡献值,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些挑衅之语,说着他们自己已经到了格里尔森林的某个坐标,让第一玩家快来送死——而后吕树就再也没看见过这些人的id出现在频道上。 他看见苏明安的贡献值又涨了一波,可能就是收割这些人来的贡献值。 “我去了。”吕树说。 “去嘛去嘛。”林音说:“正好这座城差不多攻完了,你带着第三小队过去,赶紧投靠你的光明大道。” 吕树看向这座城。 革命军们正挥着武器在街头巷尾穿梭,地上躺满了人们的尸体,穿着铠甲的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布衣。 有革命军拖着大袋大袋的金币满脸兴奋地在房子里进出,孩童的哭闹不绝于耳,而后便只是“噼啪”火星溅射的声音。 火焰焦烤的味道一直在持续,他正站在一处花园边,鲜花在火焰中热烈地燃烧,有些刺人的眼。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总能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 “你和我一起走。”吕树说。 “为啥?”林音挠挠头:“我还是跟着革命军吧,我才不信频道里那些脑瘫发言觉得什么不公平,苏明安身份高任务肯定也难,完成肯定超级麻烦。况且万一苏明安他收了你把我踹到一边,那我岂不是两头都不讨好?” “他不是这样的人。”吕树拉着她的手:“跟我走,你组了队了,要负责。” “好吧……”林音耸耸肩:“我就知道你馋我的治疗。这年头,孤苦无依的奶妈不容易,生存都要战战兢兢……” 她说着,顺手一刀砍断旁边突然袭击的正军的脖子,无视着溅起三尺高的鲜血,带着一支小队就跟了上去。 …… “轰——” 空间震动的响声一瞬响起,原本张牙舞爪的小队身上的防御罩还没能触发便集体倒在了地上,死得整整齐齐。 【你杀死了杰琳娜,exp+1200】 【你杀死了维克,exp+1100】 【你杀死了艾迪尔,exp+900】 【……】 【叮咚!您已升级为(二阶五)玩家】 “应该是最后一批。”影跳下树枝,摸着地上的尸体。 苏明安坐在树上,看着装备面板。 在这波钓鱼中,他获得了不少新装备,但大多数都是只能卖积分的白绿装备,只有一件正好是他能用得上的。 【雾霭之链(蓝级):烛火燃尽,黑夜的引路人早已死去。 精神+5 精神类技能效果加成5% 耐久:8/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范围延伸):你的附加类技能可以附着于武器之上,损耗法力值提升三倍。】 …… 加成很小,但这个蓝级手链在苏明安眼里可比许多红级装备都要重要得多。 他看着这个特殊技能,而后试了试泯灭。 泯灭化作一道黑光瞬间附着在了亚尔曼之剑上,接着,他就看见自己的法力值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他迅速侧身,往着一旁的树干一斩。 若是以往,剑刃碰撞树枝,肯定会有阻滞的触感。 但在泯灭覆盖的这一击下,他就如切果冻一般将其直接滑了过去,整个过程没有感觉到一点阻滞,像剑刃切开了水。 树干上,留下一道深刻的剑痕,被一剑斩过的地方,如同消失了般没再看见一点余存。 ……成功了。 苏明安以前一直担心的就是泯灭的攻击距离太短,要点着对方的太阳穴才能攻击,只是配合着空间位移才显得不那么鸡肋。 但现在,光是这么一个附着的技能,便让它的价值瞬间提升了数倍。 不过,也有缺点,耗蓝实在太快。在这简简单单的一斩下,他明状态下的法力值已经见了底。 苏明安将只有着半级幸运加成的四叶草手链果断替换了下来,这跟随了苏明安五个世界的手链装备,也光荣退役了。 他还记得,这手链是在他第一世界时刚开始时斩获的,当时的自己还未意识到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如果当时的自己没有走进那间地下室,没有猜错小姑娘是谁,或者没有灵机一动想要问问老板兔的话…… 算了。 苏明安放下心思,不再想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他看了下自己的战斗力,现在已经到了1370。 他在这片森林,从刚入夜一直待到早晨。 钓鱼的具体策略就是让影顶着自己的脸出去晃,而后自己在人身后伺机砍人。不管来的人是挑衅的还是来见偶像的,他一个不问,全部打死。 ——不是说来见偶像的就是好的,如果这种追星一样的行为不喝止的话,之后的副本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比如苏式。 那个把整个世界论坛都引爆的妹子,现在他还记得。 苏明安看着下方的尸体,影任劳任怨地把这些尸体藏到草丛里去,而后准备继续出去钓鱼。 这些前来送的玩家可能没有意识到战斗力的绝对差距,还想着多人组队来打,队伍中有输出有治疗有盾,几乎把他当成boss了,但仅仅是空间震动就能让这些人破防。 这些人的身躯,简直跟纸糊的一样,甚至影自己就可以解决,基本都不需要苏明安出手。 他这波钓鱼非常成功,敢来挑战他的都是自认为实力不错的,身上的好东西也很多。 不过,这种钓鱼行为也该是最后一次了——在这次钓鱼过后,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的战斗力已经不是以前可比,在第四世界碾压全场的表现下,他的战斗力飙升得太厉害,已经不是之前在论坛里被说“战斗力和其他榜单前列相比不太行”的存在了。 只要不是非常针对他的职业,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技能,他基本都可以完胜。 只是,在一个夜晚过去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冷……不是那种被冷风吹着的冷,而是自内而外的自己发冷,像是身体在一点点变冰,一点点变成寒冷本身的一般。 先前几天他也感觉到在一点点冷下去,但辉书航在身边,总能给他及时渡来温暖的能量,可是现在她不在了…… “你怎么了?”影注意到他不对劲。 “冷。” “穿啊。”影说。 “……” 苏明安看着他,而后在背包里翻了翻。 在主神空间的准备期间,他也会准备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比如手电筒,放大镜,棉袄打火机之类。 将臃肿的棉袄套在身上,把自己套成一个球后,苏明安还是觉得冷,并没有实质性的缓解。 他抬头,就看见笑得很猖狂的影。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真是,难得见你这蠢样……” 影笑得很开心,苏明安注意到弹幕也笑得很开心。他们觉得这棉袄加身的第一玩家限定皮肤很稀有,适合制成表情包。 不过,他居然看到了有关心他的弹幕,虽然不多,但是真的有。 【明安哥这几天看起来真的好冷啊……】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苏明安很怕冷的感觉……】 【居然真的对萝莉下手了,我哭了,真的一点都不心软……】 【辉书航会跟上来的吧,毕竟没杀】 【这分身好坏啊,我果然还是喜欢明。】 【小孩子才做选择,明影和本体我三个都要!】 【安安不哭妈妈抱,冷了要多穿衣服啊……】 【……】 他看到这里,原本有些好转些的心情瞬间又滑了下去,他移开视线,突然听见一阵草丛微动的声响。 一队明显是玩家的五人小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们手上拿着各种亮眼的宝石,身后还跟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大统领,就是他!他就是正军的高位人物!” 一个玩家看见了苏明安就立刻出声。 影此时已经去钓鱼了,不在原地,但这些玩家早就猜到了那个钓鱼的应该只是分身,真正的本体,应该是这个一脸npc模样,颜值高得令他们嫉妒的人。 “还不算太蠢。”苏明安一直在等着这群玩家聪明起来。 比如,不要再前仆后继地,组个队就跑过来送了……至少要学会利用npc的力量。 在这个副本,npc的力量,比个人的力量要重要很多。 显然现在有人明白过来了,带了一个革命军的高位npc过来。 弹幕看形势不妙,瞬间开始群情激奋,开始说些“居然针对第一玩家”“简直不顾大局!”之类谴责的话。 可面前,这些处在情境中的玩家可不会想太多,他们只知道——杀了面前这个第一玩家,就会有大批积分入账,而积分,就是他们在游戏结束后能够换得力量的源泉。 至于全体人类积分是否达标……反正会有别的个子高的人顶着,他们有着这个机会,自然要把握。要是真眼光长远的人,也不会特地跑到这个森林里来了。 幸存者偏差,自私的蠢货总是少数,而苏明安也料到,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总能不出所料地遇见一批又一批蠢货。而聪明人,也不会在自己眼前作死。 他看了过去,玩家们身后,那个被称作“大统领”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这个人戴着一顶漆黑的高帽,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的风衣里,像一根瘦瘦长长的木棍。他的面庞很白净,在通体的一片黑中很突兀,就像影视里被刷了一层又一层滤镜的白面小生,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深沉极了,其中有着复杂的纹路。 ……像辉书航手上的纹印。 应该是他们这些能力者力量的源泉。 “钦望?” 这个统领手里还拎着一把雨伞,在看过来时,居然瞬间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明安知道钦望自小就在广场,平常都很少出去过,能将他的人和名字对上,还是革命军的人,对方便很明显也是很高层的人物。 统领看上去有些讶异,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嘴角含着一丝带着深意的笑。 “书航那丫头呢?”他的语气很熟络,像是邻居在唠嗑一般,很容易就让人放松下来。 “走了。” “走了?” 统领笑了笑,下一刻,像是所有假面全部被撕开,他的语气瞬间冷冽下来: “——那你就和我回去吧,别逼我动手。” 他的身上,剧烈的能量开始非常明显地波动起来,像是威胁。 他此时的语气瞬间带了一股命令意味,充满了上位者的语气,一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像是苏明安不答应他,他就要强行动手一般。 而后,他便看着,原本以为会激烈反抗的苏明安,点了点头。 “好啊。”苏明安笑着说。 白给技能,发动。 一百六十四章·“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npc(晨阳),好感度:60+5+5+5…】 【npc(晨阳),好感度:100】 【当前好感度评价:风雨同舟】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苏明安相当意外。 他原本觉得辉书航基础好感度50,圣启基础好感度95也就罢了。 结果,这个看上去就在革命军身居高位,说话还很不客气的大统领,基础好感度居然也有60…… 比辉书航一开始还高? 明明双方是对立阵营,都处于高位,这好感度却这么离谱。 他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 “在十岁的那一天,得知陛下想要把我推上祭台后,我觉得我不能坐以待毙。” “他似乎是太自信了,也太瞧不起我了。他答应我的一切要求,给我供给一切我需要的试验素材,甚至我说要招收学生,开办讲堂时,他也答应我——真是个蠢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安稳地坐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那么久的。” “我在附近巡游,并趁机接触了不少革命军的人,将他们收为学生,我将一些人引入实验室,并且暗中告诉了他们关于天赋觉醒实验的后续步骤。” “除了我的血外,他们可以独立进行着后续的试验。在我死后,他们也可以用着我死去的身体,将整个实验完成。” “革命军的大统领晨阳是个好人,虽然性子别扭,但是学得很认真。” “虽然他总是说我是正军的人,要暗杀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就是过过嘴瘾。他其实崇敬我崇敬得过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经常会为我祈福。” “在我死后,我希望,他能成为那个把实验结果传遍整个大陆的人。” “我将会睡去,或许再不醒来,但我的名字将被所有人铭记——我要所有人都记着,我才是他们的希望。”】 【身份信息完整度:80%】 …… 【您已激活特殊身份·大陆圣师。】 【大陆圣师:身为在乱世开办讲堂,教授改善天赋能力,传播希望的讲师,你被双方阵营都所尊重。掌握了天赋觉醒革命核心信息的你,可以将手中的方法教授给你想要传播的每一个人。】 …… 苏明安看完了这一长串系统提示,所有的线索开始渐渐串联起来。 果然,他猜得不错,钦望是一个无论到哪里都能被争抢的存在。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这一段自述,确实让他的心绪有些不宁。 这个钦望,这个死在自己睁眼之前的家伙……高傲,自负,喜欢功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直宣称着要所有人记住他。 但他的一切,又都是为了奉献而生。 他要人感激他,却是在他闭上眼之后。他要人记住他,却只是为着一个身后名。 他要人为他唱歌,却要为他唱悼歌。他要人跪着,却是跪在他的墓前。 他的所有要求都是在他死后出现,他要的所有感激都是为着他的死亡而生。 他生来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在朝着这条结局注定的道路走过时,他的眼中只有那墓碑下的一方土地,像是从睁开眼时就为着安眠。 但在闭眼之前,他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短暂又耀眼,他如昙花一现的十八年,都在为了改变整个大陆的局势而存在着。 活着是世界的灾难,死后却是所有人的希望。 这是一个不甘向命运低头,一直喋喋不休要个肯定,自私又伟大,以至于将自己燃烧得热烈又疯狂的人。 【他是在自己燃成的余烬之中寻求光明。】 苏明安关掉系统界面,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接替钦望的身份。 ……有点像。 但也仅仅是一点点罢了。 钦望他,生来就拥有着无尽的智慧,生来便是伟人。而他,离着这样伟大的存在还差着不少距离。 钦望可比他伟大多了。 苏明安抬头,看着骤然安静下来的晨阳。 这位大统领原本原本气势汹汹,一副“你要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的架势。 没想到在掌权者的技能下,一会不见,这么拉了。 大统领站在原地,身上的能量渐渐平静下来,他的嘴唇磨了磨,而后眼神渐渐平和下来。 “大统领,就是他!他就是正军的那个人!”旁边的玩家还在叫着,他似乎很兴奋,指着苏明安的手都在抖,他知道自己正在亿万人的目光之下。 “是的,千真万确!我之前就看见他在几百人的军队保护之下,身边还跟着个贵族小女孩……”另外的玩家也在附和着。 “我知道。”晨阳说。 “对了……看样子您好像也认识他……”玩家得了反馈,立刻狂喜。 “他是我老师。” 空气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玩家的笑容还僵在脸上,手悬在空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终于,是苏明安的轻笑声打破了沉寂。 “现在你还要带我回去吗?”他问。 “……”晨阳身上的威压已经完全消弭,他看着苏明安,即使好感度已经明明显显的“风雨同舟”了,语气却偏还要带着一股嘲讽般的意味:“你从正军那边跑出来,把那丫头甩掉,不就是为了找我们的吗?” “确实。”苏明安点头。 “我早就说了……圣启那家伙不可靠,他早就想要杀你,你却死活不愿意跟我们走,一直待在你那个实验室里等着他杀……”晨阳的眼神刀子样的锐利,似乎在嘲笑着苏明安之前的行为:“现在离成人礼还有四天,还来得及,你既然现在在这里了,我肯定要带你走,不会再让你回去送死的。”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圣启不肯多等几天,明明实验快要完成了,他却非要正好定在成人礼那一天让我去死……”苏明安说着,忽然看见那几个玩家似乎想要溜走的身影。 晨阳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手中漆黑的伞微微一点,那几个玩家便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凝固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还欲更进一步将这五人全部斩杀,苏明安却抬手拦住了。 五人中的一个领头者看着这一幕,眼神一亮。 “第一玩家,第一玩家!”这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一副亚洲人的面孔,此时求饶起来也是非常亲近,他身体动弹不得,眼珠子却一转一转的:“你不会杀了我们吧?我们都是战力有五六百的高端玩家,论世界也能排到前几千几万的,身上积分很多,你要是杀了我们,我们的积分可就全部清空了!” “是啊,第一玩家。”他旁边一个小个子女生立刻接口:“而且我们一死实力也会清空……之前的一切就白费了,你放过我们,我们还能挣取积分——大家都是为了全人类不是吗?” 苏明安没笑,弹幕倒是看笑了: 【刚刚还要喊打喊杀,现在这话居然说得出口……】 【老道义狗了,这双标的有点突然啊。】 【怎么说得出口的,这也太厚脸皮了……】 【“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可能他们以为他们自己很重要?】 【我觉得说的有点道理,反正杀了他们也就是一点经验,不如保留他们的积分……】 【非竞争类世界都有人杀人,这种阵营竞争类世界你们鼓励不杀人?想什么呢?】 【我不觉得不杀他们是“为了全人类”,这种针对第一玩家的存在没了反而更好,积分不需要这群人来争取。】 【额……零价值的我们也没资格说这些吧,我到现在还在书店瘫着看直播……】 【……】 弹幕都看得明白,苏明安也懒得和这群人说教。 他的话,只对他认为有价值的人去说。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水岛川晴一样,能值得他去劝说的。 像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自己眼前,哗众取宠,妄图取而代之的蠢货,他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他们自己的【定位】。 他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直接拔出原身佩戴的匕首,在对方不能动弹的期间一个个割了他们的喉咙。 由于是一个个割的,他的动作不快,让排在后面的人有了反应时间。 在看见他们的同伴突然喉咙冒血,在亿万人眼前死得那么凄惨之后,排在后面的人怕了。 “你——你算什么第一玩家!”排在第五个的,小个子女生突然尖叫起来,她激动之时,脸上的雀斑一粒粒的,像扭动着的黑虫:“一点包容心也没有,还对自己的人类同伴下手这么残忍,榜二的诺尔都比你做得好,他就从来没杀过同类——” 她的声音沙哑又尖利,透着股浓厚的绝望感,像是被绑在处刑架上的女巫临死前的哀嚎。 “而且,而且我们也帮了你啊,你是第一玩家,就不能看在大家都是龙国人的份上……” “唰!” 身旁人喉头的鲜血溅上天空,星点的血色一把刷在她的脸上,她睁着眼,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只看见有血糊糊的一片从她的眼角滑下,带着一股浓重的血味。 “有的时候,我会奇怪,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的,总会是你们这样的一群家伙。”苏明安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向第四个人靠近。 第四个人是个身形高大的黑人,他此时沉默着,似乎是接受了败者为寇的局面,倒没有像前三个人一样又是哭嚎又是求饶。 “我本以为世界上不会有这么愚蠢的人的。”苏明安抬起匕首:“后来,我发现了,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踏入过这个社会过——是你们这样一群形色各异的人,让身为平凡学生的我看清了在象牙塔之外的人世百景,十分感谢。” “你,你装得什么——”小个子女生一边怕一边气,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把逼装得那么清丽脱俗,丝毫不违和。 “你说得对,第一玩家。”这时,面对着匕首的黑人开口了,他的语声很低沉,但却很坚定:“……你是对的,是我们在这个副本选错了路。” “聪明。”苏明安说着,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听到经验值增加的提示后,他捡起地上的绿级装备,而后走向小个子女生。 “你,你……好吧,等等!苏明安!”小个子女生似乎有话已经憋了很久,看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样子,立刻把话倒了出来:“我在翟星上认识你!” 苏明安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以前是和你一个高中的!你在一班,我在十三班,你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我就见过你的样子,我们也一起上过体育课,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小个子女生话说的很急,就像是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一般:“我还借过你修正带!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是不记得了,但是……” “但是什么?” 小个子女生抿了抿嘴唇,面对着面前那连杀三个同伴的匕首,她的语声都有些颤抖。 她不能动,但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却带着干涸之人渴求水源的渴望: “……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求你了,我真的不想被清空实力……看在我们以前是校友的份上…… 朱老师他们都夸你是好好学生,我和他们在世界开始前还建群聊过,他们说你曾经听话又懂事。如果老师们也在看直播,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眼神闪动着,泪花一瞬就染出来了:“就看在那只修正带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好吗?我妈妈也在看直播,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被割断喉咙的样子……她会伤心死的……” “行。” 苏明安说着,收回了匕首,似乎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谢谢,谢谢你……”小个子女生立刻连连道谢,劫后余生的欣喜瞬间涌了上来。 她看到面前的第一玩家似乎在戴手套,而后,她就看见对方的手,缓缓抚摸了上来。 她的意识有着片刻的断片,在感受到一股温度出现在自己的太阳穴时,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种方法相比其他,不算痛苦,是非常不错的死亡方式。”苏明安说:“体验一下吧。” 他的指尖,一片漆黑显现出来。 小个子女生微微一愣。 而后,无与伦比的痛楚瞬间刺来,强烈的窒息感包裹住了她。 她的眼前一瞬沉入了黑海,在被剧烈的痛苦包围,全身都泛起脱力的失重感时,她甚至连自己都再也感受不到,像是一只坠入深海的鲸。 她想要喘息,却连呼吸都做不到,想要睁眼,却只能感觉一层又一层的浓雾在将她一点点埋没下去。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太恐怖了。 ……太恐怖了。 ……这种死亡的无助和恐惧,她再也不想体验一次。 对方,根本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 第一玩家是魔鬼……他根本不像超话里说的那样外冷内热,分明就是个冷的。 她就不该去挑衅他,甚至连出现都不该。 她无比绝望地想着,失去了意识。 苏明安收回泯灭,侧头,看向一直平静注视着他的黑衣男人。 “钦望果然已经死了吗?”晨阳问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怅然。 …… 【正军线·未来线·完美通关进程:50%】 一百六十五章·“相信我,带走我”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主导试验的钦望,是的。”苏明安点头,而后忽地说:“你似乎已经有了预料?” 这位革命军大统领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就算是知道了面前的钦望不是以前的人,他的好感度依旧没变。 “我早就知道他大概撑不住的。”晨阳语气有些低沉,带着一股低气压:“恶龙的血脉本就在不断地压榨他的寿命,偏偏他总是不要命地投在实验上,我早就劝过他,什么都没有他自己的生命重要……现在还是没撑过来,真是自找的。” 苏明安抬着头。 萤火虫般的光点在身周无序地飘动,似乎在亲近他。 过了极夜期的森林带着股新生的暖意,一切都像刚醒来般亮晶晶的,但他只能感觉到全身上下一股一股的寒凉,在一点点侵蚀他的身体。 他打了个哆嗦,而后看见自己的手也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像是自主褪了色一般。 ……好冷。 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冷下去,像是全身血液都开始冻结,他呼出一口气,试图去温暖渐渐寒凉下去的掌心。 一身黑衣的大统领,就站在一边,看着他: “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异界的来客。” 晨阳的眼神很深远,漆黑的瞳眸像一片寂静的永夜。 他伸出手,很有分寸地按住了苏明安的手腕,而后身周泛起漆黑的传送光泽。 “不过,没关系,异界的来客——既然你占据了他的身体,那你就是他托付了一切的人,我不会问你为何而来。我会带你回去,到安全的地方去。”晨阳凝视着他,眼神有些凝滞,像越过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另一个人。 “……不会再有人,伤害到你了,无论你还是否是你。”晨阳语气极轻。 漆黑的光晕,从手腕处生了出来。 苏明安看见,月一般的光影微微倾泻下来,洒落在地面上,照亮了一地死状惨烈的死尸。 血流如鲜花般散漫。 苏明安低头,看了地上的五具玩家的尸体一眼。 他们到死都没有再能动弹一下,倒在地上,像五根染了血的木头,只是那脸上的狰狞,很明显的,在倾涌着对他的愤恨。 他的眼神暗沉了一瞬,而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前几个世界,竞争类副本仅限于第二世界,玩家之间的争端并不明显,彼此碰面也很难。 但,这个第五世界,是一个万人同台的大型玩家竞技副本,与第二世界的八到十二人不同,这个世界副本的玩家,相当之多。 由于组队也被许可,他先前设想的将积分集中的想法,成为了可能。 不光是互相许可,哪怕是互相争夺,甚至用刑,逼迫对方交出装备……这种行为在这个副本也会相当常见。 在这次副本结束后,玩家的排行应该会出现一个相当大的变动。 如果有那种附身到高位身份角色的玩家,利用自己的权利强迫几百人,甚至几千个玩家都向ta供奉装备道具的话……所聚集起来的一个数量,会是海量。 虽然这种假设不太可能实现,但将几十人的资源集中于一人之上的情况,真的有可能发生。 苏明安心中还在思考着,忽地便听到了系统提示: 【检测玩家正在进行关键抉择,重新规划路线中……】 漆黑的光泽闪烁着,身周的景象渐渐暗淡下来。 这个世界的能力者们看起来都神通广大,做这种带人空间位移的事都很轻松。 空间传送带来的波动有些大,白光一瞬间洒落下来,刺得他有些眼睛疼,他微微眯了眯眼,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旁边的人突然抓住了。 旁边的人抓得很紧,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感情波动很大的东西一样,那力道过重,像是要将他的骨骼都捏碎一般。 苏明安抬起眼,很快他就明白了晨阳情绪波动得这么剧烈的原因。 他看见,传送白光在一点点消散下去,周围的景象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传送失效了。 他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些许预感,在命令影跑得越远越好后,他做好了回档的准备,看向前方。 他看到了一个背着光的身影。 空气似乎凝滞了下来,面前的视野开始不由自主模糊不清,像是被人强行搅乱了眼前的画面一般,他将手移到胸口,平复下内里突然升腾起的一股失重感,透着一股薄雾般的朦胧,看着那道全身沐浴着光的身影。 无形的威压感,在一点点降临下来,那人缓缓回过头,明明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好似已融入天地,却又显得有些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 诡异的矛盾体,却又那么真实的存在着。 苏明安感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那是来自极高层面的存在带来的错乱感。 在压住胸口那股失重感后,他竟有种不出所料的情绪。 圣启果然还是赶过来了。 “……你要跟他走吗?” 有着银色眼眸的莺鸟停驻于在圣启的肩上,他看着苏明安,问询声很平静,向问着一个知晓问题的答案: “加入革命军,离开你自小长大的土地,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和你一起去死?” 圣启问着,明明是质问一般的话语,他说出来的语气却轻得如同羽毛。 “圣启,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晨阳没有给苏明安回答的机会,他皱着眉,语气极为强势:“钦望从来不是什么祭品,即使他有恶龙的血脉也不例外,你要记着,我们要做的不是委曲求全,把人一代代地送上祭台。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必要的牺牲】。” 圣启的眼神似乎在落在这方,面容像是罩了层雾一般不甚清晰,但那双死水一般,偏向灰白浅色的眼是很清楚。 他看着晨阳一字一句地劝他,微微上前一步。 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上温柔的流转。 “这个世界早就该变了,哪有什么把人推上祭台才能拯救的法子,钦望他这几年在做的才是正道!改善天赋,改变血脉……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因他而改变……”晨阳盯着他,警惕着他靠近的动作,语气极为沉重: “——听进去我的话,圣启。不要执迷不悟,作为最高位的掌权人,我不相信你看不明白这一点。 钦望有着恶龙的血脉又如何?相比而言,为了一己私欲那么想要除掉他,自诩为屠龙者的你,和那龙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有着什么结局也是我们挣扎过的结果,不需要单个的英雄,也不需要什么牺牲者。 圣启,你不能因为你的短视,你顽固的统治,你对大陆的掌控欲……就这么抹杀掉我们的【未来】。” 晨阳说着这段话,身躯越来越绷紧,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警惕着圣启可能进行的一切行为。 他期望自己这一段话能让这个已经完全变了的正军掌控者醒悟过来,能像他们一样,真正相信钦望,相信能做出真正的成果,相信这个大陆的未来将会被改变。 ……而不是一味地为了稳定,就想要抹杀。 圣启的眼神似乎扫了过来,眼前的视野一片色彩乱闪,五感开始变得有些混乱。 “说完了?”圣启忽地问了这么一声。 “……完了。”晨阳下意识回应了一声。 “那就滚吧。”圣启说。 下一刻,还在稳着视野的苏明安便看见,那原本逼格极高的晨阳,被一股庞大的圣白色能量一瞬打飞了出去,像一只被人顺手一扔的破麻袋,毫无反抗能力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圣启收回放着能量的手,重新发问: “钦望,我再问你。” 他的眼中是一片死水一般的灰白,却蕴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和我回去,完成你的实验,还是和那个革命军的家伙走?” 圣启伸出手,那手就如光芒融成的一般,线条都不甚清晰。 或许圣启以为,只要拿“实验”二字吊着钦望,钦望就一定会选择回去。 哪怕前方是死路,是悬崖,是深渊,钦望也会义无反顾地扑过去,因为钦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钦望明明知道在广场上待下去就是死,无论实验完不完成,他这个恶龙的血脉都得死,但他依然留了下来,而后彻底长睡不醒。 ……但苏明安不是钦望。 钦望早就被逼死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苏明安说:“实验完成前夕,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他想先看看反应。 对于圣启,他觉得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对方看上去,不像一个利欲熏心,仅仅为了私利就要杀他的人。 圣启的手,渐渐收回去了。 苏明安看得到,对方望过来的眼神,在微微颤抖。 他感觉身边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下去,似乎有无形的寒风在侵扰着他的身体,他手中渐渐出现了亚尔曼之剑,而后,剑尖毫不犹豫地指向对面,正指着对方的眼睛。 剑尖上于天光下偏转的银光,与那双眼同色。 他听见了系统提示音: “叮咚!” 【您已向(正军)阵营最高领导者宣战。】 【路线规划完毕。】 【您已进入隐藏线·武力线·完美通关线路】 【“——人们或许应该明白,达成目的的最终路线,永远不止一种。”】 【“除了必要的牺牲,或许,我能找到于废土上永存的其他道路。”】 【完美通关进程:60%】 …… 【目标boss(圣启·凛)战力:9999】 【小队(苏明安、吕树、林音)综合战力(综合战力并非直接相加):2000】 【(由于小队成员不在身边,自动进入单人boss挑战模式),玩家(苏明安)战力:1370】 【胜率:0.198%】 …… 【请注意:若boss战失败,自动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正军线·宿命线】 …… 在看见对方离谱的战力值时,苏明安一瞬有了把那剑收回来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包围着自己。 像辉书航对水岛川晴下手的那般行为一样,他感觉周围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揉捏,力道并不大,却渐渐让他难以抗衡。 他瞬间空间位移,看起来系统给予的技能比晨阳的空间传送要高等一筹,在空间白光一瞬消散后,他到了圣启的身后。 灌注全部法力值,大剑上瞬间溶满了黑光,泯灭此时看上去如同黑洞一般危险。 “唰!” 他猛地侧身,双手持剑,使出全身的力道朝那道白影砍去,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剑尖直指对方的后颈。 在切开那道白影的那一刻,他看见面前的视野骤然一白。 像是切割空气一般,他的剑毫无阻滞地顺着力道一滑,自身也如同大风车一般被带飞了出去。 ……不是实体? 苏明安一愣,而后,他便听到了一阵“咔咔”声响。 坚冰顺着自己的脚迅速向上蔓延,如同爬山虎一般扑了上来,他立刻挥剑去斩,却耐不住那越来越坚硬,如同石块一般的冰。那晶莹的色泽渐渐盈满他的视野,攀上他持剑的手,覆盖上渐渐消散的泯灭,一切都像是钻石一般闪闪发光。 在勉强偏过头时,他看见转过身的圣启眼里,再也不掩饰的,星辰破碎般的悲伤。 他感觉自己的肩头一热。 血红的纹印是那么眼熟。 下一刻,他喷出血来,血浇在坚冰之上,迅速被凝结成一片碎裂的红宝石。 空气中的荧光如同精灵般围着他跳舞,血红与亮银交织,看起来如同星河般漂亮。 苏明安放下剑,他忍着痛,无视着疯狂担心着嚎叫着的弹幕,开始思考这具身体死亡后下一步的行动。 ……战力差距太大了,他完全打不过对方。根本不知道那个0.198%的胜率是从哪来的。 他不知道钦望的身体死了算不算任务失败,毕竟如果自己的意识转换到分身身上,那就是自己本来的模样了。不知道原先实验需要的血……还能不能算数…… 血红的纹印突然开始发威,强行打断了他的思绪。 血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蔓延而出,寒冷与痛楚交织之时,噩梦般痛苦的那一晚在他的脑海里再度重现。 只是这一次,就连辉书航也不在了。 他闭着眼,身体内身体外,都是冷的,像一块彻底融于其中的坚冰,里外再无区别。 对于这种死亡的前兆,他已经完全习惯。 “……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应该会跟我回去的。” 恍惚间,他听见圣启喟叹般的声音,低不可闻。 “为什么……明明都是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之间,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圣启继续说着。 他的眼中,有着瀚海般深切的哀伤。 一百六十六章·“凭你也是第一玩家?” “……” 苏明安没有回答。 该回答这个人的钦望早就已经死了。 他只是一个接替了钦望身体的,纯粹为了任务而行的过客。 这些人的恩怨情仇,与他毫无干系,他也不关心。只是因为与任务有关,他才投入了最大的精力。而在任务之外,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闭着眼,只觉得意识在一点点涣散下去。 “呼……” 他听到一声风声,响在耳边,刮擦着他的耳廓,像雏鸟扑腾着的羽。 原本寒凉下去的趋势忽然停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迅速拽起,像在拔地里的苗,在一片坚冰强行被打破的“咔咔”声中,他感受到了从面颊边拂过去的,干冷的风。 他睁开眼。 黑衣的男人,全身上下披着鲜血,像披着一身血色的风衣。 他的身上有着一道巨大的血口,此时鲜血仍在疯狂喷涌而出。 身周的一切事物都恍若凝滞,蔓延的冰雪僵在半空中,被能量溅起洒落的一颗颗泥土清晰可见。 晨阳拽着自己,挡下那从周围迅速扑上来的冰寒,一柄大伞撑开,挡住了一切风雪。 他用尽全力冲破圣启的防御线,在坚冰彻底凝结之前,将苏明安托举而起。 “我不知道钦望为什么会选择你。” 晨阳的伤很重,在强行突破防线将苏明安拽出来后,他的语声变得破碎,夹杂着野兽般痛苦的喘息,一声一声都像黏着血: “……但我知道,你已经没有选择。” 晨阳说着,用尽力量,将他从一片冰雪中被扔起: “你是钦望选择的人,也只能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坚冰一点点冻结上来,在被托举而起,被甩上高空,被空间的光芒迅速包裹时,苏明安定了神,看见那置身于一片晶莹冰寒中的黑衣男人,一双亮如炽火的眼睛。 “……虽然说把这么重大的使命寄托在你一个外来人的身上,很无耻。”晨阳说着,身体被冰霜一点点覆盖上来,渐渐将他的脚步完全凝滞。 “但……还是请你原谅我们,能够背负着他的期望……” 晨阳的语声越来越小,字词渐渐破碎不清。他眼中的水色悄悄滑过,像一抹浪涛中悄然而逝的波光。 冷寂的暗蓝以他为中心浓墨重彩地铺散开来,像在周围的空间上都泼了一层浓厚的油彩。 苏明安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与第一周目的辉书航,极度重合。 第一周目的辉书航,迎接她的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亡结局。 她的身躯曾经如同羽毛般散落,连一点痕迹也没留,突兀的于眼前一点点分解,消失。 他们都那么迫切地想要让他活着……即使代价是他们自己将会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死去。他们一直认定着一个【未来】,盲目相信着钦望一定会成功,即使那个未来他们自己也将再也见不到。 黑夜中的领路人,死在夜里,便见不到黎明。 …… 【——我一定会,让您平安活到祭典之后。】 …… 苏明安忽然领会到了辉书航这句话的意思。 在看见晨阳亮得惊人的眼睛时,苏明安感觉到了一股既视感。 似乎,在什么地方,他也曾被这样义无反顾地托举起过,对方的眼神也是这般,像看着整个世界的希望。 而后来,那样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普遍,渐渐地让他麻木起来。似乎每一个副本世界,他都能看到这样的人,这般看着这样的他。 他注视着晨阳,看着他坠落下去,直至那一抹墨色在视线里完全隐没。 在被空间光晕轻柔地托举起,包裹起时,他看见不远处圣启那双眼,也在望着自己,内里一片死水。 传送之势已成,在被晨阳阻碍的这一小会,圣启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离开了。 肩头,血红的纹印渐渐隐没下去,但痛楚依旧存在。 苏明安喷出一口血,渐渐昏沉下去,身形消失在一片的空间白波中。 天光倾斜下的森林,只余留了一片被冰雪覆没的死寂。 …… 【boss战自动结束。】 【您已正式脱离正军,加入革命军派系。】 【完美通关进程65%】 【生存几率:上升11.3%】 …… 在渐渐恢复意识时,苏明安首先感觉到的,便是从全身上下蔓延开来的冷。 空气有些干冷,他能听到火花的爆裂声,似乎有火堆在燃烧。 有汤匙敲打瓷碗的声音响着,声音清晰,离他不远,像是有一个人正在用餐。 他没有睁眼,而是先看了看弹幕。 【……应该没关系吧,这个情况。】 【我怎么觉得不太妙啊,苏明安他没换衣服,还穿着那身正军徽纹的,这直接被当成正军的人了……】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明安哥打那个天花板boss不行,打一般的小怪都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主要怕有玩家暗中下手……这一片看上去应该隐藏着不少玩家。】 【还好那个单马尾npc一直护着明安,不然我感觉那帮蠢蠢欲动的玩家早就下手了。】 【……也不一定,万一那个单马尾npc也是玩家扮演的呢?】 【从别的直播间来的,我感觉不像。】 【第一玩家什么时候醒啊,这不看第一人称没代入感啊,我无聊半天了都。】 【可恶,怎么谁都护着他,真是半点危险也没有……】 【……】 即使未睁眼,看着这些弹幕,苏明安也大概能了解到关于现状的一些信息。 按道理来说,自己应该已经成功逃脱了,晨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功突破限制,用出了空间传送,让自己得以离开。 而且,从已经恢复满的血条来看,圣启应该也没能跟上来,自己在昏迷期间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现在,就是不知道,自己被传送到了哪里? 他微微睁开眼。 浸染着火焰气息的风扑着脸,面前是一个背对着他的,扎着漆黑马尾辫的身影。 她的身形显得纤细,脊背却挺得笔直,透过那发丝,他看见她的肩头上有着一枚银色的星星。 他没有看见天空,而是看见了帐篷的顶。 ……自己正在帐篷中。 背对着他的女性坐在帐篷口,挡住了大部分吹进来的风。 他能隐约听见帐篷外有交谈声,看来自己在被传送昏迷后,被这群人捡到了。 从自己是在帐篷中,而不是被捆着这种情形来看,情况应该不是太糟糕。 他起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注意到身上的一些之前辉书航帮他配上的,饰品样的防御道具都被拿走后,他听见旁边女性轻微的声音。 “醒了?”她回过头,扎着马尾的红结绳如同蝴蝶般飞舞。 火堆上的焰火映照在她的脸上,于面上洒下璀璨的光带,她侧着头,手中攥着壶酒,萤火般的眼中情绪淡如平湖。 她有一对漆黑的眼眸与绸缎般的墨发,五官线条柔和,模样不像那些明显有着异界色彩的npc,而像极了翟星上的东亚人,给他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但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翟星人。 顶多,就是长得像罢了。他听闻这个世界有着不同种族的生命,他们的模样就是不大相同。 让他如此确定的,是因为一则系统提示: 【您已遇见革命军·关键npc(单双)】 【注意:请尽量获取对方好感度,以免直接进入be线。】 【npc(单双)当前好感度:-20(冷淡)(未认可身份,以敌对阵营处理。)】 自打进入这个世界副本,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看见有负值的好感度。 根据这个好感度来看,对方应该是没认出他是钦望,也不知道他手上掌握着什么,只把他当作一个正军的落难者,所以好感度才会这么低。 若不是他掌权者的身份,强制把敌对阵营npc的好感度能拉到【冷淡】水准,以革命军对正军的敌对态度,他怕不是在昏迷的时候就被剁碎了。 尽管这样,对方的态度看上去也不太好。 “醒了别乱走,就在这里面待着。”单双看着他,语气极为冷淡:“外面的都是革命军,我可不保证你走出去会遭受什么样的后果。” 苏明安笑了笑:“没关系,我不会乱走的,感谢你救了我。” “哼……”单双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绣着正军徽纹的布衣上来回扫视:“看你这身,地位应该不低,应该是个聪明人。表现得乖一点,到了地点我也不会紧抓着你的身份不放。” 苏明安眨了眨眼。 “……我看得出来,你身上没有能力,一点能量波动也没有。”单双说:“虽然说战争不应该牵连到没有武力的人,但为了报答我们,你还是好好配合我们吧。” 苏明安发现了,这个单双的说话方式真的是相当直接。 她看出来他身上没有能力,应该只是个正军内部的普通人,不是与他们直接敌对的士兵。 但她却依然要带着他,把他救回来,又不杀他,还要配合他们…… 苏明安明白了——这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交易的筹码了? 毕竟,身上的徽印很明显,是属于正军贵族的印记。 他看着单双走了出去,背对着他,对他毫不设防。 在她想要把帘门拉上时,他伸出手,想要搭上她的肩。 “嘭!” 【hp-360!(暴击!)】 她身上猛然爆发起剧烈的能量,而苏明安刻意没有摆出防御姿势,而是特地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么一下。 “嘭!” 帐篷被猛然扎出一个洞,他被猛地掀飞了出去,一路冲断粗壮的树木,带起一阵草叶,飘飞的鲜血如同散而多的油点一般,四处飘飞,直接在地上染出了一条红点路。 外头的交谈声完全停了。 而后,窸窸窣窣的草叶擦动声响起,似乎有人想来这边看看。 “……怎么回事。” “伪军的那小子似乎被打出去了。” “二统领出的手吗?我去看看……” “我早就说了不该救那个倒在地上的家伙,即使身上没有能力,也不该带到革命军中来……” “——别动!” 一声嘹亮的女声响起,喝止了那群革命军想来看看的动作,接着,那扎着一头马尾的少女便拨开草叶,率先走了过来。 她看着这倒在地上,一身洒满血点布衣的苏明安,微微蹙起了眉。 “……你没事吧。”她问着,又靠近了几步。 “不是很好。”苏明安说着,忽地胸口又是一痛。 他看见了挂在自己视野血条下方的,极明显的一个debuff。 【血纹(持续时间三天):持续性debuff,当行动幅度剧烈时,将触发损血诅咒。】 苏明安知道这个诅咒纹印还在,即使被传送走了,圣启下在他身上的debuff却依然存在。 虽然掉血不多,减了三百点血量就停了,但这个定时炸弹始终存在,让他不得不在意。 “——你起来,你先起来。” 就在他低头吐血之时,忽然感觉面前被挡了一道阴影,少女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他抬头,看见那一双漆黑的眼眸。 “对不起,我只是和军队作战惯了,没意识到你是个没能力的家伙……”单双拉着他的手,而后,一股能量顺着她的手一点点传递进来。 “我都说了你不要乱跑,也不要乱动,就待在帐篷里就好了。我们又不是要害你,只是想拿你去换点物资罢了……”单双一直说着,即使他没什么回应也在一直说着,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一般:“我知道我这种做法,牵连了无辜,和你们伪军的高层也没什么区别,但物资确实不够了……如果再不带点回去的话,我真的很担心那些快要饿死了的群众也要兵变……” “没关系,我知道。”苏明安面上现出微笑:“我知道的。” “你?”单双挑起眉毛:“你一个看起来就金尊玉贵的贵族,你知道什么?” “你们的城市正处在危险之中,正军和游荡的魔兽都在虎视眈眈。”苏明安低声说着。 即使身上都是他自己的血点,地上还有一片鲜艳的红,他的神情却很认真,像是不觉得多痛一般: “你们只是一群被徭役和蝗灾弄得饿疯了的普通人,眼光并不长远,队伍也毫无军纪规矩可言,只是一头热血,烧杀抢掠,强抢百姓,打到哪算到哪。即使一时揭竿而起,也不过是自掘坟墓,崩溃之势,已渐可见……” “咯!” 一声脆响。 少女的手一瞬掐上了他的脖子,动作无比突然。 她的手掌并不纤细,似乎有着极硬的剑茧,指腹的粗粝摩擦着他的喉咙,在那力道一点点收紧之时,他忍着痛,眯着眼,看见了她眼底里突然燃烧起来的歇斯底里。 “你也在嘲笑我?”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中一点点用力,眼神像猎鹰在看兔子,又像海浪扑向沙滩蟹,带着一股极其强烈的汹涌感和决绝感。 一百六十七章·“您还冷吗?” 苏明安不说话,只是眼中含着笑,看着她,像是毫不紧张她会真正下手一般。 而在他的这道毫无掩饰的视线下,少女的手竟开始一点点松了力,而后,在一片鲜明于眼中的波动后,她的双手轻轻松开了。 “咳咳咳……” 苏明安喘着气,手捂着喉咙,被掐过的部位是一片火焰般的滚烫。 他并不是打不过单双,从刚才的伤害数值来看,她的战力并不高,没有到圣启那种离谱的程度,如果要走暴力汲取路线,杀了她不难。 但没有必要。 她是他一道向革命军牵线的桥。 从睁开眼开始,他就一直在试探她的性情。从刚才那么简单就破防的情况来看,她看上去是一个很在意革命军形势,却有心无力的革命者,性情直接激烈,却又保有不伤害无辜的善良底线。 “你急了?”他笑着,语气非常直接:“看来,你也觉得我说的对。” 他似乎能听见面前人磨牙的声音,但很快又被她收了回去。 “别再让我听到你这样的话。”单双眼神狠厉,语气有着与她先前完全不同的尖锐:“虽然你是个没有战斗力的人,但如果你再这样随意辱骂革命军,我不介意先好好教训你一顿。” 她靠的很近,语气也如尖刀般锋利。 “但是,我想我有些事情,或许能比你看得明白。” 苏明安的语气也针锋相对,像含了针一般毫不退让。 他的语气或许用对了。 若是以往,单双看见这种伪军,一般都是不再理睬。但看了他这般自信的样子,她心中倒有了些不服气一般的好奇。 “呵。”单双笑了笑:“你倒是说说,你明白了什么?” “人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苏明安低声对着她说:“一旦发生恐慌,便会如同传染般于群体中迅速蔓延,绝望、恐慌,这类负面感情会在这种时候更加容易得到共鸣——现在便是如此。” 单双皱眉,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资源在一点点被消耗,食物和水在一点点减少,四处打天下的革命军,活得像一批杀烧抢掠的土匪。这种事,我想不光我能看出来,许多革命军内部的人……包括你,也能看得出来。”苏明安微微低头,空气底部微弱的点点荧光映照在他的眼底里,混成一团凝滞的光色。 他的语气变得极轻,像是生怕侵扰了什么: “你要知道,群体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情绪,个人的聪慧与独立,在融于集体中会被逐渐消磨削减——因为他们会变得极其容易被情绪感染,并为了某种暗示性的集体概念而兴奋。如果你想要安定,想要让所有人都能跟随着你而安心,你便需要,为他们树立一个明确的目标。你要向他们证明,你是能永远立在他们身前,给予他们光明与指向的存在——你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灯塔……” 弹幕果不其然: 【来了,茉莉3.0!】 【“终于还是来了”系列,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 【开始赌盘,这个妹子什么时候白给……虽然看起来很危险的样子。】 【等等,单马尾妹子看上去比陛下好忽悠,说不定真的能说服哎。】 【我真的好心疼明安哥……他刚刚被掐住脖子时我差点都跳起来了……】 【小本本拿出,全文背诵全文背诵……】 【……】 单双的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了。 “……你倒是和我见过的许多贵族,不太一样。” 她说。 此时,摸着脖子,还感觉有点痛的苏明安,也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系统提示: 【npc(单双)好感度:-20+20】 【当前好感度评价:中立】 他继续听见了她清冽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在耳旁流转: “那些眼底里只有阶级的贵族,只知道拉开些等级间的差距,只会衡量资源数量又是否合了他们的意……倒是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能看得明白的。” “他们并不是看不明白。”苏明安笑了:“……只是他们不想看得明白罢了。亦或是,就算看明白了,他们也会作出一副看不明白的样子,为了让你这种人不明不白……” “你什么意思,绕来绕去的。”单双不想听他再说这些东西,虽然确实说到她心底里去了,也让她感觉到——这个被偶然抓进来的正军贵族,或许真的与那些寻常贵族不同。 【npc(单双)好感度:0+10】 “……不过,说的倒是有着几分道理。”她继续说着,墨色的马尾在清晨的风中微微晃着,带着股清冽的酒香:“只要你别做些太出格的事,我也不想事事盯着你。和我一起走,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在路上出事。” “那可以给我一点治疗吗?”苏明安摊开手:“我现在的情况……不算太好啊。” 单双这才意识到,她刚刚狠狠给了这个人一下子。 她看着淋漓在草叶上的,于一片绿意中格外明显的血点,以及面前人那喉咙上清晰的红痕,她的眼睛迅速眨了眨,而后立刻转过身离开了。 ……真是一点痛都不喊,导致她渐渐把他受了伤的事给忘了。 不过,越想越觉得,他说的话,虽然浮于表面,但却是有着几分道理…… 而且,这种贵族落到这种境地也不喊不叫,受了伤不娇气,甚至还在劝说她……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伪军人员,很不相同…… 【npc(单双)好感度:10+10】 苏明安抬起头,看见单双再度返回过来,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全身上下罩在斗篷里的人。 “这是革命军里的治疗系能力者。”她说:“你伸出手来。” 苏明安依言伸出手,在感觉到那边的能量在一点点传递过来时,他感觉渐渐变得干冷的身体在一点点暖和起来,像是接近了一片火炉。 “好了吗?”单双站在原地,等着他。 她手中的葫芦装着酒,在仰脖饮下时,晶莹的液体于荧光间一片闪亮。 在望过来时,那双眼也似带了点微醺,有着一片潋滟的波光。 “可以了。”苏明安抽回手,跟着她走向一边。 那方则是他一开始感觉到的,传来聊天声的地方,有着一处火堆燃着光亮,围绕着火堆的,坐着一圈衣着各异的人们。 他们烧烤着魔兽肉,喝着清泉一样的液体,在注意到这边有动静时,他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神都带着一股子亡命之徒的凶狠。 而在他们之间,苏明安看见了一个身形瘦高的人。 他的肩上,停驻着一只血红的蝴蝶。 ……真是熟人啊。 苏明安的视线和那人一对,而后便移了开来。 “——喂,小鬼,你们伪军的人,来这干嘛?” 突然,一个背着大剑,像是领头的人突然站了出来,他嘴唇边还沾着肉末,眼神却恶狠狠的,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苏明安。 苏明安理解这群被正军撵得到处乱跑,像丧家之犬般的革命军,他们或许脑子也不太好使,很容易被某种暗示性的理念所带动,成为谁手里的刀。 像看到他这样穿着正军衣服的人,自然觉着面目可憎。 他露出微笑,刚想要和这个人“交流”一番。 却看见这个人原本嫌恶的眼神居然开始变得柔和,而后,竟一点点柔软下去。 【敌对阵营npc,基础好感度冷淡及以上。】 在看见苏明安的脸时,掌权者的被动发动,原本一心想要斩杀正军的男人,怒火一瞬被扑灭。 甚至,在看着丝毫没有防备的苏明安时,革命军还觉着这人看上去有些无辜。 “……好奇怪,为什么我他娘的生气不起来。” “难道那帮伪军蛊惑人心的技术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吗?” “我先前就奇怪为什么二统领要救这个贵族,但现在我觉得救一下也无妨……” “这个小鬼看起来挺无害的。” “算了,不关老子的事,还是抓紧时间吃点肉……” 原本有些凝滞的氛围,差点就要一触即发的局面,竟被瞬间打消。 原本一些想要趁机下手的玩家,看到这个情景都看傻了。 “不要惹事。”单双突然冲着这群革命军开口。 她忽地上前一步,将苏明安护在身后: “——忘了我跟你们说的吗?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把这人送到城里,换些资源便罢了,你们有气,就在战场上,用武器,对着那些该死的正军们撒,冲着一个没战斗力的人逞威风?你们还真是辱没了革命军之名!” 她话语一出,所有人顿时就没了声音,看起来颇有威望。 而在一片安静之中,部分的窃窃私语,便凸显了出来。虽然不太明显,但苏明安却听到了。 “……居然说他没战斗力。” “笑死我了,第一玩家一贯会装无辜……” 他将视线顺着声源移过去,看见了两个挤在一起,相互交流着的革命军。 ……但很明显,这两个,都是披着一层革命军皮的玩家。 “单双。”他忽然开口,伸出了手,拽住了她:“跟我进来。” 他拉着她,就往一边的帐篷里走。 在一开始,单双还没明白过来,甚至跟着他往那边走了几步。 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迅速一把扯开他,动作跟风儿一样。 即使面对着钦望这张颜值爆表的脸,她也从头到尾没表现出一点小女生的模样,行为举止都像一名男儿。 “你做什么。” 她冷声道,似乎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弹幕难得见到有妹子对苏明安毫不动容的景象,此时一派乐呵: 【……居然如此。】 【合理怀疑,这不是个妹子,详情参考第四世界山田“小姐”。】 【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妹子对明安毫无抵抗力了,白给太多,现在倒是稀奇。】 【话说好像这次第五世界难度不低,我看着鸢尾好像都失败了……】 【对,我也在主神空间看见了她的招募消息,好像是要招募一个什么团。】 【鸢尾失败了?啊,挺可惜的,我还以为她一直会是明安哥的灯塔小姐……】 【她失败了也挺好的,虽然清空了积分,但这洋妞我一直都很不喜欢】 【就她也配是“灯塔小姐”?】 【啊……我觉得挺遗憾的,毕竟也是一个大高手。】 【……】 苏明安此时偶然看见弹幕。 在看见“鸢尾失败”这则消息后,他一直如计算机般紧密计划着方案的思绪,停摆了一瞬。 他似乎剧烈地呼吸了几口,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在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拉着单双的动作,用了更大的力。 “你到底要——” “和我进来吧。”苏明安回过头。 单双抬起头,在对上他的眼神时,她看见那双眼睛,像淬了火的冷锋。 其中突然汹涌起来,近乎让她有些窒息的情绪,让她一度怀疑这不是那个一直表现得极其无害的小贵族。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意识到,这人刚刚说的那个很空泛的那段话中,所谓“情绪感染”的含义。 她直接被人拽着进了帐篷。 “你有匕首吗?尖利一点的东西也行。” 苏明安将帐篷帘门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而后朝她伸手。 “你把话说清楚。”她皱起眉:“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般悄悄地说?” “我是钦望。” “哈?”单双眯了眯眼。 “我是钦望。”苏明安重复了一遍。 “什么?”单双还未明白这个名字发音的含义,而后,她便看见苏明安忽地伸出手,只是一瞬便夺取了她别在腰间的匕首,速度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你!” 还未等她发作,面前这人便立刻划破了他自己的手。 血液滴在地上,透着一股鲜艳的红。 他蹲下身,神情无比认真,用着自己的手掌贴着地面,一点一点移动,划着一个鲜红的圈。 伤口直接接触他物,他却像感觉不到痛,在画完一个圈,留下一道血色的纹印后,复又添了几笔,用自己掌心流淌下的血画了一个徽印一样的法阵。 单双看着这一幕,她不清楚对方在做什么,但在咀嚼着他所说的发音时,渐渐咀嚼出了一点意思来。 “钦望。”她重复着,眨眼的频率越发快了:“钦望,钦望……” 在苏明安站起身,地上的血色法阵突然开始发起光时,她的心口猛然蒸腾起些剧烈的情绪来,一瞬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你是——”她高呼着,而后看见了自己手上,一个正在发光的印记。 “这是天赋改善觉醒法阵。”苏明安看着她,眼神平湖一般的死寂: “……快没有时间了,相信我,然后带走我吧。”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 在再度开口时,他的语声中,夹杂了些许冷厉,像是陡然下定了决心。 “——以及,你们革命军中的一些人。我想和他们,单独交流一下。” 一百六十八章·“所有人都疯了,我也是” 建筑顶端的,不知材质的玻璃状器物如琉璃一般闪闪发光,反射着阳光的色泽。色调不同的城区有着无数人们在其中穿梭,人来人往。 幻想般的世界,大胆而梦幻的用色,让整片城市看起来像是一幅瑰丽的油画。 一环城墙上,略显懒散的守卫,正彼此说着话。 “……你说我们真能扛下来这事嘛。”穿着革命军服饰的青年嘴中叼着根草,姿态松懈。 “你急什么,我们在最安全的一环城墙,外面有人拿命来填,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另一人接着声。 “我是搞不懂了。”革命军青年挠着头:“就那汹涌而来的魔兽和伪军,根本没必要我们这么前仆后继地去杀吧。那些实力强的能力者,随便顶一个防御罩,不就成了?还有那经常在中央琉璃建筑里的大人们,个个好像也不办事。” “能力强就是好啊,反正有弱的人在前面开路。”黑发青年说:“自古以来上位者不都是这样,他们还巴不得我们为其奉献一切,忠诚到最后一刻呢。” “哼,就算这世界真被魔兽侵略了,我们真被那些伪军全剿了,那些大人们也能轻易地活下来吧。”起先的青年说:“本来他们就没什么理由管我们,现在做得好看,只不过是为了争取信仰罢了——外面的民众把他们当守护神看,等到危机真正来临的时候,上位者不还是把民众当炮灰……喂,你说是吧,贝尔?” 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是革命军,却姿态畏畏缩缩的男人,他似乎很紧张,手紧紧攥着破旧的长矛,在被突然问话时,他的身子猛然一抖。 “啊,是的。”贝尔连忙点头,面对着两个npc,他的心思都不在这番对话上面。 他原名高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宅男学生,在第一世界见到那么阴间的末世世界后,他被吓得再也不敢下场。只是听闻了第五世界是传说中的异世界,才凭着一腔二次元的热血毅然成为了玩家。 只是,他先前实力被清空,在第二至第四世界期间又沉迷论坛,看各种漫画小说,根本没给自己准备些什么。在第五世界刚开始被分配到革命军身份时,还一度胆战心惊——毕竟自己现下的实力和普通人也没太大区别。 但好在,作为一名守城士兵,不用出城,也不用去和正军战斗,只要站在这里就好,虽然获取的贡献值不多,但至少无性命之忧,也是让他安心了很久。 这样一来,如果没有性命威胁的话,成为一名下场玩家,似乎也不错……? 高昂每日的娱乐,便是看着频道聊天都在水些什么,虽然他不敢跑些其他地方寻机缘,但这个频道聊天人才又多,说话又好听,他超喜欢这里的。 【马尔兹:第七天了,第七天了……我依然在广场上搬东西。】 【沃正阳:老搬运工了,为什么我感觉这个世界副本简单得令我无语凝噎……】 【查尔斯:确实,感觉没那么阴间。】 【何勒:你们有听闻最近的动静吗?我寻思着不是一堆人去什么森林围剿第一玩家了吗?现在呢?】 【马拉:……这个问题还有疑问?看排行榜不就知道了,苏明安的阵营都跑到革命军去了。】 【胡真:啊?革命军?好好的正军高位不做,跑去当革命军干嘛?】 【何延:所以这大概就是我们和第一玩家的区别吧,人家到处跑都游刃有余,我到现在还在革命军里乱撞……】 【翟会:nmd,我才跑到正军改变阵营,现在又要跑路了……】 【维尔德:伙计们,别追第一玩家了,人家理都不会理你的。】 【多宾:那可未必,万一像第一世界的吕树那样呢……总会应有尽有。】 【……】 高昂正注意着频道聊天,一面感受着传说中异世界的清风,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呼唤的声音。 “——喂。你们三个!” 他立刻回头,看见一个小队长一样的人走上了城墙。 “有人要找你们。”小队长朝他们挥了挥手:“跟我来。” ……是机缘? 高昂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像他这种在翟星上连门都不爱出的宅男,遇见麻烦都是能躲就躲。 但有好处摆在面前,他还是愿意在没风险的情况下一试的。 况且,看这样子……好像他也跑不了。 “动作快点。”小队长领着这三人就往城门下走。 一个npc有些奇怪地发问道:“队长。我们还有守城,这也没到换批的时间啊,怎么就……” “多的别问了。”小队长挑挑眉毛,看着旁边人离得都远,小声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声: “……是二统领的意思。” “二统领?”npc神情一肃,没再多话了。 高昂知道这二统领。 虽说名头响亮,但听频道聊天说,却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长得还颇有东亚人的风范,不像个异世界的美少女。 但听说似乎第一玩家已经与她接触上了…… 高昂突然感到一丝不妙。 他守的这城,名哥卡城,是革命军的一大驻地之一,离着正军中央驻地不远,又靠近附近森林,是一处地理位置比较危险的城市,也是革命军对抗正军的一道相近的防线,算是一处大城,轻易失守不得。 如果说,第一玩家要与革命军接触上的话,这座城便是最近的一座。 再联系上二统领突然出现在这座城…… 高昂心中的不妙感越发强烈了。 这一路上,他走得都摇摇晃晃的,像是腿软了般,心中像塞了一团乱麻一般,活脱脱像一个即将上台演讲却忘了词的学生。 城里的建筑一块一块,将空间分割得破碎又逼仄,由于没钱修路,这一路坑坑洼洼又灰尘飞溅,高昂被呛着咳了几声,而后便抬头看见那位于哥卡城最中央的,罩着一层琉璃顶的建筑。 那般华丽的屋顶,于蓝紫的天光下闪闪发光,像夕阳下海面的波澜一般绮丽,与四周麻袋般的破旧建筑格格不入。 ……果然,这就是穷人区与富人区的区别吗? 高昂一边咳嗽一边望着那栋看起来便华贵异常的建筑,那里像是与周围全然割裂开了一般,宛若处在的不是同一座城市。 “到了。二统领召见。” 就在他观察着周围时,忽地听见小队长的声音。 “记着,不要乱说话,不要直视统领,回应时注意点,不然,我可保不住你们。” “好,好的……” 另外两个守城npc,看上去也紧张兮兮的。 而高昂心里,便更如同地震般了。 在迈开步子进去,踏上面前这洁白的阶梯时,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像不是自己了般,而像踩着两根木质的高跷,一步一步,极其不自然地淌了进去。 在微微抬起头,看见这间房间里站着的,与他装束相似的几人时,他的心里呼出了一口气——还好,人数比较多,那个二统领应该是要颁发什么命令,倒不是特意针对个别人。 而在刚感觉心底里踏实的那一瞬,高昂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坐在高位上的,颜值高到让他感觉有点击中心灵的人。 那双微敛的月银色双眸正好正凝视着他,像满塘乳白的荷花一瞬间惊艳绽放。 他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传说中“透过次元壁的美”,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nm是个男的。 ……以及,这个人为什么在看我? 高昂注意到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大门很厚实,能隔绝开往外传的一切声音。房间里站着与他装束相似的人,足足有十个,其中有着npc,应该也有着像他这般披着一层npc皮的玩家。 “这一批到齐了。” 高昂忽然听到那个颜值极高的人开口了,语声含着丝笑意,似乎很高兴看见他们一般。 “我想和你们,做一场交易。”那人说着,而后,一个单马尾的少女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她伸出手,一股力道忽地传来,强行将每个人的头都抬起。 “关于,积分的一场交易。” 听着少年这话,高昂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猛地一紧。 ……这是个玩家? “怎么样?”高昂注意到那个少年朝着旁边的少女问着话,接着,那少女也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接着,十人中的一些人便被请了出去,高昂注意到那两个守城的npc也是,没有被留下来。 剩余在房间里的,只有他和另外两个革命军服饰的家伙。 “好了,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少年说着,语声极为平静:“三位玩家。” 高昂猛地抬起头来,一种可能的猜测在他心中,一瞬被证实。 他紧着手,冷汗渐渐布湿脊背。 “我是钦望。”少年说着,隐含的意味也能让所有人明白:“你们应该知道钦望是谁。” ……自从在革命军里露了面后,苏明安的扮演角色也暴露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钦望就是苏明安。 高昂立刻低下头,生怕自己的脸又出现在了谁的直播间里。作为一个极其自闭的宅男,他是半点面都不愿露……更别说是在第一玩家的直播间里了。 第一玩家,他对他们这种普通玩家的态度,只能说是极其一般。 如此把玩家筛选出来,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的时间不多,也不只要找你们三个。”苏明安说着,眼神越发静了: “——不要再多废话了,把身上的装备和道具都交出来,给我吧。” 高昂脸边,一抹冷汗缓缓滑了下来。 “等等。”旁边的玩家皱着眉,朝着上面质疑:“你真是苏明安?” 苏明安不说话,看着他。 “我之前就在频道里听说了你的事情。”那个玩家冷着脸,似乎不害怕第一玩家这个称呼的重量一般:“你现在也要对玩家主动出手了?挑起内斗?” “我们不是那些观众,我们敢下场,就是也有冒险挑战的心思。”站在高昂右边的玩家也毫不退让,立即对着苏明安开口:“第一玩家,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很多录屏,也大概知道你那什么理论的意思,可我可不是你口中什么没价值的人,你不要以为自己强,就能随便给别人扣帽子了。如果你要凭着你那什么名头就让我们退让,那你可想多了,我们可不是论坛上那些恋爱脑的小女生。” 高昂看着这般针锋相对的景象,只顾自己低着头,紧着手,话都不敢说一声。 ……开玩笑,另外两个玩家敢说话,那肯定是他们有所凭借。自己要是说些什么,就凭自己这刚入副本世界的实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凭借名头让你们退让的意思。”苏明安说。 “我知道,你是把自己比作什么灯塔,以为自己能够带领好所有人了。”左边的玩家冷着脸说:“你确实很厉害,名头也很响亮,我也听说了,别的副本确实有榜前玩家让其他玩家贡献值集中于一人,这样的做法。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放弃自己的全部去成就你!别把自己的自私无私化了,说着要为了全部的积分而争,最后的受益人不还是你?” 他说的很直接,话语也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毕竟他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进了这个屋子,看那二统领的模样又很信任苏明安,那自己必然已经跑不掉了,不如把这个事情点明了,免得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说不定,以对方站得那么高的位置,会顾及他说的这些,放过他。 “我知道。”苏明安说着,朝着一旁的单双低语了几句。 高昂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后,他便听见了,“咣咣”两声脆响。 在他微微瞥开眼,看见视野边缘突然被压跪下的玩家身影时,他吞了吞唾沫,越发不敢出言了。 “——你!” 被骤然压下的玩家眉眼含怒,恨不得冲上去活撕了上面坐得好端端的人,想拔出武器斗争一番,却连动也动弹不得。他们伸出手,似乎很想动用什么技能,但却感觉到一股擂鼓般的疼痛开始渐渐传递进来。 “苏明安,凭你也配称第一玩家——”玩家吼着,愤怒极了。 “我不是要凭着名头让你们退让。”苏明安说。 他的眼神似乎越发平静,像是丝毫不在乎下面人的怒骂一般,在示意单双下手时,他的视线落于一旁,语气越发淡了: “而是凭着我能击败你,仅此而已——别说些什么废话了,技不如人,就回归去吧。 如果说恨我,想要报仇……那就做得好看点,不要在论坛上说些无用之话,我不会看。” 苏明安移回目光,眼中渐渐含了一抹笑,像是真的很期待一般: “只是——以后的副本世界,我等着你们来挑战我。” “如果恨我,就尽管来吧。” 一百六十九章·“他已经死了” “轰——!” 高昂低着头,只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 两方针锋相对的战场上,他恨不得直接找个缝隙钻进去,好让两方能完全无视他。 但很快,两方就变得只剩一方了。 在单双的压制下,那两个玩家基本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即使想要使出些什么技能,也被苏明安身上一个乳白色的光罩给完全挡住了。 在一片喝骂声中,他眼角的余光看见,第一玩家缓缓走了过来,掏出了一柄匕首。 “交,还是不交。”苏明安说着,眼如一片死水。 苏明安早就已经关了直播,在这些玩家一进门开始便让单双压制了他们的动作,而录屏需要一个手势才能开启,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给他录上。 不过,录屏了也无妨,这样做的,远不止他一人,只是他站着的位置太高,一切行为都容易被无限放大罢了。 在看见底下玩家一动未动,神情依旧坚定之时,苏明安原本一直稳定着的眼神,微微动了。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光泽在其上些微闪烁,那倒映在匕首之上的眼神,陌生得令他有些心惊。 他的眼前似乎破裂了什么,似乎涌进来了一股清凉的清明,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莫名其妙地,一声声,像只雏鸟一样在胸腔中扑腾着。 他盯着匕首看了半晌,而后突然听见一旁那个一直站着的那个玩家高呼起来的声音: “那个,那个!我可以,我可以把身上的装备都给你!”高昂立刻说,像是生怕再不说就来不及说了一般。 苏明安有些惊讶地看过去,看见高昂立刻便将一系列装备道具甩了出来,虽然不多,看起来也全是绿级白级的不值钱东西,但动作却很利落,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洒了满地。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理解。”高昂说得很认真:“我不比你,你是第一玩家,你身上的担子肯定很重,要是在这种竞争类世界抢夺装备之类的,也正常。毕竟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难度确实不低,毕竟看起来越平静,就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谢谢你。”苏明安说着,将他扔的东西都放进背包:“谢谢你。” “没,没事……”高昂挠着头:“毕竟我之后也不会再想下场了,还是老老实实在主神空间里适合我,我也害怕自己活不到十五天,如果说被清空实力而回去的话,我倒宁愿把东西都给你……” “那,你们呢?”苏明安侧着头:“你们还真是固执啊。”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批逼迫的对象了。 在向单双说明身份,让她带自己回到这座城后,他就一直在见人,十个十个的见,从其中筛选出玩家,拿了他们的积分,然后再杀死他们,杜绝这些人在频道里报信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起舆论波动,毕竟手段确实残忍了些,不是那种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直接战斗,而是类似于这种逼迫,威胁,利用npc的手段将他人的前途埋没的这种法子。每一点装备的进账,就会有一个玩家被清空了全部实力离开,先前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期间,他见到一些喜欢他的,想要合照之类的玩家。但当他说出“把你们的装备道具全部留下”之时,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而在他拿起刀杀死他们,听见经验入账时,他们看着他的眼神,更是如刀子一般。那满是爱慕、钦佩,满怀着希望的眼神,也渐渐暗沉下去。 ……但他没有办法。 这种大型竞争类世界,就注定了就很多玩家都会这么做,如果别人做,他不做,他的实力便会渐渐落下去。 一旦旁人超过了自己太多,又与自己于同一副本中遇上……他不会把每个副本只有一个的完美通关机会,让给别人的。 因为爱德华和水岛川空这两个不合格灯塔的行为都在告诉他——或许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其他人的身上。或许他可以鼓励那些榜前玩家像他一样,能希望他们也能成功,但到底,胜率最大的,还将是自己。 鸢尾已经失败了。 其他人更是不知。 一个世界副本中的玩家有万余人。就算这些人积分全部清空,于全人类的数量也不会少上多少。但若是集中于自己一人身上…… “我不愿。”被压在地上玩家的话语,忽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玩家看着他,眼神极冷,像是看着杀父仇人一般咬牙切齿:“要么就杀了我——我宁愿积分全被清空,也不愿意被你这个一口冠冕堂皇的家伙拿走!” “……”苏明安没说话,而是握紧了匕首。 “喂喂,你这个家伙说的什么啊!”一旁,高昂却是突然说话了:“本就是竞争类世界,你技不如人,又搞不过npc,现在跪得像条狗一样还埋怨对方太强……” 他被这玩家凶猛的眼神一盯,瞬间又不敢往下说了,只是缩了缩头移开了视线。 “行吧。”苏明安说:“我没有时间多陪你浪费,再见了——如果恨我,我等你来挑战我。” 现下时间紧,他没有时间像之前几批一样威逼了,还是赶紧杀了了事。 他说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那个玩家的脖子,而后又迅速割了另一人的脖子。 鲜血一瞬溅射出来,单双伸出手,将那油泼般的血完全隔绝开,以防溅到墙面上。 “叮咚!” 【您已升级为(二阶七)玩家!】 【战斗力:1395+30】 苏明安捡着装备,但看这些人似乎是元素类的能力,与他并不相配,便直接扔进了背包。 单双是个不错的工具人,在他的钦望身份暴露后,她的好感度直接涨到了六十,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是显得突然沉默了很多。 “下一批吧。”苏明安收回匕首,这是他杀的第九十七个玩家,他记得很清楚,每杀一个,他们望着他的眼神,他都记得。 虽然这些人实力都不强,甚至有一些是清空实力才来的,增长的经验也不多,但这些装备却塞满了他一个背包,回去之后应该能卖不少积分。 “已经快看完了。”单双说着,低声耳语:“本来就是从里往外招呼的人,这一批是最外层的守城士兵,后面已经没人了。除非再去找那些更高一级的人。” “这样吗?”苏明安的眼神有些怔:“那就先停吧。” 也差不多了,现在是第七天的下午,离着第十天的成人礼也只有不到两天,在这里挣完外快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主线要去做。 他必须要回去,即使广场一定十分危险,祭台也在那等着自己。但实验的最终完成,仍然需要他新鲜的血。 他人必须到场,不过,必定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去。 由于苏明安停了这个行动,这个高昂也没必要灭口。 他看了这个看起来就全身发抖的玩家一眼,走了出去。 “哎,哎,第一玩家……”高昂连忙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但单马尾少女仅是一个冰寒的眼神,便让他止了动作。 ……虽然传说中又强又飒的异世界美少女就在眼前,身为宅男的高昂也完全不敢迈出这一步,他缩得如同乌龟一般,连张口都怕。 “我还有事,你继续做你的任务去吧。”苏明安没有和这个一看就走不远的玩家多说,带着单双就走了出去。 而刚刚把高昂带过来的小队长也走了过来,把他领回自己的岗位。 “那个,队长。”高昂低声问着:“您是不是也知道,我们这一去可能回不来……” 毕竟刚刚那两个被杀死的玩家,可是确确实实以npc的身份死在房间里了。 “不该问的,不要问。”小队长叮嘱他,眉眼间也有着明显的忧愁:“……我们只是被征召来的士兵而已,上层人要做什么,容不得我们多置喙……可能只是抓叛徒吧,你活下来了,就是身份安全的,不用多担心……” 高昂低着头。 他头一回感觉到了,在这个看似美好的异世界里,摆在面前的鲜明的阶级差距。 那些个nppc眼中,可是真的死了。 但,竟然连为他们收敛尸骨都做不到,甚至死了连点痕迹也没有。明明说着是要杀上战场,和可恶的伪军刀刃相向,挥洒热血的……却在这里,死得那么不明不白,连议论一声都不得。 他回过头,朝那栋建筑看去。 琉璃瓦般的房顶上,依旧于天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星河般瑰丽,丝毫看不出半点所谓“资源稀缺”的意思。 革命军……虽打着要扳倒伪军,让天下人得以和平的口号,但现下看来,又真的与正军有区别吗? 高昂的眼神有着些许迷茫,但很快,那迷茫便消散了。 ……他只是个为了任务而生的玩家,异世界的过客,这里也不过是个被复制了的副本世界。他自己的星球还处在高维生物娱乐的控制下,他又在为着别的世界多愁善感些什么呢? 这样想着,高昂更宁愿去思考一下,关于第一玩家刚才的那些做法的意思。 以及论坛上的波动。 …… 带着剑茧的手,与苏明安的手紧紧交握,粗粝的触感微微摩擦着,带着一股股有些淡薄的温度。 少女闭着眼,双手手心贴于他的手,一股能量缓缓传递进来。 在睁开眼时,她眼中似乎带了些许水润,润着一层潋滟的波光。 “还冷吗?”她轻声说着,手上渐渐用了力。 她正坐在城墙之上,身后便是一片星河般的天空。 哥卡城是军事重城,一道重要的防线,这城墙也极厚极高,她单薄的身躯坐在上面,下方则是一片几乎望不见底的护城河。 若是掉下去,这高度,便是粉身碎骨。 但她却丝毫不怕,带着些许黄沙的清风吹起她的发丝,空气间透着一股清冽的酒香。 “冷。”苏明安实话实说。 现在他难得关了直播,没有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与眼前的npc对视着,竟有了些许难得的放松。 但单双的那股能量,明显没有辉书航的效果好,传递过来的也像是隔了一层,并没有那种暖融融的温度。 “您该待在正军总部的。”单双轻声说:“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军队,乱象只是表象,到了第十天,我们必定能够聚集起一股强劲的力量,去救您。” “虽然革命军是有扮猪吃虎的意思,但我这一路看来,却觉得你们像真成了猪。”苏明安说着,感觉城墙上的风有些大,似乎渐渐和他冰凉的身体融为一体了般:“我有一位朋友,他的本事还不错,但竟然连拉起一支还算完善的队伍都难,更别说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你们革命军的所有力量合一了。” 单双有些沉默,作为二统领,大概她也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也注意到,一些革命军中的成员,似乎对你们很不满。”苏明安轻声说:“一旦想象不到井外的天空有多大,看不见外面的人为了造出这口井受了多少苦,井中的青蛙便会洋洋得意,自以为是因为自己,才有了如今太阳照常运转的格局……” “您说的是什么?”单双的眼神有些疑惑:“太阳是什么?”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太阳是什么。”苏明安笑了笑:“不过,没关系的,事实会胜于一切诋毁。那些只会抱怨的人,他们终究会明白——是谁在拯救他们。” “您的研究,必将改变整个大陆。”单双低声说:“所有人都会明白的。” 清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扬起脖,去喝葫芦里的陈酒。 忽地,苏明安注意到,城墙一边,有人抬着担架从旁边经过。 那担架之上,白布曳地,一尘不染。 “……”单双望着抬着尸体的人走下城墙,眼角落下泪。 “又猝死一个。”她低声说。 “怎么了?”苏明安问。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城会一直存在吗?”单双别开脸:“因为那座建筑——因为在那座琉璃建筑里的人。” 苏明安抬起眼。 他看见,那栋看起来格外华贵的建筑,顶端的琉璃瓦,于一片废墟般的房屋中,散发着漂亮绮丽的光。 “那栋建筑里的人们,都是我的同伴。”单双说:“他们同我一样强。” 苏明安静静听着,注意到她在悄悄拭泪。 他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因为要在世界危机之前保存下这座城,他们,必须昼夜不歇地,向着那栋建筑里的宝石灌注能量。”单双说:“而在身体里的资源都枯竭后……他们,也就没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又补充着: “啊,对了,您不必感到愧疚,如果您的实验结果能够成功,我们再撑个几月、几年,也完全无悔。” 苏明安看着那栋漂亮的建筑。 他似乎,也看见了,正有无数条生命,于一片漂亮的琉璃下消散。 或许,那些骂过上层人的士兵们,根本不明白,他们骂过的人,大多数已经死去。甚至比上战场的他们,死的还快。 这个世界,似乎每个人都不是纯粹为了私利而活。 他再一次想起了晨阳坠落前,望向他的眼神。 洁白的担架如雪,缓缓行过他的身边。 “您还冷吗?”单双攥着他的手,轻声问着他。 “冷。”苏明安复又确认了一遍:“现在更加冷了。” 一百七十章·“被选中的牺牲者” “若何,你就听妈妈的话,把编号交出去吧……现在妈妈以前的同事领导都来说了,妈妈这边实在过不去啊……” 窗户被木板钉死的房间里,漆黑长发的女人垂着头。 没有任何光线的室内,她一个人坐于其中,因没有心情修剪而显得略长的刘海隐约遮住她的眼睛。 她低着头,神情极为阴郁。一只手转着一把冰白色的手枪,枪支在指尖泛着浅淡的寒光。 “若何,算妈求你,妈也知道你和第一玩家组队过,但他现在已经不和你组队了,一个编号,联合团和古武世家那边都许了大笔积分,只要你说出口,咱们一年结束也能过个好日子……” 手机的屏幕亮着,成为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开了免提,母亲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过来,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 “啪嗒。” 她放下手枪,盯着亮起的屏幕,眼神变得有些浑浊。 “若何,若何……你在听吗?喂?”那边传来母亲变得有些焦急的声音。 虞若何盯着屏幕,她的舌根僵硬,喉咙都是涩的。 “我在听。” 她说着,短短的三个字,说得却像是声尖锐而短促的悲鸣。 在将话语从喉咙里逼出来后,她感觉自己的脊背都凉透了,全身上下都泡在一股黏腻之中。 “若何,妈妈也不是那种完全不关心事实的人,妈妈看过那什么世界论坛,知道你和第一玩家的情况,可是人家终究是和那个榜前的吕树组队去了,就算救过你,你们也该还清了。你就把他的编号说出来,为我们家换点积分,然后一直安安心心待到游戏结束,好吗?”那边,母亲还在苦口婆心地说着:“人家组织找第一玩家也不是坏事,一个编号而已,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呢?” “妈妈。”虞若何说:“知道他编号的人只有我和吕树,如果编号泄露出来了,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 “若何。”母亲还在劝说:“这主神空间,那么大。游戏副本,也那么多。你把编号报出来,他也找不到你的。与其再看你一个人下场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冒险,还不如就此把编号说出来……咱们一家子,好好团聚不好吗?你也老大不小了,偏要和一个争议那么大的人扯在一起……” “妈妈,世界游戏开始后,翟星就不再是以前那个翟星了。”虞若何说:“一切的秩序全部打乱重排,那些什么组织,什么联合团,其实毫无意义。个人的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集团之上,不能再以以前的观点看世界了。如果我得罪了苏明安,那就算游戏结束了,我们也不会好过。”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些许。 而后,虞若何听见了一阵些微的脚步声,接着,电话似乎被另一个人接管了。 “若何。” 那方传来一声有些严厉的语声,正是她的父亲。 “听你妈妈的话,响应组织号召。”父亲说着,那态势还是一如既往,想凭借着一口加重的语气就让她屈服。 这让她不禁有些想笑——这般的架势,已经管了她将近二十五年,在特警男友死后,他也是以这么一般命令性的语气,命令她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公务员男友结婚。 在先前,她会乖乖听话,抛弃原本想要和男友一同探案的想法,安安心心找个白领的工作,每天挤着地铁,点着外卖,九九六生活,拿那点稳定而微薄的工资。 但现在,翟星已经完全不是原来那个世界了,她引以为傲的会计和做表本领,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是一时心血来潮向男友学的一手枪法,让她得以活了下来。 父亲他……居然还是老一辈的观念,难道这般世界的变化还没能让他看明白吗? 哪怕真的熬过了一年,全体人类积分达标,大家都活了下来,但以积分定地位的规矩,就注定了以前的一切都将大洗牌。根本不会有那种集团统治世界的情况发生,哪怕他们手下有着很多爱德华那样的人也不例外。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反水会变得轻而易举。联合团那样捧着爱德华,迟早有一天也会遭受爱德华之类之人的背刺。 联合团在她看来,只是一群眼光比较长远的玩家集合起来,压榨底层玩家供奉积分的组织罢了,根本不是翟星上那个为了维护全人类利益的联合团。 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军人般的意志和思想的。小人的数量,在量化的价值面前,远远比伟人要多。 “父亲,我想你看得明白。”虞若何毫不退让,她对着手机,语气显得有些尖锐:“苏明安的价值,远远在那些组织之上。” “——胡说!” 父亲严厉的语声猛地透过屏幕炸出来,惊雷似的,让她身子猛地一颤。 “人是集体中的人,任何人都脱离不开社会。”父亲的语气极为冷淡:“像他那样的,确实很厉害,但也只是个自负的孩子,一个独立出来的人。一味地搞特殊化,搞孤立,是根本走不远的。一年的时间,几十个副本世界,一旦失败一次他的实力就会被全部清空,哪比得上集团培养出来的人安全稳定……若何,你听话,把编号报上去,对所有人都好。” 虞若何的眼皮耷拉着,她似乎觉着自己和父亲母亲渐渐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怎么也理不清了。 以前,这障壁并不明显,顶多算是两代人间的代沟罢了,但到现在,那差距却被越拉越大,一切思想上的对撞都被无限放大。 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若何,你还不知道最近的消息吗?”母亲的话也传来,语重心长:“郁国的鸢尾,都在第五个世界副本中失败了——这才刚刚是第五个副本啊……若何,往后的时间还有很长,你将宝完全压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指望他一直赢下去,根本不理智。妈妈知道因为第一世界你和他的接触,你很信任他——可你没看见论坛上怎么说的吗?大家都说你是要倒贴他,认为你自私又无能。但是妈妈知道,我们家的女儿,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虞若何紧紧攥着拳头,她眨巴了下眼睛,感觉内里有着零星水光。 “妈妈说话是重了些,但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对我们而言完全没有好处……他确实很厉害,但我们只是普通人家……”母亲叹着气:“他是第一玩家,他没有那么小肚鸡肠,不会怪你的,把编号报出来,听妈妈的话,好吗?” 几声吸气呼气的声音响起,透过屏幕显得闷闷的,虞若何听了便知道,父亲又开始抽烟了。 她是母亲大龄产女,现在父母年纪已近六十,父亲又一直爱抽烟,硬生生把肺熏坏了,两口子三番两次往医院跑,还总弄得家里一片乌烟瘴气。 每到这时,母亲总是对着日历垂泪,她说他们两口子年纪这么大,如果走得早,没看见虞若何结婚,真不知道丢她一个人在世界上,该怎么办。 为了能多关照女儿一段日子,父亲这个老烟枪好不容易戒了烟,强逼着他自己天天锻炼身体,这才让体质稍微好了起来。 然后,世界游戏便开始了。 年近垂暮的父母,一瞬容光焕发,青春回归。 重新拥有了一副强劲身体的父亲,又开始抽起了烟。 父亲总说,如果那些高维生物没什么坏心思,能让他年轻好几十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父亲说,如果能让领居家那个陪他下棋的王老头、李老太,一起被选中进来,一起年轻,那可就更好了。 父亲还说,如果女儿能够在这一年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找个好人家成婚,生个小孙子小孙女让他抱抱,那他就算现在死了也能瞑目。 虞若何曾经也很高兴,她特地为二老在主神空间买了一座带花园的小洋楼,一家人享受着以前在翟星上从来没有的生活。他们不必再住那紧巴巴的方块屋,为了一点菜钱斤斤计较,而是可以尽情养花养草,过上以前羡慕不得的富贵人的生活——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幸福的体验。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对的,贴上苏明安,抱紧大腿,就能一路顺风顺水,获取很多积分。即使被他嫌弃,她也可以关心他,因为她是极幸运的一个,一开始就认识他的人。 但现在,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错了。 即使他的身边再没有人了,她也不应该做那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因为稳定,因为安全……因为父母。 她应该辜负他的信任,而后躲在主神空间里,安安心心见证他的失败。 她应该让所有人都看见——一个脱离集体的第一玩家,没有任何价值。 她应该把编号让出来, 她应该删除这个第一个的好友,从他的生命里就此消失掉, 她应该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而后将这个人,推进更深的深渊里去。 她听着屏幕那边一呼一吸的气息声,而后盯着桌面上的咖啡。 那里有着一圈波动剧烈的漩涡,似乎有一处黑洞正在拽着人下坠,透着一股歇斯底里和绝望的味道。 她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像是自己被困在了这一方白瓷杯中般,漩涡般的咖啡面波动着,将她自己也拉进去溺毙。 “若何,不是妈想多,实在是,我们要相信联合团的力量,也许人家联合团,也真的是为了和第一玩家合作呢?你不要想太多,只要把那串编号说出来……” “我知道了。” 虞若何突然出声。 “……什么,若何?”那边传来母亲狂喜的声音:“你答应了?” “……我知道了。”虞若何重复着,语气短促,字里行间都夹杂着她越发沉重的呼吸,她盯着咖啡杯面,忽地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我知道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声沙哑,像溺水之人于湖面上的挣扎。 “若何,那你赶紧把编号报出来,然后正好我们一家子,见个面。”母亲还在絮絮叨叨:“你第五世界不选择下场,是对的,大家都分析说这个世界不太正常……正好,你现在也没事,你过来,我们吃个饭,旁边房子里的一家人也很想见见你……” 虞若何沉默了片刻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她说着,伸出手。 在点上了那鲜红的“挂断电话”后,她咽着口水,只觉着咽下去的味道,像极了自己的血。 昏暗的房内,再度化为了一片死寂。 她站起身,拿出锤子,而后,开始敲烂那扇曾经被她封上的窗户。 广场金色的模拟阳光一瞬间照进来,洒进她酸涩的眼中。 她看着喷泉处,那被各色灯光打得一片五彩斑斓的老板兔雕像。 这样类似的雕像,她曾经在翟星自家的小区门口也看见过。那极度重合而又迥然不同的错乱感,令人恍若隔世。 她一瞬泪水决堤。 “所有人都疯了。”她喃喃自语,泪水糊满面颊:“……我也是。” 她张着嘴,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唇色,白得有些透明。 她的声音短促而尖锐,像莺鸟死前最后一声啼鸣。 【对不起。】 …… “——所谓觉醒,是自身灵魂对自身能力的肯定和认同,而后获得使用权力的仪式。其本身含有的元素一直存在,无需固定时间的开启。” 苏明安站在台上,面对着下方的几千名革命军,说着笔记本上钦望写过的理论。 “你们有些人没有觉醒能力,并不是因为你们没有天资,而是身体中潜藏的元素,没有被唤醒。而现在——我将用一种方法,引导这些元素主动出现。” 他说着,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到地上那刚刚被画好的法阵中。 在血落下的一瞬间,法阵瞬间发出血红的光芒,巨大的法阵一瞬笼罩了他面前的整片广场,将所有的革命军都包在其中。 “哎,这是……” “我,我感觉到了——” “我有能力了!我觉醒能力了!神啊,竟然真的成功了——” 在法阵亮起的一瞬间,高高低低的惊呼瞬间响起,即使人们有意压低着声音,广场也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不少人忽地喜极而泣,相互拥抱,他们的手腕上,都有着一层清晰的印记——这是代表着力量的象征。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血还在流着,他正在利用钦望未完成的实验结果,提升这帮革命军的实力——虽然最后的成果没有完成,但只要用上他的血,就可以起到拔苗助长的效果,提升会变得短而迅速。 后遗症有,而且需要他的血也很多,现在正军那边就是在做最后的攻关,希望能让这项成果变得长久一些,不用总是依赖他的血。 他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冷下去,但供应着的血一直不能停,在变得有些昏沉之时,他听见少女有些低沉的声音。 “您怎么样了?”单双倾身,贴着他的耳朵:“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先停下。” “明天是第八天,军队就要出发。”苏明安朝她笑了笑:“抓紧时间,快些完成吧。” 少女的手贴上了他的背,一股浅淡的温度传递了进来。 她看着欢呼雀跃的人群,眼中带着丝追忆。 “您真是当之无愧的未来。”她说着,眉眼低垂。 “也只是为着活着而已。”苏明安看着这群兴高采烈的npc们,心绪没有半点波动。 “单双,有火炉吗?” “您不是说那个不管用吗?” “……也是,我都快被冻傻了。” “会好的。”单双说:“等到一切都平定后……一切都会暖和起来的。” “还有两天。” “对。”她的语气有些沉,又藏着些许小雀跃: “还有两天——我们会获得最终的胜利的,在您的领导下。” 她笑着,笑容如烟花般绚烂。 “有时候感觉我们真的很幸运。”她说着,语气无比真挚: “——难得,能遇上一个这么伟大的您。” 一百七十一章·“你是灯塔” 【第五世界,第八天】 城墙下,军队整军待发。 黑压压的人头如同海浪,形式各异的装甲武器于清晨中泛着各色亮光。 一切悄无声息,只余留下风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与先前大型强盗团一样混乱的情形完全不同。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喜气,他们的眼睛,都比先前明亮。 ……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手上的,一道发着光的纹印。 这曾是他们恨而不得的源泉,也是他们无比渴求的希望。 仅仅在一夕之间,一个简单的法阵之下,所有人的愿望都被达成。 “——我们的城市,正处在危险之中。” 突然,一声嘹亮的女声,于城墙之上响起,墨色的马尾,于黄沙中微微晃荡。 “——伪军与魔兽,都在虎视眈眈。” 着一身戎装的少女,持着黑刀,于城墙之上缓缓走近,在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将士时,她语声稳定,毫不怯场。 “世界危机在前,我们无路可逃。” “一切,都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全军一片肃静,只余留少女嘹亮的语声,如战前的擂鼓。 “——然而,我们不会害怕。我们不再是活不下去的平民,不再是只知逃窜的强盗,我们手中的刀刃有了方向,握柄的手有了力量——我们的眼中,燃有火焰。” “——我们,不再是无力的我们,我们的躯体不再羸弱,我们的力量有迹可循,我们能为自己争取一切……”她伸出手,手背朝上,其上的纹印闪闪发光: “而这一切。” 她说着,单手高高举起,宛若扬起了一面旗帜: “——都将触手可及。” …… “唰唰唰唰——” 在这一瞬间,无数道武器,被高高举起,尖锐向顶,道道锋芒毫不掩饰,恍若要刺破天空。白光于尖角之上水一般滑过,犹如地上的又一片星星。 钢铁的洪流,虽不同制。 但在此时,却如同海潮般涌动起来。 少女从城头一跃而下,立于万军之前,她身上的轻甲泛着微光,身后的披风于黄沙中猎猎作响。 “全军将士,听吾号令!” 她举起黑刀,语气高昂。 “——杀!” …… “咳咳咳咳……” 帐篷内,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 帘门猛地被人拉开,风尘仆仆的少女迅速入内,伸出手,便握住了帐内人的手。 “怎么身体跟纸糊得似的。”单双蹙眉,能量一点点渡过去。 “我也没想到,居然能弱成这个样子。”苏明安抹开唇边的血,盯着飞速划过的弹幕。 现在是全军刚刚出发的时候。 由于他到来的很突然,要求出兵的计划也很突然,导致其他军团并没有及时集结过来,单双这个二统领,仅仅是领着哥卡城的一个军团,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 现在是第八天的下午,他们清晨刚走,现在是休息时间,于是单双便支了个帐篷,让看起来状况越来越不好的他休息一下。 如果不出意外,第二军团明天就能到达正军驻地旁边,而后便是等候着其他军团集结过来。 苏明安不懂军事,对打仗应该怎么打一无所知,他刚来,对革命军的现状也不清不楚,昨天一直在放血让革命军增强实力,导致他现在精神非常不好,走几步路就要歇一阵子。 他让革命军这么匆忙地出发,是想试探一下正军那边的反应。 他总觉得,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真的在原地等到了第十天,就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 那个始终没有上涨的,49.448%的存活几率,一直如警钟般挂在他心头。 就在他决定让革命军出发的时候,存活几率升到了52%,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在这种整体局势看不清晰的世界里,存活几率就是他反复试探的最好横标。 弹幕还在刷着,他们似乎在讨论关于之前的事情: 【这革命军是要集体反攻了吗?】 【第一玩家这身份也太占便宜了点吧,到哪哪都让步……】 【不知道是怎么给玩家安排身份的,但这波身份安排真的是主办方亲儿子。】 【好无聊啊……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发弹幕干什么,人家都不看。】 【话说你们有没有人看见论坛上的新消息,关于第一玩家的?】 【哪条新消息和他没关系,你倒是说哪一条啊?】 【我也看见了……好像就是苏明安关闭直播那阵子发生的事,有几个玩家说他们被人用刑抢夺了装备,最后还被杀了……】 【这种事情很常见吧,我在别的直播间也看见不少。】 【有人说要联名上书……但我真觉得这群人脑壳子有问题,上书给谁啊,谁管他们?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谁是老大还看不出来。】 【……】 “您怎么老是咳血……伪军那边就是这样对待您的?” 苏明安正注意着弹幕,忽地听见单双的语声。 这位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还在皱着眉,似乎自从苏明安看见她时,她就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听说,伪军那边是要以什么成人礼的借口害您,偏偏人人都被那什么神教洗了脑,以为您还真的要去升仙了。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不那么急着出兵发动总攻,留着您帮我们改善改善天赋,厚积薄发,再一举将那群人歼灭,更好。”她说。 苏明安一边看着弹幕的反应一边回应着:“没时间了啊。” “什么时间?”单双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没关系的,为了资源而牺牲的我们早就有了准备,这一年年都是这么过过来的,就算推迟几天,多死几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和平。” “我是说,我。” 苏明安松开手,朝着掌心哈了口气,但他觉得自己的嘴里都是冰冷的。 血红纹印的诅咒依然在,依旧是时不时给他扣点血,影响不大。真正让他觉得不妙的,是这具在一点点冷下去的身躯。 他好像忽然明白圣启为什么着急的原因了——或许钦望他,本就该活不到成人礼的那一天。就算成人礼不杀他,他也等不到实验真正结束。 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 “……” 单双似乎沉默了些许。 她似乎想要安慰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昨天苏明安那样放血,伤害他自己身体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止。 因为在她眼里,在她的立场来看,她如此尊敬这么一个人,也仅仅是因为他的成果而已,并不是因为真的多爱慕他。即使在钦望身份暴露了,她的好感度也仅仅是涨到了60,只是一个位于友善之上的水准。 她的心中永远有着一杆天平,能衡量她眼前的一切事物,理性永远大于她的感性。在她的眼里,革命军作为砝码,是最重的,而钦望在她眼里,只能成为一个更加加重革命军重量的砝码。 如果说,让他失血,让他虚弱,能够让革命军变强,能够真正击溃正军的话,她绝对不会阻止,甚至很高兴。 ——个人的牺牲,能够换来所有人的进步,那么这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她现在这么关心苏明安,也仅仅可惜着不想让他死,还想让他活下去研究出更多的成果罢了。 为此,她根本不关心苏明安之前在会议室里的,说的什么“玩家”“npc”的词语,她听不懂,他也不说,那么她就不问。 只要能看见所有人正朝着一个方向在进步,那么一切细节对于她来说都无关紧要。 “对了。”单双忽地想起了什么:“大统领呢?” 苏明安微微抬起头。 “之前好像听见晨阳说他要在这附近剿灭什么魔兽,但这都一天了还没动静……我给他传了讯,但是他好像也没回复……” “他死了。”苏明安说:“圣启杀了他。” 他的话语很直接,没有一点遮遮掩掩。 这种生命逝去的事,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非常寻常,已经快要激不起波动了。 单双的眼睛微微眨了眨。 鸦羽般的睫毛动了,便如同一对于花尖颤抖的黑蝴蝶。 “是这样。”她说着,语气很淡:“……是这样。”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不过很快她便站起了身,与她共同征战的伙伴突然死去,她却像是没有受这个消息的半点影响一般。 帐篷外,军队又要出发了。 这个世界的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牺牲与被牺牲。 只要一切是为了向着最终胜利前行的,在他们眼里看来,一切都可以被舍弃。 同伴、亲人、爱人……生命已经渐渐变成了被量化的数字,所有人都在为了【未来】艰难求生,因为资源贫瘠,因为危难在即,即使连懵懂的小孩子都明白,生存下去是一件需要反复挣扎的事情。 有些人,可能一旦出了门,就再也回不来。 有些离别,可能一个转身,就是永别。 包括单双她自己,也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晨阳他,也就是先行一步罢了。 她似乎不太想说话,但也没再掉下泪来。再扭过头,掀开帘门时,苏明安看见她脑后晃动着的发绳,鲜艳如红蝴蝶一般。 ……这大概是她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少女心的东西了。 苏明安缓缓起身,他是感觉很冷,但也没到不能行动的地步。 他感知了一下影的动向。 之前,他一直在让影自由活动,在附近的森林捕捉一些玩家抢掠,或是杀一些落单魔兽来补充经验。由于经验共享,现在他的经验条离二阶九已经很近,职业点也有六点,容错率很高。 只要在这最后六七天不出岔子,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掀开帘子,看见军队已然起步,他所属的是隔离于军队之外的护卫队,有着一支专门的精锐来保护他,也不用与这些装备都配不齐的士兵们同吃同住。 但在出了帐篷时,他看见旁边树荫下,站着一个肩上驻着只蝴蝶的身影。 他一早就看见吕树,从刚被单双捡到时就发现吕树在这支队伍中,但一直回到哥卡城,直到军队启程,他都一直没有和吕树说话。 吕树是见不到他,他则是暂时不太想和吕树交流。 因为一直忙着应付各种npc,还要思考关于全局的事,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劝说这个第五世界开始前去盲目刺杀爱德华的家伙,虽然之前有说过要和吕树好好聊聊,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那个等在树下的身影,而后掠过人走了出去。 …… 【主神空间·23号】 被灯光照得亮堂的房间里,窗帘将外界的景象完全隔绝。 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精明男人身着高定西装,姿势却显得有些不羁,他的双腿由内而外侧开,整个人大刀阔斧地坐在办公桌的旋转靠椅上。 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墙上贴着的禁烟标识,烟头自在地在手中燃着,一点橙黄的火星,如同他眸中一抹精光。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人,秃顶,国字脸,线条方正,通身的气质就像个大官,从恢复的年纪来看,这个男人在之前至少也有七八十来岁。明明可以拿点积分去生发,他却依旧留着秃顶,可能便是习惯使然。 但面对着这个自顾自抽着烟的男人,这个高官模样的人却看起来愁眉苦脸。 “还是没有查清楚吗?” 男人吐出一口白烟,肩头的银色星星于会议室亮堂的灯光下一片闪亮。 “虽然世界论坛恢复了翟星之前的网络系统,许多基础网站也可以使用,但还是丢失了大量资料。”秃顶男人看着面前这个吸着烟,姿态优哉游哉的男人,有些驼背的身体微微坐直: “这就导致了……我们很难查清楚一些人的家庭背景,包括那些榜上人物。” “呵。”男人笑了笑,嘴上的香烟依旧在慢慢悠悠燃烧着。他把烟从嘴边夹出来,随着一口白烟吐出了咬字清晰的话语:“所以就是没有成果了?” “也不尽然。”秃顶男人的眼中闪过兴奋:“虽然没有能查到那些背景深厚的榜前玩家,但我们有了一个大发现。” “什么?” “第一玩家。”秃顶男人说着,语气严肃:“我们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背景——包括他父母的身份。” 一百七十二章·“快跑” “苏明安吗?”男人似乎也有了些许兴趣:“那还真是挺令人期待,说吧。” “他是……”秃顶男人的话语在嘴中磨了磨,而后自己的语气都带了点不可思议:“他真的是……一个普通龙国学生。” “你确定?”那边男人直接笑了一声,不冷不热,也不像在嘲讽,他细长的手指点了点,烟灰如星屑一般缓缓洒落下来。 “真的是这样。他的父亲是一名见义勇为的特警,在他十岁那年就因为救人去世了。他的母亲是一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但背景也很普通,而且好像也没有被选入世界游戏……他的亲戚不多,但都是普通人背景,没有一个从政从商能有很高地位的……” “但是一切心理专家的分析资料,对他直播录屏的心理侧写,都在告诉我。”男人直接打断他的话:“你的结论不对。” “迪翁部长,我……” “一个普通学生,能获得【掌权者】身份,能那么受主办方青睐?”男人笑了笑,他有力的手指敲打着椅背,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嗒嗒”重复的响声。 “什么?” 秃顶男人抬起头,他不知道这个【掌权者】又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几次三番以联合团向他发出邀请,可他依旧油盐不进。”男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吸着手里的烟: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一切表现都在告诉我,他并不普通。你也不该成为这个例外。” 秃顶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在心里暗骂这个狂妄自大的意国家伙。 “论坛最近,什么情况?”男人又问着。 “攻略帖都很受欢迎,虽然作为不下场玩家获取积分有了限制,但是您的那几条极具先见之明的帖子,每天的收入也够维持联合团的基本运行……毕竟加入进来的那些人还是翟星上原本的思想,我们只要许些回归后的空头支票,还有那点微薄的积分,他们就很满足了。” “不错。” 男人笑了笑:“做的很好。” “只是,部长,有些事情我还不是很明白。”秃顶男人说:“明明我们根本不需要组建一个这样的组织,现下看来联合团的支出远大于收入……” 不少人都像他一样,有着这样的疑惑。 明明是七十亿中取十亿,一切都被打乱重排,以前的许多同事都联系不上,却有人能那么快地拉起一个涵盖整个主神空间各个服务器的大型组织,还许以积分,做一些大多数人看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比如什么维和部队,什么免费的造福低端玩家的攻略帖……简直是得不偿失。 但偏偏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这个人对于未来的预见……远远超出他的认知。 “罗布,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迪翁看着他,一只手瘫在靠椅扶手上,整个人歪歪斜斜的,语气却十分认真: “有些人能想到的东西,你想不明白。有些人觉得值得的东西,你觉得不值得……这就是你与聪明人之间的差别。” 秃顶男人听了这极具嘲讽意味的话,面色一红,似是十分羞恼,但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对了。”迪翁忽的抬起头:“给爱德华的资料,他看了没?” “殿下看过了。”秃顶男人说:“每次世界开始前,他都会把您给的资料看全——不过这一次,水岛川小姐好像没有看。” “她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能和古武的那群老不死单飞了。”迪翁笑了笑,蔚蓝的双眼如同远际天色:“算了,既然她自信自己可以成功,就随她去吧——你可以出去了。” 烟灰如雪一般缓缓飘落,他忽地喷出一口白气,正好罩在秃顶男人脸上,将那一抹羞恼完全盖了过去。 秃顶男人沉默着,夹着手里的文件夹,转身走了出去。 在门被合上后,迪翁低下头,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一叠纸质的资料。 【第五世界攻略分析】 漆黑的文字在白纸之上,格外明显。 他翻开纸张。 纸张上都是一些不甚清晰的描述,如【传说中的预言者并不可信】、【不拘于方寸之地】等极其模糊的描述,并没有寻常攻略帖那样到位,甚至连论坛上那些对于先前世界的总结都不如。 但,在翻到最后一页之时,纸张之上,写着一个日期: 【记录时间:10月31日】 迪翁翻阅了一遍自己写过的内容,确认没什么大错误后,他拿起笔,拿出新的一叠白纸,开始写起新的文字来—— 【第六世界攻略分析——】 他的背后,叠着一叠高度不低的纸张。 在最上方,则露着一张偏黄的纸,上面有着极为清晰的字样,和被特意标大过的标题—— 【关于玩家如何自救的问题简要分析】 …… 虽然明辉没有日夜之分,但一到了晚上,天光总会格外暗些。 军队离正军驻地已经很近了,入了夜后,所有人靠近一座破败的村落,支起帐篷和火堆,在外围休整。 单双安排好这一切后,从军中走出。 她今晚心绪不平。 她走在不平整的泥土路上,两边是合严门缝的砖瓦房,偶有窸窸窣窣的动物爬行声响,不知是什么夜间行动的小动物。 极夜期间,万物俱寂,她凭借良好的视力越过地上几个不平的小土坡,一路走到西边的草坡上。 从这儿坐下,便能够看到村庄的全景,偏暗的天光,寂寥的炊烟。人世百态,她得以从中窥得一二。 她夜间行来,刚想坐下,却看见旁边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无声无息,如同本来就在这里一般。 她被吓了一吓,但很快镇静下来,她手中晃着光晕,朝前照去。 抱膝而坐的少年,偏头看着她。 昏暗的光晕在他的眼眸中流转,像是流淌着一片渐趋凝滞的澄澈清光。 “您怎么在这里?护卫队呢?”单双一愣。 她发现这个圣师真是大晚上不睡到处跑,要不是她正好也喜欢坐在高处,还真不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在他自己的帐篷中了。 “太冷了,睡不着。”苏明安说。 单双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传递能量,却被他避开了。 “杯水车薪。”他说:“不如陪我说说话,还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单双沉着头。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是两个睡不着的人偶然相遇。 她或许该说些话,此时却开不了口。 忽地,苏明安先开口了。 “我想知道。”他偏过头:“革命军,是怎么看我的?” “您很伟大。”单双说:“只是伪军的首领一直在欺骗您,让您为了伪军而研究成果。” “我不过是一个有点成就的学者而已。” “远远不止。”她说:“您不光是在研究一个事物——更是在引领一场革命。” 她将黑刀放下,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望着下方一堆堆燃烧着的篝火。 “我早就发觉到了活着的艰难——人们的天赋,几乎决定了一切,地位由血缘传承,天赋又极受血系影响。一个人生来就几乎决定了他这一生的道路,学习其他功法和改善血脉的方法还没有被开发出来,这成为最严重最尖锐的矛盾,人们痛恨,却无可奈何。”她说着,眼神极沉: “而如今,却有人提出了一套有关改善天赋的能力体系,这相当于将世界最基层的秩序完全推翻,能够改变所有人的既定的命运……” 她望着他,眼神极为恳切: “因此,我们才那么不希望,您会死在伪军手里。 如果说我们是革命军,是阵营之间的革命——您就是在引领一整个世界的革命。” 苏明安呼出一口气。 气是凉的。 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沾到了睫毛上,在注意着周围时,他看见了一点点星屑似的白点。 ——原来这里也会下雪。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他问:“哪有这种情况,将整个世界的命运全部系于一个人手中的。万一那个人失败了,那所有人岂不是都没有了意义。” “也有别的方法。”单双轻轻地说:“比如,彻底解决掉造成危机的源头……” 她说着,忽地注意到了什么,迅速站起身。 黑刀于手中一晃,便是一道尖锐的光,她的身形一动,便消失在原地,远处传来阵阵兽吼声。 这一路,也经常有一些不长眼的魔兽前来袭击他们,它们凶猛至极,悍不畏死,即使被杀了一批又一批,也源源不断,永远有新的魔兽自杀式地袭击。 现在便是又来了一批。 苏明安看着那方,单双的黑刀乍然迸现出光辉,只是一个半月般的弧展,便将那下方骤然扫出了一大片空地。 鲜血围绕着那片空地放射状散开,如同炸裂的烟花,少女一跃而起,身后的发尾晃荡出悠然的弧度。 等到兽吼声渐渐淡去后,他看见少女走了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他知道,整个世界的危机就要到来了——这也是圣启为什么那么着急地把他送上祭台的原因。 他这一路上,听见不少革命军都讨论过这个事情。 因为龙血,因为恶龙的血脉,这个世界的魔兽总会莫名其妙地暴动。 在一些城池外,不少没有保护的村落便被惨遭灭族。 即使在城池里,为了维护防御屏障,也会有一批又一批的强大能力者,将他们自己的生命灌注到晶石之中,保护其他的人。 那座琉璃建筑中的人们,就是这样做的。 ……而像单双那样,出城,一味地杀这些魔兽,也只是饮鸩止渴。 一味的杀,除非是一瞬的剿灭,其他都解决不了问题。即使魔兽死去,它们血脉中的恶意也会泛滥开来,感染更多的魔兽。 源源不断。 除非,他能研究出改善天赋血脉的法子,让所有恶意得到净化。 除非,他被直接送上祭台,以恶制恶,让恶龙血脉,去制裁恶龙血脉。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办法。 “伪军占据着最好的地盘,最好的资源点,掌握着最优异的血脉觉醒技术。”单双缓缓走近来,她正在劝说他,似乎想要让他安心:“明明拥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伪军的领导者圣启却只想着扩张统治,而对那些肆虐的魔兽管都不管……他根本没有未来的远见,只想着用您去换取短暂的安定……” 苏明安看着她,不说话。 “不过,没有关系了。”单双的语声轻飘飘:“我们都明白,您才是【未来】。等打下伪军,接过全部资源后,我们一定会让您的实验结果遍布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她说着,眨了眨眼:“您知道我是为什么选择成为二统领的吗?明明觉醒了很强大的能力,却没有加入伪军享乐——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虽然不感兴趣,不过苏明安很给面子地问了问。 【npc(单双)好感度:60+10】 “其实,对于我们而言,如果先天没有觉醒成功,也不意味着一辈子弱小。”单双低声说着:“——还有一种法子,便是强行靠近不稳定处,去吸收世界的恶意,反哺自身……” 苏明安静静地听着,许是因为单双说到了关键处,一直吵吵闹闹的弹幕此时也有些安静。 “但是,这种方法很危险。我们不希望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提升觉醒可能,这样的人,不是走投无路的强盗,就是生活没有希望的疯子。”她搓着手,驱散寒夜的凉气: “虽然,我认为,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们大多都是这样的强盗和疯子。” “但我还是不希望,有人因为获取力量而失去生命,死得毫无价值。”她扭头,看着苏明安: “自然觉醒,虽然可能性极小,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吸收恶意,虽然受到辐射更强,但死亡率相当高。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的村落,实在生存不下去,于是,在保留了一批孩子后,其他的大人,都留了遗书,去寻找恶意吸收……” “……”苏明安低着头。 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然后他们都死了。”单双说:“包括我的父母。” 极夜的寒风凛冽刮过,苏明安拢了拢身上毫无作用的大棉袄。 “但很可笑的是,在所有大人都死了之后,我平白无故觉醒了能力。”单双继续说着: “但一切都太迟了。 我带着孩子们加入了革命军,只为了质问那些伪军——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坐拥最安全的地方,保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享受着奢靡的生活,却对外面无数被饿死被杀死的人不闻不问? “我一定要让他们明白,”她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即使我们没有选择谁觉醒、谁去死的资格——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活该被牺牲。” “你们活得很难。”苏明安说着。 “是。”她说:“我们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资格——绝大多数人,都在绝大多数人的不言不语中,被突然地【牺牲】了。” “而这个【牺牲】,不需要经过“被牺牲者”本人的同意。” “甚至因为被所谓“伟大”的观念所裹挟……他们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英雄,被牺牲得心甘情愿。” 一百七十三章·“大姐姐,你醒啦” 苏明安没说话。 他不知道这番话是出自单双本心,还是她为了让他安定待在革命军而说出的暗示性话语,但他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他确实被她的话吸引到了。 但他不会觉得非黑即白,只是因为正军想杀他,革命军想救他,他才留了下来,仅此而已。 忽地,他听到草叶拨动的声音,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突然握住了。 “等到成人礼结束,等到战争结束……我们仍然需要您。”单双的语气极轻:“在一切都结束后,您可以继续同我一起,将您的成果传开吗?您是这个世界必不可少的存在,是我们的希望与未来……我希望您能留下来,指引我们,成为革命军新一任的领袖……” 苏明安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出现特殊剧情,结局发生转折。】 【你是否同意单双的邀请,成为【观测者】?(观测者脱离玩家籍而存在,不再返回主神空间,就此作为一个世界的本土居民继续生活下去。观测者可以穿梭其他世界,成为超脱于游戏外的幸运儿】 ……又来。 在第二世界时,就曾经诱惑他留在白城,成为观测者。到如今,在这大战在即的关键时刻,居然又来一次? 每一次的邀请,都伴随着无与伦比的诱惑。第二世界是诱惑他成为白城的统治者,掌控仿生人大军,而这一次更不一般,是想直接诱惑他成为整个魔幻世界的领袖。 他看着单双,少女的眼神很亮。 她现在的眼神,与平常完全不一样,像闪着一霎的光,又像渡着一条盈贯满天的星河,那眼皮开阖间,就像是整条长河都在流淌着。 那般认真且似乎要倾注一切的模样,很美。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话语代表着什么。但那其中的期望却是太过明显。 他熟悉这种眼神,与曾经的辉书航一样……她们都将他看作世界的未来,认为他比她们的生命更珍贵,更重要。 她们的眼神,与他梦想中的逐光者的眼神一模一样。比吕树更坚定,比玥玥更长久。他也在救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们,虽然是以任务的形式。 他一瞬又想起了之前在杀死那些玩家时,他们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生的敌人,像看着一整个世界的罪人。 定位不清的观众,沉迷享乐,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指点江山,以对付娱乐主播的态度坐享其成。 自诩为逐光者的女孩,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断章取义。 不顾大局的人造第一玩家,不在意身上装备着的其他人汇集的希望,于主神空间接下乱斗,死得毫无价值。 他的想法,似乎一开始就没有被人理解过,他一厢情愿想要赎回翟星的想法,也在主神空间规则被改变后濒临崩溃。 他看过世界论坛,看过关于他的超话。 人们都说,他早就疯了。 除了副本任务完成得很完美之外,他的行为处事,都与正常人的举止完全违和。 如今才是第五个副本。 离结束还有十个多月。 他的手搭上单双的手,而后将她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我……”他刚想要说话,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这!” “找到了找到了!” 单双的神情一动,她迅速起身,黑刀划过一道弧度,直指那方。 从山坡旁边窜出来的,是一群没有穿着革命军服饰的玩家,也许他们有着什么隐匿道具,让他们从革命军的巡逻线中冲了过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他们的视线准确地定在了苏明安身上,表情无比兴奋。 弹幕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他们经常看到有这种玩家突然扑上来,因为苏明安的身份早就泄露,甚至还有玩家冒充的革命军会向他突然攻击。 面对着这种景象,观众们丝毫不慌,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苏明安不可能失败】这个道理。 “——退后!” 单双手中的黑刀泛着寒光,她眼神冰冷,似乎随时可能出手。 苏明安从她的身后走出,身周已经隐约现出空间白光。 ……他不准备放过这些人。 这个世界的其他一万左右玩家,既然和他排到了一起,那这些人的定位,就注定是他的踏脚石。以往找不到玩家还好,既然现在这群人主动送出来了,他就没有把人放跑的道理。 他现在的战斗力飙升得相当之快,而且隐藏职业也已经开始后续发力,当属性渐渐叠上去后,他能造成的伤害会是毁灭性的。 他走到了这五个玩家面前。 剑已出手,他看着这群人,目光平淡。 很奇怪的是,他要出手的姿态已经很明显了,面前的五个人却依然没有拔剑,甚至仍然一脸狂热地盯着他。 “——灯,灯塔安!”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他有些愣神。 五人小队中间的一个东亚长相的青年看着他,双拳攥紧,眼神明亮,模样就像个追星的小女生。 他的称呼,也让原本汹涌叫嚣着“干掉他们!”的弹幕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灯塔安,我们是来给你送积分的!” 五人小队看门见山。 苏明安还没应答,那个青年就叭叭地开始说起来: “灯塔安安,我们都看见频道聊天了,有人报你的位置,估计现在也有很多人要过来了……有人说你正在抢积分对吧,估计你是缺少积分了……” 他旁边,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孩撩了撩头发:“那个……我们五个人都是第三世界开始冒险的,身上还有着不少有用的东西,寻思着你大概应该需要,我们就一拍即合,过来了……” “第一玩家,你先别动手,听我们说,我们真是来送积分的,没啥子阴谋诡计……这世界我们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该干什么,感觉就算活下来了也拿不到什么积分,一无所知的,怕死得不明不白。听着第一玩家居然和我们匹配到一起了,立刻就跑过来了……” 这些人像是生怕他有敌意,从一开头就开始解释,事无巨细,把他们的意图和跑来的过程都仔细说了一通。 苏明安有些愣地看着这些人。 他原本有些举起的剑锋,此时微微放下了。 ……善意。 这种在世界游戏开始后,显得格外陌生的概念,此时在他面前渐渐展现。 他从他们的话语中,读出了这么一个意思。 ——他们在竭尽全力地向他展示着善意。 “我们是世界论坛里超话的小管理,也不知道你平时看不看……”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穿着几大层铠甲的胖子挠了挠头:“我们胆子确实小,不太敢下场,就经常盯着你的直播看,现在超话里最上面的就是我们关于你技能装备配置的建议,费了老大劲做的……希望能对你有至少一点点的帮助……” “本来就想着来传说中的异世界看看,看完就跑路的,结果没想到居然真的和你匹配到同一世界……正好我们身上带着那些适合你的道具……” 这群人还在说着。 苏明安眨了眨眼,忽地问道:“适合我的道具?” 胖子本来还在叭叭说着,忽然得了回应,脸上的肥肉都狠狠抖了几层,他慌忙从背包里掏出几个道具,抖着手,像献宝似的一件件给他看: “灯塔安,你看,这是一次性用的空间传送道具,你总是喜欢往最危险的地方跑,有了这个,万一你陷入困境了,也至少有个退路……还有这个!” 他肉嘟嘟的掌心躺着几瓶红色的小瓶子,荧亮的血红闪闪发光: “精神恢复药剂!虽然听起来玄乎,但效果确实不错,至……至少安眠效果不错。我们注意到你平时总是很疲惫,就专门找了药剂师,做出了这种东西。还有……” 他指间,夹着一颗颗细小的石头,像鹅卵石一般: “这一打子装备修复石,这玩意又贵又消耗大,你平时战斗多,肯定缺这个。如果这些东西到了你手里,应该能帮你省不少积分……” 他一件件介绍着,如数家珍,神情间满是兴奋,像小孩子在骄傲地炫耀自己的玩具。 但苏明安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这群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遇见他的准备,他们身上的东西,每一件都对此时的他非常有帮助。 “我们之前听了那个疯丫头苏式的炸家事件,就一直在想,就连她那样子的都能好运地在副本世界中遇见你,凭什么我们不行?所以就一直准备着……” “就为了有一天,能够遇见我。”苏明安接过他的话。 胖子愣了愣,而后便展开了个太阳花般的笑容。 “对。”他笑着,手上的道具如宝石般闪闪发光:“——就是为着有一天,能够遇上你。” “为什么?” “因为喜欢。” 苏明安的眼前有些朦胧。 他有些不理解。 原来……真的有人会仅仅为了一个“喜欢”,而放弃他们自己的所有前途,仅仅为了一次会面,就从主神空间开始就一直准备着……直到奉献他们自己的全部? 这是全人类的斗争,积分决定游戏结束后所有人的排位。 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收割了那么多人的前途,因为自己是直接受益者,他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就认为自己全然无辜。 苏式那过于病态的表现,虞若何阴郁的转变,吕树疯狂的自杀式袭击,都在告诉他——在这样机制的世界里,喜欢与倾慕变成了一件“不正常”的事,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不正常”。哪怕是逐光者,他们也只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追逐他,并不是纯粹因为情感。 因此,让所有概念都变得“不正常”,倒逐渐变得正常起来。 但现在, 他在这群人眼中看到了,真正名为“喜欢”的,抛弃一切的纯粹,钻石般珍贵的情感。 这群人将身上的东西全部倒出,而后在笑着向他挥手。 “——再见了灯塔安!” “你一定要赢下去!给爱德华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第一玩家我们只服你,其他人都不行!” “别在意那些nt人说些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苏明安,你是灯塔!” “如果再下次见面,我们还会来给你送温暖哒!” “嘿嘿,溜了溜了,再不走革命军要包上来了……” 五个有说有笑的人,穿着一身破旧的新手布衣,挥着手,渐渐消失在山坡之下。 微风吹过他们各色的衣服,像渐趋清晨间一道道彩色的旗帜。 苏明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他在思考。 在接过这些道具,一件件放进背包时,他一直在警惕。 ……交易积分会泄露编号吗? 他接触了这群人,他们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诅咒印记? 有没有类似于强制性契约的道具,能在积分交易的过程中生效? 接近他,获取他的好感度,能给这群人接下来的攻略带来什么效益吗? 以及……这段录屏传出去,这群人会因此受益吗?他们会不会是受了哪个组织示好的指使? “……” 他想到了许多会给他带来不利的可能性,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这次交易的进程。 但到了最后,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这五个人星子般闪着光的眼神。 ……真的是纯粹因为喜欢。 观众,在他眼里,一直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一群没有未来的人。他们除了发些无意义弹幕,叫嚣着要谁谁去死外,毫无作用。这群人只会代入他的视角,而后整天躺在床上白日梦游,等待着全体人类积分达标。 但现在,这群人告诉他,他们也曾经是失败了的观众,甚至因为一些建立超话的其他观众,让他们得以成为了逐光者,得以真正帮得上他。 【逐光者】 【观众】 【定位不清的玩家们】 他站在原地,反复思考着他对于这三个词的理解,原本固定了的概念竟开始了松动。 边界开始消失,概念开始融合。 这种压在他心上的这种坠落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着什么正在如流沙一般流去。 那极度重合而又迥然不同的错乱感,令人恍若隔世。 在单双走近来,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时,他紧了紧被冻得冰凉的手,呼吸都有些放缓。 “——您可以留下来吗?”她问着,温暖的气喷吐在他的耳廓,她垂着头,语气近乎于虔诚:“……世界需要您,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需要您。” 她似乎自动忽略了刚才那群玩家所说的什么“玩家”“副本世界”的概念,此时的她,不像个有血有肉的真人,倒像极了一个正在发出任务邀请的npc。 他伸出手,将那件大衣缓缓推开,而后笑了笑,把直播关上了。 “算了。”他说:“统治这个世界,还是没有统治自己的有意思。” 面板开始碎裂。 【您已选择继续成为玩家。】 …… 字迹在面前显现,而后渐渐消散于清风中。 一百七十四章·“在他和他们都离去的世界” 【第九天,清晨】 穿着长裙的少女立于落地窗前,望着下方渐渐有了节庆氛围的广场。 被正军的宣言洗过脑的人们还未曾明白,他们所要迎接的,被敬重的对象,即将被他们亲手推上祭台。 钦望逃走的消息还没有传开,被辉书航一手压了下来,现下的广场看来,与几天前区别不大。 厚重的氛围,人们端庄的信仰态度,以及他们那不知真相如何的喜悦骄傲。让心头一阵不安的菲亚有些窒息。 偌大的圣殿,只有那么几个知道残忍真相的存在,知道这神佑面皮之下涌动着的权谋纷争,知道这丑恶的过河拆桥置恩人于死地的行为。 路过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许是成人礼日期将近,她看到不少圣仆用魔法悬浮着座椅供桌等物,井然有序地走向中心的广场去,规模像个重大的祭祀现场。 沐风和熙,各色的小旗子飘扬得更欢快了。 “菲亚小姐。” 呼唤声从身后传来,菲亚回过头,看见一身繁复衣裙,步子优雅到一板一眼的小萝莉。 “陛下让吾带您回房间。”辉书航说:“成人礼将近,还请您不要随意走动。” “连我的行动也要管了吗?” “请不要让吾为难。”辉书航语气很柔和,却透着股命令般的意思。 菲亚蹙眉:“我要去趟广场,马上就回去。” “……”辉书航俯身:“请您尽快。” 她说着,拎起裙摆,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下了楼梯。 菲亚立刻扒上楼梯,往下探头,在确定这只萝莉真的已经走了之后,她迅速下楼,跑到了广场之上。 广场的东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立着一只透明的眼。 菲亚靠近它,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而后极其小声地说着: “今天是第九天了,广场已经快要布置好了……我不知道这一次的完美通关条件是什么,但我觉得,你还是尽可能远离广场为好……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广场上的祭台突然爆炸,而后便看见了一片焦土,连一个人影也再看不到——梦境在预警我,在未来,这里会非常危险……” 她不停地说着,汇报着这边的情况。 这是苏明安在离开广场前,放下的第二枚监察之眼,并告知了菲亚监察之眼的具体位置。 由于监察之眼只能给他传递范围内的视野和声音,而他的声音传递不过来,宛如一个有声音的监控器。菲亚只能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那边的苏明安能不能听见。 “陛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虽然他一直以来都不出门,但我总觉得,明明你已经跑了那么多天了,辉书航也安然无事地回来了。陛下肯定有着什么计划,不会让你真的远离广场……”她望着广场,祭台已经渐趋完善,这让她的心里十分不安: “你的位置早就被一群想要贡献值的玩家报上去了,虽然这群玩家也再也没有回来。但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这人,我十几年看过来,也知道,是个不动则已,一动就有了完全把握的人。他一直没有出手,也许只是在等待万全的机会……” 她说着,语声忽地一顿。 金白色的建筑,于湛蓝的屏障之下闪着一片清光。 她看见,有一只漆黑的鸟儿,从一片云雾之中飞出,像一抹飞逝而去的流星。 “……” 她微微张着嘴,感到有些失语。 “陛下来找你了。” 她说着,语声滞涩: “——快跑。” …… 军队已然开拔,已经有其他的军团也在集结,离这里已经不远。 在将自己裹成团后,苏明安勉强睡了一觉,但依然感觉越来越冷。 在随着护卫队潜行时,他拿出了五人小队送他的所谓精神恢复药剂。 主神空间的副职业玩家们似乎也在发力,虽然从目前来看还不尽人意,弄出来的东西又贵又没用,性价比很低,是纯粹的烧积分职业。但不得不说,有一些东西,确实会在某种时候起奇效。 他在主神空间里,也有看过公会频道那些副职业玩家们的聊天,他们普遍身后都依靠着几位冒险玩家或休闲玩家,借用着他们的积分来提升自我。这些团体普遍有着血缘联系,都是亲属家属,倒是不担心借积分不还的问题。 甚至有些家长,为了孩子能够在将来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副职业玩家,还会主动下场,千辛万苦地挨过副本,只为他们赚取积分。 世界游戏开始后,有些东西却是一点没变。 他看着手里的瓶子,血红色,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曾经怀疑过那支五人小队是不是在这种口服的药剂上做了手脚,但系统面板却显示一切正常。 【精神恢复药剂(品质优秀)*3 类型:回复类道具 效果:口服后,缓解debuff带来的精神损伤。注意:此药物只起生理调节上的辅助作用,精神状态仍需服药者自行调整! 制造需求:二阶药剂师,天玉草,源泉之水,适宜的环境,五分钟以上的准备时间。 介绍:出自二阶药剂师之手,成本高昂,性价比不高。或许之后,该药剂的效果能够得到良好的改善。】 …… 他试了一口,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出现什么debuff显示,在将整瓶液体全灌下去后,他感觉到了一股难得的,暖洋洋的感觉,像拼命运动后一次热水澡带来的舒适,虽然有限,但确实有效果。 或许,在回归后,他可以弄一些类似的东西来。 “快到了。” 身旁,单双轻轻地对着他说。 山坡上的谈话像是一场梦一般,在他早上醒来后,这个二统领便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她曾经发出过的邀请,也像是从来没有过一般。 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了一片宝石般的碧湖。 这片湖泊,他很熟悉。早在第一周目,辉书航要带着他逃走时,他便从天空看见了这块镶嵌于一片绿意中的湖泊,在远去,便是那座克里里镇,甚至他隐约能听见微小的人声。 ……真的快到了。 “原地休整。” 单双发下命令,命令一层层传了出去,有巡逻兵从外围递了消息过来,说正军驻地一片平静,没有发军的迹象。 “还好……还好。”单双舒出一口气:“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怎么了?” “伪军的最高领导者,据说早年有旧疾,一直在养伤,出不了门。”单双说:“他似乎很强,一直很强,但好像有着什么规则让他无法对革命军出手,不然的话,我们早就覆灭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依然无法出门。” “万一是假消息呢?” “那就认栽。”单双表情很认真:“我们准备了很多,权谋、战术、行军路线、军队配置……从我能做到的方面,我们已经做到了极致。但如果面对着绝对强大的实力,那我们竭尽全力也无法抗衡。如果不想着对方可能出不了手,我们将没有半点机会……所以,不如保留希望,全力出击。” “你想的应该没错。”苏明安说:“那个陛下,实力应该被限制了。” 他考虑的却不是单双说的那些,而是从游戏机制的角度考虑。 如果正军的最高领导者真的强大到那种程度,9999的战力天花板,且革命军根本无人能与他对抗,那阵营之分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更别说什么正军线革命军线了。 所以,对那个陛下,必然有所限制。 从之前圣启杀晨阳的情况来看,圣启也只是派出了一个幻影,而非实体,可能这个人的真身真的出不了门。 “总之,我们绝对会保护好您的。”单双说:“等军队集结完毕,您不要跟进去,里面会非常乱,难免会伤到您。我知道附近有个小结界可以藏人,您可以在里面等候,等到战争结束后——我希望我能亲自来接您。” 苏明安看着她。 她的眉眼在此时显得有些阴郁,像罩上了一层厚重的云雾,像是死气。 或许她自己也并不为这次战争的结局而乐观,或者说,就算胜利了,作为军队尖刀的她,在乱战中也大概率活不下来。 单双曾经说过,她的状态也不太好。 或许是强能力者本身带来的代价,他们的寿命不长,在一次一次使用他们的能力时,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就像一个无法被塞上的漏斗,生命力在一点点无可避免地流失。 弱小的人活不下去,可强大的人,承担着更大的责任,与更多的骂名,也活不长。 ……很难说谁更幸运一点。 “我也希望再见到你。”苏明安说:“但我要和你们同行。” “不行。”本来一直由着他的二统领此时展现了她的果断:“我们不能把您置于危险的情境下,我去的地方太危险,不能随时看到您。” “我也不弱啊。”苏明安笑了出来:“你这一路上也看到了,我自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一路上,有着不少扮演革命军的玩家突然暴起朝他出手,都被他迅速镇压了下来,甚至还没轮得到单双出手。 他虽然受了寒冷的影响,但也不至于像钦望一样,真的什么实力也没有,整得像易碎的瓷器一般。 “您……” “我知道。”苏明安说:“你是害怕失败。” 单双看着他,她的眼神有些波动。 “你害怕,万一革命军失败了,等待你们的就是全军覆没……”苏明安说:“所以,你想给我留条后路,这样万一我没有看到你来接我,至少还不用被献上祭台。但是,单双,你要明白,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革命军真的失败了,我就算跑到哪里,也跑不掉——如果真到那一刻,我倒是宁愿看着自己的实验结果成功。” 单双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始终通透,明朗,从未带过一丝小女生的羞怯,像是感性的情感在她身上从没有出现过一般,她永远只会为了大局着想,永远只会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前进。 但现在,苏明安在她眼底里,看见了犹豫。 这样放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奇怪的情感。 【npc(单双)好感度:70+10】 【当前好感度评价:一荣俱荣(友情线)】 “我这辈子,虽然不长,却见过太多人。”单双突然开口。 她语气平静地说着,话语内容却像在交代遗言。 “也见过很多贵族。”她说着,眼睑微垂:“他们的语气和神态,都透着一股全然的,将平民视作豸犬,将人的血脉视作衡量人高低贵贱唯一标准的,极为自然的态度。 抬高姿态,贬低他人,破坏秩序……他们用着自己破碎和混乱的三观去公然审判人和事,然后把这种恶心的观念理所应当地传输给他们,宛若一群暴徒,仗着手握权利,肆意批判……” “但您真的很不一样。”她说到这里,忽地抬起头,看着他: “我曾经以为,什么环境便会塑造什么人,我苦难的童年,塑造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偏执的我,但现在看来……您似乎,从未被伪军的大环境污染到一分一毫。” “是。”苏明安点头:“钦望他……确实是个极为纯粹的人。” 单双的眼神微微变了。 她从他的语声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但很快,她的面色瞬间剧变,下一刻,苏明安看见她迅速朝着自己扑来,手如钢箍一般按住自己的肩膀,而后伸出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苏明安也听到了,从监察之眼那边传来的,玥玥的声音: 【——快跑。】 他感觉周围似乎安静了些许。 草叶微微晃过,鸟儿寂静无声。 他看见一道深深的,轱辘一样的痕印,从远处的荆棘林一直延到这头的草坪,带着点点金黄光芒,气息光明圣洁。 水纹震裂,生灵寂灭。 在看见单双被击飞出去,温热的血液洒到他的脸上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忽地按住了。 力道不重,那被铭在肩膀上的血纹却像是被呼应到了一半,开始闪闪发光。 面前,一只双眼银亮的莺鸟,正在盯着他看。 …… “——找到你了。” 一百七十五章·“爱” 【革命军驻地外·昭凛镇】 大雪纷纷扬扬。 似乎是因为附近的动乱越发大了,连着冰雪也不停,天气越来越冷。 单薄的衣衫已经难以抵挡绵延不绝的冰雪,昭凛镇的人们只能放弃入山打猎,靠着存粮和柴火,在屋里抱团取暖。 雪地宛如白色的地毯,上面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脚印,这些是昭凛镇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力者留下的,他们还有能力顶着风雪外出。而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只能挨在家里忍饥挨饿——因为他们出门就容易被魔兽杀死。 但在民风淳朴的当地,好心的能力者有余力,便会帮助那些贫寒到极限的家庭,减少冻死饿死的人。 一片冷寂的小道上,镇里的使长摩陌——一位中年能力者,带着他前几天觉醒火系能力的女儿青晴,扛着一堆柴火缓缓走了回来。 “这样下去,熬过这个雪季应该没什么问题。”摩陌看了看灰白的天,自言自语道。 青晴觉醒了能力,即使是不擅长肉体力量的元素系,她的体质也增强了不少,更不惧普通寒冷。活泼的小萝莉,扛着半人高的柴火也蹦蹦跳跳,笑得极其灿烂:“是啊,我们还可以帮助一下邻居家的王婶婶,她家里没有能力者。还有领那边的霖叔叔,玫茵小姨……” 摩陌叹了口气,真是少年不知愁何物,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余力帮助那么多人,许多人只能听天命。 不过,女儿被他护得好,还没有见识到这世间的情景,有着这样天真的想法也正常。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辈子护着她,让她一辈子都不要看穿这世界的残忍。 他笑了笑,回应着女儿: “要帮那么多叔叔阿姨,那我们可要多跑几趟。” “没事的爸爸,我们又不怕冷。”青晴笑嘻嘻地道。 摩陌笑了笑,自己的女儿热心肠,这他是知道的。 青晴一路东张西望,却忽然看到了一抹衣角,叫了出来: “——爸爸,你看那的雪地……是不是埋了个人?” 摩陌一惊,他知道这种事情很常见,在这种寒冷的雪季,总会死人,走在路上,看见这种尸体也很正常。 作为一个能力者,他不太想管这种事,但作为一个热心的父亲,他还是放下了柴火,往那边走了几步,顿时被雪坡后面沾染的血色吓到了。 纯白的雪染满了血色,像冬日如火的寒梅,一朵一朵绽放在雪地上,染成一幅凄美的血梅图。 看这出血量,只怕那人活不成了…… 难道是路上遭遇了魔兽? 最近世道很不安稳,听说世界危机就要到来,人类最大的敌人,魔兽也蠢蠢欲动。 他们镇靠近正军驻地,也靠近革命军驻地,但都不在二者的行军路线上,这里穷山恶水的,自己都经常冻死人,没什么资源。导致这里倒成了一片两不管地带,对两个阵营之间的纷争敬而远之。 摩陌怕这人是什么军中人物,但看了看,这个人身上的又不是军装。 他让青晴站在原地,不让她看到这样的景象,自己匆匆忙忙上前,把人扒了出来。 一头柔顺的发,遮住了那人满是鲜血的面孔,摩陌看了看这人身上的衣服,布料他不懂,但一看就是上等的。 他知道,这人必不是出自普通人家。 在这样的世道里,贵族就代表着强大,因为他们身上的血脉代代传承,基本不会有后代是废物的现象。 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现有类似贵族的人倒在路边,就有可能带来一场权谋斗争的旋涡。 摩陌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却没想到还有气。 据领长说,最近战火纷飞,附近的领地已经遭殃,这人会不会是什么大势力的人物……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带回去。 这人不管是谁,身份一定不低。救命之恩,在这混乱的世道上会让他的生存多几分筹码。 他怕这人在半路上冻死了,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人身上,背了起来。 “……爸爸?”青晴疑惑道,同时看到父亲背后染满鲜血的人,吓了一跳。 “走吧,晴晴,我们得照顾好他。” 青晴不知道父亲的功利心思,只觉得这个衣服好漂亮的人一个人在雪地里晕倒了,好可怜。她有火系能力,她一定要照顾好这个无助的人。 …… 【还不醒,还不醒……】 【之前的五人小队好奇怪,他们真的只是纯粹为了送积分的吗?】 【我觉得不是,可能他们自己都录了屏,想借着第一玩家的名号打什么广告之类的,现在主神空间不就有这样的情况了吗?】 【对,那个千泽家的周边,就是拿苏明安的名头打广告,又没人能制裁侵权,只能看着他们狂卖周边……】 【休闲玩家居然和冒险玩家开始合作起来了,这样一想似乎也是满满的商机。】 【毕竟冒险玩家确实作用和明星差不多嘛,有号召力又有人看,帮卖东西的休闲玩家打打广告,两边都有收入,我觉得挺好。】 【不是,我为我之前觉得明安哥是主办方亲儿子的想法道歉,他这个身份也太难了……怎么动不动就陷入危机啊……】 【待在正军驻地啥事没有,乱跑遭的呗。】 【上帝啊,前面的弹幕还是别在第一玩家直播间唱反调了,会被喷烂的……】 【……】 苏明安睁开双眼。 视野里是陌生的屋顶。 房屋很破旧,虽不至于漏风,但也谈不上温暖。尤其是这粗糙的被子和硬板床,让人有些不适应。 ……但他很难得到这样的休息。所以在醒来后,他甚至有些回味,回味这种可以放松睡眠的感觉。 他低头,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之前身上全是血,并不是因为他受了什么重伤,只是之前肩头的纹印突然像发疯了一样,疯狂给他扣血,导致身上沾着的一时全是他自己的血。 不过,好在在纹印波动过后,它彻底消失了。 “明”状态的体力很高,生命条很长,在扣血过后,他依然没能死成。 在之前,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圣启吓到后,他第一时间捏碎了五人小队送他的空间传送石,离开了那个地方。 空间传送石数量不多,应该很珍贵,只有两枚,效果是随机传送到世界副本的一个安全区域,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剧情杀出现。 他有想过立刻回档到某一个革命军正在行进的时间点,让他们改变路线,但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行——因为他肩头的血色纹印。 他猜到了,圣启能那么精准地找到他,可能就是因为他肩头的纹印。 那么,只要到了刚才那个时间点,只要圣启决定出发去找他,他就必定被找到,无论逃到那条路线里都没用。 唯一的办法,只有自己换个地方,至少让革命军得以保存。 他在空间传送前在革命军那里插了个眼,那边的景象他都看到,圣启在发现他消失后,居然第一时间也消失了……连对革命军出手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单双也没事,虽然被人打了一记,但她看上去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在发现他不见后,她哭了。 ……真的难得看见这个二统领哭得那么激烈,虽然她也曾经在夜晚的山坡上流泪过,但那也只是悄悄流泪。但这可是在全军面前……在他消失后,她居然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一边哭一边用各种脏话骂圣启,全军都看着她不停口吐芬芳…… 他确实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会骂人。 不过,这些都是前置条件。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没有立刻回档的原因是——他听见了来自系统的存活率提示: 【存活几率:上升20%】 十分明确,清清楚楚。 上升的幅度,让他十分意外。 ……这可能意味着,这里有着什么改变全局的东西。 至少他之前想的,让全部革命军去打正军,这条线路大概是在他身上行不通的——只要被圣启找到,被抓回去,他就一定成功不了。 忽然,门吱呀一声,一个女孩推门而入。 捧着药碗的女孩敏锐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顿时脸上洋溢起了温暖的笑容: “大姐姐,你醒啦。” “……” 苏明安心中无声惊雷炸响。 他再度迅速检查了一遍,确认这是钦望的身体而不是魂穿了哪个女孩子的身体后,才放心下来。 这个女孩或许还小,所以觉得这个壳子太好看了分辨不出来,也很正常。 但是说实话,钦望的相貌并不女气,只能说是精致。这个小女孩可能觉得精致一点的就是女性,那种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就是男性,所以才认错了。 “你的伤口是爸爸在门外教我处理的,他没有看哦。”她指了指门外:“爸爸出去拾柴了,他叫我照看好大姐姐。” “我不是大姐姐。”苏明安说。 “好。”青晴甜甜一笑:“小姐姐。” 苏明安感觉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再解释,就见着这小女孩一步步走近来,伸出双手,把药递给他。 那一双伸出来的手,瘦骨嶙峋,像是枯黄的皮包着骨骼,青筋清晰可见。 她的手指,也干瘪得像十根芦苇杆一样,指节凸起,一片青白,连一点肉度都不见。 “姐姐,药。” 她笑着,咧开嘴角,瘪下去的双颊带着笑,笑容像清水一般澄澈。 苏明安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觉得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了。 与之前四个世界给他的感觉都不同,这个世界,完全没有游戏副本该有的感觉,如果不是时不时响起的系统提示声和飞速划过去的弹幕,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看过去,视野里立刻浮现出了关于那碗药的描述: 【药糊(品质极差) 类型:恢复类 效果:食用后恢复25点生命值。 注意:此食物品质极差,食用后视体质差异,可能产生【中毒】debuff,将每分钟扣血30点,持续20分钟。 制造需求:【明辉】世界npc精心制作,需求寒叶草,雪水,十分钟准备时间。 介绍:出自第五世界·明辉的食用类道具,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应该没有玩家想要学习制作。】 …… 苏明安伸出去的手,又迅速收了回来。 他盯着这碗漆黑一片,看起来就极为可疑的药糊,不自觉往后靠了靠。 ……居然真的有标注品质为“极差”的东西,这真的是连系统也看不过去的黑暗料理。 更可怕的是那个【中毒】debuff,一个为了治伤的药糊,居然能把人喝中毒……一共扣血600点,要是一个没怎么加体力的玩家,这一碗药糊干下去,人就给干没了。 更不用说钦望的体质了,中毒肯定必定的。就这药糊干下去,25点生命值还没回上来,就给搞下去600点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笑容纯净的小女孩,发现连这种小孩子想要害人,都会有一手。 这“精心制作”的药糊,简直堪比致命毒药,比什么debuff都管用。 “小姐姐?”青晴歪着头,有些疑惑。 “你自己喝吧……算了,还是劝你倒掉。”苏明安是绝对不会喝这种可疑的东西的:“以及,别喊我小姐姐,我是男的。” 青晴张大了嘴,眼中泄露出“居然如此”的意味来。 她为难地站在原地——这是他们好不容易采到的药草,平常如果卖出去,还能得一笔钱。 这次还是爸爸让她弄给这个人,她才从柜子里取出来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说要倒掉……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 对方……看上去就和他们住的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他的头发很柔顺,衣服很漂亮。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太沉稳了,让她有些不敢接近。 这是她在同镇子里那些哥哥姐姐们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对比自己蜡黄的皮肤,扛着柴而被磨得通红的双手,她觉得面前的人好像生活在和她不同的世界里。 “咚咚咚——”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柴被放下的声音响起,一个男人匆忙走了进来,身上染满风雪。 青晴看到爸爸回来了,快乐地叫了起来:“爸爸,小姐姐醒了!” “晴晴,不得胡说!”摩陌吓得连忙把女儿拢了过来,鞠了个躬:“十分抱歉,我看到您晕倒在雪地边,有些唐突……” “这里是哪?”苏明安直接问着。 “昭凛镇,外边就是革命军军团……但具体是哪个军团,我也说不清楚。” 苏明安点点头,他发现自己被传送得并不远,所有的革命军都在集结,如果离革命军不远的话,那么离正军驻地也不会远。 他打开系统界面,想看看时间。 但很快,存活率的面板,却让他有些惊讶。 【73.999%】 而在他看着这个面板时,那数字又跳动了一下,变成了74%。 ……存活几率,在自己上升? 一百七十六章·BE9·归家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现在是第九天的中午。离最关键的一天,只剩半天。 就在他思考的这一会,数字再度跳动,变成了75.001%。 似乎……只要他一直待在这里,存活几率就会不断上升? 他似乎通过空间传送道具,来到了一个风水宝地。 苏明安问着:“正军驻地是不是离这里不远?” “是……就在附近,旁边就是格尔森林。不过我们基本都不出镇,外面太危险了……”摩陌心里大概有所猜测了,对方应该是正军的贵族,毕竟对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个长途奔波的军人。 他旁边,捧着药碗的青晴还在睁大眼睛看着,似乎对他非常好奇。 趁他思考,摩陌连忙表忠心:“大人,现在外面都有战乱,您还没恢复好,还是不要随意出去。镇长那里有一块恢复石,可以加快恢复,我在明天的白昼期会去给您拿来……青晴以后会负责您的伤口处理,这种草药也可以保养身体……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和她说,我平时不在的话,砍完柴就会立刻回来。”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而后就听见了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脱离固定线路,出现新地图。】 【正在计算新线路中……】 【线路规划完毕。】 【——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明媚未来】 【“如果,我遵从了自己的意志,就此远离牺牲与被牺牲。” “远离故土而行,寻找新的风景。” “环境极端恶劣,人心永远团结。” “到了那时,我相信……在他和他们都离去的世界,将是属于所有人的乐园。”】 【完美通关线路:70%】 【完美通关提示:远离正军广场。】 …… “叮咚!” 【个人身份任务·完成方式已更新】 【(由于世界线路发生改变,无法返回正军广场,您可以选择独立进行实验,以此推动实验进度条。)】 【注意:推动进度条方法包括且不限于:联系正军人员提供指导、或自行引导天赋觉醒法阵、或自行寻找合适实验体进行反复实验。】 【当前实验进度条:98.8%(当进度条到达100%时,个人身份任务自动成功)】 …… 与此同时,在任务栏里,出现了一个进度条,上面标注着清晰的数字——正是当前的实验进度。 如果说,之前的猜测,只是让苏明安有些想法。 那么,现在系统明确提示的“完美通关”线路,就让他彻底安心下来。 他猜的没错,掺入两军之间的争斗,去面对无法抵抗的圣启,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如果说,等待第十天过去,也算一种完美通关线路的话……那难度倒是没那么夸张了。 不然,连他这个拥有回档的人都那么费力,其他人还要怎么通关? 他安心下来,准备在这里等待系统的进一步提示。 而在他神情变幻期间,床边这一大一小两镇民都直勾勾盯着他。 “怎么了?” 他想了想,忽地反应过来,用着一口玩家主动接取npc任务的语气说着:“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条新的任务提示蹦了出来。 【获得b级临时任务:回报】 【任务描述:摩陌希望你能应允他的请求。】 【任务奖励:60积分。】 ……临时任务。 这种任务,自从第一个世界过后,他还是第二次接到。 主要是因为他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找每一个npc都对话一遍,把所有零碎任务都接一遍。 他有明确的目标和线路,只冲着完美通关而去,所以不会接一些奖励不多的小任务,影响他的完美通关进程。 但现在,他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做,不如来赚点外快。 “呃,我们……”高他一个头的男人挠了挠头,模样看上去有些憨厚。 “说吧,你救了我,想要什么回报?”苏明安问得相当直接。 因为他明白,像面对这种一出生就在最底层的人,直来直去是最好的说话方式。 摩陌瞄了一眼青晴,问道:“大人,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属下大概什么时候来接您吗?” “我恢复好了以后,自己会回去,大概就在明天。”苏明安说:“所以,说点实际的吧。食物,水,衣服,还是武器?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他估计摩陌这样的贫民,所想到的无外乎是资源这样的物质条件,而他的背包里,也恰好有着一堆这样的东西,都是那支五人小队拼命塞进来的。 “……我想,”摩陌叹了口气,将一直不敢说话的青晴拢到身前,大手抚摩着她干枯的头发,又怕过了风雪气给她,收回了手: “我想让您……将晴晴带走。” 苏明安手指点了点床板。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爸爸!”青晴一下子捏住了男人的衣角,语气惊慌失措:“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 “……乖,听话。”摩陌的眼中满是慈爱,他抬眸,认真对着苏明安说:“这里太苦了,最近又有战乱,我希望您能让这个孩子离开这个地方,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在附近作苦受累。” 他虽然不希望青晴太早见识到世界的残酷,想一辈子护着她,但他也知道他自己的情况——他是一个能力者。 很幸运的,他是一个能力者。 很不幸的,能力者活不长。 摩陌已经感觉到自己寿命将近,每一次用能力,都像是生生砍掉他一截骨头般,很快就要把他整个人都没入土里。他无法避免他寿命的一点点逝去,他生怕自己哪天闭上了眼睛,就再也醒不来。 所以,作为一个父亲,他宁愿青晴就此离开他,再也见不到她,也不愿他哪天突然死去,女儿再无依靠。 更何况,战火已经飘摇在附近,昭凛镇,可能哪一天就突然被覆灭了。 他希望女儿走,走得越远越好。 面前的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便身份尊贵,从言语看来,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并不是他听说的那些作风不端的贵族。尽管他也摸不清楚对方的脾性,但只要能够保全女儿的性命,他就已经很满足。 而女儿的幸福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至于更上几层的精神满足……那便显得过于高远了。 他只想让女儿活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摩陌伸出手,将青晴微微推出。 透过那双澄澈的眸子,苏明安有些恍惚——似乎在上一个世界,他也曾与这般纯净的眼睛对视过。 而后,那样纯净的眼神,也随着副本剧情的发展而渐渐消失了。 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npc(青晴):70(基础好感度)+5】 【当前好感度评价:依恋(友情线)】 …… 【(青晴)正在请求成为您的跟随者。】 【如成为跟随者,在本世界副本剧情结束后,(青晴)将跟随玩家返回主神空间,建立跟随者档案。】 ……好的。 又是一个基础好感度就爆表的人,居然上来就是70点好感度。 可能这具壳子长得实在好看,比较合心思单纯的小姑娘的意,仅仅只是看了脸,就能喜欢得这么深。 弹幕已经笑疯了,各种花式玩梗。而苏明安感觉不妙。 ——这样一来,他身边就又多了个白给了,还是以一种这么莫名其妙的方式。 他大概可以预想到,自己把这个青晴带回去时,茉莉看着他的眼神。 ……为什么这种主动要贴上来的跟随者都是萝莉。 “行。”苏明安点头。 这种又能拐人又能拿积分的事,他自然要做,不能因为对方是萝莉怕被人说,他就不要了。 他以前没想到,这种小任务居然能简单到这种程度,或许他之后可以多在意一些边缘npc。 可能唯一的失败点,就在于青晴之后会一直跟着自己,持续到第十五天,在这期间,自己要尽可能保障她的安全。 “前提是,她自己知道分寸,我不喜欢带着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孩。而且我只负责把她送到我在的地方,许她跟着我……你要明白,这个世道很乱,一旦她离开了这片领土,就大概率不能再回来。”苏明安说:“你是她的父亲,以后却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你有着这份决心吗?” 青晴听着,似乎也明白了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 她知道,父亲似乎要把她送走了。 ……在一些夜里,她也有听见,父亲隐忍的咳嗽声,她有看见过他咳在柴火上的血,看见过他一点一点弯下去的身躯。 父亲常说,希望他能再多撑一段日子,能再为她打点猎物,砍点柴火,让她能渡过这永夜一般的寒冬,能让她和隔壁的叔叔阿姨们,都能在白天不怕魔兽,在夜里不再怕冷。 但现在……好像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我只想向您寻求一个答案。”摩陌看着苏明安,眼神坚定:“在被您带走后,青晴她可以活着吗?” “可以。” 面对60积分,苏明安的承诺下得非常轻松。 而后,他便看见,这五大三粗地男人,身形骤然矮了大半截。 摩陌直接跪了下来,额头磕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感谢您。” 他说着,语声一点点从咽喉里挤出来: “真的非常……感谢您。” 苏明安的眼神微微波动。 他是想着不带白不带的。 反正答应了有积分,总比不答应来的好。 但是一切都还是要以最终通关为重,如果这个小女孩碍了他的事,那么他一样会要她死。 他可不会对什么npc大发善心,觉得自己能拯救任何人。 摩陌缓缓起身,摸了摸青晴的头,温和道:“晴晴,你到时候一定要听话,你是潜力不俗的火系能力,只要够努力,就能摆脱我们世世代代的贫寒了。” 小女孩站在原地,红着眼睛: “……爸爸,我再也不想听到哪位叔叔阿姨被冻死的消息了。” 摩陌听了,忽然泪流满面。 他抱了抱女儿,笑得很哽咽: “那就对了。以后离开爸爸,一切都靠你自己了……听话,到时候当个官,就能让这里过得更好了,就不会再有别的叔叔阿姨被冻死了……随时,也记得来看爸爸呀。” 苏明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等到摩陌安慰完青晴,出去后,他默默把门关上了。 他在思考如何推进这个个人身份任务。 任务提示上面写着,自行研究天赋觉醒法阵,也可以推进进度条…… 他拿出匕首,割开了手掌,而后在这间屋子里开始画起法阵来。 血液滴在地面上,渐渐染开一片。 或许是因为血脉与常人不同,即使地上满是他的血,也没有什么浓烈的血腥味,反而像在用红色颜料画画一般。在将记忆里那个觉醒法阵的模样画完后,他看见进度条并没有什么增长。 他想了想,又在法阵周围添了几笔。 往外渗的血液与画好的法阵连接到一起,渐渐开始融合,片刻后,他便看见面前的法阵又变了个样。 进度条如愿推进了那么一小点。 钦望给他的笔记并不会使他突然变成一个大学者,就像初中生看了本高等代数解析也不会做题一样。钦望只是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将怎么画法阵、血和法阵相融会有什么效果,还有几个实验的关键点告诉了他。之前在正军广场,也是那些都可以独当一面的学生们在进行着实验,他只起关键的把控方向的作用,以及提供自己的血。 现在他一走,正军那边的进度虽然慢了,但也没有慢上多少,两方都是可以独立进行实验的存在。只是关键点在于,在最后的完成时刻,需要活着的他的血。 如果他不结合正军那边的成果,只不要命地用自己的血反复实验,也是可以只凭自己一人强行成功的。以前的钦望或许不行,但现在自己的血条很长,又有血瓶补充,反复实验或许真的可行。 这样想着,他便一边灌着血瓶,一边用自己的血画着各种各样的法阵。手掌划了就换手臂,只要不影响他右手握剑就行。 血瓶的效果下,许多疤痕在迅速融合,也有一些伤口仍在流血。 很快,他的左手臂就整得跟被绞肉机绞过一般了。 他直起身子,想休息一会,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入夜了。 期间一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他居然就一直这么沉迷划自己划到了现在。 他看了眼自己没个完整样的手臂,又看了眼进度条——现在已经到了99.4%,如果不出意外,等到明天,一切都将完成。 他想看看外面怎么样了,从这里能不能看到正军广场那边湛蓝的屏障。 刚想着推门去看,他就自己听到了一声“吱呀”声。 老旧的木门,被自动地打开。 他抬着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朦胧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个突然扑过来的影子。 他感到有人突然抱住了自己,力道极紧,像要将他勒进骨血之中。 一百七十七章·“我将走向盛大的死亡” 他忽然感觉手臂被什么咬住了。 低下头,他看见一对紫色的眼睛,内里像含着荧光般发亮,而这位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少女,正满眼迷醉地咬着他还没愈合的伤口。 “许安娜。” 斗篷之下,是一头魅紫色的卷发,和那如同洋娃娃一般苍白的面颊。一颗紫色的纹印,贴在她眼角下方,如同星辉。 “老师……”许安娜紧紧抱着他,在她头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极明显的【好感度:100(最高)】的粉红提示,像泡泡一般飘着。 “我终于,终于找到您了老师,您不知道,在知道您突然消失时,我的心情有多么焦灼……” 她的语气挚诚,情绪饱满,像真的十分崇敬着她的老师,思念着老师一般。可她的唇又紧紧贴在他流血的伤口上,抱着他的力道极紧,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你怎么来了。”苏明安很平静地问。 “我,我是预言者,我看见了您的位置,就来找您了……”她低低地喘息着,唇边染着鲜艳的血:“您放心,我不是,不是来要您回去的,您本来就不该死在祭台上,我只是,太想见您了……” 她头上的好感度渐渐被染红,接着,苏明安便看见,那粉色泡泡般的数值,开始变得鲜红。 【当前好感度评价:异常(爱情线)】 ……许安娜在之前对他的好感度就已经是最高了。 早在他说要出去散心之时,就已经最高。 但辉书航也有提醒过自己,这个看似很纯然的女学生其实很不对劲。 她哄骗贫苦人家的女孩跟她回去,杀死她们,用童女的血洗浴,保证她的青春。 也难免,如果太过喜欢一个人,以她这样病态的性格,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现在就是这样。 许安娜的状态,比之前遇见的沈雪还危险。 但貌似,从她的话语来看,并不是圣启找到了他,而是……她自己想见他? “只有你知道我的位置?”他问着。 “是。”她用力抱着他,双臂像两条铁箍,像是她生怕失去他一般:“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我一个人来了……大家都在准备成人礼,我就,我就想来找您……您不该用这么自残的方法的,您的血就这么流了……太浪费了,其他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关系,您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表情在极夜期透着一股癫狂,眼神像燃着暗火,死死地盯着他。 那睫毛一颤,便宛如蝴蝶振翅,那翼不是柔软的片,而是一把突然亮现的刀,细且利,能轻易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原来如此。”苏明安说:“是你一个人来的。” “对,我一个人,因为我实在是太担心您了,就……” “砰!” 一声巨响。 一个身影像破麻袋一样,被狠狠甩了出去,撞在开着裂缝的墙上。 苏明安收回踹出去的腿,灌了瓶血瓶,看着左臂刚刚被这个疯子咬开的伤口渐渐愈合。 他还当有什么后手,这个女人是来打先锋的。 没想到,她是真的一个人来的,就是因为【爱他】。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爱着的钦望早就死了。 他死了都不知道,有一个病态的学生,一直装作小白莲在他的身边,这般“爱着他”。 或许许安娜认为,这是难得的机会。他离了圣启的视线,离了辉书航的保护,她就可以撕开好好学生的伪装,仗着她预言者的能力得知他的位置,找到他。 ……又是和沈雪一般的,令人恶心的病态占有欲。但不同的是,沈雪爱的是她自己,是为了她自己而要强迫对方留下。许安娜则爱得比较无私,想要爱着的人活着,哪怕会有无数人因此而死。 但不管怎么样,什么品类的病娇,都是病娇。 而病娇在他面前出现,都得死。 他看着被他一脚踹飞出去的许安娜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她的动作很缓慢,只是在一举一动间,她那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能忍到第九天,忍到这个时机才爆发,许安娜也是能忍。 她分明知道自己在哪里,上报给圣启所有人都能得救,却偏偏要独自一个人凑上来,以为能武力压制住他。 但很遗憾,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钦望。 “您不喜欢我……”她喃喃自语:“算了,这件事情我也早该知道了。” 苏明安没有搭理她,手中出现了亚尔曼之剑。 而就在他举剑的那一刻,许安娜的神情变了。 癫狂的火焰骤然在她眼里炸开,她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您应该……不会任何战斗技巧才对啊,为什么……” 苏明安直接上前,朝着她便一剑砍过去。 此时房门大开,门外的风雪一瞬灌进来,许安娜抬着头,看着他,睫毛上沾着星屑似的白点。 她忽然露出惨然的笑,而后,她身上的印记忽然亮了起来。 点点星光在她身周涌现,伴随着极为剧烈的能量波动,这位自称“预言者”的学生似乎也实力不俗,给苏明安的感觉,仅仅低于辉书航一筹。 他无视这些花里胡哨的光影,就着最短的直线路径朝着许安娜一剑斩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冰冷下去,哪怕只是简单的前进、挥剑,都像要将他整个人彻底融入风雪中一般。 下一刻,他看见许安娜朝他伸出手。 双手。 她身上的能量波动如烟花般绽开,但意外地并没有朝他冲来,而是向着两边刮去。 房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风雪满灌而入,几乎完全遮蔽了人的视线,而她身上波动着的星点,依然如银河般瑰丽。 她伸出双手,胸前空门大开,毫无防备,似乎是想给他一个拥抱。 并无收剑之意的苏明安势头不减,顺着她敞开的怀抱一剑砍了下去。 “唰——!” 【hp-1430!(致命伤!暴击!)】 宽阔的剑刃从她纤细的身体从一穿而过,溅射出的鲜红的血,创口由肩头的一头延伸到小腹的另一头,像一道裂缝一般被剑刃完全斩开。 由于剑上附着了泯灭,连着那点溅出的血也在一片漆黑中被消融。 在这一剑斩出后,他看见她保持着双臂伸出的姿势,斜靠在她身后破旧的墙壁上,胸前一点鲜血也无。 ……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苏明安不理解她在这种生死关头反而放弃抵抗,还伸出手,妄想抱他的行为。难道她真的以为他对她的感情会胜过一切,在这种求抱抱环节还心软一番? 在斩完这一剑,想要退后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箍住,那原本便伸出双手的女人,瞬间合拢了她的双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以一种极度依恋的姿态抱住了他。 滚烫的血流从她的胸膛,流淌遍了他的胸前。 她的双臂像抱毛绒玩具一样死死地箍着他,即使她恐怖的伤口已经和他紧紧相贴也没放手,像是要就这么溺死在他的臂弯中。 苏明安是真的怕她还有什么后手,立刻伸出手抵住她的太阳穴,泯灭瞬间发出。 在泯灭发出之前,他听到了她低低的低喃: “……如果这样也算我的结局的话,真好……” 【hp-198!(终结技!)】 苏明安迅速推开她,准确地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你杀死了(许安娜),exp+5000!】 地上的女人垂着头的身躯无力地向后靠,软倒在墙边,彻底失去生命气息之时,她像一朵开在漆黑泥土上染满血色的彼岸花。 “叮咚!” 【您已升级为(二阶九)玩家!】 【战斗力:1455+30】 …… 苏明安拎着剑,感觉身子越来越沉。 他似乎有些明白钦望害怕睡觉的情绪了,现在的他,也有些觉得这具身体可能再一闭眼就真的醒不来。 他想要转身出去看看,却看见了许安娜尸体上闪闪发光的一枚紫色晶石。 【获得物品(预言宝石)】 【预言宝石(品质稀世) 类型:附加类宝石 效果:一次性道具,融合后消失。可用于进化一个非战斗类技能,进化后的技能将附带预言类相关能力。 掉落条件:杀死满好感度的预言者。 介绍:出自第五世界·明辉的唯一性道具,为预言能力者所有,掉落条件严苛,极其珍贵。】 …… 苏明安看着手里紫色的晶石,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我能看见很多未来,也看见了自己注定的结局。” “——如果未来注定是万籁俱寂,我希望我永久沉眠前看见的人会是你。” 他突然反应过来。 许安娜是预言类能力,因为这个能力,她提前看到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才能找到自己。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曾看到了,她被他杀死的结局? 苏明安想了想,还是不理解。 这特地把自己送过来让他杀……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的行为。 他想要出去,却忽然看见地上许安娜的身上又浮现出了一股黑气,正当他以为又爆出了什么装备时,那黑气猛地一下扑了过来,以一种令人来不及反应的极速扎进了他的身体,而后迅速没了动静。 他低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就像那黑气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就是她的后手吗? 他没有头绪,只能暂时放下这种思考。 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转身出了门。 而就在出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系统在风雪中极其鲜明的提示声: 【任务目标(青晴)已死亡。】 【支线任务自动失败。】 他踏出门,一脚踩在薄薄的雪上。 “咔嚓”,清脆地一声响。 诡异的安静中,夹杂着几声不详的鸦鸣。 苏明安抬眼,望过去,房屋破败不堪,四处可见不完整的尸骸。入眼之处,都是一片染得鲜艳的红白交织。 一片死寂。 他不知道这座镇子在入夜前发生了什么,但在许安娜突然入内时他就有了预感。毕竟他和许安娜战斗动静那么大,险些都把房子掀飞了,外面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人全都不见了一般。 他一个下午都在屋子里画法阵,对外面的情况没太注意,但就在刚刚,响在他耳边的系统提示在告诉他——出事了。 所有曾经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灵魂,伴随着炊烟泯灭而忽然消散于无声中。 他看着周围,没有军队,也没有什么埋伏的迹象,可能是许安娜来的路上,就顺手把这些镇民全杀了——这个世界中人对于生命的态度,就是这么淡薄。 雪面夹杂了淋漓的鲜血,几把扫帚静静躺在地面上。 他站在原地,雪点冰雹一般砸在他脸上。 忽然,他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是个男人,语近嘶哑。 他迈开步子,看见一辆堆满稻草和燃石的木车,车的旁边,跪着一个疯魔了的男人,男人发如杂草,脊背如弓。 “晴晴……爸爸对不起你啊——” 苏明安靠近几步。 “……说好了给你最好的生活……爸爸这个没用的人……还是没能保护你直到离开啊——”男人低头哀嚎,他冻红的双手自残似的胡乱地抓着积雪,鲜血流了整片雪面。 “是我们这种人活该活不下去……活该活不下去……护不住你奶奶,你爷爷,护不住你妈妈……最后连最后的你都失去了啊……” 男人颓然地跪在原地,衣衫单薄,此时全身冻的通红,双手浸满他自己的鲜血。 “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都是自个惹的事……爸爸不该捡那个人,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为什么要让我们这种活都活不下去的人遭殃……” 苏明安缓缓靠过去,男人却眼神恍惚,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手无意义地乱抓,一张满是胡须的脸布满泪痕,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女儿的名字:“对不起你……晴晴……爸爸对不起你……” 苏明安落下目光。 他看见,那被男人护住的一片雪地下,一张失了血色的小脸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她的笑靥如雏菊般单纯,被冻得发红的小脸上洋溢着少女的朝气。 一百七十八章·“仙人板板” 摩陌跪在冰寒的雪面之上,疯了一般手指痛苦地抠着地板,指缝里全是血。 而被护在他下方的女孩,不动,也不再会笑了。 或许摩陌是刚刚回来的,身边的车代表着他可能刚刚从哪座镇子赶回,所以才成了漏网之鱼,不过这不重要,看他这对风雪毫不作防护的姿态,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苏明安看了一会,就要转身离开。 按理来说,青晴死了,支线任务失败不会影响完美通关进度。这个任务看起来无关紧要,既然这里已经不安全,他就没必要在此久留。 今天已经是第九天夜晚,看着时辰也快过夜,第十天非常关键,他必须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后面传来动静颇大的脚步声,是雪地的摩擦声,而后,他听见男人沙哑的吼声: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未转身,便伸出手,轻松架住了摩陌敲过来的木棍。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镇子根本不会——” 苏明安转过头,微微用力,便夺过了他的木棍抛在地上。 ……摩陌说的没错,许安娜确实是为了寻他而来,如果他不在这里,这座小镇确实不会出事。 “是,是因为我,但是……”苏明安想说些什么,但说了一半就停了。 他不想再和一个没有价值的npc交流些什么,摩陌又不是他的攻略对象。 “果然,果然——” 摩陌眼睛通红地瞪着他,五官因为悲痛而扭曲,泪水纵横了这个男人饱经风霜的脸,将脸上的雪都混成一团。 像有无尽悲痛的情绪在体内肆虐,面对着苏明安平淡至极的眼神,他哽咽了一瞬,从唇缝溢出悲鸣。 “……果然,你们贵族,都是一样的,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生命在你们眼里就是羽毛一样的东西,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为了活着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愤怒骤然决堤。 他忽地一动,发出野兽般的嚎哭,整个人突然以一种极其疯狂的姿态扑上来,双手伸出,似乎想要猛地掐住苏明安的喉咙。 “晴晴,晴晴她死了啊——”他的吼声撕心裂肺,像是从胸腔里喷出火来般:“晴晴死了!你还记得她吗,她明明是个多么好的孩子——” 苏明安看着他伸过来的,指缝还带着血的手,手中长剑微微抬起。 “嘭——!” 他闭上眼,眼皮外层猛地被溅上一点点温热,血腥味一瞬爆出,他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被洒上了一层鲜血。 他睁开眼。 面前疯狂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原形,雪地上有着一层微厚的血泥,溅落的血点如烟花般绽开,洒在自己身上。 他手中的剑还未举起。他也还未曾动手。 ……便有人抢先一步出手,以一种这么干脆残忍的手段杀了摩陌。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拿出布,将满是血迹的脸擦干净,转过身,看向刚刚传来能量波动的后方。 漫天风雪之中,一道白影静静立在雪毯之上,像与周边融为一体。 那双银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这边,带着一种恍若锁住时间的厚重。 “预言者死了?”圣启问着,语声平静。 “死了。” “你杀的?” “嗯。” 苏明安将染血的布丢在地面上,而后重新举起了剑。 “你还是不肯回去吗?”圣启问。 死了一个许安娜,在他眼中像是无关紧要,他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依旧问着这个重复的问题。 “谁会愿意回去送死呢。”苏明安的语气理所应当:“你也看到了,实验的进度发展得很快,我现在可以保证让它成功。让我活着,远比让我去死好。” ……他很少以绝对的剧情走向,去思考未来的行动。 习惯于游戏攻略的他,会善于考虑游戏本身的进程,以设计者的角度去考虑。 比如,他走上了这条远离正军广场的完美通关线路,到现在都还没有提示失败,那就意味着他仍有别的路可以走。如果没有被许安娜杀死,算一个游戏关键点的过去的话,那么从圣启这考虑,应该也有活路可走。 如果能够说服对方,或许就算这条路线的一个成功。 ……说到底,面前必然有一线生机,不可能让他去和战力天花板对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而后,他便看见面前这位一直面不改色的大陆统治者,闭上了眼,语气竟变得轻柔起来: “如果可以。”圣启轻缓地说着,语声近乎于呢喃:“……我也希望你可以活着。” “那就放我离开。”苏明安说:“我的法阵在明天之内就可以完成,虽然只是初版,但已经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许多人的天赋,再继续研究下去……改变那些被污染的魔兽,净化掉它们血脉里的恶意,也会非常简单——你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改变整个大陆。” “圣启。”他念着对方的名字,语气极度真诚:“……相信我。我对你的大陆没有想法,也没有威胁,你只要给我一间实验室,让我活着……我可以给你带来一切。” 他知道对方是个大陆野心家,神权统治者,早在大殿里第一次见面时,圣启就告诉他,要建造一个以人为神的国度,要用神权统治愚民。 钦望留下来的个人自述,也在告诉他,对方是一个想要抢夺实验结果来维系统治的家伙,以至于在实验刚刚要完成的时候,对方就急着要把他这个声明甚高的大陆圣师送上祭台。 他渐渐摸清楚了对方的心思,而他自己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往着一个醉心研究的学者方向去的。 他没有表现出全然的实力,没有表现出对权利的渴望,甚至连投怀送抱的许安娜都不屑一顾,在从革命军离开后,他也没有一丝要返回的意思,反而整个下午都在废寝忘食地研究自己的法阵,完全符合一个没有野心,只想活着的学者形象。 除了他曾经向圣启发起过的挑战……一切,都应该很合对方的意才对。 他看着对方依然闭着眼,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风雪甚大,渐渐有些模糊他的视野。 他呼出一口气,已经快要感觉不到风雪的冷意。 ……因为他的身体,温度近乎于与外界一致。甚至,比风雪还冷。 满眼的白在他面前肆虐着,他看见圣启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如刀锋般雪亮决绝。 “但是预言者死了。”圣启说。 语意不明。 苏明安没有听明白。 “许安娜很重要?”他问了一句。 他没有得到回应。 风雪夹杂在他的眼前,像是远行者隔岸对望,他看着那道白影,一点一点消散在了一片雪色之中。 “许安娜是筹码,是天平上的一端,她的重量消失了,那么便缺了一块。”圣启的声音飘在不远处:“钦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是天平上最重的筹码。” 苏明安和他谜语人对话。 “是。”圣启回应着。 苏明安笑了出来——他好像大概明白,圣启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 像是一道惊雷突然将他劈醒了般,如果拨开迷雾,其实一切的答案都清晰可见。 风雪卷动于一片乌黑之中,尖锐的风声嘶吼般刮过。 苏明安望着远方黯淡的天光,冰凉的雪点在他的睫上落驻,他眨巴了下眼睛,眼前是一片雪融的水光。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那么我,再最后问你一次。” 圣启突然响在身边的语声,前所未有地轻柔,一字一句,都透着股惑人的意味:“……如果说,一切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现在,你还愿意回去吗?” “滚。” 苏明安很简单地回复着。 …… 苏明安闭上眼,而后又睁开眼。 面前形态恐怖的药糊,散发着奇异的气味,小女孩伸着手,带着笑。 窗外,炊烟袅袅飘起,传来阵阵孩童的打闹声,推车压雪,木柴晃动。 天光斜落,如同轻纱散落,当墨一般压抑的黑夜退去后,迎接的便是一片白润润的光景。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风雪不再。 苏明安下意识攥紧了手,但很快又松开,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沉浸在夜晚那几乎吞没天地的风雪中。 “——大姐姐,你醒啦。” 女孩的声音响起,玻璃质般清脆明亮。 苏明安身子微微颤了颤,他沉默地接过药糊,喝了下去,而后发现那个恐怖的中毒debuff居然没触发。 b级的幸运,倒也没有那么拉胯。 在一碗味道难以言喻的热糊糊进了肚后,他的状态也被迅速调整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进程,都按照上一周目一般进行着,在摩陌和青晴出门,合上门时,他没有再去割血研究法阵,而是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被分配到的这个身份,绝对是地狱难度级别的。 没有一点预兆,没有一点提示,就会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如果不能抓紧每一点头绪,完美通关根本就不可能。 他甚至怀疑,其他平行世界的玩家,哪怕是榜前玩家,难度应该也没有他这么大的。 他已经到了一种几乎无路可走的离谱地步了。 而那个存活几率,就更为离谱,无论前面做了多少努力,一点点累积了多少进度,只要不达到百分之一百,就随时可能一落到底,分分钟搞成0%给他看。 “【我是天平上最重的筹码】。” 苏明安坐在床上,望着手中的匕首,望着匕首面上反着光的,他的眼神。 眼里血丝很明显,头也像针扎的一般疼,反复在阻止他细化的思考。 “【许安娜也是筹码】。”苏明安低声呢喃着:“【她消失了,天平上就少了一块。】” ——他已经渐渐明白了。 圣启或许没有那么短视,只是为了大陆一时的统治要杀死他。 圣启似乎在用他们这些人的生命作为【筹码】,在第十天,想要做什么交易。 许安娜的生命是一个【筹码】,因为她死了,原本计划好的生命质量便少了一块。 而钦望……可能便是一个最大的【筹码】,比许多人加起来还要多,所以圣启才那么执着着非要他回去不可。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为了第十天的那个交易,圣启要害死很多人,而其中的一个,最有用的,就是他。 但这样一来,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许安娜死了,便失去了价值。但钦望却是……死了也依旧有价值。 不然圣启也不至于最后会直接对他下杀手。 尽管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苏明安已经开始规划起这一周目的行动。 圣启应该原本不会发现这里,是许安娜造成的动静把他引过来的。 所以,他这一周目要做的,便是控制变量,阻止许安娜,再根据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慢慢推测出真相。 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想不出什么极有先见的行动,比起其他能一命通关的人来说,他实在是太差劲了。不过好在他有能够一遍遍试错的机会。 他站起身,没有研究法阵。 如果不解决圣启这个定时炸弹,这个法阵没有任何意义。 他向着影那边传话,要他尽快联系上革命军,而后推开门。 面前是一排排乡村的平房,房子外面则堆着一圈干柴稻草,由于这地方太冷,连些动物的影子都没看见,只能看见雪地上两排长长的车辙,和人拉着车而留下的脚步深痕。 大人们似乎都出去了,镇子里只留着些小孩子,不过连稍大点的孩子也没看见,只剩那种连路都有些走不动的孩童在一起玩闹。 或许只要稍微有了些劳动能力的孩子,都会肩负起为家里分担压力的工作。 苏明安看着斜对角那菜栏外打闹的几个小孩子,而后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像个小雪人一样的青晴。 她似乎被孤立了,只是端着还没洗的药碗站在一旁,看着那玩闹着的小孩子。 苏明安随口问了她一句:“怎么了,很羡慕?” “……”青晴沉默了片刻。 “不羡慕。”她说着,手指捏着碗,指节青白:“反正他们今天就要死了。” 一百七十九章·“这就是你想要拯救的世界” 苏明安微微一愣。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雪地车辙的摩擦声,接着,几个穿着破旧的大人从镇外赶了回来,用着警惕的目光看了他几眼,而后迅速走到自家孩子前,将人带了回去。 像是生怕孩子和他们有什么接触般,苏明安注意到,那些大人们看青晴的眼神,也和看他是差不多的。那是一种奇异的,排斥的,如同看【异端】一般的眼神。 “你刚才说这些孩子,今天就要死了……”他问着青晴。 “是啊,大概就今天极夜期前吧。”青晴噘着嘴:“哥哥你来的不巧,今天正好是镇里每年的进献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苏明安有了点预感——这个上一周目他由于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得到的信息,似乎与这群人夜晚的死亡有关。 “进献日是什么?” “喏,大概是……山的另一边的另一边?”青晴踮起脚尖,指了指镇的那头:“爸爸说,那里有一只很可怕的,很大的,会吃人的大妖怪。” 她张开双手,比了个大圆弧,似乎很想形容出那个可怕的妖怪:“它会吃人!如果它饿了,就会吃人,如果让它跑到镇子里……我们就都要被吃掉。 所以大家伙想了个办法,那只大妖怪比较懒,每年都要睡长觉,只是在睡之前会吃人。我们就把那些没有觉醒的孩子们送给它……这样它就不会来吃我们了!” 她的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语气俏皮,动作也很可爱,像一个小孩子踮起脚想快快长高的模样。 但苏明安却听明白了,她那语气里极其残忍的内容。 “没有觉醒的孩子……”苏明安看了一眼那块孩童们玩闹过的地方。 在被大人们带走后,周围一片清净,似乎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孩子的最佳觉醒时期就是五六岁,在之后,如果仍然没有觉醒出能力,就很难再有机会了。只能一辈子当一个实力低下的普通人。 而这种镇子里的人,血脉本就没什么传承能力,天赋觉醒法阵又没有被研究出来,面对吃人的魔兽,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而选择集体搬迁,在这种严酷的环境里,就只有冻死一条路。 除了将没有什么价值的孩子和年老体衰的老人送给魔兽,祈求它吃饱冬眠,不侵扰自己的家乡以外,人们没有别的办法。 青晴是幸运的,她觉醒了能力,哪怕现在只能点个火苗,也是能力。她拥有了基本的【活下去】的资格。 不用在还不懂事的年纪,就被自己的血亲亲手送去魔兽之口,以最残忍的方式死去。 ……以几个孩子的性命,来换取整个镇子的存续。 “又是一座以生命为【筹码】的天平。”苏明安低低地说。 只不过,这座天平,在他看来,更为血腥明显了些。 “什么天平?”青晴没有听懂。 青晴虽然幸运,过得也不容易。 那些被选中,注定要去死的孩子,即使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也会在他们父母的唉声叹气中,下意识远离青晴。而那些被选中了孩子的父母,更是伤心痛苦,但为了大局,他们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出去,看着他们去死。 在看到活得好好的青晴时,那些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父母必然会心里不平衡,即使他们知道能力者的【价值】远在他们孩子之上也不例外。 ——凭什么,觉醒的人会是你? ——凭什么,去死的人不是你? ——凭什么,就因为一个简单的觉醒仪式,一个结果,就要让他们的孩子去死? 平时,他们愤怒、冷漠、远离,因为能力者都是【异端】,每一个能力者身后,都是无数条孩子的性命。 但一旦到了灾难时刻,他们又会依赖于能力者,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究竟是谁可以救他们的命。 “我有想过,帮助隔壁家的汤姆叔叔和玫茵阿姨。”青晴语气很轻:“可是当我抱着柴火进去,看见他们房间角落空空的婴儿床时,我就又不敢了……我总觉得,是我欠他们的,哪怕我怎么弥补他们都不够……” 苏明安没说话。 “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目光都不对……我原本也有着几个好朋友的,但他们很快都被送去大山上了。”她的手指掐着木碗的边,似乎心绪很不平静:“……我还记得那一天阿兰的眼神,她通红着眼睛,看着我,抓着我的衣角,说不想和我分开…… 大人们骗他们,说他们只是出去郊游,去大山的另一边看看。 但阿兰早熟,也听过大人们的谈话,她知道,她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了……” “【荒谬在现实里时刻泛滥,贯穿着世界的主题。】”苏明安轻轻说着。 青晴转过头,眼中带着不理解。 “【幸存者成为苦难的载体,他们于未来永远挣扎。】” 他望着寂静的平房,目光很静:“大义总披着神圣的外衣,使所有人都在一种不言不语中被裹挟——而这一切未曾降临到他们自己身上时,人们只觉得前途光明。” “大哥哥。”青晴歪着头:“你在说什么?” “我说……看起来义正言辞的默契,其实是最残忍的东西。”苏明安笑了笑,看着她:“青晴,当所有人都认为一种规则很合理时,被突然牺牲的人便显得无关紧要了。因为他们自己都认为——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而定。” 青晴眨了眨眼。 她的小脑瓜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贵族大哥哥怎么突然开始胡言乱语,但她大概知道现在不该打断他。 “所以,你不必心怀愧疚。” 苏明安摊开手,笑得有些讽刺:“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的存在——而我们都拥有在这等牺牲之下,光明的未来。” 青晴的眼珠转了转。 而后,她将碗翻了个面,牢牢箍在手里。 “大哥哥……要不,要不,我再去给你煮点药吧。”她说着,转身就走,溜得动作像只兔子,像是怕了他一般。 苏明安的手僵在空气中。 他也没想到这个青晴的反应会那么大,居然撒腿就跑……以往的沈雪和茉莉,可都是会把他的话静静听完的。 弹幕已经笑疯了,他们戏称这次的萝莉有前途,居然没有被洗脑,简直可喜可贺。 但苏明安不理解他们在笑什么,分明他是在很严肃地说这些话。 他有时会试图通过一些言语,在直播间里传递自己的意思,但弹幕似乎永远只会玩梗,关注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对于白给妹子的关注,都比对任务本身的关注要高很多。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人,而后将冻得有些僵的手收了回来。 “——大人。” 旁边传来了一阵踩雪声,摩陌推着一辆装着各种木柴的车走了过来。 “外面很冷的,您如果没有修养好,还是回去休息……” “那些孩子呢?”苏明安问。 “啊?” “被带去送死的,那些孩子。” 摩陌的脸色僵了一瞬,立刻想要解释:“我们并不是想要让他们去死,只是没有办法……” “没关系,我理解。”苏明安说:“我的意思是,把他们找回来——从今以后,你们都不需要再把这些孩子送过去了。” 摩陌脸上的苦色凝固了一瞬。 但很快,他的面部肌肉便开始抖动起来,情绪似乎十分激动: “您……您什么意思……” “把人叫到镇子最中央的广场上吧,所有人。”苏明安说:“比较大的广场,你们镇子应该有的吧,去叫人吧。” 他这一次,想换一个角度试试。 他记得任务提示上有写,除了自己研究法阵,也可以通过帮助他人觉醒,来推动最终进度条。 那么,如果能够让这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觉醒的话,会不会对他的最终进程有什么帮助? 反正试错的机会无限多,关键存档点也已经固定,只要不到第十天便选择回档,他便不怕时间点过去,出现死档现象。 在许安娜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都是绝对安全的。 “好——我这就去!” 或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或许是对传说中贵族的绝对信任,摩陌并没有仔细思考苏明安话语中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或许这个贵族是想要多挑几个孩子回去,或是给他们一点帮助。 苏明安则先前往了镇子的中心。 这里的广场和特里里镇的有点像,只是地面是土路,有些不平,还有厚薄不一的积雪,但并不影响法阵的刻画。 他拿出匕首,割开手掌,因为这一次要觉醒的范围很大,只比上次在革命军里进行的那一次小上一筹,他又多划了几道,血流将广场的土面缓缓化成一个法阵的图案。 依照钦望的笔记本描述,他在画完后,又根据地形和朝向仔细修改了几个地方,而后抬起头。 乌压压的一片,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还扛着各种农具的人们,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要觉醒的,站进来吧。”苏明安说:“人数应该差不多,也可以都站进来。” 这群人明显还是对贵族有着很强的排斥心理,即使他已经将法阵画得这么明显了,也没人敢进来。 或许这些人自己都没怎么听过关于天赋觉醒法阵的消息,毕竟他们连生存都要竭尽全力。 但很快,摩陌便第一个站了进来。 他也不太信一个法阵就能改变这个大陆几千年的命运,但他也没有选择,毕竟是他一头脑热把人都喊过来的,贵族要带走他家青晴,他总不能给人脸色看。 但很快,他就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了。 在法阵发出光芒,他那原本显得有些黯淡的纹印复又渐渐亮起后,他捂住胸口,压抑住心口那股的震惊感。 ……成功了。 他原本觉醒了能力,这次也没能让他再觉醒一个能力,但是,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自己那原本,一点点消散下去的生命力。如同又被一把兜住了一般,让他那不断逸散的能量都被聚拢了起来。 ……换句话说,他能活得更久了。 不用害怕,这催命符般的能力,会在一次一次的使用中,突然有一天就夺走他的生命。 他能拥有更加安全,更加长久的能力。 与此同时,苏明安也看见了那代表着整体进程的进度条,一下窜到了99.2%。 “没想到我还挺有研究天赋的。”他笑了笑。 原本只是作用于无能力者的法阵,意外地拥有了延长能力作用时间的功效。而这一效果,本质上和驱散血脉中的杂质没什么区别。 这也意味着,将法阵后续改造成驱散恶龙血脉的法阵,这一猜想,是完全可行的。 钦望的路……终于算是没有走错。 这个骄傲的学者的理念,在他死后的第九天,被苏明安证实了。 苏明安将刚刚修改过的几个点记了下来,仍然觉得不放心,特地拿出钦望的笔记本,将几个内容摘抄了上去,补在最后头。 在他记录的过程中,其他的镇民立刻像被打了鸡血一般冲了进来,像是生怕自个站不到法阵里面一般,你挤我我挤你,那一双双眼里放出来的,都是对生的渴望。 ……确实是生的希望。 觉醒了能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活下去的资本。 这个法阵,对于他们,不亚于一次救赎。 红光亮起。 “叮咚!” 【个人身份任务·已完成】 【任务已完成,计入最终线路评价。】 【*您获得关键道具:天赋觉醒血脉法阵(初版)】 【(天赋觉醒血脉法阵):经过灵光一现修改过的法阵,已达到了最终成果要求。将其交给正军,可转换为完美通关线路·正军线。 ——“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你成功带来了这个大陆的未来。”】 【获得探索积分50点。】 【您已激活身份特殊技能·血脉灌注。】 …… 法阵散发着红光,笼罩着每一个踏进来的人们。 一片喜气洋洋中,一道道各色的纹印在他们身上浮现——这便是他们的救赎。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我觉醒了,我觉醒了!天哪,这真的不是梦……” 有人放声大笑,有人喜极而泣,而在人群中央,几个小孩被自家的大人高高举起——他们逃过了葬身兽腹的悲惨命运。 苏明安看见了他们脸上明晰的笑意,看见孩童伸出手来,要送他糖果,看见有人双膝跪地,朝他重重磕头,看见老人们感激涕零,以至于涕泗横流。 他看见有小孩子围着他唱歌,唱的应该是当地民谣,嘴型一开一合,笑容感染人心。 ……但他已经快听不见声音了。 如此大规模的觉醒法阵远比单纯的放血更能损伤他的心神,在第二道红光亮起的那一刻,他险些一口气喘不过来,整个人就要倒在冰雪之中。 身体前所未有沉重,耳鸣声一阵一阵,在用力汲取着干冷的空气时,他听见自己身体四处传来的,近乎撕裂性的哀鸣。 ……他是没想到,一次简单的觉醒,会让这个身体虚弱到这个地步。 就像是,闭上了眼,就再也睁不开了一般。 他抬眼,看了天际一眼。远方暴雨似的星光,冰粒似的凝着,似乎正在酝酿极夜期的暴风雪。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一股暖意传递了上来。 青晴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她的眼中,有着他从未看见过的郑重。 看着眼前这有些模糊的,人们狂欢狂舞的这一幕,苏明安忽地想起了钦望说过的一句话。 “……【我将走向盛大的死亡。】” 他想着,便不由自主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青晴握住他的手。 似是无师自通,一股温暖的热量,从青晴握住的地方,缓缓传来,炙热滚烫。 苏明安忽然明白过来——钦望这个家伙,虽然骄傲了些,但说的其实没错。 他所要的一切身后名,现在似乎都要真正实现了。 一个法阵,一条性命,十八年头……与一个大陆的人们。 这两样东西,似乎也在无声无息间被放上了天平,而右端的重量,看上去远比左边更重。 疲惫感潮水般袭来,身上在一点点冷下去。 苏明安闭上了眼。 “……什么死亡,什么盛大的。” 他听见青晴极其细微的语声。 她握着他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不要老是像小孩子一样,说一些羞耻奇怪的话了,大哥哥。晴晴都比你成熟。” 一百八十章·HE·明媚未来 …… 天光一点一点暗沉下去。 在晚上,苏明安醒来时,有人说要给他举行庆功宴,也有人要带着全家来拜访他,但都被他拒绝。 他没有时间接受这些感谢,更危险的还在后头。 存活几率一直在缓慢上升着,在接近傍晚时,它已经飙升到了82%。但他实在不太敢信这个数字,它能因为一些事件迅速拔高,也能莫名其妙地就降到最低。 苏明安回绝这些邀请,立刻赶到镇里最高的建筑上,眺望着镇口的南北两门。 他不知道许安娜会从哪个方向赶来,他必须要在她大开杀戒前截住她。 这一周目比上一周目要好很多,他掌握了完善的法阵,这样如果还是被圣启发现了,他也有了一些谈判的底气。 关键点是,他必须要让圣启知道,让他活着的【价值】,大于圣启做那个交易的价值。 影那边已经联系上了革命军,以一个钦望故人的身份,因为影也掌握着关于任务和钦望身份的很多信息,取得单双的信任并不难。 单双似乎还想要找他,但在影的劝告下,革命军最终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前行,准备着第十天的最终袭击。 苏明安放在正军广场上的第二枚监察之眼也已经到了时间,自动损坏,与菲亚那边也联系不上。 现在,一切暂时只能靠他自己。 他在这座最高的塔楼上站了很久。 他看见有老人从下面的屋里走出,熟练地扫起门前厚实的冰雪。也早熟的孩子背起背包,一步一步走向森林,手中拿着钝掉的镰刀。 他甚至看见有裹着白布的尸体被人抬出来,即使觉醒了能力,也依然有着没能从生死线上救回来的人,人们的表情肃穆凝重,有妇女在掩面痛哭,孩童止住了笑颜。 但生活还会继续,有炊烟从远处飘起,在寒冷的空气中挣扎着飘上,像无数条不屈于风雪的灵魂。 他静静地看着异世界人们的生活,吹着冷风,挨到了傍晚。 在风雪酝酿开来,寒风开始发威的时候,他成功看见了一抹紫色的身影,从镇子的北门现出。 他立刻空间位移,从高处位移到地面,而后爆发全身的速度朝着门口冲去。由于靠近镇口的房屋都比较危险,怕被路过的魔兽发现,那边还没什么居民。 罩着斗篷的许安娜步子一顿,她似乎也看见了正在飞奔过来的苏明安,语气中还满是惊喜:“——老师!” 她的语声清脆明亮,夹杂着长途跋涉抛弃一切而来,见到心上人的极度惊喜。 【hp-1280!(致命伤!)】 下一刻,亚尔曼之剑直接斩断了她的头颅。 鲜血飞溅在雪地之上,许安娜的身形落叶般倒落在地。 她至死脸上还残留着见面时的笑容,眼神清澈明亮,还未暴露出一点杂质。 苏明安捡起掉落的预言宝石。这东西太珍贵了,如果用在监察之眼技能上,觉醒了什么预言类能力,能帮他规避开很多麻烦。 他将许安娜的尸体拖进一旁的空房子中,将新雪掩盖上旧雪,遮盖住血流留下的红痕,很快,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下,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了。 许安娜这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苏明安等在原地,等着圣启会不会前来。 如果真的来,他很想与这个家伙于雪地上对峙一番,和这位大陆领导者好好谈谈,关于这座大陆,什么才是【未来】。 但很快,风雪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一股暴风雪的态势,天光一片暗沉,如同墨一般罩在大地之上。 夹杂着风雪的极夜期,很难视物。 他在附近搜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间很隐蔽的地下室,据青晴所说,这是她偷偷发现的,没有告诉别人,可能是一间废弃的地下室,很隐蔽。 他进入地下室,避开了风雪,缩在角落里,在身上盖了些聊胜于无的干草。 【明安哥真的好果断……】 【他怎么就突然杀人了,我还以为他之前等那么久,是为了等情人,结果就这?】 【坦白说,我为我之前觉得第一玩家任务简单而道歉。我是从别的直播间来的,第一玩家被分配到的身份简直****(自动消失)】 【没错,我看见别的平行副本的钦望,基本都*****】 【确实,巨坑,主办方我日你仙人板板!】 【好像真的没有看见别的玩家被分配到钦望的身份,有人看到吗?有的dd我一声。】 【已经有很多论坛大手子开了分析帖,分析这个世界的情况了……原本以为是阳间世界,现在看来好像不太一般。】 【末世、明辉,这两个阴间世界卧龙凤雏。】 【文化沙漠请勿乱嗨用梗。】 【……】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身体上的虚弱感也非常难熬,看观众胡言乱语倒成了一种不错的提神方式。 虽然这群观众娱乐至死,有的时候不顾场合,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玩梗,但这一群人确实总是在提醒他——他正在一场游戏当中,还有很多人在看着他。 有的时候,在沉浸于副本的一些情绪,极度压抑的时候,看一看这些欢乐的弹幕,也能适当转换心情,就像一剂调味剂。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是不至于让他的情绪一直紧绷。 有的时候,观众们也会说起一些主神空间的事情。 这些人以为他从来不看弹幕,因此,他们很擅长自嗨,善于将直播间聊成世界频道聊天室,或是另类的即时式世界论坛,大谈其谈各类热点话题,能让他在副本世界中,也知道那群不下场的人类又干了些什么。 而就在他一边忍着冷一边看着弹幕的时候,他听见了耳边传来的系统提示声: 【隐藏线·明媚未来·完美通关进度:80%】 ……什么情况。 他迅速起身,掀开干草,便上去看外面的情况。 除了飞舞的风雪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来。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第九天的晚上,离第十天的到来还有一个小时。 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完美进度却自己涨了。 他没有头绪,复又回到地下室,盖上干草。 弹幕成了此刻另类的电视机,宛如一个娱乐项目。 在发现他好像在看弹幕后,这群人瞬间就像炸了烟花一般。但原本还算言之有物的东西却没有了,只剩下了没营养的各种告白。 他移开目光,微微眯了眯眼,又是一阵困倦袭来。 这种夹杂着寒冷的困意……他不知有多熟悉,记得在上高中时,那每一个不开空调的冬天,他都是挨着这股困意从数学课上挨过去的。 那种想睡又不能睡的感觉,痛苦至极。 而现在,他在世界副本里,竟也在体验这样相似的痛苦。 他盯着面前的地面,思绪不住放远,又想起了远在高中前的时光,渐渐地,渐渐地,他盯着的地面似乎也开始模糊起来,接着,他感觉眼皮有些酸,便轻轻地闭合了一下。 …… 【完美通关进度:90%】 …… 微凉的风顺着木板的缝隙入内,苏明安睁开眼。 天光缓缓漏了进来,周围都萦绕着一圈萤火虫般的光点,他抖落身上的干草,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间。 第十天,中午。 “……” 睡得有点长。 完美通关进度已经莫名其妙地升到了90%,存活率则是95%。 看来,完美通关线路中的【远离正军广场】非常有效。 仅仅是藏在地下室安然无事地待了一天,数据便变得非常喜人。 他趁这个机会把预言宝石和监察之眼融合了,而后得到了新的技能描述: 【(紫级)监察之眼(可进化):你可以在任意地点植入一枚监察之眼,监察之眼可为你持续提供三天50m*50m视野(监视视野无法越过遮挡物),监察之眼植入后自动隐形,非同级侦查技能无法发现。每次副本限用三枚。 由于融合了稀世道具(预言宝石),监察之眼自带(预知)效果,可提前进行机遇(蓝色)/危险(红色)提示。】 …… 苏明安在原地放了最后一枚眼。 像游戏里的插眼一般,一枚泛着紫光的宝石出现在地面上,下方伸出了一截长棍,“呲”地一声抵在地面上,而后整只眼都渐渐消失不见。 但苏明安却可以自由调节视野,在这只眼里,他也看见了正在看着眼的自己。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与之前不同的,眼之上渐渐浮现起的光辉。 红色的光辉,呈箭头状,牢牢指着南方。 红色,代表着危险。 看这个光芒程度,像是大危机。 ……南方。 他记得,自己现在正处在镇子的门口,北方的镇子口。 那南方,是不是意味着…… 他忽然意识到,这天的白天,外面似乎太静了些。 他上到地面,向着镇子里望,果然一个人都看不见,就连新的车痕都没有,淡淡的薄雪飘在天空中,静得诡异。 他推开门,向着镇子里走去,两旁的平房都很静,连该有的三两声咳嗽声都不见,烟囱上没有半点烟火气,就连踩雪声也只有他自己的。 但很快,他便看见了一堆巡逻的士兵,他们面罩铁甲,全副武装,一看便是不该出现在镇里的存在, 他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动作粗暴地将门窗打开,将各种东西扔出来。 苏明安迅速贴紧墙壁,隐蔽起来,向着镇外摸去。 但很快,他也发现了,镇外围着一圈士兵,人数不多,但连成了一条线,已经将镇子完全封锁。 ……是来找自己的吗? 他摸着墙,而后一点一点往着广场那边靠。 而后,他渐渐看见了许多的人。 这些镇民,都在广场,被围在广场。 穿着厚重铠甲的士兵,将脸掩盖于头盔之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死士。 他们的体型极有威慑力,如同一个个小型巨人,将面黄肌瘦的镇民们围在广场中间,挺着长枪,围成一个圈,用尖头对着他们。 而在一旁的土坡下,躺着几具尸体,有青壮年,也有老年,甚至有一具婴儿的尸体,他们身上都有着一个干脆利落的窟窿,很明显是被长枪一枪穿刺而开,鲜血淌了一地,将雪地全然染红。 ……镇民们明显有过反抗,刚刚觉醒了的他们非常得意,以为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能与真正的能力者搏斗……但显然,时间还是太短,结果显得不尽人意。 那些被一枪刺穿,死状凄惨的尸体,明显便是这群铁甲人杀鸡儆猴的成果。 鲜血如烟花般在地面绽开。 被围在中间的一百来个镇民,瑟瑟发抖,妇女抱着孩童,老人掩面叹息,青壮年朝着这群铁甲人怒目而视,却没有人敢再上前。 铁甲人的一旁,站着一个高了一截的,小统领一般的人物,他的面貌倒是没有被头盔罩起来,甚至盔上还插了根大红的羽毛。 他斜斜地倚靠在长枪旁,打了个哈欠。 有士兵从包围圈里走进去,被包围着的镇民瞬间就像煮开了的饺子一般往后挤,发出一阵慌乱的喊声。 士兵便伸出手,如捞鱼一般,从里面随便揪了个人出来,揪出了一个小伙子。 只是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被人揪出来时,全身筛子一般地抖。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在哪,他昨天下午还在广场的,今天早上就不见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在士兵手里就像只砧板上的鱼,怎么扑腾都扑腾不动,只顾着求饶。 “不知道?不知道,行啊。” 士兵笑了笑,手中的长枪缓缓举起,对准他的胸口: “还是老规矩,每过半个时辰,就杀一个人——把你们全杀光,也许那个人就出来了呢?” “大人,饶命啊!我是真不知道,昨天下午觉醒仪式我都没赶上……啊!” 血窟窿于他的胸前显现,鲜血飙射而出。 他的尖叫凄厉短促,尾音迅速消散在风中。 生命在士兵的长枪之下,显得纸一般脆弱。 苏明安的脚步顿住了。 一百八十一章·“第十天” 苏明安贴着墙壁,陷入了思考中。 就连视野里,那些一向喜欢多管闲事的弹幕都在劝他: 【还是别去了,这一看就是针对这个身份的陷阱……】 【这支军队看衣服是正军啊,一看就是冲着你来的。】 【是因为镇民们集体觉醒了吗?还是谁走漏了消息。我觉得这群人不是什么无私的人,恩将仇报的也不是没有。】 【对,不去为好,赶紧跑得越远越好,这第十天肯定很关键。】 【……】 他知道弹幕说的是对的。 但从游戏进程的角度上来看,不可能无缘无故突发一个事情在他面前,就是为了让他逃跑的。 游戏进程环环相扣,每一环都会通向下一环,如果他选择了跳过其中的一环,在进入下一进程时,可能便会因为缺失线索而失败。 如果他只想普通通关,自然可以逃走。但他的目标是完美通关,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摆在眼前的事件。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移了步子。 …… 鲜红的心口血洒在雪面,人群一片轰乱。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有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被母亲紧紧捂住嘴,生怕下一个被杀的就会是他们。 这些突然出现的正军士兵,不会顾忌着照顾老弱病残,揪到谁就杀谁,毫不讲理。 ……他们在找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镇上,如同神明一般给他们觉醒了能力,为他们开辟了一天光明大道的,神仙一般的人。 “摩陌。” 苍老的镇长在人群之中,低声对着胡子拉碴的男人说:“他昨天还在你家的,你应该知道人在哪,快把人找出来啊。” 摩陌抱着青晴,眼中闪过挣扎。 青晴的身子,冷得像冰。 由于大早上镇民们都被突然地从镇子里赶出来,很多人连件厚实的衣服都没加上,站在这风雪交加的大广场上,没有哪处不是冷的。 他抱着青晴,一点一点传递着自己身上的温暖。 “我也……不知道。”摩陌轻声说:“他昨天下午就走了,好像是去塔楼那,但是后来也没看见人。” “而且,镇长爷爷。”青晴忽然发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苍老的镇长:“就算我们知道他在哪,也不该把他推出来啊,他昨天还救了我们……” “胡闹!贵族和我们如何一样!”镇长手中的拐杖点着地,眉头紧皱:“他们这些贵族老爷,被找回去也没事,但找不到他,我们可就真死了。” 一旁,一个畏畏缩缩的青年也在说着: “是啊青晴,你还小,不懂这些,就算那个贵族昨天确实干了好事……那也不过是贵族的补偿,有这种方法,他们早就该惠及大陆了,不过是拿我们当试验品而已。那些个贵族老爷,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我早就说不可能没什么问题,哪有这种好事,送了能力就走人,肯定又是那些个权谋斗争,还把我们卷进去……”旁边也有人在说。 青晴眨巴着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长辈们昨天还因为得了能力兴高采烈,将人奉若神明,要吹锣打鼓要举办宴席,到了今天就又如视仇人,非要把人推出去不可。 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令她仍未反应过来。 而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忽地人群又引起了一片慌乱,接着,她感觉一只大手忽地穿过人群,一瞬伸了过来,正好掐在她的肩膀上。 “晴晴,晴晴——” 摩陌的叫喊炸起,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拽了出去,面对着一根染着鲜血的长矛。 “倒计时开始。” 铁甲士兵说着。 矛头寒光烁烁,青晴看着这针刺一般的寒芒,看着这群唯恐触怒了士兵的镇民,神情间没有一丝害怕。 她被突然地选中,要被突然地杀死时,却突然笑了出来。 “大哥哥说的没错啊。”她笑得很开心,眼睛镜面似的,倒映着这群人恐慌混乱的神色: “……叔叔阿姨你们的行为,果然足够荒谬。” 明明大家都有能力。 明明大家并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一些猎户甚至身手不输于士兵。就连她的爸爸摩陌,都是一名实力不俗的能力者。 但就是因为被杀的不是自己,因为是钝刀子割肉,能祈祷下一个不是自己,能祈祷真的有人会来救他们,所以连聚起来反抗一下都不得,哪怕有人出头,也只是个例,很快便被杀鸡儆猴。 ……觉醒了能力,手握有了力量,平民也依旧是平民,他们不是士兵,没有血性,没有真枪实战的训练过,这样的人哪怕见了血,也只是会退避——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了被挤压生存空间,而后默默无言地退避。 她的话语引起了一阵骚动,而后,更多像看【异类】一样的目光,再度投到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中,除了艳羡和嫉妒这样复杂的情况,还多了一层畏惧。 站在人群中的摩陌再也忍受不了,在看见青晴离着长矛如此之近时,他身上的能量瞬间爆发出来,直接朝着那群围着他们的士兵冲去。 而青晴的手上,也同一时刻升腾起了火焰。 火焰很微弱,渺小,如同窗前的烛光,平时顶多只能用来点个火,但在这个时候燃起,却代表着她对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无声的宣战。 ……与其说是宣战,不如说是寻死。 她和摩陌的力量,根本不够,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而本来能够被带动的人群,也像木头桩子一般僵在原地,一点奋而斗争的意思也没有。 人群与人群,像是被割裂开来,成了两个集体,贸然出头之人,则成了士兵们要剿灭的目标。 “找死。” 小统领一声令下,那圈围着镇民的士兵瞬间一动,长矛从一环穿了进来,就要刺穿青晴的身躯。 青晴站在原地,以一种毫不惧怕的姿态看着刺过来的长枪,而后,如同鸡蛋碰石头一般,掌心朝着尖锐的枪头就拍过去。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哪怕再没有血性的人,看见一个小女孩挡在了他们身前,多少都会有点行动。 但现在,她只看见了一群极其麻木的镇民,习惯了被士兵们压迫的镇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首先去死的镇民。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看见了自己那一向有些沉默寡言的父亲,一直表现得畏缩,不敢率先反抗的父亲,忽地推开人潮朝自己冲来,抱起自己,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手中的火苗熄灭了。 下一刻,她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长矛挺进声,再下一刻,她听见了许多人的惨呼,与躯体倒地的沉闷重音。 摩陌抱着她,没有感受到被穿心的痛苦。 他抬起头,满是冷汗的脸上被泼墨似的,洒满了鲜血。 士兵的鲜血。 鲜血如烟花一般绽开,飞在空中,入眼之处全是被一斩而断,仍未来得及落地的躯体。 而在一片飞溅的血色中,身周散发着空间光芒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手中一柄漆黑的长剑,那长剑上未沾染一丝一毫的鲜血。 苏明安看着这群即使被救了,也麻木地没有敢与他一起对抗士兵的镇民,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立刻反身朝着另一环的士兵砍去。 “——目标出现!” 小统领没有参与战斗,而是立刻对着一块石头说了些什么。 而片刻后,他看向满身鲜血,走过来的苏明安,目光平静。 “圣师阁下。”小统领说:“我们是找您的。” “谁让你们来的?” “……” “又是圣启?” 苏明安举起剑刃,长剑锋锐,其上带着一层深邃的黑。 之前被砍到的人,无一例外,伤口被毫不留情地融化掉,身上的铠甲如同纸糊,没有阻碍到泯灭一分半点。 但耗蓝也极快,若不是苏明安有意节省,只是在最开始用了几道,现在蓝条已经见底。 且,对于武器的损伤似乎也很大,若不是他用了两块打劫来的装备修复石,怕是整只剑都要碎掉。 他没有将这群士兵杀光,人很多,起码有几百来人。就在他杀人的时候,其他人也像故意避着他一般,没有对他下杀手。他怀疑,这可能是一个想要把他拖在这里的阴谋。 “不是。” 但很意外的,苏明安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是辉书航冕下。”小统领说:“她让我们来找您……让您回去。” “也是她提议的这种方法引我出来?” “……是。” 苏明安的心绪出现了些波动,但很快被他平复下来。 他没想到……到了这最后的时刻,即使是辉书航,居然也想让他去死。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而您是未来。】 而现在,他只觉得讽刺。 她还是用着一种这么恶劣的方法引他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馊主意。如果不是他想参与这个游戏进程,早就跑了,外面封锁的士兵根本拦不住他。 镇子离着正军驻地很近,这边有了集体觉醒的大动静,或许也有一些藏在镇民中的玩家,想要通风报信并不难,过了一个晚上找到他,并不稀奇。 但是与上一周目不同的是,要找他的人不是圣启,变成了辉书航。 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回去送死。 “我不会回去。”苏明安说:“你们这一群人,也拦不住我。” “何必呢。”小统领看着他:“您迟早要离开这里。” 苏明安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忽地,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几乎每个副本,他都要被这样那样的小女孩缠上,她们很统一地,都喜欢拉他的衣角。 他低下头,看见眸光很亮的青晴。 她似乎并不害怕这般血腥的情景,分明地上都是残肢和尸体,泯灭造成的伤害很恐怖,一些人直接被他半截斩断,血和各种器官流了一地。 就连他自己身上,都全是飞溅过来的鲜血。 那些镇民已经害怕地缩在了一团,不少人开始原地呕吐,很受不了这般血腥的情景,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恐惧。 就连摩陌……也是站在那边没过来,神情间满是复杂。 但青晴似乎不怕,她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您既然迟早要离开,何必连累这么一帮无辜的镇民。”小统领看着他,带着点嘲笑:“帮他们觉醒,将他们拖入斗争的漩涡中,现在又要事不关己地离开——您要知道,这座镇子离着两军交战之处极近,一旦有了集体的战斗力,所有人都要被征召去参军。” 苏明安没说话。 “先前是穷山恶水,但现在所有人都有了价值,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这个被改造过的镇子。”小统领笑着说:“辉书航冕下的意思,也是让我将所有人都带回去,研究研究他们身体发生的变化。” 苏明安忽地想起了在一开始时,他看见的那间实验室。 被当作实验品,于试验台上失去生命的无辜男人,据说是从附近的镇子里拉过来的镇民。而这样的人体实验品,正军的地下室里还储备着很多。 他当时听了,并没有多在意,只是仍在思考关于钦望实验日记本的内容。 但现在……真正处在【附近镇子】里的他,却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改变大陆的实验的成功,到底需要些什么。 ……远远不止几道公式,一个法阵。 “但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做。”小统领说:“对于我们而言,您远远比这些半实验品重要得多,只要您回去,您的意义也远远在这些镇民之上……和我们回去,我们便放过所有人,让他们离开这片危险的土地。” 苏明安听了,反而笑了: “辉书航似乎没有告诉你们,这样的交换条件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是,是这样。”小统领没有否认,还在继续问着:“那您要跟我们回去吗?” 苏明安觉得这群士兵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在移开目光,准备一路冲出去时,他看见了镇民们望着他的眼神。 他们的眼神夹杂着畏惧、渴望与期待。 在面对着这无数道饱含重量的目光时,他感受到了失重。 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失重。 他们寂静无声,但却好像有着无数人在对着他恳求。 【——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为了我们而离开吧!】 【——求求你,为了我们而牺牲吧!】 【——求求你,因为你已经救了我们一次,如果再救一次的话……】 …… “【如果,我遵从了自己的意志,就此远离牺牲与被牺牲——环境极端恶劣,人心永远团结】。”苏明安念着这条完美通关线路的语句,语气轻微: “【到了那时,我相信……在他和他们都离去的世界,将是属于所有人的乐园。】” 镇民们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对【异类】的期望。 他们在恳求他“举手之劳”,在恳求他放过他们。 苏明安看着他们这样真切的眼神,自己便笑了出来: “很好,钦望,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想要拯救的世界。” 他说着,动作毫不犹豫地,一剑朝着一旁小统领的头劈了过去。 …… 【隐藏线·明媚未来·完美通关进度:95%】 一百八十二章·“未来之心”(感谢“梦迪在此”盟主加更)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小统领倒没有像其他士兵一样等死,似乎也想反抗一阵,但还是很快被他一剑穿心。 在听见经验到账提示时,他看见小统领望着他的眼神。 “辉书航冕下让我来……其实只是为了得到您最后的选择。”小统领的话语断断续续,血丝将他的眼睛涨得通红: “她说,如果您最终的选择还是不回去的话,我们其实不会强迫……” “知道了。” 苏明安收剑,鲜血顺着小统领的心口溅射出来,洒在被染成猩红的雪地上,渐渐将红白混在一起。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无人言语。 寂静无声。 苏明安说:“钦望不是天生的牺牲者,谁都不是,我会活着让你们知道,是谁救了你们。” 小统领倒在雪地之上,双眼缓缓闭合。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有些嘲讽的笑意。 苏明安转过身。 围着半圈的士兵,知道不敌,没有再向他出手。在看见小统领死后,他们沉默地退后,而后成几列整齐的队伍,朝着镇外走去。 铁甲发出摩擦碰撞声,踩雪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寒风带着雪片打着卷儿刮在他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剧烈的血腥味。 沉默的镇民,从僵硬的状态中退出,一点一点往后退,想要逃离这片满是鲜血残肢的土地。 而在他们眼里,全身鲜血的苏明安,也与恶魔没什么两样。 ……即使这个恶魔真的救了他们。 一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存在,一个可以随手夺走他们生命的存在,他们会害怕。 而就在这时,摩陌上了前来,拉住了一旁的青晴。 苏明安看着他。 “那个……大人,非常感谢您。”摩陌似乎也有些怕他身上的血,站在一片残肢间,这个男人全身都不自在。 但摩陌还是硬着头皮在说:“非常感谢您救了整个镇子……那个,但是现在所有人都觉醒了,我们都有了能保护自己的力量,所以晴晴是不是,不用您再带走了?” 苏明安笑了出来。 他还当这个摩陌是良心发现,是一群木头中间有心的人,没想到也还是和大众没什么两样。摩陌的眼里只有他的女儿,他的心也只会为了她的女儿而鲜活。这是一个极端自私,又能为了女儿付出一切的人。 他冒着风险上来求自己,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再带走他的女儿。 ……分明摩陌也在怕他。 “之前求我求得那么恳切,感激又是发自肺腑。”苏明安笑着,笑容像油笔画的上去一般,明明那颜色是鲜艳的,却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暗红色的铁锈味,像血一般。 摩陌的身子颤了颤,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现在又敢这么上来请求我,你还真是爱你的女儿啊。” “扑通!” 男人猛地跪在了他的面前,双膝砸在血红的雪地里,额头重重磕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弓着身,以一种极为谦卑的姿态对着他。 青晴握着苏明安的手。 一股暖流,从她的手上传递进来,她似乎是无师自通,又或许是拥有着火系能力,能够很轻松地帮他驱散寒冷,效果竟比辉书航差不了多少。 苏明安看了一眼青晴。 青晴也在看着跪在地上的,狗一样的男人。 她的睫毛颤了颤,而后背过身去,没有再看他的父亲。 “走吧。” 苏明安拉着她的手,将她拽离此地。 无论摩陌怎么求他,他都不会把青晴放回去的,这可是b级任务,接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既然任务没有提示把青晴还回去,他就必须要把人带走。 踩过深浅不一的雪地,从高高的土坡上走下,苏明安感觉到还有很多人在注视着自己,但他们没有一人发出挽留。 他牵着青晴的手,一步深一步浅地走过这一片血路,越过躺在地上的尸体。 剑尖滴落着血。 在向着镇子外一步步走出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据说是正军驻地所在的方向。 从这里,他能隐约看到那片巨大的,锅盖一般的蓝色屏障,将那片区域完全笼罩。 在此时,他也听见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 “我曾去过附近的乡野,去看过克里里的繁华,听过白鸟歌唱,呦呦鹿鸣,看见过这世间的美好。也曾在书航小姐的相伴下,深入过革命军的腹地,看见过这世间的恶,而后抓取实验品。” “他们看见我时,倾慕、敬佩,一切美好的情绪犹然而生……但在我要抓走他们时,那眼神便成了憎恨。” “……我有时候会想,我真的要改变这一切吗?” “从明辉的价值观来看,出身似乎是一切不公平的来源,也是一切矛盾的初始。有了好的出身就有了好的地位,能力和权利,这几乎能决定一切。” “我若不够幸运,便会在出生时就在战火中死去。我若没有智慧,最后会被毫无价值地送上祭台。” “但我若没有恶龙血脉,现在还是一个安稳的正军学者,我不需要战战兢兢活到今天。” “我拥有的几样优势使我苟活,也会置我于死地。” “富贵之人挣扎于势力纷争,穷苦之人困苦于自身温饱。” “——他们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同,仅仅是为了活着,或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这很公平。” “我也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更好地活着。”】 【身份信息完整度:90%】 …… “什么是公平。”苏明安笑了笑:“钦望想得可真远啊……分明随着主体的不同,人们所得到的一切也各异,所想要成功的【动力】也不同。” 青晴抬起头,她知道,大哥哥又要说怪话了。 “如果这是个科技世界,智慧就是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这是个能力世界,至强就是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那么,其他在最终目标上天生不具优势的人就会感到‘不公平’……说到底,只是人的价值观和欲望不同而已。”苏明安叹了口气:“……而人类的欲望是无穷的。” 他拉着青晴的手,先在镇子口找了一间空屋子避雪。 他现在真的很冷。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具身体的状态在一点点地恶化,他刚刚只是短暂地进行了那一小会战斗,就让他现在连带着青晴离开都难。 他在角落坐下,青晴握住他的手。一股股暖流从她的小手传递过来,那张小脸上,红晕也在一点点逝去。 “你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大哥哥?” “刚才你的父亲,可是很想让你留下。” 青晴摇了摇头:“但大哥哥也救了所有人,所以我必须要知恩图报。” “……真的难得。” 苏明安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反倒是心思纯净的小孩子看得更明白一些。 他靠在墙上,开始联系起影那边。 现在是第十天的中午,革命军正在进攻正军驻地,一切都在以革命军的计划进行着。 “放心,本体,这边很轻松。只要你那边别死了,就没什么问题。” 影站在军队侧面,看着冲进去的铁骑。统领红色的发绳于最前方显出亮色,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 “没有正军的圣启捣乱,正军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影转着手里的项链——这是他刚从一个革命军玩家手里打劫来的:“主要是正军之前经历了一波大清洗,一堆玩家被揪住来杀掉了,又有一堆人跟着你又变了阵营,现在的正军简直一团乱……” “是吗?”苏明安有些意外。 “对,就我在革命军这边的这一天,还有几个玩家主动上来送装备……还有这等好事!我立刻就让他们帮忙指路,顺便打劫了一些不肯主动送的玩家。”影说:“赚了不少职业点,不用感谢我。” “现在战况怎么样?”苏明安没有理会影的抖机灵。 “我看看……我不懂这些,看着应该挺好的。”影空间位移到城墙上,看了看:“现在已经打下城墙了,主要正军居然有一堆自称是你的学生的人里应外合……真少有,没想到正军内部已经混乱成这个样子了啊。” 影看见,城墙之下,挥舞着黑刀的少女,如同一柄无往不利的长矛,狠狠扎进正军的最核心处,身后留下一路鲜血。 还有不少身穿着正军服的人,手拿着各种奇异的宝石,也在对他们的自己人出手。 他还看见了一个手持细剑,身着红铠的少女,她的剑术极为精妙,纤细的身体如同风儿一般,能准确的刺杀正军的小统领,目标精准无比,将战局搅得一团乱。 透过感官共享,看见影视野里的情况后,苏明安却皱了皱眉头。 对于正军现在的情况……他心里是有所预料的,菲亚这么多年的布置不是白布置的,再加上他的突然出走,学生们突然混乱起来,也是常事。 但,为什么,明明能够迅速镇压这些,以绝对的力量睥睨一切的圣启和辉书航,都没有出手? 这已经是最关键的一天了,也可以说是有实际意义的最后一天。 在没有钦望的情况下,这两人到底在准备些什么? 而且,就算这两人受制于什么不能出手。苏明安可还记得,正军的防护力不该如此低下。 即使里应外合,也不至于崩溃到这个程度。正军积压了几百年的防御阵法,那湛蓝到遮蔽天空的大型屏障,都没有开启。 就像是在主动给革命军机会一样。 “你不要跟着军队了。”苏明安说。 “啊,为什么,我这边收割经验正快着。” “你空间位移,去那座最高的建筑,看看圣启在不在里面。” “……主动去找他?我又不是钦望的面貌,你想让我去送死?” “是的。” “……” 影也就嘴上反驳一下,事实上,他没有反抗苏明安命令的权力。 在身形一闪后,他连续空间位移,朝着那栋隐藏在云雾之中,闪闪发光的建筑位移而去。 战局非常混乱,由于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城内战,没有人顾得上他,很快,他便出现在了殿门外。 他猛地推门,门一向不锁,现在便被很轻易地推了开来。 明明没有燃起灯火,整个大殿却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将光明洒到每个角落。 二楼的彩色玻窗交映着宁静美好的光泽,每片墙壁,甚至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勾勒着复杂的花纹。 正前方一片柔和的光芒闪烁,飘着一个圆圆的冷月似的光团。 而光团下方,站着人。 苏明安透着影的视角看,却也什么也没看清,接着,便感觉全身一痛,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细密的疼痛感传来,渐渐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 影死了。 在忍过一会后,苏明安才缓过来。 ……什么都没有看到。真是白让影进去看了。 不过,大殿里的人,到底是正在干什么…… 他忍着痛苦,思考着,突然听见房门外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声。 并不是出自镇内,而是集中于一个方向,朝着这边传递而来。 “轰——!” 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去,便看见房顶突然被掀飞了出去,那是巨大的能量波动,如同飓风一般,将房顶瓦片整块掀翻。 突然的冲击波,是从正军驻地的方向传来的。 在直起身,看向那片区域时,他发现,那个几乎遮盖天际的湛蓝色防御罩,不见了。 且,那方隐隐约约能看见的,极高的建筑,也不见了。 他不知道正军那边突然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这一道几乎笼罩世界的白光,从正军驻地的方向传来,刮过一切。 大雪触及白光,竟停歇了下来。身上的血迹触到白光,也如冰烙火般快速消融。 绿意飞快褪去,土地变得干涸、开裂,生机一瞬完全消失。 他睁着眼,看着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地生机消散,看着绿荫褪去,环境一点一点化为废土。暗沉的色调遍布了他的视野。 他站在废土之上,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既视感。 似乎,他在哪个结局,也曾看见过这样的,废土般的场景。 青晴握紧他的手,眼里满是惊慌。半大的小女孩也不明白,这白光是什么,又是怎么把世界变成了这样。 但苏明安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因为他听见了系统提示: “叮咚!” 【形成最终结局!】 【“如果,我遵从了自己的意志,就此远离牺牲与被牺牲。” “远离故土而行,寻找新的风景。” “环境极端恶劣,人心永远团结。” “到了那时,我相信……在他和他们都离去的世界,将是属于所有人的乐园。】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he)明媚未来】 【——“未来在即,我终将于废土上永生。”】 【结局已收录,计入最终评价】 …… 而与此同时,他那不断上涨的存活几率,也在此时终于跳动到了100%。 ……怎么回事。 苏明安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是完美通关,就算是不知晓全局的he也很好。 ……应该结束了。 他握着青晴的手,看见弹幕里一连串的【恭喜!】【woc居然这都能通关】【一脸懵了我怎么什么都没看明白……】【这通关路线压根就不完整啊】之时,舒出了一口气。 而后,他听见了紧跟而来的一声系统提示: “叮咚!” …… 【掌权者任务失败。】 苏明安闭了闭眼。 …… “——大姐姐,你醒啦。” 熟悉的药糊,诡异的色彩,滚烫的热气。 温度一点一点传递上来,渐渐将身上透骨的寒凉驱散。 苏明安伸着手,捧着碗。 他将其拖入了背包格子,说不定以后有用。 “哎?”瘦弱的小女孩十分意外,她没想到这刚还在手上的药突然就不见了:“等等,大姐姐,你别把碗也藏起来啊,家里就两个能煮药的碗……” 苏明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我有点冷。”他说。 “哎,还冷吗?那我多拿点柴火来……” 苏明安的手松开了。 他看着青晴,眼神有些游离。 “大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冻得脑子有点问题……” 苏明安闭了闭眼,而后迅速调整了状态。 一百八十三章·“和我一起,成就未来”(感谢“梦迪在此”盟主加更) “药糊被我藏起来了。”他说:“另外,不要喊我大姐姐。” “小……” “也不接受小姐姐。” 青晴瘪了瘪嘴,似乎有些沮丧。 而就在这时,摩陌推门而入。 一切都和前几周目没什么区别。 下午,苏明安依旧召集了全镇的人,给他们觉醒了能力,并获得了完整版的天赋血脉觉醒法阵。 他猜测,上一周目圣启放过他的原因,就是他证明了,他真的研究出了法阵,未来可期。 所以,圣启才一直没来,直到第十天结束。 但辉书航却死了。 如果没有这个掌权者任务,苏明安不会选择回档,he也是完美通关,哪怕不如te那样,能看见世界剧情的全貌,也是完美通关,一切已经足够。 但这次不行……他必须要救下辉书航,那就必须要前往正军驻地,知道第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选择前往了北门,杀死了许安娜,融合了预言宝石。 夜晚,他依旧在地下室过夜,由于知道晚上不会出事,这一晚上,他睡得无比踏实。 当天光斜斜从缝隙中洒落,洒到他的身上时,他睁开眼,全身冷得像冰。 拖着沉重的步子,他从地下室出来,没有一丝闪躲地,径直前往最中央的广场。 在那个小伙子刚刚才被揪出来,还没来得及被杀死时,他便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跟你们回去。” 他说。 在那一刻,他感觉所有人看他的视线,都与上一周目完全不同。 感激,激动……这样积极的情绪,一瞬间加身。 在被小统领恭恭敬敬地带走时,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青晴,和与上一周目一模一样,跪在一旁,像狗一样卑微,请求他留下青晴的摩陌,没有说话。 这一路风雪交加,雪水在他的脸上凝结,渐渐无法融化。 ……因为二者的温度已经趋同。 在临近驻地时,他是从小门进入的,因为正门已经被革命军围满,正在打一场焦灼的攻坚战。 在回到这片广场时,他还有些恍惚,但直到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小萝莉时,他的心才彻底定下来。 “您回来了。” 辉书航拎起裙摆,行礼,动作规矩,语气平静。像是苏明安从来没有逃走过,只是普普通通地游行归来一般。 她的身旁飘着一套茶具,而后,红茶被迅速沏好,端在她的手掌之上。 “依然是您最喜欢的温度。”她看着他,眼神湖一般地平静:“吾始终在为您准备着。” 苏明安手指一碰,又是略凉的温度。 “我不喜欢这个温度。”他直言。 “好。”辉书航没有任何大反应,而是选择给他重新沏茶。 苏明安意识到了,或许辉书航早就明白了,他不是钦望。 一个时常担心自己一睡不醒的人,一个非常怕冷的人,真的会喜欢那么凉的温度吗? 也许,早在她为自己第一次沏茶的时候,就已经明白,钦望已经死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重新沏茶,而后,将一碗带着热气的茶碗,塞入他的手心。 他将其捧起,而后,轻轻抿了一口。 辉书航看着他,目光趋于淡漠。 …… 菲亚从军中赶了回来。 她第一时间便往钦望的房间那边冲。 但在路过实验室时,她听见了一连串的欢呼。 喜悦的欢呼极易感染人,在透过敞开的大门,看进去时,她看见一个巨大的法阵涌动在每一个人身下,散发着朝阳般的光芒。 “……” 她不知道,就在此刻,一直排在贡献值第一列的苏明安,贡献值一瞬猛地增加了二十万点。 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瞬间压过了所有跃跃欲试的玩家们。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飙升起来的,离谱的数字,都在猜苏明安到底干了什么。 但她大概能猜到。 天赋法阵成功了。 她猛地朝着二楼冲去,穿过走动的仆人们,如同一条游鱼穿过海浪,那细碎的光就在那块不大的水域,晃动着,指引着她迅速朝前冲去。 她踏上走廊,脚步迅捷,手中细剑若隐若现。 她推开了门,掀起白帘,撞入一双淡月融成的冷眸里。 她惊艳地站在了原地,望着端坐在镜前的青年。 他绸缎般的银发束起,妥帖垂于脑后,几缕前额的散乱发丝也被规整地用透明夹子理好,露出的面颊如东方明曦般。 青年的面部线条细致,眼眸中那柔软的月色也像凝固了般,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纯白底色圣服滚了金边,将全身包裹起来,每一处银丝绢绣的花纹都精致繁复,在灯火下泛着华丽光泽。 此时,他端坐着,辉书航正在为他理好最后的袍裾。 “你还是回来了。”菲亚站在原地:“你不该回来的。” “……我不回来的话,你们要做什么?”苏明安抬眼:“我知道你很努力了,菲亚。但我觉得,或许有些事情我仍然没有弄明白。” “我需要怎么做?” “做你想做的吧。”苏明安说:“这是你的世界,而我现在也有了想法。” 菲亚看着身着华服的对方,她知道,这是最高规格成人礼的服饰,今天要举行的,也是最高规格的成人礼。 她在这里过了十九年,也知道成人礼的寓意,它代表着成长、祝福,满是长辈对于后辈的美好憧憬。 可菲亚分明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代表美好的成人礼,而是一个推他去死的阴谋。 天下人都在关注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盛大的死亡,但是没有人伸出援手。 “你一直很有把握。”菲亚突然开口:“我知道了,我会按照我原先的想法去做的,你多保重。” “好。” 菲亚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现在的战况,已经到了极为关键的时候,她必须要上场搅乱战局了。 而就在房间里,苏明安看了一眼正在为他整理衣服的辉书航。 斑驳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眼里的酒红透射出流水一般的碎光。 “圣启呢?”他问着。 “陛下在准备您的成人礼。” “我什么时候去死?” 辉书航苦笑了一声:“您不会死的。” “成人礼的时间在下午时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苏明安说:“那个祭台应该就是我最后的归处吧,是设置了什么献祭法阵,到时候直接送我去死吗?” 辉书航看了一眼。 而后,执起了他的手,轻轻地吻了上去。 不含任何男女情欲,像信徒亲吻圣物。 “您不会死。”她说:“吾和陛下已经明白了,您是当之无愧的未来。” 苏明安笑了笑,又是【未来】,前几个周目哪一个周目他不是未来,到了最后,弄死他也一点商量都没有。 “反正我也已经回来了。”他说着,将补充过天赋法阵的钦望日记本放在了桌上:“你们要拿这个成果做什么,也无所谓了。巩固统治,还是建立神权,一切都无所谓。我已经将成果完成,哪怕你们依然不愿意放手,我也……” 他本来就是破罐子破摔,这一周目他是来找线索来的,看看辉书航到底是因何而死,知道了结果就回档,再找机会引她出来。 “不。” 辉书航抬眼看着他,眸光像凝着星子,语气近乎于虔诚: “——您的成果,会像风儿一样,传遍大陆的任何角落。” 透明的玻璃窗外,是一片蓝紫的星河,天光于她的面上洒下璀璨的光带,小萝莉微微侧着头,眼中残留着怅然。 苏明安还未从这番对话中理解出些什么,便听见了响彻广场的,一道沉重的钟声。 ——仪式要开始了。 尽管外城还聚集着进攻的革命军,血腥的厮杀还在进行着,成人礼却依旧要如约举行。 青晴已经被他安置在了城外,他感觉城内会很危险,于是没有让她进来。 辉书航跟在他的身边,陪他走过这一段长廊的路,她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时时刻刻为他传递着温暖。 窗户下的广场清晰可见,他望过去时,那些仆人们已经不见,频道聊天却依旧非常热闹: 【刘天明:我靠,怎么被清场了,我原本还能进广场的,今天怎么就不能进了……】 【巴里:听说要举行什么人的成人礼,我们之前搬东西就是在预备这个。】 【约翰尼:老天,这世界真阳间,居然只要当搬砖工人就没事了。】 【陈乐:外城打得好激烈,没想到革命军人意外地多,看着架势不会真打下来吧,早知道我也跑去革命军了……】 【凯里:第一玩家人呢?好像自从几天前就没动静了。】 【苏哲:不知道,不知道人又跑哪去了,我从革命军跑到正军,又从正军跑回革命军,然后他丫人又不见了……】 【俞贵春:你们还有空刷聊天?参战啊!这打仗收割贡献值快得离谱!】 【吉尔:我又不在战场,还是做做零碎任务好一些,战场上太危险了,我可不想丢了命……】 【……】 苏明安下了楼,十几个穿戴端整的研究员立刻跟了上来,一口一个“恭喜老师”地喊着。 他知道,这些研究员都是被洗脑的存在,真正有想法的研究员,此时都在外城的战场上。 还有许多衣着华丽的贵族,夹道肃立,他们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腿都有些发软。 但看他们的神情,却是很开心。 苏明安知道的。 自己身负恶龙的血脉,是与许多恶意共鸣的根源,如果自己死了,魔兽的暴动会被平息很多,环境也不至于会被污染得那么恶劣,以至于天天下雪。 就像现在,在天气一向晴朗的广场,此时也下起了鹅毛大雪。 ……而这些在自己死后,都将被平息。 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虽然只是暂时,等到下一代拥有恶龙血脉的人诞生后,依旧会重演一切。但在这之前,人们享受于短暂的安宁。 辉书航在这一路上,告知了关于他的一切,似乎是想让他死得明白。 钦望睁眼就在圣殿,他也确实生在圣殿。 虽然父母都很正常,他却一出生就拥有恶龙的血脉。 但好在,在年少的时候,恶龙血脉不显,后果还没那么严重。 等到钦望一天天长大,血脉共鸣越来越剧烈后,他便必须要死了。 尤其是成人礼……一旦成人,所有的恶意都会瞬间爆发出来,很有可能会直接让他彻底变成真正的恶龙。 而当钦望死后,便会出现下一代拥有恶龙血脉的人,生生不息。 除非能找到恶意涌现的源头,否则,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永远不会停止。 “这个血脉,到底是怎么来的……”苏明安感觉很奇怪。 辉书航摇了摇头。 她的眼中,含着一片深切的哀伤:“吾也不知。” “有办法彻底阻止吗?” “……”辉书航沉默了片刻:“除非能找到彻底压制它的人,让它永久存于体内,且无法与外界共鸣。” 苏明安得了线索,但却依旧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压制一种血脉……这是一个毫无头绪的线索,与之前的完全不连接,让他想不到任何办法。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死亡结局大师,正在高台上等着他。 “正军第一百二十七代皇系血脉,血名圣启。”圣启立于金色地毯尽头的高台之上,手持冠冕,望着缓步走上殿阶的他: “……为正军第一百二十七代皇系血脉,钦望·圣渊,举行成人礼。” 苏明安抬着头。 他感觉面前的台子似乎像一张张开的大口,只等着自己主动迈入进去,而后成全上面这个统治者,成全他的一片盛世。 现在是第十天的中午十二点半,他记得在大约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那道来自正军驻地的冲击波突然爆发出来,接着,周遭一切全然沦为废土。 当时,绿意褪去,鲜花凋谢,就连大雪都已停歇,虽然感觉身边在一点点温暖起来,但前路未知,一切脱离掌控,又提示辉书航已经突然死去,他必须得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走上阶梯,看着这个陛下将冠冕戴在他的头上,姿态郑重。 ……明明是要推着人去死,却又一副这么端庄的样子,真不愧是上位掌权人,恶意伪装得十分到位。 但很快,苏明安便从圣启之前的话语中反应了过来。 【正军第一百二十七代皇系血脉】。 同时,他也立刻想起了辉书航曾经对他的称呼。 他突然有些想笑。 …… 【正军线·宿命线·完美通关进程:90%】 一百八十四章·TE·废土之后(上) 苏明安在那个小镇里,看见了很多。 他还一度觉得,血亲把他们自己的孩子送到魔兽口里,太过无情。但现在一看,这做哥哥的把弟弟送上祭台,还十八年都箍着他不许走远,就等着让他去死,也是够离谱的。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唯有圣乐空灵之音与长袍曳毯的轻微摩擦声,落针可闻。 “我还是没能打动你吗?”苏明安问他。 钦望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而在他之后,苏明安也竭尽全力,将他的成果完善到了最好。 但到了第十天,辉书航却依旧要他回去,接受既定的命运。 他们根本等不及进一步的进展,就匆匆忙忙要他去死。 名满天下的大陆圣师要赴死,敬他的人不知真相,救他的人不成气候。他一身布衣站在台上,没有防御,孤立无援。 这十八年来做的一切,好像都救不了他。 圣启望了过来。 那双银亮的眼里,透着惑人的静谧。 “不,你打动我了。”他说:“你成功了,恭喜你。” 苏明安微微一愣。 他听见了细碎的声响,他再仔细听,是一阵阵羽毛的扑腾声。 “我今天,只是想恭喜你。”圣启看着他,渐渐露出了一点笑意:“恭喜你,钦望,你成年了。” 苏明安没说话。 在戴上冠冕的那一刻,他骤然感到一股身体上的撕裂感,像是有着什么要破体而出一般。 在这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辉书航所说的,成年那天会突然爆发出来的恶龙血脉。 他不抱任何期望地看了一眼存活几率。 【存活几率:100%】 “……” 他看着这行数字,细碎的声响越来越剧烈。 而圣启,缓缓抬起了手。 而所有人,黑压压的一片,瞬间齐刷刷地矮了一截。 “嘭嘭嘭嘭嘭嘭——” 原本站立着,前来观礼的人们,顿时如同被山岳压倒般跪倒在地,膝盖磕出鲜血,额头也被迫贴于地面,嘴唇闭紧,半点声也发不出口。 整个广场都发出膝盖磕地的声,宛若敲打在人们心上的一锤锤擂鼓。 而在同一刻,远在附近其他城市乡村的人们,也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压趴下,压根还没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频道聊天瞬间爆炸,看来这波也影响到了玩家。 【袁宏达:woc!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都跪了,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 【庄棱:我特么还在打仗……我和对手都特么跪了。】 【王与山:我更倒霉,我还在种田,直接特么两腿扎进土里去了,幸好今天没施肥。】 【瓦连京:f**k!s**t!哪个天杀的触发了什么机制,我还在冰湖里游泳……咕嘟咕嘟……】 【陈新宇:前面冰湖游泳的,我敬你是个毛子!】 【特雷西:这边是两军核心战场,这怎么打到一半所有人都跪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特纳:内城搞出来的破事,不知道哪个家伙触发了什么机制。】 【中岛雄一:只有我想到了辣个男人吗?】 【左倧:我是扮演内城npc的,正在见证这一幕,是的,你没猜错,就是辣个男人搞出来的动静……】 苏明安看着面前齐刷刷矮了一截的人们,不知圣启这是在整什么。 一旁,辉书航也缓缓跪下,她是唯一没有被压制到的人,而是心悦诚服地跪。 圣启微笑着,看着这一言既出,万民朝拜,无一人敢向上直视的场面。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钦望。”他温和地说着。 “什么?” “你说过,要所有人都跪下,感激你。” 苏明安感觉这个最高领导人是不是在高位上坐久了,人都变得不太正常。 ……不对,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合他的意,要实现钦望的愿望? 临死前的补偿吗? “没关系。”圣启说:“我记得,你还想要孩童为你歌唱,所有的人们感激涕零,莺鸟为你飞舞……虽然我没能实现前面的,但莺鸟这部分我还是能做到的,你看。” 苏明安抬头望去。 湛蓝的光罩仍在呼吸般的发亮,一只只银亮和漆黑色的莺鸟,环绕着广场飞舞,羽毛落下,像一颗颗映照着天光的星子。 ……这便是刚才细碎声响的来源。 “你瞧着,不仅仅是眼前的广场,整个明辉,一个世界,亿亿万万活着的生灵,都向你俯首称臣。” 圣启看着他:“等到成果传了下去,传递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会感激你,你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苏明安问。 面前的人,分明是个手握重权的野心家,他不顾外界人的死活,只守着正军这边的平安,他强行征召军队,害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无数平民流离失所。 那个克里里镇,走投无路的小孩,那个孩子的眼神,苏明安到现在还记得。 那是夹杂着破碎情感的,被逼上绝路一般的眼神。 而这样的孩子,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寻常地存在着。 “钦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出殿吗?”圣启也在问他。 苏明安不回话,而是移开了视线。 他看见了,外围的,一道身影正在突破压制,赶过来。 在所有人都在跪下的情景中,她挺直的身子,便看上去格外明显。 “——放开他。” 清脆响亮的女声,从有着光的另一方传来, 回荡在空荡荡的广场之上,传来明朗的回音。 一抹背着光,卷着艳红发绳的纤细身影走近,才看到她那泛白的面庞上,一双曜石般漆黑的双眸,神色无比坚定。 她的身上染满敌人的鲜血,手中的黑刀依旧锋利,在走过来时,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的脊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但却依旧挺直。 “——革命军二统领,单双,现来讨伐你这大陆首恶!” 单双攥紧黑刀,眼神如刀子一般凌厉。 “就凭你吗?”圣启笑了出来。 “不,不只是我。”单双冷着眼:“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你的暴政一日不变,就永远会有人们举起武器,圣启,你倒行逆施,横征暴税,对贫苦人们不闻不问,今天,也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 圣启神情未变,单双的实力在他面前,与寻常士兵也基本没有区别,都是单手可以捏死的存在。 他朝着挺直脊背的她,缓缓伸出手。 “唰!” 鲜血一瞬溅开。 圣启仍然伸着手,神情平静。 他像是预料到了这一幕一般垂下目光,看向一剑刺穿他身体的苏明安。 苏明安自己也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防备,在看见【hp-1180!(贯穿伤!泯灭附加!虚弱加持!)】的提示跳出来后,他对上了对方幽深的眼睛。 那眼神极为专注。 “唰——” 他一剑横斩出去,附着泯灭的剑刃毫无阻碍地穿过对方的身躯。 【hp-1580!(致命伤!虚弱加持!)】 在看见对方倒下去,鲜血缓缓慢出来,滋润了地上的法阵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听见系统的boss战开启提示。 分明在之前,他举剑之时,是有了战力对比提示的。 ……说好的战力9999呢? 他原本都没想出手的,但是双方距离这么近,他又没有被加以任何束缚,便想着试试的心态出了剑,没想到直接成功了。 他看着这个世界最强者就这么倒在地上,而后面对着所有渐渐直起身子来的,目瞪口呆的贵族们,听见了明确的系统提示: 【*杀死关键npc·明辉最高领导者·圣启(虚弱期)】 【*由于处在关键世界路线,关键剧情中,击杀判定成功。】 【exp+15000!】 ……真死了。 苏明安都看见了装备的掉落提示。 【你获得装备(未来之心)】 【未来之心(紫级):“一无所有的前路,万籁俱寂,而你是未来。” 物理防御力:30 精神防御力:10 耐久:30/30 装备需求:拥有至少两种红级及以上技能。 特殊技能(能量压制):你可以通过注入法力值来主动发动技能,压制周围的敌人,范围及强度取决于注入法力值及敌人抗性。敌人在压制状态中被追击,将持续暴击。】 …… 【您已选择击杀关键npc,极大幅度改变世界剧情】 【正在计算路线中……】 “叮咚!” 【您已进入完美通关路线·隐藏线·废土线】 【“——废土之上,重建新生。”】 【完美通关进程:85%】 …… 与此同时,渐渐直起身子,还一脸懵逼的玩家们,也听见了响在他们耳边的系统提示: 【正军阵营·最高领导者已被玩家(苏明安)击杀,革命军阵营默认胜利。】 【所有革命军玩家增加一千点贡献值,所有革命军参战玩家额外增加五千点贡献值。】 城门被突然打开,失去了压制的研究员们,立刻里应外合,帮助革命军攻入了城内。 尽管革命军的装备歪瓜裂枣,但正军却连一个防御法阵都没有开启,在内部也是一团混乱的情况下,竟然真的被人打了进来。 外城的厮杀声极为热闹,而内城,则是一片死寂。 所有有抵抗能力,实力高强的贵族们,此时都聚集在广场。正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出手,才让革命军如此得意。 而现在,他们看着台上两位他们都无比尊敬的对象,一个突然拔剑杀了另一个……这种情形几乎让他们思维停摆,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因为所有人都坚信着,陛下不可能死。 有陛下在,正军就永远无往不利,有陛下在,驻地便永远坚如磐石。 他是大陆的至者,最强的统治者,从刚才挥手之下让万民跪拜的情景来看,他的实力也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层次,所有人加起来都击败不了他。 但现在……居然就在圣师这么轻飘飘的一剑之下倒了下去,无疑让这些狂信徒一般的贵族信仰崩塌。 他们站在原地,僵硬得像一桩桩木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明安与沉默着的贵族们对视,而后突然看见一抹红影猛地扑了过来。 少女一把抱住了他,力道极重,一点都不深情款款,反而像军队里大兄弟战后拥抱一般。 苏明安只感觉好像一只熊突然压了过来,差点将他整个人都压倒在地上。 “太好了,太好了!”单双笑着,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她的黑刀被扔在了一边,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终于把他娘的这货杀掉了,你是英雄!钦望,你绝对是整个大陆的英雄——” 她似乎是太激动了,差点直接把苏明安给掐死,他立刻推开她,真实地见识到了这个巨力少女口吐芬芳的水平。 “真的,真的是太好了!我,我特么的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激动得言语破碎,而后,两条眼泪就这么顺着那双大眼睛滑落下来,水量惊人:“圣启死了,死了!革命军有救了,世界有救了!只,只要打下正军,拥有资源,按照革命的路线去做……就再也没有阻碍在我们跟前了。你是伟人,你是绝对的伟人,太好了,晨阳,你看见了吗,你没有白死啊……” 她笑着,笑着,忽然便又哭了出来,水光流淌在她白皙的面颊上,于天光下一片晶莹: “琉璃塔里的所有人……战场上牺牲的所有人……你们都没有白死啊……” 光芒跃动在她的眼眸之中,内里是一片晶莹透彻的水光。 这位革命军的首领,不鸣则已,只要情绪外露,便外露得如此彻底。 或许是因为她一路走来,看见过太多的牺牲与死亡,生命在她身边如羽毛般轻微,有的人说了保重便再也不见。 生命在她心中渐渐演化成了数据,她的一切行为都成了一杆天平,面对着士气低落,装备不整的军队,她的肩膀也早就不堪重负,但却不能表现出任何软弱。 在得知最终胜利的那一刻,走到最后的她,此时哭着笑着,像一个失去控制的疯子。 苏明安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哭得整个人都化了是一种什么样的形态了。 但此刻,他看见了一旁,原本双膝跪地的小萝莉,缓缓站了起来。 她看向他,轻轻躬身,行礼,眸子死水一般平静。 一百八十五章·TE·废土之后(下) “陛下。”辉书航轻声对他说,像是一个肯定。 台下的贵族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说什么。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朝着台上的夺位者俯首称臣。 皇系血脉只有两人。 当圣启死后,身为大陆圣师的钦望就是他们下一任的统治者。 ……哪怕传言说钦望从小就没有战斗力,但从刚才的场面看,他明显战斗力不低。 在辉书航首先拎起裙摆,行礼过后,所有的贵族,也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朝着台上的新任陛下跪拜。 “——钦望才不会当你们的陛下!” 单双立刻出声,挡在苏明安面前:“革命军将要占领这里,以后便是革命军的天下,我们才不会推选出什么王,你们这些思想腐化的贵族,别以为还想继续你们腐朽的统治!” 辉书航看着眼泪还没擦干净,整张脸都是一滩水的单双,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她伸出了手。 金色的光芒炸开,将她白皙的面颊照得无比神圣,那宛如凝脂的脸沐浴着漫天光华,冷淡沉稳的气质,带着令人窒息的独特美感。 她侧头,逆着光,长长的睫毛于一片光色中趋于透明。 “嘭!” 与之前相似的,还没来得及站多久的贵族又“扑通扑通”被压了下去,与此同时的,便是城外正一片激烈战斗的玩家和士兵们,也纷纷情景再演。 【扎西白姆:特么的,梅开二度!】 【吕平苹: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内城到底在干什么……我又直不起身来了……】 【马洛:老天啊,刚才不是说第一玩家杀了正军最高统治人吗,现在怎么又来一遍?】 【井乐池:真的牛,我们还在外面捡贡献值,第一玩家直接冲到人家老家把最高统治者砍了。】 【维克:不知道论坛喷苏明安的在想什么,我从来不觉得他的成功是运气,现在是很明显的证明。】 【王与山:你们聊,我还在种田,但我特么刚在地下浇完肥……】 【瓦连京:谢邀,刚从冰湖里爬上来,正准备干酒,直接给我酒瓶子整碎了。】 【奥利弗:这又是什么情况,有人溜进内城看过吗?有玩家扮演的内城npc吗?】 【安田哲:别提了,内城之前被清洗过一遍,几乎都没玩家了。】 【……】 单双身形猛然一抖,而后,她那挺直的脊背有些弯了,但仍然坚强地站在原地。 “辉书航。”苏明安说:“圣启已死,你还要听命于他吗?” 辉书航的睫毛微微颤了,而后,她看向他,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辉书航说:“正是因为陛下死了。” 她望着他,语气沉重:“……所以才必须需要您了。” 苏明安还没回答,便看见地上圣启的尸体上,忽然冒出一股黑气。 这黑气,与之前许安娜死后冒出来的黑气极为相似,但这黑气要浑浊深沉得许多,几乎要凝为实体。 苏明安立刻去躲,但没能躲开,黑气猛地一下钻入了他的身体,很快就没有痕迹。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骤然升腾上来的撕裂感,这感觉在上台时他就经历过一次,现在更加明显,似乎有一双手在从身体里面向外抓挠,要将他的身体撕扯成两半一般。 他伸出手,看见指尖处,似乎有着什么锐利的东西正要破体而出。 “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告诉您。”辉书航说:“其实我们今天要做的,是一个仪式。” 苏明安忍着痛苦,抬眼看着她。 “一个,能够降低整片大陆恶意浓度的,伟大的仪式。”她说: “这个仪式,需要献祭那些携带着恶意的人——虽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的携带者,但其实,大陆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有所携带。 能力者因为觉醒,被驱散了恶意,但那些没有能力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点恶意,聚拢起来,便构成了一片大陆的恶意……而后,才有了如此剧烈的魔兽狂潮。 我们原先想着,是献祭您,让您这个最大的恶意被排除,整片大陆的浓度降低后,我们还能苟活一段时日。 但是——” 她轻轻上前,一步一步踩在阶梯之上,长裙曳地。 “您打动了我们。”她说:“所以,我们决定换一个方法。” 苏明安紧了紧手。 就在辉书航对他告知一切的时候,一切剧情在他脑海重演,一切线索开始串联…… 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般,他甚至能幻听到脑海里一声声骨牌倒塌的声音,它们连成一片儿,从头串联到尾,每一片都在告诉他真相。 ——他终于明白在这一周目,圣启没有来亲自找他的原因了。 因为他真正研究出了天赋血脉觉醒法阵,且为改良版。 在法阵的唤醒下,那些身上原本含有恶意的镇民,都成为了能力者,他们身上的恶意不再会和魔兽相呼应,也不会再带来任何灾难。 如果,将这个成果传递下去,传遍整个大陆——所有人都将成为能力者,他们身上都将再也没有恶意。世界灾厄的源头,也会被完全抹除。 【他真正改变了这个世界】。 “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回来呢。”苏明安低声说。 “……因为,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全部。”辉书航看着他,眼神含着哀戚:“现在便告知您,我们今天真正选择的方案吧。” 苏明安胸口沉沉的。 在身体涌动进圣启身上那股黑气后,他只觉得全身都在疼,无时无刻都在疼,就连天光照在他身上也觉得不适,就像幽鬼见了阳光一般,全身难受。 “因为想让您活着。”辉书航说:“——所以,为了替代您,为了降低大陆的整体浓度,我们必须要寻找别的,和您对等的牺牲品去填。” “那是谁?” “我,预言者许安娜,内城的所有贵族,外城的无能力者,以及……” 她的目光缓缓下沉。 苏明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您知道吗?”辉书航突然说了一声,忽地就转了个话题:“其实恶意,是可以在血亲之间被转移的,您小的时候,血脉里其实是有能力成分的,您以前并不是废物。” 苏明安大口地呼吸着。 那股黑气涌入后,他只觉得连汲取空气都有些难。 而听了辉书航突然冒出来的话时,他只觉得,全身都像是有雷将他劈中了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在他还未出剑时,圣启轻声对他说的话: …… 【钦望,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能出殿吗?】 …… 他明白过来了。 “圣启陛下他……其实一直希望能救下你。”辉书航说:“在得知您拥有恶龙的血脉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其移植到了他自己身上——代价是,陛下必须整日在殿内,压制身上的血脉,不能再见到一点光。 陛下以前非常喜欢外出……他喜欢在大陆游历,也喜欢巡视国度,改善人们的生活,但很快……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说着,双手合十,语气虔诚: “您还记着大殿里二楼的落地窗吗?那透进来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光,只是因为陛下喜欢,我才为他营造了一个投光法阵。 不过,也正是这样,因为陛下分担了您身上的恶意,您才能平安活到了第十八年……不至于过早死去。而后,让我们见证了,您口中所说过的,【真正的未来】。” “他还是要我死。”苏明安说:“如果钦望没能研究出觉醒法阵,圣启还是会选择送他上祭台,并不是因为他怜惜钦望,就可以决定他的命运。” “是这样。”辉书航说:“但您是不是没能理解一个点。” 苏明安注视着她。 小萝莉酒红的眼眸酝酿着一层浅淡的光泽,在望向他时,那积蓄已久的情绪,似乎随时就要爆发而出。 “……主动转移了恶龙血脉的陛下,以及在您与陛下身边长久服侍,而主动分担了恶意的我。我们两个,也是大陆中,最大的恶意。” 胸口升腾起剧烈的膨胀感。 苏明安捂住胸口。 在忍受着那股黑气带来的痛苦时,在这一刻,所有的线索已经在他脑海里全部展露完毕。 许安娜是预言者,即使她拥有能力,由于长期居于正军驻地,她身上也会有着积蓄的恶意。 当她死后,她身上负担着的恶意汹涌而出,便化成了黑气,虽然不浓厚,但确实实质化地存在。 圣启也是这样。 在他杀死圣启后,圣启负担已久的,过于庞大的恶意一瞬间涌入他的体内,令他近乎于无法呼吸。 ……怪不得,圣启一直以来都没有出手。 原来不是不想出手。 而是,这般庞大的恶意,已经让这位最高统治者痛苦到了这个地步。 辉书航的话,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 【……主动转移了恶龙血脉的陛下,以及在您与陛下身边长久服侍,而浸染了恶意的我,也是大陆中,最大的恶意。】 他忽然反应过来——在他眼里,那位利欲熏心的最高统治者,那位宣扬要统治愚民的神权狂热者,其实早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在这一天,除了要将他亲手送上祭台外,连着圣启他自己,也是要与他一起走上祭台的。包括辉书航也是。 无论钦望在不在,这两个人都要去死,因为他们三个,就是负担恶意最大的三个单体。 正是因为圣启与辉书航都要死,最高的统治人都要死,甚至正军广场上,这些仍不知情的贵族都要死。圣启根本就不在乎正军最后变成了什么样,能不能维系统治,在他看来,换来整座大陆的改变,比什么都重要。 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在这一天,都会死。 而接管这篇大陆的,会是那些儿戏一样的革命军。 革命军或许直到最后胜利都不会明白,他们的胜利,并不是自己浴血拼杀而来。 而是仅仅是因为对方【拱手相送】。 虽然都是为了这个大陆,双方却用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 他突然想起了在圣启击杀晨阳,望向他的,悲伤的眼神。 …… 【——为什么明明都是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之间,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 反转。 苏明安在上一周目完全没得到的信息,此时在他眼前清晰地展现。 在上一周目,面对着满眼废土,望着那方突然传来波动的正军广场时,他的心中还满是迷茫,不知道那个死亡结局代表者会不会突然出现,去用钦望的生命去换来一片盛世统治。 但现在,辉书航在告诉他,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注定要牺牲的准备。 这样,如果钦望真的选择了回来,回来参加这个成人礼,便可以在她和圣启都死后,风风光光地接管这座大陆的未来。 他们早就为他铺好了路。 苏明安握着剑,剑尖还滴着圣启的血。 他想起了早在一开始时,他还未睁眼,处在一片朦胧之时,听见的那段声音,声音极冷。 【——看好他。】 【在最后的时间到来前,我不允许出现任何错漏。】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位一向表现得自私冷酷至极,只顾着要把钦望推上祭台的大陆统治者,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苏明安望着下方,下方一片寂静无声。 风卷着雪花飞到他的脸上,他连剑都有些握不住。 他望着所有,跪下的,正在等待未知命运的,瑟瑟发抖的人们。 他的剑,一时不知道是该举起还是放下。 辉书航抬起了手。 在她无声地牵引下,广场上铺就的一条条红毯飞起,这看似奢靡无用的布置下,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法阵。 法阵面积极大,覆盖了整片广场。 “如果要保下您,除了我与陛下必须赴死之外,便要更多的人去替代您的位置。”辉书航说:“在思考之后,我们决定,让内城和外城的无能力者,以及这座大陆的生机,去替代那份属于您的恶意。” 她说着,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缓缓卷入她的手心。 一股股熟悉的温暖传递过来,在分担着他的痛苦。像无数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头她曾经做过的那样。 “虽然,在我们离开之后,恶意依然会在您的身上存在着,许多地方也会变为废土——但我相信,您一定会找出将恶意源头完全驱逐的办法,在大陆整体浓度上升之前。” 她看着他,语气极度温柔: “——只要您活着,您就一定拥有【未来】。 而为了您,这座大陆的无能力者们,以及我们,都可以先行一步。” …… 【完美通关进程:90%】 …… 苏明安闭上了眼。 风雪越发剧烈,刮在他的脸上,他什么也没去看,眼皮隔绝了一切的景象。 “但是现在来不及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我杀了圣启,恶意涌进了我的身体。” 而现在,他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血亲,去转移他身上的恶意了。 圣启原本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也准备好了一切。今天的成人礼,真的完全只是一个真正的成人礼罢了——一个全大陆最高规格,寄托了兄长厚望与祝福的,充满了美好善意的庆礼。 圣启不会再要钦望去死,献祭的台子,也只是为他自己准备。 所以,他也对钦望没有任何防备。哪怕他知道钦望可能已经不是那个钦望,却仍一厢情愿地坚信着钦望还活着。 而后被苏明安一剑穿心。 “是,这正是我说这些,想要告诉您的。” 辉书航终于完全贴近了他,她攥着他的手,手指细腻温软,温度滚烫: “既然陛下已经死了,我们也找不到新的方法。恶龙血脉完全觉醒,您已经被恶意完全浸润,再也压制不住……” “钦望陛下。”她换了个称呼,却无比认真,像是将什么担子交给了他。 在大雪纷飞的寒风中,那握紧的地方,酝酿起一片浓烈的,醉人的温度。 撕裂感一点一点强烈,他看见冰白地面上清晰的倒映,望见了自己影子之上渐渐展开的一对翅翼,像龙的肉翅。 她捧起他的手,为他套上了一只洁白的手套,而后,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极为克制有礼地吻上了他的手背。 在看见她望过来的眼神时,他感觉有许多奇异的情绪在心底里,杂草般的疯长,再也无法遏止。 【为什么真相会是这样呢?】 她看着他,目光极沉极静。 “那么,陛下。” 她轻声说着,语气极轻,眼神却亮得惊人。 像在第一周目里,初见她时,她毅然带着自己从窗口飞起,奔向自由的,那个无比清澈干净,像是抛弃了一切包袱的眼神。 但此刻,她却将所有的包袱又全都揽了回来。 而后,握着自己的手,将那沉重的热度传递了过来。 “……您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上祭台,去共同成就这个大陆的【未来】?” 明明是邀请与她共死的话语, 她的语气,却如同在邀请他,品尝她刚沏的锡州红茶一般。 苏明安记得,之前也有过一次,她用着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是在第一周目,获得了满好感度的第一周目,她拉着他的手,奔向天空。 像沙漠里的清风,像复苏的花叶,像褪去了束缚的飞鸟,她在那个时候展露的一切,不再是一个被责任压得沉默了的管事,而是一个真正的,感受到自由的快乐的女孩。 但她当时说的分明是: 【——我们都要活着,感谢您的祝福。】 ……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大陆。 他们或许也能拥有自由与清风。 …… 【完美通关进程:95%】 一百八十六章·“谢邀,人刚回归” “——你,你开什么玩笑!” 单双强行站直身体,眼泪在她的脸上纵横,她紧紧握着黑刀,黑刀上仍残留着浴血拼杀的血痕。 但此时,这个一直坚定着信仰,要“诛邪除恶”的少女,也在面临着信仰的崩溃。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要杀的恶魔,居然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拯救他们。 “伪军占据着最好的地盘,最好的资源点,掌握着最优异的血脉觉醒技术!你们明明有着那么多的资源,那么强大的力量,凭什么对外界肆虐的魔兽管都不管!”单双嘶吼着,她根本无法相信辉书航刚刚说的那些,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一般,她的全身都在筛子似的发抖: “你在骗人,你们贵族就是喜欢玩掩饰这一套,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这一路都是怎么走过来的,还有,还有晨阳他们——” 辉书航看着她,不言不语。 “我带着孩子们加入了革命军,就是为了质问你们,而我现在也确实走到了你们面前!”单双举起黑刀,指着她:“——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坐拥最安全的地方,享受着这么奢靡的生活,肆无忌惮地压榨着我们,到了这种最后关头,又硬生生给你们的暴政要扣一个大义的名头!?” 单双大喊着,满面泪水,濒临崩溃。 跟随着她的人,追寻着推翻“暴政”的信念,即使代价是他们自己如扑火飞蛾一般死去,也仍然前赴后继。 他们一直认定着一个【未来】,即使那个未来,他们自己也将再也见不到。 她为此,不知道就此永久送别了多少战友。 但现在,事实在告诉她,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走下去的理由,原来在最大敌人的眼前,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对方甚至主动将他们最想要的拱手让出,而后走得无比潇洒。 她最憎恨的对象,她发誓要以其血祭剑的人——最后却是将整个大陆的生机和未来都留给他们。 她在星夜里,曾经与苏明安聊过。 她说,她要让那些伪军明白,没有人可以决定谁是牺牲者,也没有该为什么大局就活该去死。 她看见的贵族,也是一群暴徒,仗着手握权力,肆意批判,将人的血脉视作衡量人高低贵贱的唯一标准。 她恨极,恨不得手刃仇人,恨不得让这些人全部去死。 而现在,她成功了。 她站在正军的广场上,旁边就是她最恨的人的尸体,而高台下方,她所憎恨的所有贵族,都在瑟瑟发抖,等待着被献祭给这片大陆的命运。 她看着辉书航的眼神,这位“同流合污”的贵族小萝莉,用着一种极其淡漠地眼神回望着她,似乎在对她说——你想让我们知道的这些事情,我们比你看得要更清楚,更明白。 所谓的“革命军”,所谓的两军之争,其实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结局,早就被那个注定要去死的人,要将未来带给整片大陆的人,谱写好了。 没有半点差错。 在这场战争中,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所有人也都是牺牲者。 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也没有人纯粹为了私利而生。 “我们占据着最好的地方,拥有着最丰富的资源,就是为了今天的牺牲法阵。”辉书航说:“为了这片大陆,我们必须守好最后的根据地——就像你们革命军驻地的琉璃塔一样。现在你明白了吗?革命军二统领。” 她抬眸,看着脸型因痛苦而扭曲的单马尾少女。 “所谓阶级,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她说着,眼里已是一片千帆过尽。 …… “嘭——!” 而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一声城门的巨响。而后,便是剧烈的跑动声与喊杀声。 革命军已经打入内城。 或许不久后,他们就会占领这里,攻破最后的驻地——这也是正军最高领导者特地给他们安排好的结局。 但在这之前,牺牲法阵必须要亮起,而祭品,就是内城贵族,与每一位无辜的无能力者。 或许大陆之后将变为废土,但只要希望得以保存,只要钦望的实验结果传递下去,终有一天,这片由血和泪构成的大陆,这片满是牺牲的土地,会迎来真正无暇的【未来】。 “不会再有人牺牲,不会再有人注定就该死去。他们拥有纯白无瑕的未来,而我们的名字,将被所有人铭记。” 辉书航拉着苏明安的手,明媚的眼眸倒映着法阵的血色。 “我们或许将要睡去,不再醒来——” 她张开手,将他冰冷的手缓缓贴在手心,像是这样就能帮他缓解痛苦一般。 像花灯节的那个夜里,她攥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明光将她的发染得一片辉煌。她望过来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澄澈。 她的眼中,没有过去的苦痛和悲伤,自然也不会有未来的炽爱和欢愉。 “——但您的成果,会像风儿一样,传遍大陆的各个角落。” 风与光辉,渐渐连成一线。高空之中,莺鸟啼鸣。 苏明安抬起头,听见羽毛振翅的声音,一声声,像扑腾在他的胸膛。 他听见了系统的提示声。 【身份信息已自动补充。】 【获得钦望·新的身份自述: 【——我知道我的诞生是个错误,我确实不该存在。】 【但我没能想到,我最恨着的人,最后在用他的生命成就我。】 【在他死在我面前时,我的心里没有快意,只觉着命中注定。】 【原来,他和我,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牺牲品。我们所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更好地活着。只是,我是被动而行,他却是主动赴死。】 【富贵之人挣扎于势力纷争,穷苦之人困苦于自身温饱。】 【他或许比我更伟大,他其实一直都很相信我,让我看见了实验成功的这一天。】 【十八个年头,我的生命,只为了求一个身后名。】 【我没能活到我应该死去的那一天,但我已经看见了这片土地的【未来】。】 【每一个人,都能于废土上直立着活着,他们不用再屈膝下跪,鲜血无需无意义地洒入泥土。】 【出走的人们远离战火,归来的游子有家可回。】 【会说话的幼童,叫着我们的名字,受了恩惠的人,于废土感激涕零。】 【我们生来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在朝着这条结局注定的道路走过时,我们的世界只有墓碑下的一方土地,从睁开眼时就为着安眠。】 【——我的要求要于我的死后出现,我要的感恩要为着我的死亡而生。】 【活着是世界的灾难,死后是世界的希望。】 【而新生的莺鸟、不再哭泣的孩童、感激涕零的人们,都将于我们的墓前歌唱。】 【……即使,那将会是一首悼歌。】 【身份信息完整度:100%】 …… 【*你获得身份彩蛋·天赋血脉觉醒法阵】 【天赋血脉觉醒法阵(品质稀世): 类型:限次性技能,每次副本限用三次。 效果:唤醒任意生命体身上的潜伏能力,改善其天赋血脉,仅适用于npc。 使用需求:400ml玩家血液,三分钟的法阵绘制时间,羽毛笔。 介绍:出自第五世界·明辉的专有技能。能给予任何一人命运的馈赠。】 【获得探索积分50点】 …… 苏明安关闭系统界面,而后看向辉书航。 矮了一头的小萝莉也在抬着头,对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革命军潮水一般涌来,似乎随时便要冲进广场。 莺鸟啼鸣,法阵散发红光。 他看着她,而后低声耳语。 “【不,事实上……一切仍然能被改变。】” “【因为,钦望将未来交给了我。】” …… “嘭——!” 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接着,随着一阵阵冲杀声,大门被重重推开。 “给个奶,给个奶啊林姐!” 戴着革命军帽的玩家身上淌着血,一面求着一个冲得最前面的,身披战甲的少女。 “爬!杀的都没我多,也好意思要奶?” 林音朝这个玩家淬了一口,而后义无反顾地冲到了交战最混乱的地方。 其他约好了同行的玩家也只能欲哭无泪——奶妈太能打了,衬托得他们好废啊! 吕树站在革命军军队的侧翼,抬头,望着已经顺着绳索攀上城墙的革命军们。 他看见,那遥远的天际,原本无比稳定的蓝色防御罩,一闪一闪,边缘也出现了碎痕,就像是快要断电了一般。 虽然不曾专业学过排兵布阵,但看这架势,也不需要什么策略,这群土匪革命军压根就没什么军纪可言,逮着人就冲了进去,像一群强盗攻城。 就在刚刚,正军的抵抗军队,被完全撤了下去。 一开始,正军好像就没有做过什么有效的抵抗,好像就在故意引他们进去的一样,交战也是能避就避,一直在力图减少人员伤亡。 他一直觉得不对劲。 玩家们已经杀疯了,他们无比庆幸加入了革命军,跟在军队旁边捡贡献值可太香了。几个身份是革命军统领的玩家,随便发几个命令,贡献值就是大把大把地入账。 ……但吕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这一次的游戏进程,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简单粗暴了一些。 像是什么也没参与进去,像是全程打了酱油,只是跟着各自的军队混了九天,便冲到了战场上,将一个剧情类副本玩得像pvp战场。 似乎是什么也不明白,似乎是什么也没改变。 这个世界上上演着的,与他们相关的一切,他们都一无所知。 更让吕树担心的,是他面板上的存活几率——5%。 这个数字,就在刚刚的中午,突然从70%骤降到了5%,而据他所知,基本绝大多数玩家,原本算的好好的存活率,也突然骤降,无一例外都是10%以下。 就像是,这个世界突然发生了什么能置所有人于死地的事一般。 这也是所有人现在非常着急着要冲进广场的原因,他们必须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树思考着,跟着军队冲入了内城,而后看着他们一溜烟地冲向了最中央的广场。 广场被高高的建筑包裹着,四周飘动着漂亮的金色旗帜,连地面都铺着造价不菲的地毯。 圆顶的建筑色泽瑰丽,屋顶宝石般的瓦片闪闪发光。 梦幻般的蓝紫色下,至高的建筑隐于云雾之间,令人看不清晰。 “吕树,别愣着啊,马上要到驻地最里面的地方了,肯定有一大波贡献值!”林音看着他动作不快,立刻反身回来拉他,带着他就冲向广场:“我早就看见频道聊天有人聊这个广场如何如何奢靡,那些个传说中的贵族据说穿金戴银的,早就想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但很快,她的话语止住了。 而就在这一刻,人们前行的态势也渐渐止住了。 吕树抬起头。 他想要问问怎么回事,但瞬间止住了声音。 他看见,面前毫无遮拦,据说是本世界副本最神秘最核心的广场上,有着一座高高的祭台。 祭台之旁,血纹密布,遮盖的地毯被完全掀起,露出下方玉白地面上血一般的法阵。 此时,法阵正在发着光。 而祭台之上,站着一个沐浴在光下的身影。 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心中的念头莫名地告诉他,他和这人面前好像隔着不可逾越的、一面来自世界的墙,又或是,他似乎正置身在祭祀的台下,仰望着那显灵于雕像之上的神灵一般。 就算是出声,也会惊扰这一神圣的景象。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系统自带的精神震慑一类的技能,但他确实被这一幕震到了,想要往前靠,却又没能迈出脚步。 广场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摩擦衣服和灰尘散落的声音,但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且轻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像是海潮在军队中翻滚着一般,没经过的,还在不知情地前行,而经过的人,都随着那海潮的涌进,而止住了步伐。 数不清的目光凝视着中央,像是将这里照成了一个朝圣的中心一般。 人们也说不清楚什么情况,就像是看到了整齐划一的阅兵式,或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无法言语沉浸其中的电影一般,就是不太能说得出话来,只是微微敛着呼吸,收起了嬉皮笑脸,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那光下,立着的身影微微动了。 她拥有着一头墨一般的乌发,与东方人独有的,线条细腻平润的面容。 血红的蝴蝶结在她的单马尾上飘动着,伴随着雪天里自由的清风。 她看了过来,看着冲进来的,上万人的军队,目光出离地沉静。 莺鸟伴随她而飞舞,在明媚的光辉下,她手捧着的血红皇冠闪闪发光。 她似乎正要举行什么仪式。 一百八十七章·“余地” “——恭喜你们。” 单马尾的少女,注视着所有曾经与她并肩作战过的人们。 在那其中,已经不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但更多的新人,永远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但之后,便不会再有这样的盛景。 因为一切都将过去,一切苦难都将被大雪掩盖,而迎接这些人的,都是无比明媚的未来。 光晕扩散开来。 在那光芒骤然爆发出的那一刻,便呈放射状向着四周扫开。 没有一点缝隙,覆盖每片土地,连着天空也一起,都被覆盖进了这片莹白的光辉中。 人们抬着头,尚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很快,他们便看见了惊奇的一幕。 雪停了。 花朵开放,绿意莹然,像是所有的生机一瞬间绽开,所有的美好都在争相展现。 但很快,随着下一波能量波,这一切都被迅速泯灭。 白雪迅速融化,露出碎裂的广场地面,建筑发出呻吟,而后轰然倒塌。 绿意盈然的植物叶片崩解,泥土混着碎绿卷入风中。 支柱倒塌,覆盖着琉璃宝石的房屋急速解体。云雾之中,最高层的那栋建筑,也在悄然地一点一点融化,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碎石飞溅,轰鸣声不绝于耳。 ——吕树透过双眼,看见这幅景象。 一切都在融化,一切都在消失…… 他不知道除了广场之外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他只知道,在自己的视野所及之处,一切美好都在迅速消失,而后,剩下的只有一片无声无息的废土。 但废土之间,他却感受到了新生的气息。 似乎,也有无数绿意,正在缝隙中等待萌发。而纷扬的大雪,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停息。 一片耀眼的光辉中。 他看见,好像有着什么灿烂的东西,随着光辉的出现,在一齐泯灭。 像是童话故事里人鱼的泪,是钻石一般宝贵漂亮的东西,又是一切悲伤的源头。 在这般奇景发生之中,没有人说话。 他们像看着过场cg一样看着面前奢靡的广场变为废土,看着台上闭着眼睛的少女眼角沁出眼泪。 “恭喜你们,也,恭喜我们。”她说着,扣紧了手中的皇冠: “……恭喜我们,革命军,胜利了。” 血红的发绳于一片寂静的风中飞舞。 她转身,消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 …… 【频道提示:恭喜玩家完成所有剧情!于第十天结束前,逃脱(全员死亡)机制!】 与此同时,所有存活玩家,都听见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第五世界·明辉,本世界线为隐藏线·废土线,完成进度100%。】 【“——废土之上,重获新生。而未来如同清风,为活着的人们所共有。”】 【注明:此线路为隐藏线路,也为绝大多数玩家的he线路,在此线路达成后,玩家的存活几率将被直接升至100%,不会再作降低。】 【由于逃过死亡判定,全体玩家贡献值增加1000点。】 所有人,也突然发现,他们原本已经快掉到10%以下的存活率,一瞬间拔升到了100%。 吕树盯着面板上100%的数字,冷汗一下子滑下来了。 他知道,肯定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情。 不然,按照原本的进程,他们肯定有很多人会死在刚才的环节中。 他终于明白观众弹幕里所说的,这个世界极为阴间,是什么意思了。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阵营之分的世界。 从刚刚的系统提示来看,在第十天之前,这个世界副本一直存在着一个隐含条件。 只要这个世界副本中的万余玩家,没有一个能够发现这个条件,改变它,那么可能,到了第十天时死亡机制触发,绝大多数玩家都会在这天死去。 “恭喜玩家完成所有剧情,逃脱全员死亡机制。”旁边的林音念着这个面板,挠了挠头:“……什么情况,什么死亡机制?原来我们原本是要死的吗,是哪个玩家把这个线路改变了?” “应该是……”吕树刚想说话,系统的提示却还没停: 【第十天死亡机制已判定结束。剩余五天游戏进程,玩家可以自由完成后续任务,探索各地。】 【注明:由于当前世界已存在一位完美通关玩家,其他玩家的完美通关线路,默认失败。】 【废土线剧情推动mvp玩家:苏明安】 【当本世界副本完全结束时,将展现(隐藏线·废土线)完整剧情。】 “天杀的——!” 林音扒着她的头发:“我的完美通关任务都快做到85%了啊——就这么失败了,我还以为真的能给小铭正个名呢——” 因为扮演身份不同,每个玩家的完美通关线路都不一样。 林音的完美通关线路,就是扮演(小铭),带领革命军走向胜利,而后发掘小铭家族身份的秘密。 胜利的曙光都到眼前了,直接给一声系统提示打没了。 她叹气着看向吕树,吕树也在看着她。 那双耷拉着的死鱼眼里,是一片“果然如此”的意味。 “都说了你不可能比苏明安更快,也不可能在他之前完成完美通关。”吕树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了一般:“如果你快要完成了,第一个阻止你的人也是我,所以,死心吧。” “kuso!居然如此吗,我下一副本再也不会和你这个死舔狗组队了——!” 林音气着,但还是赶紧随着人流冲进了广场,霸占了高台,进行着收割贡献值的后续大业。 湛蓝的防御罩已然消失,她冲进内里的建筑房间,却连一个贵族都没看见。 “都跑路了?”她敲着手上带着尖刀的牧师杖,原本还以为能杀几个赚赚贡献值, 她一脚踢翻了房间里华贵的座椅,忽地听见一阵鸟儿展翅的声音。 她侧过头,透着落地窗看向窗外,蓝紫的天光用色瑰丽,而下方,是一片苍凉的废土。 高空之上,啼鸣的莺鸟,正在围圈而歌。 ……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也将变为恶龙。】 …… 星河夜幕,废土新生。 风波并非将整片大陆完全化作废土,在附近的地方,依然有城市幸免于难。 船行两岸,灯火通明。 不再刺骨的风扑着脸,单双坐在屋顶之上,望着下方重建家园的镇民,手中攥握着壶凉了的酒,曜石般的眼眸中是一片无声地怅然。 她的身上,涌动着一片微小的黑气。 听到一旁传来细碎的声响,她转过头来,看向爬上来的苏明安。 “怎么样了?” “还好。”苏明安坐在她旁边:“看来我想的没错,这种方法是可行的。” ——就在辉书航问他,是否要和她一起去死时,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法。 他的一切思考,都是从游戏进程的角度去考虑,既然完美通关进度已经95%,存活几率又是100%,废土线就不可能给一个绝境给他,非要让他去死,肯定存在一个活下来的方法。 而后,他便想到了影。 【世界的恶意】。 他询问辉书航,非血亲是否可以转移恶意,答案是可以。只是因为二者血脉并不相连,且无法像圣启那样完全压制住恶意,所以恶意可能会直接爆发,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他选择了将自己身上的恶意转移给影。 自己和影,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十五天结束了就要离开——既然恶意始终无法被完全消灭,只能从一代转移到另一代,那可以携带着这种东西离开世界的他们,便是游戏进程给予他的破局点。 很明显的破局点。 而很巧的是,吸取恶意,可以增长影的实力,这是一开始写在技能界面上的描述。 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回档。 他试了试,果然成功了,只是钦望身上的恶意实在太大,还包含着圣启的那部分,连影都成黑炭了还不够。 辉书航说,她愿意负担这些,然后替代他们去死。 但苏明安的任务就是保下她的命,他没有同意。 “明”状态非常排斥恶意,他根本承受不住。 但这个时候,一直处于崩溃状态的单双,站了起来。 她说,如果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第二个实力如同圣启那般的人,晨阳已经死去。 那就让她这样的二统领,去背负这一切吧。 …… “还是有缺憾。”单双垂眸,看着他:“大陆还是变成了废土,贵族们也死了,虽然救下了那些无辜的无能力者们,但……” “没关系的。”苏明安说:“你们会等到成果传遍大陆的那一天。到了那时,所有的无能力者都会觉醒能力,恶意也就不再会存在。” “……嗯。” “但我没想到,在那个时候,你会做出那样的决定。”苏明安指的是中午的单双。 她在那时,主动分担了他身上的恶意,让他在当时得以压制住。即使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恶意也不会对他本身造成什么影响,影状态更是大幅度增强了实力。 而代价是,这位主动分担了恶意的革命军的二统领,将很难见到光明。 她将像圣启一样,将自己锁在黑暗之中,等待着恶意的爆发,而后死去。 她成为了这一代的恶龙。 但好在,不会再有下一代的恶龙。 因为钦望的实验成功了。 在她死去之后,将再无牺牲者。 所有人,都拥有光明的未来。 手中的盖子轻起,酒香越漫越远,单双有些绯红的眼尾微微下弯,她的眼神瞥过来,将酒壶递给他。 “我也不是什么英雄,只是幸存者。能做到这一步,就是我的贡献。”她说:“别提这些扫兴的话了,我不后悔,喝吧。” 她知道她这一路走来都像个笑话,带领着一帮土匪般的革命军,烧杀抢掠,要推翻所谓的暴政,最后迎来早就被别人写好的结局。 她早就做好了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大陆的准备,在得知自己原来还有用处,还能帮助别人分担恶意时,她才总算找到了点活着的价值。 即使再也见不了光,即使要一直在黑暗里直到死去,她也无所谓,她的亲人朋友,早就在这一路上死光了,就剩她一个人,如果说这就是能为所有带来未来的结局的话,她愿意成为自己口中的【牺牲者】。 不过,这次就不是她最恨的天生牺牲者了,纯粹是自愿。 自愿牺牲……那就没什么不应该的了吧?不算什么打脸行为。 与过去所喝过的,口感相似的酒香,唤醒了她悠远的记忆,迎面的风都带着股红的气,将她那失魂般的神色渐渐染得鲜活。 “一切工作都在安排,我已经和下属道过别,不再管这些事了,他们都很理解。”单双说:“最近还在整顿,等明天,我们第一时间就会把事情的真相,还有天赋觉醒法阵传出去,你们都是大陆的英雄,这我们都记得。” “包括圣启也是?” “自然,不然呢?” “我还以为,为了掩饰你们的窘迫,你们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强行纂改历史,将圣启刻画成大反派角色呢。”苏明安笑着说:“这种事情可太正常了。” “我们确实输给了他,无论是战略上的还是格局上的。”单双很不爽地捏紧了酒壶:“……但不得不承认,你和这个家伙,都伟大得让人害怕。” “我不伟大。”苏明安说。 “你伟大。” “我不。”苏明安说。 他看着少女很不爽的神色,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辉书航也看出来了,我只是个继任者,一个过客。真正伟大的人,早就死了,和圣启一样,死在最终胜利之前。” 单双笑了笑。 她笑着,酒壶发出清脆的晃荡声响。 “——那你和钦望又有什么不同呢?”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先驱者固然伟大,但他们的成果容易流落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被有心之人所利用……能够将其完善,传下来,见证整片大陆未来的人,也功不可没。”单双说着,托着她的下巴,望着下面勤劳重建着的人们:“就像我,我也没认为自己不伟大,为了全世界,把自己关起来,我觉得我也伟大得要死。” “你很直接。” “我很坦率。”单双看着他:“我不觉得自己这一路走来毫无价值。所有的为了整片大陆的未来而努力的人,无论他们此时是活着还是牺牲,无论他们的贡献是重要还是微小,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伟人。”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她立刻补充了一句:“我们三个,要最伟大一些。” 她笑着,忽地一顿:“你到底喝不喝,我手都举累了。” 苏明安看了她举着的酒壶一眼:“我不会喝酒。” “不行,你喝!”单双猛地拍上他的肩,力道大得像头熊,她似乎是有些醉,语气都带着股熊孩子般的任性:“你不喝,我就不把成果传出去了,你也别想谁在你们墓前唱歌了。” 苏明安叹了口气,接过酒壶,用布条擦了擦瓶口,才喝下去。 他很明显的嫌弃行为让单双十分不爽,但很快,有新的事物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她侧过头,看见了漫天绮丽的烟火。 似是因为攻下正军而庆祝,夜空骤然亮起光辉。 烟火随着人群中突然涌起的欢呼声,于一片星海中炸开。 星色围绕,火色璀璨,天光于光影中相合,衬得这一片黑暗都亮如白昼。 她的眼神凝滞于漫天烟火中,刹那间收回眼时还存留着光斑的残余。 她听见了人们的欢呼声,各式各样的欢呼声,虽然听不清晰,但她能感受到那些衣着破旧的人们,身上涌动着的,近乎于实质的喜悦情感。 她像在这群人之中,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真美。” 她的眼睛有些酸涩: “……真不亏我们这么努力地救着这个世界。” 光瀑之下,一瞬有着犹在梦中的虚无感。 她看着这一幕,觉着今天这冷风也炽热,甚至连一向稳定的酒壶也渐渐有些握不稳。 灿烂的光瀑之下,她侧过身,看见两点极亮的光点留于她的视野之上,像极了他的眼睛。 而后,她感觉到了,一股骤然压上来的沉重感。 她突然反应过来,接着便是口吐芬芳。 像是所有的负担骤然卸下,在面对着她曾经尊敬着的圣师时,她嘴中的话语无比直白: “我特么……你还真是不说假话,真特么一口就倒啊! ——你快起来,快起来,特么的,我可不想大半夜搬你回去……” 绽放的烟火炸开。 摇曳的光尾,恍若烈鸟舞于长空,带着阵阵嘹亮的破空声响。 废土之上重建家园的人们,抬起了头。 蓝紫的星河之下,雪白的莺鸟,顺着一线远去,渐渐与光相融。 高塔倒塌,琉璃破碎。 他们看向的天空,此刻正光辉灿烂。 ……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te)废土之后】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废土之后):“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 ——而我们所有人,都是未来。 废土之上,重获新生。 而未来如同清风,为活着的人们所共有。 所有的幸福,此时都触手可及。】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一百八十八章·“全体抹杀” 熟悉的天花板,浅淡的清香。 在一点一点睁开眼皮后,视野所及之处的花瓶之上,白雏菊在绽放。 墙面上的徽纹如同扬起的凤的尾羽,边缘映射着金光的色泽,光芒有些晃眼。 苏明安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像是隔了层雾一般,或许是因为长睡,他在睁开眼,想要动弹时,感觉全身都是软的。 他缓缓侧过头。 一双玻璃质般通透明朗的双眼,正望着他。那内里酝酿着酒红,透着股醉人的静谧。 洋娃娃一般精致美丽的小萝莉,双手交叠端坐在门前,红白交织的蕾丝短裙下,露出一双并拢的套着长筒袜的小腿。 大片大片地天光顺着窗户洒落进来,将一切都染得透亮。沐浴于其中的女孩,半垂着眼帘,宛若溶于光中。 她静静地看着这边,像已在此守候许久。 “您醒了。” 她轻轻地微笑,忽地打破沉静,在拎起裙角行礼时,苏明安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像是陷入了某种隔绝外界的情绪之中,他呼吸着空气中花朵的清香,听见她的声音浅淡地回荡在房间之中。 “——您看起来气色很好。”她笑着,看向他的眼神越发生动清明:“……是真的很好。” 苏明安坐起身,突然感觉到股奇异的感觉正在心头升腾。 像是,曾经困扰了他很久的东西,一瞬间完全消失。 当他起身,自己穿好衣服时,才反应过来——身体原来已经不再冷了。 像是所有的寒冷被一夜之间完全驱散,在看见窗外闪闪发光的天空时,他迎着风,感受着类似春日暖风醉人的温度。 原来那些缠绕着他的,反反复复纠缠着他,渗透于身体各个角落的寒冷,已经消失。他站在天光透亮的窗前,望着下方正在重建家园的废土。 藏于云雾之中的高顶建筑已经不见,下方是劳作的人们,他们不再搬着那些仪式用的桌子长椅,而是一块块用于建造家园的砖石。 他看着这一幕,意识到——一切已经完全结束。 原本因为醉后有些断片的记忆,也在一点点自行苏醒,在看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时,他才清醒地反应过来——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 自己不是第一周目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一旁的辉书航,也不会再面临令人绝望的选择,或是拉着自己就跳出窗外,逃避命运的牺牲。 她那如同羽毛般在自己眼前寸寸分解的画面,他到现在还记得。 ……结束了。 他侧过身。辉书航这一次没有为他穿衣。 也许她早就意识到了钦望已经死了。 在苏明安睁开眼的那一刻,钦望就已经将他自己的一切都托付好,等待着后继者去完成。 而圣启也是一样……这两个死在黎明之前的牺牲者,共同谱写了这样一个he般皆大欢喜的结局,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虽然仍然存在牺牲。 “您交代的事情,吾已经全部办好。”辉书航温和地说着。 “……啊?”苏明安看着下方的风景,脑子还有点模糊:“什么事?” 辉书航用着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他:“您不应该答应二统领的要求的,哪怕她真的很有兴致。” 苏明安知道她说的是喝酒那事。 早在高中毕业典礼上被灌了一杯瞬间倒下后,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碰这玩意。但一想这是在世界游戏中,自己的属性又提升了很多,碰一口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没想到,就是倒了。一点抗性都没有的那种。 他反复回忆着昨天献祭典礼之后发生的事。他让影帮他分担恶意,压制恶意,让辉书航去安排等在外面的青晴一个房间,然后……然后…… 然后断片了。 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弹幕。 【我原来还想着说不定哪一天明安和吕树能把酒言欢一番,消除误会……结果,笑死,根本喝不了。】 【我好像找到了压制第一玩家的全新方法(妙啊.jpg)】 【这招比毒药好用,我决定将酒作为背包常备道具。】 【第一玩家这世界线应该是最特别的一个了,我看其他直播间世界线钦望都活不过第十天的……】 【确实,现在好像能发任务信息相关弹幕了?是因为剧情线结束了吗?】 【论坛上大佬有分析过,圣启、辉书航好像是两个固定npc,没有其他平行世界副本的玩家能附身他们。附身钦望的也非常少,就看见前百排名有一个,但最后还是上了祭台……】 【昨天苏明安干了啥来着,我怎么就记得一个喝酒?】 【你也断片了吗,昨天,昨天啊!不是吩咐了辉书航去抓玩家吗?这么大的事你都能忘,论坛都聊疯了。】 【……】 苏明安反应过来。 他昨天,好像是和辉书航交代过,去把那些这十天来前后言行不一致,或者性格大变的一些人抓起来。 ……对了。 他已经完美通关,身份任务和剧情线都已经结束,现在有充分的五天时间来收拾这些玩家了。 他看了眼阵营排行榜,排行榜的数值和排名已经固定,只剩下一个大大的血红色文字【革命军胜利】在最上方,而下方,则书写着一行小字: 【当前已加入阵营玩家人数比:(正军比革命军)979:2809】 这应该指的是当前还存活着的,玩家的总计数量。还余将近四千人,相比于前几个副本,这个副本的生还率真的相当高。 不过,应该也和他推进的世界线有关。 通过弹幕,他了解到,其他平行副本基本到了现在的第十一天,就只剩一千不到的玩家了。 如果钦望的召唤法阵失败,没有玩家附身,钦望也会醒来。 在其他的世界线,钦望也很少有机会活到第十天,附身的玩家会想各种办法试探这个高位npc,或是牵扯住辉书航,而面对昔日朝夕共处学生们的刺杀,他毫无防备。 也有玩家仗着身份优势来拉拢他,把他骗出广场,在冰天雪地之中,即使辉书航及时赶到,钦望也会因身体受损活不到第十天。 一旦钦望提前死亡,或是没有留下用于法阵实验的血,实验进度就会大幅度变缓,而后,所有的无能力者都会死去——因为天赋血脉觉醒法阵进展速度不达标,为了更大的稳定,也要死更多的人,其中就包含了很多原本身份是无能力者的玩家。 在第十天,这些玩家有的还在征战,有的还在种田,根本不知道中心广场发生了什么事就莫名其妙死了,回归主神空间后一脸懵逼,看了论坛的大佬攻略才大骂副本之坑。 当然,也有成功的世界线。 比如,诺尔、艾尼、水岛川空,还有爱德华等人的世界线,就有成功的例子。 比如诺尔的那条世界线,虽然钦望依然死了,但诺尔却用了一种方法推进了天赋血脉觉醒法阵的研究进程,驱散了很多人身上的恶意,也救下了很多人,达成了一个he。 至于水岛川空,则更是离谱,她亲自去联系还活着的钦望,去研究这个觉醒法阵,而后延展出了一个新的变异法阵,在系统的积分氪金帮助下强行推进进度,达成了和诺尔相似的结局。 除了这些智力线路,也有一些简单粗暴的武力线路。 比如爱德华……他居然直接一上来就直接联系革命军,里应外合,把正军给铲了,根本没等到第十天祭祀的那一天,就把广场的祭祀法阵破坏掉。 这样也算一种另类的通关方式,因为爱德华只需要到第十五天还活着就行,完美通关也只是和他自己的身份任务有关。至于祭祀法阵破坏掉了,需要再等十几天才能重新修建,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因为这拖延的十几天死掉的问题,他不用管,因为十五天一到他就走人,哪管后面会不会出问题,哪管这座大陆需不需要未来。 并不是所有的世界线都是皆大欢喜。 许多世界线中,圣启和钦望的后手根本没能展现,就被第四天灾一般的玩家暴力地冲毁,他们在两个阵营间反复横跳,用高位身份串通敌手,或是想尽一切办法刺杀对方阵营贵族。他们只知道钦望又弱贡献值又高,杀了他自己排行榜就直接往上窜,哪管他是干什么的,他们手握各种神奇道具,杀了人就传送跑路,根本不管身后的烂摊子。 刺杀死、冻死、毒死、诅咒死……在其他的世界线中,钦望的死法非常丰富,玩家们手段百出,即使有人杀了钦望就被赶上来的圣启杀掉,也有很多杀了人就成功隐藏下去的例子。 “……” 苏明安通过弹幕将这些其他人的结局路线都看完后,陷入了思考。 他在想,等十五天过去,副本真正结束后,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它只是一个平行世界,还是一个纯粹的主办方虚构出来的游戏副本?他走后,辉书航这些被改变了命运的npc,和那些曾经被玩家附身的npc,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视线有些游离,辉书航也只当他在看风景,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苏明安问起:“那些被抓起来的人呢?” “因为有些建筑已经被完全破坏,吾将他们看管起来了。您现在所在的房间,也是吾为了让您好好休息而幻化出来的。”辉书航说:“因为没有地下室或是监狱一类的地方,将这些人押送到别的城市也很麻烦,吾让军队将他们围在了驻地之外,正等着您去。” “有多少人?” “四百。” 苏明安思考了下,四百……这个数量有点少,看来那些还没被发现的玩家,大概还有三千多人。 他猜测,因为强行打劫而入账的积分和装备不会完全地给他带回主神空间,不然回去之后所有的积分交易体系都将乱套。而主办方也不可能鼓励这种在剧情类副本里只知道pvp的行为,因为只要打劫就可以比辛辛苦苦找线索获得的多得多,那哪个玩家还会专心于剧情副本? 他有试过穿那些打劫而来的装备,比如雾霭之链,就成功穿上了,没有一点削弱。还有打劫来的道具,比如血瓶、空间传送石,都可以自由使用——这证明把装备、道具打劫来再自己穿上,是可行的,但回到主神空间后是否能够交易……就存疑。 不然,当初的爱德华也不至于只有1200战斗力,飙到三四千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抢夺而来的积分,就更不可能完整带回去,他现在打劫了将近百位玩家,身上的积分都有一千多分了,和他前五个世界加起来的都差不多了,这些积分肯定不可能给他完全带回去,不然所有的实力体系都乱套了,谁这十五天一路打劫下来都能变成第一玩家。 他试过用打劫的积分在主神商店里买东西,买血瓶之类,也不可行,除非是用自己任务来的积分。 果然还是不能在这种大型竞争类世界钻空子。但是打劫来的装备和道具自己确实能用,只是不是长久之道。 “那带我去看看他们吧。”苏明安说。 他知道世界论坛现在肯定乱套了。 这种利用高身份把玩家抓起来的行动,早就不是他一个人做了,通过弹幕他知道,不少玩家包括爱德华他们都在干这种事,这给许多想要在异世界“互帮互助”的“善良”玩家浇了一大盆凉水。 这些一腔热血要下场的玩家,在经过第十天的阴间死亡判定后,又突然被抓起来敲诈,是谁都寒了心。 【大家都是争取积分的人类同胞,你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积分就要断绝别人的前途?】 这样的质问,是最常见不过的话。 他们这些榜前玩家还好,毕竟排位越高权重越大,集中资源的行为虽然受人诟病,但也没那么多人敢直接开喷。光是那些超话护卫队,喷人战斗力就无限强,能硬生生把人怼回去。 但那些榜单排位不是很高的玩家,或是那些本来实力不怎么样,突然获得高身份的玩家,他们干这种事情,就是万夫所指的局面了。人们指责他们本来实力就不怎么样,又夺取别人积分,集中在他们身上,万一他们哪天突然死了,积分全部没了,还不如把鸡蛋放在好几个篮子里。 ……不过,这些指责他人夺取积分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们指责别人不该抢夺他人积分,也会有更多的人指责他们,说“本来就是竞争世界,又不是人人都是大圣人,有积分不抢有什么错!”而后又会有更多的圣母与阴阳大家参与辩论,各类“谢邀,人刚回归,才被抢光”、“谢邀,普通玩家,我觉得抢积分没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弱肉强食个香蕉西瓜锤!都说了不要丢失人类底线!”观点层出不穷,各类逼乎学者、原985大学生、原人类学家、原某某基层领导……各种“辩论学家”言论百花齐放,口水洒遍论坛每个角落。 有许多人刚被打过气,想要下场一展雄图,躲过了死亡判定,最后却没想到对他们下手的,会是他们的同胞……回归过后,自然气愤异常,喷人战斗力直接拉满,开始将各种帽子扣在别人头上,将论坛搅成一团浑水。 这样的万人竞争世界,精彩、宏大,但也会滋生数不清的矛盾。 ……光是听这些弹幕描述,苏明安就大概能想到那个破论坛该是什么样子。 一百八十九章·“苏明安不会失败”(“幽幽奈夜子”舵主加更) 苏明安本来有些在意,会不会又有人因为自己的行为,开始针对自己……但好在,似乎是自己的路线进行得非常成功,拯救了很多本来该死在第十天判定中的人,又或是这些人已经被打脸打怕了,倒是很少有指责的。即使有也会被直播间的观众们冲烂。 不知不觉间,他直播间的这些粉丝们,护他的战斗力已经越来越强了。 “您不需要再休息了吗?” 辉书航却没有第一时间带他离开,而后观察着他的神情。 “这十天来……您大概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吧。”她说:“虽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吾还是希望,您能多休息一会。毕竟……您已经不会再需要担心自己醒不来了。” “辉书航,我不是钦望。”苏明安说。 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嗯。”她点点头:“吾知道——但这和您需要休息有关吗?” “……” “您似乎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些。”她抚上她的胸口,以一种极为郑重地态度说着:“殿下他,早在入睡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吾,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事实。而您作为继任者,也不负所望地努力到了最后一刻。” “还是有很多人死去。”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十全十美。”辉书航说:“吾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您和殿下,是一样的人。您眼中对于一切的热爱,与钦望殿下,几乎是一样的……” 苏明安叹了口气。 通过弹幕,他也了解到了,玩家附身的对象,与玩家本身的性格都是极为相似的。就像水岛川空,她附身的就是正军的一位出色女研究员,机敏又聪明。而吕树附身的则是一位本来就沉默寡言的革命军队长,身上背负着重振家族、手刃仇人的任务。 所以,苏明安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和钦望像了,以至于附身到钦望身上,走了一条地狱级难度的世界线。 别的榜前玩家这第五世界都是有思路有明确路线的,只要用心就不太难,就他,几乎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废了老大力气才走到最后。 钦望活得短暂又耀眼,留下的却又都是身后名,他敬佩,但可不希望自己最后是这样的结局。 “去带我看看那些被抓起来的人吧。”苏明安说:“人太多,迟则生变,军队也需要参与重建活动,不能总是围在那里。” 辉书航止了劝阻的意思,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他不是钦望就改变。 她尊敬地行礼,而后领着他向外走。 大门的闭合声在身后响起,苏明安扬起头。 窗外的灿阳如同光瀑,妥帖地披在全身,照得身体一阵暖洋洋的,一切负面的恐惧、未知、迷茫好像都被驱逐出去了一般。 长长的走廊宛若金色的空岛,眼前这一路延伸的长廊几乎望不到边。只要稍微仔细看便能察觉到其中的虚幻,毕竟只是幻化出来的。 真正的房间,早就在昨天被能量波摧毁了。 在踏出几步后,身后的建筑果然晃着光消失了,他望着地面,地面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原本光可鉴人的地面已经不见。 同时,他也看见了,有星点绿意,正于土地之中新生。 他原本以为,按照这破游戏一贯的尿性,完美通关线路应该是让他加入革命军,去剿灭正军,而后钦望再成为下一代的正军首领,被下一代的革命军剿灭。 以副本的恶趣味来看,主办方非常喜欢这种剧情,让玩家像个小丑一样,明明全然参与其中,最后却依旧只能看着剧情被无法改变地进入轮回。 却不料,最后这个世界,会发展成这样。 ……很奇妙。 底层的人痛苦挣扎,高层的人也并不全然自私,每一个人都在为着这个世界而努力。 他记得只是因为冒犯了他便被辉书航直接杀死的公爵女儿,记得那个克里里镇因为活不下去而向他拔剑的孩子,记得革命军中士兵们对贵族的痛恨,也记得那个夜晚,扎着红发绳的女孩对着遥远的琉璃塔默默垂泪。 底层士兵平民为了阵营之争泼洒热血,高层贵族也因维持结界而死得悄无声息。人们曾经那么痛恨这些支配他们的贵族,却不料大多数贵族享受着奢华,也承担着责任。 不过好在,万物复苏。 在改变了一个大陆的两位最高层也就此逝去后,单双成为了最后一代恶龙,在她死后,或许世界还会因为能力之分存在阶级,每个人却已经拥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虽然革命军真的打下了正军驻地,但正军这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的,圣启早就将他们分批次安排到了其他城市进行驻守,革命军也就获得了一个最核心的驻地。而在真相大白后,两方阵营居然开始缓缓融合……这着实让苏明安感到吃惊,毕竟这可是这么多年的生死仇,居然能在一切平定之后就这么简单地冰释前嫌。 或许底下的小士兵会为此感到不满,但本来……阵营之分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们只是一腔热血的人们,是上位者手中于战场上拼杀的提线木偶,在得知真相后,他们如同单双一般迷茫,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振臂一挥,群众便极易被情绪所感染,而后随着大流前行。圣启必定是留了后手,或许许多革命军的小统领原本就是他的人,在一切结束后,并没有那么大的烂摊子,双方阵营已经开始了顺利的交接。 ……这个圣启,真是一旦作了什么决定,便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他是确定了要钦望活着接管这一切,才会为钦望铺好了所有路。让钦望在一切结束后,能够统领着渐渐融合的双阵营,一起走向这个大陆的未来。 虽然圣启自己被永久地留在了黎明前的黑夜里。 苏明安救不了圣启。如果他不杀圣启,圣启身上的恶意会一直存在,和钦望一样,他也早就濒临压制不住的境地。如果说将恶意全部转移到苏明安身上,到了那个时候,恶意依然压制不住,还是需要单双这样的人站出来。 而骄傲如圣启,也不会容许单双这样的革命军统领来代替他去死。 况且,就算能救,苏明安也不会回档去救。 他一直记得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并不会因为什么别的世界的故事就迷了自己的眼。 ……这是个副本世界。 就算是真的,也是别人的世界,与他【无关】。 圣启掉落了足足15000的经验值和紫级装备,对于自己是一个非常大的提升,也为自己站到最后加了一定的胜率。如果说,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去放弃这些成果,他做不到。在他眼里,只有身上一直提升的实力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为着最终胜利而铺的路。 别说圣启,就算是一直照顾他,对他好的辉书航,只要他的任务是杀了她,他也毫不犹豫会去做,哪怕会被观众说无情,说是被任务操控的傀儡,也是一样。因为他并没有为了发善心就可以放弃一些东西的【余地】。 他思考着,突然听到了有训话的声音,寻声望去,是废土之上正在督促巡逻的一支小队,似乎是因为有人偷懒,高挑的女队长正将几个士兵训得像鹌鹑似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那几个原本低着头的士兵表情突然激动起来,他们似乎很想过来,又受制于小队长而没挪步。 “……是圣师。” “真没想到,原来真相会是这样……我真的很后悔以前那样看他们,要不要上去……” “别吧,我们看看就好,圣师他们肯定有重要的事,我们不要多管闲事……” “我记得小柯那孩子还拜托我说说他们的故事,附近的吟游诗人也很感兴趣……” 苏明安听到不远处他们小声的嘀咕,也看到了他们充满崇敬的眼神。 真相与天赋觉醒法阵已经被传了下去,附近还余村的城市正在分批次举行觉醒仪式。虽然法阵还不完善,还需要那些研究员进一步改善,但已经有了效果。 昨天他忙着消化恶意,回绝了一切什么篝火庆礼,也没接受谁的祝福。 但他知道,【钦望】的名号,以及他们所为大陆做的一切,正在如风儿一般流传。 ……迟早,也会传遍大陆的各个角落。 他忽然想起了在革命军军队整发之前,单双于城墙之上的宣言: 【我们,不再是无力的我们——我们的刀刃有了方向,握柄的手有了力量。】 【我们的躯体不在羸弱,我们的力量有迹可循,我们能为自己争取一切——】 她曾经那么威风凛凛。 昨天是打下正军驻地的重要日子,虽然世界的真相让绝大多数人不敢相信,但大陆的改变仍然值得庆祝。 那些个强盗土匪一般的革命军,身上满是豪气,遇上这种事大摆篝火宴席,载歌载舞,今天也是热火朝天地忙着整理资源,将东西分发给其他人。 但作为革命军首领的她,昨天却只能独自一人在夜里坐在屋檐上喝酒,看着下方热闹的景象与漂亮的烟花,将自己活成热闹之中的孤独。 他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但她的名字也正在被人们铭记。 在迈出步子时,他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铁甲触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那几个士兵的高声呼喊,似乎是哪个地方的诗文。 因为怕妨碍到他的工作,他们跪了下来,用行动表达他们的感谢。 代表着感激的诗文顺着风儿传来,夹杂在风中,苏明安没有回头,而后迈着步子向前走。 这一路他回想着这过来的十天,也想起了很多人。 他想起了刻在预言宝石之上,曾经让他很不理解的两段话。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第九天,祭礼开始之前,许安娜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来找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向他动手,死在他的怀里,像鸟儿找到归宿。 她死得透彻,表情没有一丝遗憾,而后无声无息地溶于风雪中。 “我能看见很多未来,也看见了自己注定的结局。” “——如果未来注定是万籁俱寂,我希望我永久沉眠前看见的人会是你。” …… 主神世界时间渐渐推入下午,围绕老板兔雕像的喷泉水“哗啦啦”地流着。 与第一世界结束后粗放型的广场摆摊不同,此时不同服务器的主神世界已经被规划完毕,不少挂牌店铺也已经有不少副职业玩家入驻。 除了普通的服务器之外,随着主神空间的几次大更新,也出现了一些大型服务器。这些服务器世界的布局并不是单调的广场布置,而是类似于独立城市一样的小世界。城市的边缘被深蓝的光罩包裹,像是天圆地方,人们无法越过这道边界。 这些独立城市,就犹如城市中的cbd(中央商务区),或是专门的贸易城一般。有许多办公楼坐落在城市中央,也有专门的玩家贸易区。这种地方不售卖卷心菜童话书这种低价值的生活物品,而是战斗类玩家购买物品的天地。 不过,由于战斗类玩家时间宝贵,在主神空间的休整时间一般只有三天,因此这种贸易区在挂出物品交易的同时,也会在世界论坛的交易模块同步上线,这也省了玩家们去实地买东西的时间。 而在这样的cbd中,一个染着金发,看起来就很不学好的小男孩悠闲地淌过人流,听着街道边人们的语声。 平常便有许多休闲玩家会穿梭此地,他们也许并不擅长副职业,也没钱作职业培养的前期投入,但他们有些人原本在翟星上就有本事,到了世界游戏也会找到办法养自己。比如加入某个组织做规划,为哪家周边作设计等等。一些从事新闻业的人更是如鱼得水,在论坛上编辑帖子,就能获得不菲的积分收入。 不过,相比冒险玩家,这些靠发布帖子得积分的人收入呈金字塔态势,收入高的人就那么一小撮,而只能勉强弄点收入的比比皆是。 而这些找不到自己定位,又不敢下场的休闲玩家,就喜欢穿梭大街小巷,看各种新奇的道具和建筑,或是围在一起看直播。 因此,街头也会有很多挂在店面外的显示屏,显示屏上会放那些巅峰玩家的直播画面,当秦泽经过街道时,就总能听见直播的各种声音与人们的议论声。 “……真是没想到,结局居然是这样的。” 一百九十章·“人类的未来” “我早就说不该看爱德华这些人的直播,剧情都是断断续续的,看得我一脸懵,要不是论坛大佬说苏明安那条线是最完整的,我还真没明白。” “别这么说老兄,喜欢看剧情的话看论坛分析也可以,喜欢看爱德华pvp的也不少。” “不是,这又不是什么rpg游戏,冒险玩家又不是游戏主角,你们那么关注世界副本的剧情做什么?” “嘘嘘嘘,这么较真做什么……关注这些不也是为冒险玩家做贡献吗?要不然他们的直播积分哪里来啊,都是玩家,别分什么高低贵贱。” 秦泽边走,边听着这些人的讨论。 这是他的习惯,他喜欢时刻“体察民情”,深入群众,了解到当前人们正在赶赴的潮流。 在网络上,一叶障目之事常有,在论坛成为了人们最普遍的交流渠道之时,被舆论所操控蒙蔽的现象便更加常见。秦泽不喜欢人云亦云,更不喜欢随波逐流。在这样混乱的世间保有他自己的想法,这就是这个十二岁早熟小孩当前持有的人生态度。 他一路走着,像一个主神空间里再正常不过的,父母没被选入世界游戏的迷茫小孩,在靠近一栋大楼时,他抬头望,看见大楼面上于天光下闪闪发光的网格状窗户,像一颗颗缀在平面上的宝石。 而在十二楼层的高度上,挂着一行小小的龙国文字牌,上面写着【千泽家】三字。 虽然这样的cbd服务器住房价格比普通服务区略贵一筹,但也贵不到多少,这样的办公楼楼层高,分割面积小,平均一间算下来也就几十积分的程度,但这里设立了租房条件,并不是有积分就能入住,还需要审核玩家的收入水平。 能在这样的地方有着办公驻地,至少收入水平不会低。 【千泽家】便是如此,作为世界论坛中名声颇大,又“臭名昭著”的周边售卖品牌,虽然头号画师苏式红黑交加,骂她的人不少,但许多赞同“就应该教训一下这帮没用的观众”的人,又将她奉为第一玩家的头号追随者,认为真敢追随的人就应该这样,就应该这么“分级”。 有不少人还认为,苏式炸家的行为就是一次对【千泽家】的宣传,用这种营销手段来给他们打响名声,毕竟现在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品牌,背后的人也肯定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后续也出现了不少想要效仿这种行为的人——毕竟现在只要和第一玩家扯上点关系,那就是论坛里的火热话题。比如举着苏明安的立牌去爆破,或者发动线下的“灯塔理论集会”之类,一个个整得和邪教徒一样,居然也因此收获了不少粉丝。 “滴滴滴——” 视频通讯提示声响起,秦泽接通,看见屏幕那方黑发少女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少女那一向死水般的眼睛像是骤然活了过来般,她紧紧抓着靠背椅的扶手,双手青筋暴露。 “秦泽,他要看超话了。”苏式念叨着这句话,而后眼睛更亮了,像是要确认这个让她无比惊喜的事实一般,她的身子都在颤抖,又重复说了一遍:“……他真的要看超话了。” 说着说着,她又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笑得很甜美。她的容貌本就是那种出水芙蓉一般的秀丽,如同初恋班花的形象。 “啊,对,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秦泽笑了笑,他抬头,看十二层那行文字牌:“我正在你楼下呢。” 湛蓝的屏幕弹了出来。 【玩家(苏式),邀请您进入交易服务区2号·168号中心区12楼】 秦泽点击接受,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一片大厅之中。 苏式正坐在靠背椅上,她的面前是一个光球,上面显现着屏幕。她满怀激动地浏览着论坛,手指连点,完善着她在超话里留下的那个想与苏明安见面的帖子。 大厅周围挂着各色海报,有的是直播截图,有的是板绘绘制。这里犹如一个追星少女的房间般,立牌竖在桌上,徽章整齐地码在柜台,地上的箱子收着一打打的贴纸,到处都是她表达“爱意”的证明。 秦泽“啧啧”了几声,却也不敢对这个表面无害的追星女孩说些什么,他也怕苏式突然发疯。 “真没想到,你能甩开联合团那帮家伙。”秦泽说。 “如果我真要走,他们也拦不住我。”苏式头也不回:“他们可是知道超话上我的重量的,在得知苏明安可能真的会看超话时,他们根本不敢对我不利。” “真是没想到……这帮人现在却对一个原先的学生这么害怕。”秦泽笑了笑:“我有的时候还没能习惯当前世界的处事方式。一个人居然远远比一个集体还要重要,这可不符合我的价值观。” “联合团那些家伙算什么领导?”苏式嗤笑一声:“你看不明白?——即使一开始的联合团真的是人类的自救组织,真的有善心责任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迟早被那些有野心又有实力的人掌控全局,一味地道德约束约束不了秩序崩坏下的人类,联合团也是一样。” 她在联合团待了一段时间,却发现这个组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团结,也并不是论坛上所说的,真的维护全体人类利益的组织。各种国籍的人掺杂在一起,又没有军队这样绝对的武力压制,一旦矛盾爆发,就是一团散沙。 她只看到了派系之间各自为战,对她的态度又是热情又是冷漠,变来变去,反复横跳,又想惩罚她又想讨好她,可没看见什么一心向上的团体。 世界成为了孤岛,人们被打散分割开来,即使勉强聚集到一起,也是为了利益。当一切都逐渐被摊开放在明面上时,那些为了所谓团结和平聚集起来的人们也会渐渐屈服于现实。 并不是所有人,全身上下都充满着真正美好的品质。老鼠屎一旦多起来,发生什么都正常。 据说,就在第五世界开始的这几天,联合团已经出现了分裂现象。 这种大型的组织团体,本就在这样的世界里难以维持,人多,均摊积分少,拉起的部队一旦崩盘,分裂就是很正常的事。 一个个小型的组织,才是最适应当前世界的最好存在方式。 就像【千泽家】,一个仅有几人的团队,利益纠葛小,目标明确,积分收入高,恐怕一直到世界游戏结束都不会崩盘。 还有一些几人,或者几十人的组织,目前维持得也很稳定。他们普遍是因为在翟星上旧有的关系,或者血缘联系组合到一起,有的则是因为公会而结识。这些团队之中有下场玩家,有负责后勤的副职业玩家,有擅长水论坛的攻略型玩家,也有有一技之长的休闲玩家,目前是混得最开的存在形式。 秦泽举起手:“我只是个小孩子,论坛上那么多人都没看明白,还认为会有领导来带领他们,我又怎么能看明白呢?你别对小孩要求那么高嘛。” “呵呵。”苏式笑了声,笑容间带着股对其他玩家的蔑视。 秦泽早就发现这个看似平和的女孩其实高傲到了骨子里。 就像个脱离世俗的艺术家,在她眼里除了她的艺术,其他什么的都是极其平庸的东西,都要为她的艺术而让步。 在取得了一定成果后,她那股对待“无价值”之人的高高在上感更加明显。 “于是,你真要和苏明安见面?”秦泽问。 “不然呢?” “那做个交易吧,你来代替我,和他聊聊。”秦泽说:“我想,第一玩家直播间的广告位,应该相当值钱吧。” 在世界游戏开始一段时间后,人们嗅到了商机。 ……既然榜前玩家能开直播,如同明星一般,那明星能干的事,他们自然也能干。 像是跟那种人气很高的榜前玩家交流,给他们供给稀有资源,然后让他们在平时直播中带点广告,这种事早就开始泛滥。 虽然主神空间必须用积分交易,不能赠送物品,去副本中送东西可行性又太低,但供给冒险玩家一些难以购买到的稀有物品还是可以的。 ……虽然这种打广告行为还没渗透到前十的玩家那里,毕竟这些榜前玩家普遍有点架子,不屑于为了点装备道具去帮人打广告,但这只是因为利益没给够。 秦泽是典型的商人思维,他相信只要利益给够,就算是第一玩家也可以帮他们做事。 ……而后,他话出口,便看到了苏式无比恐怖的眼神。 “你想让苏明安,帮你的交易打广告?”苏式看着他,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秦泽直觉自己触到了什么雷点。 他看见黑发的少女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盯着他,身上带着股威势。 虽然秦泽和苏式都是在第二世界结束时选择不再下场,没有因为死亡而清空实力,而是带着一身实力成为休闲玩家的,但苏式明显比秦泽战斗力强很多,即使主神空间不许直接动手,当她走过来时,秦泽背后还是渐渐现出了冷汗。 “苏明安是什么人。”苏式说着,语声极其平静,一字一句用的都是肯定语气,似乎就是这么认定的一般:“他是未来的希望,是人类的灯塔,是第一玩家——是所有人都应该仰望的人……他是我的光,是永远该站在最巅峰的存在。任何人,都应该为了他的胜利而让步,凡是利用他,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应该去死。任何人都应该为他而造势,而不是因他而受荣……而现在,你和我说,你要让他给你打广告,去为你造势?” 秦泽后退一步。 苏式前进一步。 面对着这个不简单的小孩,她伸出手,一把箍在他肩上,带着股极大的力道。 秦泽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慌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早就觉得这个女人都快疯了,现在看来,怕是早就疯了,为了她的“艺术品”,她几乎什么都不顾了。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女生,却偏偏带着股疯子般的狂热和偏执。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式看着他,手指一点一点握紧,像五条钢箍。 “我,我……”秦泽眼珠子直转,心里打定主意下次绝对不亲自来见她了,一边慌忙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刚刚的话语…… 苏式看着他,眸光一点点暗沉下去。 “叮咚——!” 而就在此时,清脆的系统提示声,在每一位玩家的耳边响起。 苏式和秦泽同时一愣,对视一眼后,苏式放开了手,调开她的系统界面。 秦泽也慌忙揉了揉肩,一边后退一边点开界面。 而后,他们看见了系统界面之上,明确的一则标红提示: 【世界游戏0.02版本已更新。】 “……这是在搞什么。”苏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更新提示。以往的主神空间虽然偶有更新,但都是无声无息地进行着的,比如突然出现的交易服务区,cbd等。除了之前那一次关于拍卖场和竞技场的更新提示,她还是第二次见到这种明确播报给所有人的更新提示。 …… 【本次更新主要内容:增加积分进度条。(此进度条所有玩家皆可见,进度数据实时更新。)】 …… “积分进度条?什么东西?”苏式嘟囔了一句,而后看见了视野右下角,一行标红的进度条渐渐浮现,又渐渐隐去。 而就在同一瞬间,原本还在闲聊聊剧情的世界频道聊天,一瞬爆炸。 苏式心里有了某种预感。 她迅速将注意力移到那行有些透明的进度条上,看着它一点点明晰。 一则提示,蹦了出来,与此同时,一条血红的进度条在视野里渐渐浮现,那鲜红颜色代表着的进度,如一管涌动着的鲜血。 【01.此进度条为“全体人类积分及战斗力总和进度条”,当一年为期的世界游戏结束时,将以此进行最终判定,决定是否全体抹杀。】 【02.……】 一百九十一章·“心中的圣旗” 【02.此进度条仅计算“玩家当前持有积分量”及“玩家当前战斗力”之和,包括下场玩家及休闲玩家。 【03.当下场玩家死亡,被清空积分和战斗力,会相应减少进度条值。当休闲玩家决定下场,被清空积分和战斗力,也会相应减少进度条值。】 【04.距离世界游戏结束还余:311天】 【05.当前进度值:20%】 …… 苏式早就知道,一年期的游戏结束,如果全体人类积分不够,会进行全体抹杀。 但这个判定她一直不清楚,是计算的过程量,还是最终量。 现在看来,是最终量,是那个时刻到来时,还存活着的所有玩家的积分和战斗力总和,包含下场的冒险玩家拥有的,也包含未下场玩家拥有的。 【冒险玩家】在死亡时,会被清空积分,回归主神空间。他们要经过一系列主神空间的任务,比如做点攻略,看会直播后,才能继续带着一身白板实力下场。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就此成为【休闲玩家】,只有拥有了【休闲玩家】这个写在个人信息界面的身份,他们才能通过副职业、水攻略等获得积分,但一旦要选择再次成为【冒险玩家】,去下场参加世界副本,他们就要被清空一切后才能继续下场。 如果是那种经历几个世界,选择暂时休息一个世界的冒险玩家,是无法通过休闲玩家的任务获得积分的,他们也不必被清空实力才能再次下场。 这有一些是早在开幕式时,就被老板兔宣告明确的规则,而在后续的试验中,也被论坛中人渐渐补全。 所以,在明确放弃【冒险玩家】身份,选择成为【休闲玩家】后,苏式和秦泽也渐渐没了再次下场的心思——他们好不容易赚了那么多积分,可不愿意被清空一切再去冒险。 而现在,进度条也在告诉她——最终决算时,计算的是最终量。 换句话说,途中被清空的积分,不算在内。 “你想到了什么?”苏式抬起了头。 “固化。”秦泽说:“这样一来……愿意下场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不少人只会在苟了一两个世界后就带着几百的积分回归,不再下场——因为一旦再下场,就可能因为死亡清空一切。他们更愿意保留自己冒险一两个世界挣来的积分,而后作为休闲玩家安全地将积分积攒保留下去。” “——但我更担心一个事情。”他说:“开幕式上,老板兔说过,积分越高所占权重越大,我在想,一旦榜前玩家在哪个世界中失败,那损失的进度值……” “不会的。”苏式说:“苏明安不会失败。”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其他玩家。”秦泽说:“第五世界中,榜前的鸢尾失败,被清空了一切,我不知道因为她,进度条损失了多少。” “我是害怕主办方玩阴的。”他继续说:“它看的是最终进度值,如果说最后几个世界非常难,难到榜前玩家全部失败——那进度值,会出现瞬间暴跌的局面……” 苏式骤然反应过来。 她的后背出现了绵密的冷汗。 虽然看现在的进度条,20%,似乎十分乐观。离时间结束还有三百多天,足够他们把积分冲上100%。 但它是计算的实时积分,且排位越高权重越大。 如果,有一次副本,榜前玩家集体滑铁卢的话…… “主办方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苏式抹了抹额角的汗,她的目光有些颤抖:“从一切的表现来看,它似乎足够公平,不会做这种最后副本设坑的事。” “谁知道呢。”秦泽耸耸肩:“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蚂蚁。你见过孩子会因为什么公平就不去玩它了吗?” “如果说在主板方之外还有绝对的规则限制的话……”苏式抿了抿唇,而后突然释然般地松了口气。 她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天色很好,从这儿可以看全整片cbd方形钻石般的建筑,在天光下镜面般闪闪发光。 “算了,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事——这个程度的人类怎么可能和主办方作对呢,我们还是只能按照他们的规则做事。”她看着窗外的景色,看着街道上蚂蚁般大小行走着的人们,笑了笑:“还不如想想现在,见了明安……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耳尖和面色都现出浅淡的红霞,似乎在这一插曲之下,不再追究之前秦泽冒犯的事了般,她回到座位上,点开了世界论坛。 每当大事来临,世界论坛总是人们第一时间光顾的地方。 世界论坛似乎被主办方“装修”过,看上去倒没有那么一开始那么横平竖直,在点开后,还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加载界面,面板上刻意美化过的q版老板兔,对着看着它的玩家露着看似纯洁友好的笑。 天平在它肚子上短暂地摇摆了片刻,而后一切都消散开来,世界论坛的界面云雾拨开般完全展现。 首页之上,最明显的,便是一系列的【全体人类进度条】的热点帖。 人们非常善于跟进实事,除了一条条帖子,世界论坛右下角新增的【话题实时讨论区】也不断上涌着人们的聊天: 【进度条到现在才出现,我还真以为主办方要设置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数值,就为了看我们绝望呢!】 【老天,进度值居然有百分之二十!真是太好了!看起来完全没有难度!】 【确实,原本我还天天担惊受怕,生怕时间到了所有人都他娘的要完蛋,没想到主办方竟然这么友好,真是可喜可贺!】 【这样一来,我似乎也不用那么着急着下场了,按照现在的进度,休闲玩家储存的积分反而更安全一些……】 【三十人团征收锻造类副职业玩家,直接私信,都可+++】 【冒险玩家随时可能被清空积分,一点都不稳定,休闲玩家就像一个个保险箱,不会因为死亡而清空一切,所以那些实力不太行的人还不如成为休闲玩家慢慢积累,免得下场突然就死了,没一点意义。】 【我好像突然明白第一世界里第一玩家说过的“分级”的定义了——什么人该做什么事,与其次次下副本次次死亡清空实力,还不如安安心心待在主神空间成为休闲玩家积累积分。这人真是永远有先见之明,居然都直接预料到了现在的机制……不会真的是主办方派来的吧?】 【可恶,没人心疼鸢尾小姐姐吗?自从她在第五世界死了之后就再没声音了,帖子也不更新了,她到底怎么样了……】 【……】 苏式迅速浏览着人们的讨论。 由于进度条才刚刚出现,不少人眼界尚浅,即使讨论得很热烈,也暂时还没想到苏式和秦泽刚刚说到的问题,但很快,一些热点帖便对情况进行了总结。 【(精)关于全体人类积分及战斗力总和进度条的分析】 一条热度极高的帖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这个似曾相识的标题格式,让她想起了早在世界游戏刚开始时极为火热的一条帖子。 一点开,果然还是匿名发布,这位玩家似乎一直做好事不留名,只默默在论坛上留些极有先见之明的分析。 明明进度条才是刚刚出现,这个玩家就迅速发布了一条极为详细的帖子,苏式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总结那么快的。 她拉下帖子,浏览了起来。 【各位安好。 就在刚刚,世界游戏发布了一条更新提示,我们一直在担心着的“总体积分不够全体抹杀”机制,也渐渐于我们眼前明晰。 主办方似乎没有将其彻底藏起来的意思,而是将其明确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这是否也意味着,我们担心的“掀桌子”“主板方只是为了戏弄人类”的事情,或许有了转机? 一个游戏,有了明确的规则和胜负条件才值得让人期待。 而现在,我们正在期待着这场游戏的终局。 我相信,以目前的进度情况来看,即使存在着一些危机,最终迎接我们的,大概率会是全体人类的胜利——首先先恭喜一下我们,哪怕只是我美好的期望。 当然,面对这种机制与进度,在兴奋之余,我们也要有所警惕……】 接着,苏式便看见,这位玩家列出了数条警醒玩家的建议,内容与她刚才想到的无差。 ta也是建议,让适合下场的去成为冒险玩家,不适合的便安心成为休闲玩家积攒积分,不要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在切换身份间平白无故被清空许多次积分。 ta也提出,由于并不知道休闲玩家与冒险玩家积分占比有何不同,战斗力究竟怎么计算,还是建议能下场的尽量下场,至少经历一两个世界,带着一身战斗力回来。 同时,ta做了个总结,认为“从此以后,道德绑架的情况会渐渐减少”,因为人们清晰地明白了,榜前的冒险玩家真的很重要,被他们击败的人也只是“不适合成为冒险玩家”。 ta还说,因为目前不清楚权重的机制,这些建议后续还会进行调整,来帮助大家更好推进进度条。 毕竟,所有人,无论是下场还是不下场,在这个机制推出后,都是为了全体人类挣积分,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同时,ta也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观点…… …… “全体人类进度条?” 行走着的苏明安迅速抬起头,他看着疯狂飙过的弹幕,也看见了在视野中那一管血液般的进度条。 “进度,百分之二十?” 他有些惊讶。 但很快,他便迅速从弹幕详细的描述中总结出了许多,包括弹幕没提到的一些可能存在的现象。 ——这个百分之二十,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乐观。 尽管主神空间现在的许多人们为此欢欣鼓舞,庆祝着人类的未来,所有人也像一瞬间找到了指向标,为过去的努力而感到兴奋值得。但他却知道,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固化】。 【身份】。 【冒险玩家】与【休闲玩家】。 在这种机制下,原本挣扎着冒险的人们只会更加安心于安逸,尽管为了最后他们自己的排位,他们依然会想尽办法提升他们自己,但没了时刻亮在头上的全体抹杀危机,人类只会渐渐放松自己。 ……虽然对他而言,这是个不错的消息,这条机制自动帮助人们自我定位,筛选适合冒险的人。道德绑架的情况也会减少,关注着他的目光也会越来越重。 但这样的机制下,榜前玩家的压力会极其之大,因为他们一旦失败,对于整条进度,都是一个大损失。 而对于那些排名靠后的水平线上下玩家,压力则骤减,因为他们就算失败也可以重来,在没了抹杀压力后,他们可以以更加轻松的姿态对待这样的“游戏世界”。 宛如一个有了死亡痛苦的穿梭异世界游戏,人们或许会害怕痛苦,但不会像以前那般压力颇重,十分恐惧它。 他还记得在第一世界时人们的表现——因为害怕第一次的死亡,人们像是疯了般地要挣扎求生,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于副本的态度也越来越随便。 他在一次浏览论坛时,还偶然看到,有着不少的“体验死亡组织”,“极限运动组织”,“异世界跑酷组织”,下场疯狂作死,或是在一些高地极限运动,体验这种生与死之间的刺激感。他们将他们自己的死亡画面录屏,传到论坛上,收获不少粉丝,还开了问卷,问粉丝“下次想看他们怎么死”。 也有一些人,用各种方法召唤老板兔,跳大神,摆祭台,砍广场雕像,自残,剖腹,跳广场泉水里溺水,甚至大声辱骂主办方,他们像是放开了自我一般,完全不惧死亡,面对痛苦还能放声大笑。 人类总是丰富多彩。 在这样的世界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苏明安揉着太阳穴,思考着这个进度条可能带来的变动。 而后,他看见了一些弹幕: 【第一玩家不会真的是主办方派来的吧……论坛上有人细细分析了他的一切理论,还有灯塔理论中的【分级】,真的和主办方希望的情况一模一样……】 他愣了愣。 紧接着,像是被水军操控了一般,一条接一条类似的弹幕出现。虽然在一片讨论声中,这些弹幕并不起眼,但数量一多,便容易让人看见。 【苏明安排位是最高的,积分和战斗力占比也那么重。如果他最后一个世界故意失败,让进度条暴跌……】 【也不一定是主办方派来的,万一他的特殊身份给了他什么好处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那些npc过于亲近,每一次分配的身份也很特殊。哪怕面临绝境,也总有观测者或者其他特殊身份的玩家来帮他……】 【他对副本过于了解了,第五世界更是这样,似乎一切路线都像规划好了一般,一天天进行地水到渠成。】 【一个普通学生能做到这个地步?我真不信,我真不信他的身份会是表面上的那样。】 【即使他没有受到主办方的指使,他这么不合群,又夺了那么多玩家的资源,一旦失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去填他的漏洞……】 【……】 苏明安看着这些弹幕,而后移开了视线。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一颗枯萎的榕树般的树下,肩上停驻着血红蝴蝶的青年正静静注视着他。 一百九十二章·“下个世界再见” 吕树朝他挥手,并作了个手势。 苏明安知道,那个手势的意思是“关闭直播”。 之前几天一直没时间和这人聊聊,现在倒是有了点时间了。 苏明安关闭了直播间,想看看吕树要主动和自己说些什么。 “十分钟,边走边说。”他看了眼系统时间:“时间拖得越久,我越怕那群被抓起来的人出现暴动。” “我在一本书上曾经看过一段话。”吕树说。 苏明安看着他。 “——只有当人类相互间产生依赖,并且有相互的需求将他们联系起来后,奴役关系才能形成。”吕树说。 苏明安愣了片刻,而后用着一种全新的眼光注视着吕树。 “这就是你想了十多天想要和我说的?” “现下的一切规则,似乎都是为此迈步的。”吕树说:“人们的依赖在越来越明显,对于榜前玩家亦是,对于第一玩家更是。在他们不知道权重占了多大的情况下,他们会下意识相信积极的一面,相信能为全体人类争取进度条的你能够站到最后——他们在依赖着你,哪怕因此有着很多细碎的言语出现,那也是你被绝大多数人看见且信任的证明。” “……所以,你是在安慰我?” “不,我是在说实话。”吕树说:“苏明安,你是个好人,为了引领绝大多数人,让他们依赖于你,信仰于你,相信你绝对不会失败——这对你的完美通关绝对有帮助。你无需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因为你是绝对的未来。” “任何人都需要评议,无论是否接受。”苏明安看着他:“听着这些言论与信息,哪怕绝大多数都是噪音,也有值得借鉴的地方在。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并不意味着我需要与所有人脱节——那只会让我离着这些人越来越远。” “其次。”他摇了摇头:“并非带领他们,便需要奴役他们——吕树,虽然看得出来,你的这些话经过了精心准备,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但你还是什么也没懂。” 他说着,跟上一旁的辉书航。 吕树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很快跟上了他。 “我的意思是……”吕树说:“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方便出面,我可以代替你去做。” “什么?” “对那些人下手。”吕树说:“你没有必要去面对那些人愤恨的目光——他们根本什么也明白。这种无聊的事,我代替你去做。” 苏明安转头,问辉书航:“那四百人现在在哪?” “申戈里亚大山谷。”辉书航轻轻地说:“因为平地围着不方便,吾将他们赶到了一处山谷之间,三面都是高耸的山壁,仅留下一个豁口派人堵住,这样也会很方便。” “——让我去面对这四百人。”吕树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到我将他们的积分和道具都榨出来后,我再把这些交给你。”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苏明安又转头问吕树。 碧色的螳螂,从吕树肩头跳动出来,他半垂眼睑,螳螂的刀锋于天光下闪着寒光。 “我很擅长用刑。”吕树说:“主动交出来还好,如果他们不肯的话……”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路的行进,苏明安也看见了高耸的山壁,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在合拢的山壁间,露着一处可供人们通行的小口,外面站着一圈士兵和几位穿着法袍的人,内里依稀可见行走着的玩家,有人跃跃欲试,有人相互交谈,似乎很想冲出去。 在频道聊天,苏明安也看见了,有许多人正在议论要怎么冲出去,从哪面突围,该怎么贿赂看守的npc之类……同时,也有很多对他的恳求,求他放过他们,不要让他们被清空实力。 而在进度条机制出现后,许多人更是央求,说可以贡献出他们的一部分积分,但不要就此把他们直接杀死,他们有的人还想保留一点实力参加下一次的副本,一身白板下场太危险了。 辉书航带着苏明安走到豁口前,几位穿着法袍的人注意到这边,立刻上来,一齐朝着他行礼。 “圣师。” “圣师大人。” “老师。” 有几个身上还穿着研究服,似乎是临时从实验室那边调过来的。 苏明安看到了一个身上还残余着能量波动的紫发法师,这据说是正军这边实力仅次于辉书航的统领级人物,一直负责安排圣启留下的后手。只是因为这帮玩家太过危险,又是圣师命令,他才被紧急调动过来。 在其他的世界线中,这位紫发法师几乎被穿成了筛子,几乎每个世界线的他都是玩家所扮演。 苏明安看着这帮恭恭敬敬的人,而后缓缓上前,伸出手。 他的动作缓慢,带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的手渐渐贴近了紫发法师的头,而后轻轻贴近他的太阳穴。 紫发法师的笑容微微一僵,而后,在这手指越贴越近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苏明安笑了笑,收回了手。 “这个也抓起来。”他说。 ……果然还是玩家。 除了那些暴露出来的,被赶进山谷的玩家,隐藏在统领中的没有暴露出来的玩家也很多。他只是伸手一个试探,就揪出来一个,怕这行恭恭敬敬对他行礼的人,也有着一些漏网之鱼。 辉书航立刻伸手,重压便要汹涌而出。 而下一刻,紫发法师口中瞬间爆发出一声“动手!” 似是经过了什么传音加持,那声音巨大,一瞬传遍整片山谷,而下一刻,原本显得有些懒散的玩家也瞬间从内里扑了出来,各色光芒星点般闪烁。 就连苏明安站立着的地方,都亮起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色泽鲜红,光束将所有守在外面的人都笼罩在内。 苏明安就知道,四百人的力量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是一群乌合之众。当被逼到绝境时,又聚拢在一起,所形成的力量也是巨大。 他听到了系统判定声: 【受到(红级)束缚法阵笼罩,正在进行判定……】 【判定失败,精神<30点,受到完全束缚效果。】 鲜红的光芒一瞬如蛇一般攀附上来,血红的纹路迅速布满了他的全身,在看见一个【完全束缚:持续5秒,期间不可移动。】的debuff出现在血条下方时,他也看见了内里玩家极为兴奋的神情。 辉书航立刻要动手,但忽地,从山谷里面抛出一颗彩色的泡泡,还没等她周身的能量波动开来,那泡泡便像有了指向一般将她完全笼罩。 下一刻,她的神情间闪过错愕,空间的波动弥漫开来,随着泡泡的碎裂,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强制传送? 苏明安发现,这帮玩家真是手段百出。 怪不得在其他的世界线中,就算是辉书航也护不住钦望。 而就在同时,那些原本恭敬的法袍人也同时开始背刺,各种攻击一瞬间袭来,还夹杂着各种看上去就是控制效果的光束。 ……这些人,是真的像在打boss一样想干掉他。哪怕知道他身上肩负着那么多的进度也一样。 吕树皱了皱眉,他的精神点也没过30,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能量光波,他同样不能闪躲,这对一个近战刺客型的玩家来说限制巨大。这群人也是明显考虑到他的存在。 “束缚成功了!” “干掉他!” “别,别杀!第一玩家身上东西很多的,他怎么对我们之前队友的,我们也怎么对他,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搜刮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敢对圣师下手!” “——住手!” 一群npc也明显吓坏了,他们根本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对无害的圣师动手,在被背刺时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便被各种限制技能限制住。 苏明安早就知道,限制这帮玩家合力起来对付他的只是信息量,当这群玩家真正聚合在一起,不需要公屏聊天便可交流战术时,对付他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也有看见一些玩家即使被困住也要在频道聊天上发消息,让他不要来的提示,但他没有在意。 ……他只想让这群人明白,谁是最有把握站到最后的人。 他伸手,握剑,身上现出一层层乳白色的光罩。 ……先前的打劫,使他收获颇丰,就是中型防御罩都有十几个。在一层层光罩破碎之下,他隔着乳白色的光芒,看着这群表情各异,朝他扑过来的玩家,泯灭一瞬于剑刃上覆盖。 伸手,挥剑—— 【hp-1980!(战力压制!泯灭!)】 【hp-1089!(战力压制!暴击!)】 【hp-2389!(战力压制!致命伤!)】 【……】 一瞬间,数十条鲜红的数字一瞬蹦跳出来,鲜明的一道道四位数,扑上来玩家一瞬间清空的血条,让所有还在兴奋喊叫,在频道聊天上喊着“抓住第一玩家了!”的玩家们瞬间噤声。 空气像是骤然凝固下来。 身上攀附着血红纹路的青年,手中的剑渊狱一般黑沉。 在无视这群人吸凉气的声音后,在身上的一层一层防御罩尽皆破碎之时,他又挥出了一剑,又是一连串恐怖数字蹦出,像放烟花般在血条被骤然清空的玩家面前炸开。 现今玩家的有效防御手段,只有防御罩,而这些防御罩普遍都是中级,即使有高级,也只能挡下战力1000以下敌人的攻击。 现今玩家由于有很多人死了又被清空实力,来参加第五世界的许多都是一身白板上场的,平均的战力只在200-450之间。 玩家的分布如同纺锤状,高位玩家和底层玩家都极少。 在得知该平行副本的阵营排行榜上并没有顶尖玩家时,苏明安就没有了退让的心思。 他的战斗力,仅算本体,便有1485之多。 如果再带上相同战斗力的分身的话…… 他偏过头,看见那些附身于实力强劲npc之上的玩家,对他发出了能量波动极其强烈的攻击。 尤其是那位紫发法师,身周聚拢着星子般的光芒,在一瞬合拢袭来时,便如同一道流星向他坠去。威势并不比辉书航低上多少。 苏明安的身周,波动起了空间光芒。 束缚法阵让人无法在地面上移动,空间位移却是在这之上的判定,除非有专门的空间束缚法阵,才能完全禁锢住他的脚步。 他发动空间位移,便要躲开这道攻击,却看见斜地里突然抛过来一颗彩色泡泡,正好击中在他的身上。 ……强制位移? 他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看见自己出现在了山壁之上,所处的位置极其安全,正好躲过了那一道威势甚大的光束攻击。 他低头,看向此时正一片混乱的山崖,看见一个玩家,带着一支小队,正抬头对他笑。 ——他这才发现,并非所有人都要袭击他。 在山谷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冲击防线,有些人倒戈一击,领着队伍就朝着其他玩家背刺过去——他们或许是明白杀第一玩家太过困难,杀了也没什么好成果,又不是弑神证道,还不如对处境相同的玩家下手,以强大自己。 但同时,他也看见了支持他的玩家。 ……他甚至看见了一支小队,不知从哪里拽出了一面旗帜,旗帜上一个明晃晃的灯塔图案,小队的队长一边冲杀自己人一边大喊“第一玩家天下第一!”偏偏实力又不错,逼得其他玩家连连退避,从山谷的这一头,挥舞旗帜冲到山谷的另一头。 他还看到一个熟人,是林音,这位暴力奶妈似乎早就在山谷中隐匿许久,一出现便拉起一支长队,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一些玩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的剑挥得比许多近战玩家都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山谷,宛如一个大型的pvp战场,你砍一刀我砍一刀,一些只想活命的玩家抱头鼠窜,将局势搅得一团糟。 在这样的万人大型副本世界里,苏明安真的看到了很多。 对他态度不一的人们聚成的画面,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在看着那位紫发法师转移方向,再度朝着他轰击而来时,他转头,看着山壁之上。 ——那里,影正举起了手。 “不如见识一下,世界游戏开始至今的最高伤害?” 影笑着,蓝条一瞬清空,空间震动完全发动! 【hp-3490!(战力压制!破招!致命伤!)】 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一瞬蹦现出来。鲜红的颜色,像一片炸开的鲜血。 光束破裂。 紫发法师抬着头,眼中犹带不可置信,身形倒落下去。 …… 【你杀死了(苏星火),exp+5000!】 …… 【叮咚!您即将晋升为(三阶一)玩家!请在世界结束后,于主神空间中完成进阶任务,方可进阶】 【三阶玩家将解锁更多权限,解锁职业进阶及装备精炼系统。敬请期待。】 …… 在听到一系列系统提示后,苏明安站在高高的山壁上,看着影边灌着法力蓝瓶边疯狂空间震动,像坐在高台上钓鱼一般,将下方乱窜的玩家一个个震倒在地。 在辉书航迅速赶回时,这一切也将近结束。 宛如一具具死尸般趴在地上的玩家,在山谷里瘫成一片。 而在角落处,摆放着被堆得高高的道具和装备。 ……这些是结束战斗后,主动献出一切的玩家,给予他的证明。 吕树主动揽下了累活,上去一个个逼迫负隅抵抗的玩家交出积分。 “你们的做派……真特么的恶心透顶。”一个趴在地上的玩家勉强抬起头。 面对着面无表情的吕树,他染满血迹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笑容:“吕树——你真是卑微到家了,也不看看别人是怎么看你的。去帮一个极有可能心思不纯的第一,剥夺别人的前途为他堆积一切,我敢打赌,到头来你一定会后悔。” 吕树耷拉着眼皮,看着他,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螳螂落下刀锋。 底下人发出惨叫,人们的眼神满怀恐惧与厌恶。 “有的人生来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而我这样的人,能被照到就很满足。”吕树说着,言语平淡: “……这些事情,失败者还是不要掺和了。” “学会【分级】,而后,不要挡在【好人】的路上。我是在为好人做好事——而你们这些坏人不会懂。” “交出积分,就是你们唯一的价值——除此之外,就闭嘴吧。” “榜前玩家……果然都是疯子!”旁边有人尖叫起来:“怎么能把人类的未来系于这帮人的身上,他们的三观根本就不正常了!谁知道他们最后会不会变得和主办方一样……” 他被吕树刀子般决绝的视线止住了声。 一百九十三章·“您的名字,吾记住了” 【“游戏为所有人都建立起一种宿命,一旦加入这个游戏,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弱者,谁都没有能力或意志去破坏它……他们憎恨这个规则,又希望于其中获得好处。他们变得越发自私且丑恶,为了在圈子内画最大的圆而无所不用其极。”】 【“但即使是世界上最丑恶的人,都想要通过某些掩饰来遮盖自己最大的内心罪恶。”】 【“于是,他们会想尽办法美化他们的行为,丑化敌手的行动,以绝对的高位正义,来对对方进行审判,并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执剑人。”】 【“于是,很有趣的景象便出现了。”】 【——“人人手持心中圣旗,红光满面地走向罪恶。”】 【“有些人,甚至会以此为荣。”】 …… 苏明安将钦望日记本上留下的东西一点一点翻译成正常的白话文,而后交给研究员,让他们继续研究下去,天赋觉醒法阵还不完善,在经过一定的启发后,他希望这些研究员能够将钦望的研究一直进行下去。 同时,他也定期会来实验室留下鲜血。 今天是第五世界开始的第十三天,由于中央驻地已经被破坏,辉书航将他带到了附近的城市——正是那座克里里镇。 由于怕被激动的民众堵住,他们都蒙了面,住进了一家客栈——很巧的是,也是那家在偷袭辉书航后把她放下来的客栈。 前天的乱战已经过去,苏明安坐在床上,清点着那次乱战的收获。 小型血瓶328瓶,中型血瓶96瓶,蓝瓶22瓶,空间随机传送石4枚,各类法阵12个,装备铭刻宝石22枚,中型防御罩16个,大型防御罩3个,精神恢复药剂6瓶,属性临时强化药剂12瓶。 当时吕树要求的是每人至少交出价值200积分的东西,交出来就放人。所以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收了一堆。其中血瓶蓝瓶最多。 还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就是玩家们友情赠送。 比如四枚职业进化宝石,两卷被动技能书。这些东西放在顶尖玩家眼中也是极其珍贵的,竟然被那些玩家就这么拱手送上来。 在这两天中,他并没有刻意去找玩家,而是到处去猎杀魔兽。魔兽带来的收获也不错,还比到处乱蹿报信的玩家好杀,但每到临近早上的时候,他都会回到这间客栈——因为这里往往会等着一些人。 因为他将自己的位置报了出去。 所以,在这两天,总会有主动上门的玩家找到这里来。他们有的是纯粹给东西,有的是想和他谈什么交易,有的上来就自报家门,说他们是某某组织,要和他交易云云,还有的直接是来上门挑战,要和他1v1单挑的。 这其中,便有一些有意思的人物。 “……古武世家?” 苏明安看着面前这一身风衣,戴着卡其色帽子,看起来已经脱离了npc身份,打扮得极其现代化的玩家:“我觉得我之前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怎么这些人还没有吸取水岛川晴的教训,还跑到他面前来。 “不不不。”这人挥挥手,笑容从容:“水岛小姐的意思,并不代表着我们的意思——而在进度条机制出现后,对您的态度也要做改变。” ……又是乱七八糟的派系。 苏明安知道,什么势力都不会真的齐心,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也懒得掺杂其中,直接就准备辉书航干活。 “……对了。”这个玩家赶在他耐心耗尽前开口,捧给他一颗圆圆的东西。 “这是我们的礼物。” 苏明安看了过去。 【获得道具(灵兽蛋)】 【灵兽蛋(未知):这是控兽师精心培育的灵兽蛋,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后,或许它能成长为你战斗的助力。】 …… 苏明安伸手,将蛋迅速拖到背包里。 而后,在面前玩家的笑容前,他偏过了头: “辉书航!” 下一刻,重压瞬间出现。 “轰——!” 满面笑容的玩家,被结结实实压趴在地上。 小萝莉缓缓从旁边的房间走了过来,身上波动着光辉。 “蛋收下,人也收下了。”苏明安说:“你身上应该也有什么好东西吧,交出来。” “……哈哈。” 意料之外的,底下的人也笑了笑,尽管脸皮已经贴在了地板之上,他却仍能牵扯着面皮露出笑意: “第一玩家现在的行径……怎么和土匪没什么两样了。” “古武世家是这么教你说话的?” “不,不。”他有些费力地举起了双手,贴着地面,看起来很无害:“仅仅代表个人意见。” 下一刻,叮铃叮铃的一阵声响出现,他身旁的地上,出现了一大片琳琅满目的道具。 “……现在才是我们的意思。”他说。 苏明安抬起手,辉书航放开势压。 风衣玩家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尽管脸上是一片被车压过般的痕迹,他的笑容却依旧挂着,像是不由肌肉牵动,而是完全刻在他骨子里的一般,那双漂亮的碧蓝色双瞳眼里,也是一片涌动着的真实的笑意。 “不需要您履行任何义务,这仅仅是古武世家那边表达的敬意。”他直起身,而后,动作庄重地,缓缓躬身: “对于始终屹立在第一线,为了全人类而奋斗的您,这是我们表达的应有的敬重。” 苏明安发现,这个人,确实比水岛川晴看起来聪明很多。 要像这样携带东西,进入副本去找人,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因为主神空间不许赠送,就只能在前几个副本的时候,利用编号定位道具,将资源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再由这个专门的人带过来。 即使在这种大型的万人竞争副本,这个专门的人也不可能必然碰上他,可以说几率也极低。 所以,这个人不该是古武那边早就准备好的,要给他送资源的人。 应该是得知了水岛川晴做的蠢事之后,特地找上他,借着古武世家的名义认识他来了。 对方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势力的要求,而应该是出自真心。 苏明安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加起来价值应该在四百积分左右,应该并不是对方身上的全部。 对方知道,一味的挑衅和道歉得不到他的青睐,所以,对方选择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以此来认识他。 ……但这有什么意义呢? 苏明安一直很不解,为什么那么组织那么想联系上自己。 自己又不是副职业玩家,又不会给他们挣积分,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自己,更不会因为加入某个组织就帮他们战斗。如果说只是为了扯一个第一玩家的名头的话……倒是成了这些人认识他的唯一的好处。 但扯了名头又能怎样呢? ……收人? 可这游戏副本又不是人越多越好,组织越大型,带来的麻烦反而越多。人不可能纯粹为了喜爱就做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后援团粉丝团终究不是正经组织,把他看作资源的保险箱其实并不靠谱。 他更倾向于,这群人有着在他意料之外的想法。 毕竟,他见过许多有些影响平衡的离谱身份。 【观测者】,能在每个副本都能给予他不小的帮助,提前布置好很多事情。 他自己的【掌权者】更是离谱,居然能直接满值提升npc的好感,影响到游戏进程。将来在进化后,还不知会有什么权力。 他猜测,在已知的身份之外,还会存在一些特殊的身份。 这些身份,或许能拥有与掌权者相近的权柄,拥有略高于游戏玩家的权力,让他们足以影响到主神空间人类的局势。 面前的玩家还在笑着,看着苏明安收了他的东西后,他笑得更灿烂了。 “我的名字是铃木,第一玩家,很高兴认识你。”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上苏明安的手。 苏明安一直很防备这些玩家的行为,他生怕有着什么“一握手就成立”的判定,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就赶人离开。 “如果说在后续的副本有缘见面的话……”铃木也不生气,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笑容自带一股令人亲近的味道。 铃木心里很明白,随着这样的机制出现,一些在副本里死来死去的人只会寻求安稳,很多人会从此以后不再下场,那么副本中的玩家将会越来越少。 这种现象,越到后期会越明显。 到了一年的最后,为了保全进度,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下场,安心待在主神空间中,以免遇了什么大坑副本一瞬被清空所有努力,一年来打生打死全部白费。 而面前的第一玩家,铃木可不觉得对方是那种因为害怕被清空实力就不再下场的人。 早在第一世界对方的宣言他就看出来,对方似乎对站到最后一直有着深刻的执念。 那么,如果第一玩家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一直站到最后一个副本的话…… 铃木的笑容更深切了些,在将东西送到后,他态度极其自然地主动离开了。 苏明安看着这人远去。 万人副本,“卧龙凤雏”频出,他都习惯了总遇到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很难得,这个铃木倒是不令人讨厌。 ……或许和他一样,这个铃木也有着a的魅力。 在铃木离开后,苏明安又接触了一些不同组织的人。其中还有联合团的人,他们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向他传递友好,在留下一些礼物后就离开,一个个笑得都阳光般灿烂。 其中,还有一个说要和他合作,拍一个什么激励全体人类的微电影。在深刻怀疑了这群人的思维水准之后,他毫不客气地把人打劫了再干掉。 还有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要给他送饮料的,苏明安看一眼就发现这玩意里面有酒精成分,在将其友情灌入对方口中后,他按照惯有的流程彻底磨灭了对方的小心思。 在全部处理完这些人后,苏明安关上门,整理了一下收获,捏碎了职业进化宝石。 职业升级的提示跳动了出来,明状态的三类被动战斗技能再度提升了一级,影状态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抗性: 【冰系抵抗lv.6: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6%以下生物的冰类元素攻击。】 他看了一眼,现在的职业点是18点,他用去了10点,再次进化职业核心技能。 职业技能进化到了10级。 而这一次,他没有看见有新的被动蹦出。 而是一则鲜红的系统提示: 【职业核心技能已进阶。】 【您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及分身的明影状态,并随机切换。】 【本体与分身状态允许重叠。】 【切换时需要五秒读条时间,期间的任何行动都会被打断读条。】 …… 苏明安看明白了。 这个提示的意思是,从此以后自己不必因为本体或分身其中一方的死亡而被动转换状态,而是可以自由选择状态。同时,自己和分身也可以同时是“影”状态,或者同时是“明”状态。 他想了想,还是将本体维持在了明状态,影状态实在太脆了,虽然伤害高,但始终就那么三百点血,容错率很低。 而后,他拿出了那两卷被动技能卷轴。 先前在商店里没有看到类似的东西,只在论坛上听说有这种,可以通过捏碎卷轴学会一些被动技能,这些技能并不占用三个主动技能的格子,可以无限叠加。 这两卷卷轴,一卷是【基础侦查lv.1】,一卷是【基础枪法lv.1】。 在捏碎卷轴后,他看见个人信息界面出现了【基础侦查lv.1】,以及提升了一级的【基础枪法lv.3】。 基础侦查是被动型技能,似乎会潜移默化提升人的观察力,但他四周看看,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看来lv.1的提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还是太少了。 之后,他看向了背包格里的宠物蛋。蛋身白白的一片,似乎在等待他砸下去。 …… 天色渐暗,逐渐下起了倾盆暴雨。 镇子的人此时都聚集在了一起,于一片血红的法阵中翘首以盼。 克里里是离驻地极近的镇子,在法阵研究成功,需要后续一系列的实验时,他们也是最先冲上来的一群人。 带着石板和羽毛笔的研究员们站在一旁,看着在暴雨中都忘了撑伞,全身湿透,仍兴奋地大声叫喊蹦跳的孩子们。 他们的身上,纹印正闪闪发亮。 偏僻的街道边,罩着斗篷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 质地极好的斗篷似乎也拦不住铺天盖地的大雨,她露出来的茶色卷发被暴雨打湿,湿哒哒地粘在脸上。在靠着墙壁看了许久后,她伸手,握紧腰间的剑柄,而后转身,一步步朝着阴影里行去。 路过狭小的巷子时,她望见了麻袋似的阴影,垃圾般堆在巷子里。仔细看时,才看见那是两具挨在一起的尸体,老人护着被冻死的孩子,二人表情平静地贴在一起。 即使在被誉为黎明的今天,也同样有着很多人死在了之前的黑夜里。 由于冰雪融化,一股尸体的臭味也渐渐蔓延出来,和清新的雨水混成一起。 她启步,靠近,蹲下,而后伸出白皙的手,手背上有着隐约的血迹。 红光亮起,下一刻,像是被烧灼的火焰点燃,两具尸体于红光中被照得透亮,在一片朦胧的雨点中,蒸腾出白色的水汽。 而在红光渐渐散去之后,二人的尸体也消失在了雨中。 默默做完这一切的送葬人,站起了身。 她忽地咳嗽了一声。 血迹顺着雨水从嘴边流下,将领口染成了浅淡的红。 她睁眼,迎着满面的雨,眼神清澈透亮。 在行走过安静的巷子后,她来到一间客栈前,火焰蒸干她衣袍上的湿润,走上木质楼梯后,她听见一声声奇异的叫声。 那叫声极为妩媚,羽毛般轻飘飘,带着一股百转千回的味道。而在那叫声响起后,又有一连串相似的声儿在回应着,一唱一和,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她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到一间房前站定,敲了敲门。 “咚咚。” 内里奇异的叫声在此时同步停止。 门被移开一条小缝,在她迈进后,才发现开门的并不是意料之中的人,而是一抹小小的,雪一样的身影。 雪白的,如同一团雪点的肥猫,正举着前肢,搭在门上,一双线一般的眸紧紧盯着她。 而在一旁桌上的,趴着一只体型明显瘦小了几分的黑猫,它的身形呈现优美的流线,此时似乎却是炸毛状态,对着地上的白猫怒目而视。 “喵。” 白猫叫了一声,声音百转千回。 “喵。” 黑猫与它面对面猫叫,同样一唱一和。 菲亚抬头,看着坐在一旁椅子上,同样注视着她的小萝莉。 “异世界的旅者出去了。”辉书航说着。 她说着,忽地也咳嗽了一声,血迹在一片白皙之中格外明显。 一百九十四章·大四喜 “——攸十三,锦愿。你的运势很好啊,前途光明,喜乐安康,” 负责占卜的小摊贩露出笑容。他罩着唬人的袍子,双手于摊前驻足的青年肩上一点,在明辉,这动作意味着祝福。 暴雨迅速打落下来,打在支起的棚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 举着长柄伞的青年,将银钱放在摊贩的桌上。 他的身边,茶色卷发的少女正等在一旁。 “您是外乡人吧。”摊贩见了银钱喜笑颜开,顺口提了句:“那不如去中央的广场上看看,那里正举行着觉醒仪式呢。大家伙都高兴坏了。” “你不去吗?”苏明安问。 “害,我去什么。现在的生活已经够满足的了,我可不想成为能力者减命。”小贩摇了摇头:“听讲那些个能力者没几个能活过半百的,越强的更是这样,万一我天赋好,那岂不是没几天就要倒在这里了,我还想回家抱孩子呢。” 苏明安默然不语。 “——不过,真没想到那群贵族居然是这个模样,还是要多亏了那位大陆圣师。”小贩感叹道:“以往恨他们到极点,却没想到这群人走得比咱们还早……” 苏明安叹了口气,而后拉着菲亚离开了摊点。 雨点纷纷洒在伞面之上,伞下隔绝开了一片独立的世界。 雨幕之中,一切都不甚清晰,只有一座座沉默的平房建筑,以及镇子上一座高耸的塔楼,守夜人般驻守在边缘。 苏明安抬起头,看着前方那座规模宏大的琉璃塔楼,塔面之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哪怕在厚重的乌云之下都熠熠生辉。 似乎在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有着一座闪亮的高塔伫立,像是神明自天际而落,对着深陷在泥沼中的人们伸出手。 广场之上,血色的光芒一阵一阵绽放。 菲亚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怎么样?”她问着:“是不是放松了点?” 就在刚刚,砸蛋开出了一只白猫后,苏明安陷入了短暂的自闭中,在他准备例行去实验室那边供血时,遇上了赶上来的菲亚。 菲亚说,她知道他现下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而她有着缓解的方法。 “并不需要什么精神缓解,也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药剂。”菲亚轻轻地说:“你只是最近太累了,而这种疲惫连睡眠也无法弥补……更不要说,我看得出来,在这几天,你又一天都没有睡。” “很明显吗?” “你也不照照系统镜子,看看你的脸色有多差。” 苏明安依言调出镜子,再度看到了一张美颜暴击的脸。由于钦望的面色从一开始就很差,一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去世的模样,即使菲亚说他现在看起来很不好,他也看不出什么。 ……因为一直都很差。 苏明安收回系统镜子:“但耗费一天在游玩上,是不是太过浪费时间了?” 副本时间就十五天,他原本还计划着今天继续带辉书航去附近森林杀魔兽的,没想到菲亚中途截胡,说要带他这一天去放松。 “这是必要的。”菲亚摇摇头:“这种疲惫是除了放松之外无法弥补的,你不能把自己塑造成只知道追赶任务的机器……你要明白,人因为永远有着能支配ta自我的主观能动性,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做事,才能称之为一个自由独立的人。如果失去了这些,机械般的疲惫就是寻常的事。” “况且……”她说:“你不能一直维持在极限的精神状态中,否则也不利于平时任务。探寻线索、与敌战斗……这些行动都需要精力,如果一直精神恍惚,也会错过很多。” 苏明安思考了一下,觉得菲亚的这最后一段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依言跟着她去了,她似乎早就精心规划好了行程。在接受了所谓占卜师新奇的占卜后,她带着他去了镇子里的餐馆。 热气腾腾的食物被送了上来。 他举着叉子品尝了一口辉书航曾经说过的风味独特的烤肉,而后表情变成了痛苦面具。 烤肉的味道根本比不上他在翟星上吃过的自助烤肉,在生产力极其底下的异界,它烤制的方式极其粗放,连盐都五颜六色,味道都带着一股奇怪的苦味涩味。而其他的主食更是如此,类似法棍一样的面包口感像沙子聚成一块,硬度像在啃石头,松软的口感一点没有。一些汤则是甜得发腻,让人完全吃不惯。 至于柠酒,他压根没敢碰,菲亚倒是说它的味道像掺杂了酒精的柠檬水。 ……所谓的异世界美食,好像也不过如此。 在喝了一口又苦又涩的茶,看着那劣质的茶叶样植物在杯面上飘来飘去后,苏明安忽然明白过来,当时辉书航给他泡的茶,在普通人眼里看来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至少,没有让他有种“这是个什么玩意”的想法,与他之前在翟星上喝过的红茶口感相近。 在明辉人看来,或许那在他眼里极其普通的红茶味道,已经是最好的茶了。 因为他们日常的主食,就是那些在苏明安眼里难以下咽的东西。 在他艰难进食的时候,菲亚则看起来吃得很习惯,她动作自然,也没有被奇怪的食物噎到了的表现,在看着他这般模样时,她面上甚至还露出了笑意。 苏明安放下叉子——这叉子粗糙得都磨手。 他看向窗外的暴雨,人们在雨幕中持伞穿行,脚步汇成的水流混成一块,宛如铺在地面上的一层浅淡河流。 天边凝结着冰粒似的星光,蓝紫的绚烂色彩涂成一片,像铺就上去的璀璨星河。 他侧过头,看着眸色纯然的少女,她正注视着他,似乎有着某种极为强烈的情绪已然晕染已久,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看着我做什么。”菲亚笑了笑。 “这十九年,过得还习惯吗?”苏明安看着她。 “挺好的。”菲亚低头,举着刀叉,去切那筋骨都连在一起的劣质肉片:“这一次我学会了画画,特别是油画,我的金阳花画得特别好,回头有时间我把画带给你看。” 刀叉于碟盘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切着拉丝的肉片,似乎正专注于和它较劲。 “你还学会了油画。” “是哦,还有一种叫做弦丝琴的乐器。”她举了举叉子,似乎在炫耀:“钦望之前教我的。那东西和七弦琴很像,声音很清脆,我在周围的城市旅游的时候,就看到许多流浪的吟游诗人用这种琴配乐,吟诵着他们自己作的歌谣诗篇……真的很好听。” 她说着,便从手指上的空间戒指取出了一件七弦琴一样的乐器,手指于其上轻巧地一拨动,便有着玉珠落地般的响声振动而起,那美好的声感,像现于眼前的一片转瞬即逝的彩虹。 一旁进餐的客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他们穿着粗布麻衣,倒没有人主动靠近这边看上去就出身不凡的菲亚,但是他们的注意力,都朝着这里偏移过来,就连路过的店员也不例外。 “钦望在睡着前,教了我一首乐曲……我是比较笨啦,更多的学不会,就一直在练这一首,反反复复练这一首,生怕哪天不弹自己就忘了。”菲亚看着她,眼里像含上了一层清晨的薄霜:“名字叫……【光景】,是他自己写的。你愿意听我弹奏一曲吗?” 苏明安点了点头。 一阵清脆声响骤起。 茶色卷发的少女,细腻修长的手指流于细弦之上。她半垂眼睑,一切情感蕴于浅淡的眸色之中,在拨弄琴弦时,流水一般的乐声顺着手指缓缓流淌。 微卷的发丝于她的动作中轻缓摇晃,在昏暗的石头灯下,她白皙的脸沐于光辉,渐渐趋于透明。 天幕低垂,雨点噼啪。 像极细的水流,风吹花叶的自然之声,晴日的远山,摆动的竹叶。像雨后飘动而起犹带清鲜的空气。 乐曲中透露出来的,便是这样一片清新自然的味道,如同一片清丽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原本忙碌着的店员放轻手中的动作,交谈着的人们止住了语声,他们似乎不忍心打破这般静谧悠远的乐声,侧耳倾听,眼中流露着惊艳。 而在菲亚的乐声中,苏明安感觉到了安宁。 ……久违的安宁。 像是疲惫褪去,压力骤减,乐声确实容易给人带来舒缓之感。它像是拥有着神奇的魔力,于一片音符的跳动间唤醒人们关于乐中表达的,久远的记忆,让一切渐渐凝固沉淀下来的思绪重新变得鲜活。 透着她的乐声,苏明安似乎看见一片生机勃勃,绿意盈然的画面。草叶生长,鲜花绽开,冰山溶解,雪地褪去,泉声叮咚作响,河流越过石头,越过两侧的山野,毫无阻滞地顺着河岸一路冲去,像扑向自由的风。 【自由】。 苏明安原本以为,钦望喜欢的,至少不该是这样的曲子。他生长于奢华的贵族情景之中,从小活在莫大的压力之下,不该对着很少见过的大自然有着这么深切的喜爱。 但在乐曲之中,他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 纵横交错的道路间,旅人长途跋涉。 日暮之前,将近枯萎的花朵自由绽放。 被天光分割得破碎的海面之上,木筏飘摇。 竹叶细碎摆动,远山云雾缥缈。而这世界中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曲中寄托着的,是对春天万物复苏的欣喜。 这代表着这位死在黎明前的伟人,对于未来冬日褪去的无边向往。 他是在用自己的乐声表达,对于注定结局之外的盼望。 人们相信——冬雪将会融化,而【未来】一片灿烂。 流动的乐声骤停。 菲亚的手指停驻在弦琴之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望着他,一曲已终。 “啪,啪啪啪啪……” 掌声骤然响起。 所有倾听着的人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哪怕是再不懂乐曲的粗狂汉子,也能从这充满生机的乐曲中,领悟到一点万物复苏的意思来。 在现今这实际复苏的光景中,更是衬景。 像是专门为今天这美好的未来谱写的曲子一般。 “……这是谁写的曲子啊,写的真好。” “小姑娘弹得也好,比那些到处乱窜的诗人弹得好多了!” “居然是从没听过的曲目,好想记下来……感觉真的特别好……” 人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赞叹。 在这样的世界里,情感表达得都极其直接,因为人们早已明白,如果只是一味地掩饰情感,很可能就等不到真正抒发出的那一天。 于是,在听到能真切感动到他们的曲子时,爆发出的赞叹也极其强烈。 苏明安举起手,鼓起了掌。 “好听。”他说:“曲子很美……弹得也很美。” 菲亚收起琴,朝着那些夸赞她的人温和一笑,而后复又看向他。 “原本还以为能练得更熟一些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她笑着,笑容纯然,也如曲中生机勃发的花叶:“校园副本中,我学会了素描,熟练了剑术,在这个世界中,我学会了油画和弹琴……我还在期待,下一个世界,又该是一个什么世界呢。我还有点想学弹钢琴……我记得在翟星上的时候你弹给我听过,弹得真好……当时我还在想,要是我也有时间学钢琴就好了,没想到现在我真的拥有了那么多的时间。” “是的,世界很大,风景很多,也满是精彩。”苏明安说:“你还拥有很多个世界。” “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也快要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世界了。”菲亚说:“待了这么多年了,要离开,还真有些不习惯。” “如果世界游戏结束,我或许可以教你弹钢琴。”苏明安突然说:“到了那时,我们应该都有了很多时间。” 菲亚看着他,眸光一点点虚起。 她似乎已经历尽千帆,又似乎还如初生般纯净。 像是酝酿开了一片澄澈,在灯光缓缓凝结在她的眼中时,那其中便如同钻石般透彻且亮。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说:“今天看着这么疲惫的你,我发现你似乎越来越疲惫,一个一个世界……你的疲惫在不停地叠加着。所以,到了现在,我只想提醒你一句。” “——【许多人汲汲营营,也不过是为了盖上一座高塔,但很少有人去问,为什么我们要建造这一座高塔?】”她看着他,眸光纯然:“希望在这条路上,我能让你永远记着原因。” “那,下个世界再见?”苏明安端起了杯。 “好,再会。”菲亚伸手,与他碰杯。 杯壁相碰,其声清脆。 液体于光下闪烁着流金般的光,在饮下时,他看见她的眼神闪闪发亮。 机灵的水润大眼轻飘飘地滑过他的脸,在看着他时,她的唇角自然上扬,笑容狡黠灵动如贵族的猫。 她不再是那个沉溺于家暴的苦痛之中,白纸一般的女孩,如同拽着救赎一般拉着他的袖子,只要他一走,她便会永远身处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不得。 历经了许多的风景后,她望见了无比广阔的世界。 她现在丰富多彩。 她正在闪闪发光。 而在看着如钻石般的她时,在顺势饮下杯中饮料时,苏明安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什么。 ……这液体,貌似,不是白水,是柠酒。 他举着酒杯,而后缓缓将它放了下去。 下一刻,所有感官一瞬消失。 就着眼前的桌面,他直接倒了下去,发出巨大的响声。 旁边人惊异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茶色卷发的少女,起身,手缓缓点在他的肩上。 在明辉,这手势意味着祝福。 “下个世界再见。” 她笑着,收回手,转着身。 窗外,暴雨渐停。 天光之上,一片清明徐徐绽放。 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灿烂的光辉洒满整片街道。宛如天际的神明正向人间倾倒下璀璨的光路。 走出餐馆的少女,昂起头,白皙的面颊沐浴着漫天稳定的光幕,似乎能就此望见深邃的宇宙星空。 穿着繁复的萝莉,缓缓行至她的身边,躬身,行礼。 “感谢你们对于明辉的帮助。”辉书航轻轻说着,语调庄重,如同吟咏着颂诗:“菲亚小姐——祝福您,无论在哪个世界,你们都会是当之无愧的【未来】。” 菲亚偏过头,眼中星子一般发亮。 “真要感谢我,就让他做个好梦。”她说:“我可不希望再次看见他时,都是一副恨不得原地睡昏过去的模样。” “好。”辉书航点头,而后,又忽地出声:“另外……” 菲亚看着她。 “钦望殿下的曲子,能否……” 弦琴和曲谱被塞进了辉书航的手中。 “东西我都带不走,留给你们吧。”菲亚笑着:“要记着,是谁带来了这片未来。” 辉书航看着她,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手中的曲谱,眼中闪过怀念,眼眶渐渐染红。 她闭上眼,将弦琴抱得极紧,像是要将其染上温度,像是要将其融入骨血中。 一百九十五章·“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叮咚!” 【恭喜您!已成功活到第十五天!】 “叮咚!” 【npc(辉书航),已成功活到第十五天!】 【掌权者任务完成!】 【正在发放奖励中……】 …… 天朗气清。 站在高塔之上,苏明安望着下方的人流,望着广场上不断亮起的法阵。 【奖励发放完毕!】 【您已成功进阶为掌权者·一阶!】 【获得新的主动技能:穿梭】 【(穿梭):每次世界副本结束后,你可以选择一个之前经历过的完美通关世界副本,加入穿梭世界备用栏。在回到主神空间后,你可以选择穿梭其中一个的世界,自由选择停留时间。】 【当前可供选择世界:x市、白日浮城、明辉(穿梭的世界会延续之前玩家通关的世界线,时间流速存在差异)】 …… 苏明安看着这个技能,更加确定了【掌权者】身份的不同寻常。 先前强行提升npc好感也罢。只能说对完美通关存在帮助。而这个新的主动技能,就真的有些掌握权柄的意思了。 这个技能是,当他世界副本结束后,在主神空间休息的那三天期间,可以选择之前经历过的一个世界,穿梭过去,自由选择停留时间。 这就意味着,有些世界,即使结束了,他依旧可以回来。 可供选择的只有三个世界,明溪中学应该是由于被毁灭了,无法再度进入。第四世界的特里里镇则是一个特殊世界,看样子也无法选择。 他考虑了一会,选择了明辉,也就是第五世界。 这个世界的潜能明显比前两个强很多,如果他能依然在这个世界停留三天的话,也能获得更多好处。 这样,也不算丢下了一个烂摊子。如果自己一旦离开,钦望也没有活过来,实验又会被拖慢很多。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副本世界就很耐人寻味了。 既然在副本时间结束后还可以回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世界,也可能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信息依然缺乏。 他将注意力转回了当前的情况。 现在是第十五天,这个副本将要真正结束。 他已经在实验室留下了足够的血,这样即使他离开后时间流速非常迅速,当他下一次回来时,也不至于看到一个已经被冰雪覆灭了的世界。 青晴的任务已经完成,跟随者里已经出现了她的档案。 【跟随者·青晴 武器:无 技能:控火(蓝级) 铭刻天赋(红级) 生命值:500 战斗力:350】 …… 比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茉莉来说,青晴明显算是一个还可以的战斗单位。虽然比不上主神空间的那三个战力1000的跟随者,但也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甚至比一些经历了一个世界的玩家还强。 这个铭刻天赋的意思,大概是为装备铭刻宝石。 苏明安打劫来的不少宝石还没找到刻上去的方法,看来还需要副职业玩家帮他做这些工作。 从高塔上走下,他看见了正好在咳血的辉书航。 辉书航的咳血迹象,从之前几天就有看见了,她当时还说这是旧伤。 能力越强的能力者,寿命也就越短,这样的情形,在她身上也一样。 面对着走过来的苏明安,辉书航立刻收起了染血的帕子。 “您快要离开了吗?” “我之后还会回来的。”苏明安说:“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至少会待到法阵完成。” 他不敢打包票说能找到治疗她的方法,尽管他知道这些人可能不是npc,而是真实存在着的人,他也没有精力去为她寻求什么延续寿命的珍贵道具。 能在提升实力的同时帮这个大陆的人们完善法阵,就是现在的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毕竟能力有限。 他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没有这个死亡回档的能力,或者这个死亡回档的能力在别人身上,在那些一命通关的灯塔玩家身上……他们会远比他做得更好,将这个能力给了自己,简直是一种浪费。 但既然给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没有退路,尽管自己比起那些伟人真的差上许多,他也只能肩负起这个责任了。 ……他还记得单双说过的话。 他成为了她口中的“被选中的牺牲者”。但只要能看到最终胜局,那他就被裹挟得心甘情愿。 在这样的想法中,他跟着辉书航继续去附近森林中狩猎魔兽,而后看见了渐渐淡下去的天光。 夜晚。 他重新迈入小镇,看见天际炸开的九天银河垂落下般的绚烂花火。 日常庆礼带来的光辉淹没了他的视线,他听见了弦琴动人的声音,侧头望去,是在广场之上,倚靠在叮咚喷泉边的吟游诗人。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见房檐之上,扎着鲜红发绳的女孩,正持着酒壶望着他。 目光交汇的一瞬,他看见她的眼里满是笑意。 “异界人,你要走了?” 单双说着。 这个只能出现在夜晚中的女孩似乎并不为此感到痛苦,甚至自得其乐。在观看烟火时,她仰脖饮酒,身上永远带着一股诱人的酒香。 “大概就在今晚。”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明安。” “唔。”单双评价了声:“奇怪的名字。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故人,他也姓苏。” 单双没有深聊的意思,苏明安也无意探究她的过去。 在他看来,这群明辉人的名字也是有够奇怪的。 “我一向看不起酒量不好的人。”单双对他遥遥举着酒壶,小腿在夜风中晃荡着:“但你是例外。” “回去之后,记着。”她说:“虽然你的真名没有被这里的人们记住,但你要记着,有我还记着你的名字。” “这我倒是无所谓。”苏明安笑了笑。 “功名不受,锦衣夜行,你还真是特别啊。”单双瞥了他一眼。 “没有,很多人也在看着我。” 单双歪了歪头:“不懂。” 她忽地跳了下来,朝着一旁看去。 穿着繁复长裙的小萝莉,此时正款款行来。 空气中的星点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纷纷拱卫着她,如同簇拥着它们的君王。 一片弥漫的酒香之中,她缓缓躬身。 “苏明安。”她咀嚼着这三个在她看来发声有些怪异的字眼,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您的名字,吾记住了。” 单双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萝莉有些不爽,但这时,斜地里却突然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早就排练好了无数次一般,瞬间拉上苏明安的衣袖,似乎做这个动作就能让她安心一般。 青晴紧紧攥着苏明安的衣袖,生怕他就这么跑了。 “道过别了?”苏明安视线下移。 “嗯。”青晴缓缓点头。 到了最后,这个小女孩还是舍不得她的父亲,回去跟人道了别。 而在知道青晴将会自愿前往更广阔的的世界时,摩陌最终也还是选择了放手。 面对着拯救了整片大陆,还被他曾经错怪过的圣师,他说不出任何抗拒的话语。 “还能带人走吗?”单双似乎也明白了情况:“能带我走吗?” 苏明安也很想带她走,单双的战斗力可比青晴强多了,甚至将近与他持平,如果带走,那就是一个大战力。 但可惜,跟随者任务没有被触发。 “行吧。”单双说:“知道你要走了,也没弄什么盛大的告别仪式,有点惭愧。不过,想着总不能就这么让你平白救我们一趟,还是想让很多人认识你。” “什么?” 苏明安抬起头。 而后,他在一片房檐之上,看见了许多道突然出现的身影。 他们出现得无声无息,像是本就该在那里的一般。 这些是单双特地招来,想来见他一面的人们。 “那个红头发的,是李扬昊,正军副统领,旁边的叫文轩,他的妹妹。”单双的手指一个个指过去:“紫色头发的,是许愿,预言者的亲妹妹。 旁边那个拿着盾牌的,汪兴凯,革命军三统领。后面那个长发的,是雨青,革命军情报部长……” 顺着她的介绍,苏明安也看见了许多曾经被他忽略过的统领级人物,其中谁是npc谁是玩家扮演,他看不出来,但看着单双这般信任的态度来看,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 在其他的世界线,这些统领级人物扮演的玩家也很多,像是鸢尾,扮演的就是文轩,但在一次与高位者的谈判中没把握好度,直接被杀死了,才导致了失败。 他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看见单双将手指移到了一片虚空之中。 “总是拿着把伞,像个神经病一样的,是大统领晨阳……那个成天穿着风衣的,剪着一头披肩长发,长弓用的很好的,是四统领培雪……” 苏明安看着她,她于一片烟火的光辉之中移动着手指,向他介绍着并不存在的人。 “希明喜欢吃夹馍饼,身上总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所以闻着味儿就保准是他。埜的空间法术很好,在我们逃命的时候,就是她给了我们很大帮助……” 她说着,指着空着的地方,一点一点介绍着,直到烟火缓缓消散。 她将举得有些累的手收回。 苏明安看见,那房檐之后的人们,并不是随意站位,他们有意识地空出了一个个位置,在单双依次介绍时,每一个空出的位置,都对应着一个已经牺牲的人。 但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人依然鲜活。 即使在这里,生命如同羽毛一样轻,离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彼此的心里,却始终为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看不见黎明的人留着位置。 【——我不是英雄,只是幸存者。】 单双曾经的话语,再度在苏明安脑海里浮现。 “好了。”单双“啪”地一声合掌,语声嘹亮:“既然我这边已经都介绍完了——”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看见,那一齐隐于房檐阴影之中的身影,在她合掌的一瞬间,同时矮了一截,像是收到命令一般,向着他的这边,极其整齐的行礼。 挺直的脊梁骤然被压弯,像是一瞬负了无尽的重量一般,这些足以威震四方的英雄人物垂首,躬身,以着一种无比敬重的态度,将单手抚至胸口。 单双伸出了手,左手点在辉书航肩头,右手点在苏明安肩头。 “——现在,所有人,同时为着拯救了这片大陆的英雄——行礼!” 鲜红的发绳,猛然一颤。 酒香蔓延。 挺直脊背的少女,收回手,一瞬弯了身。 “——愿荣光与您同在!” 一排人,同时躬身。 在合力唤出这吟咏一般的声时,便像无数人也在重复着这句祝福一般,带着股山呼海啸的威势。 苏明安睁着眼,看着又一束绚烂的烟火于眼前炸开。 一股令人放缓呼吸的威势,自深沉之中泛滥开来。 广场之上,法阵血红,欢声笑语,与炸开的烟火之声连成一串儿。 闪烁着光辉的琉璃塔,莺鸟与光相融。 数不清的光辉顺着四散的烟火抛洒而下,正好融于他的眼中。 恍若飘在云中的琉璃塔中,迎着满面光辉,他似乎看见了原先自己站立着的地方,有着一个凸出来的露台。 露台上方,立着一抹白影,似乎正在注视着他。 他看到了那抹有些虚幻的影子之上,一对偏向银色的眼睛,像在看着倒映在那双眼里的自己。 天光的微黯如潮水般被光辉扫开,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沐浴在同光之下。 微风渐暖,已趋春日。 光耀晨星,人间太平。 …… 【第十五天,顺利存活。】 【第五世界副本·明辉,正式结束。】 【已达成世界结局·te·废土之后】 【“——真正伟大的革命,不在于摆脱自己身上的枷锁,而在于让所有人,都就此远离枷锁。”】 【“冬日已经过去,而你让我们看见了新的明天。”】 【“——感谢你。”】 …… 【叮咚!正在评价中——】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扮演(钦望)身份角色,及时获取身份相关信息,主导进行天赋血脉觉醒实验,获得正军最高统领(圣启)信任,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正军线·未来线,获得关键道具·正军军权符,成功掌握正军军队。 第六天,以出行为借口摆脱正军领事(辉书航),获得革命军大统领(晨阳)信任,后选择向(圣启)宣战,加入革命军,获得革命军二统领(单双)信任,拒绝成为观测者,通过天赋血脉觉醒法阵帮助革命军觉醒能力,为革命军阵营胜利奠定基础。 第九天,通过空间传送道具进入昭凛镇,进入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明媚未来。研究出天赋觉醒血脉法阵,真正获取(圣启)信任,存活率到达100%。帮助镇民觉醒能力,杀死预言者许安娜。 第十天,为救下镇民,跟随正军护卫队回到正军驻地。进入正军线·宿命线,后于最高规格成人礼击杀(圣启),进入完美通关路线·隐藏线·废土线,为大陆带来光辉稳定的未来。】 【第五世界·综合评价:阵营排行榜第一,完成掌权者身份任务,完成个人身份任务,完成支线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完美通关隐藏线路达成!】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79209872!)】 一百九十六章·(这是在干什么) 苏明安睁着眼。 面前是熟悉的光球,于室内散发着稳定的光。 顶上的天花板看上去只有两米多一些,衡阔在视野里,看上去颇为压抑,个子高点的玩家甚至刚回归就会顶到头。 苏明安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是那张柔软的大床,这张床在他每次回归后都会安静待在他的身后,只要往后一躺就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虽然这是因为个人空间太小,能站的地方就那么丁点。 他坐下,闭了闭眼,缓解了下这十五天旅程带来的情感上的波动。 不得不说,第五世界,确实是让他感觉最真实的一个世界。 末世的人总带着一股机械的僵硬感,白日浮城的npc则全是没有感情的机械人,明溪中学更是如此,而特里里镇则总是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安定下来的错落感。 只有明辉,让他感觉,那里不像个游戏副本,而是一个真实经历过的世界。 【异世界的旅者】。 这个在开幕式上被公认的概念,第一次让他有着切实的感觉。知道自己是在不同的世界中穿梭,而不是游荡于一个个固化的游戏副本中,当一个按照剧情继续走下去的小丑。 他很期待后面的旅程。 当然,如果难度不要像这一次那么变态,他会开心许多。 耳边,系统语声仍在聒噪: “叮咚!” 【获得荣誉(大四喜):不负众望的第一玩家,祝福您,继续前行。】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获得道具(钦望的羽毛笔)】 【钦望的羽毛笔(红级):副本世界中,你可以用它来绘制天赋血脉觉醒法阵,或与npc签署一些特殊协议。】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10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6=30分】 【(彩蛋·最终boss):极其不幸获得“钦望”身份,并成功存活十五天。】 【(彩蛋·最初boss):击杀大陆巅峰战力圣启。】 【(彩蛋·小朋友你有点叛逆):拒绝成为观测者。】 【(彩蛋·大陆未来):百分百进度完成天赋血脉觉醒法阵。】 【(彩蛋·万物复苏):未牺牲无辜无能力者,达成春日结局。】 【(彩蛋·辉书航的祝福):“——冬日已经过去,而您让我们看见明天。”】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100分】 【共计获得积分:380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接下来按理来说应该是熟悉的获取技能环节,但苏明安却听到了一则别的提示: 【检测到本副本为大型竞争世界,存在玩家抢夺现象。】 【第五世界抢夺总积分:1428分。】 【(此积分不可用于正常使用,自动换算为评价等级。)】 【根据1428的积分数量,抢夺评价为:s!(等级档次为:d、c、b、a、s、ss)】 【您获得一次s级转盘转动机会。】 接着,他便看见,面前的光球之上,出现了一块湛蓝的面板。 面板之上,竖着一块大型转盘,上面用不同颜色分着格子,中央一根血红的指针。五颜六色的光一瞬闪在转盘的各个方向,还带着娱乐城一般的音效效果,中央的“快来试试吧”字体被标的极大,似乎在等待他按下去。 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在个人界面固定不动,与自己积分分开来的1428点抢夺积分,也一瞬清零,汇成了一条洪流,钻进了转盘之中。 ……果然不能用吗? 不过,按照抢夺来的积分多少可以有相应的奖励,也不算白弄。 s级的转盘似乎相当不错,其中百分之二十的格子都是红级及以上的装备,百分之六十的格子则是各种道具,他看见了空间传送石*3,超级防御罩*3,高级属性强化药剂*5这样捆绑抽取的格子,百分之十五的格子是八点属性点,至于还有百分之五……则是一块由血一般鲜红的红色构成的格子…… “喵!” 苏明安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震,一侧头,肥白猫那双湛蓝的线一般的瞳孔正紧紧凝视着他。 它那肥胖的身躯从一旁的柜子上一跃而下,成功打翻了水壶,而后猛地压在他的肩上,带着一股极大的力道。 像是一块石头突然压了上来一般,让苏明安感觉右肩骤然一沉。 这猫可能对它自己的体重没有清晰的认知,还以为它能像黑猫一样在他肩上待着。 ……这猫是怎么跑出来的? 一旦在游戏世界和主神空间里切换,携带的一切跟随随从都会自动返回背包。比如分身,还有那只黑猫也是,但这只白猫居然自己跳了出来…… 而后,他便看着,白猫又一跃而起,在他肩上的衣服留下重重的压痕。 它伸出爪子,搭上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向前抬起。 “……?” 苏明安抬起手。 他的手指,正好点在那跳跃着的“快来试试吧!”字样之上。 下一刻,五彩缤纷的转盘瞬间“刷拉拉”转动起来,各色光晕搅成一起,一闪一闪,带着极大的光污染。 他立刻闭上眼睛,感觉那一连串的色彩在眼皮子之外晃来晃去,在一切终止之后,他睁开眼,看见那血红的指针,正好停驻在那最小的一块区域之上…… 转移阵地,正压在他腿上的猫,收回爪子,全身团成一团白雪。 他盯着这格小小的血红格子,收回了把这猫永远塞回背包格子的想法。 ……欧皇猫。 就决定是你了。 …… 【定制区(占比5%):根据玩家目前发展方向及需要,自动生成玩家当前急需道具。】 …… 苏明安伸出手,一枚血色的结晶掉在了他的手掌之上。 【获得道具(装备进化宝石)】 【装备进化宝石:可自由选择一件(可成长)装备,发掘装备潜力,将其提升一个阶层。】 …… 他原本以为,会给他一个类似于精神恢复类的道具,每用一次就会让他缓解一些疲惫之类。 但到现在看来,游戏中好像没有类似能完全恢复精神意志的道具,哪怕是一开始的修复也是如此,只能修复肉体,却提示精神状态无法恢复。 哪怕是玩家制造的精神缓解药剂,给他的感觉也是类似于抗焦虑药一样的东西,是从生理上使他放松,而不是直接改变精神状况。 不过,装备进化宝石也在他的预期。 蓝级的亚尔曼之剑略显拉胯,即使是可成长性的,在他看来也有点跟不上自己提升的实力,现在进化了更好。 他拿出剑,将腿上的白猫赶下去,掸了掸散了一腿的毛,而后将剑平放于膝上。 捏碎宝石。 “叮咚!” 【可成长装备·亚尔曼之剑已升阶】 宝石碎裂的光芒凝结在剑身之上,原本显得有些破旧的剑面渐渐开始发亮。 苏明安打开详细界面: 【亚尔曼之剑(红级,半破损,可成长):这是他伟大的最后一剑 攻击力:40~60 耐久:30/3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20及以上 特殊属性:诞生于末世世界中被损毁的长剑,它曾经绽放过无尽光芒,等待着伟大之人的修复。如今,它被不错的锻造师修复了部分,又被进化宝石所改造。附带真实伤害属性,魔力灌注属性。 真实伤害属性:攻击时,附带30~200点真实伤害(根据攻击力道及破招效果进行判定),真实伤害可无视防御,进行固定数值的攻击。 魔力灌注属性:伤害数值同样受到精神点数提升。当将法力值灌注于剑身上时,将大幅提升锋锐度及伤害,提升数值与精神点数、灌注法力值密切相关。灌注的法力值可在剑身上停留60秒,直至储存量耗尽。】 …… 【战斗力:1485+30】 …… 苏明安盯着这个进阶后出现的【魔力灌注】属性,愣了片刻。 而后,他读条五秒,将自己维持在影状态,向其灌注了整整2560点的全部法力值。 被灌注过法力值的剑带着层莹白色的光辉,在承担了整整两千多点法力值后,剑身便像镜子般通透,边缘泛着危险的跳动的光。 光是看着,苏明安就感觉到一股几乎能刺穿他的锋锐,于剑刃之上延伸。 他迅速读条五秒,切换回明状态。 在这期间,他一直密切注意着剑身的动静。 在切换回明状态,掌握回剑术专精技能后,剑身上的锋锐依旧没有消失。 等候了六十秒,剑身才恢复了原状,看来是刚刚灌注的法力值逸散了。 同时,苏明安也注意到了,即使读条切换状态,已经损失的法力值也不会出现上涨,他切换回明状态时,法力值依旧是0点。 ……不知道生命值又是个什么机制。 不过,亚尔曼之剑的进化,已经给他带来了惊喜。 他一直觉得,影状态下的自己远比明状态强,自己的主要攻击手段,空间震动,以及泯灭,都是法系技能。而自己的装备,比如转换精神点的极光之戒,以及刚刚获得的拥有能量压制技能的未来之心,也都是为法系技能作铺垫。同时,影状态身具各种抗性,对于各种debuff都拥有极强的抵抗效果。 若不是影状态生命值实在太低,像片纸一样,他会一直保持影状态,无论是单体战斗还是群战,只要抢先出手,影状态实在太强。 至于明状态,坦白来说,除了乱砍之外,他基本没有什么机动性。 “明”状态自带力体敏三维属性加成,加点带来的加成远比普通职业要多,更重要的是,它自带三个被动技能——剑术专精,刀类专精和格斗专精。 这种提升,并不是那种醍醐灌顶似的提升,也并不是他一转换为“明”状态就秒变剑术大师。更是类似于游戏里点一下技能按键的效果。非战斗状态下,他依然对剑术一无所知,但当拿起剑时,就像身体拥有了肌肉记忆一般,他能像看着自己的身体自主运动一般,看着自己应对一切近战攻击。 虽然思想与身体并不协调,但至少比影状态下连拿剑姿势都不正确的情况要好。 他有想过学习剑术,在自己战斗时努力用思维跟上自己的身体,但一直到现在,他都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中,战斗也只是看看就过去了,根本没有心思仔细学习。 世界游戏只有一年。 而学习战斗却需要长年累月,在任务副本需要争分夺秒,寻找线索,在主神空间又要急着补充睡眠和信息。 但现在,明和影,貌似可以出现类似连招的结合局面? 虽然需要足足十秒的准备时间,但在接下来的五十秒时间内,整整灌注了两千多点法力值的亚尔曼之剑,伤害会到达一个极其恐怖的地步。 他又想起了爱德华——没办法,和他直接交战的顶尖玩家,只有这个家伙算一个参照物。 如果说自己再度和爱德华对上,至少打破他的那个防御罩龟壳,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暂时没有看排行榜,现在所有人都在整理积分中,排行在不断变动,到了第六世界开始前再看才有意义。 他点击了沉默已久的光球,将转盘撤去,让它继续播报。 …… 【您即将晋升为(三阶一)玩家!请完成进阶任务,方可进阶】 【三阶进阶任务: 1、全身蓝级装备及以上(待完成) 2、全身至少镶嵌五枚及以上宝石(待完成) 3、于世界论坛发布一条帖子,并获得(一亿/玩家个人世界排名数)的热度(待完成)】 …… 苏明安跳过了抽取技能环节,现在抽只能替换原先技能或者升级原先技能,等到这三天完成晋升任务后再抽取,他还能多拥有一个技能。 系统似乎已经播报到了最后,在白光一闪后,他的手被牵引而起,手背印上了一道新的白纹。 两条弯曲着,捧着中间一条水滴的纹路,像一朵半开不开的花。 而新的条纹加入后,便在那水滴之上绕了一个环,像将其套在了环中一般。 ……第四次完美通关。 苏明安伸着手,看着手背上的印记。 那洁白的条纹,随着他的握拳伸展动作而动着,极具生气,不像纹上的死物,倒像流淌在手背之上的白色河流。 他的眼前有些飘忽,有些头晕。 不知是不是在穿梭中还没缓过来,还是精神未能调整过来,他闭了闭眼,看着手背,突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情绪正在升起。 那灵光一闪而过,未能被他捕捉,很快,冰冷的系统语声便迅速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五个世界已结束,第六个世界将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世界论坛已开放:休息时间期间,冒险玩家可登陆世界论坛。】 【注意:第六世界为小型副本世界,不开放组队系统,本副本较为特殊,请玩家注意精神状态。(给掌权者的温馨提示)】 一百九十七章·“你是苏明安,还是第一玩家?” “所以说,没有用?” “没用,没用,我是治愈肉体的救死扶伤奶!又不是治愈人心的天使!都说了精神状态是没办法通过治疗调整的,就算你感觉治疗后有所缓解,也是生理上的刺激,这种东西并不是我给你抬抬血条就能改变的。” “那茉莉呢?我记得之前她地治疗,对我的精神状况真的有所调整。” “茉莉可能拥有这方面的治愈天赋,能让你舒服很多,但其实也是从生理上调整你,就像是大冬天洗一次热水澡一样,是个人都会感觉精神舒适。只不过我的水比较凉,她的水比较热,所以你觉得她更舒服!” “……你说话好怪啊,林小姐。” “我觉得彼此彼此。” 林音抱胸而立,转身,伸手,“唰”地一下把密闭的窗帘拉开,露出外边主神空间养老区服的风景。 下棋的中年人坐在街道边,弯腰的妇女笑呵呵地为花园子浇水,从这里,甚至能听到“胡了!”的高声叫喊,似乎有哪个打麻将的龙国人士陷入了短暂的胜利喜悦。 街道上跑动着小动物,由于世界游戏不会好心到把翟星上的动物都带进来,习惯养动物的一些老头老太到了这里还得花积分买。 但无论怎么看,这片区域,都是一片养老区。 像是与紧张的世界游戏完全隔绝,像是一片不染世俗的桃源,像人们还生活在翟星上一样,这群人,在这里过着隔绝危险的休闲日子。 林音知道住在这种地方也有助于放松精神,但这地也太偏了……每次从中心广场跑过来都要花好久,才能亲眼见到这个第一玩家。 传说中的第一玩家现在就站在房间里,表情很无辜。 他的旁边,站着怯生生的两个萝莉,一左一右,一个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一个拉着他的手。 地上则是趴着两只猫,一只黑一只白,由于那只白的实在太胖,趴在地上就像趴了一只摊开的厚面饼,多余的白像泄在地板上的一样。 窗外天空正倏然抖落一线天光,将地上白白团团的一片照得恍若在发光。 “好好的龙国冒险玩家区不住,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住养老服……”林音看着这个景象,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的休息时间看什么都很美好,但她可还记得这第五世界的阴间。 阴间,阴间,简直太阴间了! 还不是那种摆在明面上的阴间,不是那种让人害怕的鬼片剧情,而是正正常常一个让人寄托了无数愿景的异世界,让你心生向往,让你感觉和平安宁。 ……然后现场表演一个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你看。 它会告诉你,你希望的美好是假的,你憎恨的仇人是假的,你背负的身世是假的,你一生以来一直奋斗拼搏的东西都是假的……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被写好的结局是真的。 到头来,除了第一玩家,他们这群人完全没有参与感,就像颗陀螺一样被各种剧情抽着打,在各种势力纷争中夹缝生存,疲于奔命。 虽然说第五世界他们算是组队了,但基本没起到什么作用。除了吕树自己跑去当坏人去要挟积分了,她基本就处在挂机状态,好好一个完美通关没完成,还被吕树气了一通。 现在一回归,他们就聚到了第一玩家这间养老区服的房子里,看着他又带了个小萝莉过来。 茉莉,青晴。 再加上在客房里挂机的三个跟随者…… 再这样下去,林音怀疑这里都快成为npc聚集地了。 “所以,缓解精神状况真的只能靠睡觉了吗……”面前的第一玩家看上去居然有些高兴。 “你高兴什么?”林音狐疑。 她的旁边,吕树淡淡开口:“这是分身。本体一睡觉,他就能到处乱跑。” 林音悚然。 她又仔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面前的青年,怎么看都和本体没什么两样。 ……吕树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人也没发表他的那些中二言论啊? “于是。”吕树看着分身:“苏明安他现在在睡觉?” “我也是苏明安啊,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用本体来称呼他。”明笑着回应着。 “你看上去不像个好人啊。”吕树说:“我不太想承认你是苏明安。” “是吗?我以为我的形象更符合你们关于【好人】的认知。”明摊开手:“毕竟大家似乎更加喜欢这样的第一玩家。” “回答我的问题吧。”吕树不为所动。 “他现在确实在睡觉——不过你们放心,没有他的命令,我是无法自主行动的。”明说:“所以我现在的一切行动都在遵从他睡前的命令,你们大可以安心。” “他要你做什么?” “带这个跟随者小姑娘,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明的手在青晴肩上拍了拍。 黑眼睛的小姑娘看上去更符合龙国人的审美,拥有能力后她的皮肤也不再那么粗糙,甚至眼神中都带着一股子神光,极其容易唤醒女性对于小孩子的偏爱。林音凑上去,伸出手,和青晴握了握手,口中发出“哇哦哇哦”的声音。 “真没想到,npc居然真的可以带出来。”她像是摸会动的手办一样摸着小女孩的手,双手齐下,将青晴的手夹在双手之间,像是捂暖水袋一样感受着她的温度。 青晴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大姐姐,而后默默把手抽了回去。 林音也没在意,直起身,双眼微微眯起。 她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 “真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带nppc还普遍那么信任他……大概和我们不一样,苏明安,他也有着比较特殊的身份吧,就像那些个什么观测者一样。” “至少不会见面就没有理由地突然杀人,像这样危险的身份。”明意有所指。 吕树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他一直很警惕这个和苏明安长得一模一样的分身。 吕树从小就很敏感,他天然能分辨出一切好坏,早在还没被灭族时,他就能看出族里哪些人对他好,哪些人又不怀好意……哪些人笑里藏刀,哪些人又是真心待他。 他的爷爷告诉他,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族外的世界是怎样的,正常人的三观又该是怎样。但他全然没听进去,他觉得,其他人的眼里看到的东西,都是表面,只有他自己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他很信任自己看人的眼神。 而现在,这个表面看上去和苏明安一模一样的分身,甚至性格很受人欢迎的这个版本,他看着,就觉得不像好人。 “我会如约把茉莉带去我们治疗玩家的公会。”林音不再关注有些小叛逆的青晴,把怯怯的茉莉拽了出来:“正好他们有些人被第五世界吓到了,暂时准备休息一个世界,正好在这期间教教茉莉。” “收费吗?” “不收。”林音笑了出来:“要收费你就不会让茉莉去学了吧。” 明笑了笑,没说话。 本体是要一个有战斗力的同伴,又不需要累赘。 如果教学性价比太低了话,还不如把人留在房子里。 “对了,还有一个任务。”明拿出了一个袋子,晃了晃,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像一堆石头。 林音一听就听了出来,这是一袋宝石,需要副职业玩家帮助才能将其镶嵌在装备上。 现阶段每件装备只能镶嵌一枚宝石,也就是全身上下需要九枚宝石。 “镶嵌是吧。”林音说:“那需要副职业玩家呢。” “需要怎么找到这些人?” “嘿嘿……”林音捂着嘴偷乐,模样像极了一只小狐狸:“是不是没想到自己还是需要依靠这些自己曾经瞧不起的玩家?” “别这么说。”明笑容温和,未因为林音的话语有半分破防:“我从未瞧不起过,他们都是各自闪耀的星辰。” 林音的眼珠子转了转。 她背着手,半转着圈,凑近明。 “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的一句话。”林音眼神狡黠。 明微笑着看着她。 “——老板兔是主办方主持人,苏明安是最强的第一玩家,我是苟延残喘的积分积累工具人,其他人是上个副本才死得一身白板的废物。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林音笑着摊开手,笑容夹杂着几分讥嘲之意。 这个暴力奶妈玩家从没有因为第一玩家的身份有过半分退让过,旁人的敬畏、恐惧、远离的情绪,在她身上没有半分体现。面对着苏明安,她就像面对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同学一般,态度端正而平等。 明沉默了片刻:“这话,哪怕是本体也从未说过。” “没关系,只要大家都说是你说的,那就算是你说的了。”林音一锤定音。 “——以及,还有一件事。”她笑了笑,将一则好友提示分享给了明。 “有一位巅峰玩家,想和你聊聊,很久了。” …… 睡了一天多的苏明安醒来,缓缓从床上坐起。 看了一眼系统时间后,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嗜睡症。 但在发现全身的疲惫正在消散时,他觉得睡眠真是人类最重要的生理需求之一。 什么药剂,什么法阵,什么能量传递……都没有好好睡一觉来得简单快捷。 他收到了分身那边的反馈。 现在的他已经能灵活切换本体和分身那边的五感,即使有的时候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比如明明手是在热水中里边却传来握着武器的冰凉感,像是幻觉加身,但在注意力偏移后,分身那边传递来的感觉也在渐渐淡化。 以至于他在这边安心睡觉,分身那边跑来跑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有人要加我,和我聊聊?”苏明安揉揉太阳穴:“……又是谁。” 这样的请求,真是太过常见了。 不过,既然是林音推荐的人,那应该有些交谈的价值吧。 只要不是水岛川晴那种突然冲到自己面前来质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姐姐”的蠢货,适当的交流他不会拒绝。 【诺尔】。 那方传来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名字。 世界榜二,诺尔? 他记得这个人,虽然只和他在第二世界有过短暂的组队,但榜二的名头还是过于响亮,也很受欢迎,他在浏览世界论坛时,就经常看到这个人的名字。 诺尔的实力应该很强,侧重于精神层面,用的是能够束缚敌人,也能有效杀伤的丝线。虽然这种攻击方式过于花里胡哨,但在平常的信息搜集中,他也了解了,这种武器用得好,就令人防不胜防,稍不注意便会被割断脖子。 诺尔的战斗力应该不低,而且人应该很聪明,不然不至于一直位列世界榜二,只在第二世界和他组队的时候,失去了一次完美通关的机会。 ……如果不是曾经和他遇上的话,诺尔也会成为灯塔一般的存在吧。 比起爱德华这种一看就是人为培养起来的蠢货,苏明安更愿意和这个至今没人能看出来身后背景的诺尔交流。 爱德华和艾尼的背后是联合团。水岛川空和水岛川晴背后站的是古武世家。其他人,就算他没有深入了解,也大概知道后面又站着些哪个集团的人。 而现在,他想知道……诺尔身后,站着的是谁。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看一下世界论坛。 在全体人类进度条更新后,休闲玩家似乎发愤图强,听弹幕说,论坛里更新了许多有价值的内容,还有人凭借他们的数学知识统计了一张表,列出了性价比最高的道具、装备等,以供冒险玩家参考。 还有人总结了几个世界的路线要点,或许也对今后的进程有帮助。 有关于主神空间最近的更新内容,他也很有兴趣,副职业玩家的进展情况,也和他息息相关。 不得不说……即使刚刚面临危机,人类仍处在迷茫之中,他们却是非常善于适应新环境,并及时调整自我进行自救的生物。 毕竟,如果能有同伴,谁也不愿意孤军奋战,拖着一群猪一样的队友一起前行。 他带着笑意,点开了世界论坛。 老板兔的图标在界面上转了转,似乎在卖萌,在图标消失后,他看见了位于论坛首页的一系列火帖: 【《末世世界》内测燃爆公测!由网难公司原班人马利用世界论坛豪华引擎精心打造!开局就送红级武器及豪华大礼包,首充1积分更送新技能。休闲玩家,亦可于网页杀穿x市!于打铁锻造之余,带你弥补曾经的副本遗憾,重燃最初激情!点击下方链接了解更多资讯……】 【中篇连载电视剧《白城幻想》正式开机,该剧以第二世界副本白日浮城为背景,采用主神空间新更新系统(架构虚景)系统完全模拟!以白城外城小伙苏宇的成长经历为主线,一步步揭开白城秘密,与内城仿生人阿雅相遇,共度艰难险阻寻求终局的故事……】 【终点中文网推出长篇连载小说《世界游戏之我能知道一切剧情》!记录一位预知了一切结局的排行榜前百玩家,一路行来,拯救人类,改变悲剧,完美通关的壮烈史诗……危机还是机遇,毁灭还是新生?而提前知晓了一切剧情的我,将为世界的希望!点击下方链接,参与本章说讨论……】 …… 苏明安的笑容散去了。 一百九十七章·“人类未来自救会议” 苏明安有些沉默。 空气也很寂静。 自从黑猫和白猫被赶出去,室内没有那么聒噪后,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股寂静,让他有些难熬。 他沉默地先点开了最上方的置顶帖——这里往往是主办方更新的一些关于最近主神空间出现的新机制,为了能让刚刚回归的冒险玩家不落于“时代”。 ……他这才知道第五世界期间,主神空间又更新了些什么东西。 更方便的游戏引擎。很好入手,哪怕是新人也能用其做出不错的游戏。 以及,能够生成不同景象的“架构虚景”系统。就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现在的主神空间甚至能重现翟星上的一些场景,而不用从零建起。 模拟一些新的场景,也不是不可能。 一些建筑师和设计师就是利用的这种东西,重现了一些翟星知名建筑和游乐园之类。 而后,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苏明安看着这些更新,只觉得奇怪——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虽然说随着不同世界的开启,人类的科技也在相应进步,但进步并不大。 就像是刚刚会算术的小学生突然看见了一本高等数学习题集,即使感觉到很厉害,但却不得其解。 基础的元素在这里似乎难以提取,类似魔幻般的技能也让人无法探究。 数字化躯体,让解剖都成为了不可能。人的身体更类似于一种模型,即使将其斩开,也只有模拟的鲜血与流失的生命条。 哪怕拿一瓶血瓶出来,去研究内部的成分,也完全得不到结果。 像是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都是脱离实际的。 像道具只拥有一个效果和名头,其他都是虚幻,人们并不能通过翟星科学意义上的研究,来适用到自己的体系中。 像是两个不同维度的世界,从根本上断绝了汲取提升的可能,就是告诉你——专心按照规则去办事。 除了接受它带来的效果,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只有按部就班学习的副职业玩家,学习打铁与锻造,按照系统给的配方搭配药材,学习一点点刻画存在于魔幻意义上的法阵,才能享受他们提升带来的成果。 ……像是一场游戏。 除了按照系统给予的配方去做东西外,并没有什么diy系统,能让你制造出什么规则之外的银武来。 不过好在,人类的适应力很强。 适应了游戏给的规则后,他们也在圈子内尽力画圆,冲击着这个世界意义上的研究线。 但,苏明安现在看到的这些,明明显显,透露出一股子娱乐至死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幸存者偏差,这种人们喜闻乐见的东西他总是能看到,而真正有用的东西往往无人问津,但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他定于世界论坛上的双眼,只能看见这些人民群众喜欢的东西。 ……怪不得在第五世界,就有人邀请他去拍什么微电影。他当时还当那人脑子有问题。 现在看来, 果然脑子真的是有问题。 苏明安忽略这些看起来极为吸引人的广告,往下翻,成功看见了那一系列攻略总结帖。 【装备性价比.xls】 【道具性价比.xls】 他将这些表格加入收藏,而后点开了超话。 ……他可还记得看超话。 那帮给他送温暖的人可说了,一定要让他看超话。 点开超话时,超话短暂地卡顿。 而在加载界面一闪而逝后,他看见了一个巨型的,占据了整片屏幕的灯塔,在一系列帖子渐渐显现时,那灯塔又迅速淡化,化为了饱和度较低的背景,衬在一片帖子中。 ……界面做的不错。 他一抬眼,便看见了上面大大的【第一玩家·苏明安超话】。 下方一行小字: “——如果说所有人都是大海里迷踪的船只,你便为海面之上唯一灯塔。” ……像模像样。 他往下翻,便看到了一条标红的置顶帖: 【(置顶)(精)(火热)全超话注意!!!!】 他点开来看,看看这帮人在整什么幺蛾子。 画面一变,便是一行大字。 发帖人是一名叫何源的玩家,看名字像个龙国人,头像下面挂着个超话小吧主的标志,看来是管理者之一。 【想必大家都收到消息,第一玩家要看超话了!!】 开头就让他一震,他想起了自己在第一世界结束后被帖子诱捕两次的经历。 在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看了下去。 【在此由衷感谢那些第五世界毅然决然决定下场送温暖的兄弟姐妹们!经过我们的精密规划,你们成功把东西送到了手,还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了!你们是最棒的!啾咪! 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超话环境,在第一玩家有可能浏览超话的这三天,严禁一切娱乐性帖子的发布!更禁止拉cp及梦男梦女帖!!同人文同人图也暂时撤掉!(谁发了直接禁言一个月) 至少在超话前几页,只能保留有用的攻略帖及总结帖,禁止水帖! 如有想要为第一玩家加油打气的,请不要单独开贴,点击这个总链接进行建楼打气!(附链接) 如自以为灯塔理论了解得很完善的,需与管理进行沟通!确认无误后,才可开帖讨论!如期间有奇怪言论,一律删帖处理!(附管理联系方式及id) 如想要实际帮助到第一玩家,或与他进行交易或沟通的,请与总管理(id:eu9082)进行沟通……】 超话与论坛帖不同,管理论坛帖的是主办方的人,而管理超话的则是自发选拔的玩家,因此这些管理员玩家权力也格外大。 不过,超话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帖聚集地。 苏明安接着看了下去: 【相信大家加入这个超话,都是真心喜爱第一玩家的人! 希望大家能够体谅在这紧急期间,管理的大规模插手行为!等到三天过去后,超话将恢复正常秩序。 我们并不是要完全禁止大家的表白行为,只是希望,在第一玩家最需要的时候,我们能给他奉上最有价值的攻略帖! 为了避免成为最没有价值,只会瘫着的咸鱼玩家,我们一起努力吧! 米娜桑要去创造一个,人类共同奋斗的seigai! yigouzou!】 …… 苏明安终于看完了这段帖。 他忽略了下方加油打气的各种帖子,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他一瞬感觉自己是不是和这个时代有些脱节,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这群人的热情。在浏览这一行行充满“爱意”的文字时,他只觉得尴尬。 他随便点开一则帖子,这则帖子的名字是【快进来感受第一玩家的美颜盛世】! 他绝对不是被帖子名字吸引进来的,只是单纯随便点开的一条。 而后,他便看见了一系列自己的直播截图。 他实在没有在这种公开帖子里看自己照片的兴趣,往下一拉,想要看看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而后,他便看见了一溜烟的惊叹号。 【!!!】 【又到了换论坛桌面的时候……】 【虽然但是,我还是喜欢中二的大姐姐(狗头.jpg)】 【除了窒息我没有什么要表演的噫呜呜噫……】 【冲国人人均白毛控,看了钦望之后我又多了一个墙头。】 【啊好羡慕下场玩家,就算被砍死我也愿意啊,换我去啊阿喂!!】 【每日做梦时间.jpg】 【……】 苏明安将评论拉到最下,看着下方一系列的赞美之词与表白之词。 ……这就是传说中的超话吗? 虽然说这些东西他平时上网时偶尔也看见过。 在qq空间里,会有女同学转发一些明星照片,并发出这样的夸赞,他也只是一掠而过。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被如此注意着的对象会是他。 虽然本意是好的。 但他看着这些言论,看着这些大部分至今为止论坛等级都是lv.1的人,只觉得这些话还没有吕树他们平淡说的内容来得实际。 论坛等级lv.1,意为一个世界都没有成功通关过的玩家,也意为副职业还没有入门的玩家。 ……在他心里,也大约和没有价值的玩家画等号。 但这群人,在这种地方,用着这么一种极其喜爱的语气,在集体说着,“他们喜欢他”。 喜欢是这样的吗? 分明看见过他的直播,理解过他的言论,知道他并不欣赏这样一事无成的咸鱼玩家。 却能像是不知道一样,在这里说喜欢他,尽情抒发着他们的喜爱? 哪怕他们心底里自己知道,他们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这种人,在论坛之上,如同洪流一样多。 他们的喜爱,却令他无法理解。 毕竟口头上的抒发,是最容易的事情。不需要努力,不需要时间,只需要双唇一碰,指尖一敲,就能感动到自我。 他见过很多人的爱,不同的爱,也渐渐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与他之前看过的书不同,看过的一切信息都不同,在经历着恍若真实的世界中,他看到了无数种在翟星之上不太可能存在的【爱】。 白雄的爱,偏执又热烈,他像是疯了一样追逐着“梦想中的诺丽雅”,献出了生命和灵魂,打碎了神母的所有计划,牺牲无数人去维持病态的城市,而后成为了她脚下的尸骸和骨灰,爱得虔诚又病态。 沈雪也是如此,她一心想要维持着那座荒谬的校园,要将他留在身边,为此杀死了无数学生,剥了他们的皮,在那里等了十二年。 苏式的爱,则是一种他不太认可的爱,她断章取义,制造主神空间混乱,但就算是这样的她,也同样是有价值的存在。 至于沈月,他不觉得那是爱,反倒是一种战友情。 但哪怕是战友情,也远比这些停驻于口头上的言语强上无数倍。 他果然,还是适应不了超话这种地方。 他不再看这些表白的言论,而是找到一些有用的攻略帖,将其加入收藏。 帖子中说副职业玩家研究出的精神缓解药剂能够改善他的状况——这倒是和他了解得差不多。 他们还列出了关于他身上的装备信息——谁知道这群人是怎么计算出来的。居然和他真实的信息大差不差,除了一些他还没有展现过的技能,这群人几乎把他的详细资料全翻出来了。 然后,依据这些,他们推出了好几套装备配置。 除此之外,则是一些渴望交流的帖子,有的是想要与他组队,给他无偿送装备的,有的则是想和他组成小团体,为他供给副职业资源。还有的是想要进行休闲方面的交流,与他做一些娱乐方面的合作。 但他现在有了更值得信任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找队友。 ……他已经明确说了自己会看超话,鬼知道会不会有许多心思叵测的人也混迹其中。 而后,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点开了一则帖子。 这则帖子的名字是:【第一玩家灯塔理论讨论总帖:大合集】。 在之前点开类似帖子看见表白帖后,他已经有些害怕这种帖了。 但好在,【紧急管理】期间的超话,似乎没有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帖。 之前的表白帖也就罢了,他希望能在这种看似正经的帖里,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标粗的一行大字: 【——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只是古希腊人的梦呓。】 【历史浮尸如海,而有些人依旧负重前行。】 …… “不会吧,你真要找那个家伙?” 布置得整洁优雅的室内,发丝在天光下如晕着金光的少年,啜饮着杯中的液体。 不过,那泛光的色泽却并不是咖啡色,而是一圈草莓一样的红。 在抬起头时,他的唇边便染了一圈淡色,于一片白皙之中格外鲜艳。 “是啊。”诺尔放下装着草莓汁的咖啡杯:“我想见见他。” 站在一旁的金发青年微微皱了皱眉:“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尤其是你没有完美通关,还在第二世界比他慢了一步……” “没关系,没关系的艾尼。”诺尔笑了出来。 如小贵族一般优雅的少年,此时笑容清澈明朗。 “尽管总有蠢货在拉低这场游戏的快乐度,但我却觉得……那些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他开心起来。”他说:“游戏,需要笑着玩。” 一百九十八章·“追赶黎明的守望者” 【高维生物入侵,人类被当作一场俄罗斯轮盘的赌注,被卷入世界游戏的每一个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规则,还会像我们所熟知的那样吗?】 【答案是肯定的,又是否定的。】 【……带领迷踪于海面之上人类的灯塔,与永远立于最光下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并没有那么好当。】 【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一切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 【但是,这个世界,需要有人站出来。】 【无论是因为“不抗争就不会有希望”,还是“为了抗争而抗争到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在这样迷茫的群体中,在这样横立在所有人的危机前,我们需要一盏聚光灯。】 【而聚光灯下,需要一个人。】 【而这个人,恰好便是第一玩家。】 【而第一玩家,恰好是苏明安。】 【我们对他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第一玩家,明安安,苏神,明安哥,苏灯塔……】 【但这一切的称呼之后,都隐藏着一个我们对其的判定。】 【这个判定,将决定我们的立场与态度,也将决定我们到底能否成为字面意义下的“逐光者”。】 【超话的人们,以你们之见,你们认为——】 苏明安看着这一行被行行表粗的话,话语中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 而在看到最后一行问话时,他微微移开了眼。 【——他是苏明安,还是第一玩家?】 …… “——架构虚景!白日浮城!进城票10点积分,完美重现白城情景,没有任何危机!未体验过的玩家快来试一试哟!” “旅行团准备开拨!一带一,一带二团皆有导游!导游实力七百之上,至少经历三个世界,欢迎想要下场的白板玩家加入!” “招收直播间管理员,休闲玩家为佳,只需处理麦片哥和不当言论,待遇详谈……” 主神空间的模拟天气下,天朗气清。 在新机制架构虚景的帮助下,许多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情景被架构了出来。 而在最热闹的广场周边,便有着许多正在频道刷广告的人们。 戴勇便是其中一员,在翟星他便是一个保险推销员,到了世界游戏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拼杀后,便迅速退居幕后,重操旧业。 比如,成为论坛水军。 比如,帮副职业玩家推销道具。 比如,成为麦片哥……这个金盆洗手了。 戴勇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具有职业操守的人!哪怕在翟星上确实从事过麦片相关兼职,但他现在可不想在这样的游戏里继续麦……这说出去也不太好看。 别人打生打死冒险,你拍片,别人辛辛苦苦打铁,你麦片。 ……这也太不合适了。 于是,在联系上一个大型“旅行团”中介组织后,他选择成为了一名拉客的营销员。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疑似肥羊的玩家从身边走过。 他迅速凑了上去。 “您好,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这里有负责带白板玩家下场的旅行团,有协议签订,有系统见证,无论您是选择成为导游还是成为游客,都可以从中获益……” 他介绍的话语微微停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随机从人群中找到的这只肥羊,长得似乎很不一般。 ……很好看。 很不一般地那种好看。 肥羊的金发像被日光染成,眼眸像盈着白珍珠般的水光,连睫毛在天光之下都近乎于透明,一双蕴荡着日光的眼睛看过来时,其中蕴含着的波光让人联想到天使的微笑。 他似乎是熬过夜,留下的黑眼圈却并不显得突兀,而带着一丝阴郁的诡美,模样像是存在于qq空间转发相片里的颓废艺术家。 ……好漂亮的外国人。 纤细苍白,美少年的样式。 自从进入世界游戏后,戴勇已经习惯了身边全是各种外国人的情形了,在工作之余他果然还是喜欢找龙国服务区去住,和外国人总待在一起,他总觉得文化差异颇大。 但现在,他似乎遇到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外国人。 “旅行团?” 对方居然发话了,看来对这件事很有兴趣。 很有职业操守的戴勇立刻续声:“啊……就是高级玩家带白板玩家下场参与游戏的组织……一般是一带一,或者一带二,一带二就需要比较强力的玩家了,费用也会更高。我们会用主神商店出品的协议纸达成协议,保证双方交易的公平。高级玩家获得的费用将从白板玩家的后续积分获得中取用……” “哦……”美少年应声: “可行的组织,相互进步?” “对。”戴勇抹了抹汗——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这个外国人面前,他就是无端感觉压力颇大: “我们也是想到,这一次可能有许多白板玩家想要重新下场,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模式。毕竟中间积分清空就算没了,利用起高端玩家这一【保险箱】,也能减少白板玩家刚下场的高伤亡率。先强带后强嘛!” 美少年微微颔首。 戴勇有心想拉对方入团——看这样子就不简单,做营销的,就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潜在客户。 但还没等他进一步开口,对方就又说话了: “那么,包括那些榜前玩家吗?” “呃,您说什么?” “导游。”美少年看着他:“更强的榜前玩家去带白板玩家,这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吧。他们往往留有余力。” “这个……”戴勇笑了笑:“其实我们也有联系上榜前玩家,世界排行第七十三的吉欧德,此时就在我们旅行团中担任第一导游。” “第一导游。”美少年的话语含了些笑:“我还以为是第一玩家。” “哈哈……您真是说笑,第一玩家怎么有耐心来带白板玩家……” “所以啊。”美少年笑了笑:“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机制。” “呃……啊?”戴勇愣了愣。 “我也讨厌这场游戏。”美少年说:“我不喜欢一切极端意志的主宰,这种强制人去完成任务的世界让人十分困扰……排行榜制度更是这样,旧世界对于“伟大”的定义完全倾覆,而排行前几的所谓巅峰玩家,也有着我完全欣赏不来的特质。” 戴勇默默抹汗——你这讨厌也不要直接说出口来啊! 而且,在街边,突然对着一个推销员说这么多……戴勇真觉得这个外国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可是知道,第一玩家有着多少的支持者的,就算不狂热喜欢他的也多少会有点好感。就在这人流量极大的广场停留的一小会,已经有不少不善的目光投了过来。 更别说,这肥羊是直接开了地图炮,把前几的巅峰玩家全部轰炸了一遍,这下子没踩的雷也要全炸了。 “旅行团……”美少年像是没注意到这些目光,忽地点了点头:“很好,我很喜欢。” 他的面上,现出了些真切的笑意。 而后,他便直接掠过戴勇,像没经过这场谈话一般,照着原有的步子走了过去。 旁的目光,他完全不管。 他还在思考他刚刚编的故事。 他是伯里斯·齐奥赛斯库,罗马尼亚人。 出身于吸血鬼传说的发源地,父母是虔诚且性情温和的基督教教徒,尽管家中并不富裕,父母却仍坚持救济穷人,永远对可怜人怀有悲悯。 他喜欢民间的种种神话传说,热爱艺术,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突然卷入这个自由和艺术都被全然限制的世界。 极少数的人成为了世界的核心。原本真正于科研界和艺术界伟大的人寂寂无名。所有的艺术和娱乐都要为着那极少数人看齐,除此之外便无人问津。 身为纯艺术家的他虽然讨厌这样的世界,却仍然会被一些极具艺术美感的故事触动震撼,这让他有着被割裂的感觉。 自然,他对榜前玩家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尤其是知道了那个自诩为“艺术家”的,叫苏式的龙国疯子的行为后。 ……她算什么艺术家?一个自我毁灭的追星少女罢了,她的行为,某种意义上和那种为了追星的贷款还不上去跳楼的少女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扣上了一层“自愿”的名头。 看着她的身影还活跃在论坛里,他就感觉愤怒。 他看向背包,背包格子里正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像四角星星一样的道具。 在手指偏移时,他看见上面有着清晰的描述: 【编号传送器·唯一道具:于第五世界明辉中获得的特殊身份道具,可指定一位玩家进入同一副本世界,无需提前得知编号。】 他喜欢讲故事,在以往为那些穷人施舍时,他便喜欢说他故乡的,诡异的传说。 而现在,或许他可以精心准备一个,能够感化榜前玩家的,美丽、奇妙,且能引人遐想与共鸣的,艺术般的故事。 “我该说些什么呢?”他低声道:“真正,见到他时,我该说一个怎样美丽,怎样能感化他的故事呢……?” …… 苏明安到达约定地点。 在看向林音转发来的消息时,他又确认了一遍,确认坐标无误。 主神空间服务器,97号服,一个非常普通的区服,混合区。 没有特定的国籍规划,这个服务器由于编号比较靠前,是各个国籍冒险玩家青睐的一块儿生活区域。 而就在罩着全身黑雾,赶到与诺尔见面的坐标时,他看见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形色各异的人们,排成一列,从街道的这一头,排到广场的那一头。 他没有老老实实排队的心思——他还不至于这么闲。当走到队伍前列时,他看见了人们正在排着的目标。 一个圆形的,能容纳一人进入的,湛蓝色的,传送门一般的东西。 而在一旁,站着一个休闲玩家。 休闲玩家普遍比较好认,他们身上没什么威势,穿着的也是普通的布衣而不是装备铠甲,在靠近时,也不会像兔子一样敏锐地后退。 “想要进入乐园,需要排队。” 戴着鸭舌帽的休闲玩家注意到他,敲了敲旁边的立牌。 苏明安将视线移过去—— 【架构虚景03号·乐园】 【(重现翟星美景,可供千人参观!快来带你的孩子重新感受迪士尼乐园的乐趣吧!)】 “……” 苏明安看着这行队列,果不其然,都是明显的休闲玩家,身边还跟着小孩子。 ……他果然还是不太懂这些休闲玩家的脑回路。 他再度确认了一下坐标。 “哎呀——你来啦!” 他忽然听到人群一阵涌动,似乎有人在低声叫着,在回头时,他听见高昂的,似乎充满热情的声音,看见一个金发的一米六少年招着手走进。 世界榜二,诺尔。 苏明安还记得他的样子。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和当初喝茶的吕树和水岛川空一样,这种巅峰玩家,是真的没有把自己遮掩起来的心思。 人群一瞬嗡动起来,哪怕是小孩子都转过头,看着恍若披着日光的金发少年,气氛似乎一下子火热起来。 “是诺尔……” “诺尔,真的是诺尔!我记得他!” “活的诺尔,我的天哪——” “世界榜二?他居然也住在这个区……” 苏明安可还记得自己在第一世界时被人认出来的场景,那场面……几乎和丧尸围城差不多,直接把他逼到了老板兔雕像水池里,还是通过砍雕像才脱离的困境。 现在,世界榜二的诺尔又一个人出现在了这种人流量极大的地方……还丝毫不加掩饰。 苏明安站在原地,看着似乎要脱离排队的人流,旁边的街道也猛地出现了一大批探头探脑的人们,不过大多居然是小孩子。他们看着诺尔的眼神,亮晶晶的,一看就充满热情。 ……接下来大概就是熟悉的围堵局面了吧。 苏明安不知道诺尔有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局面,但看这个人毫不掩饰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感受过的。 只有知道痛了,才会想要珍惜。 ……那现在就让对方感受一下民众的“爱意”吧,反正他罩着黑雾,他很安全。 苏明安挪了步子,想在这里演变成明星见面会前,退离核心场地。 他听见了阳光小正太一声高声呼喊: “——苏明安,我等你很久啦!” 语气满怀热情。 一百九十九章·“第一玩家,欢迎光临”(均订加更) 何源从小房间的软床上醒来,看了眼系统时间。 11月26日,下午四点四十。 她揉揉眼睛,进入了起床后的短暂放空时间。 作为一名早就决定不下场的休闲玩家,她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迷茫。在世界论坛的超话栏目开启后,她成功联合以前群里的人员,为她抢到了一个小吧主的职位。这个职位平时也会供给她一些积分,足以维持她享受在翟星上远远达不到的奢华生活。 她以前只是个推销员,整天过着跑腿赔笑的生活,只有下班后的微博能让她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就算人们说那里是垃圾场,身为一个老追星人,拥有女王般的自信,她也是垃圾场的king。 她疯了一样地喜欢着翟星上的一个明星,为他在微博上经营,将他视作自己的启明星。 她觉得爱豆处处完美,近乎无所不能,沐光而来,沐光而去,从头到脚都是她无法企及的。他就该光芒万丈,就该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展现光采,而她只要负责注视着就好了。 ……但在第一世界她被丧尸感染而死,听说爱豆出现在了其他人的直播间后,她迅速赶去。 而后,她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处境极其卑微的男人。 那个被她从前捧在心上的爱豆,被视作人生光辉的人,正顶着满头脏污,朝着其他强壮的人乞讨恳求。 只为了一口食物,便被推进了掠夺团伙的黑房子里。 从前只能仰望他的人们,像是突然掌握了翻身的机会,用尽了法子羞辱她的爱豆。 而她的爱豆,活得像一条狗。 为了活着,她心上的爱豆彻底跌到了泥地里,身上再也没有了半点光辉。 何源心中的喜欢退去了。 她后来,又得知了许多翟星上知名人物的消息。他们有的混得风生水起,有的却被一些人彻底针对,在末世那样的世界里死命挣扎。有的被丧尸一口咬到,感染后全身发脓,那精致美好的面貌也完全被血污遮盖……而那在末世之中再也没有遮掩,彻底展现出的丑恶人性,也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她在那个时候,才终于明白,世界的规则,已经被完全改变了。 人们喜欢着的,仰望着的人,永远在更迭,以前值得敬佩的标准,现在看来成了完全不值钱的东西。 精通唱歌跳舞技巧的人们,在危机到来时毫无反抗之力。头脑如同国宝的大学者们,也找不到适合他们发挥作用的研究所。哪怕是家财万贯的富商,在那样的世界里,钞票也不会成为他们有力的武器。 反而,一些平时便热爱冒险的人,或是一些健身教练,武打冠军,成了世界浪潮的前列。 有人脑子没转过弯来,还被人们许诺的空头支票所欺骗,认为游戏结束后,原先的秩序还将继续运行,还能出现类似于超能力者管控部门一样的地方,大家继续和和美美地生活。 他们认为,游戏结束后的翟星,就像是多了好百万有超能力的人一样,其他都将继续维持。 像是不少回归为壮年状态的老年人,他们有的还不识字,有的对这一切都难以接受。即使有着世界论坛的同声播报,他们也对其不感兴趣,只想找个地方下棋喝茶。 不少养老服,应运而生。 何源早就知道,被选入世界游戏或许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人类是很善于适应的动物——尽管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幸,他们像是被选中的玩具一样无助,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人类还有没有未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观念,竟然开始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改变。 他们认为,这是机遇。 尽管这个机遇来得有些突然,人类被迫地被推着向前走。 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们确实收获到了很多。 何源在了解到之前爱豆的惨烈状况后,她便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喜欢。 身为一个老追星人,她也找到了新的,能让她托付全部的目标。且相比于之前她喜欢的那些人,这个目标,看起来更稳定,更强大。且,在世界论坛上的话题度,拥有着几乎压倒一切的统治力。任何和他扯上半点关系的帖子,都会一瞬引来一大批人的热烈讨论。 ……何源是第一玩家超话的小吧主。 在得知第一玩家要看超话时,她的心就像是快蹦出来一般。 她其实并不是像“爱着”一样喜欢着第一玩家,事实上,她连他的背景、具体性格、爱好……这样极其表面的东西都不甚了解。 她只是纯粹喜欢着光明强大的人,喜欢看一个人在所有人眼里活着,喜欢看那个人用压倒性的力量赢得一切,喜欢那种“他一定会获胜的”安全感。 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 渐渐地,人们早就公认了,“他不会失败”,这个念头。 即使有着许多人在恶意揣测,说那不过是一个独身玩家,之前又是个不成熟的学生,遇上什么迷惑性的副本,必定会倒在路上。先前的几次副本,也都是顺风顺水,顺着攻略路线一路走,运气很好。 但何源无所谓。 她不关心灯塔理论,不关心苏明安的想法是什么。在她眼中,只有“第一玩家”。 因为“第一玩家”恰好是苏明安,所以她就喜欢他。就这么简单。 慕强是人类的天性,现在则更加如此。 在昨天熬夜发布完最近“紧急状态”的相关规定后,她好好睡了一觉。现在醒来后,她立刻打开了世界论坛。 ……第五世界结束,全体冒险玩家回归后,对于人类全体积分进度条的讨论开始爆发出来。 其中话题表现得最普遍的,便是世界论坛,关于这一话题的讨论,几乎把整个首页都屠遍了。 她一进去,便首先看到了一条由联合团官方发布的火帖: 【诚邀世界前百玩家,参与“关于人类前途未来自救会议讨论”。】 【时间:11月26日晚20点】 【地点:12区服坐标(298,829)】 ……前百玩家的会议讨论? 大事啊。 何源点进去,看见了关于会议的大概。 【“人类全体积分及战斗力进度条”机制已完全发布,关于榜前玩家权重占比及后续冒险与观众玩家定位,需要重新进行明确定义。】 【诚邀世界排行榜前百玩家,凭排行榜截图前往12区服进行会议。】 【本次会议将全程直播,各位玩家皆可畅所欲言,人类的未来,需要我们所有人,共同沟通构建。】 【本次会议已铭刻防爆宝石,并检修加固了空间屏障,所有入服人员需经过身份检测,以联合团信誉作担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与会组织(排名不代表先后):古武世家联盟、格兰维多利亚科、郁国风暴科、联盟守望团、龙国万里部队、龙国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世界树公会……】 【与会人员(排名不代表先后):阿尔杰、爱德华、艾登、安德烈、阿道夫、水岛川空、威尔逊、刘家和、金敏浩、芙洛拉、阿拉乌丁、格雷特……】 【服务人员:……】 何源盯着这行名单使劲看。 各种外国人和龙国人混杂的名字,密密麻麻,几乎将这一圈占满了,她费了大力扫遍整片区域,也没看见苏明安的名字。 在看完这一圈名单后,她往下翻,才看到了一行被额外标注出来的文字: 【诚邀世界榜一苏明安、世界榜二诺尔参与会议。以联合团信誉担保,二位享有最大发言权,并随时可以参与任何议题讨论。】 何源继续往下拉,看见不断刷新的回复。 人们对于这个群英荟萃的会议好像也抱有浓厚的兴趣,此时讨论起来一波接着一波: 【看!我刷新出来了什么?这是,要直播榜前百玩家开会了??】 【好啊!!人类终于聚集起来了。之前所有人都像一块块孤岛,大家能坐在一起聊聊多好啊!】 【在这个进度条机制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很多问题,这种公开会议是再好不过的。】 【……不是吧,真有人相信这种聊天一样的会议?现在榜前玩家一个个傲得跟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谁理他们啊。】 【看与会名单,真的有不少大佬参会,所以翟星势力还是有分量的。】 【我刚看就知道,与会的人里必定没有苏明安,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是知道。】 【前面的,我知道你怎么知道,第一玩家直接跑去参加聚会了,那叫一个巴适啊,我这儿还有链接……(附链接)】 何源瞬间被这一行评价吸引了。 ……聚会?什么聚会? 苏明安也会参加聚会?那得是什么规格的聚会啊,榜前十玩家的巅峰聚会? 何源立刻点了进去,看见了一个视频。 标红的主题无比显现: 【惊!我居然在一个普通休闲玩家的集会上,看见了第一玩家的身影——】 下方则附着一个视频。 视频的内容显得有些模糊,拍摄的人似乎身子都在抖,导致视角也录得不稳,像是偷偷拍摄下来的。 视频中间,是一片灯光昏暗的,像大型ktv包厢,又像酒吧卡座一样的房间。 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从镜头左端,绕着特质的房梁到了镜头另一端,晃着各色星火般的微光。 各色精致的点心蛋糕放在一旁的吧台之上,香气似乎能透过屏幕传过来,吧台上的玻璃酒杯晃着流金的色泽,一切都像在闪闪发光。 而彩灯之下,一群人似乎在拼酒,喝得像一片烂泥。一瓶瓶何源叫不出名字的酒散落一桌,银白金黄的液体四处横溢。 灯红酒绿,一片热闹。 而在这之间,坐着一个正与他人打成一片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半面隐于阴影,眼中藏着被精光遮掩的一线柔和,手中红酒杯晃着的液体如同粘稠的血。 他似乎能很好地适应这里的环境,虽然手上的酒没有动,但在别人和他搭话时,他总能带着笑意回应,随机周围便能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像是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语吸引打动了一般。 而就在镜头渐渐对准他时,他微微抬起头,露出顶晃灯光下一双盈着室光的漆黑双眼。 他的另一只手上,长长的烟杆向下倾斜着,烟雾飘起,遮住他微颤的眼睫,并迅速随着系统加持的排风系统消失。 有些暗沉的烟舞缥缈之上,他似乎在透过镜头,望着一片灯火,那像是罩了一层水雾的眼里倒映着一片光影,令人一时移不开眼。 何源捂住嘴,她一瞬就认出了这个在休闲集会上抽烟喝酒,表现得无比闲适,像交际花一样的人物是谁。 视频到这里已经结束,她忍着强烈的好奇心往下看去,看见一系列带着惊叹号的评论: 【上帝!】 【我的天,这是哪个服务区的交际集会?看着也不是很高端的样子,你们是怎么做到把他拉过来的?】 【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原以为他已经够厉害的了,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社恐患者看着就窒息。】 【这是哪!这!是!哪!我要去!我要去啊——】 【看背景,像哪间私人酒吧,里面的人有没有认识的?赶紧定位!】 【不是吧……他真能表现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觉得怎么看都不对劲呢……】 【合理怀疑这个聚会有什么阴谋,不然我不信这个连觉都睡不好的人有心思去这种地方。】 …… “榜前百玩家要开会了。”吕树坐在卡座上说着:“关于人类的未来。” 面对着眼前酒吧这灯光乱闪,女郎跳舞的场面,他全身不适,恨不得就这么整个人钻进沙发的缝隙里。 由于他的肩上停驻着小碧,整个人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其他人都是绕道而走。 吕树侧头,看着坐在旁边,还在聊大学笑话,引起他人一阵笑闹的苏明安,开口:“你玩够了吗?” 晃荡着酒杯的青年神情未改,带着满眼盈然地笑意看过来。 “……没玩够。”明点着手中的烟杆:“本体没有新命令,就让我玩玩吧。反正他也在游乐场嘛。” “我们要去参加会议吗?这次会议似乎十分正式,我看见了不少熟人的名字。” “……”明顿了片刻:“稍等,我正在询问本体的意思。” 二百章·“第一玩家,人类快要毁灭了”(均订加更) 音乐流转,鸟声清脆。 充斥着孩童欢笑的旋转木马边,站立着等候的大人。 虽然这些大人的神情,并不如同在翟星上陪伴孩子去游乐园一般快乐,但从人们那疲惫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在休息期间玩耍的欣慰。 七彩的气球,飘忽着飞向天空。 孩童们的欢笑,银铃般声脆。 “你不会……生气了吧。” 不得不开了隐私黑雾的诺尔,低声着问着苏明安。 就在刚刚,大吼了一声“苏明安你来啦!”的诺尔,成功把苏明安也拉入了追星现场,并且没有功成身退。 二人险些被疯狂的人们一同围堵起来,但幸好苏明安有空间位移,两次位移就接近了广场中央,成功跑路。 在追上来的诺尔央求之下,二人换了个服务器,进入了游乐场, “没有。”苏明安说:“但如果以后不再开这种玩笑,我会高兴许多。” “唉。”诺尔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该是一次很不错的会面。世界榜一与世界榜二……用那些人的话来说,就是,世纪性地会面?” “已经在第二世界世纪会面过了。” “啊啊,你成功又让我想起了那个阴间世界……不要了不要了,就算第五世界都比它有趣……”诺尔抓了抓头,满头日光般的金发晕着一层洁净的光。 “有趣?” “是啊,有趣。”诺尔放下手,头发还像没被揉乱般整齐。 他抬起头,看向他,露出有着洁白牙齿的笑容:“游戏,在我看来,要笑着玩。” 苏明安叹了口气:“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他转身,便要离开,没有给这位世界榜二留一点面子。 对方不是需要攻略的npc,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可以捞到好处的傻子,在经历之前诺尔开的玩笑之后,苏明安没心思再陪他在这里做谜语人。 “哎——等等等等!”诺尔一把拉住了他。 “我是真有事,真有事。”诺尔抱着他的手臂,将他又拉了回来:“榜一,第一玩家,来,和我谈一笔交易呗?” 苏明安微微偏头。 他知道,世界榜二,拥有着可合作的力量。 即使他有些不想在这种幻境一般安慰人类的蠢地方多待,但还是转过身来,看向仍然对着他笑的正太。 他从世界论坛上了解过,这位世界榜二似乎天生带着魅力buff,可能是一位魅力到达了s级的存在,不同于鸢尾有意的魅惑,诺尔像是自然引人亲近一般,如同一个小太阳散发着光辉。哪怕有人不喜欢他,也很少有人会真的讨厌他。 或许这就是情商点满的存在。 即使诺尔刚刚开了那样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让他们两被玩家“追杀”,不得以开启隐私黑雾遁走,他依然不是很讨厌对方。 这事闹得,还整得世界论坛一片沸沸扬扬…… 人们说,他赶场可真够忙的,人类都要开自救会议了,他这分身跑去酒吧喝酒,本体还跑来游乐园和诺尔玩…… 嗯? 苏明安反应过来。 ……让世界论坛沸沸扬扬,让大家都知道他在和诺尔单独见面,这就是诺尔有意引起轰乱的原因吗? “苏明安,第一玩家。”诺尔看着他,笑容依旧:“和我做个交易吧。” “直接说出交易内容吧。”苏明安说。 诺尔伸出手,调转了一个界面,亮给他看。 【编号免疫器:一次性道具。使用后,可在一个副本内屏蔽一切编号传送器,防止其他玩家通过输入编号传送至玩家身边。】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这个东西,我就交易给你。”诺尔语气轻飘飘,却透着股诱惑人的意味。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苏明安发现这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这种东西都能弄到。 “……如果有人把你的编号泄露了呢?”诺尔问。 “我最近并没有加新的好友……”苏明安说着,忽然顿了顿。 诺尔眯着眼睛,笑得很纯然。 “如果是旧的好友呢?”诺尔说:“据我所知,你的一位好友,貌似已经背叛你了哦?” “虞若何。”苏明安用的是肯定句。 他的好友就两个,只有虞若何有这个可能。 “不过,我不喜欢【背叛】这个说法。”苏明安说:“我更喜欢……” “你更喜欢【选择】?”诺尔看着他:“你可能想说,这是她的选择,是她的道路?她在家人、朋友、未来,和你之间,选择了前者,因此,你尊重她选择的路?真的好善良啊。” 苏明安听出来了,诺尔的语声里没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就像是真的在称赞他“好善良啊”一般。 “还是血缘关系更重要一些吧,对她来说。”苏明安说:“我能保证我能站到最后,但我并不能保证她能同我一样,她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意料之中……以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诺尔笑了声,轻轻靠近他: “……因为,在你的超话里,我也是灯塔理论支持人之一。虽然是匿名的。” 苏明安悚然。 他可清楚那些个什么“灯塔理论支持人”是什么卧龙凤雏,脸皮略厚地自比的话,他们就像是把《论语》翻译出了《霸道灯塔爱上我》《逐光者的挚爱小娇妻》之类的效果,解读出来的东西令人不忍直视。 或许在下次直播中,他需要纠正这种错误解读。 但现在……诺尔在告诉他,他也是“卧龙凤雏”中的一员大将? 苏明安用着一种全新的眼光,审视着面前表情无辜的小正太。 “我很了解你的,你也当然可以相信我的。”诺尔眨了眨眼,看着苏明安满脸警惕,他叹了口气,自行掰正了话题: “算啦,还是来说说交易的内容吧。想必被做出了“选择”的你,必须需要这个东西了吧。” 苏明安暂时把逐光的卧龙凤雏们放到一边,思考起了关于交易的内容。 他早就想到了虞若何可能坚持不住的可能性,也想到了她可能会把自己的编号交出去。 他不知道胁迫诱惑她交出编号的是哪个组织,但在这次回归后没有收到她的好友消息时,他就心里有了准备。 如果他没有诺尔手上的这个东西,第六世界中,那样的小型世界,可能身边便全是冲着他来的人。 ……他绝对不能让自己处在那样的境地,哪怕有些人是冲着合作而来,他也不会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我更想知道你的道具来源。”苏明安说。 只要知道了这个东西的来源,他以后也不必怕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再来干涉他的通关之路。 “无可奉告。” 一直表现得软趴趴的诺尔,在这时却体现出了强硬的姿态。 “好,那么交易条件?”苏明安只能退一步。 他倒想看看,这个不简单的世界榜二,到底会对他提出什么要求。 他可记得,他还想找出诺尔身后站着的是谁。 从这个要求的内容中,或许他能窥测一二。如果也是类似要合作,要和他组队之类的要求的话…… “陪我玩一天。”诺尔看着他。 “……嗯?” “陪我玩。”诺尔说:“我要让你觉得高兴。” “( ̄△ ̄;)” “我说过了吧。”诺尔抬起手,按在他自己的脸上,双指上拉,将两边的嘴角勾起,作了一个笑容: “游戏,要笑着玩啊。第一玩家,你不懂享受游戏的快乐,那就让我辛苦一下,来让你懂好了。” “这就是你的条件?”苏明安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在游乐园里玩一天,这是什么条件? 虽然说他觉得这个条件是他赚的,只要浪费在主神空间里的一天就可以拿到道具,但是其中的意图让人难以猜测。 是诺尔背后的组织,在游乐园里安置了炸弹,想让他在体验一些无法离开的游乐项目时引燃? 但这也不对……他们应该是知道他有分身的,哪怕杀死了本体,他依然能活,这种爆炸事件只会让他们结仇。 除非他们掌握了自己分身的动向,有把握双向同时杀死自己。 但……为什么?除了爱德华和爱德朗那帮脑子有病的家伙,应该没有人会在主神空间这种地方刻意杀死他。尤其是在全体人类进度条出现之后,应该更没有人会对自己下手才对。 那就是,有着其他的心思? 想要强行将他留在游乐园一天?而后,诺尔身后的势力将要计划些什么? 苏明安看着诺尔的太阳花般的笑容,猜测着隐藏于那之后的险恶心思。 他这一路走来,面对了太多人的恶意,尤其是前几个世界,人类的劣根性算是让他体验全了。哪怕现在看起来非常无厘头的要求,也会让他警惕万分。 “我该怎么相信你?”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按对方说的去做。哪怕对方真的有阴谋,拥有回档,他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死档的现象一般不会出现,只要他避免一些大事件的发生,可能就不会有剧情关键点的定格。留足充足的时间的话,万一中招,他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这个简单。”诺尔直接将道具递给他:“我可以事先支付报酬。” 【玩家正在发出交易邀请。】 【交易积分:50点】 ……这个防跟踪道具说贵不贵,但也不算便宜。 为了一个保证,苏明安还是选择了交易。 道具到手,描述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看来诺尔在交易期间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好了!” “啪”地一声,诺尔一拍手掌:“现在,我们一起开心地玩吧!享受人生,享受——世界游戏!” 苏明安凝了凝神,他觉得诺尔说的这句话有点耳熟。 “那么首先就是旋转木马——!” 诺尔像是脱缰的马一般,一骑绝尘,像是忍了很久,奔着那缓缓旋转的木马就冲了过去。 乐园是自助游玩,而且可容纳千人,不像翟星上的迪士尼一样一个项目两小时队,最后不知道是在玩排队模拟器还是在玩项目。 但在这里,就像一个真正的“游乐园”一般,人不多,没有排队,看上什么就能玩什么。 ……宛如被包场了一样。 怪不得即使在世界游戏里,也有很多人喜欢来这种地方。确实是翟星上没有过的体验。 但苏明安仍然无法理解,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的行为。 他看着诺尔骑上旋转木马,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在摇晃的木马上,随着音乐的节拍转圈圈,那音乐也透着一股孩童傻气,像是小兔子乖乖一样的曲子。 ……无法理解。 苏明安看着诺尔兴奋地上去,兴奋地转圈,兴奋地下来,又看着他扑向另一个游乐项目,宛如一只见了自由的鸟儿。 ……世界榜二。在那样的阴间世界里三次完美通关的存在,真的会像表面这样天真无邪,甚至于说充满孩子气吗? 苏明安站在原地,看着诺尔一个人开心。 他看着旁边攥着手的情侣缓缓而过,看着拽着气球的孩童和他们匆匆跟随的年轻父母,看着舔着自助棉花糖的女孩,还有在长椅上静静坐着,似乎在小憩的中年男女。 天空晴朗,空气中有着植物的清新味道与棉花糖的甜。 他闭上眼,脑海中过着关于明辉世界的任务流程。 “……喂。” 他睁开眼,看见诺尔从滑滑梯边走了过来。 “你不专心啊。”诺尔看着他:“说好的一起玩,不要让我成功把你的积分骗走啊。” “……我该怎么做?” “玩,玩啊!”诺尔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种地方,该怎么做不是刻进dna里的事吗?你难道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园吗?你父母没有带你来过吗?” 苏明安看了看天,天色正好。 “没有。”他说。 …… 天光明媚。 一辆辆像渡了层亮光的迎宾车,在服务区的空间传送门前停驻。 每一辆旁,都有穿着黑色制服,佩戴银色星星的人在前端车门旁站定,手捧鲜花。 在一名名装备各异的玩家从空间门前走出后,立刻有人上前核实身份,并带他们进入车内,一路驶向包围着铁丝网的区服内部地带。 道路两旁,制服人员站姿挺拔,手持步枪,枪口指向地面。 即使在这样的空间里,武器无法使用,也无法对他人直接攻击,但有着这样的军人部队在道路两旁持枪而立,很容易让人们生出些表面上的安全感。 ……有着一种回到翟星上的感觉。 军队,在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眼中,便是安全稳定的象征,是一道道护卫他们的防护墙。 而在一些被战争所迫害的区域,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看这些便是感慨万千。 联合团直播间的弹幕狂刷着,由于距离会议开始只有不到两小时,所有关注着的人都很激动。 毕竟,这是第一次名义上的,集合了所有精英,并且展示给所有人看的,一次关于全人类未来的集会。 细语的厅堂内,飘着一股点心的香气。 穿着精英的人们举着酒杯低声交谈着,洁白的长桌布如同奶油般曳下半角。 制服人员如同一条条小型河流,流淌在偌大会议室的各个路线,又于四扇大门汇集。 分享面板不断切换,人们正在进行【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是唐纳大神!他的拳法超级强!】 【前百的艾薇儿怎么还没来,我听说她是答应了的……】 【泪目了,我一度以为我还生活在翟星,看上去真的好有秩序啊,像我以前看的演习一样。】 【这就是我们期望看见的盛世,我期望能在这次会议上看见人类清晰的未来。】 【好羡慕,前百玩家真是一步登天了,来参加会议的都是以前翟星上的神仙大佬吧,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或许是因为有着房管控评,弹幕内容看上去一片安详美好,没人突然开喷破坏氛围。 而车辆行进的终点,高耸的建筑中,偌大的会议室室光明亮。 后方传来键盘击打与文件翻动之声,联络人员链接着语音通讯络。 “监控部署已然完备,无关人员全部排查完毕,会议记录人员已到位,会议直播人员已到位。” “联合团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保障部,总科技部,总联络部,部长及副部已就位。” “联合团心理健康委员会,联合团办公厅等各部委及其直属单位,联合政府技能图鉴编纂委员会部长已准备完毕。” “人类自救研究组已到位,各学界研究专家作为基本成员,由各常青大学、各独立学会、世界研究中心主要跨国公司研究所、各国中央研究所提供技术支持。” “现有各皇室成员代表列席会议。” “与会人员正在赶来。” “邀请人数:一百四十七人。” “当前实到人数:五十九人。包含三十八位世界排行榜前百玩家。” “其中,榜三爱德华,榜六水岛川空,榜七艾登,榜九戴里克已到位。” “其他六位榜前十玩家暂未到位。” “榜二诺尔与榜十山田町一明确回应不参与会议。” “榜一暂无消息。” “立即致函,内容……欢迎各位到来。” “在人类机遇之际,危难当头。上下同欲者胜,风雨同舟者兴,同舟共济者赢。” “至暗总会过去,光明终自盎然。” “守望相助,共克时艰。” “感谢各位能够前来参加会议。” “我们都是正在追赶黎明的守望者。” “人类都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二百零一章·“救世”(均订加更) 【——你难道从来没有来过游乐园吗?你父母没有带你来过吗?】 【没有。】 当苏明安话说出口后,他便看见诺尔用着一种极其同情、怜悯、可惜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一闪一闪的,透着无尽的安慰意味,像看着孤儿院的孩子,像看着刚从病院里出来的被家暴孩童。 “他们只是太忙。”苏明安补上一句:“我没有什么童年阴影。” “唉……” 诺尔叹了口气。 “算了。”他说:“看起来这种有些低龄的游乐设施你不太感兴趣。那我带你去一些能燃起激情的地方吧。” 他说着,领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过路的男男女女,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毕竟在这种游乐的地方,还罩着隐私黑雾,不是自闭症就是身份有问题。 但他们也只是来放松的,并不会过多纠结这种可疑人士的身份,只是会下意识离他们远远的,像是避邪一般避着他们,唯恐遇到什么恐怖分子。 而诺尔,就这般带着他,逆着人流,走到了一个射箭的摊子前。 “嗖!”箭羽晃动,诺尔持起了弓。 一发十环。 “试试?”诺尔将弓递给他。 苏明安依然不明白在这种地方练弓箭有什么有趣的,他全当今天他只是个陪玩,一切都是为了完美通关而努力,便持起了弓。 “嗖!”箭羽晃动。 箭矢带着一股极强地力道飙飞出去,甚至带起了一阵微凉的风。 诺尔亮着眼,看着那箭矢飞出去。 而后,看着它掉落在地面。 “你好菜啊。”诺尔眼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嫌弃。 “我并没有点长弓之类的技能。”苏明安放下弓。 “这种东西正常学学也可以会吧。” “……” “算了,算了……”诺尔转过身,去拿柜子下面的一只玩具熊,而后放在他手上。 “我听说收获成果也能让人得到喜悦。”诺尔说:“恭喜你,一环没打中……噗嗤。咳咳,总之这就是你的奖励了,开心吗?” 苏明安接过玩具熊。 “如果是一个女孩子正在和我玩的话,或许我会高兴一些。”他说。 诺尔猛然一怔。 而后,他抬起头,用着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他。 “你刚才在说什么?”诺尔瞪着眼:“等等……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女孩子,你的字典里,有这种东西?” 苏明安将玩具熊拖回了背包格。 “还要玩什么。”他说:“我都可以陪你。” 诺尔微微蹙起了眉。 “走吧。”苏明安看着远方那于渐渐趋于夜色的天空中微微发亮的摩天轮:“下一个是那个吗?一起吧。” 他说着,自己先走了过去。 诺尔站在原地,思考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已经不在用一种寻常的态度对待他了。 而是在对待任务,对待任务目标。 第一玩家是将陪自己玩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所做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努力。 “真是……无趣。”诺尔叹了口气,踢着脚边的石子:“……无趣的硬核类玩家。摸鱼玩家的永远死敌。” …… 灿烂着的五彩缤纷渐渐黯淡下去了。 苏明安和诺尔罩着黑雾,走在人流中。 身旁带着欢笑的人身上串着彩灯,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的身上却是半分鲜艳色彩也无,像是调色板里的两抹黑水。 身旁传来人们议论的语声,夹杂着兴奋和激动。 “会议好像快要开始了——” “哎,直播间好多人,居然还有点卡,就离谱……” “好期待啊,不知道会有谁来参加会议,我很早就期待他们能坐在一起聊聊了,不知道苏明安会不会去……” “现在来参加的人里还没有他的身影,不过我估计要是他真去了,那就是传教现场……” “总会有人能和他聊几句吧,毕竟联合团思想深厚的人肯定很多,至少比一个学生多……” 艳阳沉底,暮色降临。 整座游乐场,一片一片地暗了下去,像是这块地渐渐在入睡一般。唯有道路两旁偶尔几盏月光般的灯,还在发出稳定而柔和的照明光。 “轱噜噜——”车轮摩地的响声很明显,越来越稀少的人流却好像不曾听见,休闲玩家脱去制服,拎起小酒,三两聚堆的离开,骑着自行车的人卷起烟尘,带着清脆的银铃声渐渐远去。 ——终于,这片天地彻底安静了。 苏明安抬起头,看向这片没有一点光亮,宛如死物一般的摩天轮:“好像停运了……居然在世界游戏的架构游乐场里,也会有停运维修的摩天轮吗?” 诺尔笑了笑,走上前去。 “为你介绍一下吧,第一玩家。”他转过身,背对着漆黑一片的摩天轮,面对着苏明安,摊开手。 他的眼神,此时格外亮,像是亮起的两点星子。 “关于我们,关于冒险团,关于——新世界公会。” 他轻轻,拍了拍手。 从下至上,一圈一圈,一盏一盏。 如同春风揉叶染绿,吹花赋艳。 面前这座完全黑暗的摩天轮,一格一格地染上缤纷的灯光色彩。 而后,便是轻微的转动声响。 从天际至下的色彩,转动起来,凝结,揉动,摇摇晃晃,直至晕成一团。 柔柔的,像是混在水中的一团彩色玻璃的碎影。 苏明安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烟花盛宴,那升起的一道道光辉,分明是炸开的那一瞬绝美。 “新世界公会。”苏明安咀嚼着这个名词,感受到了一股“终于来了”的意味。 “这座游乐园,这片虚构场景,是新世界公会的名下产物。”诺尔笑着:“多亏了我的一位副职业朋友,他的设计感、商业头脑,包括对主神空间的预知感都特别强,让新世界公会得以卓然生长,以至于把控了这一块的娱乐业。” “我们的理念便是——让大家一起快乐地玩吧。” “即使在黑夜前的黄昏,大家也要笑着玩游戏呀。” “而现在——大家都已经走了,已经是闭馆时间。” “这座一直停运的摩天轮,正等待着最重要的时刻,等待着第一次的运转。” 他笑着,躬身,像格兰绅士那般行礼: “第一玩家,你是它的第一位客人。” 二百零二章·【人类群星闪耀】 苏明安看着眼前这绚烂的一幕。 像完成任务一般,他踏了进去,走进最底下的一间。 诺尔跟了进来,坐在对面,关上了门。 摩天轮的速度极慢,似是陷入了一处独立空间,那窗外晃动的一切只是过去的残影,纷纷被抛之脑后。 “我的客人。”诺尔看着他:“你似乎经历了许多苦难,以至于你现在都不会笑了。” 苏明安看着他,等待着他的邀请。 “而现在,据我所知,盯上你的人依然很多,还包括一些死士。”诺尔轻笑了声:“格兰国的杀手组织,黑桃,听说过吗?” “我只是个学生。” “呵呵。”诺尔笑了笑,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回应,继续说下去: “这些组织流传已久,在历史上便一直存在着,做一些雇佣兵做的活,拿一些见不得光的报酬。只是,到了现代后,因为战争而供养的这些组织式微,于和平的夹缝中难以生存,不得不投靠那些大资本家。” “但是现在——” “他们如鱼得水。” “他们没有底线,没有维持在面子上的尊严,只要有利益,能活命,能往上爬,他们能为此做任何事情。”诺尔盯着他:“很有趣,这是一群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你在警醒我。”苏明安说。 “对,我在提醒你。”诺尔说:“与我组队吧,苏明安,我拥有你想不到的背景,我可以保护你,为你的道路保驾护航,而新世界也需要你。” “相信我。”诺尔继续说着,目光生动地跃动起来,像流转的波光: “我知道你的理想,我知道你的一切行为,我甚至,知道你的最终目的。 我知道,你不是主办方的帮凶。”诺尔说:“因为你是【掌权者】,很巧合的,我也拥有类似的身份。 ——如果说要赢到最后,支配翟星的话,很遗憾,我已经失去了资格。 如果说必须要有一个人的话。 我更愿意相信能站到最后的是你。 我没有全部完美通关,后面也不会刻意追求,我和你没有根源上的矛盾。 我可以帮到你的,相信我,你需要一个同行者,而那个人最好是我。 我愿意在你身上下注,不同于那些只知道内斗的人类组织,我更诚心,我和你组队,我们拥有共同的利益目标……” 苏明安猜到了诺尔可能也拥有额外的身份。 连吕树都拥有监察者之类的身份,诺尔身为一直以来的世界榜二,自然也有机遇。 “我比虞若何更值得信任,比吕树对你更有帮助。苏明安,你需要一个集体,而这个集体不能是联合团,那便选择我吧——大家一起,开心地游戏,开心地冒险,而后一起……面对新的世界。” 诺尔看着他,带着一抹阳光般的悠然笑意。 他的面部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令人亲近。只是看着他,便能让人想到春间的清风,草木的香气,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新世界公会。”苏明安念着这个名词:“我可以知道你们的理念吗?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绝望的情境下,你们要笑着去【玩游戏】?” 他说着,语气渐渐沉重起来: “你们觉得,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游戏……很好玩?” 诺尔的笑容微微收敛。 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在苏明安的神情一点点淡下去时,他突然开口,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第一玩家,你知道吗?”诺尔看着他,语声平淡,再无笑意:“人类快要毁灭了。” 苏明安倏地抬起头。 “从前,人类就会经常有着这个心思。想着会不会有一天,火山突然爆发,寒潮突然席卷,地震大规模降临,海啸吞没一切……”诺尔垂着眼睑,似在说着极为平淡的话: “而后,世界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人们也转换了怀疑目标。” “他们会想,陨石会不会凭空而落,太阳是否会转移轨道,人工智能会不会超出掌控,外星文明会不会突然降临……” “人们总是在怀疑,怀疑人类的未来,怀疑文明是否能就这么安全顺利地存续下去。” 诺尔抬眼,眼神忽地湖一般平静:“而现在,这些怀疑快要成真了。” “真正超乎人想象的一切出现了,外星智慧种族出现了,世界游戏出现了,高等级外星文明出现了……到时候,就算世界游戏结束,翟星,也不再会是那个翟星。” “人类文明真的面临危机了。” “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武装好自己,甚至星际远航水准还停留在太阳系之内时,无法想象的高等文明降临了。” “我们像是玩具,像是棋子,像是舞台剧上的小丑……供人取乐,迷茫、恐惧、疯狂,按照主办方给的规则行事,畏畏缩缩,无法反抗,像一群被小孩子捏在手里的蚂蚁。” “人类文明快要灭绝了,苏明安。”诺尔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再也不见,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一般:“在世界游戏结束之前……我们就是最后一代人类。” 苏明安一直没说话,静静聆听着对方的言语。 “超凡、超能、超科学,个人实力大大重于集体,一切秩序打乱重排,而主办方依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插手翟星,甚至再度举办一届又一届令他们满意的游戏……”诺尔揉着头,金发于渐渐沉寂的黑夜里再无光泽: “一切都已经完了,我们处在黑暗前的黄昏里,文明已经如烛火一般摇摇欲坠了……” 他抬起头,手指贴着格子窗的玻璃,看着外面缓缓下降的风景线: “你看,就像这夜色一样。 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机的时刻了。”诺尔看着他:“人类文明已经快要毁灭了。” 苏明安依旧不言不语。 而看着他,诺尔却突然又露出了笑意。 像是些微光芒又于他的眼中亮起,他看着苏明安,目光透着股极强的满意意味。 “苏明安。”他看着他,继续说着:“——你是一个极为冷酷的人。” 苏明安的手略微颤了颤。 “别的人看不明白,以为你真的想要走到最后,成为迷茫者眼中的稳定存在。他们认为你是一个极为追逐信仰的殉道者,狂热爱着自己口中的灯塔。 ……但我看的明白,你那极强的【目的性】。 当初玥玥死了,你的感慨,也不过是【少了一个灯塔】罢了。 鸢尾在第四世界被你亲手杀死,你当时没有一点犹豫。 你与白雄对话,与沈雪周旋,亲手杀死她,又劝说茉莉和幽魂,达成你的完美通关。 在这期间,在这足以影响改变一个学生的种种事件间,你的感情始终没有波动。 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和你的表情一样静。 你是一个冷酷的人,这个词不是贬义,是我对你【目的性】的欣赏。” 诺尔笑着,摊开手:“——我只为自己的喜好而战,而我喜欢永远怀有这么强烈目的性的人。 你像一个勇往直前的冒险家,不惧任何风险,方向始终坚定。 这也是我第四世界不愿意在夜晚出动的原因,我成了狼人,也不愿杀你。比起一次游戏的胜利,我更愿意成全你这样天生的冒险家。 我不愿意看着你怀着理想和那群人类一起溺死,所以我找到了新的方法——活下去的方法。”他笑着:“比如【新世界】。” 他的笑容依旧纯净澄澈,像小孩子得到玩具的笑容。 也透着一丝随时可能将玩具摧毁的,天真的残忍意味。 “让本该被淘汰的人类文明淘汰, 而存活下来的,适合的生命。 去拥抱未来,拥抱高维,拥抱新生,拥抱——全新的世界文明。” …… 【使人间变成地狱的,正是人们试图打造天堂。】 …… 【联合团·人类未来自救会议】 讲台上站着军装肃穆,站姿笔挺的军官。 他们旁边,穿梭着穿着标准制服,自成一线标准风景的联合团人员。 而四扇敞开的大门处,正有人们在源源不断地进入。 玛乔丽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巾上有着亚麻和柳枝叶的花色,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她坐在联合团为榜前玩家准备的座位上,面前是统一的一瓶无标签矿泉水,以及一份悬着樱桃的提拉米苏。 由于数据化身体,许多人类难以解决的疾病也被统一革除掉,不会有糖尿病吃不了蛋糕的情况。 她端坐在椅子上,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在确认了她的金发没有失礼地翘在头上后,她端正的视线看向门口。 尽管玛乔丽非常重视这次会议,穿的是红色礼服裙,也看到了不少身着正装的人们,但在此时,进门的人们却五颜六色。 是的,就是“五颜六色”。 大约都是些玩家,有的玩家真的将装备穿在了身上,而不是单纯放在格子里,此时便是一片酷炫的光辉乱闪,将严肃的会议室整得像老二次元集会。 他们姿态各异,穿着也千奇百怪。除了正经的黑白色西装,还有休闲服、汉服、洛丽塔、jk、改良动漫元素服、痛服、机械外衣、铠甲腰带……甚至还有穿着一身睡衣过来的。 看着这些形色各异,着装奇葩的年轻人们,原先已过半百的玛乔丽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脱离了时代。 但在看向系统界面,看见自己如年轻少女般清丽秀美的容貌时,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时代,或许也很不错。 人类总是丰富多彩。 二百零三章·“We are the world” “我亲爱的玛乔丽,好久不见。” 就在玛乔丽观察四周的时候,忽的旁边传来一声热情的女声,火红的发丝跳动在她的视野边缘。 来者是一位拥有姣好面貌和水蛇身材的美丽女性,像盛开的玫瑰花一样,全身上下都像透着芬芳。 “安娜。”玛乔丽与她贴上脸颊,而后分开。 安娜是她进入世界游戏后认识的朋友,一位活泼美丽的意国女性。 进入世界游戏后,年龄差似乎没有那么重要,她知道安娜是一位真实年龄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像刚开的玫瑰一样娇艳美丽,和她差了足足三十来岁。 但年华相似的面貌,让她们结成了忘年交。 同声传译的方便手段,使得面对面沟通也成为了极为容易的事。 有的时候,年龄和国籍不会成为两个人之间的代沟,而仅是因为世界的偏见和固化思想阻挠。 “真是好久不见,玛乔丽,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安娜在她旁边落座。 “是啊……好久不见,我想想,大概两个世界副本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我以为,经过了这样的变故,你多少会受些影响。” “几个虚假的故事世界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玛乔丽笑了笑。 这位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在重要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女性,似乎面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 身为一名少有的能在冒险世界里做出成就的高龄玩家,她似乎对这种游戏化的世界适应良好,一切行为也能从游戏机制的角度考虑。 较高的交际力和情商,使她只要不身处于末世世界那种不讲理的副本中,就能有所成就。 二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像是刻意要将玩家之间的差距淡化,玩家们的座位并没有采用前后排制,而是一张巨型圆桌,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圆桌的一个弧度就座,不存在任何先后之间的差异。 而讲台,就位于圆桌之间。因为人数有些多,圆桌也显得格外大,中间的空格空间能容下十位与会者同时落座。 所有玩家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些讲台上的人们,同时,玩家也可以选择随时拍打面前的按钮站起发言,发表他们自己的意见,不会出现一言堂的现象。 而就在安娜落座的这会儿,原本有着一百二十张椅子的圆桌已经陆陆续续坐了许多人,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会议开始时间,初步一看,便已经有了四五十人。而忙碌着的记录人员和服务人员,则更多。 其中,玛乔丽便看见了,一个在人群中显得比较特别的人。 她坐在靠近角落的圆桌地带,穿着睡衣,瘦瘦小小一团,抱着毛绒玩具熊。是个睡眼惺忪,像是还没睡醒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十分无害,眼神都显得无辜,还有一些穿着制服的联合团小姐姐轻声细语问她要不要吃甜点,场面看上去无比温馨。 可认识这个小女孩的人都知道,这个萝莉的恐怖。 她是现今世界排行榜排行第二十九位的火焰萝莉邦妮。 因为年龄而小看她,口出狂言的人,都会死在她那遮天盖日般的火焰下。 邦妮极其敏锐,又睚眦必报。 她是个没长成的小孩子。而小孩子,在这样的世界里,有的会显得极为可怕。 年幼的孩子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缺乏同理心,缺乏同情心,对社会的万事万物还没有自己成熟的思考。 在骤然被拉入世界游戏,没有大人长辈的引导后,面对这样残忍的世界,一旦长歪,若是胆子小的还好,若是像邦妮这样又强又胆子大的,便会如同反社会人员一般,对同胞没有半点共情之心。 不知道有多少向她求助的人,在她银铃般的笑声中被烧得一干二净。 但她却只觉得烧人很好玩,游戏都很好玩。 像在真正对待游戏一样,她对待着这个【不该被看作游戏的游戏】。 人们也呼吁过,希望成立类似引导孩童向善的组织,但没有得到回应。这种组织费工费力,也可能吸引不来叛逆的小孩子,反倒自取其辱。 于是,像邦妮这样的熊孩子,便成了玩家中很恐怖的一部分。 玛乔丽移开眼神,看向邦妮旁边的人——这也是个在世界论坛里赫赫有名的存在。 那是一个正念念有词的青年。 他穿着雪一般白的教士服,拥有着一对翡翠般碧绿的的,湖面一般的眼睛,身上不染半点尘埃。气质忧郁,神情浅淡,像正在念着悼词的天使。 他的眼神沉郁,神情悲悯,不住在胸前画着手势,似乎在祈祷,模样像个虔诚的教徒。 可玛乔丽却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善良仁慈的人。 这是世界榜第七十二的玩家,恩格尔,职业是暗牧,也就是黑暗牧师,类似于行刑官一类的职业。 和他的职业极其相似,他是一个异教徒般活得疯狂又热烈的人。 他面对小孩子无辜又善良,面对弱小之人能够笑着伸出援手,像一个行走在世间的圣父。他能号召群众团结起来,能为逝去的死者吟诵悼诗,所作所为,都像个大善人。 但偏偏,他又偏执又固执,极具杀伤力,能依照他自己的教条,去自主判定一个人能不能“得救”,然后以神明的代言者自称,去随意“审判”他人的生命。 被他判定为善良的人,视他如神明,只要向他求救,他就会伸出援手。 被他判定为恶的人,则视他如恶鬼,恨不得天天躲着他走,生怕一不注意就被这个疯子砍了。 世界游戏中,这种超乎正常人以外的疯子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人们往往被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所侵扰,而在阴间副本间反复挣扎却还能保持一颗善心的人,非常稀少。 让恩格尔这个疯子格外受人注意的,是他和第一玩家扯上的关系。 人们把他和苏明安作对比,说幸好第一玩家不是恩格尔这个家伙。有对比才有伤害。 相同的是,这两人看起来都不太靠谱,时不时会发个疯。而且都有着一套自己的理论,都喜欢去给别人【定位】。 但好就好在,苏明安似乎在变得越来越靠谱,越来越能被人们所接受。而且他的灯塔理论也不是全然毫无逻辑,对于他人的定位也言之有理。 至于恩格尔,在人们眼中,他就是纯粹胡言乱语,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家伙,在这玩扮演牧师的cosy,用各种奇葩的审判借口来做他胡乱杀人的理由。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家伙变得越来越疯了。 【在多数人看来,那与他们不同的少数人是疯子。但在少数人看来,亦然。】 这是恩格尔曾经说过的话。 与绝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觉得他自己才是最正常的人,而其他人却全是疯子。 恩格尔曾经说过,要好好与第一玩家“论道”一番。第一玩家的想法,他也十分欣赏。可他却感觉有点可惜,因为第一玩家正在变得越来越奇怪。 明明变得和他一样,才会“正常”起来。 他曾在论坛上发言,要纠正第一玩家的思想,让苏明安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良,而那些毫无作用的人就不该留着,就需要“审判”。 ……对于这种人,玛乔丽实在是不想接近,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像两者不是一个生物种,不生长在同一个社会中的一般。 如果不是世界前百都被邀请来了,她还真想劝说联合团单独把这些个奇怪的家伙排除出去,免得他们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在全世界的眼前突然发疯。 她喜欢稳定,生活在和平国度的人们大多数都喜欢稳定。她不喜欢这样脱离正常秩序之外的疯子。 而就在玛乔丽看向四周的时候,从东门的大门那,传来一阵小声的惊呼。 “他来了,真的是他……” “这还是第一次现场见到真人呢,以前都是在直播镜头里。” “他真的很漂亮,像雕塑一般,他的脸就像被天使吻过。” “或许上帝在塑造他的时候,格外用心了许多。” “真可惜……为什么他上面总是有着龙国的那个学生呢,他该是最受瞩目的存在的,我真心这么觉得。” 玛乔丽注意到这些声音,她心中有了预感,将视线移过去。 走进来的,是一名金发,容貌隽美的青年。他长相端正,五官线条坚毅,像雕塑刀小心刻画的一般,他的双瞳天海一般蓝,面颊在灯光下白得近乎发光,唇透着一线浅淡的红,极为符合西方人对于青年男子最高标准的审美。 他穿着精致的黑色高定西装,似乎因为早就习惯了这般重大的社交场合,在走进来时,他的步伐稳定,姿态优雅,像一个习惯出入高端场所的现代贵族,极为符合少女们对于白马王子的幻想。 ……如果这个家伙没有在第四世界输得那么惨的话。 玛乔丽微含恶意地想着。 或许是王子跌下白马,英雄跌落泥潭,这样的戏份格外受人瞩目。在这名被誉为继任第一玩家的格兰青年,以一种压倒性的惨烈输给了那个龙国学生后,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那个时候,世界论坛弥漫着各种不同国家的冷笑话段子,字字句句,都在戳人肺管子,从各个文化的角度,明里暗里,嘲讽着这名名叫爱德华的青年。 那个时候的世界论坛,踩高捧低,真是逛一圈就能收获不知道多少个满含意味的段子。 而现在,这位失败过一次的青年似乎适应状态良好。 在走进来时,他依旧是那一副王子般的姿态,在面对几位围上来打招呼的玩家时,他也表现的彬彬有礼。 ……直至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横地里插进来。 “哦,亲爱的,我看看这是谁……” 深褐色卷发的中年人,打着哈欠淌进室内,他的双腿像是直不起来一般,走路时一瘸一拐,宛如一道流进会议室的河流。 在望见被众星捧月的爱德华时,他直接笑了出来,笑声响亮,在一片轻声细语之中炸雷般清脆: “啊,这不是格兰的希望,爱德华先生吗?没想到在输得那么惨烈之后还能爬起来,是被养狗的主人又灌了什么迷魂汤吗?居然连那么大的心理伤痕都忘了……你在世界论坛上放的厥词,我还时常回味……和你那在放逐桌上惨烈的死相对比着来。” 一股醇香的酒味,也从他的手上飘了过来,他狠狠灌了一口伏特加,笑得爽朗灿烂。 落座之人纷纷侧目,而爱德华也微微黑了脸。 “这里是人类未来自救会议,伊戈尔先生。”爱德华回应着,天蓝的眼中没有波动:“如果有什么私人见解的话,可以在私下里同我交流。” “哈哈!”伊戈尔大笑了两声,整个人像一只咆哮着的熊: “你是说——大家都不知道你只是个笑话?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亲爱的榜三爱德华,如果你想私下里和我聊聊的话,我也可以奉陪。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这么光鲜地出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愧是被选中的对象……” 他说着,由于有着天生的大嗓门,声音一瞬传遍了整片突然安静下来的会议室,就连后面击打键盘的声音都略微停了。 “啊哈,对了,还有你,恩格尔,你的精神疾病还没有好吗?不如在这里进行进行你的审判试试?看看我们是不是你眼中的救世天使……”伊戈尔一转头,又冲着一旁微笑着的恩格尔喊着。 看着这个一边灌酒一边大喊的家伙,爱德华又惊又怒。 出入于各种高端场合的他,自然没见过这种在会议室里就开始大喊大骂的疯子,一切言语在这种粗狂的家伙面前似乎没有作用,这种扯着一副大嗓门的家伙只会用他的高声贝来力压群雄,完全不顾场合。 而他又不能撕掉这紧绷的西装就上去和人对打,就算是真打,专精时间技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扭打过对面这熊一样的家伙。伊戈尔就像一个突然闯入宴会厅的大型动物,谁都阻拦他不得,文明的手段对这种听不见人话的家伙完全没用。 而就在陷入短暂寂静的这个时候,一旁站着的联合团制服人员立刻开口: “先生。”制服人员说:“打扰了,请不要在会议室中喝酒,请将您的酒收入背包格。” 二百零四章·“来自荒山,归于沼泽” 伊戈尔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懵。 “哎,唉……这怎么还不能给人喝酒了,哎呀,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他总算终止了各种揭人伤疤的话,抹了抹唇边的酒液,对着手中的酒瓶子叹了口气,像是抚摸情人一般抚摸着它,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其收进了背包。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 后面到来的玩家探头探脑,奇怪着这个最受人瞩目的爱德华怎么表情略显难看。 “今天来的人不少啊。”安娜看完了这场好戏,捋了捋她火焰般艳丽的发丝,笑得清纯又妩媚: “我还以为……那群高傲的榜前玩家们,会对我们这种组织不屑一顾,没想到还是来参加了……啊,不是说你,我亲爱的玛乔丽,你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我知道的,安娜,不过,除了我之外,应该也有不少高端玩家是支持这样联合着的人类自救组织……”玛乔丽还在说着话的时候,旁边忽然来了一名女性。 她转过头,看向这位有意接近的女性。 “初次见面,我是隶属于联合团特别行动科的成员,索连娜。” 来者拥有一双蛇一般的眼睛,似乎是什么技能的变种,她的姿态也很优雅,正向着玛乔丽伸出手。 明明是可以治好近视的世界游戏内,这位来客却依旧戴着金边眼镜,像是在坚持着什么一般。 “噢,您好,我是玛乔丽,冒险玩家。”玛乔丽与这位优雅的女性握手。 “十分感谢您的到来,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能够收到您的信息反馈,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审视人类的命运。”索连娜的手一握即收,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客气了。我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玩家罢了,这样宏大的未来,每一个人都会被囊括其中。我更希望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玛乔丽应和着。 “您会的。”索连娜微笑着看着她:“这次的会议并不像传统那般,考虑到许多与会者并没有参加过类似规模会议的经验,他们以前在翟星上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有些人还是临时抽时间前来,我们采用了更加自由的发言模式,希望每一位玩家都能畅所欲言,表达自己的观点。 世界是每一个人的世界,每一个人类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思想闪闪发光。 身为世界之中,最危险,最有压力,也冲在最前线的你们,我们理应表达最崇高的谢意与敬意。” 玛乔丽听着这个女人的说话,只觉得很舒服。 哪怕她之前在翟星上和许多人交流过,也没有感受到过这么令她有好感的交流,像是对方的声音就自带亲和力一般,能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对方说的话,相信对方全然真诚。 “感谢您的谢意,我认为,一个能够在这种危急时刻仍能联合人类,保有人类底线,让所有人不再是孤岛,唤醒人类自救意识的组织,也是人类的希望……”玛乔丽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忽地听见周围安静了下来。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了钢琴声。 清脆,悦耳,琴音舒缓,像泉水叮咚,清风拂面。 “是谁在弹琴?”索连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联合团好像没有布置过相关的开幕事宜,是临时添加的项目吗……” 玛乔丽抬起头。 她擅长钢琴,她听出了这首曲子,它叫命运。 它是艺术史上极其璀璨的一颗明星,是钢琴家眼中山顶的雪莲,极高的演奏难度搭配极为宏伟壮丽,史诗般的曲调,让每一位听到它的人都能为之震撼。 它表达着翟星人类对于星际旅程的向往,对于未知未来的期盼,对于踩在地下这片热土的留恋。 希望在守望,而人们同心相连。 曲调之中音符跳动,给人眼前璀璨之感。像是一曲有声调的叙事诗,像是有一位神明在缓缓讲述人类过去的历史。 玛乔丽静静听着,她听见了曲子中弹奏着的意味。 起先,它曲调沉郁,似乎人类正面临风雨,大厦将倾,危难正在笼罩而来。 但很快,激昂之声盖过了先前的缓和,像是一只号角在高声吹奏。 玛乔丽轻轻哼着调。 这曲调恢弘慷慨,渐渐令她跟不上调,她便坐着,寻声望着,视线一路投向室外。 她像是看见了一面高高飘扬在天空之上的旗帜,正在阳光下泛着金边的光。 而投过那旗帜边缘洒下的光芒,光辉灿烂,听着就令人有种落泪之感。 像是看见了刻画了人类历史的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像是看见了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面前上演。 而在风雨之中,人们始终相信,未来将会到来。 音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她是爱音乐的人,自然能听出乐曲之中饱含的情感。 虽然部分地方还不够连贯,技巧上仍和原先翟星上最尖端的钢琴家有差异,但想必这也是联合团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演奏者了。 琴声的情感,十分饱满,带着股独特的包容之意,竟能让她在标准的声调中感觉到类似“温柔”的情绪。 弹琴的人,一定很热爱这个世界。 她抬着头,似乎能透过厚厚的墙壁,能看见另一位同样身心投入其中,像是与人类时间长河融合的弹奏者。 ……那会是谁? 而就在玛乔丽沉醉于音乐中之时,她旁边的人们也似乎被其吸引。 哪怕是不太懂音乐的人,也能听出曲调中的情感。 他们抬起头,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眼里满是好奇。 就连隔着一扇屏幕的弹幕观众们,都在疯狂表达着他们的情绪: 【燃起来了!】 【好听!好牛!这是哪位钢琴大家?是我想的那几位吗?】 【人类必胜!人类必胜!我们一定能走到最后!】 【自救会议真不错,还有开幕曲……】 【我之前一直很悲哀很绝望,但在看到这样的场面是,大家坐在一起,齐心协力地想办法,要自救……我觉得未来真的很有希望。】 【人类上下历史几千年,多少道难关都度过来了,没有必要在这里认命!】 【说得对!什么阴间世界副本,什么积分进度条,都给它打过去!】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也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我们不是孤单挣积分的玩家,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对,不应该因为弱肉强食和丛林法则就此迷失自我,我们是从野蛮进化而来的人类,不应该因为一场游戏又成为了各自为战的族群动物……】 【守望相助,共克时艰。没有错,我们都是未来!】 【……】 在钢琴声中,人们放缓了步伐,放轻了语调。 四扇门的人流似乎到了最后关头,时间指针指向了晚上八点,等待时间将要结束。 而在会议室的空椅渐渐坐了一大半的人后,琴声也临近尾声。 玛乔丽数了一下,会议室里一共坐了七十三人,其中有三十多位穿的是规矩的正装,还有几位穿着的似乎是哪个组织的制服,除此之外,便是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玩家们。 世界排行前百的玩家,应该至少来了三十多人。 而在琴声流淌中,一名肩上佩戴着银色星星的中年男人,从圆桌留出的空位缓缓走上台。 他的身姿挺拔,如同杨树一般,笑容阳光般亲和,予人极强的亲近之感。 “各位晚好。” 没有一连串的致辞,没有一长串的称呼,他的开场白简单利落,成功引来了一片鼓掌。 一些表现得昏昏欲睡,穿得像小混混一样的玩家似乎也来了兴趣,从瘫着的椅子上坐了起来。 穿着绣着浅粉樱花和服的水岛川空抬起头,她的膝盖之上,端正横着一柄漆黑的长刀。 她的身边,留着一个位置,但此时空位却没有人,只是放着一捧血玫瑰花束,像是在等待谁。 她望着台上讲话的中年男人,攥着长刀的手越发紧了。 “欢迎各位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前来参加由联合团发起的人类未来自救会议讨论。”台上的男人继续说着: “感谢前来与会的世界前列巅峰玩家,及发起者联合团的支持。” “我是威尔逊(wilson),前鹰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作战部参谋,军衔准将,军种鹰国海军陆战队。” “……不过,这些都是之前的事了。” “现在,我是联合团团长,威尔逊,本次会议的发起人。”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聚集在这里,希望能够就此展望人类的未来。” “这里并不是我的一言堂,相反,我只是一个引导者,联合团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鼓励大家自由发言。” “本次会议全程直播,直播间对十亿人类完全开放,直播目前已经开始。” “如未参会人员对本次会议有任何建议或意见,也欢迎在直播间中提出,或整理至世界论坛。” “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需要所有人思考的集合。”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 钢琴声还在继续着,高昂澎湃,像一面渐渐展开的旗,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格外响亮厚重。 而此时,掌声响起。在掌声的带动下,就算是懒散的混子一般的玩家们,也举起了手,拍了几下。 在掌声之后,威尔逊继续发声: “——我时常会想,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是【幸运】?” “我不清楚其他人对于【幸运】是怎么判定的,但在我看来,借用《人类群星闪耀》巨著中的一句话来说——” “【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我们很幸运,我们年富力强——至少在身体方面,我们不再衰老。哪怕是小孩子,也不再脆弱。” “我们很幸运,我们也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走到最后,使得全体人类积分达标,这便是我们当前的使命,是我们对于另外六十五亿未被选中人类的责任。” “我们是十亿被选中的幸运儿和不幸儿,我们身负着将他们救回来,将家乡赢回来的责任。” “哪怕因此,我们的尸体将会倒在路途之上,我们的血液洒遍了每一个角落,我们走过的道路满是自己的墓碑。” “——只要我们还有走下去的机会,那就要让所有人目睹到未来的来临。” “【而面对着牺牲者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无论我们是冒险玩家、副职业玩家,还是休闲玩家。” “无论我们以前是军人、学生,还是其他身份的人们。” “人类全体积分进度条的任务,已经加临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点积累,都可能汇聚成一年最后救赎自我的江海。” “以机遇为阶梯,以真理为目标。” “发觉自我,反思自我。铭记历史,共创未来。” “这个危机与机会并存的时代,正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在这样全体人类集体努力的世界里,涓涓细流可成大江。” “名为【翟星】的巨型轮船,将乘风破浪。” “名为【人类】的所有存在,都是这艘轮船上的同行旅者。” “十亿人齐心协力,环球同此凉热。” “太阳与星辰,罗列天空。”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威尔逊言毕,“啪”地一声,挺直,行礼。 台下掌声雷动。 像是要将手都拍红一般,好几个人满目泪光,十分感动。 就连混混一样的几个玩家,都微微坐正了身体,神情严肃起来。 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自诩为“人类自救组织”,将“让更多人更好地活下去”作为纲领的组织,其中包含着的重量。 “——在此,感谢发起者联合团,感谢联合团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保障部,总科技部,总联络部的支持。感谢人类自救研究组的技术支持,感谢各常青大学,独立学会,世界研究中心主要跨国公司研究所,各国中央研究所成员的技术支持。” 威尔逊继续说着:“会议开始之前,联合团已将本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及相关论据整理成册,装订完毕,放在了每一位与会者的面前。 在稍后的会议中,我们将按照册子上写好的顺序,对议题依次进行自由讨论。 会议记录人已就位,他们将全程记录会议情况,并记录下每一位发言人的言论。 本次会议将全程直播,当前热度已到达六亿,为有史以来最高热度。 数不清的目光,无尽的人们,正注视着我们,而我们正与他们息息相关。 请各位在自由发言的同时,同样注意影响。” 他说着,忽地笑了出来。 “不过,在会议开始之前,我们还需感谢一个人。 感谢他——在人类自救组织成立之前,在慌乱的人们还没有及时集结之前,站了出来,成为了让无数人为之追随努力的目标。 开幕式上,他的话语激励人心,一路走来,他的理论也成为了当今被许多人公认的标准。 无论今后的道路会是如何,他的贡献,无法磨灭。 在他失败之前,他将一直是全体积分进度条的最大贡献者,自由天空的顶梁柱,人类未来的引路人。” 玛乔丽眼含惊讶,微微张嘴。 ……她似乎明白了,威尔逊所说的人,到底是哪一位。 爱德华抬起头,水岛川空握紧长刀。 所有的人们,都转了视线,向着威尔逊目光的方向看去。 四面的门,被合起了三扇,只留一扇大门敞开。 “同时……我们也要感谢,”威尔逊笑了笑:“感谢他,为我们会前带来的一首,激亢澎湃的《命运》——” “即使远离家乡,而人类永远热爱故土。”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他说着,而那一直响着的琴曲,也步入尾声,此时完全停止。 最后一声休止之声,如同金铁交戈,透着一股极为凛然的意味。 《命运》一曲,已达尾声。 敞开的门前,缓缓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迎着满身室光,宛如沐浴在光中,身姿颀长。 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步入室内。 光晕像是白鸽振翅,溪水环流,缓缓渡入他漆黑的眸中,在他的眼中流转,清光一片澄澈。 在灯光晕染下,他那格外深邃的眼中,透着一片令人亲近的温和包容。 玛乔丽看着青年的眼睛,一时有些失神。 像是眼前似乎破裂了什么,似乎涌进来了一股清凉的清明,她忽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不是心动,而像有羽毛在她胸中凌乱飞舞,让她心绪不宁。 他的眼睛是在会议室亮堂的灯光下,仍如宝石一般纯然的颜色,有着天生的热度。他简单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太阳一般,天生在发着光。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在光明之下。 数不清的目光凝视着门前,像是将这里照成了一个朝圣的中心一般。 她看着这个令所有人一瞬失语,像是全身都浸润在光中的青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我们都是正在追赶黎明的守望者。” …… “——而有的人,天生便是黑夜的引路人。” 两百零五章·“我没想到你也会变成汪星空” 【——让本该被淘汰的人类文明淘汰, 而存活下来的,适合的生命。 去拥抱未来,拥抱高维,拥抱新生,拥抱——全新的世界文明。】 …… 被外界彩灯晕染得微微泛亮的摩天轮格子里,金发的小少年正专注地望过来。 他的眼神柔和,笑容温软,带着丝极为天真的纯澈,整个人就像黑夜里的萤火一般发着光。 他正在伸出手,似乎等待人握上去。 苏明安没有动。 “具体说说吧。”他说:“关于你的【新世界】。” 诺尔微微叹气,将手收了回去。 “原来我的话语还是没能打动你吗?” “我比较务实。”苏明安说:“我无所谓你的理想,只要你能给我带来帮助,我可以与你组队。但前提是,我要知道具体的好处有哪些,以及责任与义务。” 诺尔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圆桌。 他将圆桌从背包里拿出来,而后拿出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积木,像是小孩子爱玩的积木。 他将一枚正方形的积木搭在了桌面上,看着他。 “首先。”诺尔说:“我们是当前世界上最强的两个玩家,我们合作,肯定比单打独斗要强很多。” 苏明安点了点头。 “其次。”诺尔拿出了一枚长方形的积木,搭在了正方形之上: “我拥有【新世界】公会,虽然公会没什么实际意义,也没有强制义务,但我的人脉关系足以让你联系上任何优秀的副职业玩家。装备、法阵、宝石、药剂……这些你都可以第一时间获得高性价比的交易。” 接着便是三角形的积木,诺尔将它放在了长方形之上,像一顶小小的帽子。 “第三,舆论优势。我们没有联合团那么多乱事,也没有各个派别的利益交锋,你可以安心下场冒险,不必担心有人背刺。” 他收回手,望着苏明安。 “第四,我和你,都是有着特殊身份的人。”诺尔说:“我的身份是【守望者】。对于即将开启的世界副本,我拥有一定的预知权。” “预知权?” “我可以提前知道关于下一个世界副本的一些情况。”诺尔笑了笑,忽地伸出手,一推—— “哗啦啦——” 积木倒塌,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是一个真正在玩积木的孩子一样,他笑得很开心,又将散乱的几个图形捡起,搭起了另外的模型。 “比如第六世界,后天十二点将要开启的副本。”诺尔专心搭着积木,一边说:“与我合作,我便能在每次副本开启前,告诉你副本相关信息。 如果有类似防编号跟踪之类对你有用的道具,我也会给你提供优先选择权。” ……很好。 听了这么多,这第四条才是苏明安最需要的东西。 【守望者】……是一个类似先知的身份吗? 能在副本开始前知道副本相关的一些信息,确实是很有用的身份。怪不得诺尔过副本的态度像玩一样,并没有特别找信息,也能平安到达最后。 “我需要履行的义务呢?”苏明安说。 “不多!真的不多!”诺尔突然伸出手,搭住了他的肩,而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动作。 苏明安知道,那个是自拍的动作,可以以第三人称角度调整视角,拍摄玩家周边的画面。 “咔嚓——”一声脆响,诺尔将刚刚拍摄的照片分享给他。 画面中,薄薄的玻璃之外,是一片黯淡的天空。 笑得阳光灿烂的诺尔和面无表情的苏明安,合在一张长方形的截图中,小方格自带的彩灯罩在他们脸上,投射下一颗颗宝石般的光斑。 “如果和我合作,至少应该发个声明吧?我会编辑好文案,配好这张图,你在论坛上转发一下就可以啦!”诺尔笑着说。 “其他呢?”苏明安问。 诺尔的笑容微微收敛了。 “其他,就只有最后一个义务。”诺尔说:“苏明安,我希望你能认真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询问你一个问题。” 苏明安点头。 “如果到了最后,你完美通关到了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超脱人类范畴的存在。”诺尔说: “那么,到了那时,苏明安,你心里怀着的,会是什么呢?” …… 玛乔丽看见第一玩家走进来的第一眼,便近乎于说不出话来。 所有注视着他走进来的人,也没有说话。 只是,不知从何地响起了一声掌声,像是欢迎,也像是在感谢他刚刚弹奏的那一首恢弘的开幕曲。 而随着一声掌声的响起,一系列的掌声也跟随着响起,渐渐汇成了一片掌声的海洋。掌声雷动,而那沐浴着室光,西装雪一般白,带着亲和笑容的第一玩家也走了进来,向在座的各位问好。 ……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完全不像一个龙国的普通学生,而像一个爱德华那般习惯于出入这种场合的现代贵族。 “玛乔丽,那就是苏明安吗?真令我吃惊,我还以为,他不会适应这种场合。”旁边的安娜眼中像冒着小星星。 “我喜欢这样光彩万丈的男人,虽然他还小,可是我喜欢他。”安娜小声对着她说着,笑容奔放热烈。 这个热情似火的意国女人不会掩饰她的情感,在确认了她的想法后,便直接对着玛乔丽说了出来。 玛乔丽也对此很意外。 她原本以为,那个一直表现得像一只独狼一样,像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第一玩家,不会来参加这种会议。 毕竟,之前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似乎爱德华那一派的人打着联合团的旗号,在主神空间围剿了苏明安,要置他于死地。 按理来说,双方应该不可能有任何调和的可能。 而且,就算第一玩家真的来了,也可能只是拉低对他评分的一次表现。 毕竟在这样的场合,许多原先在翟星上身份不高的前百玩家,已经丑态辈出,有的人不会打西服领带,有的人穿衣审美独特,有的人走路弯腰驼背,有的人则像伊戈尔一样混混般大喊大叫。 他们说话时,也总带着一股怯弱,像是在老师面前低着头的学生,像是英语口语面试官前的考生,各种用词像是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般,就算说了也带着一股大碴子味。 但这个……这个走进来的龙国学生,似乎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不光是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她听得出来,他刚刚弹奏的命运,也带着一股震彻人心的情感。 ……音乐是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的。 她相信,能弹奏出那样曲目的人,一定是一个热爱这个世界的人。 不过,她依然感到有些奇怪,感觉这个第一玩家,似乎和论坛上所说的有出入。 她看着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她渐渐感觉不到他身上那股,外人所说的光辉耀眼,也没感受到那股“这个人一定会胜利”的稳重感,而是明明确确一个词。 【傲慢】。 像是将这个词刻在骨子里了一般,他目光投过来的第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这股引而不发的情绪。像是旁的一切荣光都是外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表演,而这种表演感被掩饰得很好,她几乎没能察觉出来。 第一玩家从门口走进来,向着大家问好,而后落座。 玛乔丽听到有不少人正在小声议论着他,身旁的安娜的眼睛也像星子一般。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阵钟声。 会议开始了。 台上的威尔逊,抛出了今天的第一个议题。 【——各位认为,世界游戏的本质,是什么?】 …… 玛乔丽一听到这个议题,便将视线投向端坐在靠北门方向的第一玩家。 他的身边是低着头的水岛川空与眯着眼睛的恩格尔。 他似乎选了个不太好的位置。 水岛川空这个扶桑妞随身还带刀,即使侍者劝说也没有将其收回背包,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在第一玩家在她旁边落座时,她的全身线条都像是骤然绷紧了一般。 而恩格斯,这个扬言要让第一玩家明白善恶的疯子牧师,也在看见人落座的那一刻眯起了眼睛,那一线的眼睛,蛇一般的危险,他将危险隐藏于一片碧绿的瞳色之后,而后似乎在轻声和第一玩家问好。 那里像是成了一片聚光灯下的世界一般,所有人在移动视线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在第一玩家那块地方停留些许,像是很在意他的想法。 玛乔丽原本以为他不会来,既然来了,那就必然是有想诉说的东西。 关于他的灯塔理论,她也曾经了解过,部分认同,部分却无法认同。 如果说,第一玩家想在这样的会议上,像攻略那些npc一样劝说他们,她或许可以见识一下他思想的深度,看到一场激烈的思维碰撞。 而就在玛乔丽期待的时候,首先有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名腰间佩戴着朱红剑鞘的中年人,那剑鞘无剑,像是装饰品一般,却也表达了他对于剑的敬重。 他身上穿着漆黑的袍,似乎是龙国那边的服饰,上面用白线绣着群蟒,绣工十分精湛,在他的动作带动下,衣袖微动,看上去就像是鲜活的蟒蛇在黑夜里舞动一般。 “就由老夫来开这个头吧。”中年人作揖,似乎是龙国那边的礼节。 “请。”威尔逊颔首,伸手示意。 中年人眯了眯眼,像是帝王一般巡视着坐在圆桌之上的七十六位与会者。 “老夫逍遥子,龙国古武人士。” 他拱手,语声厚重,夹杂浩荡之感,同声翻译过来的言语也带着一股龙国的文言味。 “——老夫本为将近入土一腐朽之人,除了心中之剑,再无其他。” “眼看着寿数将近,剑法却突破无望,眼看,老夫便只能了结此生,化青盏一座。” “幸而,世界游戏降临,主办方予机缘,赐神通,助老夫返老还童,铅华褪尽。” “老夫不再为一无望之人,眼光不再拘泥于一方泥土,” “甚至于,观他界之事,老夫心有所悟,困扰多年的剑道竟成功突破。” “老夫不会让任何事物情绪来控制自己,老夫的身体与灵魂,只能由自己控制。剑门,从此多了一位有七情六欲的剑圣。” “老夫得以窥见天光,可遇大机缘!” 逍遥子说到这里,语声骤然激昂: “因此,老夫认为, 世界游戏——此为机遇! 人类之机遇,剑门之机遇。 其助我等突破关隘,反求诸己,使人类文明,吾之剑道,更复精进! 韶华白首,不过一瞬。天道恒在,往复循环。 大道之争,吾辈又有何惧?” 逍遥子说到这里,似乎还想激情下去,旁边便传来刺耳的一声“滴——”声,是有人拍响了桌上的红色按钮。 这是本次会议的特色,如果在议题之中,有人想加入他人的讨论,便可以拍响按钮,与其辩驳。 不过,每人的机会只有三次,且不能演变成杠精互锤的局面,联合团生怕这群形色各异,又压不住火的玩家在会议桌上打起来,中途依然需要威尔逊的调节。 站起来的是一个皮肤略显黝黑,头上包着亚麻色头巾的玩家,他看着逍遥子,情绪似乎十分不平。 他是排行榜第五十四位的玩家伽迪,与其他多少沾点精神问题的玩家不同,他在一群人之中显得像个正常人,所作所为也比较符合和平国度翟星人类的逻辑。 “不,这是战争!这是外星殖民者对人类发起的一次战争!他们要从身体和心理上,完全统治我们,让我们沦为他们殖民其他世界的工具!”伽迪面露怨色。 逍遥子皱眉:“追寻大道,本不可能一帆风顺,主办方赐于我等机缘,又何必如此言刃相向?” “滴——” 又一声响起,又一名白肤黄发的西服玩家加入了讨论。 “逍遥子前辈说的没错,现在是展现我们风采的最好时刻,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目标而行动,同发展,共命运,这是我们最好的时代!we are the world!”他摊开手说着。 “滴——” 一名金发,腰肢曼妙的美丽女郎站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那些外星人会好心到专门给你一个进化机会,来当大善人促进人类文明进步,做亏本买卖?” “滴——” “维尔德,我要说一句,如果你不走出舒适区,你就永远不会进步!”一个大背头男人皱眉而立。 “滴——” “那也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被猛然推了出去,推到冰天雪地里去,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我们只会被活活冻死!”穿着法袍的长发男人反唇相讥。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亲爱的,我们已经和外星人签订了卖身契约,逃不掉了,我们逃不掉了!只有按照他们说的做事,我们才有出路!” “滴——” “但是这很奇妙,不是吗?命运真正把控在我们每一个人手中。”精英男人推了推眼镜。 “滴——” “我渴望自由,但如果人注定是戴着镣铐跳舞,我更愿意选一个更光明亮堂的地方待着。” “滴——” “等等,等等,各位别急,老夫已推行出一篇炼体之篇,只要长期练习,舒缓精神,调动气息,便能阴阳相生,趋向天人合一……” “滴——” “滴——” “滴——” 一阵争吵中,玛乔丽偏过头。 她看见,那坐得端正的第一玩家,正含笑看着众人面红耳赤的这一幕。 像一个正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舞台剧。 二百零六章·“拥抱高维吧,人类灯塔” “人类未来自救会议?” 昏暗的房间里,穿着兜帽立领卫衣,几乎将全身裹在黑暗里的青年抬起了头。 兜帽滑落,露出他一头色泽绮丽的蓝发,他的手臂上有重金属乐队logo的纹身,身上的卫衣有着各色饱和度高的色彩油漆般泼洒,穿得像一个会出现在e3展上的欧美游戏宅小哥。 他的嘴里还在嚼着什么,似乎是泡泡糖。 他抬头,看着将门拉出一线缝的金发少年,身形微斜,有意识地躲避那投射进来的天光,像是怕光的生物一般。 “和我一起看看吧,似乎挺重要的。”推开门的少年说。 推门的人拥有一头恍若用日光染成的金发,皮肤更是白瓷般洁净,让人感觉十分易碎。在走进来时,就像传说画卷中沐光的天使,带着一线天光缓缓而来,眼眸的色彩容易让人联想到镶嵌在教堂彩窗上的彩色玻璃。 “别拉我,我说了,伯里斯,我对这种不感兴趣——” “前百玩家到了四十五位,其中包括第一玩家。”伯里斯说,在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多了些央求的意味:“陪我一起看看吧,莱恩,如果下个世界我们要去找他的话,从这个会议可以多了解一些东西。” “我可不想去找,要找他的人是你。” “是,是我,我只是想给他说些故事。”伯里斯垂着眼睑,将内里水波一般的波澜揉碎成一团:“……而且,关于这个会议,似乎也极为正式。我先前去了一趟街头,发现那里都没人了。这样的局面,和第四世界巅峰竞技时的场面极为相似——人们相当关注这一场正式的会议。” 莱恩眯起眼睛,适应着门外的光。 “那帮家伙,能谈论出些什么东西来?”他说:“一群玩家罢了。” “但是主持会议的人,威尔逊,以及他身边的那些人——龙国的刘家和,格兰的皇家军事科技学院历史学教授格雷特,墨科的空军联队队长艾希科尔,以及陆上自卫队机甲科队的铃木健太郎……” “……行了。”莱恩倏地抬起手,像是想用这个动作拉起伯里斯的嘴巴一样:“……我知道了,我陪你看,行了吧。” 伯里斯露出了笑容。 屏幕湛蓝的光,在昏暗的室内亮起。 伯里斯将屏幕放大,呈现看电影一般的大小,移动手指,将屏幕贴在了墙上。 昏暗的室内,此时像一间放映厅。 他坐到沙发上,姿态郑重,像是在看着什么正式的仪式。 莱恩打了个哈欠,身子软倒在沙发之间。 面前,有着q版老板兔的图案正在旋转,直播间的加载似乎存在延迟,但右上角的热度首先跳动了出来。 【6.88亿】。 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达到了历史热度巅峰标准。就算是第一玩家的直播间,也从没有达到过这么高的热度,这几乎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本来便是休息期间,又是群英汇聚,在得知了第一玩家也来参会后,汹涌的人流瞬间涌进了这间直播间,连世界论坛上都是各种奔走相告的消息。 在短暂的等待期间,莱恩注意到伯里斯似乎十分期待。 “有那么正式吗?” “十分正式。”伯里斯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们都是从世界各个地方聚集起来的人们,以前拥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地位。和以往平辈相交的会议不同,这些与会者,像是各色的颜料一般丰富多彩。 他们拥有完全不同的过去,曾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国度,遵守着截然不同的社会制度。 他们对于世界的一切看法,也都是由天生环境与自我反思所酿成,都像钻石般同而不同,在我眼中闪闪发光…… 莱恩,你甚至能看到以往的亿万富豪和乞丐平等沟通——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制度中,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而突然汇聚在一张会议桌的,那般不同的他们,思想会碰撞出烟花一般绚烂的火花……” 莱恩眨了眨眼睛。 “那我就勉强期待一下吧。”他笑了笑:“……关于你所说的,人类命运的正式会议。” 下一刻,画面瞬闪。 洪流般的弹幕瞬间涌现出来,差点将那么大的屏幕都糊了个完全,伯里斯慌忙将弹幕限制在了上方,便看见了会议桌上,像在八方混战一样,彼此满面红光唾沫飞溅的局面。 “——你这是自掘根基,与人民群众相分离,没有好下场!”一个面色涨得通红的秃顶中年男人,大力拍着面前的会议桌。 “滴——”红光一道道亮起,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呵,走私军火,贩卖人口,践踏法律,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人——索佩尔,你这样的人,也有资格上这谈论全体人类未来的会议桌?” “怎么?是嫌我还没有把你拷上手铐,然后强迫你去又黑又小的洞里挖矿,你才会放过到我的过去吗?” “滴——” “我们所有人都沐浴在文明的光辉下……法律与秩序植根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它是我们不可逾越的圣山……” “你在逗我发笑,安格尔,我所在的国度,可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和平。” “圣山应该被推倒,只有站在圣山的废墟上,我们才能建立起崭新的国度。” “我等世界之人,何必刀刃相见?” “阴谋诡计终究小道,而阳谋却是光明正大,很显然,我们正处在主办方的阳谋之中。” “为战者,鸣鼓前,不可先衰。” “世界变革,大势所趋,人类的未来,掌握在所有人手中。我们,既是前辈,是引领者,是领头人,也可能成为牺牲者,以至于只剩下墓碑和骨灰……” “顺天命,从人心,正乾坤!” “等等,我在想,既然主办方不是可以友好交流的秩序侧,无法缔结盟约,也不能指望他人给予我们好好发展的机会,不如就顺从天意,从心而行。” “旁征博引,条理分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在我看来,过于理想化,顶多只能算一个不错的故事……” “滴——” “滴——” “滴——” 莱恩看着这宛如菜市场的一幕,微微偏头。 坐得端正的少年,似乎陷入了信仰崩溃的石化中。 “唔。”莱恩点点头,笑意扩大:“……确实是个不错的会议。人类的命运啊,我想我已经可以看到了被主办方毁灭了的人类明天了。” “……”伯里斯僵直片刻,复又连忙伸出手: “等等,苏明安呢?第一玩家呢?他不是来参加会议了吗,为什么我没能听见他的发言……” 他颤抖的手指在角度调节系统上慌乱地操作着,而后视线瞥到了那如滚滚长江一般浩荡流过的弹幕。 【我悟了,人类完蛋了。】 【倒也不必……我感觉他们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就是场面乱了点。】 【这是第几个议题了?第五个?】 【这不像俺家菜市场?】 【没吧,我觉得这番言语交锋,不同立场的玩家思想碰撞,确实比博燃。】 【第一玩家好像一直没说话,他不是拥有无限次的发言权吗?我还以为他来是要说什么惊天地的话,反洗脑这群人呢,有点失望……】 【一直在那坐着呢,老实说,我觉得这像个分身,苏明安那个人会表现得这么好?我不信。】 【靠,弹幕走向怎么又歪了,怎么聊什么你们都能偏到苏明安身上去,人家还没说话啊……】 【我觉得挺有意思,从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开会的,我完全不困,甚至很精神,这比快本有趣,开到明天也没问题。】 【……】 “嘭!” 一声小锤敲下,站在台上的威尔逊发话: “各位,时间已到,第五议题讨论结束。 诸位的言论已被完全记录,等到会议结束后,我们将进行统一总结。” 在锤子落下的那一刻,原本红光满面,齐刷刷站起来对喷的十几人也停了口中的辩驳,瞪了对方一眼后缓缓坐了下去。 而一边,那些穿着各种奇装异服,表现得像一群老二次元的玩家已经对这种场面看呆了。 ……这群完全不敢发言,只是来露个脸的个别榜前玩家,眼中流露出了肉眼可见的(这是在干什么)意味。 而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汉服的青年缓缓站了起来。 “我申请议题加时。”他说。 这是每个人只有一次的权利,当人对于当前的议题还存有疑惑时,可以申请单独阐述观点,限时三分钟,期间不可被人打断。 威尔逊点点头,青年便开始诉说: “各位好,我是世界排行榜第九十八位的胡润康。” 他的语声轻缓,声音温润,容易让人想到龙国雨后的江南。 他先前似乎一直在思考,和那群不敢出声的老二次元一起,却没人想到这个龙国学生一样的家伙会在这种时候单独发言。 他看起来,似乎信心满满,像是自信自己所要说的内容一定非常重要一般。 “在世界游戏开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可能性。”他说: “而这个可能性,在许多论坛帖中也被提到过。” “我在想,或许……那些支配我们的主办方,看似完全不可反抗的存在,其实很弱小?或者说,不存在?” “我在浏览猜想的时候,看到过一个令我震撼的想法。有人说——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个得到奇遇的人类,安排给我们看到的一切。 就像是舞台剧的幕布,ta提前搭建好了舞台剧需要的一切,给我们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 比如在梯子上搭建了蓝天白云,然后将支撑蓝天白云的梯子遮挡住。这样,我们就会以为蓝天白云是真的漂浮在空中的,而不是什么人在支撑着它们。” “这样一个猜想,在翟星上也有着一个独特的名词定义。” “【主神建设流】。” “通常来说,意为以弱小之身,凭借信息差距,欺骗全世界,欺骗全人类,用他们的情绪反馈来丰富ta自我。让我们以为有着一个庞大的势力在戏耍人类,但实际上背景只有ta一人。” 胡润康说着,止住了话音,似乎在给予其他人回味思考的时间。 而他的话完毕后,会议室一片寂静。 许多人都像看着疯子一样看过来,没想到他竟然能提出这么一个猜想来。 “【主神建设流】……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就在这时,榜三十七位玩家乔曼妮突然点了点头: “龙国的小说,确实十分有意思,让人看了上瘾。我在翟星上,便看见过类似的小说,主人公利用信息差距,利用一些刚开始还算粗浅的超维道具,让全人类以为主神真实存在,但其实之后只有主人公一人在刻画背景。” “胡润康,你的意思是,看似无所不能的老板兔背后,其实是一个我们的人类同胞吗?”穿着一身铠甲的布兹微微皱眉。 “真可笑!”伊戈尔立刻出声:“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情况!我们的人类同胞在戏耍我们?龙国的小子,这种猜想你也提的出来?” “可笑。”爱德华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这个在会议前被伊戈尔狠狠羞辱了一把的世界榜三,到现在才开始说出第一句话来。 “确实,过于离谱了……”其他人也纷纷说着。 “各位,别那么着急。”胡润康却丝毫不慌,继续笑着:“……我只是提出一个猜想。 而且,也不一定是我们的人类同胞在戏耍我们。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忽视一个可能——就是我们想象的高维生物,其实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它可能只是掌握了某种【法则】的,只比我们稍微多一些信息的外星人,它们能力同样有限。 而只要我们发现了这一点,并发现了这之间的信息差,对症下药…… 说不定,我们也可以跳出这个危险的漩涡。” 人们面面相觑。 胡润康的话语,像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联想到了全新的东西。 似乎,如同天顶一般,无法令人反抗的主办方……面对着这样的存在,他们也可以寻找到新的方法? …… 【如果到了最后,你完美通关到了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 ——苏明安,你心里所怀着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诺尔的眼神很纯然,他纯澈的眼神望过来,像晕着一层浅淡的光。 “什么也没有。”苏明安说。 “为什么?人类就此升维,你成为了所有人的统治者,支配整个翟星,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此欢呼吗?”诺尔疑惑地问。 “没什么可骄傲的。”苏明安摇头,他的语声平淡,像是在叙述故事: “我们所得的一切,都是主办方施舍而来。在绝对的信息压制下,我们毫无反抗之力。 就算最后我胜了,也只是赢了这个游戏,而并没有真正打倒了主办方。 【我们来自荒山,归于沼泽,身处破败之中。只有山谷可以让我们做井。】 好不容易,在这样的游戏里,望见真理的一点天光。” 他说着,微微叹息: “占据了一时之利,以为我们赢了全局——我们在骄傲什么?” 诺尔歪了歪头:“是吗?” 他盯着苏明安的眼睛: “……看来你也赞同拥抱高维的想法?” 二百零七章·“何以窥天光” “为什么不呢?”苏明安反问:“如果这样做能更好达成最终目标,为什么要绕远路而行之?” “我知道了。”诺尔露出笑容:“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手指微动,似乎打开了什么东西,在屏幕移过来后,那上面的正是正在召开的人类自救会议。 直播界面热度极高,弹幕如同雪花一般,近乎让人看不清。 “现在似乎正到了议题的关键时候。”他说:“我感觉到你似乎仍然对我有顾虑,和我看会直播,再聊聊吧。” 苏明安落下视线。 他从没有在休息期间点开过直播界面。 尽管系统一直提示:即使在休息期,玩家也可以开启直播。但没有积分奖励,他又没什么可播的,自然从来没关注过。 休息期间的直播间,似乎不止冒险玩家可以开启,一些休闲玩家也能直播。他们直播锻造过程,直播药剂配置,直播锻炼身体、做奶茶、学习、吃播、画画、打网络游戏……甚至直播纯聊天,直播哄睡觉。都是与副本世界无关的东西,像一片宁静的小天地。 一些冒险玩家如果没事干,也会把直播打开,他们有的人没什么一技之长,就开着直播纯聊天。比如曾经的鸢尾,为了维持她直播间里的观众,或许也是为了展示她的魅力,在三天休息期她也会开启直播,和观众们聊聊天,互动互动。 而在此时,苏明安看见,直播界面上,最火的直播间还在进行着。 画面上,一群人争得面红耳赤,而安安静静坐在圆桌一端的白西装青年,笑得温和又无害。 诺尔托着腮,长睫毛在有些透明的光屏边一闪一闪:“《命运》。这首曲子,我也听过,是一首很好的曲子。但从来没有像明弹得那样,让我有所触动。” “危机当前,灭亡将近,人们对于这种能够引起他们共鸣的曲子会更有感触。”苏明安说。 “明和你是一类人吗?如果是你去弹这首曲子的话……”诺尔看着他:“我听得出来,弹奏这首曲子的人,【非常热爱这个世界】。” “我已经很久不弹琴了,这种感觉,我弹不出来。”苏明安摇摇头,移开眼神。 他看向屏幕中的画面,弹幕正疯狂刷着,宛如一片洪流: 【!!神!】 【我还当是哪个世界级钢琴家来到现场了,结果居然是辣个男人!】 【……真的还有他不会的东西吗?这也,这也……】 【是分身吧?我不觉得他会来参加这种会议,之前不是也有消息,说苏明安和诺尔去见面了吗?】 【人类在开自救会议,第一玩家却不亲自来参加,只派个分身过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三名忠诚的跟随者、npc过分高的好感度、以及老板兔的不断看好、还有那各种奇奇怪怪的作为、过于预见性的思想,我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可疑。】 【但是他弹得真的好好,真的让我泪目了,我觉得或许我们以前错怪了他,是不是可以给予他一点信任呢……?】 【……】 弹幕中有惊叹有质疑,但他们讨论的核心都是苏明安。 即使明已经坐下了好一阵子,议题在一个个进行,人们的话题似乎也从来没变过,一直如聚光灯一般打在安安静静的明身上,宛如又把联合团的直播间聊成了第一玩家专属超话。 他的话题度一直很高,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人们的心神,即使在这种场合也不例外。 而与流过的弹幕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画面中,正在进行一个议题。 它被标在直播间的最上方。 这个议题是: 【在座的各位认为,主办方为何要举办这么一场游戏?】 首先发言的,是来自爱尔的唐纳。 “为了游戏。”唐纳如此严肃地说着。 底下传来几声笑声,而唐纳的眉头皱得更紧。 “——为了游戏,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可笑?”他的手拍上桌面: “游戏,是一种基于物质需求满足之上的,在一种特定时间,特定空间范围内遵循某种特定规则的,为了满足精神需要而存在的行为。 它是一个文明社会发展的必然需要,代表着丰富的精神世界,是必不可少的精神需求,是生物幸福感的源泉。 早在寒武纪后期头足类诞生,就有生物会玩石头与贝壳。 大型的狩猎者,也会把猎物作为玩具玩弄一番,才会让它死去。 它是精神上的排解,是脱离肉体枷锁的,是生物灵魂的自由狂舞,是一场消耗过剩精力的狂欢。 哪怕是在我们看来更低一层的动物,也需要游戏。 那么,在座的各位凭什么认为,比我们更高一层的外星人,甚至高维生物,他们不能游戏?” “滴——”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实验?”有着一口金牙的军火商索佩尔,带着笑站了起来: “就像我们人类的社会学者,或者生物学者一样,为了进行某种研究,会刻意把人类作为观察对象分组,或是刺激蚂蚁等动物,让它们做出各种行为。 唐纳,你不能把自己和高维生物作类比。更何况,你是赞同“霍布斯文化”的人,我无法对你的观点引起半点共鸣。 就像纸面上的小人无法想象我们的存在一般,更低一个维度的我们,也无法想象高维生物的存在与思考。” 唐纳皱眉:“真可笑,你为什么要将主办方想得那么高? 你难道没有听到胡润康先生的猜想吗? 【主神建设流】。 也许他们只是掌握了某一方面的技术,并没有如同神明般伟大?不然,他们大可以直接侵蚀我们的精神世界,何必如此绕弯而行?” “滴——” 穿着军装的刘家和站了起来:“我同意。” 他说:“现下看来,全体人类的进度似乎并不那么危急。 如果最后的关头,主办方不用一个难度极大的副本对我们使绊子的话,那么我们其实不必那么紧迫。 或许我们的目光,可以放得更长远些。 比如,看见游戏之外,甚至游戏之上的存在……” “……” 苏明安看着屏幕中正在上演的这一幕,皱了皱眉。 他早就觉得这种人类自救会议的议题没什么意义,就像是一群人,将世界论坛上到处飘飞的言论整合了起来,放在一个菜市场一般的会议室内倾倒。 从联合团挑选的议题来看,这些议题也像是没什么价值,或者说,没有经过严密的筛选。 这群人,是生怕主办方对他们恶意不够大——居然在这种世界瞩目的直播间里,说出类似于“大家一起去找主办方漏洞吧”的话来。 他不知道【主神建设流】是否成立,但他知道主办方确实有受限制的地方在。 有些谈论的内容,拥有意义。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卷入其中。 “人类是群居动物,他们习惯抱团而行。”而在此时,坐在对面的诺尔突然开口。 他似乎注意到了苏明安的表情,笑了笑,似乎在安慰他:“也不必如此苛责他们,面对着世界的危机,他们想的,也是一群人坐下来聊聊,沟通彼此的思想。 但面对一些问题,他们或许过于乐观。 在数据缺失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自行补缺。而所有悲观的言论似乎都比乐观的言论听起来更加深刻。” 苏明安听着诺尔的话,突然发现—— 这个世界榜二,似乎一直以来,说话的姿态,立场,都是与人类对立的。 诺尔会用“他们”来称呼人类,用“人类”而非“我们”来类比,他从来没有把他自己放在“人类”的立场上,用的都是一副旁观者的语气。 结合诺尔之前说的邀请他淘汰旧文明,拥抱新文明的话。 苏明安意识到——或许诺尔心底里,就没有将他自己认为成是人类过。 对于未来,对于【新世界】,他永远怀着一副冒险家探寻未知的好奇心思,而面对人类将近灭亡的危机,他的语气,也像是高维生物那般俯视苍生的态度。 “诺尔。”苏明安看着他:“你被同化了。” 诺尔笑了笑,问了一个与他的话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要公开那段视频吗?” “什么视频?” “爱德华他们,对你下手的视频,你绝对录过的对吧,你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即使一时退让,你也永远是为了大局,而到了需要反击的时刻,你绝对会把握住最好的机会,而后……一击必杀。”诺尔说。 ……诺尔过于了解他了。 苏明安吸了口气,看着屏幕中各个精英玩家激烈讨论的局面:“现在不合适。” 他微微靠后坐,脊背抵上冰凉的靠背。 窗外的光遥遥晃在他的眼前,与屏幕中亮着的画面交相辉映,他注视着诺尔始终含着笑意的眼神,感觉到这个看似孩子气的榜二,话语中隐含着的锋芒与试探。 “知道吗?我看了你关于第五世界的攻略全程。”诺尔说:“我非常欣赏……你对于辉书航问过的一个问题。” 他的手依然在玩着积木,积木倒塌,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你认为,你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吗】?”诺尔说:“在那时,你就在隐晦地提醒辉书航,和她说,她所在的世界,可能只是一个被虚造出来的世界副本。而她所拥有的一切记忆、情感,可能都是人为灌注进去的,事实上并不存在。 就像当初的汪星空一样,你也了解的吧,关于他的事情。 汪星空也曾以为他自己是个纯粹的玩家,一个还没有死去的,拥有着一片光辉未来的人。他能够拥有无限可能,也能不受束缚地为自己争取一切。 而之后……他才发觉,其实他所知的一切安宁都是假的,他的未来,其实自始至终都不存在。他爱这个世界,爱到心如枯木,而为了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低贱到了泥地里。 但他的一切过去,所塑造成的这个活在梦境里的他,都是主办方手下的玩物。 像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却越走越深,直至再也无法回头的地步……” “你想说什么?”苏明安问。 诺尔沉默了片刻。 圆柱形的积木滚落在桌面,顺着微斜的桌面一路滑下,诺尔没有伸手,任由其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手停留在长积木上,凝固住了一般。 “苏明安。” 他的视线望过来,其中的光采,正于彩光移动间一点点沉于夜色。 “——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汪星空。” …… 【人总是喜欢追求最优选择,但是追求最优选择的后果,往往是事与愿违。】 【——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把人类带入了人间地狱。】 …… 主神空间,被伪装成居民房的建筑地带下,藏匿着一间面积广阔的地下实验室。 冰白的地面之上,行走着抱着记录本的研究员,而实验室的中央,传来一阵阵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不可能!不可能!我为什么没有回去,为什么——” “我要回家,死亡就可以回家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中央的椅子上,捆绑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年轻人,全身颤抖。 尽管他已经动弹不得,却仍像调动着全身的力气一样颤抖着,似乎随时可能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一样扑出。 忽然,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原本剧烈颤抖的身体,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而再度猛然抬起头后,他的表情,五官纠结在一起,面上满是绝望和疯狂。 “我逃不掉了,逃不掉了——”他突然大喊,涕泪横流,整张脸成了一片有水流的沟壑。 “我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就算死亡也无法避免,我连死都不能啊——我跑不掉了,摆脱不掉,这该死的游戏,它会一直伴随我,哈哈哈哈哈——” “——你如果今日杀不死我,我一定会让你们死……撒旦将要降临,我们每个人都逃不掉,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 年轻人还在叫着,他笑得惨烈,面部污血横流,那笑容夹杂在一片黑红之中,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室光将他的脸分割成了两半,半张脸拧着眉毛,弯着嘴角,似乎在笑,半张脸的眼睛却向下耷拉,像是从中间被分成了两个人一般。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长相富态,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在看着椅子上哀嚎着的,情景残烈的大汉时,中年人敲打着手头的雪茄,满面愁容。 “……他还是这样吗?”他朝着旁边负责记录的研究员问了一声,语气透着担忧。 二百零八章·“是啊,他太虚伪了” “按照您的安排,我们正在紧急调节您儿子的精神状况,但是……好像还没什么缓解……”面对着中年人的提问,研究员态度谨慎地回应着。 “其他榜前玩家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中年人忽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我家孩子这下场游戏一次,就成了个疯子……” “据研究所得,经历过副本世界的玩家,普遍出现过精神状态下滑的情况。更有甚者,甚至伴随着各种精神疾病。”研究员说: “相关的案例也出现在排行榜第六十九的玩家拉尔科身上,在经历过第三世界副本,被人残忍折磨后,回归后的他精神恍惚,狂躁不安,又时常抑郁,他立刻向联合团心理部求助,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还伴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自此便再也没有下场。 排行榜曾经位于第一百二十三位的爱勒贝拉,在第二世界副本被硫酸破体而死亡后,患上了科塔尔综合症,她认为她自己的自身躯体和内部器官发生了变化,全部已经不存在,她声称她自己的肺部和肠胃已经全然发烂,认为她自己早就已经全身溃烂而死,哪怕给她看她健全的身体数据证明也一样,她认为她早就已经在白日浮城中死于了硫酸。 同时,于上个世界失败的鸢尾,似乎也有了轻度抑郁的倾向,不愿露面,不愿与人交流,连个人空间也不愿意出。我们判断,可能她也失去了再度下场参与游戏的资格…… 这种精神上的压力,在榜前玩家身上出现得非常普遍。 我们调查了前来求助的玩家们,发现他们身上都有着两点特质。第一是个人情感上偏执,容易陷入误区,第二则是回归时死状惨烈,尚未能从死亡的感觉中缓解过来…… 玩家的能力越强,精神便越容易衰弱。如果没有及时调节救治,这种状况还会一直延续。 先前,部门并没有过多在意这方面,也没有采取心理救治方面的相关措施。直到此类求助的玩家越来越多,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死亡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并不是那么简单,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 各组织都决定新开心理部局,专门救治那些丧失了战斗意志,精神濒临崩溃的玩家,来帮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 “行了行了,我没兴趣听这些,不吉利,什么溃烂,什么死啊死的。”中年人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表情似乎很痛苦:“我只要我儿子正常过来,别让他再这样发疯了,请尽力救治我儿子吧。” “我们会尽全力。”研究员立刻点头。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 研究员很会看眼色,立刻退下,而女人缓缓靠近了中年男人。 “水岛川晴依然没有回归。”女人说:“古武那边闹得很大。他们的继承人水岛川空,好像也快要出现点问题了。” “关于古武那边的小纠纷,无所谓。”中年人说:“少了一个水岛川晴。就算她第五世界结束后没回归,也可能是成为了别的身份,不必理会——在更加庞大的利益前,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盛世需要我们联合,而联合需要的,除了可靠盟友,还有适合的棋子。” 女人不言不语。 早在之前成为不下场玩家后,她便陪着中年人参与了各个组织之间的秘密会议,亲眼看见了他们在会议桌上交锋不断的激烈讨论。在休闲玩家相关机制被渐渐完善后,这群人大可以重操旧业,用人脉关系拉起一片捞积分的网,收获更多的利益…… 用中年人的话来说,便是“冒险玩家不过是为他们挣积分的棋子,是冲锋号”。 而他们这些退居幕后的存在,才是操控一切的关键手。 毕竟……冒险玩家行走在刀锋之上,随时可能因为一次副本失去全部。而他们这些掌握好了的休闲玩家却大可以不断积累资本,不用害怕一步踏空万般全输。 他们,很安全。 对他们而言,这些辛苦挣积分的冒险玩家,不过是在生死线上996打工的搬砖人罢了。 除了那一批最顶尖的冒险玩家,那些游走于中低端,随时可能被清空实力,只是想着下场一次两次的冒险玩家,都是他们敛财的来源。 在他们看来,【世界的定位】,到现在还没能让绝大多数人看明白。 当所有人还在争辩谁是最强的冒险玩家,谁能带领世界时,他们这些手握上千上万积分的休闲玩家,早已比那些生死线上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些谁最强的中二话题,对他们这些早已成熟,看穿这些的人来说,没什么意义。 在进度条出现,人类前途光明时,这群人更执着于拽紧他们的钱袋子。 两种玩家,都是金字塔尖端的人获利最大。其他人,不过是垫脚石和铺路的材料罢了。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界中,都只会有最少部分那一批人,获利最大。 “艾兰德已经将攻略写出来了?” “嗯,写出来了,爱德华殿下也已经看过了,艾登似乎也对此很感兴趣,我们也给了他一份。” “给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希望。”男人看着在面前惨烈嚎叫的儿子,语气平淡地说:“只要他们也别突然变成疯子,拖慢世界进度,一切,就都好说……” …… 屏幕上,联合团的议题还在进行着,当前的议题,依然维持在:【主办方为什么要举办这么一场游戏?】之上。 “我不会是汪星空。”苏明安说:“你也不会,谁都不会。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的未来非常乐观。” “……是这样的吗?”诺尔笑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偏过了视线。 苏明安也在同一时刻偏过头,视线牢牢定在屏幕之上。 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的,正是直播间镜头的一个转移。 身穿白色西装,宛如沐光而来的焦点人物,此时正站立着。 他的面前,代表着“无限发言权”的绿色按钮闪闪发亮。 “我认为,是游戏。”白西装青年笑着说:“赌上了一个文明命运的,危险,又令人向往的维度游戏。” 弹幕疯了一样地涌动: 【他说话了!他原来是会说话的!】 【我还以为他要一直静坐到结束,没想到他还是要开始了!】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令人向往”吗?所以第一玩家是……赞同世界游戏是人类机遇的?】 【榜前玩家都是一群疯子,他们喜欢这种游戏再正常不过了,只有疯子才会与疯子一样的主办方有共鸣之处!】 “这是你的授意?”诺尔问。 “很意外。”苏明安挑起眉毛:“明的回答,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屏幕中,有人站了起来,似乎是要反驳明的观点。 镜头微微转移,定在一旁握紧黑刀的女人身上,她漆黑的长发没有扎起,如同瀑布一般在身后飘散,绣着粉色樱花的扶桑和服凸显出她柔美的身体线条,她的神情像冰霜一般寒冷。 “你认为这是游戏?”水岛川空说:“可哪有以人类生死,文明命运作代价的游戏?” 面对着水岛川空的刀子一样语气的质疑,明轻笑了笑,表现得云淡风轻。 “我记得我的观点,在开幕式上已然被表述明白。”他说:“既然无法反抗,那便在主办方画下的圈子里,做到最好。将一个令我们绝望的命运机制看作游戏,一点点通过激励人心的任务,换取积分,换取向上迈步的阶梯,而玩家永远拥有无尽可能——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好的激励方式吗?” “你知道什么的,对吧。”水岛川空握紧黑刀,青筋暴露:“关于观测者,关于猎杀者,关于狙击者……关于那些,独立于玩家身份之外的人们。” 明微笑着,看着她,像一位耐心等候着淑女发话的格兰绅士。 所有人都看着二人的交锋,无数道目光聚集在这里,没有人拍响按钮插入这场谈话。 他们也在期待着,这一向沉默的二人,能够碰撞出什么样的思想来。 “那些成为特殊身份,放弃了玩家身份的人们,在一次副本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就此被游戏【同化】。”水岛川空看着他,一向坚毅的目光此时微微颤抖:“……他们还能回来吗?在世界游戏结束后,他们还能……” “砰砰。” 威尔逊敲了敲木槌: “水岛川小姐,你的言论与当前议题无关。如要讨论【特殊身份对于世界游戏的影响】,请于我们稍后的第十四条议题中进行讨论。” “我只是想临时问一句。”水岛川空说。 她身旁的空位上,安静躺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水岛川晴,你杀死她之后。”水岛川空看着明:“她再也没有回到主神空间,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 诺尔收回目光。 “无聊的问题。”他说:“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啊,这个女人居然在这种场合浪费我们的时间,真是无聊……” “水岛川晴是成为观测者了吧。”苏明安说:“我在论坛上看过人们的总结,如果在世界副本中死亡,没有及时回归的话,可能就是获得了成为特殊身份的条件。看来水岛川晴也是如此——她是真的很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她的姐姐。” 他想起了第五世界中,当时水岛川晴的样子。 她在自己面前,低着头,双膝跪地,在全世界面前求饶,喊对不起,把面子踩到了泥地里,所有人都在笑话她。 在辉书航的威压下,她死得像羽毛一样轻。 而在那之前,她放下了她的一切尊严,从一个任性骄傲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出卖身体的世家棋子。 ……或许在那之后,她感觉到了真实的无力,决定用另一种方式,不作为玩家的方式,来找到适合她的路。 “嗯。”诺尔点点头:“大概是这样吧,反正与我们无关。而现在——我的问题问完了。” 他伸出手,动作简单直白。 “现在,苏明安,我诚挚地邀请你,邀请你与我合作。”他说: “你是第一玩家,人类的希望,你是目前最强,也最有资格站到最后的人。 你偏离了玩游戏的初衷……似乎也失去了更好的,【进化自我】的机会。 这次世界游戏,带来的不是危机,只是一次弱肉强食,一次进化。 进化适合的人,让他们拥抱高维。淘汰不适合的人,让他们自我毁灭。 我希望你站到最后,为此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切支持,包括道具、舆论,以及世界副本开始前的信息。 而你需要履行的义务,有且只有一个——” 一抹纯然的惬意,于他的眼中绽放。宛若烟火一瞬于冰湖上炸开。 “便是拥抱高维。”他说。 苏明安的眼神些微偏移。 诺尔继续说着: “人类自救会议毫无意义——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不然,你也不至于让分身去参加,自己和我到游乐园来。 人类已经快要毁灭了,我们的未来黯淡无光。 就算跳出了这一次游戏,等待我们的,也还是无尽的轮回。” “握住我的手,加入新世界。”诺尔伸着手,五指张开,等待着他握上去:“我们共同拥有【主办方给予的特殊身份】,我们都是最适合进化的存在。 别再理联合团那个粗糙的人类自救组织了。哪怕是到了现在的关头,他们依然看不清现实,还想着为着那点芝麻大的权力斗得你死我活。 格局放开,眼界放大。 我这里,有着一个适合你进化的机会。 我们——”诺尔笑着,眼中像流淌着一片清光: “——拥有着无比宏大的【新世界】。” 苏明安偏过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诺尔的问题,而后眼神望向了窗外。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轻声说。 诺尔微微一愣,看向窗外。 透过一片薄薄的玻璃,他的目光触及到了一片黯淡的天空。 一线天光,如同一条轻飘飘地光带,铺了下来。 那是夕阳下的最后一缕光辉,而此时随着摩天轮的移动渐渐偏移。 坐在对面的第一玩家,全身沐浴在血一般浓稠的光辉中,好似静止的彩色相片。 在亮起的光辉中,他的眼中似在闪闪发光。 一线倾斜的光带,缓缓消逝。 摩天轮,转到了最高点。 二百零九章·“苏明安,你长大了” “无论是冒险玩家,副职业玩家,还是休闲玩家,甚至观测者这一类拥有特殊身份的人们……都是这场游戏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们所有人,都处在一个被推着前行的世界,汲汲营营,想要建设我们心中的高塔,而在这个建设过程中,我们都是世界独一无二的杰作,是自己人生戏幕中的主角——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拥有意义。 无论是冲在最前线的领头人,能带给所有人希望的灯塔,还是为着自己信仰而不断前行的逐光者们,都是如此。我从没有否定过任何一人的价值,因为我们所有个体都充满意义……” 泛着光的屏幕上,白色西装的青年是镜头的核心,在稳定的室光下,他摊开双手,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说的话语感染人心。 他是所有人目光的核心,像是天生就该站在最亮的光下,说着能被所有人都听见的话。 苏明安注视着那个在屏幕中显得光彩夺目的身影,微微移开眼神。 “嗯?”诺尔的的手依然伸在那里,眼中透着小动物般的疑惑:“什么?你刚刚说些什么?”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游乐场已经完全停摆,各色灯光消失,此时那一座座游乐设施,像一头头在黑暗中沉睡的凶兽。 除了道路旁的路灯还微微亮着,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特别。 “我先确认一下。”苏明安没有接自己之前的话,而是确认了一个新话题:“你所说的新世界,意义为拥抱高维?” “是的。”诺尔收回望着窗外的眼神:“不管我们目的如何,不管我们最终将要走向何方,无论我们能否保持初心,最后的我们又是否是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成为你的助力,在这条为着最终目的前进的路上,我们不能因为保有什么尊严,就拒绝旁的一切。” “比如投身高维?” “理所应当。”诺尔看着他:“我研究过人类的历史——人类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向来善于打破旧的,迎接新的。 即使有些变革在有些时代看来太过迅速,几乎到了一种撕裂般改天换地的地步。但走过时间的长河后,我们回头看,那些看起来会带来粗放式毁灭的东西……却往往会成为一个新生时代的开始。 现在看来,也是如此。既然无法反抗,不如顺遂而行。只要能将被动承受而来的东西化为自身所有,那么到了最后,受益的人,最终还是我们……” 诺尔说这段话时,眼神太过郑重。 像是之前孩子气的天真残忍一瞬消失了一般,在苏明安确认着他的眼神时,他也在注意着苏明安的神情变动。 诺尔也在下注。 他是世界榜二,理应身世都被人扒了个全,却一直被誉为最神秘的玩家。背景不详,亲人不详,甚至连他在翟星上曾经的一切都无人知晓。 他理应不缺伙伴,但却一直一个人闯关。在下定决心要找寻一个长期队友时,他也在进行筛选。 先前的苏明安,他有想过。但看当时苏明安的表现,并不像一个合格的“第一玩家”,当时苏明安的理念太过尖锐,像是一柄对着所有人的利剑,要舍弃一切“无价值之物”,对人的态度差异也太过明显,到了一种人人皆知的“双标”地步,以至于很多人都在害怕这样的存在。 诺尔觉得对方不会伪装,尚且不成熟,才一直没有沟通。 但现在,苏明安貌似已经成熟了许多。 在人类自救会议这样的公共场合,也有分身上场,说那些能够安抚人心的场面话,不会再与所有人对立。 于是,诺尔找上门来。 他从始至终,从故意大喊苏明安名字,说着无厘头的邀请,到提出理念……这期间,他一直在试探,以各种方式试探,以模拟确认对方的思想。 诺尔像是一直在搭积木,一块一块,从低到高,逐渐将话题引入到令对方无法退让的地步,而后要得知对方的最终想法。 现在,就到了搭上最后一块积木的时候了。 诺尔的手,搭在了三角形的红色积木之上。 他的目光始终稳定,像是无论苏明安说出怎样的话来,他都不会特别去反驳,而是选择接纳。 两个目前处在世界之巅的人,身处在一间无人知晓的狭小摩天轮格子里,确认着彼此的理念。 “第一玩家,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是不是能够符合你的需求?” 诺尔问,将红色的积木缓缓搭上,眼神不变:“我需要你的直接回答,告诉我吧,我能够帮助你……” 苏明安思考片刻,看着他,点了点头。 诺尔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一排排积木随着他的动作完全倒塌下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响。 他的眼中现出了些许烟火炸开般的惊喜,连倒塌的积木都顾不上去捡。 “你答应了?”他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地问着。 ”完全不能苟同。”苏明安小声地回答。 诺尔眨了眨眼。 下一刻,苏明安忽然感觉到了一片静默无声,像海潮席卷的压抑。 似是有一股危险气息,自一片深沉之中缓缓渲染开来。 他叹了口气。 “合作成立。”他说。 诺尔再度眨了眨眼。 苏明安继续说:“我同意【拥抱高维】,我所不能苟同的,是你刚才所说的理念。” “啊……没关系。”诺尔忽地笑了出来,似是十分高兴:“我要的只是你答应我,至于我刚才劝说你说的那些话……不重要啦。” 他将倒塌的积木一块块捡起来,而后堆在一起,像一只收集东西的仓鼠。 苏明安看着貌似十分高兴的诺尔,心里有着思考。 他没有选择拒绝。 从任何角度,他都不应该拒绝。 哪怕刚才诺尔说了类似【抛弃人类,拥抱高维】的话,在主办方眼皮底子下,他也无法拒绝。 虽然不知道诺尔口中的【进化机会】到底是什么,但他此时需要答应下来。 如果说成就高维,能够提升他一分半点完美通关的机会的话,那么他不该拒绝。他的容错率太低,他不能因为什么“身为人类绝对不能像高维生物低头”的骄傲而放弃让自己变强的机会。 这种骄傲,不是自尊,是愚蠢。 像鸡蛋碰石头,在主办方定下的游戏里,表面上硬要和对方对着干,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只要他记得他的目标是什么,那么期间的路途是怎样的,无所谓。他只要一个结果。 而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股突然蒸腾上来,让他觉着有些压抑的违和感。 像是胸口骤然压上了一块大石,手背的血红滚烫炽热,在他抬起手细看时,那上面的热度又渐渐消退。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愣了片刻,听见对面诺尔洋溢着笑意的声音: “苏明安,其实我见过你在翟星上的样子,虽然你可能没看到我。” 苏明安抬起头。 “我记着你的眼神,那是一个学生不该有的眼神……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诺尔托着腮,似在回忆,又似在思考: “你当时的眼神……麻木,像是认命。 空洞,又木然。 ——像失去了全身的血液,整个人都变得干瘪。”诺尔的笑容,带着丝天使般的纯真,但当那眼睑微微低垂,让那眼中的意味压缩凝聚之后,便透出了一股天真的危险感。 “而现在,我似乎看见了一个,连着眼神带灵魂,都在闪闪发光的你。” 诺尔伸出手,将一盒积木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在上面,写了关于第六世界的相关信息资料。你可以回去慢慢准备。 感谢你对于我的信任,人类灯塔。 下一次的组队世界……我们再相见吧。” …… 苏明安从游乐园走出来,身后是旋转的空间漩涡。 他手上拿着一叠被装好的积木,积木的色彩各异,上面有着鲜红的,扭曲的文字。 他盯着那叠被封在玻璃板里的积木,忽地感觉面颊上有些凉。 抬头,看见一点点柳絮般的,漫天洒下来的雪。 ……11月26日。 他记得主神空间并不会特地模拟天气系统,所以这是,有人花积分去模拟了吗? 自从架构虚景机制出现后,许多虚幻的东西可以被重现出来。 模拟天气更是如此,不少养花养草的人也找到了福音,在自己的院落模拟出各种天气。 而现在,似乎在这个服务器中,有人在模拟下雪天? 苏明安伸出手,雪花飘在他的手上,激起一阵冰凉。 旁边的街道悬挂着液晶屏幕,一排一排,挂在店门口,统一播放的都是人类自救会议的直播。 “……第一玩家,所以,你的理念是,让所有人都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屏幕上,传来清晰的女声,似乎有人在发问。 苏明安转过头去,他看见积攒着点雪水的屏幕之上,那个沐浴于光中,领导者一样的身影。 “自然。” 会议室里的第一玩家,面对着数不尽的目光,语气极其真挚:“我们需要明确明白,个体都有存在的价值。并非对于当前危机无用,或是被清空了作用,我们的努力便全然白费。我们需要更多的玩家下场,去挣得积分。我个人认为,将积分集中于几位个体玩家身上,虽有作用,但为了保险,还是需要所有人都去成为自己的积分保险箱……” “可我记得,第一玩家,你曾经的理论并不是这样的,你当时认为无用的人不该下场,应当成为观众,应当去学着注视你这样的存在……”有人提出反驳。 “随着时间的变化,制度的改变,人的思想永远在变革。”明说:“我热爱那些愿意注视我的人,但我更欣赏他们的奋进。 每个人都是发光体,即使不是太阳,也是能反射光芒的星。 如果说,我们不想于不断变革的时代中永远颠沛流离,成为舆论的被裹挟者,我们想要改变人生的剧本,得以窥见天光,那便要我们自己,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光明…… 这样的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也没有谁比谁更不幸。” 苏明安注视着屏幕。 雪水融化在他的手上,他低下头,看见手掌之上冰凉的一片。 “——你别跑!别跑!吃我一剑!” 街边,忽地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两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孩,裹着单衣就从街边疯跑而过,手中拿着开了刃的危险长剑,就对着彼此开戳。 这原本在翟星上看起来异常危险的事情,到了这里倒显得寻常,人的体质被数据化,冬天不会特别冷,加了体质点的小孩也能穿单衣乱跑。而不允许直接攻击伤害的规矩,使得哪怕相互击剑也不会有危险。 “逮到你了,吃我长虹剑!” “吃我冰魄剑!” “嗨呀,打不着!” 两个小豆丁拿着剑就往对方身上招呼,力度是一点也不含糊。 他们的身后没有大人,不知道是大人没被选进来,还是没有能相互联系上。 自从联合团之类的组织开始建立,人类开始由混乱走向有序之后,许多寻亲帖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世界论坛甚至专门开了一个版块,专门用来发布一些寻找亲人朋友的帖子。 哪怕是不太会用这种工具的老人,或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去找联合团之类的组织,也能得到免费帮助,帮助他们找到亲人。 这样一来,没人管的小孩子倒是没那么多。 ……但总有找不到亲人的。 苏明安看着这两个撒丫子疯跑,从这头跑到那一头,都没人去管的两个孩子,想着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也没找到亲人。 而后,他忽地听见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大喊。 “——我要成为灯塔!我是灯塔!” 另一个孩子立刻不服,拖着那和他半个身子一样高的剑就大嚷:“不行!你不是,我是灯塔!” “我是!” “你是逐光者!我是灯塔!” “你根本不懂灯塔的含义,你只是一个,单纯的逐光者罢了!” “你不懂,我懂!” “你懂什么?” “灯塔就是要砍翻所有人,成为最强——!” “逐光者都是废物!都没用!只要把你砍翻我就赢了!” “你不是,反弹!” “我也反弹!” “反弹无效!” “不许无效!你别跑——” …… 苏明安定在原地,看着越跑越远的两个小孩。 雪水打在他身上,渐渐晕开大片大片的水痕。 二百一十章·“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你喜欢这本啊?” 寸头,黑皮,穿着红蓝色毛线衫的书店老板探出头来,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 苏明安原本都准备离开了。 没想到他一侧身,他忽地看见一旁的书店里,摆在外边书架上的封面上,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走近,仔细一看,竟是他自己。 上面的大字明晃晃,正是【榜前玩家信息全分析】。 而书本封面,正像时尚杂志一样,用厚涂手法画着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就像真的照片一般,旁边还有着和几行彩色小字: 【震惊!你不得不知道的榜前玩家秘密!】 【关于新世界理论的全部——冒险家公会欢迎您!】 【山田町一绝密分析,关于那个翟星上的“她”……】 【鸢尾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看了你就知道!】 【……】 他粗略一翻,都是些世界论坛上似是而非的消息,整合出了人们最容易接受的版本,印在纸上,以此获利。 他刚翻开自己的那一页,还在嚼着大蒜卷饼的店主便探出头来,店主说的明明是外文话,翻译过来却带着一股子东北的大碴子味。 “嚯,看的是苏明安啊,你要是喜欢他,我这边还有很多……” 店主又把头缩了回去,而后搬出了一大堆书本。 在那一大堆书本摆在他面前时,他粗略扫了一眼。 【灯塔理论整理合集】【官方绝密!第一玩家身世猜想及性格分析】【第一玩家写真集】…… 他没有看别的,第一时间便翻开了那本【灯塔理论整理合集】。 合集没有标明作者,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灯塔理论”四个大字,内容结合着他的原话与其他的分析。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忽悠’。 “【在一个无序的大群体中,必然需要灯塔的领导,就需要消灭一切反抗的声音,只留下适合逐光的人。选择有用的,抛弃无用的,让所有人都明白领导者的权威。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杀伐果断的第一玩家需要做的……】”苏明安念了段,“啪”地一声合上了书页:“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嚼着大蒜满嘴酱油的店主吧唧着嘴,睨着眼,一副教导者的姿态: “这书可是“世界灯塔研究小组”联合编写的,很有权威,不然也不至于被收到书店来了。你把权威给否认了,是要出问题的。” “这种算什么权威。”苏明安说。 “权威,就是掌权的人的角度考虑的事,我们要顺势而为,违背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吃着大葱卷饼的店主还挺有一套,话说得一段一段的:“本来就应该这样嘛,像那个处处针对第一玩家的爱德华,早该杀了,留他干什么用。苏明安就是太软弱了,老是想着退让,就该杀鸡儆猴,拿这个爱德华立威才对。” 一旁,屏幕上,会议室里的明还在发言: “这样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能选择世界的走向,每个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宰,我们拥有了自由与清风,也拥有了选择的权利。经受磨难,是我们独特的任务,而原本被分割成一块块的空间,早已被极端的声音所牵引,只会走向各自理念的极端……” “这苏明安说得好听。”店主啃了一口饼,咀嚼声极为响亮:“之前不还是拿别人积分了,虽然可以理解,但在这种场合又这样发言,太过虚伪……” “是啊。”苏明安点了点头:“太虚伪了。” 店主眼神闪亮:“你也觉得虚伪对吧?虽然我知道他确实是厉害,我之前也挺欣赏他的分级理论的——就应该区分出合适的人。但是,现在的第一玩家……太圆滑,太光明正义了,许多人喜欢他,我不太喜欢。” “是啊。”苏明安说:“我也不喜欢这个在会议室里发言的第一玩家。” 店主伸出了手,隔着隐私黑雾,很热情地握着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没想到你和我想的一样……虽然我确实喜欢亚洲那边的,但苏明安太小,还太嫩了。还是龙国的吕树比较适合我,性格也很对味……” 这个嚼着大葱的大汉说到这里,还舔了舔嘴唇。 苏明安觉得他们的交流好像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如果你对苏明安不感兴趣的话,我这里还有许多知名玩家的书,什么画集,分析册,写真集……都有。”店主继续说。 “……写真集?” “嗨呀,就是直播间的那些截图嘛,有人选好角度截图,截得像在照相馆里照得一样。”店主吧唧着嘴:“尤其是那个郁国妞……真美啊,像希国神话里的女神一样,可惜最近看不到人了……” 他凑上前,悄悄地说:“如果你对这些不感兴趣的话,我这儿还有些好康的……无论你对什么方面有特殊爱好,对哪个玩家感兴趣,我这都有相应题材……” 苏明安决定拿了那本【灯塔理论整理合集】就付积分跑路。 由于1积分的价值太高,在主神空间里,人们可以用较小数额的积分进行交易,一本厚厚的书只要0.02积分。 极低的物价,过于丰厚的资源,让人们在这里生活得无比滋润。 苏明安买这本书,也是抱着批判的心态,没有别的意思。 他走在路上,翻开这本书。 扉页便是伫立的灯塔,背景是湛蓝天空,下方是显得有些黑沉的海面,而一片有些阴暗的色调中,灯塔高处亮着光,将周围照得透亮。 他伸出手指,抚摸着扉页之上的灯塔图案。 雪花落在书页上,迅速融化,化成一片水。 他抖落页面上的水珠,翻开第二页,看见了几行被标得极粗的字: 【有些人永远适合耀眼的聚光灯,而有些人,一支蜡烛,一盏青灯,对于他们已然足够。】 【环境极端恶劣,人心永远团结。】 【——灯塔之下,海面之上,他是黑夜里的引路人。】 【而守望黎明的逐光者们,终将以此窥见天光。】 …… 人类自救会议宣告结束。 所有发言人的讨论内容都被记录完整,并将进行进一步的整理。 这个整理,大约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 在第六世界开始前,联合团会将整理的内容发布在世界论坛之上。 这场像菜市场一样的会议讨论,最后也没能讨论出一个一致统一的结果,反倒是观众们看了个乐,看到了许多以前不开直播的榜前玩家,或是一些名不见经传,言论却深入人心的玩家。 苏明安早就明白,这个会议其实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看似在征集所有人的意见,要民主,要自由,其实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会统一。 因为这里没有法律,没有制度,不可能强制谁按照他们总结出的合约行事。 哪怕最后得出什么结论,也只是号召,只是鼓励,而不可能成为“义务”。 因为人类在这里是一座座孤岛。 这场会议,更多的是表现出不同人的观点,立场,使榜前玩家的思想,被更充分地暴露出来。并以此引发人们对于这些议题的狂热讨论。 ——并以此确立起联合团的权威。 作为一个整合了那么多榜前玩家,暴露在所有人视野里的组织,它此时相当惹眼。 就像一个真正要带领人类寻找未来方向的,官方的自救组织一般。 它所提出的议题,也是站在人类自己立场上,为人们所喜闻乐见的,而不管是否有效。 明那边传来了消息,苏明安将视野转移过去,看见了将他团团包围的人们。 会议结束后,还有晚宴,甚至还有舞会。 而身着长裙的美丽少女,戴着鲜花帽的雍容妇人,以及长身玉立的西装青年们,一瞬间包围了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离去的明。 “您今天的发言十分精彩,第一玩家。”拥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女人举起酒杯。 “关于您改动过的灯塔理念,我们十分欣赏,希望您可以以此继续贯彻下去。”旁边的人立刻附和。 “没错,大同才为世界之本,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上,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理应有联合同胞,彼此奋进的想法。” “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发光体……您的理念十分美好,令人心生向往。” “我想在这次会议之后,我也会选择下场冒险,因为您的发言。” “您是当之无愧的灯塔,在这样的环境里,拥有着这般想法和意志的您,一定能够赢到最后……” 人们附和着,纷纷拐着弯,从各个角度想方设法地夸灯塔理念,以此想得到他的好感,不少人趁机发出邀请,想单独聊聊。 被包围在一片穿着华贵的人中央的明,看起来适应度良好。 “感谢各位的发言。”明笑着说:“不过,没有什么理念是否伟大的说法,我只是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而已。毕竟在这样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名为希望的巨轮上的同行旅者。” “——第一玩家。”一旁,仙风道骨的持剑男人走了过来,拱手,白袍轻晃,语气郑重: “老夫逍遥子,感念您光正理念,诚邀您前来古武世家一叙。” 而在他发出邀请后,其他人也像是骤然醒悟一般立刻出言,像是生怕被人抢了机会一般。 “第一玩家,人类联盟守望者团,一直憧憬于您的想法和理念,希望与您深入交流……” “郁国风暴组,可以为您分担一切后顾之忧。” “这里是龙国长江系统,第一玩家,我们可以为你解决一切副职业上的纷扰,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信息……” 屏幕上,无论在哪里都处于人们视线最核心的第一玩家,看上去耀眼夺目。 视线所至,即为灯塔。 明做到了苏明安曾经向往成为的那个模样。 但看着这个样子的明,苏明安却又觉得陌生。 他低头,看着那本灯塔理论合集,看着上面明确的一行大字: 【普通人的原始本能和现实需要之间存在矛盾。】 【而这,便需要少数有智慧的人,去引领无知的大多数。】 【第一玩家,苏明安,他是有能力,且有智慧的少数人。】 【——因为他,我们这些人,便愿意成为那不显眼的“大多数”。】 “啪”地一声,他将书页合上,突然听见一声系统声: 【您已完成全部晋升任务!】 “叮咚!” 【您已晋升为(三阶一)玩家。】 【三阶一玩家享有权利:额外支线任务获取概率,额外经验加成!开放装备精炼系统。】 【注意:三阶玩家之后,享受四维属性点的加强效果,四维属性点所需耗费积分增加】 【您是第一位晋升至(三阶一)的玩家,是否进行全游戏播报?】 【获得荣誉(三阶先锋):恭喜你,掌权者。】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 “播报。” 先前在自由行动的时候,苏明安就让明去将绿级的鞋子换成蓝级的,身上的宝石也请林音找了宝石铭刻师刻在了装备上,满足了进阶三阶的两个条件。 而在刚刚,他发布了诺尔编辑的论坛消息文案后,也很快满足了第三个条件,热度没一会就飙到了一亿。 诺尔编辑的文案很简单,就一句“我们合作啦——”,而后配着那一张在摩天轮里的合照,合照漆黑一片,只有几点光斑落在二人脸上,像一场正在上演的鬼片。 不过,这个帖子一发出去,热度便瞬间飙升,苏明安大概也能猜测到人们的反应,肯定也和见了鬼差不多。 他并没有掩饰会议室上发言的人不是自己的事实。明是明,他是他,不会因为明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就让两人合为一体。 既然所有人都喜欢那种光明正义的第一玩家,那便让他们喜欢作为明的他。 明去行善事,收获身为第一玩家的荣耀与鲜花,而他去做他该做的事。 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想法和视线而改变初衷,只是会在他人的阻碍真实影响到他时,略微改变线路。 先前的伪装让他痛苦。而如果明这么做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话,那就让更适合的明去做。 他躺在床上,看着手上五颜六色的积木。 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 旁边直播间的会议还在继续进行着,屏幕于黑暗之中发着幽幽白光。 他打开室光,看着积木上小巧的文字,眼前自动转换为一连串中文: 【第六世界·白沙天堂】 文字缓慢转化,血红一片,在变动之时,像流淌在眼前的鲜血。 【通关要点:注意san值变动,不要激怒npc,在保持精神稳定状态下,按照npc命令行事。】 【关键道具:手电筒】 【世界要素:秩序、矫正、治疗、叛逆、无知、徘徊、异化、理智、疯狂、无间地狱】 【“时代的牺牲者,日渐增多的暗处身影,与无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他们说,这样的我们,才是社会的未来。”】 二百一十一章·“不要让他们听见” 靠近12区的传送漩涡处,穿着制服的人们持枪而立,枪口对准地面。 铺着红毯的迎宾大道边,停着一辆辆有着鲜花的迎宾车。 人们的视线,都向着一个方向望去——那里是一栋极高的,平面规整,如同长方体一般的大厦,其上亮着灯光,透过一格格小格子渗透出来。 而被挂起的屏幕之上,人类未来自救会议已然进入散场环节,有人选择留下参加宴会,有人则选择直接离开。而这些直接离开的人,会乘坐上迎宾车,回到传送漩涡旁。 而此时,屏幕之上,沐浴在光下的白西服青年,正在与其他人微笑作别。 “第一玩家不留下来参加宴会吗?”屏幕中传来人们遗憾的声音。 “不了,会议很精彩,这就够了,我还需要回去完善我的想法。”第一玩家笑着说:“毕竟这一次各位思想的碰撞,确实让我有了一些别的感悟。” “您真的很优秀。”金发的玛乔丽微笑着说:“如果您的母亲看到了,也一定会为您高兴。” 第一玩家笑着说:“是吗?我也希望她能看见……” 屏幕之中,人流来来往往。 而屏幕之外,黑发,气质纯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安安静静站在漩涡旁边,抬头望着这一幕。 她的旁边,制服人员小声提醒: “苏式小姐……苏式小姐?” 少女侧过头,眼中那平湖般的情绪,此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按照规定,您没有受到邀请,不能来到这里……”制服人员为难地说。 “会议不是结束了吗?”苏式的语气很平静:“我站在这里等他,看看他,也不行吗?” 制服人员咳嗽了一声,偏过头,似乎在询问谁的意见,他手上的通讯工具发出了“滴滴”的声响,接着,似乎是什么人在对他说话。 过了一会后,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苏式小姐。不过,您只能站在这里,请不要乱跑。” “我不会跑的。”苏式说:“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她复又抬起头。 屏幕中,穿着樱花和服,捧着一束血玫瑰的女人,追上了要离开的第一玩家。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很激动地和他说些什么。 而第一玩家神情未变,态度一如既往,像是安慰小朋友一般和她轻声细语地交流。 末了,他踏出会议室,乘上了等待已久的接送车辆。 苏式静静地站在原地,偏移了目光,看向那条大道。 ……她在等待他过来。 她的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模型,灯塔模型,上面还刻有第一玩家的名字,据秦泽所说,这是卖的最好的周边,她一定要把她的礼物送到他的手上。 她要让他知道……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又有多想成为他口中的逐光者。 ……但是这个理念好像变了。 苏式的眼中闪过迷茫——她曾经以为“分级”,“让不适合的人不再下场丢人”就是他的想法,但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他变了,变得让所有人都乐于接受,成为了启明星一般的存在。他说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价值,都是自己的发光体,而那个为了他的想法而“惩罚”那些人的自己,好像一直以来做的都是错的…… 她这样思考着,忽然听到了一声响彻在耳边的系统语声,声音慷慨激昂,并不如之前那般平淡: 【恭喜——玩家苏明安,成为第一位,晋升为(三阶)等级玩家!】 【荣誉加身,荣光加冕,亿万生灵为其欢呼!】 …… 苏式猛然抬起头。 这一声系统提示,不止她一个人听见,世界聊天一瞬间爆炸,各种言论疯了样地上滑,而旁边也传来了制服人员的窃窃私语。 “……果然还是苏明安啊。” “都说时代造英雄,我觉得他便是那个英雄了,在这样的时代里,还是唯一的。” “据说艾登已经突破到二阶九了,到这个时候被截胡……” “无所谓了,现在游戏才开始两个多月,还有那么长时间……死了一次一切重来,谁知道谁能一直站到最后呢?万一那些榜前玩家在最后一个副本失败,那叫一个惨……讲不定游戏结束了之后还会被人针对。” “我很在意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破三阶?他也没做什么别的……” “参加会议的是分身吧。” “对,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这个第一玩家很奇怪。” “应该不止我们看出来他不是本人了,联合团也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是不是本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人,代表着第一玩家这个名号,这就够了……” 苏式眨巴着眼睛。 她听着旁边人的议论,看着视野中央,那一辆漆黑发亮的迎宾车,正缓缓驶来。 一排排车辆停下,除了一些其他参会人员之外,她迅速从其中找到了第一玩家的身影。 他还是那个样子,虽然所有人都说他变了,但在她眼中,他一直是那个样子。 即使他现在是分身,气质温和,态度圆滑,行为举止都像一个真正的大家公子,在她眼中,就是一样的。 她喜欢的是艺术品,是第一玩家,是那个所有人眼中不一样的存在。至于第一玩家是不是苏明安,是苏明安的本体还是分身,那都不重要——只要呈现在她眼中的是他。 她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便看见第一玩家朝这边走来。 她的心情顿时剧烈波动起来,像第一次看见大海,像第一次走入林间,带着一股激动欣喜,和等待已久的期待感。 她将礼物捧在双手之上,眼神闪亮,像一个信徒要呈上自己的贡品。 而下一刻,她听见了一声剧烈的声响: “——咚!” 声音沉闷,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声源离这不远,像是旁边的一栋不起眼的建筑。 而下一刻,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了所有人眼中。他像是突然逃出来的,身上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病号服,手臂上缠着刚被撕裂的绑带。在朝着这边拼命奔跑时,他口中发出狼一般的哀嚎: “——救命,救命!” 这边的人一瞬间警惕,不少人握紧了武器。 “救救我!我逃不掉了,我逃不掉了——这该死的游戏,它将一直伴随我!我们没有明天,人类没有明天了——” 他说着,五官随着剧烈的呼喊而扭曲,他连滚带爬地朝这边冲,似乎想要求救,声音极大,一瞬让所有还在讨论的人们止了声。 而刚刚下车的与会玩家,也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用目光询问着联合团的人员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人体试验? 也不至于啊,主神空间不允许相互攻击,连见血的半点行为也不能有,更别说在别人身上划刀子了。 而就在此时,后面跟着的人员也及时赶到,瞬间制服了那个疯了一样的男人,他们的身后,有一个妇人正在低低哭泣,似乎是那个疯子的母亲。 “这是联合团心理健康委员部的病人。”明身边,总政治部部长刘家和正在朝他解释:“经常会有这样精神濒临崩溃的玩家向我们求助,为了他们的健康安全,我们的医生会给予他们及时的治疗。” 那男人很快便被拖了回去,四肢筛糠一样的抖,一看便不是什么正常人。 他的旁边,低低哭泣着的母亲也跟人走了回去,走入了那片不起眼的建筑区,很快,一切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的。”刘家和语气凝重:“经历了真实幻境般世界和痛苦的人们,精神压力会越来越大……在这样不正常的世界里,保持正常,都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看着明的神情,又说着:“……哪怕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的玩家,在一些关键时刻,都会突然无征兆地崩溃。精神领域本就是一个我们难以开拓的领域,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除了及时调整,没有什么快速有效的办法。” “刚才那个就是吗?”明笑了笑:“确实看起来很恐怖。” “是的,哪怕是曾经的榜前玩家鸢尾,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刘家和加重了语气,似乎想要凸显出他这段话的重点: “——越强的玩家,诱发这种问题的概率,就越重。” …… 苏明安坐在个人空间的床上,开始使用积分。 他准备看看打劫来的道具和装备能不能售卖。果不其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但很快,一则系统提示蹦了出来: 【(装备为世界副本内抢夺所得或他人赠予,并非正常探索所得,不得用于积分交易,可作为材料用于装备进化。)】 ……【装备进化】? 他点上这行名词,很快便出现了一行注解: 【玩家到达三阶后开放的新版块,可通过献祭低级装备,推进装备进化进度条,达成装备精炼效果。】 苏明安懂了。 网游经典设定。通过溶解低级装备,来提升高级装备的等级。用数量堆质量。 他将自己打劫来的几百件装备倒进献祭条,指定亚尔曼之剑。 辛苦打劫来的东西在系统的光效下一点点被溶解,而换来的是,亚尔曼之剑的数据似乎在飞速飙升。 过了一会后,他点开信息板一看,亚尔曼之剑的攻击力飙升到了55~70,真实伤害到了50~250点,魔力灌注属性可以停留90秒。 它真实攻击数值肯定不只这个数字,还要加上力量和敏捷值的综合判定。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主动技能也出现在面板之上: 【格挡:受到伤害前,可进行招式格挡,减免部分伤害及控制效果。格挡效果与双方四维属性对比密切相关。】 这是一个类似于战斗技巧的技能,不过能够减免部分控制效果,很好的弥补了明状态下抗性不高的特性。 苏明安将亚尔曼之剑收回,将纳塔的遗留之戒卖的积分取了回来。 红级的饰品,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职业指向过于明确的原因,卖的价格不算很高,在扣除了百分之二十的交易重税后,他到手了120点积分。 而就在这时,他抬起头,感受到了明那边的动静。 【突然逃出来的精神病人】。 这一事项,让那边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本体,你怎么想?” 明那边传来意识。 “故意的。”苏明安说。 “是啊,我也觉得是故意的。”明说:“在这种被严密控制的会议期间,不可能发生这种什么人逃出来的事情,还发生得离道路这么近,像是专门演给所有人看一般……我看得出来,联合团,是真的非常关心我的精神情况啊,甚至就为了演这么一场戏证明其的严重性……” “不必理会。”苏明安说:“早点回来。” 他看着系统界面,界面上刚刚更新了两则【成就】提示。 【获得成就(令主办方愉悦的人类未来自救会议):身为与会者,参加世界瞩目的自救会议,为人类的“未来”披荆斩棘。】 【获得成就积分20点。】 …… 【获得成就(守望者):身为自救会议之上最受瞩目的人员,发表能够震动世界的演说——尽管它并非出自本意。】 【获得成就积分20点。】 …… 看来这种能够引动起整个世界变动的事件,符合所谓“成就积分”的奖励标准。 “我也是不想理会,想立刻离开,但是。” 那边明的声音轻微一顿: “似乎有一个你的小朋友,等待你很久了。” …… “给你。” 手捧着洁白灯塔的黑发少女,容颜如清水百合一般秀丽,带着学生时代清新的气息。 她抬着头,面色云霞一般羞红,像一位精心准备礼物已久的暗恋期少女。 在明走近空间漩涡边,将要离开的时候,她瞬间突破制服人员的防卫,冲到他面前,像捧起信物一般,捧起了她手中的灯塔。 “……我很在意你关于我行为的想法,我一直认为,我们需要减除那些会造成腐败的坏虫,而后保留最健康最向上的部分……” 看着这个在她画中存在已久的,启明星般的身影,苏式将她反反复复念了无数遍的话语一瞬倾倒而出。 她抬着头,眼神像闪动着光辉,光辉中倒映着眼前人的模样。 ……他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呢? 她想着,看着他缓缓走过,缓缓路过她的身边,而后,缓缓走入那片深蓝色的空间漩涡。 漩涡一动,水波漫卷,人影消失。 她的手僵在原地,其上的灯塔模型闪闪发光。 她原本以为至少会得到半点的回应。 像一个对着神明祈祷已久的信徒,如果足够真诚,足够虔诚,或许神明真的能瞥下一个眼神,予她前途坚定。 ……但没有。 什么也没有。 她的神明,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朝她身上落下一瞬。像是她不存在于此一般。 她的手缓缓握紧,将那枚灯塔模型卷入手心里,而后,低下头。 她的身后,传来人们的窃笑与私语,似乎也在嘲笑她。 …… “是该这样做吗?”回到个人空间里的明说。 “是。”苏明安看着系统面板,头也不抬:“无视,是最好的办法。” “她可是自诩信徒,将你看作神明。” “她不是信徒,我也不是神明。”苏明安说:“她只是,一个试图四处点火,行为叛逆,想要引起他人关注的……无知的熊孩子,狂热的追星粉丝。 而面对这样的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远离。 必须要让人知道,这种方法……不会引起我的半点注意力,也不可引起模仿。” “……”明似乎在思考:“虽然他们说我比你更适合成为第一玩家的形象,但不得不说,在某种意义上,你的大局观很强。” “那就好好去做。”苏明安开始点属性点:“按照我说的去做——去塑造一个,他们喜欢的人类灯塔。” “不得不说,你长大了……” 苏明安看着面板,沉默了片刻。 “一直如此。” 二百一十二章·“好好睡觉,不要熬夜” “诺尔,你是否允许我,将有关下个副本的内容公开?” 对着面前视频界面,看着微笑着的金发少年,苏明安说。 “当然可以。”诺尔笑着回应。 他似乎还在玩,手上还拿着根甜筒,身后背景是一片喷水的水池,老板兔雕像在五颜六色的彩灯之间泛着诡异的光。 诺尔看着屏幕,笑容阳光般热烈。 “你想怎么用,对谁用,是否以此得利,都是你的自由。”他说着,眼神微微一深:“……而对于我来说,这个信息给我带来的好处,我已经完全拿到了。” “好处就是和我组队吗?” “这难道不该是天大的好处吗!”诺尔如此承认着。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默认了这个说法:“谢谢。” “不必言谢。”诺尔说:“虽然在对于新世界的看法中,很遗憾,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但对于你的灯塔理论,我也不讨厌,甚至于很有兴趣,因为我们本质上,只是略有差异。” “你喜欢的是,改变前的,还是改变后的?” “这就像是在问我——你喜欢真实的苏明安的灯塔理论,还是喜欢为了迎合众人而生的第一玩家的灯塔理论一样。”诺尔毫不犹豫地回应着:“理所应当,我喜欢最初的那个理念。” “……谢谢。” “预祝你在第六世界大获成功。”诺尔朝他遥遥举起甜筒,就像在宴会里举起酒杯那样优雅:“第一玩家苏明安。” “呲”地一声,视频通话挂断,屏幕重归系统初始界面。 苏明安打开世界论坛,首先便看见了一整排的关于人类未来自救会议的讨论。 在目前看来,这也应该是最火热的话题,不少人在联合团之前就将他们的会议记录整理了出来,分门别类,自行总结,引经据典,讨论得十分火热。 其中,观点各异。 保守派想要拒绝一切“主办方的馈赠”,却也有人想要“借力打力”,汲取主办方给予的知识技能,来换取窥得天光的机会。有人想要拥抱高维,就此服从主办方的命令,成为高维的“代行者”。也有人则试图直接与主办方发起对话,想要通过智慧间的谈判赢得生存空间…… 他甚至看到,有几个外国人去做实验,一边直播,一边学他去砍广场中心的老板兔雕像,想要在所有人眼中获得“和主办方直接对话”的机会。却直接触犯了主神空间的规则,被瞬间销毁,死得连渣都不剩。 ……只能说,他们与他不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和高维直接对话的机会,除非他们真正进入到了高维的视线之中。 他接着看下去。 而其次的话题,便是有关于“第一玩家的改变”的内容。 这些帖子之中,都是对于“第一玩家改变了!”的欣喜,不少人虽然在遗憾那是个分身,但对于他们而言,有着分身这样的存在,引领着第一玩家改变思想,让他变得更加合格,那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一玩家的父母没有被选入世界游戏,身为一个学生,突然站到这么高的位置上,没有人能够正确引导他该去怎么做,这时候有个分身出来,就能像社会的老师一样,教导他,将他引向带领所有人的正道……】 【而身为一直注视着他的我们,也理应担负起引导者的这个责任,要让榜前玩家保持初心,不忘人类底线,不能与逐渐改变的世界异常同流合污……】 在看到这样的观点时,苏明安沉默了好一会。 而在他盯着屏幕的这段时间,旁边传来清脆的响声。 “喵~” 白糊糊的一团,像是雪球一般凝在旁边的桌面上,只留一双天海般的眼睛盯着他。 ……这只猫怎么到处乱跑。 他刚刚把分身赶去注意青晴和茉莉的后续情况了,此时个人空间就他一个人才对。不知道这只白猫又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它动了动,似乎在跃跃欲试,想要跳到他怀里来。 一想到这猫的重量,苏明安立刻抽空打开背包界面,将猫直接拖了进去,防止它打扰他。 而后,他关闭了论坛帖,看向旁边自己的论坛头像。 现在的论坛头像旁边又多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金色的榜一标,亮白色的第一玩家标,还有四个代表完美通关的小星星。这些金银色的东西排列在一起,十分引人瞩目。 他点进头像,看到自己发过的两条帖子。 一条是“。” 作为最开始他发的一条帖子,还是在那么关键的时刻发布的内容,这条帖子的热度相当吓人,已经飙到了十亿。 论坛热度存在水分,十亿热度并非真的有十亿人去看,但也代表着这几乎是一个世界级的帖子。 而一条是按照诺尔文案编辑的“我们合作啦——”。 这条帖子只是刚刚发布一会儿,热度便已经飙到了四亿,转发的多不胜数,而下方,热度第一的回复便是: 【世纪性联合——!】 再下面,都是通篇的看好言论: 【终于组队了……榜一榜二组队,这组合真的无敌。】 【再加上吕树,这个小团体真的世界最强。】 【帖子发布时间是自救会议当中……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啊,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们跑去游乐园玩了……】 【哈哈,或许这就是榜前玩家的恶趣味吧。也挺好的。】 【一定要赢!你们一定要走到最后!妈妈爱你们——】 苏明安浏览了片刻后,开始编辑起第三条帖子。 他将诺尔给他的提示文字完全复制了上去,而后标明,这是关于第六世界的线索提示,由特殊身份获得而来。 他发布上去,片刻后,便看见那条帖子被顶上了热帖。 ……但他等待了会,并没有收到任何的系统提示。 他原本以为,做些类似的,能够震动到一个世界的行动——比如之前在公会讲台上自杀,在人类自救会议上发言……这些行为,能够给他带来一些成就积分。 但貌似这次没有。 获得这种成就的法子,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他关闭论坛界面,开始点属性点。 他先将自由职业点分配在了力量上,包括影也不例外,持有亚尔曼之剑需要至少20点力量值,他还需要堆影的力量。 现在的自由属性点价格飙到了10积分每点,但每一点的属性点应该也比之前加持要强。 然后便是那个所谓的“装备精炼”系统。 这个系统是游戏中常见的“装备+1,+2……”机制,玩家可以花费积分,分别强化身上的九个装备,每件装备强化的最高等级是十级,每强化一级需要20点积分。 苏明安一猜就知道,这大概是主办方回收积分的手段,等于新出了一个加战斗力的氪金系统,还是必须得氪的那种。 他将身上的九个装备都强化到+2,耗费了360点积分,还剩余206点。 【下面开始进入获取技能环节。】 【检测玩家为sss档完美通关,技能海定为最高档,获得最高级技能的概率急剧增加】 【检测玩家已晋升为三阶玩家,获得一次技能进阶机会。】 ……技能进阶。 苏明安原本以为,晋升为三阶玩家又会开放一个技能档位。 但貌似不是。 他思考了片刻,选择了泯灭。 这个技能伴随他已久,从最初一直到现在,但是蓝级的水准还是显得有些跟不上。 在进阶了泯灭之后,他看见泯灭的系统界面上,由蓝色(精良),转换为了红色(史诗)。 泯灭的技能叙述依旧没有改变,但在实战中,应该强了不少。 他再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忘后,打开了一个崭新的界面…… …… 蓝紫的天空下,星点萤火般飞舞。 人流如河水一般流淌又汇聚,穿梭在被建筑分割得破碎的小道之上,醉醺醺的佣兵怀抱唇色鲜红的女人,大笑着说着最近森林里的见闻。 套着黑袍的占卜人倚靠在摊位,各色小巧的动物在大街上流窜。 春日之下,万物复苏。 中心的广场上,泉水叮咚。 怀抱着破旧弦琴的吟游诗人身边,聚着一大群小孩子。 他们虽然衣着破旧,手背上却有着鲜艳的纹路,眼中也像有了光采一般清澈。 “今天葛尔要弹奏的,是来自于大陆圣师所谱写的曲目,光景……” 他说着,手指拨动,弦声流水一般流淌。身边的人都不禁露出敬佩或陶醉的微笑。 而他身后,有着一座像是直入云霄的,高高的塔楼,像是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光柱,如同一道直直刺破天际的白光。 塔楼之上,萝莉着一身红白裙装,搭着手,眺望着这般欣欣向荣的光景。 “欢迎回来,异界旅者。”她偏头,微笑: “距离您上次离开,过去了三十日。” 依然是一副钦望模样的苏明安望着下方的人潮:“时间流速十比一,不算很快,还好,我这次回来,没有看见一个被大雪覆盖的大陆。” “重建正在进行,一切都很顺利。”辉书航说。 “我刚才已经将血留在了实验室,下次回来,可能就是好几个十日后了。”苏明安说。 她弯了弯眸:“您是要再度启程了吗?” “……是啊,去一个新的世界。”苏明安说。 辉书航望过来,那双透着静谧的眼瞳,如同北国之春破冬的初湖。 她似乎比苏明安上次看见时更纤弱了些,露出的肌肤在光下近乎通透,整个人如同山顶的雪莲,光下的精灵一般引人瞩目。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熟悉的温暖一点点渡进来。 “一帆风顺。” 她笑着,唇色白得近乎透明。 …… 之后,苏明安又去看了单双。 他推开沉重的大门,走入殿堂。 他看见了在面前的螺旋楼梯,与冰白色的墙面和地面,他扶着楼梯往上走,看见二楼平台上的一抹亮色。 被光芒沐浴着的少女,安安静静地站在二楼,悬坐在窗沿上,侧头望着他。 “你也喜欢光?” “谁不喜欢呢。”单双似乎不意外他的到来,只是喝着葫芦里的酒:“我真没想到,辉书航设的这个铭光法阵,圣启用完了又到我……” 她抿了口酒,看上去倒一点都不难过:“不过,我的状况比他好得多,我不难受,夜里也可以外出,就是白天没法出去……” 她说到这里,忽地侧头。 “你又要走了?” “在这里大约待一天多,然后离开。”苏明安说:“据说旅游可以使人的精神状态变好。” “一天多。”单双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夜间旅游?” “我觉得别有风味。” “那走吧。”苏明安笑了笑:“就当大难临头前的难得休息。” 单双看了他一眼,而后从窗沿旁跳了下来。 光晕洒在她的马尾之上,鲜红的发绳蝴蝶般飞舞。 …… 【11月29日午间12时】 “叮咚!”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第六世界:白沙天堂。全球副本解密类/角色扮演类游戏。】 【参与玩家:268029780人!】 【白沙天堂将被复制为13401489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20名玩家进行游戏!】 【由于玩家为第六次进入游戏,不再自动学会交流通用语,自动扣除10点积分,学会第六世界通用语!】 【——世界开始!】 …… 白光显现。 调整完毕精神状态的苏明安站立在街道之中,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后,烟花正于低空绽开。 身体的意识渐渐散去,像是渐渐沉入睡眠。 耳边的烟花爆裂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的钟表滴答。 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像医院常驻的气味。 在黑暗逝去,意识一点点回笼,鲜明的红色血条和蓝色法力值出现在视野的左上方时,他感知到了身体的状态,似乎是平躺着,手底下还有被单柔软的触感。 还未等他在睁开眼,便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声音: “——你醒了?” 那声音顿了片刻,又紧跟了一句: “放心,手术很成功。” 二百一十三章·“我只心疼大哥” 此时貌似还是初始状态,他仍然不能动弹。 只能闻到那股医院的消毒水味,以及渐渐清晰的柔软被单触感。 那声音响在右边,是一个男声,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响起了稳定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渐渐走远。 耳边只剩下了时钟的滴答,一声一声,响在一片安静的房间里,配合着消毒水味,听上去有种静寂的恐怖感。 接着,系统提示准时到来: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六个世界!】 【世界名:白沙天堂】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五天】 【玩家个人进阶任务:(根据玩家扮演的角色决定,正在下发中……)】 【完美通关:发现白沙天堂之后的秘密。】 …… “叮咚!” 【掌权者任务:保证npc“阳夏”存活。】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进阶。】 【任务失败惩罚:“掌权者”身份恢复基础正式期。】 …… 【第六世界新增san值(理智值)设定。】 【请注意:san值与玩家精神状态密切相关,过高或过低,都将触发不同事件,将影响本次世界剧情的最终结局路线!】 【请玩家时刻注意san值变动情况。】 …… 与此同时,在漆黑的视野前,除了那管绿色的生命条和蓝色的法力条,又缓缓显现出了一管橘色的长条。 而与那两管长条不同的,这管长条中的橘色似乎会动,看过去的时候,有种正在缓缓流动之感。 此时,橘条上的数值正是80/100。 满值为100,而苏明安此时的san值为80。 右上角的弹幕界面也同时开始滚动: 【第一!】 【来了来了!】 【参加这个副本的人好少……果然还是被上个世界吓到了吗?】 【我觉得主要是被苏明安在论坛上公布的第六世界关键词吓到了……】 【异化、疯狂、无间地狱……真都不是什么好词。】 【确实,我原来都准备下场了,硬生生被这个预告给吓回去了。】 【敢在这个世界下场的都是勇士……】 【为什么苏明安连下个世界的信息都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优待凭什么那么多?】 【建议身份名字改成:“主办方亲儿子”,滑稽.jpg】 【优待多关你p事,自己不上搁这恰柠檬,nmsl】 【……】 随着弹幕的汹涌,苏明安开启了日常的自动屏蔽模式。 他之前了解过,san值的意思是理智值,和系统解释的情况差不多,与他的精神状态关系密切。 所以,他特地去明辉旅游了一天多,就是为了把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现在看来,精神还不错,居然能达到80的数值。 身体的掌控权在一点点回笼,在终于能睁开眼时,他首先看见了一片灰白的天花板。 苍白的正方形间,白炽灯亮着一管刺眼的光,他又微微闭了闭眼睛。 ……等等,视野不对。 至少与正常状态不同。 他再度睁开眼,明晰地看见了视野四周隐隐约约存在的暗角。 像是眼球边缘被抹上了一层乌黑一般,看着的画面边缘模糊不清,只留中央一圈是正常视野。 就像恐怖游戏中的核能手电筒视野,中央的一圈是清晰的,四周却像被黑雾遮住了一般。 而就在他这么一闭一睁眼间,原本稳定着的白炽灯忽地诡异地闪烁了片刻。 “呲,呲啦——” 伴随着一阵奇异的炸响声,眼前的视野一黑一白,在灯暗下时,他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抹血红的影子。 他刚要细看,一眨眼,灯又亮了。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等待了片刻,终于等到身体的知觉完全恢复,而后缓缓坐起了身。 他看向这间房间。 房间很狭小,生存空间被灰白的墙壁挤压得极其狭窄,除了身下的床,旁边还有一张木质的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小小的衣橱。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响彻在这片小小的房间里。 此时时针指向1,如果他猜测不错,现在是凌晨一点。不过,下午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简单朴素的家具静静地压在地面,留出的路极其狭窄。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个说话的人,也完全没有踪影,只有一扇狭小的门安静地合着,门底下没有缝隙,看不见外面的任何东西。 他抬起头,看见墙壁上一扇窗户。 窗格是漆黑的,外面没有光,但在他望过去时,却像有扭曲的黑色线条从窗格中蔓延而出,枝叶一般拼命生长,像是阴影从外面钻了进来一般。 但在他下一个眨眼时,那扭曲的黑色线条又突然消失不见。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果然阴间。 他伸出手,看见一双近乎于瘦骨嶙峋的手。 惨白的灯光下,那手白得近乎透明,手背上有着无数道针孔,而有一道巨大的口子顺着右手臂上臂,一直蔓延到了手背之上,伤疤看上去非常狰狞。 他掀开被单,果不其然看见了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下是一具极其瘦弱的身躯,那宽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是给他套了个巨大的麻袋一般。 他忽地感觉大腿处很疼,这疼不是刚出现的,似乎一直存在,只是在对这句身体控制权的不断加强中,他逐渐意识到了这股持续的痛感。 在思考片刻后,他关闭了直播间,而后将裤子拉开。 他看见了刻在大腿之上的,深红的一行字。 …… 【不要让他们听见。】 …… 伤口还没有愈合,曾经划过的印记还很清晰,伴随着阵阵疼痛,他将字迹挡住,感觉境况越发诡异。 ……“他们”。 “他们”是谁? 不要让“他们”听见什么? 这个信息如此关键,以至于原身直接忍着巨大痛苦刻在了身上,让他第一时间能够看到,而不是将其写在旁的什么笔记本上。 他重新开启直播,思考着,缓身下床。 他穿上拖鞋,踏上地板,脚步下陷。 地板忽地发出扭曲的“吱呀——”声。 那声音极为诡异,像人在用着极高的声调哀嚎。 他皱了皱眉。 ……不管怎么说,先看看容貌吧。 容貌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些时候能够帮助他判定当前的身份。 他调出系统镜子,看向镜面。 他对上了一双死水般的眼睛。 像是内里的情绪已经被完全埋葬,只剩一片黑漆漆的死水。在望向镜面中的那双眼睛时,他似乎望见了那眼底里一片沉寂的墓碑。 这具身体的脸色苍白,脸部轮廓极为消瘦,肉一点都不明显,唇色也很淡,整体就像由浅色构成的一般,只有那双深黑的,有着玻璃珠一般质感的眼睛,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力。 ……很有颓废美的一张脸。 虽然感觉虚弱过头了。 年龄看上去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 而在他端详着镜中的人时,他突然看见了自己正在笑。 他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嘴角,确认自己没有露出笑容。 ……莫名其妙。 他将系统镜面关闭。 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到桌前,他看见泛黄的桌上躺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你发现了物品(**的日记本),是否开始侦察?(侦察获得的线索与精神、智慧相关联)】 ……没有提示是谁的日记本,道具名字前面的姓名似乎是故意被遮掩住了,没有提供信息提示。 苏明安翻开那本日记本。 而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漆黑的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迅速回头,却依旧是那片墙壁,什么异常也没有。 墙粉似乎随时可能脱落,这间房间看上去极为老旧,似乎经历了许多年的光阴。 在看向墙壁时,他似乎感到这面普通的白墙也长了眼睛,正在一片静默无声中盯着他看。 他转回头,翻开笔记本。 【……我快要死了。】 首先看到的,便是鲜红的一行字,像是鲜血写的一般。 他继续往下看,看见那抹鲜红的字迹似是被手糊过一般,将像血一般的字迹拉到页面之下,模糊了其他的字。 他翻开下一页,便看见了一行行叙述: 【……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 【但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真正……】 【我往下看,看见深渊。于是,我往下跳,跳进深渊。】 【崖上留下我的墓碑,墓碑无人知晓。】 【我的目的达到了。】 【为了……我接受了实验……】 作为初始的关键道具笔记本,它总能在关键的时刻被糊上,像个谜语人一样让你一边看一边猜。 苏明安翻了好几页都是空白,他索性竖起笔记本,快速翻页。 纸张一页页划过去,期间不是空白,就是各种各样他看不懂的文字,像是鬼画符,但系统又偏偏不给氪金提示,让他没办法像当初看钦望的日记本一样得到翻译。 直至最后,纸张到了最后一页。 它出现了一段与之前文字完全无关的话。 …… 【绝望蔓延世间。】 【绝望污染生命。】 【绝望无法抑制。】 【它疯狂、狂热、沸腾、且无法被阻止。】 【我抬头,看见茫茫无边的海洋,海面上没有光晕,眼前没有光明。】 【枯死的皮囊,游荡的幽魂,我们寄生在这里,像一根枯死的苗向下寻求一丁点生存的空间,像死水中的鱼渴求最后一点空气。】 【这般拼命挣扎,卑微的,想要活着的我们。】 【是否可以……】 …… 【*你获得了线索壹(**的日记本)】 【线索壹·**的日记本: 【他有才华,有能力,却偏偏选择在自己最光彩的时刻画地为牢,站在生和死的路口前反复挣扎。】 【于是,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弱者,甘于堕落的皮囊,他人眼中的丑角。】 【他处境窘迫,他濒临深渊。】 【他往下看,看见深渊,于是他往下跳,跳进深渊。】 【崖上留下了他的墓碑,这墓碑无人知晓。】 【——而之后的人们看见他,他依然光彩夺目。】】 …… 【激活身份任务·**】 【身份任务:找回自己的名字吧。 真名对于每一人来说,都无比可贵。】 …… 他将笔记本试图放入背包,却突然发现放不进去。 而此时,一则系统信息蹦了出来: 【本副本不可随意将物品放入背包。】 【临时道具栏已开放。】 【你可以将某些特定物品,放入临时道具栏而带走。】 【在某些线路,临时道具栏必须需要携带某些物品,否则会造成线路偏移。】 …… 而与此同时,一则道具栏出现在了视野正下方。 其间有着三个格子,意味着他可以携带三件物品。 他将笔记本拖入道具栏,占据了一个格子。而其他的桌子椅子,由于不是“特定物品”,无法被放入。 他继续搜索,去开桌子的抽屉,但拉开后,里面一片空荡。 他发现桌档底下还有空间,弯腰向下看时,下面依旧什么也没有。 而在弯腰之时,他听见“吱呀——”一声。 他直起身,看见刚刚明明被合上的抽屉,不知不觉间又开了。 他将抽屉推回去,去看房间里最后一处线索点。 衣柜。 衣柜不大,但差不多能容下一个人,此时是密闭状态。 他单手放在衣柜提手之上,另一只手酝酿着泯灭,一旦衣柜里面突然蹦出来些什么东西,他也可以反击。 在警惕的视线中,他一用力,单边柜门被他迅速拉开。 “吱呀——” 惨白的灯光一瞬间倾泻进去,将内里的空间照得透亮。 堆叠的病号服,使得单调的蓝白色混杂在一起,像一层层叠起的抹布。 ……没有袭击。 他将衣服一件件掀开,检查上面有没有字迹。 而在翻到最底下一件时,他看见了一抹雪一般的白色。 那是一件白大褂,医生的服装。 【检测到可携带特定物品】 他将白大褂拖进道具栏,而后忽然听见一阵风声。 似风不是风,倒像什么东西在耳边乌乌作响。他感觉后颈有些凉,像谁忽地吹了一口。 他回过头,看见再度被突然拉开的抽屉。 “……” 这个抽屉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 他再度转过身,想要再看看衣橱里是否还有什么东西。 ……却看见原本敞开的衣橱门,此时已经完全闭合。 它闭合得无声无息,连柜门移动的风和声音都没有,像是从未被打开过一般。 澄黄的衣橱在反光,依稀可以看见他站立着的投影。 灼灼光亮诡异地与模糊投影混在一起,惨白的灯光溅射回他的眼。 他闭了闭眼。 而身后,木门被悄然推开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 【不要让他们听见。】 …… 【当前san值:70】 二百一十四章·“为什么要面对现实?” 苏明安头也不回,直接朝身后定位空间震动。 空气像是被一只大手瞬间搅动,在攥着泯灭迅速反身时,他看见一抹漆黑凝结在空中。 那是一个黑色不明物体,像漆黑的水藻,在被控制住的时候还在向周围散发着扭曲的黑色线条。在苏明安再度伸手,灌注了五百点法力值的空间震动下,那抹漆黑瞬间如同气球爆裂般消失。 【击杀???,exp+500】 【获得线索贰·黑夜里的夜行物】 【线索贰·黑夜里的夜行物:扭曲,诡异的不明黑体。似乎极具攻击性,它们在夜里不会主动踏入别人的房间——除非它们听见了你发出的聒噪声音。】 …… 【你注视到了来自黑夜的污染物,san值出现小幅不稳定】 …… 视野左上方,原本掉到70的橙条,如水开了般开始小幅度地波动了起来,升升降降,一时不定。 苏明安觉得视野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些,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饱和度,而四周的暗角也正在扩大。 他没有理会这个理智值,而是看向线索提示。 他至少知道,现在的时间,是晚上。 凌晨一点。 而这些主动破门而入的怪物…… 他看向被推开的门,门外是一片黑暗。 并不是那种看不清东西的黑暗,而是纯粹的黑,就像是外面什么也没有,一踏出去就会触发死亡判定一般,像是生生被人抹去了一块。 而在他注视着那片区域的时候,似乎也有无声的黑色顺着门边蔓延了进来,但却停留在门栏处没有进来,像是被阻拦在了外面。 【不要让它们听见】。 他微微一动,脚下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声音传出了很远很远。 他好像明白这群东西是被什么引来了。 如果他猜测不错,这里应该是一处暂时安全的初始区域,用于给玩家缓冲。但一旦玩家从床上下来,踏上地板,发出声音,便会吸引来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开始正式的副本。 如果他当时看到那行大腿上的血字时,想的再多一点,不去碰地面,或者他拥有类似于浮空的技能,不去发出响声,便不会有怪物被吸引而来。 ……但也没什么关系。 被吸引来的怪物,战斗力大概在200到400区间,他500点法力值都显得伤害超标了,杀死对方轻轻松松。 如果是刚入副本的白板玩家,可能这一点失误就会要命。但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已经不必那么谨小慎微,可以靠高武力值莽过去。 他目前已经是战力最高的玩家,如果他都倒在副本最初始的小怪上面,那难度也太大了一些。 想到这里,他调开战力排行榜。 之前在旅游,一直没看,现在倒是有时间看看排行榜的变动。 湛蓝的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他扫了一眼,看见了好几个陌生的名字。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170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4)/职业:白审 2、诺尔·阿金妮(战力:1350)(完美通关*3)/职业:傀儡师 3、爱德华(战力:1550)(完美通关*4)/职业:时停者 4、艾兰得(战力:1450)(完美通关*2)/职业:预言者 5、水岛川空(战力:1200)(完美通关*4)/职业:幻法 6、艾登(战力:1150)(完美通关*3)/职业:高阶暗牧 7、阿尔杰(战力:1050)(完美通关*2)/职业:狂剑 8、吕树(战力:1100)(完美通关*1)/职业:控兽师 9、北望(战力:1000)(完美通关*4)/职业:冰霜法师 10、林姜(战力:1100)(完美通关*2)/职业:人偶师 …… 前三倒是一如既往,爱德华的战力涨得也很快,但紧跟在他后面,居然出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艾兰得。 而这个第九的北望,也是没见过的人。苏明安之前有粗略看过世界前百的玩家,并没有这个北望。 这居然是一个全部完美通关的,却掉在前百之外的玩家……而且战力也不是特别高,看上去很奇怪——难道是全程智力通关,特别不擅长战斗的那种? 不知道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而吕树则直接掉到了第八……估计是第五世界划水太过严重,全程游离在外,所以并没有获得什么好评价。 他关闭排行榜界面。 他的目光永远不会局限于这个小小的排行榜上,他该注意到人类之外的东西。 内部的排位,他已经在最高位,所以他需要找到些比这些更重要的机制。 他的视线在门外的黑暗处定了片刻,而后迈步。 在路过门时,他看见了靠外的那一面门上,贴着一条告示。 【请各位学员注意。】 【晚间十一点至早上六点为夜间时间,夜间严禁出门。】 【早上六点,请准时出门集合,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请各位保持健康作息,减少熬夜。】 【如违背作息时间,夜间行动,将受到惩罚。】 …… 【获得线索叁·作息时间】 【(作息时间):好好睡觉,不要熬夜。按时睡觉有益身心,过度熬夜导致猝死。】 …… 明确写在门上的提示。 按理来说,只要玩家长点脑子,在这般黑洞般外界与警告告示的双重提示下,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苏明安摸了摸告示,确认下面没藏着东西时,抬起视线,一脚踏了出去。 地板声吱呀作响,在近乎死寂的黑暗中格外响亮。 他从光亮中踏入黑暗,望见渐渐恢复的视野中央。 外面是一片长廊。 一点灯火也无,他站在最光亮前,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廊。 他走了进去。 忽地,身后的光亮被一点点挤压,身下的影子被一点点挤压泯灭,他没有回头,一步不停地朝着长廊尽头走去,任由房门在自己身后自行关闭。 “砰——!” 一声巨响,开启时寂静无声的木门,在关闭时发出了雷鸣般的震动声,苏明安似乎感到周围的黑暗中有着什么在窥视他,他眨了眨眼,带着暗角的视野边缘有着什么正在窜动。 “唰啦啦……” 他听到有细碎声响,好像是墙粉在渐渐脱落,也像是有着什么极为轻盈的东西正在踩着脚步快速接近。 他并没有让自己待在安全房间里,让分身去探路的想法。 分身死了要耗费五个职业点去修复,与其浪费五个职业点,不如自己亲自去探路。自己的一条命几乎没有成本,死了也是重来。 五个职业点,明显比自己的一条命珍贵。 他快速行进,顺着长廊往前走。 脚下的吱呀声越来越刺耳,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谁的身上一般。由于看不见,他的手贴着左边的墙壁往前滑,触到带着粉尘的墙面与一扇扇木门。 木门里面应该是其他玩家,他们的房间应该和他差不多,都在这一条长廊里,不过,与他相比,其他玩家或许还没有选择行动,因此木门都是关上的。 并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更别说像他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 在玩家们渐渐熟悉游戏副本的尿性后,他们明白,这种顶着警告硬要莽的行为,绝对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 但苏明安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有容错。 他贴着墙面快速前行,眼前一点视野也无。 就像是闭着眼睛行走在夜间的街道之上,根本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车,有没有路口,有没有突然出现的草坪和水沟……只是硬生生地闭着眼往前走,只留一只手感触着墙面。 弹幕看着这一幕,已经完全看傻了: 【真的勇士……】 【从其他大佬的直播间过来的,他们真的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做的……】 【居然真的是真身试探?不派分身?他是真的莽。】 【第一玩家胆子也太大了些,多少也顾忌下吧,万一在这里死了……】 【那就有趣了,人类自救会议白开,二代鸢尾。】 【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比如知道这样不会有危险?这也太吓人了,我隔着屏幕看得都害怕,什么也看不见……真的会有人不害怕吗?】 【恐怖游戏中这样的场景我都怕,更别说是随时会死的现实……】 …… 他一路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过,忽地又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 极高的精神点让他迅速锁定了方位,也不管来的会是什么,直接伸手,灌注400点法力值,空间震动直接朝着那方甩出。 “轰——” 波动瞬起。 【击杀学员23号,exp+800】 ……学员23号? 苏明安朝着那个方向摸索而去,脚碰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摸,摸上了一个人的身体。 由于对方穿着的布料触感与他穿着的一致,这人倒像和他处境一致的玩家。 可从系统提示上来看,这又是个npc。 【获得23号道具·破旧的玩具熊。】 他忽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系统提示声响起,一个透明无光的面板在他眼前展现: 【女儿感冒了,真让人担心,一个人照顾小孩真不易啊。】 【女儿要离开了,据说假期还能回来,多希望等待的日子能够快些过去。】 【女儿不在,心里很空虚。】 【算算日子,女儿也快回来了,要准备买菜,记得她最爱吃糖醋排骨……】 【哦对了,还有她想了很久的玩具小熊,之前看见街角那家有卖,要不要给她一个惊喜呢……】 …… 【道具可收入临时道具栏。】 苏明安将玩具熊拖入道具栏,而后站起身。 在这一路中,他也发现路途上有着一些凸起的东西,是柜子。这条走廊上居然放着几个柜子,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顺着原先的道路走下去,忽地感觉视野微微一亮。 ……并不是突发了什么情况,只是远处似乎有光源。 摇摇晃晃,亮在下方,如同远方的烛火一般,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光源是在下方。 苏明安往下看,才发现下面似乎有着楼梯,这条走廊并不是单行通道,貌似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走。甚至可以上下楼。 而在他注意到那抹光亮之时,似乎也感觉到,那抹光亮正在越来越亮…… 不对。 不是越来越亮。 是光亮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站在原地,迅速插下一枚眼。 眼在原地旋转一圈,而后迅速隐形。 这是附带了预言宝石的监察之眼,可以对他的未来行动起到帮助作用。就在眼被插下的一瞬间,血红的光标瞬间弹出,极红,极亮的光标瞬间下指,像是疯了一样窜射出来,牢牢指向下方光源的方向。 在监察之眼的提示中,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安全和机遇。 颜色越亮,代表程度越重。 而此时,这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鲜红在告诉他——下方极度危险,尤其是那一抹灯光。 危机是以他的实力为衡量标准的,如果连他的当前实力作衡量,都判定对方极度危险的话…… 他往下看。 持着灯光的,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稳稳地靠近这边,像是找准了这边的方向一般。 而就在他后退,脚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那光在眼前瞬间放大,就像是一抹烛火骤然膨胀。 ——对方在极快靠近! 它发现他了。 苏明安犹豫片刻,立刻反身。 因为,与此同时的,一抹鲜绿色,也在监察之眼之上亮起,牢牢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那是生路,或是机遇。 他迅速朝着绿色箭头指向的方向跑去,看见走廊边缘一个柜子。 ……柜子? 在许多恐怖游戏的机制里,柜子代表着安全地,只要不在鬼前当面进柜,便可以躲进去,不会被发现,等鬼走后,玩家可以从柜子中走出,继续探查。 或许,在这里也是一样。柜子代表着一处绝对的安全点。 怪不得……空荡荡的走廊上,会出现几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空柜子。 苏明安忽然感觉到些像在玩恐怖游戏一样的既视感。 他迅速上前,拉开柜门,就要往里躲—— 在迈进腿时,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而不是坚硬的柜子底。 “我草。” 他听见了一声国骂。 里面有人。 ……怎么,这大晚上挤柜子都要排队? 二百一十五章·“大哥又不是第一玩家” 苏明安立刻伸手,就要把这里面的人往外拽。 结果影状态下的力量值实在太小,对方又像黏皮糖一样牢牢固定在柜子里,根本拉不动。 他感觉身后的光正在越来越亮,带着一股极速靠近的风声。 他迅速跨进另一只腿,将整个人塞进柜子,而后反身立刻关门。 “嘭。”一声轻响,黑暗将柜内完全遮蔽,隔绝了那层越来越近的灯光。 柜子内很挤,苏明安只觉得自己似乎踩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之上,整个人都贴在柜子里,连手都伸展不开。 黑灯瞎火的,他也找不到对方的致命点,不然早就一记泯灭上去,防止对方在黑暗里抢先下手。 他不知道这种躲柜子的手段有没有用,空间位移也被他捏在手上,一旦被那个灯光发现了,他立刻就位移离开,让待在里面的这个玩家做替死鬼。 就在他短暂思考的时候,面前突然一亮。 【对方使用道具:交流聊天框。】 【交流聊天框:可在未加好友状态下,对玩家发起临时文字沟通申请。】 【对方当前匿名:莫言】 【请指定自身匿名。】 …… 苏明安微微动了动,底下的玩家发出轻微的惨呼。 他现在的状态……可是将对方完全踩在下面的,不然根本不可能让他钻进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玩家居然还想着和他交流…… 或许对方也意识到了,他们是目前处境一致的玩家,对于正常人来说,合作的念头会大于相互竞争。 这个交流道具可以指定匿名,这就防止了暴露编号和真实姓名的风险。 苏明安随手编了个名字“兴凯”,而后同意了沟通请求。 柜子外面还没有动静,柜门是完全密闭的,看不见漏进来的一点光辉,在编号匿名后,他看见一则消息蹦了出来。 【莫言:大哥,你也是玩家?半夜里乱跑?】 【兴凯:是。】 【莫言:大哥,大哥你踩得我好痛,能不能轻点……】 【兴凯:……】 苏明安往下看了一眼,一片漆黑,连对方的脸在哪都找不到。 不过,可以确认,对方是一个完全不怕死的在夜里到处莽的玩家,还是龙国玩家。 他不怕死是有所凭借,对方不怕死是…… 【莫言:大哥,等那个鬼走了,我们合作,一起探索这条走廊好不好?大哥你应该不弱,】 【莫言:大哥,我之前看了,这两边门都是关着的,就往下的楼梯能走,待会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好不好?】 【莫言:……】 【莫言:大哥,大哥你说句话啊。】 苏明安还在注意着柜门之外的动静,那灯光靠近时似乎是没有脚步声的,连地板的半点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不确认那个东西是否停留在柜门之外。 下面的玩家还在发着消息,似乎很急于和他合作。 苏明安勉强动了动手指,输入字句。 【兴凯:可以合作。】 【兴凯:你有得到什么线索吗?】 【莫言:我就知道自己是叫“三号”,但没有真实名字,看着房间里没线索,我就跑出来了。】 【兴凯:黑夜探索很危险。】 【莫言:啊?是吗?我觉得还好吧,到处都有柜子能躲,进柜就没事了……大哥,大哥你有获得什么线索吗?你是几号?】 苏明安感觉有些奇怪。 对方叫“三号”,可自己连一点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都没有,更别说知道多少号了。 想到之前校园副本汪星空的情况,他对于玩家身份的玩家也会抱有警惕。 他随口编了一个编号。 【兴凯:我是一号。你知道这个编号有什么用吗?】 【莫言:……我不知道这个编号是做什么的,但估计是对玩家的排号吧。从目前的环境上来看,我们不是在一处学院,就是在一处医院。】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下面的人又在“大哥”“大哥”地发了。 这是当前玩家的现状,不是所有人都像榜前玩家那样有所凭借,可以仗着胆子大或是随机应变能力强到处莽。独狼玩家终究是少数,大多数玩家,在副本里遇见了都是能交流尽量交流,能合作尽量合作,很少有人一见面就要生死搏杀抢夺积分。 整体的氛围,都趋向于和谐,并且在目前的机制下,还会变得越来越和谐。 莫言看到这个也和他一样在黑夜外出,又表现得极具大佬气质的玩家,就知道合作必然没有坏处,语气也是极尽柔和。 哪怕是先礼后兵,也尽量以礼为先。毕竟万一惹怒了对方,在这里动起手来,对谁都讨不了好。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莫言觉得对方身上很有亲切感。 【兴凯:我出去看看。】 【莫言:啊,要不再等等吧,大哥,万一那鬼玩意没离开……】 苏明安推开柜门。 他手上攥着泯灭,也随时准备着空间位移,毕竟开门杀的情况不会少见,万一推门就是扑脸,空间位移也可能闪不开。 但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再等下去没有结果。 如果那只东西一直在柜门守着,还不如现在去面对。 柜门猛地被推开。 ……一片黑暗。 入眼,外面和里面没有半点区别,都是一片恍若被大手抹去光明的暗。 以往的灯光,在黑夜里代表着希望与光明,在这样的走廊里,竟然还代表着危险。 不过,好在那东西已经走了。 完全隐形的监察之眼,此时也没有任何提示。 苏明安将柜门完全推开,跳了下去。 “吱呀——” 地板发出剧烈的哀嚎,后面传来那个玩家吸凉气的声音。 他似乎是被踩狠了,动作很缓慢地从柜子里爬出来,不知道是被踩到了哪里。 【莫言:大哥,我们下楼看看吧。】 消息蹦了出来。 【兴凯:稍等。】 苏明安伸出手。 恍若于黑暗混为一体的,身材小巧的黑猫出现在半空中,它的身形灵活地一转,便无声地落在地上。 它抬起脚,顺着一旁的楼梯便跑了下去,显然是去探路了。 【莫言:哇,大哥,你还有召唤物啊。】 消息提示弹了出来。 苏明安有些意外。 【兴凯:你能看得见?】 【莫言:大哥,你回头看看我。】 苏明安回过头。 那身材显得有些瘦削的青年,正睁着一双微微发亮的双眼看着他。 而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让他看见了对方的样子。 【兴凯:夜视?】 【莫言:是啊,很有用的技能吧?】 【兴凯:为什么柜子里不用?】 【莫言:柜子好像是个特殊环境,技能在柜子里无法发动……】 得到了一条新信息。 夜视……在一般场合下很鸡肋的技能,在这种场合倒是意外地合适。 苏明安将之前打劫来的高级防御罩装备好,确保随时可以被动触发,而后率先向着楼梯走了下去。 黑猫一直在向下走,已经到了另一处长廊,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危险。 【莫言:不过,大哥,你这召唤物,和第一玩家的那只猫好像啊。】 路上,消息又蹦了出来。 ……果然。 现在他的知名度,已经到了召唤物都被玩家们所熟知的程度了吗? 【兴凯:就是照着他的买的。】 【莫言:哇……那应该挺贵的吧。】 【兴凯:贵?】 【莫言:和第一玩家相似的装备、道具、召唤物……那价格都得提一个度啊,这就跟明星效应差不多。就那身西装,黑披风,在cos摊里都比寻常价格贵很多……】 【兴凯:玩家还有心思cos?】 【莫言:对啊,啥不能干啊。反正在空间里没危险。】 【莫言:像什么模拟副本,大型cos活动,语c群,副本真人跑团,剧本杀……这种活动可太多了,我还没下场的时候,玩得也起劲。】 【莫言:……不过一看世界论坛第一玩家发的那个第六世界预告,我立刻就跑来下场了,这世界题材我可太喜欢了,死了我都要玩!】 ……原来真的是刚下场的,只经历过一两个副本的玩家。 苏明安就奇怪,为什么会有玩家和他一样莽。即使是有实力的榜前玩家,也不该在这种地方到处乱跑才对。 原来是个愣头青,为这种副本兴奋。 【兴凯:别说了,注意线索。】 他暂时没有杀掉对方,或者赶跑对方的想法。 夜视有些作用,如果不妨碍自己的话,让这人活着也无妨,关键时刻也能挡刀。 谁知道,他这边不想说话,对方却像不放过他一般,继续不断给他弹消息。 【莫言: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榜前大佬啊,你看上去好淡定啊。】 【莫言:我是真不怕死才在这种夜里乱跑的,但是大哥你看上去实力不俗啊,好像完全不害怕实力被清空一样……】 【莫言:大哥你是榜前大佬对吧,可惜我不知道你是哪个,榜前大佬的样子我都记得熟熟的,但这又是角色扮演……】 【莫言:……】 【莫言: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莫言:我听说,你们榜前玩家都特别瞧不起我们这种只会玩的休闲玩家,但是他们其实是真的怕啊,大哥……大哥你不会生气了吧,大哥你不会要揍我吧……】 【莫言: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大哥,我是很心疼榜前玩家的,我也很心疼大哥……】 【兴凯:闭嘴。】 苏明安摸着墙壁,顺着下一层的走廊一点点往前走。 原本已经不想理这个人了,谁知道说的话越来越离谱了。 【莫言:哎,大哥,我看到这儿有东西。】 苏明安回过头,但他的视野无论转到那边都是一样的,就像是眼前的光生生被人夺走了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双看起来有些恐怖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是空中只飘着一双眼睛一般,成了这一片唯一的光源。 对方的夜视眼,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怪吓人的。 【莫言:大哥,你把手伸过来。】 苏明安伸出手,那个玩家便将他带到了另一侧的墙壁旁,让他往墙上摸。 他注意到,墙壁上似乎有一处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有些凹凸不平,像是衣服上的一处补丁,手碰到的地方也像是贴了一层墙纸,将后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 他去撕那张纸,却撕不动。 一则系统提示蹦了出来: 【获得不完整线索肆·被粘合的墙纸】 【(被粘合的墙纸):暂时揭不开的墙纸,如果有了别的道具,是不是就能发现被隐藏在墙纸之下的东西了呢……】 线索化成一道流光,钻入了线索栏。 【莫言:大哥,你也收到线索提示了吧,好像这还需要别的东西……】 【兴凯:嗯,这是一条不完整的线索提示。】 苏明安发现这个人的脾气真的是非常好。 他先是试图将对方从柜子里拉出来,又连续踩了几脚,之后又一直表现得不理人,对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和他组队,忍耐能力也是到了一个程度。 如果说“忍耐能力”也算是一个价值评判标准的话,对方或许没有那么无用。 【兴凯:你注意细碎的声音,可能会有怪物出没。哪里发出声音了,告诉我,我来解决。】 他这条消息一发出去,就看见那双亮着的眼睛迅速眨了几下,眼中的感激似乎像要溢出来了。 【莫言:谢谢大哥!大哥真好!】 “……” 他沉默片刻,就想继续抬脚往前走,却又收到一则消息。 【莫言:大哥,我看见了,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前面的门被锁住了,没东西了。】 【莫言:好像夜间也没什么关键的线索,两边的房间都不开放……要不然我们先回去,等白天再来见面吧。】 【莫言:我看见了门上的作息时间表,似乎白天六点才算是副本的真正开始……我们的行动其实有些脱离副本了。】 【兴凯:前面的门?门很特殊吗?】 【莫言:嗯,是。之前两旁的门都是木门,应该是其他玩家的房间,我数了数,有二十一扇。但面前的这扇门是铁门……我猜测,这应该就是我们待会白天可以去的地方。】 【莫言:没有专精级的开锁技能应该是打不开那铁门的,但是会开锁技能的玩家太少了……我感觉大哥也是战斗系的,应该没有装配这种纯任务系玩家的技能……】 苏明安没说话,走上前。 他伸出手,果不其然摸上了一层铁皮。 【莫言:大哥,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咔哒”。 清脆的开启声响起。 铁门被缓缓拉开,露出了里面的全貌。 里面不似外面般黑暗,而带了些许亮光,在抬起头时,苏明安看见了面前一面极为显眼的血墙。 “大哥,你这个开锁技能怎么那么像泯灭……”后面的玩家立刻跟上。 却在看清墙面的那一刻瞬间止声。 墙面之上,满是字迹。 …… 【誓死一战!】 【天道酬勤,志存高远!】 【冲破这黑暗,迎来的将是一片光明!】 【扬帆破浪,再创辉煌!】 【为了父母,为了老师,为了自己——拼杀吧,少年!】 …… 红色蓝色的笔迹,从墙上横拉到墙底。 那字迹,带着些许亮光。 像斜飞的烈火。 二百一十六章·“第一玩家就是不一般”(感谢“任北城”舵主) 各色笔触横阔在墙面之上,像流动着的火。 苏明安走近,这是一间有着些许光亮的房间,暗红的笔迹如同血一般印在墙上,像学生参加成人礼时,写在大板报上的目标。 “这,这是什么啊,大哥。怎么副本里会有这种东西……”莫言在后头探头探脑,一副没见过这种墙的样子。 苏明安将手贴在墙上,什么也没发生,也没有任何线索提示,看上去,这只是一面极其普通的墙。 他向旁边看去,并没有看见其他的门,像是走廊的路已经到此为止了一般。 “这个副本好小啊。”莫言说:“从走出门开始,才一会时间吧。这就走完了。我觉得不应该就两条走廊这么大吧……” “当然不止。”苏明安收回手:“可能只是夜间行动的范围被限制了——或者,走廊两旁那些被我们忽略的门里,有着其他的道路。可是我们没有一扇扇去看。” “那,那大哥我们回头看看……?” 莫言回头,就想往回走,却突然看见视野里的一点极为亮眼的灯光。 他开了夜视,看什么东西都有微光,但这抹灯光就像黑夜里的一抹星火一般,太过明显。 他想了想,才终于确认那是个什么东西。 冷汗一瞬间攀上脊背,他全身都在打颤,立刻下意识想后退:“大,大哥,那,那鬼玩意好像回来了!” ……这里可没有柜子啊! 先前在二楼走廊是因为有柜子他才有恃无恐,但现在深入到这面墙,旁边一个柜子也没有,想躲都没有地方跑! 他慌忙侧头,想要提醒大哥,却看见大哥手中已经拿出了武器。 那是一把长剑,剑身镜面似的反光,在他望过去时,那剑身上忽的附着了一层黑光。 那漆黑的一片,看着就有种危险感。 大哥看上去很镇定,双手握住剑柄,剑身上举,那黑光也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流动,像有生命一般。 “大,大哥,你是要……硬刚那个玩意?” 莫言吓了一跳。 他知道,大哥大概率是个大佬级人物,但和那个看着就觉得不对劲的东西打……这应该不是正确应对的方法吧? 他先前只是在二楼近距离看了那抹光一眼,san值就像疯了样地波动起来。 “你在这里等着。”苏明安已经切换好明状态,泯灭附着在剑上后拥有90秒停留时间,足够他结束一场战斗了。 他是可以不选择战斗,空间位移的话,逃走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身后的这个莫言大概率跑不掉,但他也没什么负罪感。 在许多恐怖游戏中,“鬼”是无法被杀死的。玩家在面对它时只能选择躲藏或逃跑,不可能回身反杀。 但是,选择战斗也未尝不可。 有些东西是试过才知道的,即使知道面前很危险,但说不定上限并非被完全锁死……万一对方是可被击杀物? 苏明安冲了出去。 “大,大哥,你的武器怎么那么像亚尔曼……” 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 苏明安没有理会。 此时,他的视野中央,只剩下了那抹此时看起来有点灼烧感的灯光。 那灯光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小小的一点开始逐渐放大,二者在相互接近。 而就在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灯光上的一瞬间,左上角的橙色数值瞬间开始剧烈波动起来。 从70,一瞬掉到65,又一瞬回升,数值反复横跳,极度不稳定。 【……为什么要面对现实?】 他忽地听到耳边一声浅淡的呢喃,像是有人靠近他在向他吹气,声线是轻柔的中性声。 他的手一瞬上举,剑刃高举,划过一道漆黑的流光。 下一刻,空间波动笼罩全身。 位置一瞬变动,他出现在了那抹灯光之后。 尽管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灯光周围却是亮的,他能看到被灯光逐渐照亮的地板……以及灯光周围空荡荡的一片。 他原先以为,灯光是由什么东西控制,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提着灯光。而这个东西便是他的攻击目标。 但现在靠近来一看,什么也没有,他甚至连攻击目标也找不到。 这抹灯光,就像是自个飘在空中的一般,像一点萤火虫,身边并没有操控它的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尽管找不到具体的攻击目标,苏明安还是挥下了剑——朝着那抹极亮的灯火。 剑刃在空中一划而过,在穿过灯火时,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看见面前跳动而起的【hp-892!(削弱!)】的提示,放下了心。 ……只要有血条,那就好。 那就代表着对方是“可被攻击之物”。 极暗的黑色于灯火在之间一碰撞,像是切果冻一般将灯火猛然切开,他看见散成两半的光在他面前散开,而后听到一声极为明晰的系统提示: 【即死抵抗生效。】 光芒已经完全将他笼罩。 在身上的最后一点阴影也消失时,他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呢喃。 言语不清,字句不清,具体的含义无从得知,但就在抬起头,看向那抹渐渐熄灭的灯火时,他看见了走廊尽头与黑暗格格不入的,一抹血红的身影。 舞裙,血红色,泛着微光。立在那里,像是流动着的血。 “她”的身后被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此时诡异地扭动着,已然将两旁的墙面完全笼罩。 【……为什么要面对现实?】 他再度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你不是他们派来奴役我们的吗?】 【你不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杰作吗?】 【……如此卑劣,如此低下,如此屈服于现实,如此“健康”的你。】 【——为什么还要回来?】 “……” 苏明安看着那抹血红的身影。 他听到了一声声带着悲意的声音,像控诉,像叹息,像在抱怨他,也像在羡慕他。 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杀死“冬雪”,exp+0!】 下一刻,光芒放大。 他握着剑,看见原本低落到50的san值,一瞬回升到了70。 …… 他睁开眼。 他猛然坐起,伸出手。 炽白的灯光打进他的眼里,亮光过于刺眼,一瞬刺痛使他的眼角现出泪水。 带着暗角的视野里,原本握在手上的亚尔曼之剑已经不见,他看见了一双满是伤疤的手。 手背上有着细密针孔。 蓝白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穿在他身上,大腿上有着持续的痛感。 ……又回档了? 他抬起头,时钟上的时间正指向一点,木门闭合,桌上有着未被翻开的笔记本。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这一次的死亡居然没有任何后遗症,一点痛感也没有,就像是眼睛一闭一睁间就回档了一般。 分明显示即死抵抗也生效了……就连杀死对方的提示声都响了起来,居然还是死了。 死得他连死亡原因都不知晓。 苏明安皱了皱眉,但还是从床上站了起来。 ……这一周目,速战速决。 他跨腿,够到了桌子,而后迅速整个人移动了上去。 这房间实在太小,导致他就算不下床也能到桌子上去。 没有触及地板,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坐在桌子之上,翻开那本笔记本。 依旧是熟悉的扉页,以及熟悉的文字。 只是,在将笔记本合上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线索归入线索栏的提示,甚至连侦查提示也没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抬了抬眼皮,视线移动到左上角的san值之上。 70点。 他的手有点抖。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立刻转移视线,看向右上角的弹幕。 【咋回事?明安哥咋又把笔记本看一遍啊?】 【可能觉得就算重启了,再看一遍还会有新线索。】 【没想到这个副本居然是周目制……触发了条件还会整个副本重启的……】 【把那光灭了就重置了,这我也是没想到。】 【那这样看来,是不是最后所有玩家结束副本的时间都会不一致?】 【大概吧……不过这倒是降低了通关难度,居然可以重来……这我上我也行啊!】 苏明安稳住了颤抖的手,将笔记本缓缓放下,保持心情的平静。 ……原来他之前并没有死。 这一次,也不是他回档了。 而是,整个副本,一起重置。 这可能便是这个副本的特殊条件,当玩家触发某种机制时,整个副本完全回档,所有玩家一瞬回到初始时刻。 但,时间是在正常流动的。已经获得的线索也不会再触发一遍。 他为了确认,点开线索栏。 果不其然,之前已经获得的四个线索,正安安静静摆放在里面。 如果是死亡回档,里面会一个也没有。 系统时间里,显示的也是11月30日凌晨2点15。 虽然玩家被传送时是11月29日正午十二点,但副本的开启时间和传送时间会存在偏差,这个副本的正式开启时间是11月30日凌晨1点,他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 而现在,系统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证明着是他这个副本的重置,是机制问题,而不是整个世界游戏的时间线重置。 ……幸好他发现得早。 要是没察觉出来这是副本机制,而不是因为他的死亡回档,再遇上莫言时,只怕要被人瞧出来不对。 他打开临时道具栏。 虽然线索存在,但临时道具却是确确实实回到原点了。他将笔记本拖进去,又打开衣柜将那件白大褂拖进去,而后忽地听见了敲门声。 急促,迅速,鼓点一般。门外的人,似乎很着急。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传来了门外的人声: “大哥,大哥……快开门……” “咔哒”。 苏明安打开门,就看见莫言一把钻了进来,脚下踩着的地板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大哥,你到底干了什么啊,居然把整个副本都重置了……不过这也稀奇,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机制,触发了就一切重来……”莫言像倒豆子一样说着话,忽地,他一愣。 “那那个光,是不是还没死……” 苏明安抬起眼皮。 门外,长廊深处,一抹悠悠晃晃的灯光缓缓显现,不紧不慢,和之前一样。 他迅速将门关闭。 “大哥,那到底是什么,好可怕喔……”莫言在后面说着。 “别说话。”苏明安立刻让他闭嘴,同时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从【不要让它们听见】来看,这种东西对声音特别敏感,无论是人声还是地板声。 莫言也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拼命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系统提示像是来迟了一般,出现在了界面之上: 【你已击杀副本关键npc“冬雪”。】 【“冬雪”为特殊机制人物,一旦死亡,副本重启。】 【副本重启机制:线索保留,临时道具回归原点,一切流程回归第一天,已死亡npc复活。】 【请注意:副本流程为五天,玩家须完整走完五天流程,方可通关。副本最长期限为十五天,若重启次数过多,使总时长超过十五天,所有任务默认失败。】 …… 这个系统提示的意思是,不能使得副本重启次数过多,至少不能让总通关时间超过十五天。 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刚刚这重启一次,也只让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苏明安忽地想起了自己的掌权者任务目标,“阳夏”。他需要保护这个叫“阳夏”的npc的安全。 “阳夏”,“冬雪”。 ……或许这两个npc之间有着什么关联。 掌权者任务,一般都与完美通关的最真实结局所挂钩,所关联到的npc都是全副本剧情中最关键的人物。 第四世界的茉莉,第五世界的辉书航。 如果第四世界的任务不是“揭露茉莉的罪恶”,他当初或许不会接近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如果第五世界的任务不是保护辉书航,可能他早就接受了远离中央广场的he结局,不会选择回去接受成人礼,而后看到一切隐藏在牺牲之下的真相。 掌权者任务像是一个引导工具,让他必须去完成最难完成,也最真实的那一个结局。让他必须去找寻到埋藏在副本剧情最底下的隐藏路线。 或许,这个阳夏,也一样。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旁边的莫言突然戳了戳他。 “大哥。”莫言的眼神向外瞟去:“你听听,是不是,外面有声音?” 苏明安忽地注意到。 原本一片安静的室外,忽地传来一阵阵脚步声,还有打斗声。 “是不是……有人在和那个光战斗?”莫言压低声音说。 苏明安没有丝毫犹豫,打开门。 “大哥,大哥你也太莽了,你怎么突然就开门了……” 苏明安没有理会莫言,看向门外。 门外,那抹灯光,离着他们极近。 而灯光对面,站着一个披散着黑发的少女。 她身后的门已然打开。 她穿着病号服,显然是二十名玩家之一。 她的手上,亮着血色的光,像印在手上的烙印。 二百一十七章·“╭ ( ̄︶ ̄)ψ” ……熟人。 一看见那个血红的纹印,便唤醒了苏明安关于第四世界的记忆。 第四世界,这个血色的纹印,可是给了他极其深刻的印象。 如果不是技能重合的话,这个人,倒真的是一个熟人。 他还没说话,莫言便像看见情人一样高呼起来:“卧槽!林姜大大!” 黑发少女微微偏过头来,眼里满是警惕。 “这纹印我可熟了!榜前玩家的技能我都背的滚瓜烂熟,这个纹印是林姜大大的核心技能,不仅可以作为陷阱提前安置,还可以投掷,拥有必定禁锢敌人的强制功效……” “闭嘴。” 林姜再不出声,这人就要把她的技能效果报完了。 她本来还在房间里待机,准备等到白天时间才出来,没想到刚刚还在翻找线索,下一秒就躺回了床上。 愣了片刻,她才明白,是其他玩家触发了什么机制,导致了副本的重启。 她顿时没有坐以待毙。既然其他玩家都可以夜间出行,那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在一开门后,她便看见了,这抹可疑的灯光正在向她行来。 没有丝毫犹豫,她攥着纹印就出门,准备先拿这个鬼东西开刀。 结果,旁边房门一响,又窜出来两人。 ……明显都是玩家。 她手上的光辉一闪,刚想继续攻击这个光,就见着旁边那个咋咋呼呼的青年又大喊一句: “不行啊!林姜大大,杀了这个光副本会重置的!” ……重置? 林姜反应过来:“刚才的副本重置就是你们……” “不是我!”莫言立刻侧身,把苏明安让了出来,一副老大最牛的样子:“是老大!老大出手,瞬间就把那鬼玩意给“咔嚓”了!” 林姜望过去,看见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带着点颓废美的青年。 ……不认识。 角色扮演,能看出那是谁就有鬼了。 除非真实出手,出手的招式还很有名,否则基本认不出谁是谁。 林姜不再关注这两个人,这诡异的光已到眼前。 忽的,旁边又传来一声“嘭”,又一扇玩家的门被推开。 从里面,窜出来一道身影,那身影身上似乎带着吸引仇恨的技能,在光面前一晃后,那光居然放过了近在眼前的林姜,朝着那个身影就晃了过去。 光芒靠近,所有人才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主动引走光的是谁。 看着那个跑动着的人,苏明安微微愣神。 “——苏明安!是你!” 他听到了林姜带着点诡异笑意的喊声。 “卧槽!卧槽!大神!真大神——” 他听到了旁边莫言满是激动和震惊的语气。 按理来说,这种语气,他应该习以为常。 ……如果他们对话的对象是他的话。 但是现在,林姜和莫言,此时看向的,都不是他。 而是那个……主动跑过来,引走光的身影。 借着光,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人的容貌与样子。 黑衣,黑发,手中一柄长剑。 那无比熟悉的容颜,让他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那个突然从旁边门里冲出来的,以一种救世主姿态引走光芒的人。 居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但是苏明安明确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出过分身。 所以,这个玩意到底是…… 突然,那个“苏明安”开口了。 “——你们便是我的逐光者吗?” 苏明安愣住了。 旁边的莫言拼命点头,如同小鸡啄米,整个人都在激动地全身发抖。 “我会将这个光引走,你们这些人,站在原地,等着被拯救就好了。” “苏明安”说着,而后转身就跑。 灯光追着他一路跑远,像是被他完全吸住了一般。 而就在此时,那扇门后,走出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 他伸着手,似乎在操控那个“苏明安”,在看到这边的三人时,他露出了高傲的神情。 “大神!大神!那个是你的分身对吗!”莫言狂喜:“天哪,太幸福了,我居然在副本里同时遇到了两个,其中一个居然还是……” “我的分身会将光引走,夜里,你们不要乱跑。”那个玩家说着,而后转头看向林姜:“没想到又遇到你了。” “苏明安,真巧。”林姜笑了笑:“……所以,做好被我扒皮的准备了吗?” “你的爱好很特别。” “我只对两种人感兴趣。特别的人,以及,特别讨厌的人。”林姜身上的那股学生的胆怯气已然完全消失,就像从来没有伪装过一般。面对着这个“苏明安”,她身上的锐气毫不掩饰,甚至言语中夹杂着强烈的兴奋: “而为了一个我感兴趣的目标,我会为此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扒我的皮?”那个玩家笑了声:“如果说,所有人都是逐光的人,你却是连半点利用价值也没有,林姜,你那没有作用的偏执,和那个苏式没什么两样。” 苏明安站在一旁,默默压低他的存在感。 他早在之前就听说过副本里有那种,刻意模仿榜前玩家,以此获得关注度的人。 先前还有个人买了只红色蝴蝶就在明辉世界里模仿吕树,那木头样学了个十成十,居然还被蒙在鼓里的许多玩家所相信,以此得到了不少助力。 没想到,在这种副本里,就被他遇见了一个。 不过,这个人的模仿,看上去要高级一些。这个人还拥有类似分身的技能,居然成功把林姜都给迷惑住了。 苏明安的白审是隐藏职业,具有唯一性,有独立人格和明影转换的分身技能应该是独有一份。但分身技能可未必。 如果说,对方拥有一个类似于伪装,或者幻影的技能。模仿出一个他的模样,伪装成第一玩家的分身,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对方看上去熟知他的语录,居然把分身曾经说过的话在这种情形下照搬了过来。 “你拿我,和那个无知的小女孩相比?”林姜发出磨牙的声音,手上的纹印似乎蠢蠢欲动。 “——哎,等一等,等一等,两位大神!” 莫言不再激动得发抖了,他似乎很想要参与其中。 “大神,你们看哈,这个副本就二十人,而且那个光那么诡异,说不定咱们就有共同的敌人。有什么恩怨,留到第五天解决,这样不好嘛。” “不好。”林姜嘴上硬气。 但她其实也知道,留下苏明安,肯定比在夜里硬要和他对打要好得多。 首先是她自知也打不过对方。 1700的战斗力啊……这超得也太过分了,对方的战斗力从第四世界就开始飙升,渐渐到了她跟不上的地步了。 其次则是因为……苏明安的通关能力是被全世界公认的。 只要他还活着,行走着的就是永远正确的通关路线。留他在副本里找线索,而其他人只要负责跟着,就基本没有压力,不用害怕副本无法通关,甚至还能看到最隐藏的真实结局。 林姜磨了磨牙,手上的纹印暗下了。 那个“苏明安”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看起来,夜里不适合出行。”他说:“我会回房等到白天,你们几个……怎样都无所谓,随便你们吧。” “大神!大神!”莫言一瞬间扑过去,瞬间就把他刚刚心心念念的“大哥”忘了。 面对着那个玩家鼻孔朝天的高傲神情,莫言看上去接受度极强:“大神!我可喜欢你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那个,能给我留个签名吗?” 他说着,立刻掏出一把剑,剑身上刻着“剑门”二字,他拿出一柄刻刀,似乎想让那个玩家用刻刀签名。 “我要将大神的名字永远留在剑上,以后行走副本,就像大神在我身边一样……” “哼。”那个玩家很ooc地哼了一声,似乎十分得意。接过刻刀后,他一边拿起剑,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大神,我叫莫言!” “很好,你是个合格的逐光者。”玩家说着,刻刀在剑身上留下刻痕,那神情,满意得就像看见自家小孩得了满分一般,带着点慈父的味道:“以后的副本,记着,将我的意志,传承下去。” “好的大神!谢谢大神!” 莫言捧回自己的剑,几乎像抚摸着情人皮肤一般抚摸着那剑身,上面清晰的“世界灯塔苏明安”七个字。他傻乐着碰着那行字,笑容像烟花绽开。 “我很高兴,在这样的世界里,也有你这样的逐光者存在。”那个玩家继续说着,他看着莫言,眼神中满是满意:“当我站在世界的聚光灯下时,你也会成为自己的发光体。” “大神……” 莫言热泪盈眶,被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好了,我回去了。”那个玩家摆了摆手:“无论何时,不要碍我的事,如果想要证明你的诚心的话,那便做出贡献给我看——这次的副本,以后的副本,我都会一直完美通关。无需理解一切的人们啊,看着我前行就够了。” 他说着,用着很不满的眼神,看了躲在莫言旁边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哥”一眼,奇怪着这个玩家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他走了回去,关上门。 莫言捧着怀里的剑,泪花泡沫似的,整个人都要感动得哭成水了。 “大哥……那是大神啊,你看,他给我签的字,真好看……” 他捧着剑,将那行字反复细看,又像捧瑰宝一般亮给他看。 但苏明安此时完全不想说话。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装。”旁边的林姜不屑地评价了一句。 这句话让苏明安有点破防。 “以前他没有这样吧。”他说。 “就是这样。”林姜抱胸,转身回她自己的房间: “一直就这破样。” 她说着,“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似乎很不想理他们这两个“普通玩家”。 “大哥,大哥我们先回房间,把门关上吧,我怕那个光又回来。”莫言捧着长剑,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但同时语气里也带了几分疑惑:“奇怪……第一大神把分身派出去了,怎么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苏明安大概想到其中原因。 可能那个像分身一样的技能,并没有那么逆天,可能只是一个一次性的幻影。 所以,那个玩家才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可能他知道这个技能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要是真有分身技能的玩家,应该实力不弱,也不至于做这么离谱的事情出来……吧。 “大哥,你看这字儿,大神写的字儿真好看,我要珍藏一辈子……以后闯副本,大神永远在我心中……哎,大哥,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大哥你怎么自闭了,大哥你不要自闭啊——” 莫言转头,就要朝大哥炫耀他加了第一玩家签名buff的剑,却看着大哥直接坐在了床上,一副自闭的样子。 “没有。”苏明安抬头:“我在思考。” “思考……”莫言似乎也思考了一会,而后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大哥,我懂了。” “……” “大哥,我看大哥之前用过类似泯灭的技能,也用的是亚尔曼之剑,大哥应该也挺喜欢第一玩家的吧。”莫言思想逐渐迪化:“但现在看来,大哥好像不是特别喜欢……所以大哥原来是将第一玩家定位目标!大哥是想超越他!” 苏明安被莫言的脑回路震惊了片刻,而后出言: “为什么……”他顺手攥着被角,不知不觉间用了力气:“我不能是第一玩家呢?” 他也拥有类似泯灭的技能,用的也是毫不遮掩的亚尔曼之剑。尽管后来用的泯灭斩击,莫言可能没看见,但为什么,莫言从来没有朝着自己也可能是苏明安的方向想想呢? 莫言盯着他,沉默片刻。 “因为大哥你根本不像啊。”莫言笑了出来,笑得像个憨憨。 “像?” “说话方式,做事方式,完全不像。”莫言挠了挠头:“要真是第一大神,遇见我这样的没有价值,刚刚下场的废物,肯定第一时间就让我滚蛋了吧。哪像大哥你这样温柔,还救我——如果上一次不是大哥主动朝光冲过去,我肯定就死了吧。之前也是,一直让我跟着,还保护我……” 他捧着手里的剑,像捧着个大宝贝,在抬起头时,他眼里清水一般澄澈: “所以,大神终究只能是大神啊,只能远远看着,留个签名就好了。不像大哥你,和蔼可亲,完全没有架子嘛。 大哥,你很好,比许多榜前玩家都好,你眼里有我这样的废物玩家。 大哥不是大神,但大哥就是大哥。” “所以我说了……”莫言笑了笑:“我很心疼大哥的。” 苏明安叹了口气。 他的心头,泛出些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绪。 看着面前傻笑着的,抱着个假签名大剑,却像是抱着信仰一样的青年,他原本紧攥着的手,轻轻松开了。 但下一刻,青年的话让他破防了。 “而且。”莫言说:“刚刚的那个第一玩家,就是第一玩家的模样嘛,像极了。” “……根本不像!” 二百一十八章·“知道错了吗?” 【夜晚时间已过,现在是早上六点整。】 【学员请离开房间,前往三楼集合。】 …… 将莫言赶回他的房间后,苏明安休整了三个多小时。 等到墙面上的时针指向六时,他听到了带着“滋啦”声响的播报提示,像响在喇叭里的声音。 ……三楼。 按照夜间的探索情况,他所处的楼层应该是二楼,下面有往下的楼梯。 他并没有看见有往上的楼梯。 他推开门,果然看到了走廊两旁一扇扇被打开的门,穿着蓝白病号服的玩家们从两侧走出。 此时的走廊没有夜里那般阴间,不知从何处打来的光使得里面一片亮堂,有絮状的东西萤火虫般在光下打转。 灰白的墙,木质澄黄的地板,走廊看上去分外狭小,像是被挤压出了所有生存空间。每一寸的光明都在沿着四面八方拼命生长。 光落到人们身上,每一寸褶皱都在泛着微光。 苏明安趁机看了一眼那些玩家的房间内摆设,与他的房间并无不同,所有玩家的初始情况应该是一样的。 ……等等。 他突然想到了游戏开始时,他还没睁眼时的那声“手术很成功”。 在和莫言的交流过程中,莫言好像一次都没有提过这个情况。如果这声“手术很成功”是只对他说的话…… 正思考着的时候,他看见左数第三扇门打开了。 昂首挺胸,一副“尔等皆是蝼蚁”模样的青年玩家走了出来,在他走出来的同时,苏明安也听见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第一玩家。” “没错,我在昨天夜里听到了走廊里的声音。那个是苏明安没错,好像在这个副本的还有林姜。” “……那还挺幸运的,如果能够跟着他们通关的话。” “——大哥,大哥!” “嘭”地一声,抱着剑的莫言从旁边探了出来:“大哥醒啦?睡得好吗?” “你的第一大神在那边。”苏明安指了指那个所有人目光的核心。 就在那个“第一玩家”率先走出去后,其他玩家也多少跟在了那个人的后面,像是自发跟随一般。 领头人身后跟着一行队列,他们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 “害,有签名我就很满足了。”莫言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声地说:“大哥你可别惹他,万一靠的太近被“咔嚓”了,那就完了……” 苏明安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怕了。 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极其小声的“咔哒”声。 一直禁闭的门,被轻轻推开,推门的人动作极其轻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黑发的少女,缓缓将门推开,她的双眼半藏在厚重的刘海之后,露出来的眼神闪躲,整个人就像出洞的兔子一般。 “——林姜大大!早上好!” 莫言高兴地像在偶像见面会。 “……啊。” 林姜却像是被吓回去了一般,黑发一扬,整个人瞬间又缩了回去,只留一只白净的手扶着门框。 她似乎很害怕。 ……就像第四世界一开始,苏明安看到她的那样,低着头,全身都在发抖。像一个自闭症少女,不敢说话的社恐话废。 完全没有夜里那种动辄要扒人的皮的侵略性。 “林姜大大,你怎么……” “你不要过来啊!” 林姜看着莫言靠近,瞬间像是小白兔一样窜了出去,脚下的地板吱呀作响,一时压过了莫言的声音。 莫言伸着手,看着一瞬间跑远的林姜,目瞪口呆。 “……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怕了。”莫言震惊:“难道我不知什么时候觉醒了什么王霸之气,导致林姜大大都开始害怕我……” 苏明安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迅速远去,心中有了猜测。 林姜她,或许也有着精神方面的疾病。 第四世界一开始,那种胆怯害怕的模样,让人完全看不出来破绽——或许就是因为那根本不是装的。 而就在此时,大喇叭的声音再度响起。 它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两旁的玩家已经全数离开。 【现在是早上六点十五分。】 【请学员尽快至三楼集合,迟到者将按照规定处罚。】 苏明安顺着提示往前走,直到看见了一个向上的楼梯。 光晕流转在澄黄的扶手之上,楼上传来人们走动的“吱呀”噪声。 灰尘漂浮在空气之中,还带着一股独特的消毒水味道,苏明安咳嗽几声,将周围那絮状的灰尘扫开。 这里就像一个濒临拆迁的老旧木质楼一般。 他记得,在夜间时间,这里并没有出现楼梯。 凭空出现的三楼,像是专门为白天环节准备的一般。 走上楼梯,苏明安看见了一片大厅。 说是大厅,也不准确,这更像一间大教室,最前端有着大讲台和被黑暗蒙上的黑板,而下面的桌椅显得凌乱,行道很空旷,桌椅之间隔了好几个人能并肩行走的距离。 偌大的大教室里,有着三十张座椅和桌子。 ……三十张。 数字不对。 苏明安记得,同一副本的玩家数量,是正正好好二十人。 那么多出来的十人,究竟是…… 他望了过去。 座椅不是那种硬质的学生木质椅,而是沙发软椅,除了靠背,上面甚至还有坐垫,看上去就十分舒适。 但苏明安第一眼,便看见了那软椅扶手上的铁环。 像是箍手用的。 ……不对劲。 人数不对,视野也不对劲。 像是视野颜色被抽去了一部分饱和度一般,整体亮度都显得偏暗,在从沐光的走廊走入教室时,苏明安明显感觉到眼前骤然暗了一个色调。 像是蒙上了一层血红色的滤镜。 此时的其他玩家已经到位,乱哄哄地站在大教室里,一排排蓝白色的病号服晃荡在视野里,与血色混成一块儿,竟让他感觉有点头晕。 苏明安和莫言走进去,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所有人的核心,都在一个坐在一旁软椅上,看上去悠闲自在的玩家身上。 “第一玩家……” “他就是苏明安……” “没错,我在房间里听见了,排行榜前列的林姜也承认了他的身份……” 被称为“第一玩家”的那个玩家,闭着眼,靠着椅背,双手交叉,神情极为淡定,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在乎这些或仰慕或惊疑的目光。 淡淡的光落到他的病号服上,像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纱衣。 他闭着眼,不说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是在这样混乱危险的环境中也能永远保有信心一般。 这般模样,看上去有逼格极了。 旁边的玩家看过去时,都有点不敢直视,只是假装是不经意间看过去。 苏明安:“……” “大神就是不一般啊。”旁边的莫言补刀。 二百一十九章·“我亲爱的医生” 莫言说着,就想要学那个“第一玩家”,找个位置坐。 他刚刚数了数人数,正好三十人。三十人配三十个位置,这个位置应该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靠近第一玩家的位置已经被选完了,莫言找了个靠外一圈的位置,就想要坐下来。 “先别坐。” 苏明安按住他的肩:“有问题。” “啊?可是大神坐了……” 莫言也不是瞎子。 事实上,稍微有点观察力的玩家都看到了座位上那可疑的箍环。 但是第一玩家坐了。 永远不会走向错误路线,永远不会触发副本危机的第一玩家坐了。 所以,只要跟着第一玩家行动,那就是绝对正确的。 莫言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第一玩家都提前坐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个副本需要他们坐在椅子上才能开始,或者,没有坐在椅子上的人,会受到惩罚什么的…… 总之,跟着第一玩家走,绝对不会错。 有不少人跟着第一玩家落座,只不过,他们对扶手上的箍环留有警惕,并没有傻傻地把手放上去。还有一些人则宁愿在一旁站着,没有选择落座,他们的警惕性要高于对第一玩家的信任。 林姜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现在表现得极为胆怯,像是风吹草动都能将她惊起来,但她只是站在角落,低着头,便没有人敢靠近她。 所有人都是附身npc的身份,他们的面貌都是npc的面貌。 若不是在夜里林姜遇上了莫言,莫言认出了她使用的血红纹印,将她的技能大声报了出来,以至于让其他没开门的玩家听见,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她是林姜。 但莫言就是喊出来了。 这导致……这个看似无害的林姜,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看着玩家们选择各自的站位,像是看见了人们不同的立场。 有跟随着那个假第一玩家落座的,有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有选择抱团窃窃私语的,也有缩在角落里抬不起头的。 莫言站在他的身边,这个抱着大剑的青年犹豫地看了闭目养神的“第一玩家”一眼,又犹豫地看了身边亲切的大哥一眼,还是选择没动。 ……大哥都没坐,他怎么能先坐。 既然大哥都说不坐,那他就不坐! 这样想着,莫言站在了原地。 而后,他听见了一阵极为清脆的脚步声。 响亮,清澈,像玻璃敲击玻璃,在那阵像隔绝于人声之外的声音出现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止了声。 坐在软椅上的“第一玩家”很装比地微微睁开眼,看向门外。 戴着厚重口罩和黑墨镜,身穿麻布袋般宽大白大褂,让人看不清样貌与形体的人,持着一盏灯火,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原来不存在楼梯的地方,突兀又出现了一条向上的阶梯,这个奇怪的人像是从第四层走下来的一般,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这应该就是本副本的关键npc了。 像一个引导者,这个人,应该会告诉玩家关于白天环节的任务。 他迎着三十人的视线,走入大教室,而后走上讲台。 他将手中的玻璃灯置于讲台之上,在暗色调的视野中,那烛火变成了眼前唯一的亮色。 “——我亲爱的三十位学员们,欢迎你们来到白沙天堂。” 那人忽地开口,声线喑哑低沉,像是被毁过嗓子。 “今天是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 “清晨已经到来,夜晚已然过去,我很高兴。你们都很准时——昨天夜里,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睡得可还好吗?” 他忽地抛出疑问,那戴着口罩的头也缓缓抬起,似乎在等人回答。 寂静无声。 空气中的灰尘在光中打转儿,怪人的身躯立在讲台边,灯中火焰如同跳动的精灵。 在偏向暗色的视野中,火光在他的白口罩上描摹,渐渐显出荆棘般的纹路。 “睡得很好。” 在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有人出声。 被所有目光汇聚的“第一玩家”,端坐在软椅之上,眼中流泻出一线精光。 “多谢款待。”他说。 怪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 “……大神就是不一样啊,好淡定……” 缩在旁边压低存在感的莫言小声惊叹。 苏明安:“……” “既然休息得不错,那我们就准备开始吧——晨光已经到来,我的孩子们。”怪人继续说着,他的语调拔高了一个度,似是兴奋了起来。 他抬起手,手上有着缠绕的绷带。 “首先,请你们先坐在属于你们的位置上吧。”他说。 与此同时,三十张软椅靠背之上,竖起了数字标牌。 数字一,直到数字三十。 三十张标牌,突然立在了靠背之上。 其他人也注意到这一幕,他们相互交流着,朝着自己的号码座位走去。 “哎?果然还是要坐下的嘛……我记得我是三号来着……”莫言看着其他人也开始动了,立刻就要去找他标着三号的座位。 苏明安站在原地,没有动。 “大哥,你昨晚说你是一号对吧,一号在那儿呢。”莫言指了指靠近讲台的一个座位。 而就在这时,莫言发现了不对。 另一个玩家,坐在了一号座位之上。 “大哥,有人坐了你的位置……”莫言扭头看苏明安。 苏明安依然没动。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编号。 他不知道这是否和自己扮演的角色有关,但他确实没有收到自己是几号的消息提示,昨晚莫言说到这事时,他也是编了个一号的数字。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要露馅。 “你先去坐,我再找找。” 他没再理会莫言,也没有搭他的话,以免引起别人注意。 他假装暂时没有找到自己编号对应的座位,视线在座位中梭巡,当所有人都坐得七七八八时,他找到了被遗落下的一个座位,坐了上去。 那个座位是“三十号”。 没有人坐,这个座位应该就是自己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系统没告诉自己是“三十号”。 座椅软硬适中,坐上去很舒服,就像躺在沙发椅上。但一股危险感却始终缭绕在他的心头。 他看了扶手上可疑的手环一眼,将手放在腿上,随时准备空间位移跑路。 夜间环节那么阴间,他不信白天环节就会没有危险。 他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其他玩家看上去也十分不安。 他注意到林姜是二十一号,在坐在位置上时,她全身都像在发抖。 而就在他座号的一瞬间,面前的光屏亮了起来。 【欢迎玩家来到第六世界——白沙天堂!】 【现在是第一天·白天环节。】 【每个副本拥有二十名玩家与十名npc,你们将共同成为一个班级的学员。】 【每位玩家和npc都拥有自己的编号,编号从1顺位至30。】 【第五天时,班级将评选出三名最出色的“优秀学员”,以获得最终大奖!】 【请玩家按照npc的规则行事,不要脱离正确路线。】 …… 面板在面前停留了许久。 其他玩家应该也收到了一样的信息,此时都是默然无声的状态,像在看着前方的面板。 苏明安迅速浏览完了这几行字,而后感到疑惑。 ……既然所有人都拥有编号。 那他为什么…… 而就在此时,湛蓝的光屏,微微闪烁了些许。 而后,一行行血字,缓缓浮现了出来。 …… 【本次副本存在“学员”身份,与“医生”身份。】 【“学员”身份者为28人,“学员”需要按照院长的嘱咐行事,并严格遵守白沙相关规定。】 【“医生”身份者为2人,“医生”需要设身处地体验“学员”的状态,以治疗他们,因此,“医生”隐藏于三十人之中。 “医生”每天白天可以抽取一份“学员”的真实档案,并进行判定,判定其是否可以接受治疗。“医生”可以在夜间处决被判定为无法治疗的坏学员。】 【同时,“学员”可以向院长举报失职的“医生”。】 【一旦“医生”没有正确判定学员的好坏,处决了错误的学员,“医生”将被判定为失职。】 【一旦“医生”五天内没有及时处理掉所有坏学员,“医生”将被判定为失职。】 【一旦“学员”成功举报“医生”,“学员”将获得成为“优秀学员”的直通机会。相反,若“医生”尽职尽责地活到最后,“医生”将拥有“优秀学员”的举荐权。】 【“学员”也可以选择击杀“医生”,他们将取而代之,脱离“学员”身份,获得“医生”的身份。】 【“医生”无法成为“优秀学员”,他们将拥有其他的副本条件。】 【两位“医生”彼此不知身份。】 …… 规则很长,但总体来说还算简单。 学员拥有两条路子,他们可以在夜间保持警惕,与医生对抗,不被他们杀掉,而后白天找院长举报,成为稳当当的“优秀学员”。 同时,他们也可以选择反杀医生,成为下一任的医生,而后拥有夜间主动出击的机会,获得其他未被标明的副本条件。 第二条路子相对来说比较冒险,因为成为了医生,也就代表他们必须对那个什么档案进行“判定”,而后每天处理掉被判定为“坏学员”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反杀,一切皆空。 苏明安思考了一阵。 他倒是很好奇,那个规则里写着的【医生每天可以抽取一份学员的真实档案,并进行判定,判定其是否可以接受治疗】是怎么一个判定法。 拿一个档案给医生,然后让ta自己主观去判断? 以“医生”的视角,去直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罪?是不是个好人? ……这种判定方法,光是听来就觉得有毛病。 很符合这破游戏的一贯水准。 他将规则仔仔细细地再看了一遍。 ……总体来说,比较占优势的身份有两个。 一个是实力强大,能确保自己不被杀掉的学员。 以及第四天第五天反杀医生,成为医生的学员。 相反,实力弱小,不能主动出击的学员,和第一天就成为医生的倒霉蛋……他们是最劣势的。 尤其是第一天就成为医生的倒霉鬼……不仅要兢兢业业每天夜里暗杀学员,还要保证自己不被反杀,保证自己的判定不失误,万一处决了档案清白的学员,或是放过了有罪的学员,他们还要“被判定为失职”…… 血红的文字还在继续浮现,似乎在告知他剩下的隐藏信息。 …… 【玩家(苏明安),你的编号为:30(非学员身份,编号为伪装编号)】 【你的身份为:医生。】 【身份工作:白天伪装成学员,混入学员之中。夜晚判定学员好坏,并对坏学员进行处决。】 【身份优势:夜间行动环节,白沙天堂的所有隐蔽门窗对你完全开放。你可以在处决学员之余,自由探寻线索。】 【身份注意点:理性判断学员好坏。保持警惕,防止夜间被学员反击。当学员处于“特殊状态”时,医生不得攻击。 ——请做一个公正、公平、仁慈、善良,敬业且充满奉献精神,对学员将心比心的“好医生”╭( ̄︶ ̄)ψ】 …… 很好。 倒霉鬼竟是我自己。 苏明安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编号了。 他看向临时道具栏里的白大褂。 这件白大褂是他在初始房间的衣柜里找的,隐藏在层层叠叠的蓝白病号服之下,先前他还奇怪为什么会有医生的大褂在病号服下面,现在他懂了。 原来他就是“医生”的身份。 隐藏在学员之中,对学员“将心比心”,又拥有对学员生死处决权的医生。 白沙天堂…… 这个像密闭学院一样的地方,又有“医生”的存在。 这里的夜间有诡异生物出没,摇晃的灯光如同游荡的幽魂,稍有不慎,便会触发即死判定。 这里的白天有全身缠满绷带,面带厚重口罩的怪人,会对着他们呼喊“孩子”,语气中带着诡异的狂热。 宛如大教室一般的房间,软椅上有着固定犯人一样的铁环。 各自的房间里,躺在桌上的笔记本染血。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 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窗外,有着蒙了一层血色的晨光,光辉缓缓洒落,落在怪人身上,将他身后黑暗的大黑板一瞬照了个透亮。 透过那光,他看见黑板上扭曲诡异的血色文字,树根般盘结在一起,像撕裂的血荆棘。 讲台上的怪人缓缓抬起头,墨镜下的眼睛,似乎在与他对视。 ……这个所谓的“白沙天堂”。 苏明安咳嗽了一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无论在哪里都始终存在。 他的面前,一个崭新的界面,正在缓缓浮现。 【“医生”·第一天】 【你获得了学员档案·第27号】 他打散空气中的絮状物,看着血字在面板上一点点显现,心中已经有了思考。 …… 这个“白沙天堂”,全名,应该叫做…… “白沙精神病院”, 才对。 二百二十章·“医生,你疯了吗?” 苏明安头也不回,直接朝身后定位空间震动。 空气像是被一只大手瞬间搅动,在攥着泯灭迅速反身时,他看见一抹漆黑凝结在空中。 那是一个黑色不明物体,像漆黑的水藻,在被控制住的时候还在向周围散发着扭曲的黑色线条。在苏明安再度伸手,灌注了五百点法力值的空间震动下,那抹漆黑瞬间如同气球爆裂般消失。 【击杀???,exp+500】 【获得线索贰·黑夜里的夜行物】 【线索贰·黑夜里的夜行物:扭曲,诡异的不明黑体。似乎极具攻击性,它们在夜里不会主动踏入别人的房间——除非它们听见了你发出的聒噪声音。】 …… 【你注视到了来自黑夜的污染物,san值出现小幅不稳定】 …… 视野左上方,原本掉到70的橙条,如水开了般开始小幅度地波动了起来,升升降降,一时不定。 苏明安觉得视野似乎更加黯淡了一些,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饱和度,而四周的暗角也正在扩大。 他没有理会这个理智值,而是看向线索提示。 他至少知道,现在的时间,是晚上。 凌晨一点。 而这些主动破门而入的怪物…… 他看向被推开的门,门外是一片黑暗。 并不是那种看不清东西的黑暗,而是纯粹的黑,就像是外面什么也没有,一踏出去就会触发死亡判定一般,像是生生被人抹去了一块。 而在他注视着那片区域的时候,似乎也有无声的黑色顺着门边蔓延了进来,但却停留在门栏处没有进来,像是被阻拦在了外面。 【不要让它们听见】。 他微微一动,脚下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声音传出了很远很远。 他好像明白这群东西是被什么引来了。 如果他猜测不错,这里应该是一处暂时安全的初始区域,用于给玩家缓冲。但一旦玩家从床上下来,踏上地板,发出声音,便会吸引来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开始正式的副本。 如果他当时看到那行大腿上的血字时,想的再多一点,不去碰地面,或者他拥有类似于浮空的技能,不去发出响声,便不会有怪物被吸引而来。 ……但也没什么关系。 被吸引来的怪物,战斗力大概在200到400区间,他500点法力值都显得伤害超标了,杀死对方轻轻松松。 如果是刚入副本的白板玩家,可能这一点失误就会要命。但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已经不必那么谨小慎微,可以靠高武力值莽过去。 他目前已经是战力最高的玩家,如果他都倒在副本最初始的小怪上面,那难度也太大了一些。 想到这里,他调开战力排行榜。 之前在旅游,一直没看,现在倒是有时间看看排行榜的变动。 湛蓝的系统界面在眼前展开,他扫了一眼,看见了好几个陌生的名字。 【世界排行榜(综合评定)】 1、苏明安(战力:1700)(第一玩家)(完美通关*4)/职业:白审 2、诺尔·阿金妮(战力:1350)(完美通关*3)/职业:傀儡师 3、爱德华(战力:1550)(完美通关*4)/职业:时停者 4、艾兰得(战力:1450)(完美通关*2)/职业:预言者 5、水岛川空(战力:1200)(完美通关*4)/职业:幻法 6、艾登(战力:1150)(完美通关*3)/职业:高阶暗牧 7、阿尔杰(战力:1050)(完美通关*2)/职业:狂剑 8、吕树(战力:1100)(完美通关*1)/职业:控兽师 9、北望(战力:1000)(完美通关*4)/职业:冰霜法师 10、林姜(战力:1100)(完美通关*2)/职业:人偶师 …… 前三倒是一如既往,爱德华的战力涨得也很快,但紧跟在他后面,居然出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艾兰得。 而这个第九的北望,也是没见过的人。苏明安之前有粗略看过世界前百的玩家,并没有这个北望。 这居然是一个全部完美通关的,却掉在前百之外的玩家……而且战力也不是特别高,看上去很奇怪——难道是全程智力通关,特别不擅长战斗的那种? 不知道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而吕树则直接掉到了第八……估计是第五世界划水太过严重,全程游离在外,所以并没有获得什么好评价。 他关闭排行榜界面。 他的目光永远不会局限于这个小小的排行榜上,他该注意到人类之外的东西。 内部的排位,他已经在最高位,所以他需要找到些比这些更重要的机制。 他的视线在门外的黑暗处定了片刻,而后迈步。 在路过门时,他看见了靠外的那一面门上,贴着一条告示。 【请各位学员注意。】 【晚间十一点至早上六点为夜间时间,夜间严禁出门。】 【早上六点,请准时出门集合,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请各位保持健康作息,减少熬夜。】 【如违背作息时间,夜间行动,将受到惩罚。】 …… 【获得线索叁·作息时间】 【(作息时间):好好睡觉,不要熬夜。按时睡觉有益身心,过度熬夜导致猝死。】 …… 明确写在门上的提示。 按理来说,只要玩家长点脑子,在这般黑洞般外界与警告告示的双重提示下,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门。 苏明安摸了摸告示,确认下面没藏着东西时,抬起视线,一脚踏了出去。 地板声吱呀作响,在近乎死寂的黑暗中格外响亮。 他从光亮中踏入黑暗,望见渐渐恢复的视野中央。 外面是一片长廊。 一点灯火也无,他站在最光亮前,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长廊。 他走了进去。 忽地,身后的光亮被一点点挤压,身下的影子被一点点挤压泯灭,他没有回头,一步不停地朝着长廊尽头走去,任由房门在自己身后自行关闭。 “砰——!” 一声巨响,开启时寂静无声的木门,在关闭时发出了雷鸣般的震动声,苏明安似乎感到周围的黑暗中有着什么在窥视他,他眨了眨眼,带着暗角的视野边缘有着什么正在窜动。 “唰啦啦……” 他听到有细碎声响,好像是墙粉在渐渐脱落,也像是有着什么极为轻盈的东西正在踩着脚步快速接近。 他并没有让自己待在安全房间里,让分身去探路的想法。 分身死了要耗费五个职业点去修复,与其浪费五个职业点,不如自己亲自去探路。自己的一条命几乎没有成本,死了也是重来。 五个职业点,明显比自己的一条命珍贵。 他快速行进,顺着长廊往前走。 脚下的吱呀声越来越刺耳,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谁的身上一般。由于看不见,他的手贴着左边的墙壁往前滑,触到带着粉尘的墙面与一扇扇木门。 木门里面应该是其他玩家,他们的房间应该和他差不多,都在这一条长廊里,不过,与他相比,其他玩家或许还没有选择行动,因此木门都是关上的。 并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更别说像他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 在玩家们渐渐熟悉游戏副本的尿性后,他们明白,这种顶着警告硬要莽的行为,绝对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 但苏明安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有容错。 他贴着墙面快速前行,眼前一点视野也无。 就像是闭着眼睛行走在夜间的街道之上,根本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车,有没有路口,有没有突然出现的草坪和水沟……只是硬生生地闭着眼往前走,只留一只手感触着墙面。 弹幕看着这一幕,已经完全看傻了: 【真的勇士……】 【从其他大佬的直播间过来的,他们真的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做的……】 【居然真的是真身试探?不派分身?他是真的莽。】 【第一玩家胆子也太大了些,多少也顾忌下吧,万一在这里死了……】 【那就有趣了,人类自救会议白开,二代鸢尾。】 【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比如知道这样不会有危险?这也太吓人了,我隔着屏幕看得都害怕,什么也看不见……真的会有人不害怕吗?】 【恐怖游戏中这样的场景我都怕,更别说是随时会死的现实……】 …… 他一路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过,忽地又听到一阵细碎的声响。 极高的精神点让他迅速锁定了方位,也不管来的会是什么,直接伸手,灌注400点法力值,空间震动直接朝着那方甩出。 “轰——” 波动瞬起。 【击杀学员23号,exp+800】 ……学员23号? 苏明安朝着那个方向摸索而去,脚碰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他蹲下身,伸出手去摸,摸上了一个人的身体。 由于对方穿着的布料触感与他穿着的一致,这人倒像和他处境一致的玩家。 可从系统提示上来看,这又是个npc。 【获得23号道具·破旧的玩具熊。】 他忽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系统提示声响起,一个透明无光的面板在他眼前展现: 【女儿感冒了,真让人担心,一个人照顾小孩真不易啊。】 【女儿要离开了,据说假期还能回来,多希望等待的日子能够快些过去。】 【女儿不在,心里很空虚。】 【算算日子,女儿也快回来了,要准备买菜,记得她最爱吃糖醋排骨……】 【哦对了,还有她想了很久的玩具小熊,之前看见街角那家有卖,要不要给她一个惊喜呢……】 …… 【道具可收入临时道具栏。】 苏明安将玩具熊拖入道具栏,而后站起身。 在这一路中,他也发现路途上有着一些凸起的东西,是柜子。这条走廊上居然放着几个柜子,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他顺着原先的道路走下去,忽地感觉视野微微一亮。 ……并不是突发了什么情况,只是远处似乎有光源。 摇摇晃晃,亮在下方,如同远方的烛火一般,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光源是在下方。 苏明安往下看,才发现下面似乎有着楼梯,这条走廊并不是单行通道,貌似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走。甚至可以上下楼。 而在他注意到那抹光亮之时,似乎也感觉到,那抹光亮正在越来越亮…… 不对。 不是越来越亮。 是光亮的距离,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站在原地,迅速插下一枚眼。 眼在原地旋转一圈,而后迅速隐形。 这是附带了预言宝石的监察之眼,可以对他的未来行动起到帮助作用。就在眼被插下的一瞬间,血红的光标瞬间弹出,极红,极亮的光标瞬间下指,像是疯了一样窜射出来,牢牢指向下方光源的方向。 在监察之眼的提示中,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安全和机遇。 颜色越亮,代表程度越重。 而此时,这几乎要灼烧起来的鲜红在告诉他——下方极度危险,尤其是那一抹灯光。 危机是以他的实力为衡量标准的,如果连他的当前实力作衡量,都判定对方极度危险的话…… 他往下看。 持着灯光的,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稳稳地靠近这边,像是找准了这边的方向一般。 而就在他后退,脚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时,那光在眼前瞬间放大,就像是一抹烛火骤然膨胀。 ——对方在极快靠近! 它发现他了。 苏明安犹豫片刻,立刻反身。 因为,与此同时的,一抹鲜绿色,也在监察之眼之上亮起,牢牢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那是生路,或是机遇。 他迅速朝着绿色箭头指向的方向跑去,看见走廊边缘一个柜子。 ……柜子? 在许多恐怖游戏的机制里,柜子代表着安全地,只要不在鬼前当面进柜,便可以躲进去,不会被发现,等鬼走后,玩家可以从柜子中走出,继续探查。 或许,在这里也是一样。柜子代表着一处绝对的安全点。 怪不得……空荡荡的走廊上,会出现几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空柜子。 苏明安忽然感觉到些像在玩恐怖游戏一样的既视感。 他迅速上前,拉开柜门,就要往里躲—— 在迈进腿时,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上,而不是坚硬的柜子底。 “我草。” 他听见了一声国骂。 里面有人。 ……怎么,这大晚上挤柜子都要排队? 二百二十一章·“别跟过来” “——大哥,大哥?大哥你醒醒啊大哥,大哥你不要再睡了啊——” 一片混沌之中,他听见有人聒噪的呼喊。 胸前似压了千斤铁秤,连呼吸都有些顺畅不过来。 他想抬手,动身,身体却像和大脑彻底切断了联系,乌云般厚重的黑暗压在他的眼前,眼皮子恍若有金石之重。 他想张嘴,吸气,气流猛地灌入他的肺部,从喉咙中刮过时,似乎还带着零碎的絮状触感。 “咳咳咳……” 他生生被自己咳醒。 对身体的控制权一点一点恢复,从带着湿气的眼眶里投出视线时,他看见一片刺眼的,炽白的灯光。 旁边,青年站在床旁,脸上满是忧虑。 青年伸出双手,将他胸前的一抹白团挪走。 “大哥,这白猫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好肥好重啊,我挪走它,它又能自个儿跳上来……”莫言像抱石块一样将那猫扔到地板上,发出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而后那白影又迅速跳了上来,被苏明安一只手像打网球一样将其直接拍击了出去。 “嘭!” 白团子重重砸在墙面上,墙粉脱落,簌簌作响。 苏明安坐起身,左上角的橙色数值,明确的一个50。 好低。 怪不得,他感觉看东西都不太正常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系统时间,此时是下午五点三十。 ……睡得时间好长。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就上午吧……大哥你被那怪人看了一眼就晕过去了,不过他居然没有电击你,而是让一个女孩子送你回来……我们之后又背诵了白沙天堂发展史,然后还被逼迫着吃了午饭,大哥你就一直躺到现在了。”莫言说:“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其他玩家都在搜寻线索,我就来看看大哥你醒了没。” “女孩子。”苏明安准确找到了莫言话语中的关键点:“是玩家?” “应该不是玩家?”莫言想了想说:“她是二十九号,不知道是玩家还是npc,但看起来不像玩家,她太淡定了。”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莫言想了想,从回忆里掏出一个名字: “怪人喊她【冬雪】。” ……冬雪。 苏明安愣了愣,而后听见了系统提示。 【获得关键线索·冬雪】 【(冬雪):“我遇上了,还活着的她。”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那么年轻。” “——像我曾经那样。”】 …… 苏明安看着这行线索,突然感觉有些恍惚。 面前的文字似乎扭曲到了一起,像交织在了破碎的漩涡中。 他盯着这行开始在眼前转圈圈的字,伸出手去摸。 五指弯曲,成抓握之势,他伸着手,试图将这行线索握在手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其完全破解一般。 “——大哥?” 莫言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倏地收回手,看着莫言。 ……莫言应该早就发现到了他的不对劲。 无论是编过的一号数字,还是极为明显的亚尔曼之剑、白猫,这些种种迹象加在一起,他不信莫言看不出他的可疑。 他的技能和第一玩家一模一样,就连那只白猫也在直播间里出现过。 或许莫言心中有了猜测,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榜前玩家,但之前的一切表现,都让莫言无法接受这个过于亲近,过于没有架子的“第一玩家”。 所以,莫言宁愿选择相信,他依然是个极像的coser。 ——那么,要不要直接杀了莫言呢? 苏明安也不太明白他的思维怎么会跳转得如此之快。 就像是上一秒还在想线索,下一秒就突然要动手杀人一般。 他只觉得这个似乎看穿了他身份,又似乎没看穿的玩家是个不稳定因素,杀了的话,或许会有点意义…… 杀人,现在对他而言非常简单。尤其是在自身的力量完全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又没有法律和道德限制的世界里。 突然伸出带着泯灭的手,或是突然拔剑,突然灌注全部法力值发动空间震动……任何一种方法,都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杀死眼前的人,不费半点力气。 他甚至可以直接在白天出手,派出分身,去追杀其他的所有人,哪怕是二对十八,只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bug的技能,他也感觉不到什么压力。 甚至,就算死了,他也能回档,而后,下一次,排除了所有意外因素,再将所有人全部杀死,排除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他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手指。 手指之上,黑光闪烁,像跳动着的火。 “——大哥,大哥?” 旁边的莫言忍不住出声,声里带着点惊慌。他觉得这个刚刚醒过来的大哥,眼神突然有点不正常。 ……那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神。 冷淡,空洞,像是在平视一切,里面没有了半点柔和。 在对上大哥的视线时,他似乎感觉有一只大手瞬间握住了他的心脏,身周的危机感越发强烈,像遇上洪水猛兽,像动物遇到天敌。 ……那是稍不留意,就会被瞬间杀死的危机感。 莫言从未想过,亲切的大哥,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大哥,你是不是精神出了点问题?大哥,大哥你正常点啊!来大哥,来学我深呼吸,呼吸……呼吸……” 莫言略微后退了几步,用出了他在被卷入游戏前学的放松小妙招。 他看见大哥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秒之后,大哥又睁开了眼睛。 而后,他便感觉,那股随时可能将他吞噬殆尽的危机感,在一点点消退。 “大哥。”莫言擦了擦冷汗:“大哥,你没事了吧……” 苏明安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没事。” 他从床上下来,站起身:“接下来的几天,你离我远点。” “大哥,大哥你不能抛弃我啊,如果接下来我遇上什么危险的话……”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我更危险。”他说。 “……” 莫言也陷入了沉默。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他也不敢保证他亲爱的大哥,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就对他出手。 这个副本里,玩家的精神状态似乎十分不稳定,保不齐上一刻还在讨论线索的队友,下一刻就会陷入疯狂。 莫言看见大哥站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 蓝白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苍白皮肤上长长的伤疤格外狰狞刺眼。 “大哥你多睡会觉吧。”莫言开口:“虽然不知道那个怪人对大哥做了什么,但大哥在那之后,好像就不太正常了……听说睡觉是让精神恢复的最好办法,大哥在晚上的时候,一定要保证睡眠。” “如果是游戏里,做一个花环套在头上,说不定对于恢复精神状态也会有效……” 莫言听见大哥在喃喃自语。 他愣了片刻,而后不由得笑了出来:“大哥你真会逗乐,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 他笑着笑着,突然对上了苏明安死水一般的眼睛。 像被那其中的黑骤然拉入,在看见对方的眼睛时,莫言感到了一阵心悸。 漆黑的丝线缓缓闯入他的视野。 扭动着的,骤然放大的暗角,在压缩他的视野范围。 莫言凝在原地,呼吸渐浅。 冰冷的气流从气管横冲直撞,灌入肺部,肠胃似有吞金沉腹之感,小腿发软,像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下坠。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死的木桩,而那望过来的,平淡的视线,就像是一柄铁锤,一下下,一点点,在将他不断地锤进地板里去。 ……大哥好像不在开玩笑。 莫言的眼珠子凝在了眼眶之中,他试图移开视线,却无法将眼珠子挪动半点,眼白像是被挤压凝聚的空气,留不出半点活动的空间。 而下一刻,苏明安转过了头。 汇聚的视线交错而开。 像是揪住心脏的大手骤然松开,莫言后退半步,差点一步没站稳。 他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筛子般颤抖,眼中犹带惊慌。 视野左上角,橙光熔岩般沸腾,像将近喷发的活火山。 冷汗顺着莫言的面颊滑落,他喘着气,手指无意识地弯曲。 ……仅仅是一个对视。 简单的,和同为玩家的大哥的一个对视。 他的san值,瞬间降低了五点。 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外移,地板吱呀作响。 他的手刮擦着墙面,洁白墙粉簌簌脱落。 而后,他的脚步,终于停在了门口。 “……大哥,那我先走了。”莫言有些艰难地开口。 “走吧。”苏明安头也不抬。 吱呀作响的地板声仍在继续,随着“嘭”地一声木门关闭声,走廊上的脚步声在渐渐远去。 苏明安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试图稳定住自己不断摇晃的视野。 他伸出手,拉开线索栏。 里面上首一位,【27号·学员档案·洛克尔】的字样清晰可见。 他将界面展开,一行行文字跳动而出。 【27号学员·洛克尔】 【罪名贫寒。】 作为“医生”,他需要判定学员的好坏,这将影响他夜间的行动。 这个洛克尔,应该就是玩家之一,他将获得这个人在翟星上的真实档案。 他稳了稳神,继续看下去。 …… 【格兰国的洛克尔,真实年龄四十八岁,家境贫寒,有过犯罪经历,出狱后流落街头,沦为中央公园的流浪汉。】 【以捡拾垃圾和乞讨为生,在成功获取了一位富家女性的善心后,他得到了自己的住所。】 【住所是废弃的小车间,环境极差,没有水电。】 【富家女性很快离开那座城市,洛克尔依然找不到工作,在被保安赶走后,他再度恢复流浪。】 【洛克尔一直独来独往,身上满是不洗澡而带来的臭味,没有人靠近他,没有人挂念他,没有人资助他。】 【他裹着捡来的羽绒被,饥寒交迫间,睡在了桥洞里。】 【桥洞里很安静,没有别的流浪汉和他抢住所,也没有保安的棍棒会干扰他的睡眠。】 【他睡得很香。】 【摇摇晃晃的卡车穿过这片桥洞,卡车的前灯很亮,亮得晃眼。】 【洛克尔有过一段经历。】 【洛克尔曾在睡梦中被高亮手电筒直射过,睁开眼时短暂失明。他不希望再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是什么啊,太亮了。”】 【他不情愿地裹着羽绒被,呢喃着,闭着眼,翻了个身,不想被人干扰睡眠。】 【卡车的轮胎碾过他的身体,他从睡梦中惊醒。】 【鲜血如烟花般炸开,陷入他身边的的泥土。】 【暖和的羽绒被,此时也沉入泥里。】 【他睁着眼,看着近乎要让他失明的大灯,像看着白日里的阳光。】 【阳光很亮,也很暖。】 【大灯很亮,却只让他感觉到寒。】 【他的意识在脱离,疼痛像汹涌的海浪。】 【“他很贫穷,也犯过罪,他是个流浪汉。”】 【“而他人生中最大的罪恶,正是这份贫穷。”】 【“他在贫穷中出生,也在贫穷中死去。”】 【洛克尔将要闭上眼。】 【世界游戏却在此时开始。】 【濒死的洛克尔,几乎成了一滩泥的洛克尔,在这一刻,被修复了全部躯体。】 【那漂浮在天空之中,亿万人群之上,滚烫岩浆一般的兔子,此时正在改变他的命运。】 【它说:“恭喜你们。”】 【洛克尔将手置于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他说:“恭喜我。”】 【他抬起头,天光正亮。】 【炽烈的,如同火焰一般的太阳,正向这座城市播撒阳光。】 【“他很贫穷,也犯过罪,他是个流浪汉。”】 【“他在濒死时睁开眼,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馈赠予他的光辉。”】 【“他要在游戏结束前获得死里逃生的机会,他绝对不要被那辆卡车夺走生命。”】 【“他不要成为卑微的流浪汉,他要获得自己的尊严。”】 【“这样的人,这样的洛克尔……”】 字样在眼前停留了一刻,而后,血红的语句,一句一句显现出来。 【“——医生啊,我亲爱的医生。”】 【“你认为,在白沙天堂,这样的孩子。”】 【“是被判定为,可以被拯救的存在?”】 【“还是……无法被治疗,注定要成为废弃物的社会垃圾?”】 【“这个孩子所拥有的,究竟是不能被原谅的罪恶。”】 【“……还是塑造了这样一个人,所无法被掩埋的过去呢?”】 【“医生啊,我亲爱的医生。”】 【“能治愈一个人灵魂,也能处决罪孽者的,公平、仁善,救死扶伤的白沙医生。”】 那字迹越发鲜红,一点点蹦跳而出。 像流淌着的血。 …… 【“请在今夜,做出你的决断。”】 二百二十二章·“冬雪,阳夏” 晚上六点整,晚饭时间。 白沙天堂实行严格的时间管理制度,在看完洛克尔的档案后,苏明安来到了三楼。 三楼很大,除了那间大教室,似乎还有其他闭合的门窗,一路走到底,他看到了食堂。 食堂里,坐着许多面色灰白,眼神呆滞的玩家,他们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只是单纯地扒拉着桌上的饭菜。那个白大褂怪人倒是不在这里,没有了那个怪人的监视,一些抱团的玩家正在坐在一起讨论。 苏明安从自助餐区拿着饭菜,在角落里坐下,没有吃。 补充体力的话,休息和吃巧克力都可以,他白天睡了一天,并没有脱力的症状。不吃饭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在食堂呆够了时间,即使不吃饭也不会被惩罚。 苏明安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他看见同样坐在角落,低着头,一副自闭模样的林姜。 ……他并不知道另一位医生是谁。 医生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如果能得知另一位医生的身份,或许对他的行动会有所帮助。 医生并不知道自己的编号,所以,在之前的教室里,倒数第二个就座的,可能就是他的同伴。 ……但是他不记得那倒数第二个坐下的人是谁了。 如果他的医生同伴是林姜的话…… 他盯着林姜,思绪飘远,却忽然看见林姜正在朝他走过来。 她的身上浮现了血红色的纹印,有漆黑的丝线从她的身周蔓延而出。 忽地,她抬起头,原本胆怯的神情被一扫而空,朝这边露出了诡异的笑。 血色的纹印,一瞬间亮起,如同沸腾的岩浆般涌了过来。 ……林姜突然对自己发起了攻击。 苏明安立刻伸出手。 面对着榜前玩家,他没有任何留手,灌注了足足千点法力值的空间震动瞬间用出,横纵的波纹交织在一起,从他的指间波动而开,将那个方向完全笼罩! “轰——!” 桌椅翻倒,装着饭菜的碗碟飞起,破碎声响不绝于耳。 像是汹涌而过的海浪,空气瞬间被煮沸,林姜站在原地,躯体被那波动瞬间撕裂而开! 血色在眼前飞溅,像有一柄刀子将少女的身躯从中完全切成了两半,血丝拉丝在一起,又随着重力而被撕扯而开。 苏明安的手僵在了原地。 他眨了眨眼,看见眼前翻倒的桌椅……以及正在尖叫着四散跑开的人们。 林姜的尸体,凭空消失。 就连血丝都没有剩下半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抬起眼皮。 坐在角落里,未曾动弹的少女,正低头缩在原地,像缩在乌龟壳里一般保持静止。 ……像是从来没有朝他走来。 “大哥……”莫言缓缓走了过来。 苏明安移动手臂,对准他。 “大哥!别打!是我!”莫言吓得双手举起。 苏明安平复了一下呼吸。 他闭了闭眼,稳定住眼前血红一片的摇晃视野,将手放下。 此时的食堂,玩家们已经聚集在了墙边。 刚才那一下的威力实在太过惊人,空气沸腾,那一片区域几乎全在震动,波纹碎裂,几乎要将椅子都给扯碎,要是真有人在其中,怕是现在只剩破碎的血块。 玩家们被他这一突然出手的行为吓坏了,生怕他又往哪边放一个震动,纷纷从原来的位置上跑开,跑到了离他极远的地方。 “大哥,你……” 莫言出声,他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害怕。 “你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你刚才可能都产生幻觉了……” ……是幻象? 他看了眼在角落里静止的林姜,林姜并没有变动过位置。 所以,那个刚刚向他走来,突然袭击的林姜……真的只是他想象出来的场景。 所以,他刚刚只是伸手,朝着一个位置空放了一个空间震动。 行为宛如一个突然开始破坏的精神病。 “……” 苏明安看着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了。”他说。 他站起身,没管破碎的桌椅,径直朝着食堂门外走去。 晚饭时间已经过了,现在是就寝时间。 他走过时,玩家们纷纷后退,给他让开了一条空旷的道路。 那个伪装的“第一玩家”用着惊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疑惑为什么有人能放出空间震动这样的技能。 ……这不是第一玩家的技能吗? 对方是和他一样想要模仿第一玩家的同类,还是…… 苏明安没有管这些视线。 他径直朝着门外走去,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 在穿过门时,他看到一点灯光,在走廊里亮起。 穿着白大褂,戴着厚重口罩的怪人,正在走廊里望着他。 “三十号。”怪人往食堂内部看了一眼:“你毁坏公物,触发了白沙规定。” “……”苏明安抬起眼皮,看着他,目光平淡无波。 “你是不乖的孩子……你要接受惩罚。”怪人说。 像是空气骤然凝结,压力骤然加身,苏明安站在原地,感觉似有重锤正在下压,似乎要按着他的头,将他碾到地板里去。 弹幕此时已经急坏了: 【完了完了完了,明安哥精神真的出问题了!】 【我原本以为没事的,那么高的精神点呢……结果一醒来就整个人都不对劲,直播间第三视角看他那眼神,看什么都像看死人一样,隔着屏幕我都觉得发慌。】 【黑化.jpg】 【不正常……真的不正常,太怪了,我就说怎么直播间氛围一直不对劲,我刚进来时甚至不敢发弹幕……】 【这,这没问题吧,不影响第一玩家通关吧。】 【万一因为这个副本,第一玩家真的变成精神病了……】 【这种情况能恢复吗?我记得即使副本结束,主神空间也不能恢复玩家的精神状态,在这里疯了就是真疯了……】 【这个副本真的恶意满满。】 【这个怪人好像盯上第一玩家了,要是情况再恶化……这才第一天啊。】 【如果苏明安真的精神不正常了,那他还能是第一玩家……吗?】 【没事吧,本体疯了分身应该是正常的,有分身引导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是,你真觉得那个分身正常……?】 【死马主办方,死马副本,还我正常的明安哥!!】 【明安哥你看看弹幕啊!你还能看清字吗?你还记得我们吗??】 “走吧。”怪人开口,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明安没有说话,跟着他往走廊走。 “……大哥。” 身后,传来莫言担忧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我很危险。”苏明安说。 前方,白大褂在一片霞光中镀着层金边,怪人正在等他。 他眯了眯眼,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地板发出吱呀呻吟,他将食堂抛在身后,一步一步跟着人后面走,而后又看见了一条阶梯。 向上的,向第四层的阶梯。 怪人向上走,手中的提灯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辉。 苏明安跟着他,上了第四层,而后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很意外的,这间办公室倒是很普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也没有什么刑具。绿色的盆栽安静地呆在角落,两旁有木质的书柜,柜上摆放着正常文字的书籍。 墙面上,贴着清规戒律,苏明安看过去时,发现那文字,自己已经能完全看懂。 很普通的规矩,写着标准的作息时间。 怪人伸出手,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 苏明安特地检查了一下椅子上有没有铁箍,椅背后有没有按钮,等他发现这只是一张普通的椅子后,才坐了下来。 ……接下来,会是怎样? 审讯,“治疗”,处刑,还是惩罚? 面前的人,伸着手,缓缓取下了墨镜。 有了经验的苏明安立刻移开视线,却听见对面笑了一声。 这一次,笑声显得正常了些,并没有那么沙哑难听。 “不必担心,现在你能直视我了,医生。”怪人笑着说,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 ……医生? 苏明安缓缓将视线移过去。 他看见了,一双正常的眼睛。 那人继续将口罩取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貌。 没有恐怖的伤疤,也没有他想象的其他什么猎奇的东西,怪人的容颜看上去很正常,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戴着墨镜和口罩。 “医生,你最近感觉怎么样?”怪人……不,应该说是青年,青年此时语气柔和地问着他,像问着久别重逢的朋友。 “感觉?” 苏明安顿了片刻:“感觉不太好。” “嗯……不太好吗?奇怪……”青年的笔在手上转了一圈:“按理来说,手术应该是成功的。我白天也给你下过精神暗示,按道理来说,你应该不会被这里的异常景象干扰了才对。” 苏明安突然想起了白天这人看他的一眼,在看过那一眼后他便晕了过去,导致他到现在精神都有些不太稳定。 按照对方的话来说,那居然是叫“精神暗示”……? 而且…… 苏明安想起了游戏刚开始的“手术很成功”。 那声音,好像和青年此时的声音……有点像。 就是这个人,给自己做了那什么手术? “我的任职只有今天,后面的每一天,都会有新的老师来教导你们。”青年说:“所以,如果想要治疗冬雪的话,你后面要小心了,那些老师,可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的。” “冬雪?”苏明安疑惑道。 青年盯着他看了一会。 笔在青年指尖转了一圈,而后缓缓停下。 “医生,你的精神状态是真的不太好啊。”青年说:“最重要的事情,你忘了。” “……”苏明安感觉有点头疼。 “你要记着,医生。”青年说:“你进入白沙天堂,是为了治疗一个学员,她叫冬雪。” “冬雪她……精神有些不稳定,但她很想成为【优秀学员】。” “如果你想救她,你就必须帮助她,直到她成功成为【优秀学员】。” “我知道这里很不正常,为了帮助你,我一开始就给你做了手术,这样你才能融入白沙天堂,不然你很容易就会被那些老师看穿。” “我在白天也给你下了暗示,让你得以彻底融入其中,不至于被一些异常现象干扰。” “医生,你要记得自己的职责,治愈每一位脱离社会的学员。” “你要让他们……变成听话的好孩子,像我白天做过的那样。” “尤其是冬雪。” “医生,我是和你关系好,才会主动给你做手术,主动给你下暗示的。”青年看着他,眼神渐渐沉下去:“……换作别的医生,我不会这样照顾他们。” 苏明安点头。 他当然知道他们关系好。 ……好感度都100点了,评价都“永恒依赖”了,关系能不好吗? 他现在更关心,这个满好感度给他带来的“暗示”好处,会体现在哪里。 除了让他精神失常,看见幻象之外,会有些正面的好处吗? “医生,我的话就说到这里。”青年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疑问——为了防止被她察觉,你需要自己去探寻这一切,而不能借助太多的外来力量。” “她是谁?” “我说了。”青年手指点点笔尖:“我不会回答医生你的任何问题。”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青年站起身,宽大的白大褂微动: “我的任职到今天就结束了,明天你将面对新的老师。 履行你的职责,找到适合被治疗的学员。 医生,我知道你忘记了很多,但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代价。 除了在这里自行探寻信息之外,你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个人也希望,你能成功地帮助到冬雪,医生,你自己,也绝对不会后悔。” 青年说着,重新戴上黑墨镜,戴上厚口罩,似乎就要这么离开。 “我的真名是什么?”苏明安问了一句。 “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的,医生。”青年笑了笑。 “那你呢?”苏明安说:“你的名字叫夏洛阳,你是【阳夏】吗?” 他可记得,他的掌权者任务,就是与【阳夏】有关。 “医生,有的时候,你真的要学会听进去人话。我说了,我不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青年摇了摇头,转身就去推门。 而下一刻,他的后颈处,猛地卡上了一只手。 “嘭!” 那手带着极大的力道,压着他的身体向前推,猛地将他整个人砸在了门板上,连同整个四楼都震了震。 切换为明状态的苏明安,卡着青年的脖子,手中泯灭蓄势待发。 “你是【阳夏】吗?”苏明安问。 青年语声含糊,却依然带着笑意:“医生,你真的敢在这里,对我下手吗?” 青年勉强侧过头,似乎想对着苏明安笑。 但下一刻,青年笑不出来了。 捏着他脖颈的手在收紧,让他渐渐喘不过气。 而对方的眼神,冷得似冰。 ……医生真的会下死手。 “——医生,你疯了吗?”青年瞪着他。 “我再问你一遍,老师,希望你坦率回答。”苏明安盯着他,手指渐渐收紧: “……而无论你的回答是怎样,我大概都不会后悔。” 二百二十三章·“三十号,他疯了” 莫言站在食堂外,左右晃荡,坐立不安。 现在已经到了回房的时间,其他的玩家都在走出食堂。 他们还在议论着刚才的情况。 “……刚刚那是,空间震动?” “看那架势,像,而且威力也像,那真的谁都抵抗不住。” “真没想到,除了第一玩家,还有玩家也拥有这样的技能。” “第一玩家也看见了,不知道他有什么反应,哎……第一玩家他人呢?” 莫言走在走廊上,听着别的玩家的议论。 他心里有些彷徨。 泯灭,空间震动,白猫,亚尔曼之剑。 除了分身还没有用出来,他的这个大哥……简直就是一个百分百复制的第一玩家完全体。 他不太敢相信这个可能,他宁愿相信大哥就是大哥,大神就是大神。 如果大哥变成了大神,那为什么……在夜里,大哥会不揭穿那个第一玩家? 那个第一玩家,可是用出了分身。分身还和苏明安一模一样。 真的会有人,这么巧合地,拥有和第一玩家一模一样的分身技能吗? 莫言拍了拍头,他真的很迷茫。 像是两个真假第一玩家摆在他面前一样,他两个都想相信,也两个都不想相信。 真的概率会有那么大吗?他真的匹配到了真正的第一玩家,他那么幸运……? 如果大哥真的是大神的话…… 他抬起头,忽地看见一个新的楼梯。 那是一个弯折向上,通向四楼的楼梯。此时在霞光中红艳艳一片,扶手都像在发光。 按理来说,学员需要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现在是回房时间,他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能乱跑,更别说上到从未开放过的第四层去。 但是,依照刚才的情况来看,大哥很可能就跟着那个怪人上去了。 一想到大哥的精神状态,他就担心。 ……虽然大哥变得很危险,但是大哥毕竟救过他,不止一次。 大哥也是个好人,他很心疼大哥的。 如果能悄悄上去,不被那个怪人发现的话…… 莫言思考片刻,站在原地犹豫。 而很快,他便听到,楼上传来声响。 地板发出吱呀声,无比刺耳,像是有人正在走下来。 其他正在议论的人也转过头,看向楼梯。 背着光的青年缓缓从楼梯上走下,血色般浓稠的夕阳洒在他的身上,蓝白的病号服像在泛着光。 他睁着深黑的瞳眸,看下来时眼里却似有血光,莫言抬起头往上看时,清晰地看见了那眼底里明显的血丝。 “——大哥!” 莫言原本以为会看见一个被那个怪人折磨得凄惨的大哥,没想到人居然好端端回来了,还是自己走回来的,身上连半点伤口也没有。 苏明安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无视了带着探究看着他的数道目光,继续往楼下走。 莫言急匆匆跟在他身后,嘴里絮叨个不停。 “大哥,那个白大褂人,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莫言听着那个怪人说过“惩罚”,一想就想到各种奇葩的刑具。 但没想到,大哥看上去一点事也没有。 “大哥,你没事就好。我刚才仔细回想了一下规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晚上现在又多了一层危险!”莫言重复了一下规则,似乎在提醒他:“大哥,规则里说,在夜间会有那什么医生来寻找学员处决……我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还能不能出房间找线索,但大哥你夜里睡觉恢复的时候也别睡得太死,最好布置点防御法阵,防护罩道具之类的,要不然可能会被偷袭……” 莫言说的很多,说的也很详细,话语里是抑制不住的关心。 似乎真的是在专心提供建议。 苏明安没有回应。 他只是按照原来的速度,缓缓下楼。 三楼,二楼。 楼梯依次发出吱呀声响,声音连成一片儿,从上到下。 血色的淡光笼罩在二人的头上,他们身后拉出一条过长的,恍若随时会脱离控制的扭曲阴影。 走到一楼走廊时,扮演第一玩家的那个玩家,也正好准备进门。 他看了苏明安一眼,眼含警惕。 ……他可记得,就在食堂里,这个家伙,就像有病一样,神经般用了个空间震动一样的技能。 那威力,太过骇人,他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在其中安然无恙。 对方到底是……? “喂,你——”他伸出手,想要借此试探一下,便突然看见苏明安也突然伸出了手。 只不过,苏明安的动作,比他要快得多。 “嘭——!” 墙粉脱落,发出细碎声响。 似乎整座楼都震了震,莫言退后半步,险些没站稳。他感觉地下的地板似乎都在左右摇晃,自己像正在身处于漂浮在大海中的船舱。 眼前,他的大哥的手,稳稳地扣在了那个“第一玩家”的喉咙之上。 苏明安的动作太过迅速,扑过去,就像一颗流星。莫言只是眨了下眼,就看见那个“第一玩家”被毫无反抗之力地按在了墙上,像按着一块肉饼。 那个玩家睁着眼。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他似乎想挣扎,四肢乱动,身上也波动起了光芒,但苏明安的眼中,也同步地闪过一道天海色的流光。 那人眼神一怔,似乎陷入了迷茫。 下一刻,苏明安的另一只手,狠狠锤上了那人的腹部。 莫言感觉地板又是一震。 像巨锤敲击肉饼,那人的小腹,瞬间如气球破裂般干瘪了下去,零星的血色溢出他的嘴角,他原本还残留着疑惑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嘭。” 躯体落地,动静极大。 几个刚刚下到一楼的玩家在楼梯口看到这凶残的一幕,瞬间止住了步伐。 他们愣在原地,没想到“第一玩家”会毫无还手之力。 苏明安松开手,朝着最里端自己的房间走去。 莫言慌忙上前,去翻“第一玩家”的身子,看他还有没有呼吸。发现人还没死后,才舒出一口气。 接着,他也没有照顾他的第一玩家的意思,转身就朝着苏明安跑过去。 “那个……大哥,大哥!” 苏明安微微止步。 “大哥你为什么打他,啊,对了,大哥你是不是看他很不爽……”莫言自个就接了自个的话。 “没有不爽。” 莫言睁着眼:“那大哥为什么……” “有幻觉……我只是看错了。”苏明安说: “别跟过来。” 他听见他的大哥丢下了话语。 “……离我远点。” 他看见他的大哥直接走近了房间。 大哥在回头。 大哥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大哥的样子,突然心底里就升起一股恐惧感。 只是因为那纯粹的,冰寒的眼神。 像猎鹰在看兔子,又像海浪扑向沙滩蟹,带着一股令他好像无处可逃的汹涌和决绝感。 像脱离社会的,疯子一样的眼神。但这个疯子事实上又能完全处决人的生命。当一个疯子拿起猎枪时,你永远不知道他毫无征兆的下一枪会对谁开。 莫言站在原地,心中的恐惧感被一点点放大,他动了动眼珠,嘴中溢出轻微的声息。 他的san值在这一刻又降低了五点。 门开,门关。 房门内合,内里的灯光被倾斜着挤压而散。 在光源渐渐连成一线后,那拉出长线的身影被彻底隔绝。 …… 【第一夜】 【你的身份为:医生。】 【处决对象:七号,洛克尔。】 【请玩家装备代表医生的身份道具出行,严格按照白沙医生守则行事,惩罚有罪学生。】 【处刑学员之余,玩家可以自由探索已开放区域,获得额外线索。】 【当前已开放区域:学员宿舍第一层,学员宿舍第二层,第三层(大教室,食堂,实验室),第四层(白沙教师办公室·夏洛阳,监控室)】 …… 苏明安坐在床上,将白大褂套在身上。 白大褂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大,但也不影响行动,他将扣子扣好,整理了一下袖口,站起身,看见面前亮起来的光辉。 【身为“医生”身份的玩家,你获得临时道具·手术刀】 【(手术刀):附带绝对锋锐属性的手术刀(仅在夜间对生物生效),携带它,有助于你成为一名更加仁善公正的白沙医生。*^_^*】 光辉黯淡下去,化作一柄雪亮的手术刀,刀面镜面一般反光,他捏着刀柄,看见刀面上自己死水一般的眼睛。 游戏机制对医生身份的玩家没有做得太绝,还给了点优惠,赠送了一把听起来很唬人的武器。不然寻常玩家一个人去每夜面对随时可能暴起的学员,被反杀的概率也太大了点。 ……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优惠,有和没有差不多。 他看了眼时钟,时间将近十一点。 他先前没有从夏洛阳嘴里知道任何信息,这个老师好像是真的不怕死,即使他都做到了那种程度,也依然没有松口。 不过,他大概可以肯定,夏洛阳就是阳夏。 夏洛阳在面对他这个疑问时的表情,很微妙,带着点笑意,就像是料想到了他会这么问一般。 ……名字关联性那么大,几乎是将这两个名字锁在一起了一般。 夏洛阳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苏明安知道,在白天,夏洛阳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种相信自己能够因为这种病态的方式治愈学生,相信一个理念,相信到几乎走火入魔的程度,那样的姿态……他太熟悉了。 夏洛阳是个精神病,那白天将好几个玩家电击到濒死的情形,他可还记得。 学员有病,老师也有病。 ……他是医生。 他大概也有病。 他将手中的手术刀抬起,看向刀面之上自己的眼神。 左上角的san值,48点。 ……不妙啊。 他瞥了眼弹幕,弹幕比他还着急。 【完了,这么暴力的明安哥,不是我的明安哥……】 【拳打npc,脚踢冒牌货!这才对!】 【但真的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已经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程度了吗?】 【我感觉莫言也有问题,谁都有问题,整个副本都有问题……】 【一看到莫言这精神小伙我就心肝疼,他真的和汪星空好像啊……】 【草,别提汪星空,我已经开始肺疼了。】 【草,谁先开始提的,代入感极强,我已经开始流泪了。】 【明安安,你看看我们啊……你还记得我们吗?这只是个副本啊不要被它影响!!】 【他不会看弹幕的吧……我感觉这已经不只是完美通关能不能达成的问题了,第一玩家要是直接给这个副本逼疯了……】 【刚来,这平时跟世界频道聊天一样直播间怎么了?咋气氛这么沉重?】 【真的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先前我还老抱怨第一玩家不够杀伐果断,现在看到一个这么凶残的他我又觉得害怕……】 【完了,好不容易感觉人正常了点,这,这……】 【希望人没事,真希望人没事,我连那个冒牌货的玩笑都不想开了。】 …… 苏明安看着这暴风雨一样汹涌而过的弹幕,闭了闭眼,而后又睁开了眼。 “我没事。”他说。 弹幕诡异地静止了一瞬。 【???我听错了?】 【……】 【他有说话对吧?】 【完了。】 【好了,这回是真不正常了。】 【好了,这回人是真的出问题了。】 【第一玩家居然回应弹幕了,我好了,我觉得他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明安哥已经疯了。】 【居然会回应弹幕……八百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估计人san值已经掉没了。】 “……” 苏明安将弹幕最小化。 虽然弹幕很蠢,但他们确实让他意识到了这是游戏副本。 他上前,推开门。 走廊上依旧是一片黑暗,一点东西也看不见,像画纸被骤然撕裂了一角。 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身为“医生”身份的玩家,你获得临时道具·医生眼镜】 【(医生眼镜):能看清夜间隐藏情景的眼镜(仅在夜间生效),戴上它,有助于你成为一名更加仁善公正的白沙医生。*^_^*】 他将眼镜戴上,看见走廊里微亮的一切。 黑暗之中,一点光源亮起,似乎正在朝他靠近。 二百二十四章·“无法磨灭,亦燃烧不绝” 【在夜间,异常生物不再会攻击穿上制服的白沙医生。】 他收到了这样一则提示。 那抹光源依旧在缓缓靠近他,却像寻常那样保持极缓的速度,并没有像前一夜里那样疯了般地扑过来。 他走出门,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 木门在身后合上,由于道具眼镜,他依然能看见走廊的大概景象,就像开了一层夜视一样,虽然不如白天那样亮堂,但至少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他捏着手术刀,从走廊中缓步而过,仔细检查前一夜可能被他忽略了的线索。 他不准备去“处刑”洛克尔。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贫穷可能由各个因素造成,天灾、人力、社会因素……这些要素共同构成了一个人的处境。 他们的原始本能和社会出现了矛盾,造成了他们与当前社会难以适配。 因为贫穷,人可能会被逼至绝境,可能会生活艰难,也可能因此滋生罪恶,这些使得“贫穷”被贴上了负面的标签,但贫穷本身并不是错误。 贫穷是难,不是罪。 因此,他认为,洛克尔无罪。 因此,今夜,便是他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的视线从两旁灰白的墙壁扫过,没有看到新的线索。 走廊尽头,圆圆的一点光亮,在向他缓缓靠近。 但这一次,他没有害怕,直接走了过去。 光晕离他越来越近,他仔细看,突然看见了一抹血红的身影。 原本萤火虫一般自主漂浮着的光晕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生。 她穿着白色舞鞋,踩在地板上却没有一点声音,在跟着那抹光前进时,她抬起头,对上了苏明安的目光。 “医生。”她向他点头,而后掠过了他。 这一次,被光完全笼罩而上的苏明安,并没有听见即死提示。 “冬雪。”苏明安叫出这个名字。 红舞裙女生回头,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他。 苏明安知道,这个人就是冬雪。 但名叫冬雪的女生是29号,是30位学员之一,按道理来说,如果她不是“医生”身份,此时应该如其他学员一样待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 可夜里,他在这里见到了几乎和光点融为一体的她。 “你去哪?你在夜间做什么?”苏明安问。 “……”冬雪望着他,眼神平淡无波。 光点随着她的静止而静止。 就像她即是光点。 如果苏明安猜得不错,冬雪一直都跟随着这个光点,只是因为昨夜他没有医生眼镜,看不到隐藏着的她。在昨夜那一击对着光点使出后,与光点融为一体的冬雪也跟着一起死了。 而后,副本才会重启。 冬雪绝对是关键人物。 “我去找人。”冬雪回复。 “找谁?” “阳夏。” 苏明安瞬间抓住关键点:“夏洛阳吗?他在四楼。” 他看见冬雪摇了摇头。 “……我一直在找阳夏,每夜每夜地找他。”她轻轻叹息:“但他会长大,会成熟,会离我远去,那样的阳夏,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阳夏。” “医生。”她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要治好他,可以吗?如果他被治好,他就会成长为所有人期待的模样,我不想要那样的阳夏……” 苏明安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就看见面前的冬雪,在摇晃。 ……然后他便发现,不是冬雪在晃,而是他自己的视野,在天旋地转般晃动。 清脆的水滴声在身后响起,带着一股极其迅捷的劲风,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迅速朝他靠近。 他猛然回身,亚尔曼之剑瞬间出手。 “唰——!” 他没有看见蹦出来的伤害数值。 干冷的空气灌入他的气管,带着一股消毒水味,他握紧了剑柄,看向前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走廊之上,只有一台台墓碑般安静的空衣柜。 他紧了紧手,再度回头。 ……依然是一片安静的走廊。 黑暗,死寂,静止。 说着话的红裙少女,亮着的萤火虫般的光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一眼望过去,就能看见刚刚被自己闭合而上的房门。 黑暗将他的眼前笼罩,泛着血色的视野暗角越发扩大。 像是身处一条长长的铁管道,左右贯通,他站在其中,哪一边都能轻易望到头。 像木桩钉进土里,他站在原地,像被固定住了一般,只听见耳边细微的风声,像谁在低语。 ……他在哪? 他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看见自己的房门。 房门之上,三十的文字清晰可见。 ……对,他刚刚走出房门,走上走廊,去检查可能被遗漏过的线索。 然后……他遇见了那个光点,光点后面……跟着一个红裙的女生。 她说,她说了…… 他仔细回忆起冬雪刚刚说过的话,内容还记得。但她的面貌却是越来越模糊,连声音也是,恍如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无法避免地漏下去。 记忆如沙粒般一点点消失,思绪如同生锈的齿轮,连视野都趋近于凝固。 ……她说了什么? 他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自己连她说话的内容都忘了大半。 她说……阳夏。 她说,她要找阳夏。 她说……那个会长大,会成熟的阳夏,不是她想要的阳夏…… 她还说了什么? “……” 他抬起手,却像是被绑上了万斤负重,一时连活动手臂都有些迟钝。 黑暗在一点点变得浓厚,逐渐将他包裹,这片走廊越发安静下来,就连耳边若有若无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感觉心头似乎滋生起些奇怪的情绪。 那情绪,一点一点,由星点聚成一团,由一团弥漫开来,渐渐将他包裹。 ……渴望。 他在渴望些什么。 渴望什么? ……对了。 他低头,看向镜面般的剑身,望见眼镜之后一双越来越冷淡的眼睛。 那眼神,陌生得他都感觉到心惊。像是那眼睛之后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在操纵这具躯体一般。 ……他是白沙医生。 他闭了闭眼。 他的手摸上左边的墙壁,墙面粗糙,细碎的刮拉声响不绝于耳。 弹幕已经急疯了: 【醒醒!醒醒!】 【明安哥别自言自语了!我靠,看得我急死了。】 【刚遇上那光就开始站在原地开始自言自语,啥冬雪?这是真出幻觉了??】 【我从第一视角的角度看,也没看见什么东西啊,这真的应该是明安哥自己的幻觉。】 【san值太低了……】 【早知道就不该下场的,少一个完美通关又怎么样嘛!第一玩家要是变成疯子就完了……】 苏明安闭着眼。 一片漆黑的视野里,他感觉有什么晃动的东西在右上角奔涌。 银亮的手术刀在他的右手转着圈,他用力地呼吸着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而后抬起右手。 一条长长的血红创口,在他的左臂上绽开。 【hp-98!(割裂伤!绝对锋锐!)】 这是他惯用的打起精神的办法。 他觉察到了自己的不正常,就像吃了安眠药的人无法避免地在坠入睡眠一样。他必须要赶在自己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唤醒自己。 手术刀的绝对锋利属性果然特别,他甚至感觉不到过分的疼,在看见鲜红的血在自己的手臂上流出时,他甚至感到有点麻木,像看着别人在流血。 但好在,在这一刀子下,他感觉那股摇摇欲坠的晕眩感渐渐淡去了。 他看了眼san值,43点。 他差点忘了,直面那道光,是会大幅降低san值的。 ……所以,在降低了san值后,他又看见了幻觉。 但幻觉,也未必是纯粹的负面影响。 冬雪的话语,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复苏: 【——医生。】 【你不要治好他,可以吗?】 【如果他被治好,他就会成长为所有人期待的模样,我不想要那样的阳夏……】 他想起了这段冬雪说的话。 如果说,san值低带来的幻觉并非纯粹负面影响。那冬雪说的这段话,可能是关键的线索所在。 他渐渐走到一楼。 二楼一直很安静,没有人夜间外出,也没有什么异常生物主动攻击他,他甚至没有看见自己的医生同伴。 而且,走廊边似乎又出现了好几条新的直上直下的楼梯,似乎是为了方便学员周旋逃跑,不至于只有一条出路,很容易被医生堵在角落。 在下到一楼时,他却突然听见几声刺耳的地板声响。 ……有人在跑动! 他立刻加快脚步,冲到一楼,而后看见一扇柜门,在自己面前迅速合上。 ……当面进柜。 或许这个夜间出行的玩家不知道,医生可不是光源那样的东西,不会因为玩家当面进柜就选择性眼瞎,不去追杀这个玩家。 他上前,无情地拉开柜门。 “啊——” 一声极其恐惧的叫声响起,柜子里面坐着个扎着金色马尾辫的外国女玩家,从她脸上的震惊可以看出,她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拉开柜门。 “上帝啊,你别过来!” 她的手上现出光辉,这光一瞬间就照亮了柜门,让她看见站在外面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这让她立刻想到了白天规则里的“医生”。 她只是想夜里溜出来看看有没有线索,却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 ——不是说柜子是完全安全的吗? 怎么进了柜子还能被拉开的!? 她没有位移技能,又不敢闷着头冲出去,只能准备拼死一击,看看能不能趁机跑路。 万一对方这个“医生”只是个白板玩家,自身战斗力不高…… 如果杀了医生的话…… 血红的光芒在她的指间流转,迅速凝聚成一枚核心的模样,她的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白色的防护罩,眉心也出现了一点红痕,似乎准备底牌尽出。 下一刻,柜门又在她的眼前合上了。 “嘭!”一声响。 像是眼前的医生只是为了看看柜子里有没有人一般,他拉开柜门,又关闭柜门,像没看到她的攻击蓄力。 金发女性手中原本酝酿到一半的攻击散了。 她睁着眼,没想明白——这医生怎么又主动把柜门合上了? 对方是不打算攻击她吗? 那她……还要不要出去? 她咬着嘴唇,还在犹豫。 而下一刻,周身的空气,突然沸腾般的汹涌起来。 看着这攻击的前兆,她突然意识到对方发动的是什么技能了。 空间震动。 而她身处在柜子之中,柜门紧闭,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她伸出手,拼尽全力去推柜门,想赶紧逃离这个已经变得极度危险的地方。 然而她的双手力道,隔着一层柜门,又对上了另一层力。 ……对方也在推门。 不同的是,她是在全力求生,对方却是要将她的生路彻底堵死。 她的心态有些崩溃,一瞬间就想到了白天食堂里那个突然发疯的三十号玩家。 “——等等,三十号!求求你,放过我——” 她求饶得声嘶力竭。 柜门在她面前紧闭,眼前所及之处都是极度的黑,她拼尽全力抵着门,却只能得到绝望的回应。 “求求你——求求你——我会保证不说出你的身份的!我不会影响你的!只求你放过我——” 一片黑暗中,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滚落而下,她眼睛哭得通红,像一朵濒临枯萎的花。 “……求求你……” “轰——!” 蓄力完成。 苏明安收回手。 柜门失去了支撑的力,里面的人依着惯性撞开柜门,掉落出来。 鲜血在她的身下大范围绽开,黯淡的金色发丝沉溺在血海中,她的身上满是纵向和横向交错的裂痕。 泪水干涸在她的眼角,她睁着眼睛,眼球膨胀得近乎爆裂。 【击杀学员15号,exp+800】 …… 【获得15号道具·小雏菊油画。】 湛蓝的面板,在面前展开,一行行字迹显现而出: 【女儿要被送去那个地方了……不过也好,该治治她的性子。】 【乔尼老师说,那里的学员都会受到良好的治疗,希望女儿再次回来时,能变得正常一点……】 【这是她画过的油画,真好看啊……比大画家画得都好。】 【只是,要是人也在阳光一点,像她画的那样,别再那么阴郁……就好了。】 【做父母的,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长,成为一个“正常人”罢了。】 …… 【道具可收入临时道具栏。】 苏明安将道具拖进了临时道具栏。 如果他猜测不错,击杀每一个学员,应该都会掉落一个跟学员身份有关的道具。 这可能是这个副本中可以完成的支线任务。 他没再看地上那具尸体,继续往一楼走廊深处走。 ……而且,看来他猜测得没错。 医生处刑无辜的孩子,会被判定为“失职”,那是针对每一夜有档案的学员而言。 而对于这种没有档案的,自己在夜里到处乱跑的,杀了也不会有惩罚。 这个女人看到了他,可能会发生意外变故,他不会允许这些差错存在。副本减少些没什么用的人,也能帮他缩小任务范围。 他继续行进着,突然感觉眩晕感没那么强了。 他看了一眼左上角。 【san值:52】 回升了。 ……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似乎……击杀学员,可以帮助他回升san值? 二百二十五章·“被载入史册的故事” 莫言从床上打了个滚。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凌晨一点。 “滴答,滴答。” 聒噪的秒针,一秒一秒地发着声音。原本的白噪音,在此时的他耳朵里听来,都像鼓点般吵闹。 他又在床上打了个滚,抱紧松软的白床单,想把自己埋在柔软的床里。 他闭上眼,伸出手,捂住耳朵,不想听那些奇怪的声音。 ……但没用。 四周的脚步声在不断响起,伴随着曲调诡异的童谣,好像有几十个小孩子在围着他跳舞唱歌。 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血红的线条在眼前交织扭曲,想要从他的眼睛钻入他的大脑。 “……莫言,莫言。” 他甚至还能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喊他的名字,像海妖轻柔地对着船员唱歌,只要他回应了,就会将他拖入海底。 他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双手双脚都不放过,完全盖严实,整个人像乌龟缩进了壳里,好像这样就不会被鬼攻击了一般。 但没有用。 各种各样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像是就这么不放过他了一般。 就是这样诡异的情况,导致本来想好好睡觉恢复精神的他,翻滚了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他知道原因。 san值太低了。 虽然莫言的san值还有60,但对于一个精神点数不够高的普通玩家而言,60已经算低了,再低就会有陷入疯狂的危险。 只要他一闭眼,脑海就会浮现起各种各样的恐怖场景,血色、黑色、各种深沉黑暗的颜色瞬间包围了他,好像他这么一闭眼,就会再也睁不开眼,被彻底拖进黑暗里一般。 原本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晚上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san值,就像以前的pc生存游戏里说的那样。 但是,到了夜里他才发现,san值太低,居然连觉都不给睡。 听着耳边的噪音越来越猖狂,他实在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氛围,一把掀开被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爷不睡了! 不睡了还不行吗!就是不让睡呗! 他知道游戏机制必然不可能给他一个必死之局,san值低了也会有回复的办法。既然睡不着,那他还不如找找别的办法。 他下床,准备再在房间里翻翻,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极快的敲门声。 “……开开门,求求你,开开门……” 他听到门外有小声的求救声,似乎把他的房间看作了安全点。 “你谁?”莫言可不傻,哪有在夜里随便给人开门的,万一是有问题的怎么办。 而且,他也怀疑,是不是这又是他的幻觉,门外其实没人。 “三号,我求求你,开开门,三十号他疯了……” 莫言听到这话,立刻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的身影迅速挤着缝钻了进来,反手再将门关上,上锁。 她贴着门板,大口大口喘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就像因此就安全了一般。 莫言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朝他求助的玩家,这是个扎着桃色双马尾的女孩,肤色白皙,眼眶凹陷,看不出具体国籍。但肉眼可见的,她的身上,病号服上,有着被极细的东西划破的痕迹,细细的血流漫过她的手臂,缓缓滴落在地板上。 “三十号……大哥他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莫言可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他开门,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提到了大哥罢了,要不然,他才没有在半夜里发善心的习惯。 女孩还在大口喘气,似乎惊魂未定,她贴着门面,冷汗不住滑落。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吸气呼气的声音。 ……但莫言很快听到了动静。 在门外。 像是有着人正在缓慢地走来,外面的地板发出有序的吱呀声,一步一步,一声一声,那步伐分外稳定,像是在宣告什么东西的到来。 伴随着女孩劫后余生的急速呼吸声,那脚步声此时听来也分外恐怖,像是猎人把猎物堵到了角落里。 无处可逃。 莫言皱了皱眉,他知道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有些后悔把麻烦放进来了。 “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赶出去了。”莫言作势就要开门。 要不是听到了“三十号”,想要知道大哥怎么样了,他根本不会管这个玩家。 在这种阴间副本里,他可没有发善心的习惯。 “——别!别!” 那女生吓坏了,似乎出去就是地狱一般,她慌忙拦住他的手:“三号,三号,你跟三十号很熟,对吧!我白天都看见了,你们在一起说话……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到底怎么了。”莫言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三十号,三十号他……”女生咽了口口水:“……他是医生。” “所以呢?” “他是医生啊!”女生瞪着眼。 “然后呢?”莫言摊开手:“大哥是医生,还是学员,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种身份罢了,大哥又不会害我,又救过我,我管他是什么身份。” 他拉开女生的手,就要把她推出门去。 “等等,等等——但是三十号他疯了啊!”女生濒临绝境,喊得近乎声嘶力竭。 莫言一愣。 脚步声在门外停止,就连木板的吱呀声也一瞬间止音。 他抬起头,看见原本紧闭的木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拉开,泄出被隔绝的一线黑暗。 ……他差点忘了。 大哥是有开锁技能的。 贴着门板的少女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后斜,她一咬牙,似乎投下了什么圆形的东西。下一刻,迷眼的烟雾升腾起来。 莫言还没来得及看见外面的情况,就被烟雾迷了眼睛,一个【晕眩debuff】出现在了左上角的视野。他站在原地,陷入了短暂僵直,也听见了旁边肢体碰撞的声响,但他暂时什么也看不见。 “咳咳咳……” 浓厚的烟雾在他的眼前升腾,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咳嗽几声,眼角都现出泪水,等他把眼睛揉干,再度睁开眼时,才看见眼前烟雾缓缓消散时的情景。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静静站在门口,手上镜面一般反光的手术刀沾着一线鲜血,边缘像镀着层室内灯光的金边。 那双在温暖灯火中看起来分外澄澈的眼里,此时积蓄着些什么,那其中的意味并不浓烈,却近乎要将人淹没。 莫言光是看着,就感到了一股升腾上来的晕眩感。这感觉来得迅速,来得奇怪,就像是一种debuff一般。 面前的医生,轻轻震了下手中的手术刀,割喉的艳丽鲜血震落在地,像地板上开裂的一道血线。 他走进来,将地上的尸体踢开,擦着莫言的肩膀走了进去。 “大,大哥……” 莫言原本觉得医生身份也没什么关系——大哥毕竟还是他大哥。 但直到开门,真正面对身为医生的大哥时,他才感觉到这股海浪般的压迫感。 他从心底里不由自主地泛出了畏惧。 就像是生理上自动出现的惧怕反应,像是这具身体本能地在退避。 ……像是动物遇上天敌。 那是“学员”身份玩家,面对“医生”时拥有的一种天然恐惧。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让他生不起反击的心思,此时居然只想逃跑。 怪不得……那个女生玩家会害怕到那种程度。 他僵在原地,看着大哥将他的房间翻了一遍,而后看见大哥的视线对向他。 “没什么线索啊。”他的大哥说。 “……啊。” 听见大哥平静的语声,莫言才总算艰难地找回他自己的声音。 “我已经搜查过了,就一本日记本……”莫言将一本日记本从临时道具栏拖出来,递给大哥。 苏明安翻开日记本——这本日记本和他房间里的不同,但文字都可以辨认,大致意思是一个被突然抓进来的小孩,想要反抗老师,反抗院长,逃离这里的记录。 这个内容太过宽泛,以至于他都没有收到线索提示。 他将日记本合上,才看见莫言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 “大哥,我已经看过了,里面的东西我都看不懂,鬼画符一样……”莫言说。 “你看不懂?”苏明安打开日记本对着他,莫言依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明安自己又看了一眼,清清楚楚,没有任何阅读障碍。 ……奇怪。 明明他现在的san值已经不低了,但居然还是能看懂这种奇异文字。 究竟是他有问题……还是莫言有问题? 他将日记本还给莫言,就要往外走。 “大,大哥你还好吧……”他听见后面传来莫言有些结巴的话语。 “我挺好的。”他很奇怪莫言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之前,在发现杀学员可以回复san值后,他在一楼又遇上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桃色头发的女生。 那个女生似乎是出来看动静的,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刚好和他对上。 当时,这个女生看起来害怕极了,把门一关,就上了锁。 苏明安泯灭开门,刚想问她问题,就看见她见了鬼一般地向外跑,嘴里还大喊大叫,说他疯了。 他当时的san值是52,是刚刚好的程度,他不打算上升,也不打算下降,准备一直维持在这个数值。这样既能看到高san值下看不到的东西,也能维持精神的基本稳定。 他已经不打算主动杀学员了。 ……但没想到,这个女生,她自己找死,还说他疯了。 可他分明很正常。 在她跑向三号房间后,他只能跟上去,开门将她杀了。 而后,他看见了也一脸害怕的莫言。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苏明安很疑惑。 他自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这一个两个的,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地怕他。 “……”莫言僵在原地,似乎想活跃气氛地,尴尬地笑了笑: “啊哈哈哈……”他笑了笑,笑得很僵硬:“是有点……比起白天。” “大概是医生身份自带的,类似于恐惧光环一样的东西。”苏明安说。 ……他现在的san值足足有62点,怎么会不正常呢? 比起他,他倒更觉得莫言这些玩家在高压下变得过于敏感,他们不正常了。 居然说他疯了……见到他就兔子般地撒腿就跑,还大喊大叫,一副一惊一乍的样子……疯的人是他们才对。 不过,他现在的身份应该暴露了。 苏明安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的一扇扇木门,里面寂静无声。 ……他和莫言在走廊上这样开着门交流,声音没有阻隔,两旁门内的人应该都听见了。 他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他是医生。 但这没有关系。 “医生”只针对每夜的档案学员,而其他人,都对他没有限制,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杀死。 而在夜间,医生似乎拥有极大加成,夜视,手术刀,还有莫言口中反应的,让学员生不起反抗心思的恐惧光环。 此时的走廊里,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玩家敢开门,也没有人敢在房间内出声。 三号的木门敞开着,灯光泄出一圈。 他转身,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听见来自身后的挽留声。 木门始终敞开着,灯光离他一点点远去,在走上楼梯时,他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合门声响。 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而后继续往上走去。 …… 苏明安原本以为,第六世界不算一个竞争性副本,更倾向于玩家联合解密,而后联合力量逃出去的合作副本。 然而,在杀死第一个学员,看见san值上升时,他发现了隐藏在规则之后的深深恶意。 白天的阴间情景,电击疗法,抄写诡异的清规戒律……正是为了降低玩家的san值。 而当san值被降低,玩家反复出现幻觉时,就想要让精神快点恢复正常。 而恢复正常,就要杀人。 ……杀和他们一样的学员。 这造成了,在白天,由于白沙校规限制,学员之间和谐相处,就像没有矛盾一般。 而一到晚上……没有老师看顾的晚上,医生出没的晚上,生死厮杀便不可避免。 医生要处刑学员,学员也想恢复正常。 而他似乎是因为夏洛阳的那个“精神暗示”,导致他即使san值上升,也依然能看懂那种诡异文字。 ……很有意思。 苏明安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大教室。 地板在他的脚下吱呀作响,身边是一片寂静。 而白天空旷的大教室里,此时正坐满了人。 二百二十六章·“我们本身就足够高贵” 他缓缓走入大教室,教室里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或者,与其说这些是人,不如说,这些是一片漆黑的人影。 一道道纯黑色的,身材各异,发型各异的人影,坐在软椅之上。有人在埋头抄写什么,有人趴在桌面上睡觉,有人则靠在椅背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甚至还看见了,有两个黑影靠得极近,手舞足蹈,他们似乎在交流。 ……这一切,除了极为黑暗的视野与扭曲的,不成人的影子,看起来,就和普通的,下课时间待在教室里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窗外的树影如同皮影戏一般,一片白纸般的背景之上,漆黑的树枝枝丫似在风中摇曳。 他靠近那个似乎在交流的黑影,听见他们的声音。 “……冬雪还没恢复过来?” “是吧,她的情况最严重,到现在也还是精神状态最差的一个。” “居然真的有人那么沉迷幻想世界……还能幻想出一个人去喜欢,这种做梦水准,也难怪家长会把她送进来。” “我之前就经常听见她自言自语,问她,她居然说在和她的恋人交流……可分明我就看见她在对话空气。” “啊?居然真的有人喜欢不存在的东西,好奇怪……” “是吧?我也觉得好奇怪,这人就像在做白日梦一样,我想逗她,当时还去问了她的幻想恋人的名字。” “叫什么?” “她说,她的恋人,叫阳夏……真是笑死我了,冬雪,阳夏,你看这一冬一夏的,还挺配?” “哈哈哈哈,确实,乐死我了,这精神病还幻想得挺真实,脑子坏掉了吧……” “疯子就是疯子,哪怕她平时表现得再怎么正常,一说到她恋人就瞬间不正常,我们和她可不一样,对吧,我们至少不会白日做梦。” “冬雪肯定是我们当中最疯的那一个啦,我们可正常了,对吧。” “……” 苏明安听着这两个黑影的交流,皱了皱眉。 他还想听他们接下来的交流,却发现声音已经停止了。 女生穿着血红的舞裙,从教室的门口缓缓走进来。 她走过形色各异的黑影,走过排列的桌椅,身形虚幻,步伐如同跳舞,带着一股优雅的美感。 他在一片黯淡的,乌水一般的黑色中,看见了这抹艳丽的红,像看见融化于水中的一点心头血。 她走到了他的身前。 交流着的黑影,在此刻同步止声,影子如同凝固了般一动不动。 但苏明安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毁灭的气息,从他们身上缓缓升起。 下一刻,黑影破碎,如同镜面在眼前打碎。 红裙的女生,收回手,侧过头来,眼角带泪。 “……我不正常吗?”她问。 “……” “他们都说我幼稚,说我白日做梦,说我是疯子。”冬雪看着他,眼角泪珠珍珠一般,凝而不落。 “医生,白沙医生。”她望着他,眼神趋向于淡漠:“你也是来【治疗】我的,你觉得我的病况如何呢?” “我不清楚你的病况。”苏明安说:“——因为我觉得你根本没病。” 冬雪的眼神,像是死灰复燃般,一点点亮了起来。 “爱一个人,与对方的性别、种族、身份背景,都无关。”苏明安说:“爱情是两个个体的吸引,是一份美好和信仰。当你心中有着【爱】这样一个感觉,那这就是爱情。 对方可能是你的理想,也可能是你的寄托,也可能是你纯粹的爱人。 但,无论如何,爱情都不是会轻易被其他人的言语所干扰的。”苏明安看着她,语气一点点柔和下去: “——相信你所相信,爱你所爱的,冬雪。” 苏明安在这边说得诚恳,弹幕却早已看穿一切: 【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又到了爷最喜欢的忽悠npc环节。】 【如果不是之前看过明安哥的表现,我真以为他说的话是真的了……】 【确实,这话必不可能是他想说的,苏灯塔最讨厌沉迷在幻想中的人。】 【??这人是玩过多少galgame?为什么每次都那么熟练??】 【合理怀疑苏明安高中时期泡过不少妹子。】 【前面那个怀疑错了,明安哥背景早就被一帮人扒出来了,人家没谈过恋爱……】 【这就是纸上谈兵系列吗?i了i了。】 【呐!感觉有被内涵到,米娜桑喜欢虚拟纸片人怎么了!kuso!】 【气抖冷,二次元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 冬雪的眼神越来越亮。 她站在一片黑影中,像一点鲜红的朱砂痣。 “真的吗?医生。”她眼神很亮,水一般清澈:“可是,其他人都说我有病……无论我强调了多少次,他们永远只会说【你不能活在虚拟中】【那根本不是爱情】【你应该成熟】……可是爱情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吗?我那么爱一个人,他们却要把我送到这里来【矫正】……” “医生,可我的身边分明已经离不开她。” “柜台边为她买的白瓷杯,埋藏在笔记本最角落里,难以被人发现的,她短短的名。” “写作业时,会不经意间在草稿纸上写上她的名字,会哼她喜欢的歌,每一本书也会写上她的名字。在买东西时,也总会想着给她带一份。” “我会泡适合她口味的咖啡,我清楚她对于饮品的一切品味,我会为了她改变自己的行为,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有了她的身影。” “就像原本只有私人物品的空间,平白无故分了一块出去,原本只有一份的物品,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的署名,但这种被侵占了身周空间的感觉不会让我觉着厌烦……” 冬雪双手抱着胸,动作很剧烈,像是紧紧抱着另一个不存在的人。 她说着长段的话,轻微的言语漂浮在漆黑的教室里,眼角的泪珠缓缓滚落: “我喜欢她。 只要一想到我和她的名字排列在一起,我就觉得开心。 就像看到夜间萤火。 她已经完全渗透我的生活,我喜欢她,我喜欢这点短小又隐秘的窃喜。” 苏明安愣了下。 npc的言语会自动转变为他能理解的意思,就像是突然学会了外语一般。 所以,冬雪的代词,毫无阻拦地被他理解。 “她”。 冬雪喜欢的,那个阳夏是女性。 他一开始还以为,阳夏应该是夏洛阳,毕竟这两个名字,几乎是要排列在一起了。 但现在,冬雪的称呼在告诉他,阳夏是一位女性。 还是她幻想出来的,虚拟女性。 “我真的很痛苦,很绝望。”冬雪说。 她抱着自己,全身都不住发抖,像是在夜里怕冷,也像是整个人害怕的颤抖。 “我经常和她说话,和她说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在我想要从楼顶一跃而下时,也是她在抱紧我,让我继续面对生活。” “我经常对她说爱,她也笑着回应,她知道我的所有事,会和我谈论关于人生的一切,我爱她,在这种令人不住下陷的世界里,我像望着夜空一般望着她。” “……她是我永远都触碰不到的星星。” “我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我听到许多饱含恶意或调笑的语声。有人在早操时刻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过我,像看着一个怪胎,有人在我的身后发出音调浮夸的笑声。” “……在这个不能让这种感情见光的社会下,我经历了一次极其漫长的暗恋。” 冬雪低垂眼睑。 舆论曾经拉扯着她的腿脚,恶意压踏着她的头颅。 那股来自岁月深处的暗火渐渐燃遍了她的全身,将那些杂乱的情感如同草木一般烧成虚无,也将那股无法倾诉的爱意与欲望越烧越烈。 【无法磨灭,亦燃烧不绝。】 “——你没有错,冬雪。” 苏明安说。 冬雪抬起头。 “你对她的,就是吸引,就是爱情。”苏明安仔细看着她的眼神。 沉沉夜色里,她亮着的眼神,像注视着全世界。 “……医生,你真好。”她说。 “我只是在做正确的诊断。”苏明安回应。 冬雪上前一步。 她伸出双手,好像要捧起他的脸,仔细确认什么。 “医生,我真的很害怕看见……”她似乎想要摘他的眼镜,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害怕看见什么?”苏明安问。 “……”冬雪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擦着他的肩走过,红裙在一片黑暗中渐渐隐去,像水融在了水中。 苏明安立刻去追,但只能看见她的身影一点点淡下去,再也不见。 他听见了系统提示。 【npc(冬雪·夜),好感度:50(基础好感度)+20】 【当前好感度评价:憧憬】 ……很好。 苏明安根据这则好感度提升,大概能确定一个猜想。 白天的白沙天堂,和夜晚的白沙天堂,可能不同。 白天的,二十九号学员冬雪,听莫言说,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穿着和他们一样蓝白色病号服的女孩子,并没有夜里这般碰谁谁死的危险性,看着也很沉默内敛,并不会对谁突然开口倾诉。 但夜晚……这个穿着红舞裙、白舞鞋的冬雪,看着很特别。 他看了眼弹幕。 他现在总算发现了弹幕的作用所在,经常看这群人聊天,会让他从过于沉浸的副本故事中清醒过来,不会让他轻易陷入疯狂。 他们就像一群聒噪的鸭子,虽然说的东西没用还碍眼,但总能吵醒他。 【好可怜的冬雪……】 【我感觉她对于虚拟恋人的依赖已经超过了一个程度了,都开始自我对话了……这妥妥是有精神疾病了啊。】 【但不管怎样,在这种医院里矫正,她的父母也是心大。】 【共情了,我想起我高中时的暗恋期了……真的好难过,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被选入游戏……】 【再看看吧,至少知道这个冬雪的背景故事了,看看白天的她能怎么表现。】 【……】 冬雪走后,这间教室恢复了安静。 苏明安从没有线索的教室里走出,又去了一趟食堂。 食堂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他退了出去,去那个白天没有去过的实验室看了看。 实验台上有几瓶倒落的试管和量杯,被锁上的柜子里放着各种密闭的瓶子,窗帘被拉得厚实,房间里异常黑暗。 苏明安拿起一瓶试管,忽然感到些恍惚的既视感。 在这管透明的试管中,他隐约看到有一管紫色的,高锰酸钾一样的液体,在其中摇晃。 墙上出现大片大片的血掌印,空气中有着消毒水的气味。 他似乎听到了小女孩的童话歌声。 他眨了眨眼。 眼前恢复了正常。 他将试管放下,顺着桌边走向窗口,将窗帘拉开。 “唰——” 窗外,一片死寂。 他透过白底的背景,看见窗下阴沉的树木。下面甚至还有个小花园,外围用高高的铁栅栏完全笼合。 向远眺望,他可以看到一片荒芜的远山,参差的森林,有细细的河流顺着暗绿连贯而过,但这一切都被一扇厚重的铁门拦在了外面。 ……这个地方,似乎处在郊区。 他推了推窗户,窗户被锁住了。他用泯灭试图开锁,却得到了【此区域暂时无法探索】的提示。 ……暂时还不给出去吗? 他重新将窗帘拉上,忽地看见窗帘背后写着一行行小字。 【我失去了创造力。】 【我变得迷茫、无知、漠然、固化、冷漠。】 【我曾经那么有灵气,像一颗刚刚生长的小树。】 【但在真正长大后……我只感到迷茫。】 【……我们处在一个被人推着前行的世界。】 【我收起了飘向天空的气球,收起了年少时写下梦想的笔记。】 【我渐渐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成为了合格的齿轮。】 【……我成为了时代的牺牲者,日渐增多的暗处身影,无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我被送到了这里,而后冷漠、迷茫、窒息。】 【我疯了吗?】 【我没有。】 【如果说被同化即为正常,我宁愿成为一个独醒的“疯子”。】 …… 【获得线索柒·窗帘后的小字】 【(窗帘后的小字):白沙天堂,是一个收拢“疯子”的地方。】 …… 【您已进入完美通关线路·智力线】 【完美通关进度:25%】 …… 【世界游戏·剩余“正常”玩家:229879389人】 二百二十七章·“【班长】” 沉沉夜色里,冬雪的那个眼神,如一道闪电击穿了他。 ……他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世界游戏开始后,他便很难见到这样绝望,又这样企盼着什么的眼神。 像是相信着什么必然会实现,又心里清楚这些只是幻想,这般理性与感性结合,这般矛盾到极点的眼神,曾经是他一直想要追寻的目标。 而现在,他看见了这样的冬雪。 ……虽然是npc,但却让他感触颇深。 他从实验室中走出,走上四楼。 夏洛阳的办公室依然和白天一样,没什么变化,他索性将这个人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把柜子上的书籍都一本本拿下来看,发现都是一些心理学的书。 他甚至连角落里的盆栽都翻了一遍,把土都刨了出来,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也没有看见夏洛阳。 可能教师宿舍在更上面的楼层,而那些楼层在第一夜还没有开启。 他将东西还原,去今夜的最后一个目的地。 监控室。 一般在恐怖游戏中,监控室都是一处关键点。虽然也是危险点,但却能够让玩家获得很多信息。 他走到监控室前,忽然看见门边一闪而过的一线白光。 一颗小型的,似乎由小方格拼接起来的机械球,飞在门外,在他靠近时,他感觉有一道蓝光迅捷地扫过了自己的身体。 ……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看见那球忽地发出红光,似乎就要爆裂。 “唰——!” 手术刀闪过一线锋芒,他迅速上前,像切豆腐一样切过那枚机械球。 在那一刀之下,红光消失了。 像是功能瞬间被毁坏,那碎裂成两半的机械球掉落在地,一切重归于寂。 苏明安原本都准备空间位移了,但怕这玩意把他的线索炸没了,还是用手术刀试了试。 他走上前去,陡然看见贴在门边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在他靠近时,青年的手指正作手枪状对准他,指尖湛蓝的电光不住跳动。 但在看到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他时,青年面上的警惕,缓缓散去了。 “真没想到,我的医生同伴,居然是你。”青年的手没收回去,但侧了侧身,意思是接受他进去。 苏明安回忆了一下,在白天他就把其他二十九人的样子记了下来,青年是十六号,在白天好像并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抄写清规戒律时也中规中矩。 “你认识我?”苏明安走进了监控室,像是丝毫不怕青年比作枪的手势一般。 在走进去时,他才看见,青年的另一只手,还点着根烟。 “三十号。”青年笑了笑,手指敲打了下香烟,烟灰簌簌而落:“……第一玩家,苏明安。” “第一玩家在楼下呢。”苏明安指了指那个冒牌货的房间方向。 “不,哪有被人按在墙上打的第一玩家。” “那也难说,万一人家是影状态呢?” “呼……” 青年吐出一口白烟。 透过逸散的烟气,苏明安能看见对方极为明显的黑眼圈,在监控室暗光下过于苍白的面色……以及那眼底里的血丝。 对方的san值,可能也不太高。 “所以我觉察到了。”青年笑了笑,吸了口烟。 冒着橘黄亮光的烟头飘出缕缕白烟,他耷拉着眼皮,神情略显疲惫:“……感觉不对。” “感觉?” “对于第一玩家的感觉。”青年指了指他:“他不是,你是。” 苏明安笑了声,掠过他,去看监控室内的景象。 他已经发现,监控室内,还漂浮着三个那种危险的机械球。先前的那一个应该是负责警戒,而室内的这三个才是这个玩家的攻击手段。 监控室的屏幕大亮,旁边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有着他看不懂的代码和进度条,似乎正在进行自动运算。 青年听到苏明安间接承认了身份,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这破地方的监控室,唯一能连得上网的地方。”青年手指敲击着桌面:“我必须要描述一下这破地方的网速——简直是我见过最狗屎的地方。” “这笔记本电脑是?” “我的道具,也算技能。”青年说:“我的医生同伴,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在通关过程中,除了绝对的武力,有一些倾向于解密辅助类的技能,在有些时候,极为有效。” 苏明安看了眼电脑屏幕,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白色代码,光标不住闪动,像扭动着的蚂蚁。 “计算机方面的技能?” “不,关于这方面,仅仅算个人智慧。”青年笑了笑:“以前做的职业不太能见光,到这里倒是有了奇效——那台奇妙的笔记本电脑,才算我的技能的一部分。” 青年靠在门边,似乎要将身子彻底陷在黑暗里般,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这种游戏类似于一种折磨。” ……用分割人群的方式,用积分计算阶级的方式,用能把他逼疯的方式。 而他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虽然他在游戏中初具实力,也颇有野心,但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原来的蓝色星球,虽然最后只能被那么多的黑色阴影,逼到逼仄的小角落。 ……就像现在这样。 他面对着面前这个震撼一个世界的人物,明白着和眼前人成为“队友”的事实,又点了根烟。 只有尼古丁能让他短暂清醒。 “解码需要一段时间……说实在的,有的时候,我都为这世界游戏提供的不科学技能而感到震惊。”青年看向不断敲击出白色符号的电脑屏幕:“它所破解的东西,居然连我都一点看不明白。” “提供的技能,只是让你明白你能用,不会给你学习上升的空间。”苏明安说:“不要想太多……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才是玩家应该做的事情。” 他走到屏幕旁边,去看监控里的画面。 监控分为六个画面,一楼的走廊,二楼的走廊,三楼的大教室,三楼的食堂以及实验室,还有一处室外场景。 苏明安合理怀疑这个人早就看见自己上来了。 刻意摆一个机械球在外面,估计就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身手。 他的注意力被那处室外监控所吸引,他看见了一片有着潺潺溪水的树林场景。 “那是哪?”他问着。 “不清楚,大概是室外吧。”青年吐着烟圈:“精神病院嘛,矫正嘛,总该有点室外活动空间吧。或许过几天,我们就能看到了。” 苏明安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监控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准备转身离开。 “哎,你去哪?” 看着他就要走,连一点交换线索的意思都没有,青年上前一步。 “回去睡觉。”苏明安说。 “……你今夜没有要处刑的学员吗?”青年挑眉。 “他没罪,我处刑什么。” “宁杀错,不放过嘛。” “那我会第一个举报你的,失职医生。”苏明安一脚踏了出去。 “等下。” 苏明安听见身后传来呼喊。 下一刻,他看见空中飘来三颗散发着血红光芒的机械球,它们方格转动拼合,迅速伸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 苏明安笑了声:“你要对我动手?” “不,我还有点自知之明。”青年摇摇头:“只是,有个人拜托我,如果遇到了第一玩家,一定要给你做一件事,没想到我这次运气还不错,真的遇到了你……那我就一定要把他托付给我事情完成。” “做什么事?”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 苏明安回过头,有了点兴趣:“故事?” “他说【这个故事一定要让第一玩家听到,一定要让第一玩家说听后感想】。”青年举起手:“我被他逼迫至此,并不是我个人想给你讲故事——据说,这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适合你听的,来自他家乡的故事。” “……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面生活着人鱼一族……】”青年吸了口气,开始讲述。 “【有一天,船员出海,船只经历了那片海域。】” “【美丽的人鱼公主为英俊的船长而心动。她向他表白,但是被他拒绝。】” “【船长说,他要带领船员们驶向远方,去看更远的地方,去更多更大的码头,将金银珠宝带回他的国家。他不能在这里停下。】” “【但人鱼公主说,她可以给予他们海底最大的珍珠,最美的珊瑚,给予他们从未见过的珍贵宝物,让他们从此不必劳苦奔波。】” “【被加官进爵的荣誉诱惑,船员们劝说他们的船长:留下吧,你看公主多么美丽啊。】” 苏明安在此时笑了声。 他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青年继续说着,似乎说得很认真。 只不过,他的语气却很干瘪,像是在一字一句背课文,更多的是被迫讲故事的无奈,没有那种投入的感情: “【船长犹豫了。】” “【这个时候,公主说,她可以让他们安全地返航,将海底的珍宝送给他们,让他的船员享尽荣华富贵。】” “【她甚至可以去祈求海巫,请海巫施法,庇佑他们的国家——从此以后,经过这里的船只都将一帆风顺,不会再遭受风雨。】” “【望着船员们渴求的眼神,为了自己的国度,船长同意了。】” “【船只上装满了海底的珍贵宝物,船员们载歌载舞,他们风帆扬起,载着数不清的欢声笑语返航。】” “【从此,他们所在的国度,逐渐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 “【而生活在那里的船员,也享尽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从此幸福一生。】” “【他们被人们称为,伟大的开拓者。】” “【而他们的国王,用换回来的珠宝施恩于民,成为了百姓口中的一代明君。】” 青年说到这里,眼神极为平静。 身后的监控屏幕亮着光,他的香烟,此时也燃到了尽头。 “我的故事说完了。” 他吐出一口气,白烟在眼前缭绕转移。 空中悬浮的机械球无声退去,整片四楼走廊一片安静。 苏明安微微动了动步子,脚下发出刺耳的响声。 “说完了?”他说:“没有吧。” “不,故事到这里就暂时结束了。”青年认真地看着他“故事的所有者,拜托我讲述给你的人,伯里斯他,希望能听到你的听后感想。” “被拜托来给我讲这么一个故事,你也挺不容易的。” “受人所托。”青年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听后感想,方便我去转述吗?我的医生同伴。” 苏明安沉默片刻。 弹幕在右上角滚成一片,人们各持观点: 【……这啥意思?专门来讲一个童话故事?】 【这故事不行,没高潮,没转折,没头没尾的,零分作文!】 【经典的人鱼和船员的童话爱情故事……不过里面掺了些利益交换。】 【我好像听过伯里斯的名字……在世界论坛里。据说之前在翟星上就是一个很有名的罗马尼亚雕塑家。】 【(这是在干什么?)不好好睡觉,也不交换线索,两个人搁这讨论童话,谜语人聚会?】 【这是在暗喻些什么?我好像隐约听明白了……】 “故事,没有讲完吧。”苏明安说:“或许是因为它没讲完的部分,已经显得不太重要了。” 青年静静地看着他,手上划着一个屏幕,似乎在将他的话记录下来。 “故事中的船长,他的结局,已经不重要了。”苏明安笑了笑,语尾带着一丝上扬的钩子。 “……毕竟所有人已经得到幸福了。” “是的。”青年说:“伯里斯告诉我,如果你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船长】,你可以听全整个故事。” 他将燃尽的烟头拉进背包格子里,说着未完的故事: “【英俊的船长被留在了那片海域,陪伴着人鱼公主。】” “【但年幼的公主,不明白一件事。】” “【船长是人类,人类需要空气,而海里,人类无法呼吸。】” “【人鱼公主将船长带进了海里,船长因为求生而挣扎,他想浮出海面。】” “【但人鱼公主不想让他走。】” “【她按着他的头,将他按在水里,强迫他不要逃跑。】” “【很快,船长就不挣扎了。】” “【船长溺死了。】” “【他的最后一刻,想的是那艘安然远去的大船,船上那能改变一个国度的珠宝。】” “【他的船员成为了伟大的开拓者,他的国王成为了名垂千古的明君。】” “【而葬在海里的他,除了人鱼公主为他哭泣,没人知道。】” “【他的船员掩埋了他们出卖船长的历史,伪装成远征而来的胜利者,成为了百姓爱戴的对象。】” “【他们并不以此为耻。】” …… “【所有人都在说,这样的故事,才配被载入史册。】”青年点上了第三支烟,缓缓吸了一口,望着他:“你的听后感想是什么呢?第一玩家。” 二百二十八章·“他们的辽阔世界” 青年一愣。 “而且,船长太蠢了。”苏明安评价:“他要是学会和人鱼公主合理沟通,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青年原本都现出几分期待的眼神,此时都黯淡下去。 “……只是这样?”他问了句。 “还能有什么感想吗?”苏明安疑惑道。 “那些船员呢,那个国王呢,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呢?你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吗?”青年追问着。 明明说着只是“受人嘱托”来讲故事的他,此时居然都有几分激动,像是急于想要一个答案一般。 “除了刻意要掩盖历史的那些船员有错,其他人,没错。”苏明安说:“赐予百姓珠宝,让人们幸福安定的国王有错吗?没有。安居乐业,什么也不知情的百姓有错吗?也没有。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只是按照自己的职责做事罢了。这个交易,是船长自己答应的,他应该已经想到了带来的后果。” “——当然。”苏明安补充了一句:“刻意隐瞒船长死因的那些船员,是恶人。但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青年站在原地,手头的烟灰散落,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意思的故事,我有些后悔在这里浪费一分钟了。”苏明安说:“你可以向那个什么伯里斯转述我的观点,我就先去睡觉了。” 他说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 身后,什么声音也没传来。 他一路走过楼梯,向下走,而后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他打开门,关上门,脱下白大褂,爬上床。 左上角的san值现在是60点。 夜间的活动似乎会缓慢持续地降低这个数值。 他在床边布置了一个道具,陷阱法阵,这个东西会自动警戒,防止有人在半夜里偷偷接近他。 不过,只要对方不是掌握了类似无声开锁的技能,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那么突然地破门而入,至少会有声音。 他的睡眠一直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如今san值不高,更是随时可能醒来。 他隐约能听到什么人的低语,还有人在浅浅呼唤他的名字,他甚至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似乎他们就靠在他的枕边,在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他料想到了自己可能睡不着,只是平躺在床上,保持着一个静止的姿态,不去刻意在意那些奇怪的声音。 切换了影状态的高精神点下,那声音随着他心绪的平静,也在一点一点淡去。 墙面的时钟,指针滴答。 他陷入了浅眠。 …… 【第二天·白天】 【夜晚时间已过,现在是早上六点整。】 【学员请离开房间,前往三楼集合。】 大喇叭的呼唤轻易地将他从浅层睡眠中惊醒。 而随着他的起身,开门,莫言熟悉的脸,也出现在了门口。 “大哥,早上好。” 莫言的声音听起来沉沉的,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比起昨天,他的眼下出现了一层极其明显的青灰。 ……看来也是一夜没睡好。 苏明安和他按照喇叭的提示走向了大教室,在他人警惕疯子的眼神中,找到三十号座位坐下。 在他经过那个冒牌货的时候,那个冒牌货很明显地缩了一下,似乎非常害怕接近他。 此时的教室,到了二十四个人。 苏明安数了数,四号,六号,九号,还有二十一号此时都不在。除了他昨晚杀的那两个,应该还有莱恩处刑的一个……剩下的几个,应该是还没有及时到来。 他注意了一下二十九号冬雪的位置,看见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双眼无神的少女。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容貌与夜里完全相同,但气质却全然不像。 他忽然听见右边传来人们的私语。 “那个三十号……就是医生。” “我昨天夜里听见了,他和那个三号是一伙的,他们还在走廊上交流。” “要不要去找老师举报他们?好像举报就可以成为优秀学员。” “不行吧……只有医生主动失职,才能举报成功。” “要不试试,万一三十号被判定为失职呢……?” 由于苏明安现在暂时开的是影状态,高精神点让他很容易听见了人们的大声密谋。 他伸出手,将刚刚收进线索栏的档案拉开,动作没有丝毫遮掩。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那就不必再掩饰。 他需要得知第二夜的处刑对象。 湛蓝的面板在面前展开,在抬起头时,他看见了刚刚走进教室的,黑发少女的身影,在他面前经过。 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林姜明显的一缩,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她有意避过其他人,低着头,害怕投来的视线,而后钻进了她的座位处。 ……这和第四世界那般癫狂的剥皮少女的模样,差得也太大了点。 他等着字迹缓缓浮现,而后清晰地看见了其上的一行标粗字体: 【12号学员·林姜】 【罪名虚荣。】 ……虚荣? 苏明安看着这行字,愣了会。 他是没想到,今晚他要判定的对象,居然会是林姜。 他也更没想到,“虚荣”这个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这个看起来胆小,怯弱,内向的龙国女生,散着厚重的刘海,容貌不显,穿着普通,像舞台上的灰姑娘,根本没法将她和“虚荣”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继续往下看,看见了逐渐浮现的语句: 【龙国出生的普通家庭女生林姜,真实年龄十九岁,在世界游戏开始前,刚上大一。】 【她妈妈曾经告诉她:“我们本身就足够高贵。”】 【“金钱衡量不了我们,我们比谁都美丽有价值。”】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 “嘭!” 他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缓缓走了进来。 ……今天的老师来了。 他关闭界面,警惕地看着台上的人。 今天的老师有着一头柔顺的亚麻色头发,妥帖地披在脑后,容貌兼具了亚洲的柔美与欧洲的深邃,一双湛蓝的眼睛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美丽的碧海蓝天。 她嘴角含笑,白皙的双手捧着一叠木质圆盘,上面放着几罐密闭的罐子。 她将木盘放在讲台上,转身,面对着注视着她的二十六个学生,脸上露出了清水百合一般柔美的微笑。 “各位学员好,我是第二天的老师,你们可以喊我亚麻,亚麻老师。”她温柔地说着,声音像清水一般流淌。 听着她的声音,就让人感觉心灵上的安宁,她似乎天生适合唱摇篮曲,声线里带着股清丽的林间味道。 ……完全不像昨天夏洛阳的姿态一样怪异。 “今天由我来给大家授课。”她说着,从圆盘底部拿出了一叠纸张,一张张分发给学员。 苏明安接过纸张,看见了她嘴角的笑容。 他看向上面的文字。 【白沙天堂发展史】 “……” 他细细将纸张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大体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内容。写着白沙天堂作为一个【矫正】之地,容纳了许多不被包容的孩子,而这里的老师就像他们的母亲,亲切地一点一点帮助他们变得“正常”。 在变得“正常”之后,他们成功踏出了这里,成为了成功人士。而那些被评为“优秀学员”的人,更是大有作为。 他看了眼自己的san值。 休息了一夜后,他的san值已经恢复到了65,但现在在看这种文字时,依然没有阻滞感。 看来满好感度的夏洛阳确实是帮了他,他现在看东西都没有障碍,无论san值如何。 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他将纸张放下,看见了不少一脸懵神的玩家,他们似乎看不懂纸张上的文字。 “我们今天的内容,就是朗读并背诵这份白沙天堂发展史。”亚麻轻笑着,眼神柔和:“而后,身为前来【矫正】的学员,我们需要试用一些药品。”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旁的罐子,像是抚摸着谁的肌肤。 鲜红的指甲上,有着隐约的碎裂痕迹。 ……药品。 苏明安一看就知道这东西不对劲。 其他玩家也十分警惕,还有人似乎想求助,弄懂这个白沙历史到底写的是什么。 “我们先朗读三遍,然后给予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背诵。”亚麻说。 苏明安看了眼纸张。 纸张的内容不多,半个小时背下来绰绰有余。 整个教室的学员,对着纸张开始朗读。 但苏明安只听见几个人的声音。 在他看过去时,他发现那几个人都面色苍白,眼圈青灰,眼神呆滞麻木。 ……这些人,可能san值已经极低了。 除了他,似乎没有其他san值正常的人,能够读出来这份白沙历史。 他并没有出声,而是假装自己一开始并没有看懂,跟着那几个人念,而后进入了背诵时间。 半个小时过后,亚麻点了一个玩家,正是林姜。 林姜站了起来,低着头,语声很小,但成功将东西背诵了出来。 在她之后,亚麻又点了几个人,那几个人虽然紧张,也成功将东西背出来了。 只是,在点到另一个玩家时,那个玩家站在原地,面色惨白,背了几句,便停下,卡壳了。 亚麻那柔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不乖。”她说。 那个玩家面色苍白,全身筛子样的发抖。 “老,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亚麻笑了笑,拍了拍手。 在那拍手声响起之后,便有四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他们脸上满是麻木,动作僵硬,像是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按住这个不乖的孩子。”亚麻说。 四个人瞬间像是得了命令,他们像四条疯狗一样扑了过去,瞬间按住了想要挣扎的那个玩家。 亚麻缓缓走到了玩家的身边,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微笑。 “开始吧。”她伸出了手,肤色白得发光。 “等,等等——” 电光就是在此时火一般出现的。 像是纵横而过的荆棘,一瞬间攀附上那件松垮的病号服,那个玩家瞬间流出了泪水,五官纠结在一起,似乎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知道错了吗?”亚麻低声问他。 “——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放了我吧,我,我知道错了——” 那个玩家泪流满面,不断求饶。 然而亚麻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歪着头,不说话,像一个静止的精致洋娃娃。 电流一共持续了十秒。 在此期间,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人阻止,没有人出声。他们在看着一出正在上演着的,与昨日相同的惨剧。 十秒后,电流停了。 那个玩家总算喘过气来,流着泪说他错了。 “错在哪里了?”亚麻继续问:“你还记得,你进到这里来,想【矫正】的,是什么吗?” “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那个玩家一愣。 而后他想起来,他似乎还没有找到他扮演角色的身份线索。 这导致了,他现在,连他该承认什么错误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着比较宽泛的话,想要糊弄过去: “我从此以后,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什么都会改正!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态度很诚恳。”亚麻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那个玩家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但你或许应该再长点记性。”她接着说。 她的手指,再度朝着椅背之后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极度凄惨的叫喊声,响彻在安静的教室里。 有一些玩家有些看不下去,他们咬着牙,眼中含着怒火,似乎随时想站起来。 他们有的才刚刚下场,有的才经历一两个世界,思想还没转变过来,在看见自己的同类被npc这样对待时,手握力量的他们,不禁生出了些想要拯救同胞的英雄感。 就连弹幕也群情激奋,不想让这种凶残的npc在他们眼前肆意妄为。 有些人催促着苏明安,让他快点出手,反正昨天那个夏洛阳在他手中毫无还手之力,那这个亚麻老师也一样。只要他出手,就能救下人,他们早就不想看到这种欠揍npc在他们眼前晃了。 ……身为第一玩家,在适当时刻出手救人,不是应该的吗? 而这一次,苏明安没有理会弹幕。 面前的惨剧依然在发生。 有个玩家突然跳了出来,身上围绕着符纹一样的炫光,朝着亚麻狠狠攻击了过去。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伸出手。 他拉开屏幕,继续去看林姜的资料。 二百二十九章·“和解吧” 在那个玩家出手之后,仿佛掀起了一层连带效应。 跟在他后面的,沉不住气的玩家也扑了上来,身上闪动着各色光彩。 玩家伸出手,扔了个朱红色的果子,果子掉落在亚麻身上,她的身形瞬间僵直。 “嘭!” 有人开枪。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性玩家,持着一柄朱红色的枪,枪口带着一朵玫瑰。 而同时的,亚麻胸口爆出一团血花。 艳色的玫瑰顺着她的胸口生长而出,掀起大量鲜血,枝叶卷着她的手臂,炫光也在此时落地,发出雷鸣般的震响。 “轰——!” 各色的光彩,将亚麻完全包裹,不知从何处响起了汹涌的海浪声,伴随着波涛般的剑光。 莫言出手了。 他的脸上带着残余的愤怒,手中刻着“第一玩家”签名的剑流淌着海水一般的光泽,他的身形箭矢一般从椅子上冲了出去,一剑捅穿了亚麻的身躯。 【开启boss战模式。】 苏明安听到了这么一句。 【当前副本,有玩家选择对教师出手,其余玩家的和平通关线路,默认失败。】 【boss:亚麻,战力2000,当前血量,96%】 ……真鲁莽。 苏明安看着这个恐怖的数值,叹了口气。 一时控制住亚麻而满心欢喜的玩家,看着这个跳出来的面板,此时像被生生泼了头凉水。 他们原本以为,集所有人之力,击败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亚麻老师,应该不难。 但面板上,渊狱一般,恐怖的2000点战力,还有那几乎满管的96%的血量,都在明确提醒这帮人——他们还是太天真。 世界论坛上,有人做过统计。 即使数据不完全准确,但人们公认——当前冒险玩家的战斗力平均值,应该在300到500左右。 而一般来说,几个战斗力200的人联合起来,也难以打败一个战斗力500的人。 而战斗力越往上升,这个差距就会越大,并且是指数型拉大。 而以现在的巅峰阶段来衡量,十几个战斗力五六百的人,如果没有特别克制的技能,都刚不过一个战斗力一千多的顶尖玩家。 如果是2000的战斗力的话…… 可能这全场的平均值玩家一起上,也不可能击败对方。 ……前提是苏明安不在。 不然就算林姜在,以她那1100的战斗力,也基本没有胜算。 但苏明安的个体战斗力便足足有1700。 如果他再放出分身,两人夹击亚麻,再加上这么一大帮刮痧玩家,他自信能击败对方。 ……虽然他不太希望走这条通关路线。 武力的完美通关路线,当然可以,甚至对他这样的巅峰玩家而言,更轻松。 他如果在今后的通关线路里一直选择武力通关,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累。 但和平通关路线,无疑能够挖出更大的线索——这是被论坛的许多攻略帖公认的。 如果玩家选择暴力出手,去击杀npc,就等于自行切断了一条线索线路,虽然杀死了对方,能获得许多经验和道具,但剧情上必然会出现缺失。 而他既然是掌权者,就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剧情上的缺失。 掌权者的任务,每一次,都和最深的剧情线索密切相关。而te隐藏线路的完美通关,最后获得的独立道具也是最好的。 ……虽然偶尔走一次武力通关线路也可以。 他没有要刻意死一次,回到之前,阻止这帮人攻击亚麻老师的想法。 他只是看着这一幕发生。 亚麻可不像那种网游里的boss,会刻意盯着血厚防高的战士坦克玩家打,正常的普通玩家根本经不起她的一下攻击。 一旦她出手一次,便会造成一次空血,哪怕玩家撑起防御罩也会不例外——现阶段的防御罩,根本对2000战斗力的存在毫无抵御效果。 在这样的阶段,2000战斗力,就是一个让人望而止步的数字。就是断绝了玩家想强行杀死老师的想法。 在所有副本中,可能就排行榜最前列的那几名玩家,拥有能在现阶段直接杀死亚麻的实力。 ……但偏偏苏明安就在这里。 “我靠——我靠!2000战斗力!” “shit!” “完了,nmsl,谁踏马发出的攻击啊,直接boss战了,一个都跑不了!” “能不能不打啊,亚麻老师!我是支持你的啊!我知道错了!我诚心矫正!”有人知道不妙,直接开始求饶了。 “来不及了。”旁边的玩家嘲讽着:“你没看见,门口都罩了层蓝光了吗?就像boss战的空气墙一样,不打败boss根本没法出去,跑都没得跑,大家一起玩完。” “可恶……我明明都不准备和这个阴间npc对刚了,你们谁先打的!该死的!我们全被判定为一个团队了!” 不知从哪个玩家嘴里骂出脏话,一阵抱怨的热潮,从教室里席卷开来。 刚发出攻击的炫纹玩家,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数不尽的指责声向他传来。 但玩家们没有太多时间互相指责,因为面前恐怖的boss,已经要开始反击了。 莫言攥着剑柄,迅速抽回,脸色惨白。 他刚才是捅穿了亚麻没错。 但下一刻,那伤口便开始自动融合,他甚至看见那女人回过头,朝他柔柔和和地笑了笑,笑容鲜花般清丽甜美。 但在他眼里看来,这美女老师就和怪物没什么两样。2000战斗力……真是跺脚都能震死他们的存在。 他下意识看了圈周围,玩家们都从软椅上站了起来,有人拼命敲打着门口的空气墙,想要逃出去。有人面色凝重,似乎准备迎击。有人觉得注定团灭,哭丧着脸,已经没了战斗的心思。 血红的光圈从亚麻身上显现,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响在耳边的系统语声: 【你受到了亚麻的全体精神攻击,正在进行判定……】 莫言微微愣神。 下一刻,他感觉眼前视野猛地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和他争抢身体的控制权。 【精神点数判定失败,你的san值降低5点。】 和他一样的,几乎所有玩家都在此时弯下了身子,满脸痛苦。 “——别再求饶了,boss战已经开始了,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只有杀死她才有出路!” “可恶……再拖下去,我们全都要疯在这里!” “精神状态是不能回主神空间恢复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死亡回归主神空间的问题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他们立刻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在游戏副本中死亡,可以复活重来,哪怕被清空了全部实力,他们也还有机会。 ——也正是这种“反正不会真死”的思想,让他们得以不惧死亡地下场。 但现在,这个副本,在直接地告诉他们——疯了就是真疯了。 只要疯了,哪怕回去,也不会被修复精神状态,和真死也没什么两样。 ……原本被他们认为是“无伤大雅”的死亡,现在真正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恐惧被瞬间放大。 “别拖了!越拖疯的可能性越大,大家动手!”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一道声势浩大的光波猛地朝亚麻扑了过去,在她身上炸裂开。 虽然亚麻的身形没有半分变动,但那血条,成功从96%下降到了95%,给了濒临绝望的玩家们一个念想。 “没错——已经没有退路了,没有机会也要上!谁都别藏着掖着了,我们还有第一玩家和榜前玩家林小姐!”一个头发凌乱的男玩家一声大喝,人们的注意力瞬间集中。 他们忽然意识到了,还有一个“一定不可能输”的存在,和他们一个副本。 “第一玩家!你来指挥我们吧,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有人立刻开口。 “要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宁愿相信第一玩家。”其他人附和着。 “是啊……还有第一玩家,他总不可能输吧。” “第一玩家!你下命令吧!该怎么打,我们都听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汇聚。 他们看向那个方向,期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毕竟要是第一玩家,即使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一定有把握。 ——但他们却看到一个站在原地打颤,剑都拿不稳,脱水病人般的“第一玩家”。 ……第一玩家在害怕? 第一玩家怎么在害怕呢? 第一玩家怎么应该害怕!? 人们全然不解,甚至心中生出些被辜负的愤怒。 “我……我……” “第一玩家”站在原地,面色惨白。 亚麻似乎还有着意识,在看向那个全身发抖的“第一玩家”时,她露出了笑意。 “你就是他们的,班长吗?”她笑着望着他:“他们都在下意识求助你……看来你就是这群不听话的孩子当中,最重要的存在。” “第一玩家”用剑对着她,脸上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但是,身为一群孩子的班长,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称职啊。”亚麻说:“他们那么迫切地在恳求你,恳求你带领好他们,恳求你救下他们——你却在害怕?” 她的身上升腾起了血红的光芒,原本温婉的容颜上多了几分狰狞。 95%的血量,和2000明晃晃的战斗力,此时看起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我……我一定会率领好他们的!”“第一玩家”一咬牙,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意,他朝后面一扭头,对着玩家们大喊: “等着看吧!无知的逐光者们,看看你们是怎么被拯救的——” 面对着这个“熟悉”的,声称要拯救他们的,第一玩家,人们脸上露出了“得救了”的笑容。 下一刻,他们的笑容僵住了。 亚麻挥了挥手,血光从她的掌间浮现。 声称要拯救他们的“第一玩家”,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第一玩家”撞在墙上,撞开大片的裂缝,鲜血从他的眼眶流下,胸口是大片凹陷下去的痕迹。 人们看到,“第一玩家”的血条,一瞬间由满格,几乎滑落到了底。 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恐慌如同洪流,从每个角落浮现,迅速席卷。 他们睁着眼,冷汗从额角滑落,眼中满是绝望。 ……第一玩家败了。 甚至没有一点贡献,败得毫无价值,甚至不堪一击。 他们以前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甚至看见第一玩家还觉得这次副本稳了,连2000战斗力的boss出现也不例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早就被这个人的情绪感染,认定了这个人不能输的事实。 ……但现在。 事实在告诉他们,他们想错了。 “怎么办。” “这已经不仅仅是我们团灭在这个副本的问题了,第一玩家死在这个副本,整个世界格局都要大变……” “真可笑,之前的人类自救会议还大言不惭,现在却要和我们这些他看不起的废物一起死在这里。” “别称呼他第一玩家了,过了这个副本,他就不是了。” “该死,我早该料到他失败的这一天的,怎么可能有人一直从头赢到尾,偏偏是在我在的副本……” “等等,我们还有林小姐!” “对,还有林姜……她也是榜前玩家!” “林小姐,林小姐,求求你救救我们吧!你肯定有什么底牌,才会一直站在这里吧!” 满怀着希望的目光,发生了转移。 一直站在原地,明显有着什么底牌的林姜,成为了他们此时拼命救助的对象。 但林姜很显然让他们失望了。 这个眼神躲闪,显得极为阴郁的少女,此时正缩在角落,不敢直视他们的目光。 她攥着衣角,全身害怕地发抖,只像个内向胆怯的普通少女,完全不见榜前玩家的半点风采。 人们眼中出现了绝望。 亚麻身上再度浮现了光芒。 血色的光环在她的身周浮现,下一发攻击已经开始蓄力。 而所有人都茫然无措之时,一个身影,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脚步稳定,身周流转着洁白的十字光,手上握着一柄剑。 “……大哥?” 莫言抬起眼皮。 他看见,他的大哥,越过垂头丧气的人们,绕过散乱的桌椅,一路走,直至走到了boss的身前。 在横亘了半个教室的血光下,大哥的身形显得有些瘦弱,手臂上长长的伤痕看起来分外狰狞。 “谁过去了?” “不知道。” “是那个三十号,医生,是个疯子。” “他好像也用过空间震动的技能,应该不弱,但对上2000战斗力……” “……榜前玩家怎么这么没用!可恶……我原本还真以为第一玩家有什么把握……”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自杀吧,回归总好过被逼疯。” “……” 在一片人们的议论声中,苏明安走到了亚麻的面前。 气质温婉的女人,歪着头,望着他。 “你是谁?”她问:“你也是要拯救这群坏孩子的【班长】吗?之前那个那么大言不惭,也只是被我一下就击败了……你觉得你会比他更适合成为【班长】吗?” “不是。”苏明安说:“只是普通人。” 亚麻眯了眯眼。 “但现在大概只有我能击败你了。”他说。 二百三十章·“我又不是明星” …… 人们一开始寄希望于“第一玩家”。 形色各异的人们,一旦找到最中央的那个目标,便像一群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归宿,像迷航的船只望见了灯塔。 以往,他们害怕,恐惧,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站在世界聚光灯下的存在,会不会为了一点小利就拿他们开刀,而作为为了人类大局,为了最高权重玩家的提升而被迫“牺牲”的普通玩家,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 他们学会远离,因为遥远,因为彼此毫不相交。 而现在,他们却像是找到了领导者,找到了主心骨。 ——因为他们有了共同的利益。 在真正需要第一玩家时,他们会放弃独立,演变为群体的一部分,因为此时所有人都利益一致。 为了活着,他们会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 而以往被他们的自卑而刻意忽视的差距感,此时被一瞬间拉近。 ……因为他们此时正需要着。 【需要】着第一玩家。 此时,除了那个被他们共同依靠着的第一玩家,没有谁比谁更卑微,也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因为他们都在做着一样的事。 正视自己弱者的地位,而后向着能救他们的人求助。 一旦内部的差异感被打散,此时将指挥权和主导权交出去的他们,都将被一视同仁。 所以他们眼中的最重要的存在,就这么真正地成为了他们的“灯塔”。 但“灯塔”辜负了他们。 “灯塔”被boss一招击飞出去,血条见底,败得毫无价值。 于是,他们转移了求助的对象,将重负压在榜前玩家林姜身上。 毕竟——人们习惯于接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 榜前玩家,吸收了那么多的目光,接受了人们那么多的信任,他们凭什么不能担下责任,在这种时候,发挥些作用? 如果连这些比他们更有能力,更强的玩家都退缩了,那他们这些更下一层的玩家,该怎么办?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大概已经看见了未来。 团灭在这里,或是被集体逼疯,就是他们的结局。 这个副本在告诉他们,世界游戏并不是一个多么温和的游戏。它是真的会将人毁掉。这个游戏,也不是为了让他们集体进化才举办的,幕后主使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纯粹想给他们每个人提供旅游其他世界的机会。 他们早就成为被温水煮着的那一锅青蛙了——只是他们到现在才意识到而已。 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朝着boss发出宛如刮痧般的攻击。 至于被他们寄托了希望的对象,毫无作用,只是缩在角落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被他们看作疯子的玩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一路绕过他们,绕过凌乱的桌椅,走向那片被玩家散开的空地,站到恐怖的boss面前。 亚麻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你要击败我?”她露出了微笑:“带领着这帮坏孩子,带领着这帮不愿意接受矫正的,出格的学生们?” “试试?”苏明安说。 “三十号,医生。”亚麻看着他:“你真的要和我们作对?” “本来是不想的,毕竟我和夏洛阳关系还不错。”苏明安说:“但你的boss战范围把我也圈进去了……这就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 “而且。”他强调了一句:“你们这些【教师】的做法,确实令我无法认同。” “不好吗?”亚麻说:“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才该是常态。改变异类,让他们得以更容易地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 医生,你想想,要是这样的异类,要是就这么流入社会,那会滋生多少的罪恶啊! 我们矫正他们,治疗他们,用规矩约束他们,让散乱的这些孩子得以固定,我们做的是一件何其伟大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医生你,不能认同我们的观点?你不也是白沙医生吗?” “我是白沙医生,我也爱这些孩子们,但我更希望他们拥有更多的选择。”苏明安笑了笑: “但一味地用电击这种暴力方法,抹杀他们的灵气,让他们变成某种完全一样的制式物品,是完全不可取的。” 苏明安说着,却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正在与关键npc·亚麻对话。】 【请注意对话内容,如成功说服亚麻,你将进入本世界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岁月线】 …… 很好。 看来他这一步没走错,对方是可交流的。 游戏的通关线路本就多种多样,并没有完全限制,它像是有无数条通道,都通向不同的结局,只要摸到一点半点的头绪,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重要路线。 如果能做到最好,就做到最好,每一个存档,他都要做到最好。 能走隐藏路线,他当然要走隐藏路线。 他看见,原本气势汹汹的亚麻,脸色稍微变了变。 “这是你的想法吗?医生。”亚麻盯着他。 “是。”苏明安注意着她的神情,斟酌着字句: “作为老师,我们应该让他们看见辽阔的世界。 而作为带领他们的人们,我更希望……能成为他们充满动力的目标,希望他们自食其力,希望他们富有灵气,更希望他们正视自己。 我希望成为这些迷途孩子们眼中的灯塔——教育是一束光汇聚成另一束光,亚麻老师,我们的方式应该是发扬,而不是打压。 而作为医生,我不认为会存在无法被治疗的学员,如果只用暴力的法子让他们屈服,也不过是抹杀了他们的灵气罢了。” “荒唐!”亚麻紧皱眉头。 血色在她的身周围绕,带着一股极为恐怖的气势。 所有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言语交加的这一幕,已经看得傻眼。 “……什么情况。” “怎么还聊上了,这不是boss战吗?” “或许boss战也有和平的线路,这就是传说中的话疗……” “其实没什么问题,这些npc又不是失去理智,可以交流,就存在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只是这可能性太小了……” “这玩家谁啊,我怎么觉得他的说话方式那么耳熟,简直像刻进……” “不要乱刻!” “不是,真的很耳熟啊。简直就像……” 或许是放弃了挣扎,或许是怕攻击会打断那边二人的交流,玩家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完全不敢出手。 而面对着苏明安的亚麻,脸上出现了愤慨之色: “医生!”她大声喊着,语气越发沉重: “——你说这种方法没用,可那么多的优秀学员,那么多满意的学生家长,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难道是假的吗? 你知道那些学生们出院后,家长们有多感激我们吗?你知道那些优秀学员,现在成为了多么成功的精英吗?——这才是正确的矫正方法,哪有治疗的过程不需要痛苦,你太天真了医生!” 苏明安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不是独立的人了。”他说:“你的治疗很成功,他们成为了你们最想要的样子,但是很可惜,他们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有了灵气,只是作为人们的肢体延伸而存在,作为无声的齿轮而转动。” 他望着亚麻,一点点加重语气: “……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日益增多的暗处身影,成为了字面意义上,中正平和的存在,亚麻老师。”他说: “如果只是为了延续你们的姓氏,满足情感的需要,确实,被培养完成的他们会是你们最合格的道具……但不是人。 ——你的治疗,成功完成了你们对孩子们的奴役,成功让他们忘记了建设高塔的理由,恭喜你们。” 亚麻的怒意,一点一点飙升起来:“医生,你——” “我在走廊一楼,曾经看到过一面血墙。”苏明安没有听她发火,直接打断,话语越发激进:“我看见了许多声称要誓死一战的标语。 ——那些孩子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写下这些内容? 他们今日又去了哪里,到了何处? 他们为着他人的期盼要“誓死拼杀”,他们为什么被逼到这般境地? 如果“拼杀”成功才算得了成功的话,他们最终成为了谁的投影?” “我不会否认他们的努力,不会否认他们的豪言壮志,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拼杀”,这一点没错。”苏明安说:“但是,亚麻老师,你们用的方式,完全错了。” 【当前说服进度:50%】 亚麻看着他。 她身周的血光依然在围绕着,但始终没有要发射出去的意思。 “教育一个人,是在培养他成为独立的生命,不是在塑造一件玩具。”苏明安说:“我很庆幸,我的父亲塑造了当今的我,我也很庆幸,我成为了现在的我——但那些孩子,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拥有除那之外的可能性。 因为你们,因为你们的行为,他们连半点窥见天光的机会也没有,就被迫落入了井底—— 只有你们口中的话语才是正确,只有听从话语才不会接受电击,而一直听话才能有糖果吃。” “他们成为了你们欲望的投影,亚麻老师。”他说:“你们培养的,根本不是精英,精英需要自己的思想与独立的人格,你们培养的,只是制式化的人影——就像我在夜间教室里,看到的那样,那些全然一致的,只剩下统一黑色的人影。” 【当前说服进度:75%】 “……我们应该怎么做?”亚麻忽然问。 “停止强制化的做法,放手自由。”苏明安笑了笑:“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人们不再有繁重的枷锁,不再困于机械化的世界,不需要,将梦想只当作梦想。 我希望看见所有人的灵气,看见他们为自己而战,看见他们拥有独立选择,看见他们正视自己。 哪怕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依然希望看见这些闪光点,而不是因为时代的背景就让这些光点颠沛流离。 作为老师,作为医生,作为灯塔,我们该做的,不是打压,而是发扬。不是【矫正】,而是引导。 环境难以改变,人却可以拥有本心。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亚麻老师?” …… 【当前说服进度:100%】 …… 玩家们看着这一幕,听完了全程。 武器落地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作响,有人竟听着听着,松开了武器。 莫言张着嘴,看着这个场景,脑中嗡嗡作响。 ……他未曾想过,他的大哥,竟能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已经无法否认,也无法逃避了。 他的大哥的身份,在这一席话出口之后,已经无法遮掩。 “……苏明安。”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响起了这么一声。 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夹杂着惊愕与恍然,在许多地方升起。 “……是他。” “……果然。” “这么能说,也只有是他了。” “……” “我或许不该那么早下定论,第一玩家……果然还是第一玩家。” “冒牌货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我早该觉得不对劲。”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在副本里,居然见证了这么一个好笑又不好笑的情景。” “应该是幸运吧。”有人说:“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 他的话语,唤醒了每一个还沉寂在绝望里的人。 类似的想法,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在看见那个被boss一击击飞出去的“第一玩家”时,他们的违和感挥便之不去。 而在望见这么一幕,听见这么一席话之时,他们恍然明白——原来他们的希望,至始至终,寄托的,都没错。 ——就该是这么一个人。 第一玩家就该是苏明安。 而他们同在一个副本中, 就该是幸运。 ……得救了。 …… “你的观点很特别,白沙医生。”亚麻说。 她葱白的手卷着发尾,细嫩的指尖将发丝绕成一个圈。 “那我有打动你吗?白沙老师。”苏明安问。 “……”亚麻沉默了片刻。 “……不可否认,我被你打动了。”她忽地笑了出来:“我比较好说话,才会被你打动,要是换作别的教师,他们可不会像我这样。” “比如第三天,第四天,和第五天的教师?” “对。”亚麻的手指向前伸。 苏明安没有躲避。 她的手指,轻轻点上了他的胸口,似蜻蜓点水。 二百三十一章·“我笑了吗” “我被你说服了,白沙医生。”她说:“今天的课程,我不会再继续进行下去,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可别想得太好,到了明天,还会有新的老师来教导你们,我可不觉得那个人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你们。” “方便透露更多的信息吗?” “不方便,会被【她】发现的。”亚麻笑了声,血光完全收拢。 “【她】是谁?冬雪?” “不能说。” “你知道我的真名吗?” “不能说。” “阳夏是谁?她究竟是幻想出来的虚拟人物,还是真人?怎么才能保证她的存活?” “好好听人说话啊,白沙医生。”亚麻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婉的笑。 而与此同时,苏明安听见了系统提示: 【你已成功说服第二天·教师·亚麻】 【获得装备(高塔邀约)】 【高塔邀约(隐藏):“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去看见更辽阔的天空——天真的我也曾经这么以为。直到我发现,原来我抬起头时,我的眼睛,早已看不遥远。” 物理防御力:5 精神防御力:20 耐久:20/20 装备需求:在自身未受到任何攻击前,说服亚麻,进入隐藏线路。 特殊技能一【高塔邀约】:你可以选中一名玩家或npc,对其发起语言上的邀约,如果对方同意(任何言语或动作方面的承认,都被认定为“同意”之意),将对对方发起为期三分钟的单独对决,期间不受其他干涉的影响。决斗胜利返还决斗中损失生命值。 特殊技能二【已锁定】:在邀约中击杀十名玩家可解锁。 冷却时间:自决斗结束算起五分钟。 注意:此物只可作战斗使用,不可用于躲避机制判定。】 …… 这是一个头部部位的装备,与他的隐藏装备“玫瑰之帽”撞了位置,但这是个发动主动技能的装备,只需要在要用的时候戴上即可,平时依旧可以装备玫瑰之帽。 但这个【高塔邀约】…… 是类似于当初爱德华的1v1独立空间战斗?是强制拉取对方和自己进行1v1决斗? 苏明安不太明白,他准备之后有时间了试验一下。 “叮咚!” 系统提示接着响起: 【所有存活玩家,获得第二天剩余时间的自由活动许可。】 【你已进入完美通关·隐藏线路·岁月线】 【岁月线提示:“阳夏,欢迎回家。” “请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吧。”】 【完美通关进度:30%】 …… 面前,温婉漂亮的亚麻色头发老师,白嫩的手指卷着发尾。 “会被你说服,也是因为我和其他的老师,不太一样吧。”她笑着说。 苏明安关闭系统界面,听见她的话语: “……你知道吗?医生,我也曾经是白沙的学员。”她说。 他愣了片刻。 “我刚进来的时候,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可我父母却一直在笑。”她说:“我拽着他们的裤腿,请求他们带我离开,请求他们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一辈子的绝望,痛苦……我感觉我算是在这里尝尽了。 但没有用,我最后看到的,只是他们朝我招手离去的身影……以及他们脸上幸福的笑。 他们是在畅享明天,想象一个什么样的我呢?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也像这些孩子们一样,无比痛恨这里的一切。 我那段时间,一直想要结束自己……因为我难以忍受在这里的痛苦。 我也看到了许多同我一样的人,他们都想要逃离这里。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们开始变了。 有的人成为了【班长】,有的人成为了【优秀学员】,也有人因为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甚至被提拔为了【医生】。 分级使同心的我们变得陌生,我不再敢相信同伴,我想找到自己的出路。 求生的欲望,自由的欲望,迫使我被迫同化,我逐渐开始接受起这一切。” 亚麻说着,轻轻,轻轻地叹息。 室内惨白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底里满是疲惫。 “……后来我就变了。 我成为了【班长】,成为了【优秀学员】,我对着所有人笑,得到他们的祝福,然后我成功离开了这里。 ……我成为了【老师】。 我开始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每一个成功出去的孩子,他们都过得很好,他们都很幸福。 我忘记了初衷,忘记了那个在夜里拼命撞墙想要结束生命的自己,忘记了那个试图掰开窗户铁栏杆往下跳,试图从楼梯上滚下去的自己。 我长大了。 我没有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我抛弃了自己。” 她说到这里,敛眸,双手攥紧衣角。 “……医生。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从一开始,就敢于将这一切说出来的人。 哪怕是刚才那样的境地,你也没有选择放弃,甚至冒着危险试图来说服我。 ……无法避免地,你的言语和神情,很感染我。 你是天生的演说家,你说服我了。 医生,你比我优秀太多。” 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寄托着什么: “被你的话语所感染……我突然清醒了,医生。 我记起了过去的自己,我发现我在成长的路上把她丢了。 变乖,变听话,这样压缩自己的办法,其实并没有让这个世界对我好上多少。 我记起了你,我看见了这个正在追寻【过去】的你,医生。我想起了关于这个白沙的一切……一切秘密,可惜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但你一定不会后悔。 ……向过去的自己,和解吧。” 她说。 苏明安被她这么一大段谜语话说得一愣。 他听见了系统语声: 【获得关键线索·亚麻的话语】 【(亚麻的话语):你发现了亚麻似乎知道你的真名与你的身份,甚至知道白沙的一切秘密。但你无法从她口中得到任何具体的信息,你只得知你似乎是要“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线索已计入检索栏,亚麻的全段话语已记录,可随时查看。】 …… 亚麻消失了。 连同着她带来的瓶瓶罐罐,和白沙历史一起,化为一道血光,消失在原地。 除了倒下的桌椅,和受伤倒地的人们,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因为san值过低而陷入疯狂的玩家,躺在原地哀嚎。 寂静的教室里,只回响着这些人们恐怖的惨叫声。 苏明安站在原地,原本已经酝酿好泯灭的亚尔曼之剑被他收回。 他看了眼自己的san值,60点。 虽然没有直接和亚麻战斗,但直面她也在缓慢降低他的san值,刚才亚麻的那波群体性精神攻击虽然他躲过了判定,但依然不可避免地被后续的交流所干扰。 如果直接和她打起来,可能即使自己赢了,最后也会陷入疯狂。 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 果不其然,他迎上了所有人情绪各异的目光。 二百三十二章·“清剿” “大哥!” 第一个扑上来的,还是莫言。 他双手上举,像捧着个瑰宝般捧着他的剑,剑身上放着一柄刻刀。 “——大哥!签名!” 苏明安看见了那剑身上,被莫言划掉的假签名。 “大哥,你可一定要给我签一个,你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帅……我已经把你刚才说的话全部录下来了,我回去一定要把你的那些言论全部记到我的小本本里……” 莫言喋喋不休,双手捧着他自己的剑,像献着什么宝物。 苏明安的目光在那柄刻刀上流连片刻,说:“要签名?” “啊,是啊!大哥……虽然你现在变成大神了,但我还是希望喊你大哥,大哥……早在刚才我就觉得那冒牌货手中的剑不对,一点都不像亚尔曼之剑,还是大哥手里的最像,大哥,大哥你可一定要给我签个名啊,把那个冒牌货的签名盖住,我看得老不爽了……” 苏明安轻轻摇了摇头,就要转身离开。 莫言急了,忙凑上去:“大哥,大哥你是不是不想和冒牌货的签名签在一起?那,那你在我衣服上签也行,不知道衣服能不能带回去……总之找个地方签!我绝对要把大哥的签名好好珍藏……” “算了吧。”苏明安摇头。 莫言咬了咬牙,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 ……他是不是哪里惹大哥生气了。 为什么大哥不肯给他签名…… “我又不是明星。”他听见他的大哥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他看见,他的大哥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教室大门走去。 其他人也像是回过神来了,立刻就有人想跟过去。 “第一玩家,第一玩家!” 带着玫瑰手枪的女玩家首先道歉,刚才就是她第一个开始抱怨第一玩家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那个冒牌货不是你,我……” 她之后,也有许多人附和着道歉,也有许多人在表达感谢。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下子闹哄哄的,各种言语掺杂在一起,人们力图表达他们急切的感情。 “第一玩家!真对不住,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该死的冒牌货,我就说这人伪装得一脸浮夸,第一玩家哪能是这个形象啊!” “我早就说了,哪有被按在墙上打的第一玩家,也哪有能搞出那么大阵势空间震动的普通玩家……” “对了,要把那个冒牌货打一顿,让他知道厉害!” “对!不然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自称第一玩家了,你说对吧,第一玩家!” “没错,第一玩家不方便动手,那就我们来帮您出气!” “都怪那个该死的率先发起攻击的混蛋,要不然第一玩家这尊大佛在这里,我们全都得完蛋!” “是啊……幸亏有第一玩家在……” “感谢第一玩家救了我们……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第一玩家!”一个玩家追上了苏明安,满脸恳切: “那个……您对于之后的任务进程,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吧。能不能给我们这些人透露一些……比如之后该怎么做,白天夜里该怎么办……这种的。这样之后几天,我们这些人也能更好地配合您,不给您添麻烦,是不是?” 他说得恳切,说得低声下气,眼中也满是感激,像看着救命恩人。 可苏明安分明记得,这个人,在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个人,当时站在角落里,咒骂着被一击打倒的“第一玩家”,说苏明安果然不配赢到最后。 当时,这个人的眼神,这个人的言语,他在站起来前,就记得。 但现在,这个人望着自己,像看着救命稻草,像祈求神明。 其他人也在看着这里,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恳切,似乎在等待他的话语。 就连莫言也不例外。 他抱着他满是刻痕的剑,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能够最好的,配合我的办法……”他开口。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们面上浮现出了欣喜。 “……就是你们这些人,去自尽吧。”他说。 寂静无声。 大教室里,人们笑容僵在脸上,像被冻僵在雪地里。 “哈哈……您开什么玩笑……”旁边的人僵着脸说。 “你们撑不到最后的。”苏明安话说的很直白。 面对着所有人僵硬的神色,他的言语毫无遮掩:“按照我刚才的观察来看,除了林姜,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撑到第五天。陷入疯狂是迟早的事,如果不希望自己回归主神空间后还是个疯子,趁早自尽,你们还有未来。” 他说的是实话。 就连那么高精神点的他,在这种情形下,都有随时可能疯掉的风险。当然,这可能和他的夜间疯狂作死外出,和他的医生身份有关。 普通玩家,只要不想着完美通关,只要他们白天听话,晚上好好睡觉,苟过去,其实也可以撑到第五天,没有太大风险。 但问题是,这些人,和他在一个副本。 这些和他在一个副本的人,会甘心只是苟过五天,而不试试别的路线吗? 不会。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 在发现有光可以追寻,只要动动脚步就能跟上时,他们不会抑制自己的贪欲。 在发现和他处在同一个副本,能搭上他的船,跟着他获得更多好处时,他们不会安安心心只在他们自己房间里待着,而会想要更多。 甚至,往人性的更阴暗处想,是否会有人设下圈套,故意把他逼疯,然后踩着他的尸体获得好处? 有的人不会在意什么第一玩家不第一玩家的,他们只在意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种角色扮演类副本,没有真名,看不出玩家真实身份,一切恶意都会被无限放大。 经历了许多事,他不敢再去揣测人性之恶了。 ……因为有的时候,这恶意深不见底。 他确实也可以继续伪装,甚至利用这些人的信任,将他们作为副本通关的小白鼠,让他们用尸体为他一个人铺路。 他以往确实会这么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他现在不想。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san值。 ……他现在,真的非常烦躁。 直面亚麻,顶着她的污染,与其言语交锋,已经暂时耗尽了他的精力。 这些人,自生自灭吧。 “……如果不想自尽,自信自己有能力活到最后。”苏明安说:“那就老老实实听npc的话……不要再发生像今天一样的事。” 他留下了最后的劝告。 他推门,出门,向着上方的楼梯走去。 身后猛地爆发出嘈杂的声音,似乎那个冒牌货正在被殴打。 人们用尽全力地内耗着力量,以此发泄他们被欺骗了的怒火。 他们将怒气发泄于拳脚之上,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收获到满足感。 苏明安背对着他们,顺着楼梯,一路向上。 在刚被开启的五楼,他看见了洒在图书木架之上,一片灿烂的午后阳光。 …… 【龙国出生的普通家庭女生林姜,真实年龄十九岁,在世界游戏开始前,刚上大一。】 【她妈妈曾经告诉她:“我们本身就足够高贵。”】 【“金钱衡量不了我们,我们比谁都美丽有价值。”】 【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有一次,她参加了一次同桌的生日宴会。】 【她先前以为,生日宴会,不就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点蛋糕,吃点肉菜,而后吹吹蜡烛,睡个好觉吗?】 【又有什么,需要特意去庆祝,又需要邀请那么多人盛装前去呢?】 【她不知道,她只是去了。】 【之后,她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世界。】 【金碧辉煌的厅堂,水晶挂饰的厅灯,猩红的地毯从高阶的一头,顺到她脚下的另一头。】 【正装如云的宴会厅中,她那漂亮的同桌站在台阶最上方。】 【同桌长裙曳地,头上戴着钻石点缀的发卡,像位生活在现世的公主。】 【公主笑着走过来,向她举杯。】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校服,运动长裤,一时慌了神。】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面对着所有人嘲笑的眼神,难以理解。】 【“……为什么她会是公主,我就是来陪衬的丑小鸭?”】 【“明明在学校,我才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她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差生。”】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里……”】 【“一切就乱了套了呢?”】 【“为什么人们看我的眼神,会满是鄙夷?”】 【“为什么他们说,这才是外面的世界?”】 【她逃走了。】 【像逃离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像从云端逃入凡间。她走过满是脏水的小巷,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看见满是皱纹的母亲。】 【小公主母亲的样子,她还记得,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脸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而此时,她看见她的母亲,只觉得丢脸。】 【……】 【她渐渐变了。】 【从前听见妈妈唠叨家长里短,唠叨菜价涨价,就觉得亲切,现在却只感觉啰嗦。】 【看见了厅堂里摆着的高档甜品,和从国外空运过来的海参鲍鱼,她看见桌上的清炒白菜就觉得难以下咽。】 【看见了小公主穿着的水钻长裙,戴着的名牌饰品,她穿着反复洗过的宽大校服,戴着饰品店五元三个的发夹,她就觉得羞愧。】 【……】 【她渐渐变了。】 【她不再关心粮食和蔬菜,不再与父母唠嗑家长里短,她挣扎于自己的落魄。每次看见同桌来到学校,她就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总觉得无地自容。】 【她的母亲说:“不必在意这些,我们本身就足够高贵。”】 【但她难以理解。】 【她将自己藏在夜里的被窝之中,泪水浸满了她的白天黑夜。】 【她穿梭在人流之中,似乎与热闹无缘,又无法控制自己不置身其间。】 【终于,在挣扎着的一天,另一个“她”出现了。】 【“她”说:“你真没用啊,林姜。”】 【“她”说:“你丑陋至极,又不敢直面自己的自卑。”】 【“她”说:“你大可以继续自卑下去,而之后,我代你去成熟就好了。”】 【……】 【“她”说:——我将成为你虚荣的“罪”,林姜。】 …… 字样在眼前停留了一刻。 苏明安靠着图书馆的书架,打了个哈欠,看着血红的字句一点点在面板上显现: 【“——医生啊,我亲爱的医生。”】 【“你认为,在白沙天堂,这样的孩子。”】 【“是被判定为,可以被拯救的存在?”】 【“还是……无法被治疗,注定要成为废弃物的社会垃圾?”】 【“这个孩子所拥有的,究竟是不能被原谅的罪恶。”】 【“……还是塑造了这样一个人,所无法被掩埋的过去呢?”】 …… 【“请在今夜,做出你的决断。”】 “啪!” 似乎是靠得过猛,身后的书掉了下去,发出几声闷响。 苏明安关闭系统界面,从书架间走出。 窗外的夕阳,透过极高的枝叶,往里洒下粼粼波光。 “……”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下午五点,他在这里待了一个下午。 新开放的五楼非常大,比四楼都要大许多,几乎是一个图书馆的规模。 他发现这个白沙天堂的空间架构很不科学,明明一楼二楼都很狭小,上层却是越来越大,尤其是这五楼,几乎是下几层加起来还大。 整个楼层结构,像一个倒三角,越往上,面积就越大。 他在五楼搜寻了个遍,居然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倒是遇见了不少同样上来的玩家。在面对他时,他们避开视线,不敢与他交流,胆子看起来比之前小了许多。 他知道原因——这些玩家怕他发疯。 早在之前,这些人就觉得他有发疯的症状,就连莫言也不例外……在他明明觉得自己很正常的时候,这些人非要给他贴一个“疯了”的标签。 在暴露身份后,这群人也没有赶着贴上来,或许是他们早就意识到了他难以接近。 弄得不好,还会被他被迫“自尽”。 ……反正也没有人敢对此提出疑虑。 在发现没有人去主动打扰他后,他将五楼的图书翻了翻。 莫言也来过一趟,他似乎也想翻翻图书找找线索,但才翻了一两本就不行了。 莫言说,这书很邪门,就跟老师发的那什么白沙历史一样,看着就让人掉san,根本无法看下去。 但苏明安在这看了一下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图书的内容,甚至也很正常,没有让他有发疯的预兆。 他走出书架,发现整个五楼早已空无一人。 或许是被这些掉san的图书所吓到,或许是被长久停留在这里的他所吓到,没有玩家再敢上来五楼。 他将来到书架另一侧,打算将刚才碰倒的书还原,忽然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二百三十三章·“最正常的疯子” 冬雪穿着过于宽大的病号服,就连头也差点套在了病号服里。她低着头,站在书架旁边,认真看着一本书。 在注意到他的动静时,她转过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冬雪。 白天的冬雪。 苏明安一瞬就认出了对方。 只是,和夜间的冬雪很不同,这个白天的冬雪,穿着过于宽大,几乎能将她整个人包裹的病号服。 她的皮肤也显得有些黑,有些粗糙,甚至连头发都显得比夜间少,眼神很黯淡,整个人看上去没有那么漂亮妩媚。 苏明安瞬间切换到了攻略模式。 但没想到的,竟是冬雪主动开口,声音有些低沉,语气还显得很熟稔。 “你来了。”她说着,将手上的书翻开给他看:“来看我刚刚看见的天鹅舞。” 苏明安望过去,书上正是一个女演员跳舞的图片,她的脚尖踮起,身姿优美,专业舞蹈家的气质几乎扑面而来,像只雪白的天鹅。 “我希望……在矫正结束,出去之后,我能学会这种舞蹈。”冬雪看着书上的图片,眼中流露出羡慕:“……我还希望拥有一件自己的裙子,最好是红色的舞裙,鲜红的,露背,他们都说这种衣服不适合我,我不能穿,我就应该穿长衫长裤……但我不觉得。” “还有三天多。”苏明安说。 “嗯,还有三天多……我一定会成为【优秀学员】。”冬雪说:“你也会看到那么一天的,对吧。” 苏明安思考着。 他已经发现,冬雪认识原身,认识他所扮演的这个身份。 “说起来,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苏明安突然说。 他想试探出原身的名字,且不能惊动冬雪。 他看见,冬雪的眼神瞬间变了。 有晶莹的东西在她的眼底里闪烁,而后,一滴泪珠,居然就这么落了出来。 ……苏明安是完全没想到,他这一句试探性的话,还能把人弄哭的。 “你记得。”冬雪喃喃着,泪水从她的面颊滑落,滴在地面上:“……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想写个生日贺卡给你,就在贺卡上写上祝福语,再写上我们的名字的那种……”苏明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冬雪激动地大喊。 “对,对,要写上我们的名字,冬雪……冬雪……”她抬起眼皮,眼神飘移,像在他脸上蛰了一口: “还有你,阳夏。” 苏明安:“……” 听见冬雪这么一声呼唤,苏明安好一阵没缓过来。 ——阳夏竟是我自己? 不对,阳夏是“她”,是虚拟女性,他这具身体可是确确实实的男性。 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冬雪可能认错人了。 据说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人出现幻觉并不稀奇,如果冬雪对她的虚拟女友过于寄托理想,在这种无人的环境下,将他认定为成幻想中的阳夏也是可能的。 毕竟,在这里,人疯不稀奇。 “还有三天多。”冬雪合上书本,眼中满怀美好:“虽然所有人都说我幼稚,说我有问题,说我不成熟,但我绝对没错……阳夏,只有你理解我,只有你在乎我了,是你每次将我从悬崖旁拉回来的,我只有你了……” “嗯。”苏明安说:“你没错,冬雪。” 他原本只是附和,还准备接别的话。 却没想到,在这话出口之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眩晕。 像面前的场景化作玻璃寸寸破碎,像周围的色彩被突然涂抹化开,一股猛然的恶心感瞬间从心底里升起,几乎将他吞没。 ……怎么回事。 他捂住胸口,左上角发光的橙条不断滑落。 他这是,触发了什么错误回答? 他知道,面对这种副本中最关键的npc,一旦出现半点言语上的错漏,都会面临可怕的后果。 他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冬雪。 她的脸上满是茫然,像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 “阳夏。”冬雪出声。 病号服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只露出大半个头,在她张开嘴唇时,那衣领也被吹得轻微飘动。 她看着他,她身上的蓝白条纹也像在看着他,她露出的,芦苇般细弱的手指,露出的一截脚踝,似乎都在看着他,渐渐将他完全锁定。 “……你怎么可能理解我呢。”她的眼中茫然越盛:“身为我的造物,却只是我的一腔情愿,是我一直一个人,对你说话。 你的回应,一直都很冷淡,你怎么可能说出这种应承我的话…… 你只会让我长大,成熟,不要太依赖你。” 图书馆的场景在他面前倾斜了。 漩涡布满了他的整片视野,他看着渐渐模糊起来的冬雪,看见她微红的眼眶,看见那眼底里的泪。 …… 苏明安睁开眼。 左上角,视野里的san条已经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45点。 ……他从未想过,一个错误的回答,会把他的san值直接拉到这个程度。 他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床上,自己房间里的床上。 墙面的挂钟滴答作响,身边果不其然还坐着一个身影。 “……大哥。” 莫言双膝上放着剑,他似乎很宝贝这柄剑,即使上面全是划痕了也不放手。 “几点了。” “晚上八点了,大哥,你怎么又昏过去了……这都连续两天了,每天都是我在床上发现你。” “你送我回来的?” “不是我,是二十九号,那个叫冬雪的从图书馆送你回来的,你当时是昏迷状态,她一路拖着你,我们其他玩家都看傻了,还有人趁机向大哥出手,想杀掉大哥……但昨天的那个白色怪人出现,保下了大哥,然后我就一路跟过来了……” 苏明安叹了口气。 他不用看就知道,在这之后,必定会有【第一玩家被拖限定版.jpg】的表情包,出现在世界论坛的各个角落。 他按了按太阳穴,压下面前视野那股不断扭曲的恶心感: “想杀我的是几号?” “十九号……还有二十二号。” 苏明安点了点头,记住了。 “不过,他们都被那个白色怪人杀了。”莫言看起来义愤填膺,似乎十分生气:“大哥,我觉得这群人真不像话!我都觉得好笑……居然真的有玩家会对你动手,最后反而是一个npc保护了大哥……” “已经杀了吗?”苏明安闭了闭眼:“可惜了。” 莫言愣了愣,而后意识到了大哥话语中的意思。 “……我还要特地去多找几个。”他听见他的大哥说。 “多找几个……什么?” “玩家啊,恢复san值。”苏明安说:“有点低……对了,你也离我远点,别再进我这个门了。你……挺像我以前一个朋友的,我不希望你会和他一样。” 莫言愣了愣。 他知道苏明安说的是谁,这个事件非常有名,当时轰动了整片论坛,引起了无数人的共情。 他自己也是当时的其中之一。 他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也只是挠了挠头,露出笑容:“哈哈……怎么会一样呢,大哥不会对我动手的……” 他对上了他大哥完全不对劲的眼神。 像猎物看见猎人,他能感觉到背后那股渐渐渗出冷汗的绵密感。 身形几乎无法移动,像定在原地了般。 他感到股令他完全无法逃脱的恐惧。 “大哥,你,你别笑了,看着好害怕……” “我笑了吗?”苏明安伸出手,压了压嘴角,发现确实是上扬着的,一愣:“……奇怪,我没想笑啊。” 莫言站在原地,僵住了。 “……总,总之,快到回房时间了,大哥,我先走了。” 他实在有点待不下去。 现在这个大哥给他的感觉,比昨天给他的恐惧,还要强烈。 如果之前只是让他害怕的话,现在这个坐在对面的大哥,就让他真实感到了一股,面对疯子般的恐惧。 像是喉咙随时可能被割开,头颅随时可能被削掉。 他所面临的,就是这么一种生死危机线上的极度恐惧。 原本睡着了还好,大哥一醒,望过来的眼神就像钉上他了一般,令人完全不敢直视。 “别再回来了。” 他听见他的大哥在后面说。 …… 夜晚,十一点。 苏明安闭着眼,在床上坐了三个小时。 在这一次醒来后,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坐在床上,会听见各种奇怪的声响,听见孩童的歌声,滴答的水声…… 睁开眼睛,会看见通红视野里黯淡的一片,扭曲的漆黑线条蛇一般攀附而来,看见油漆桶般泼洒而来的黑暗。 上一刻还坐在床上,下一刻便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桌边,手上捏着那柄亮着寒光的手术刀,胳膊上满是鲜红的血。 就像是卡壳的老式电影,断裂的胶片,中间会突兀地缺下一大块,而他对其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迟滞的痛感,到了这个时候,瞬间爆发出来。 “铛——!” 手术刀掉落在地,他掏出血瓶往手臂上浇,看着血条一点点缓缓回复。 为了稳住精神,他现在是影状态,高精神点,极低生命值。 ……不然,凭这离谱的四十多点数值,普通玩家早就疯了。 他不敢转换为明状态。 他怕一转换过去,精神点数一下来,他就会立刻失去理智。 与之前的任何一个副本都不同,这一次,最大的困难已经不再是死亡,而是连他也无法避免的疯狂。 白天里,那些突然倒在地上,疯子般大喊大叫,或者突然攻击他人的玩家,那样的情境,他还记得清楚。 这些玩家,可就是真疯了。 据说,为了保持【稳定】,其他人联合杀了这些已经疯了的玩家,以防这些疯子做出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来。 不知道这些疯了的玩家,在回归主神空间后,会变成什么样。 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联合团的那什么他叫不出全名的心理组织,大概正在头疼吧。 他想着,突然感受到一股更为剧烈的刺痛。 他猛地投下视线,才看见手中的血瓶,不知什么时候碎裂在地,而抓着尖锐碎片的右手,正在自己还没愈合的左臂上写着字。 【不要让她听见……】 血肉翻卷,鲜红布满整片视野。 ……他的手,怎么自己在动…… “啪!” 他猛地将手里的碎片扔飞出去,吸着气,重新拿出一瓶血瓶往上浇。 这一次,他不敢再有半点走神,直到看见伤口渐渐开始愈合时,才放心收回视线。 他喘着气,感觉心头越跳越快。 ……不行,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 他必须尽快恢复san值,哪怕强行破门,也要在夜间找到击杀其他玩家的机会。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去面对林姜,战斗中片刻的走神,可能都会要他的命。 他不知道回档的判定是怎样的,但按照他的经验来看,回档并不会恢复精神状态,该累的还是会累,甚至死过一次,会更累。 他甚至不知道回档的后遗症会不会在san值上显现,会不会被检验到…… 他头一回害怕回档。 在这样的游戏副本里,依靠不了他唯一的优势。 就像什么也没有的普通玩家那样,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不能在重来的无助。 在极度的混乱中,他强行镇定下来,思考着下一步的策略。 他需要,需要先去杀两个玩家,把san提到六十,再去面对今夜的目标林姜,这样他才会有完全的把握…… “嘭!” 听到破门声时,他有些迟钝,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满手臂血色花纹,身上恍若升腾着血色火焰的黑发少女走进来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哟,怎么这个状态啊。”林姜冷笑着看着他。 她的身后是一片深渊般的长廊,身边是木门破碎的碎片。 ……能将木门生生打穿,将其打破碎,林姜的力量已经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境界。 究其原因,可能是她手上活着般扭动着的血色花纹。 林姜现在的状态,与白日里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全然不同。 像是原本被压制的战斗力被完全解锁一般,现在的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火焰般的红光。 她面上含着笑,臂上能量已蓄力完成。 二百三十四章·“闭嘴” 苏明安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坐在椅子上,手臂上还满是没干的血,甚至右手还抓着血瓶,连武器都没拔出。 在被完全锁定时,他感觉到了一股针刺般的锋芒感。 林姜也不笨。 在看见他白天的情形时,她就知晓现在的他必然是状态最差的时候,所以提前下手了。 “我和你似乎没有利益冲突。”苏明安语速很缓地说。 “谁说没有。”林姜笑了笑:“你是医生啊。” “……” “今夜的档案目标还是我。”林姜说。 苏明安有些意外。 他发现他还是小看了这些榜前玩家。 他甚至都不知道林姜是从哪得来的这个消息,明明面板只有他能看到。 “为什么你白天不来?”苏明安随口问了一句。 “【她】不敢来,胆小鬼一个,还是要换我上。”林姜冷笑了声:“我的档案上,应该写的很明白了吧,你把我的隐私看了个清清楚楚吧。” “确实。”苏明安没否认。 这个档案,真的很要命,几乎是把人最不堪,最不想面对的那一段隐私,明明白白写在面板上,给医生身份的人看全了。 他还要庆幸他的身份不是学员,不然,要是他自己的过去被写成了档案,给哪个医生看了……那真的是他不太愿意看见的。 “还不动手,等cd?”苏明安看着林姜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甚至还有心思和他聊天。 “做个交易吧,苏明安。”林姜说。 “做,你说。” “真干脆。”林姜笑了笑:“和我合作吧。” “……?” “我也不是来找你聊天的。”林姜说:“身为一个刺杀者,我要真想杀你,刚进门那一下你就死了,也不必站在这里和你聊半天。” “那可未必。”苏明安说。 “是,未必。”林姜说:“我也怕你的后手,坦白来说,第一玩家,苏明安,我害怕你,我不想和你为敌,更不想在全世界的眼前杀死你。” “……” “我知道,我这一下袭击,有成功的概率,但我不愿意赌那一点失败的可能性。”林姜说:“我害怕你现在是生命值高的状态,这样我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说着话,还在注意着苏明安的神情。 苏明安知道她在观察什么。 只要他现在表露出一点害怕的意思,泄露出一点他现在其实是影状态的事实,可能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好杀,连医生的服装都没有穿上,不受任何夜间行动的保护。 他们还又是你死我活的状况。 林姜还在试探他。 但很显然,她没有试探出她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现在是生命值高的状态,你已经死了。”苏明安不理会她的试探,甚至还在和她玩反心理。 “哈。”林姜笑了笑,不以为意:“没关系,我既然站在这里,就已经放弃了和你动手的想法,我只是……想寻求一个更好的结果。苏明安,我认为,你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不像爱德华那些蠢货,他们完全难以沟通。” 苏明安看着她。 林姜继续说:“所以,我想,与其在房间里等着,等到你破门进来杀我,还不如我现在找机会,和你聊聊。” “你可以直说。” “我做你的队友,我们去把剩余的学员全杀了。”林姜微笑着,靠近他,用着极为平淡的语气,吐出了一个极为凶残的计划:“就今夜。” 她的声音很小,被她压得很低,刻意没有传出去。 苏明安有些意外。 林姜这是,要把除了他们两之外的所有人,全部排除。 剩余还活着的,除了他们两,还有十九人,包括玩家和npc。 她要在这一夜之间,和他一起,杀死剩余十九人。 这是要把两层楼的地板都染红啊。 “很不错的想法。”苏明安早就料想到了她的手段直接,没想到直接到这个程度。 “苏明安,在得知会和你对上,在得知你今夜的处刑对象是我时,坦白说,那一刻,我非常绝望。”林姜坦言。 面对着还坐在椅子上,看上去脸色惨白,状态极差的苏明安,她依旧挺直脊背,如临大敌,没有放下任何警惕。 她很绝望,但她依然想到了办法。 “于是,我绞尽脑汁,想着有没有可以不和你直接对上的办法。”林姜说:“如果我的这种方法能够被你信服的话,我觉得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医生的失职,只有学员举报时才会被惩罚,而一旦其他人都死了,就没有学员会去【举报】你——只有这种方法,我们之间会不存在利益冲突。” 林姜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等在房间里必然没有胜算。 只要苏明安穿上医生制服开始行动,那么在夜里,她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她面对着的,必然是状态调整完毕的苏明安,她打不过。 她只有两种选择。 一个,是在苏明安还没有开始行动的时候,杀了他。 一个,就是和他合作。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来到这个房间。 一般来说,林姜在白天环节就能动手,可惜夏洛阳是拦路虎,一直在保护苏明安。 她只能晚上,抢在他行动前的那一线时间,抢在这么一点点时间,提前到来。 这个机会转瞬即逝。 她抓住了。 聪明人。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在白天去举报我?”苏明安说:“又或者,你凭什么信任我,不会在夜间突然对你出手?夜间可是我的主场。” 林姜伸出手,点了点他: “就凭你是第一玩家。” 她说:“你要是那么容易背信弃义的人,我也不会提出和你合作了。自然,对于我,也一样,我还不屑于靠举报同伴来获得胜利,我可不喜欢内耗。” “嗯……”苏明安对她大义凛然的话语不置可否。 “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医生同伴在哪,我去杀了他。”林姜说:“只要我也成为了医生,我们将真正意义上利益一致——这个白沙天堂,只会剩下我们两个医生。” “好啊。”苏明安毫不犹豫地把那个青年的情报卖了。 对于这种突然上来要给他讲故事的存在,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一个人负责一层楼,没什么问题吧。”林姜说。 “我没问题,只要你别出岔子。” “哼……”林姜对此似乎很自信。 “对了。”苏明安偏过头,看了一眼破碎的大门: “你要是更冷静一点的话,就不应该这么大张旗鼓地破门……这会让我失去好几天的好睡眠。” “我敲了,你没回应。”林姜说。 苏明安愣了愣。 ……他这是,状态差到连敲门声都听不到的程度了吗? “你真的状态很差啊,第一玩家。”林姜忽地笑了出来:“真是差到连如此谨慎的我,都升起攻击的欲望了。” 苏明安启步,掠过她,笑了笑: “杀你没问题。” …… 【主神空间·12区服】 “咔哒。” 幽蓝的火焰“簇”地一下冒出来,于交织的手指间幽幽舞动。 白发的男人,蹙着眉头望着灰白的天,细长的香烟于两指之间晕出烟气。 “下雨了……”他吐着烟圈,神色略显疲惫。 他旁边,有人欠着身躲进屋檐下,屋檐外是一片铺天盖地般的雨。 “——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又开始玩那狗屎一般的天气架构系统。”他旁边的人梳着一头背头,样貌英挺,是标准的西欧人的模样。他拍打身上的长衫,抖落一地雨滴:“shit——!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一天天的,就喜欢模拟下雨、下雪、冰雹——他们就这么喜欢这些恶劣的破天气吗?” “别这么说,或许他出生于雨季连绵的国度。”白发男人笑着说。 “你是在说,这群没娘养的家伙想家了吗?” “或许是。” “……真不知道那只兔子搞这么一出是做什么,虚拟架构系统?真荒唐,他们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看我们想念故土的狼狈模样?” “也许这个东西也有作用。” “——什么?” “当初富尔顿发明蒸汽船的时候,嘲笑者们也不知道它会带来一个新时代。” “这能一样吗?富尔顿也就罢了,如果说那只兔子带来的这些东西也算一个变革的话,我宁愿这个新时代死掉。人类早该毁灭了,从上个世纪世界大战开始的那一刻起!你能想象吗?这么荒唐,荒诞的事情,出现在现在的时代——许多人,像玩具,像演员一样被他们的同胞观看,甚至那么多人引以为乐,到现在还没清醒!” “……那我们能怎么办呢。”白发男人轻轻吐出一口烟圈:“……难道我们就算清醒了吗?” “你什么意思。” “站在这儿,看着这场你口中的,狗屎一样的人们制造的一场虚幻大雨,一边抽着口感熟悉的烟,一边唾骂着同胞,痛斥着现实的我们……”白发男人说着,眼神略微凝滞:“……不能算清醒吧。” 他望着眼前这不见停歇的大雨,将几缕在雨中淋湿的发撩到脑后:“顶多算比较会抱怨。” “我……”背头男人噎了会。 “别逞强了。就在刚刚那一会儿,你的那一小会停顿,已经代替你的话,对我做出了回答。” “我只是被你的烟呛到了,该死,你就不能少抽点吗?” “……哈。如果在这里都不能尽情做我喜欢做的事了,那又和被关住的囚犯有什么两样。街道边又不是禁烟区。” 虽然这么说着,白发男人却是微微侧身转了个方向,没让那烟圈再飘过去。 二人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他们靠着墙壁,望着眼前这倾盆的大雨。 磅礴大雨之中,散着缤纷色彩的喷泉与雾一般的雨水驳杂在一起。 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交通灯般的一片红绿。透过淡薄迷雾的清光,能看见握着伞柄的人们,行过一片潮气,走过人流稀疏的街道。 按系统时间来说,此时正是夜间时分。 但花式变动的天气,让白天黑夜在时时刻刻都成为可能。人们对于时间的概念渐渐模糊,最终时间只成为了一个个副本的计时数字。 街道上的显示屏还在播放着榜前玩家的直播,但每一块屏幕里透出来的都是绝望。 被世界论坛上人们誉为“最难副本”,“最危险副本”,“死亡副本”的第六世界,给予人们的精神压力巨大。 哪怕只是透过屏幕看着,也能感受到那画面里传递过来的恐慌和绝望感。 而这一切,在真正有玩家死亡,有玩家成为丧失理智的疯子,在广场上发疯后,人们的恐惧更是被放大。 人们之所以敢于下场,敢于参加这些阴间的副本,敢于体验痛苦与死亡,其实绝大多数原因都是因为“不会真死”。 而现在,这个前提,出现了被打破的迹象。 不会真死。 但会真疯。 ……没有人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疯子。 现在连主神空间的人流量都少了许多,许多人甚至不敢在那种聚众观看直播的茶馆停留,因为看久了他们也会害怕。 恐慌如同潮海,能于人群中轻易传流。 像是有无形的气压出现在了人们之中,各类发表负面情绪与悲观态度的帖子层出不穷。 原本被全体人类积分进度条所激励,被联合团人类自救会议所鼓舞,毅然决然要下场的人们,此时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人们陷入了低谷期。 “呼……”白发男人吐出一口烟圈,抬头望着灰白的天空。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眼前人来人往。 而在他们静立的这段时间里,几道匆匆的身影,从大雨中掠过。 他们之间,抬着一个被捆在白色担架上的人。那人睁着无神的双眼,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痴呆儿。 “……没有人能逃掉,没有人能逃脱,我们都要直面地狱……” “逃不掉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口中,呢喃着言语,那声在雨中游离,兜兜转转晃到了这边。 人们抬着担架,面色凝重,他们飞快行过,向着一个高建筑物的方向,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二百三十五章·“大哥怎么会怀疑我?” “今天第几例了?”背头男人忽然出声。 “二十三。”白发男人说:“精神崩溃……原因就是第六世界,这些人刚回归就疯了,还是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送来,寻求帮助的。这些人运气还不错……那些身边没人的,恐怕崩溃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次,主办方终于露出他们狰狞的真面目,要对我们这群蠢货下手了。希望大多数人能因此看明白,这里,可不是什么慈善游戏。” “该死。这个副本,简直是一个批量制造疯子的机器——联合团快疯了吧,那么多求助他们的人,那么多突然出现的疯子……” 白发男人淡色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从中透出一抹悲凉:“不止这些,据我所知,自杀率也在上升。” “……还会有人自杀的吗?在这里?”背头男人愣了下。 “连原先的世界里,每天都会有那么多自尽而亡的生命,在这样的世界里,也只会更多。”白发男人叹了口气:“世界游戏,主办方……他们就像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悬在我们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那些极端的保守主义,难以接受的思想家,政客,还有无法适应规则变幻的科学家们……他们的崩溃,从一开始就在进行着,只不过当今的信息太驳杂,我们看不到而已。” “……” “看不到,却不会意味着不存在……”他再度吸了口烟:“世界在跳跃式变革,人们的思想立场与手段不尽相同,有人选择顺势而为,有人选择迎头赶上,有人选择从技能和道具中获取经验,有人试图直接对话主办方……那么有人无法面对,选择结束生命,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的人们,早就像一具具枯死的皮囊。”他说:“你看那些街上走的,店里坐着的,床上躺着的,论坛里发言着的……那一个个,别看他们一副旁观者的样子,其实,他们早就快死了……心理上的死亡,他们像脱水的病人。” “……” “而我们的生存空间,早就被挤压到破碎,现下不过是竭尽全力,勉强呼吸罢了。”他的手指点了点烟身,烟头飘下絮状的白灰:“……你也看到了吧,柯尔,看到那些直播在主神空间自杀的人们——那真是些万念俱灰,连灵魂都被磨灭了的人们啊。 那些人,认为人类已经没有未来,所有人都处在无尽耻辱之中,群星般璀璨的人们沦为玩具,历史的长河从我们这一代被断绝,而一年后的明天永远不可能到来……” “别说了。”柯尔说。 “那些自杀的,真正意义上死亡的,不会复生的人们,你看见过论坛截图里他们死亡的样子吗?那真是令人震撼……他们的眼神,是我见过最无望的眼神,所有的记忆、幻想、梦想、理念……都被全部磨灭。”白发男人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靠着墙壁,吐着烟圈,眼神渐渐趋向淡漠: “有些人自焚而亡,他们的骨灰雪一般散落,有些人在爆炸中死去,血肉雨点一般随处都是,有些人选择吞服毒药,他们的皮肤在直播间里一点点干瘪下去…… 他们是做的不对吗?也不尽然。他们拥有放弃自己生命的权力。 他们已经万念俱灰。像信徒失去信仰,失去心中神明的他们,来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可能眼前永远只有黑暗的时代……” “别说了。”柯尔再度重复了声。 他双拳紧握,闭上双眼,面上满是不甘。 “认清事实,和做出选择,这终究是两回事。”白发男人说: “那些人,那些看似死得轰轰烈烈,死在那么多人眼前的人——他们已经认定了一年后,所有人的悲观结局,并为此做出了放弃的选择。 人类的互相毁灭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虽然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短暂地放下了在翟星上的偏见,仇恨,变得俱为一体……但我们毕竟不是一根线上的,人类也不可能像智脑那样,拥有集群思维。要将所有人都聚成一条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主办方很乐意分化人类。柯尔,你也看到了,那么多掌控不同权柄的身份,那么多被副本世界所同化,那么多决定不再成为玩家的人…… 仅仅对于第五世界而言,就有着许多决定永远留在那个世界,想要像神明般掌控属下,不再想成为蝼蚁般人类的人们。 包括那些掌控特殊权柄的身份者们,他们已经抛弃了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主动朝着高维生物靠拢……他们,其实也没有错。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很坚定。 而我们呢……我和你这个家伙,在人造雨天里,站在这里,抽着怀念过去的劣质香烟,说着这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我们的行为,本质上,和世界论坛的那些家伙们,没有半点区别。只是我们是在口头上说这些罢了。 人类总是喜欢美化自己的行为。 柯尔,我们大概,也逃脱不了这片由我们自己架构的藩篱……” “我只是在同情那些家伙,偏偏遇上这么一个副本。”柯尔说:“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寻一时清净,不是为了听你这家伙讲这么一大串被人讲废了的大道理的,秦迩——找愿意听你说的人去,世界论坛上会有一堆。” “……我只是抒发些情感。”秦迩笑了笑:“毕竟,人如果一直压制着自己,活得像个机器,那会真的变成疯子的。” “不参加副本都能变成疯子,人的心理能力可真够脆弱。” “别太高看人类,也别太小看人类,柯尔。”秦迩说:“你看,虽然总有人万念俱灰,但在这样的世界里,也总会有时代的先锋出现。” “先锋?”柯尔咧开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就榜前玩家那群疯子?” “你觉得他们是疯子?” “不正常的世界里,取得头筹的人们,不会正常。”柯尔说:“榜前玩家的脑回路,显然与主办方设置的副本一致,而与主办方脑回路一致的人类,哪是什么正常的人类。” “或许你说的没错。”秦迩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但是据我所知,似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榜前玩家疯掉的情况出现。” “解释起来,也很简单。”柯尔冷笑了声。 他抬头,望着雨幕中一面正在播放的直播间屏幕,眼神一瞬冰得刺骨: “——因为那些榜前玩家,早就疯了。疯子怎么会再疯一次呢?” “是吗?” “从第一次通关游戏开始,就没人再是【正常人】了。”柯尔扯了扯嘴角。 秦迩移开视线。 他所望着的,一面直播屏上,持着手术刀的白衣医生,正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一条尸体路。 血色浸染在狭窄走廊的各个角落,连澄黄的扶梯都像刷了层血色。 诡异,恐怖,浓云一般的黑暗,似乎随时可能顺着屏幕,缓缓流淌而出。 ……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让他有种极度的不适感。 更别说处在其中的玩家了。 ……即使这些玩家最终活下来,最终距离疯子,大概也差不了多远。 “这个副本,在横向分化人类。”他说:“正常人,与,【疯子】。” “人类到了一定的极限,便不再算是人类。”柯尔说:“这群人的思维方式,三观,都会和我们出现极大差异。他们早就被这些副本带偏了,只不过这个副本表现得尤其明显罢了——越强的玩家,在我看来,受副本的影响就越深,就疯的越厉害。” “比如最强的第一玩家?”秦迩对着屏幕,努了努嘴角。 “他啊。”柯尔笑了声。 他垂落着的手无意识地微晃着,眼前是一片近乎颠倒了的世界。 耳边,雨点声淋漓不绝。 “……他就是个最大的疯子。”柯尔说:“指望那种疯子去带领人类——那我还不如找个机会。信个教,指望神明大人去引领我。” “第一玩家是疯子。”秦迩点点头:“但他却也是最理智,最正常的疯子。在他真正发疯,真正失去理智前,所有人都可以相信他是最正常的人。” “秦迩?”柯尔皱了皱眉。 “我注意过那个人的眼神……你有看到过吗?他看我们这些人的眼神,不像在看人类,不像在看同胞,倒像在看游戏里的一个个npc人物。”秦迩说:“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这个人能拥有这样的眼神呢……就像是很看重我们,又像是丝毫不看重我们一般。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所以,我索性放弃了思考。”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秦迩忽地另起话题:“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最近信了教。” “你这个无神论者,也会做这种事?”柯尔挑眉。 “是啊。”秦迩笑了笑:“我现在正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有意思,居然能让你这样的家伙都如此痴迷……到底什么教?” “灯塔教。” “……什么?” “灯塔教。”秦迩语气极轻地,重复了一句:“……或许我也快疯了吧。” “你是疯了,你要信仰那种家伙?” “出乎意料,我居然觉得还不赖。”秦迩笑了笑: “……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心底里的神明。 把疯子看作神明……你觉得疯的到底是我,还是普遍这么信仰着的,那些人类呢?” …… 桥本千晴从噩梦中醒来。 她醒来时,后背湿透,眼前含着一层雾,全身都带着股水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海里爬上来的一般。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时针正指向三点。 凌晨三点。 她松开攥被角攥得黏腻的手,去抹脸上细密的汗珠。 头发像海草一般纠葛在了一起,她费力将其拉开,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提前布置的防御法阵。 ……还好,在她短暂入睡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进来。 她真的很害怕。 在见过先前第五世界的异世界光景时,她被一时吸引,决定下场其中,却没想到碰到了个这么危险的副本。 san值设定,疯了就是真疯,连回归主神空间也不会修复精神状态…… 这个副本与往常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具有实质性的危险,与无处不在的恐惧。 快要让人疯掉了的恐惧。 桥本千晴在这之前,曾经拥有一个伙伴。 在第一天,聊天的时候,她和一个此前并不认识的女玩家结成了同伴,他们说要一起扶持着走过五天,一起活下去,活到最后。 ……但仅仅是一个白天,那个女玩家就出现了精神异常。 站在走廊里,还在观察线索的她,险些被对方突然拔出的一刀割断喉咙。 而到了第二天,对方的状况也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她看见对方瞬间崩溃,成了疯子,而后作为异类被其他的玩家杀死。 ……而看见一个正常人被活生生逼成疯子的她,此时感到了真实的恐惧。 虽然她的这个副本有传说中的第一玩家在,她的恐惧也没有减少半分。 她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san值,现在是六十多点。 而这六十多点,已经让她难以入睡,噩梦连连。 据她所知,那个突然疯掉的女玩家,是在san值还剩余五十点的时候疯掉的。 毫无征兆,像是一根弦突然被拉断,那人在一瞬间,就完全变成了疯子的样子。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多少点san值的时候突然崩溃,甚至可能就在下一刻…… 因为害怕,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自杀,就算现在被清空全部实力回去,也好过变成一个疯子。 主神空间可不是什么原来的世界,回归也是回归到个人小空间,如果个人小空间里没有其他人,一个人在里面腐烂了也没人知道。 她害怕这种结局。 ……为什么原本温和的世界副本会变成这样? 她根本无法习惯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变动。 她紧张地抱着被子,似乎想把自己就这么沉进去,却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沉稳,缓慢,像有人正沿着长廊一步步走来。 二百三十六章·“好的大哥”(读者132070283642舵主加更) 桥本千晴满眼恐惧。 ……能在夜里出没的,除了那些异常怪物,就只有准备要处刑学员的医生。 而医生,前来她的房间,肯定是要杀死她…… 医生,医生是…… 她突然反应过来。 医生不是第一玩家吗。 她忽然有些没那么害怕。 因为对方实在太有名了,已经到了一种举世皆知的程度,她自然也不例外,多少知道一些对方的情况。 人们会对未知抱有恐惧。 当遇上一个自己熟知,而且可以交流的人时,她的心里其实没那么害怕。 ……总比被一些奇奇怪怪的异常生物硬生生逼疯好。 她想起了第一玩家在白天说的话,——他要他们全员自尽。 许多人满腔怒火,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可她心里却明白,第一玩家说的没错。 他们应该……真的很难撑到最后一天。 而且,如果在白天环节,没有第一玩家出手,他们这群人,早就死了。 亚麻那种女人……看起来就不是个正常人,她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发善心。 最终他们迎来的,大概率只会是团灭结局,还是不是死就是疯的,非常凄惨的结局。 桥本千晴真的很不理解,那些在第一玩家前往五楼后,在原地嘟囔痛斥第一玩家的那些人。 ……要不是第一玩家,他们这些人早就死了。 不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只不过是第一玩家的一句话,一句劝说他们回归,保全自我的,一句实实在在的大实话,为什么那些人会恼怒成那样呢? 桥本千晴难以理解。 她是扶桑人,理应支持榜前的水岛川空小姐,理应保持“自己的立场”,不该偏向于与其对立的第一玩家。 但现在,她觉得,身为一个处在世界潮流中的个体,人类区间的差异,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分化导致人们对立。 她觉得,第一玩家根本没错。 或许他们这些人提前回去,也是在救自己。 她已经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如果第一玩家夜晚前来,是为了杀她,为了让她解脱,让她回归,让她从此不再听见这些诡异的声响的话,她反而还要感谢对方。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坐在床上,抱着被子,不打算反抗,就这么等待着对方前来。 ……但很意外的,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那阵脚步声到达自己门边。 反倒是外面传来了越来越多的惨叫声,咒骂声,还有打斗声,隔着门板,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竟然——” “不是规则每夜只能杀一个的吗,这个医生怎么——” “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杀了他!不要顾忌太多,凭什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我们动手!” “等等,打,打不过啊,谁打得过他啊——” “救命,救命——别杀我——” 她隔着一面门板,听见了许多杂乱的,这样的声音。 她从被子中抬起头来,轻手轻脚,缓缓下床,努力不在地板上发出声音。 “吱呀——” 她吸了口气,小步小步移到门前,而后,深吸一大口气,手搭在门板上,缓缓地,缓缓地将门拉出一条小缝。 门轻轻拉开,泄露出一线光明。 ……之所以是光明,而不是走廊的黑暗。 是因为此时,走廊两旁的门,已经被完全拉开。 两旁室内的灯光泄到走廊之上,洒下了大片大片的暖光。 她贴着门缝,首先便看见了贴近自己门口的,倒下的一具尸体,险些被吓了一跳。 那具尸体是一名男玩家,此时倒在地面上。他的太阳穴被开了个黑洞,面色青白,四肢僵硬,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放缓呼吸,抬眼望去,看见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类似的尸体,不止一具。 它们从自己的门前,顺着大片的暖光,一直存在到走廊的另一端。 像铺就了一条尸体路。 血流成河。 她站在光明的这一头,看见那头不见底的黑暗。 消毒水和浓厚的血腥味混合在一块儿,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抹去眼前的水糊后,她抬起头,忽地看见了一个刚才被她忽视的,站立在灯光下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医生正安静地立在一扇门边。 他的脚边,还躺着一个没有死透的玩家。 那个玩家似乎十分愤怒,声音大到这边都无比清晰: “呵!——满嘴漂亮话,也掩盖不了你对玩家出手的事实!” “是啊。”白衣医生声音极轻:“我为什么要掩盖?” “你——第一玩家,身为第一玩家,你不仅不带领好我们这些崇敬你的玩家,还对我们下手,挑起内斗——你也配称第一玩家!?” “带领?”白衣医生笑了笑。 透过一线缝隙,桥本千晴压着胸口怦怦跳的心跳,放缓了呼吸。 她看见,那立在光下的医生,双眸涌动着似带着雾气的纯光,像刚刚醒来那样。 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在光下折射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伸着手,手术刀染着一线鲜血,刀面镜面似的发亮。 她甚至怀疑,那镜子般的刀面,能映射到此时偷窥着的她,能看见此时她的眼睛。 “我要带领,也不是要带领你们这一帮人。”白衣医生转着手中的手术刀:“我又不是幼儿园园长。” “你——”躺着的玩家又惊又怒:“你竟敢说我们……” “你也无法否认,小朋友。”白衣医生说:“不然,你也不会就这么躺在这里,像一条狗。” ……这是真疯了啊。 桥本千晴完全不敢做声。 她从未想过,类似这样的,极具嘲讽意味的话,会这么不加遮掩地从第一玩家嘴里说出。 ……这可能是真的失去理智了。 她悄悄将视线定格在白衣医生身上,发动了技能。 她的技能【洞悉】,可以得知对方的部分数值,是一个不错的探查类技能。 技能发动,红光聚焦在白衣医生身上,在她的视野里,对方的身上浮现出了三个条。 【生命值:275/300(右上臂割裂伤,流血状态)】 【法力值:759/2560】 【san值:100/100】 【战力估测:1600-1800】 【胜算对比:0.28%】 桥本千晴愣住了。 忽略那个离谱的法力蓝条不谈,那个san值条…… 她盯着那管会流动般的橙条,只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100点san值,满值。 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数值。 原本她以为,对方的san值应该快掉光了才对,不然不至于变成这样。 但是现在看来,对方……根本没疯啊。 相反,他现在应当相当清醒才是,清醒到眼前不会出现任何幻觉。 为什么,现在的她感觉……对方却像完全不正常了一般? “呵,说我……像一条狗?一路顺畅的第一玩家,你当然和我们这帮人不一样!” 地上的玩家嘴角带血,一副看着就活不长的样子,嘴上还挺能说:“——没经历过死亡的绝望,也没经历过失败的痛苦,苏明安!你懂什么?你根本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在生死线上下反复挣扎的下场玩家!却还说要我们向你看齐,可笑,不把你的通关方法交出来,不传授你的通关经验,像宝贝似的捂着,我们怎么向你看齐!?看齐你的自信,看齐你预言家一样的行为吗!?” 白衣医生没说话。 “说啊!你说啊!你倒是把你的经验说出来啊!说你凭什么能好好通关到现在,一点歧路都不走——不就是有主办方关照你吗?”玩家却像得理不饶人,嘴巴不停:“——你觉得你这样做,就一切都在为我们好?荒唐!你把我们的前途都夺去了,把我们积分清空了,你要我们全体在你面前自尽,就是在为我们好!?第一玩家,我最痛恨的,就是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我们这些人!” “哈!”玩家又笑了一声,笑得很讽刺,似乎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一定要把话说全一般:“你懂什么呢?我干嘛要强求你懂。我差点忘了,你是主办方的走狗,是主办方授权来统治我们的。我一个人类,干嘛要你这种生物懂我们的想法——只有白天那个白色怪人配和你走在一路! 你觉得你做的一切是为我们好?是真正带领了我们?狗屁!你享受到了全世界的注视,所有人都在仰慕你,而那些,那些被迫牺牲的人呢?你杀了他们,断绝了他们的前途,抢空了他们的积分,就为了为着你的大道铺路! 联合团……联合团那帮傻子都被你的分身忽悠了,真以为你的那什么灯塔理论能庇佑所有人——放屁!受伤的,死亡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倒是乐得捧你,反正你又杀不了他们!被杀的人是我们!”他嘶吼着,鲜血从他的脸上流下,他的五官狰狞地像一只野兽:“——死得是我们,体会这种痛苦的是我们,是我们啊!” 白衣医生低下头。 手术刀悬停在他的指尖,刀刃透着一线寒凉。 面对着嘶吼着的,愤怒到极点的,濒临死亡的玩家,他的语声像羽毛一般轻: “……是谁给你在这里质疑我的权力的?”他问。 玩家一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你的弱小,你的无能,还是你自诩为人类的态度?”医生问:“你那躺在地上的大义凛然和理所应当是谁给你的?世界论坛给你的,观众们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安的?”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玩家是真发觉这个第一玩家不正常。 不仅攻略进程他看不懂,说的话也听不懂,哪怕是到了现在,要面对他的质疑时,第一玩家的回应,也同样让他听不懂。 ……这个人,果然拥有的就不是个人类的思想吧。 “你觉得,你现在谴责的一切,都是在代表着人类?”医生的语气很轻:“你觉得你很自信,因为你对我发出了质疑——临死前的质疑,多好啊,像英勇就义的战士,面对敌人时发出的不甘怒吼,你显得那么骄傲,凛然。” “……?”玩家一愣。 他本来就抱着骂一顿归骂一顿,大不了骂完就死的心态。反正这个副本是角色扮演,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谁。面对面骂第一玩家,他骂到就是赚到,这比在世界论坛上骂还舒畅。 他并不觉得在这种副本里出手杀其他玩家有什么问题,本来彼此之间就存在竞争关系,他也就是过过嘴瘾,说不定还能引动一批无脑的观众附和他,那他死了也是爽到。 但这人……怎么还夸起他来了? “但是,你的质疑真的对了吗?”医生的话语,却突然拐了个弯:“真的会有人为你的言语骄傲吗?” 玩家愣了愣,一时没接上话。 “你要正视自己的地位,躺在地上的玩家,你只是一个失败者,被牺牲的失败者。”医生说着,一句一句,字句清晰: “而你失败了,没有人会为你哀悼。” “你自以为自己在代表着人类,谴责我。” “殊不知,现在正有上千上万,甚至远不止这些的人类,正在看你的笑话。” “你以为你这样充满愤怒的谴责,就能引起他们的共情了吗?” “不会。”医生摇摇头,充满遗憾地叹气:“……因为你只是【少数人】。” “什,什么……?你瞎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家不解。 “因为你是【少数人】,所以,你无法引起他们的共情。”医生说:“你的大义凛然没有丝毫意义,只是你临死前的哀嚎,人们并不会认可你的话语。” “你躺在地上,像个小丑。” “而你的愤怒之言,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动摇。” “因为你失败了。” “如果觉得我是错的,认为我是主办方的走狗,认为我是人类的叛徒,就站起来,像水岛川空,像爱德华那样,阻止我。” “——我十分欢迎。” “但如果不行,你只能像这样……” 医生说着,手中转着的手术刀,闪过一线寒光。 下一刻,那刀光,已然扎进地上的人的喉咙,鲜血顺流而出。 玩家睁着眼,似乎还想说几句,却再也无法开口。 血色流淌了整片走廊,空气都显得寂静。 “……躺在地上,闭嘴。” 二百三十七章·“第二夜·档案” 银白的手术刀扎进地上人的喉咙,染上鲜血的刀柄微微晃动。 敞亮的视野中央,地上泛出的光比白天还要清亮。 苏明安上前一步,将手术刀收回,转头,看向走廊深处那敞开的一线门缝。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透过门缝,他能看见门内一个扒拉着门的黑发女生,正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望着这边。 “……啊。” 女生有些害怕的声音响起,下一刻,那门立刻被关上了。 苏明安收回视线。 夜晚的“清剿”计划,他已和林姜商议完毕。 林姜负责第二层,而他负责第一层。 杀死其他玩家,对他而言优大于劣,将可能举报他的人全部排除,能防止他因为失职被举报。在这种副本里,最好能少死一次,就少死一次。 由于冬雪住在二楼的宿舍区,是林姜负责的范围,他已提前告知林姜,不要杀死冬雪。 他已经看出了这个副本的不怀好意,为了避免战线被越拉越长,他不希望副本总是重置。 在这里待得越久,受到的精神伤害就越大。 他在一楼一路走过来,杀了六个人,有玩家也有npc,他成功将自己的san值拔高到了100点。 眼前的暗角,血色,还有无处不在的声音和幻象,此时都消失了。 ……但他发现这还没有结束。 san值升高,也只是纯粹的不再出现幻觉,不会使得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罢了。 它并不会强行修复玩家的已损伤精神状态。 这导致,他依旧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平线上,没有强烈的幻觉,但状态也绝对不算完美。 他捏着手术刀,看向走廊旁边紧闭的门。 一楼的,还活着的人,还剩两个。 他刚刚在杀第二个人时,或许是引发了众怒,导致其他房间里的人都推门而出,以一种精神快要崩溃的姿态向他扑来。 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高塔邀约。 他成功解决掉了这些人。 在这种狭窄的,没有逃脱空间的走廊里,只需要一个大范围的空间震动。 配合上补刀的手术刀和泯灭,他没有放走任何一个。 所以,还活着的两个人,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冲动地开门,才得以幸存。 他转着手中的手术刀,走向走廊深处那一间刚刚被推开的门。 而在他伸出手,打算用泯灭强行破门时,那门却主动开了。 站在门前,俏生生的黑发少女,一双水润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第一玩家。”桥本千晴说:“动手之前,能给我留个合照吗?” “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不适合拍照吧。”苏明安说。 由于空间震动离他过近,那血也溅了他一身,现在白大褂上面的,都满是鲜红乌黑的痕迹。 “没关系。”桥本千晴微笑:“……我只是想让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还有,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让我解脱。” “……这没有什么可感谢的。”苏明安说:“我杀了你们,既得利益者是我,不用美化我的行为。” “你又没错啊,第一玩家。”桥本千晴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看着他:“竞争性副本,有强烈冲突,杀玩家的行为很差劲吗?我觉得没有吧,只是因为你的名头很响亮,所以那些人才会那么苛责你。我觉得,真的有些事情,挺可笑的。明明他们自己可以打着消除异类的名号,去杀死那些已经疯掉的玩家,到头来却要指责你不该杀死他们。” 她看见眼前的人伸出手,似乎在操作些什么,而后将一张图片分享给了她。 “照片,照过了。”苏明安说。 桥本千晴睁大双眼,看着照片中那鬼一样的自己,并为面前人拍照都不打一声招呼的行为感到震惊。 “……不是,我觉得,是不是可以重照一张,我刚刚还在说话……”她想委婉提醒一下对方的直男拍照角度。 “就在你刚刚说话的那阵子,直播间的人应该留下了无数照片。”苏明安说:“各个角度都有,你回头自己去找吧。” 他说着,手指抵上她的太阳穴。 “啊,对了。”苏明安说:“我现在对你发出战斗邀约。” “什么?”桥本千晴本来都已经闭上眼了,却突然听到这么一句。 “接受吗?” “……啊?” “不回应,那我默认是接受了。”苏明安说。 下一刻,她看见了一则湛蓝的系统提示,在眼前展开。 【您已接受(高塔邀约)对决申请。】 她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邀约”是个什么东西,就突然感觉一阵剧痛。 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五感一瞬间消失。 她下意识想挣扎,却发现已经无法操控躯体,就连意识也在一点点沉入黑暗。 ……你下手,怎么和拍照一样不打招呼! 桥本千晴的念头升起了一瞬,便随着沉寂的黑暗一同溺沉下去。 …… 【当前邀约数量:1人。】 …… 苏明安收回手,看着黑发少女的身躯向后倾倒,狠狠倒在地面上。 他刚刚这一路走来,也有实验过高塔邀约的其他邀请方法。 但很显然,太过隐晦的,都不行,必须要他明确说出“我和你有战斗想法”的这个意思来。 他发出的邀请,被第一个人拒绝了,而被拒绝过一次后,短时间内不能再发出第二次。 和当初爱德华那强制拉取人到时间领域中的技能相比,这个技能略显低端。要主动开口不说,还会被拒绝。 但他不觉得,隐藏技能会如此鸡肋。 或许在他解封装备的锁定技能后,这个技能的强度会得到提升。 他看了眼桥本千晴房间里的布置,搜索了片刻,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她倒是掉落了一个和【23号道具·破旧的玩具熊】类似的,【11号道具·飞舞的樱花】。上面记录着一些少女的怀春情感言语。 他大概能猜到,这些道具和玩家各自扮演的身份任务有关。 他没有带上这个东西,而是决定杀死剩余的漏网之鱼。 在转过身时,他看见走廊上的另一扇门,此时已经打开。 抱着剑的青年,静静站立在暖光里,眼神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 “大哥。”莫言开口,语声有些喑哑:“……你果然还是疯了吗?” “没疯。” “可是,你在夜里,把其他的人,无论是玩家还是npc,全杀了……”莫言张了张嘴,抱着剑的手更紧了些:“……真的没有关系吗?他们身上可能也藏着线索。” “关键npc我已经找到,大致的副本线路我也有了想法,不会有问题。”苏明安说。 “……” 莫言低下头,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在苏明安一步步走近他时,他忽地猛地抬起头。 狭窄的长廊中,青年一直以来都很明亮的眼神,像跳动着的,灼热的火。 “那大哥也要杀死我吗?”他说。 “你会向院长老师举报我吗?” “当然不会!大哥救过我的命,我当然不会出卖大哥!” “……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啊。”苏明安的手,搭在了门旁。 莫言的神情略微变动。 “我们在第一夜,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你是在柜子里。”苏明安说:“后来,我们遇见了冬雪,我杀死了冬雪,副本重置,我们回归到了各自的房间。 然后,在我还在床上看系统消息的时候,你第一个找到了我,敲了我房间的门,动作比住在我旁边门里的林姜还快。 你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我所在的房间,而后,第一时间来找我。 但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房间在哪里。” 他看着莫言,语气一点点加重: “莫言,回答我——为什么,你会直接地,精准无比地敲响我的房门,找到我?” 莫言的眼,微微睁大。 他看起来很焦急,似乎很急于解释: “大哥,我……” 苏明安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蓄力完成的空间震动,也已经锁定在了莫言身上。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开始旋转。 眼前的走廊,站着的人,扭曲的光,都开始漩涡般转动起来,渐渐融成一片缤纷的光影。 ……这种感觉,他经历过一次。 副本重置。 “该死,林姜她——” 苏明安看向上方,上方的天花板,也开始旋转,模糊,渐渐消失。 冬雪怎么还是死了? 或者说,是有着什么副本重置的其他条件,被他碰上—— 他看着眼前的视野一点一点模糊,而后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 …… 苏明安从床上立刻坐起来,拿起衣柜里的医生制服和桌上的笔记本,塞进临时道具栏。 他火速赶到门前,推门,出门。 眼前还是熟悉的黑暗,副本回归到了第一天。 这个时候,他甚至连医生眼镜还没有获得,夜视能力也不存在。 摸着粗糙的墙壁,他迅速认准了左数第二扇门,而后猛地敲门: “林姜!林姜!” 想着对方或许是触发了别的副本重置的条件,没有不听他的话非要去杀冬雪,他的语气还算平和。 但在几声敲门都没有回应后,他直接放弃了和林姜好言相劝的心思,直接泯灭暴力开门。 本来和林姜的合作,就是他的一次试错。 能将学员都清除掉最好,就算林姜存了异心,要给他下什么绊子,他也全然不怕。 而且,根据林姜的言语和表现来看,她还算冷静,言语也算真诚,妥善合作的概率高于她要暗中使坏的概率。 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做了什么异常举动。 ……才会导致副本回档。 “咔哒。” 门锁松动,掉落在地。 身后传来熟悉的,细碎的声响,很显然是那些夜间被吸引过来的异常生物。苏明安左手反手空间震动,将其杀死,右手直接用力,推门—— 一片漆黑。 他站在门口,向里看去,没有看见一点光亮,室内连灯都没开。 “轰——!” 为了防止林姜藏在黑暗里偷袭他,他立刻朝着床的方向,发动了空间震动。 木床崩解,棉絮飘飞,他咳嗽了几声,没有听到那边传来的任何惨呼。 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摸着墙壁,顺着走进去,走到了床前。 他探下身,摸到了一片片碎裂的木板。 有着柔软触感的棉絮紧贴着他的手臂,他将其掸落,手从碎裂的床头摸到床尾,没有摸到一点血肉。 他也没有闻到血腥味。 一片黑暗之间,他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在哪里。 他贴近墙面,顺着这间狭小的房间,一步步走。 他的手搭上了桌面。 桌上,没有任何日记本的痕迹。 他走到这间房里的衣柜旁,拉开衣柜,伸手去摸。 衣柜里,一片空旷,他触摸到一片光滑的木面,里面甚至连病号服也没有,像是里面本就没有一件衣服一般。 他深吸了口气。 “滴答。” “滴答。” 墙面上,传来了钟表滴答声。 整间房间,没有一丝人住过的痕迹,没有日记本,没有换洗衣服,就连刚刚他摸过的被子,表面都是平整的。 就像林姜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 ……可这房间分明就是她的。 苏明安已经想明白了。 【副本重置,一切进程回归第一天,已获得线索保留,已死亡npc复活。】 ……但已死亡玩家,不会复活。 他顺着墙壁,一步步走出去,走进同样是一片黑暗的走廊中去。 透过一片压抑的,似乎在眼前流动着的,潮水般的黑暗,他看见一双亮着的,看起来有些渗人的眼睛,正在朝他靠近。 “……大哥?” 从一楼赶上来的莫言,轻轻唤着。 “大哥,副本又重启了,又特么回到了第一天……大哥,我刚刚在一楼看过了,那些本来有着玩家的房间里,都没声了……大哥,整座白沙天堂,除了那些npc,好像就剩下我们两个玩家了……” 莫言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那双眼睛一闪一闪,像黑夜里的鬼火。 “站在那里,先别动。”苏明安喝止他。 那双亮着的眼睛果然停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眼皮子在一眨一眨。 “莫言,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苏明安说。 二百三十八章·“妈妈……” “大哥。” 一片黑暗的走廊中,那发着光的眼睛眨了眨:“大哥我……其实这事解释起来真的很简单,因为临时对话框,会显示双方的距离啊。” “临时对话框?” “是啊,大哥,你没忘吧,我们第一次在柜子里见面时,用的是临时对话框聊天啊。”莫言说着,语气在黑夜里显得有些沮丧:“大哥,原来大哥你真的不相信我……” 苏明安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我知道的,我知道大哥经历过那些事情,可能对玩家也不信任,但我真的是玩家,我真的没有害大哥的心思。我只是觉得,大哥和我的哥哥很像,又救过我……大哥,我这几天一直跟着大哥过来,大哥难道还不相信我吗?”莫言叹气:“我要是想害大哥,大哥那两天的昏迷,我早就能下手,何必要一直骗大哥……” “……” “大哥,你不要把其他人想得太坏了,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我也真的能希望,大哥平时能够少一分防备……我是真的很心疼大哥……” “行了。” 苏明安出声:“我相信你。刚才我只是想岔了,才会怀疑你。” 这话一出,他便看见,那双眼睛,像是骤然浸了水一般,一瞬显得水灵灵的。 “大哥。”那眼睛显得很感动:“大哥你真好,我爱大哥。” “我现在有别的事。”苏明安说:“你去二楼的其他房间看看,还有没有存活下来的玩家。” “——好的大哥,没问题大哥!” 莫言立刻应答一声,转身就走。 苏明安扶着墙壁,一片黑暗的视野中,亮着光的弹幕格外醒目: 【我觉得不应该怀疑莫言的,他下手的机会太多了,感觉就是个普通的热心肠玩家。】 【哪有玩家热心肠到这地步的,几乎寸步不离了都。】 【废话,要是你,被人在这种阴间副本中救了好一次,你能不赶紧抱大腿吗?莫言这小伙就是正常表现,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只是喜欢第一玩家而已……】 【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兄弟萌,林姜没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奇怪林姜房间里怎么没人了。】 【副本回档,已死亡玩家不会复活……林姜大大就这么没了???】 【草死,这好像是第一个在这个副本折戟的榜前玩家。】 【你们还有心思看直播啊,我看着就头晕,只敢听声音。】 【合理怀疑这个直播都有污染效果,我感觉我看久了都快疯了……】 【不是,回归正题,林姜死了?不会吧,一千多的战斗力,是怎么死的无声无息的……】 【我感觉下个副本的玩家数量又要出现雪崩,这真是没人敢去了。】 【……】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调出了战力排行榜。 排行榜之上,林姜的位置,还好端端摆在那里。 ……这是排行榜还没有刷新的结果。 在这次世界结束后,不知道被清空了全部实力的她,又会怎么样…… 鸢尾之后,又少一个。 苏明安在担心一个事情。 他不知道其他的榜前玩家,在这种副本里,又会受到多少影响……他们的心态是否会出现变化,原本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底线是否会出现推移? 一旦,握有强大力量的那些榜前玩家们,不再受规则与制度的束缚…… 他扶着墙壁,缓缓前行。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只要保证自己的初心一直不变,其他人怎样,就都没有关系。 将宝全部押在自己身上,就是现阶段他的策略。 他现在考虑的,应该是先找到他的医生同伴…… 他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 “唰!” 血花四溅。 一抹蹦跳的绿影闪过,刀锋锐利,刀面闪烁寒光。 穿着白大褂的瘦高身影立在房间门口,他的指尖,悬停着一只血红的蝴蝶。 此时,那蝴蝶的血色似乎格外深,就像是吸饱了鲜血一般。 “第十三个。” 吕树看了眼倒在床下,身上还卷着被单的学员玩家,确认了对方的死亡后,转身,朝着下一间房门走去。 “嘭!” 他一脚踹在木门之上,试图强行破门,可门后似乎被什么重物抵住了,里面的玩家死命推着柜子,抵着门,不想放他进来。 “吕树——大家都是龙国人!别杀我!”里面的玩家叫声格外仓惶。 吕树没说话,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片漆黑的光影。 下一刻,一个影子从他的身上分离开来,直接穿过抵门的木柜,瞬间出现在了满脸恐惧的玩家面前。 “别——别杀我!医生不是一晚只能处刑一个学员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全杀——大家明明能一起合作找线索的啊——” “碍事。”吕树说。 玩家身上瞬间爆起光辉,似乎想要殊死搏斗,但那影子飞快贴了上去,瞬间与他融为一体。 下一刻,玩家眼中的神采涣散了。 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身上还泛着缕缕黑气。 吕树推开柜子,走进去,在玩家身上捞起掉落的道具。 “第十四个。”吕树计算着,将道具塞入临时道具栏,而后转身。 “大神——大神!” 走廊外,传来一阵呼喊。 “大神,我找到了第四位的密码,只要再找到第五位的密码,我们或许就能想办法逃出去了!” 门外,跑来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青年,他的笑容灿烂,手上持着一个毛绒绒的小熊玩具。 “逃出去太危险了,我不打算走出逃路线。”吕树说:“密码知道就知道了吧,留着,也许以后有用。” “喔,好的大神。”青年玩家说着,看着吕树走了出去。 “大神,今晚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吕树说。 “大神,其实如果我们不是想逃出去的话,没有必要杀死其他学员啊……” “我不是为了密码才杀死他们的。”吕树说:“疯狂会传染,我不想和这群要疯掉的人待在一起,他们只会碍事,不配被拯救。” “哦,是这样。”青年点点头,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愧是大神!真厉害!” 吕树掠过他,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大神,你接下来还要干嘛?”青年跟在后面。 “离我远点,虽然你看起来像个好人,我不想杀你,但是别挑战我的忍耐底线。” “哎?别嘛。别嘛,大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我真的很心疼你们这些榜前玩家——我很心疼大神的嘛……” “滚。” 二百三十九章·“我是在救她啊” 苏明安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他首先要找到他的医生同伴,那个莫名其妙要给他讲故事的家伙。 他知道对方的房间在哪,对方是他能够确定的玩家,只要找他问话,就能大概率知道林姜的死亡原因。 他需要知道她在二楼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在前行时,他止了步。 一如既往的,那抹圆圆的即死灯光,正在朝他靠近。 他现在还没得到医生身份,不能免疫即死。 上一次,是那个冒牌货玩家,用着类似分身的技能,将这个光点引开。 而这一次,那个冒牌货玩家,已经死了。 苏明安伸出手。 洁白的光辉在眼前凝聚,片刻后,影向他投来了视线。 “去,把它引走。”苏明安说。 “你还真是不留情啊。”影说。 苏明安知道,现在的影很强。 和切换为影状态的他不同,影像是天生善于吸收周围的恶意,去完善他自己。 他至少还有切换明影状态的余地,而影一直以来都是影。 在这种恶意每时每刻弥漫,随时可能让人陷入疯狂的环境里,影像是如鱼得水。 苏明安自己只是【利用】这份力量,而影,则更多是【适应】【融合】这种力量。 换句话来说,影对于这种黑暗的环境,很“适配”。 虽然嘴上在抱怨,影还是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在看见影将那光点引走后,苏明安继续前进,走到那个医生的门前。 他伸出手,还没敲门,就看见门自己开了。 “来了?” 叼着烟,黑眼圈似乎更严重的青年,倚靠在门边,主动给他开了门。 “之前什么情况?”苏明安问。 “哈……我还没追究你泄露我身份的责任呢,苏明安。”青年笑了一声:“刚才那个林姜,气势汹汹的,直冲冲地就来找我,要杀我,一看就是想获得【医生】身份的家伙。” “然后呢?” “咔哒。”铁盒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幽蓝色的火焰,于一片黑暗中升腾起来,晕染着青年的五官,在眉头微蹙之间,他的神情略微沉了下去。 “然后,我想想,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青年点着烟,似乎在思考,但很快,那抹脸上的深沉很快变幻成了一片讽刺。 他倚着门框,笑得很讽刺: “苏明安,有没有人说过你。你说话很不客气?” “……” “你看啊。”青年说:“你听了我的故事,骂它矫情,卖了我的情报,让林姜来杀我。等她死了,你又过来,问我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慢慢悠悠地,取下口中的香烟,似乎想吐一口烟圈:“苏明安,我的医生同伴,我对你的敬仰已经下降了无数层了,从你决定让林姜替代我的那一刻起。 坦白来说,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情商这么低的人,却对我丝毫不加掩饰,连点关心都没有……很显然,看来我被你小觑了啊。 你对我,连一点点的时间都不愿浪费,都不愿意敷衍一下我——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问一下,都没兴趣知道。你的目的性太强了,第一玩家。 所以,即使你现在来找我,我也不太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完整地告诉你……” “嘭!” 无形的重力,瞬间出现。 空气中似乎骤然压下了一双大手,猛然按住青年的脊背,将他猛地完全按压在了地面上,双膝扣地,地板压出碎裂的痕迹。 在这般压制下,原本悬浮在青年身周,已经隐形了的飞行机械球,也一瞬落地,发出破碎的开裂声响。 “咳!” 青年似是被自己吐出来的烟灰呛到,用力咳嗽了好几声。 “喂,你……”他被压得动弹不得。 “我从来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同伴。”苏明安伸着手,手上熨烫着一层蓝光。 这是他在第五世界获得的装备【未来之心】的技能,能量压制。 这个技能与辉书航拥有的类似,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面对一些突脸的敌人时,分外有效。 虽然他现在对这个技能的掌握情况有限,不能像辉书航那样指定压制某一个人,但简单地压制身周的这一圈还是没问题的。 “相比于学员而言,杀死一个医生,对于我来说更加没有负担。”苏明安说:“规则上规定了,医生不能杀死无辜学员,可从来没有规定,医生不能杀死医生。” “……” “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苏明安说:“你最好快一些,我现在很烦躁。” “……”青年低声说了些什么。 声音太小,以至于苏明安都没听见。 他蹲下身,靠近对方,听着对方的声音。 “……我叫莱恩。” 轻声的,呢喃一般的声音响起,被压在地上的青年,说着语声极低的话语。 “我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苏明安说。 “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的名字啊,第一玩家。”莱恩笑了笑:“知道吗?我现在胜券在握。” “……虽然在第五世界,我学会了很多东西,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实验室里的各种折磨人的法子。”苏明安看着地上的青年:“还没有实践过,你正在很积极地要变成我的第一个实验品。” “苏明安。”莱恩突然说:“你知道我第二夜抽到了谁的档案吗?” “……” “你的。”莱恩笑了笑。 苏明安的眼皮一跳,心跳瞬间加快。 铺天盖地的乌黑一瞬间压上了他清明的视野,他保持着目光的平稳:“规则上有说,医生只能抽取学员的档案,不能抽取医生的。” “——那如果,医生要处刑的学员,已经被另一个医生杀死了呢?”莱恩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语气夹杂着一股子上扬的尾调:“那么,医生处刑的对象,便会变成另一个违反规则的医生。 苏明安,第一玩家,你知道,我在你的档案上,看见了什么吗?真意外,说实话,我真没想过,你的过去居然是那样……” “轰——!” 压制猛然加大,莱恩原本还在微笑着的脸,一瞬间沉到了地板里。 鲜血顺着他的发丝缓缓流淌而出,苏明安伸手,拉上他的发丝,猛地拽起。 莱恩喘着气,血色顺着他苍白的面颊缓缓弥漫,但他却像是不怕痛般,那眼睛火一般灼亮。 在与苏明安对视时,他笑得更灿烂了: “苏明安,我生于加州,虽然干的是些不见光的活,却也有幸观看过一场高规格的音乐会。 在音乐会上,我看见了一位来自龙国的钢琴演奏家……她弹得真的好极了。 虽然缺乏一定的感情,技巧却是无可挑剔,人们都说,如果她的那双手能够赋予曲子情感,她将会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 苏明安,你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吗……” “嘭——!” 苏明安按着他的头发,再度将他按到地板里,地面发出一阵巨响。 “你已经疯了。”苏明安说:“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你的状态就已经不对劲,现在更是恶化。不必感谢我,现在我就送你回归。” “……苏明安,你就这么怕面对自己的过去吗?” 莱恩沉闷的声音透着地板传上来,带着丝歇斯底里的味道。 “我不怕。”苏明安说:“只是,没人希望自己隐私的过去被全世界听到。” 莱恩喘着气,忽地一把用了力,想要直起身。 影状态下的力量值低得可怜,苏明安瞬间松了手,后退一步,手上的空间震动已经酝酿完毕。 莱恩手撑着满是鲜血的地面,缓缓站起身来。 木屑和血色布满了他的病号服,他抹了抹眼角下被砸出来的血,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笑了笑。 “你不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莱恩说:“开着直播,让我把话说完,我就告诉你,林姜是怎么死的。” “开着直播,让人们看你讲述我档案上的内容?” “是啊。”莱恩笑着点点头。 “你的恶趣味,和你的那个传递故事的家伙很配。”苏明安说。 他的表情已经渐渐趋于冷淡,像是没怎么生气一般。 “我最讨厌来自任何人的发号施令。”莱恩又重新点了根烟,烟头于黑暗中幽幽燃着橙光:“苏明安,反正在这个副本里,已经注定要被你杀死了,不如,让我在临死前,出一口恶气——你总得让我小小地报复一下吧。”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他的视野里,弹幕正疯狂滚动着: 【让他说,让他说!!!】 【我要听,让我听听!】 【不是,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过分啊,明安哥都说了不希望被人听见……】 【关我啥事,有瓜为啥不吃。】 【……其实我也很好奇第一玩家的过去。】 【啊?他不是普通学生吗?】 【老实人,孤立他。】 【明安哥!不想听就不听!把直播间关了也没事!反正莱恩不知道,我们理解你!】 【对!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过去,不知道林姜大大的死因也没事,难道少了这个情报,还不能通关了吗?】 【第一玩家要是过去有什么黑历史,那世界论坛立刻就要屠版……我已经习惯了。】 【第一玩家,不必管他,把直播关了吧!】 【……】 “你说。” 在一片静寂中,苏明安开口。 “本来我并不是很反感那段过去,如果你能让我学会直面的话,你在全世界眼前说了也没事。”他说。 莱恩掐灭了手里的烟。 “……真让我意外啊。”他扶着墙,语气很淡:“很难想象,现在的这个你,在过去,是怎么冷眼看着你母亲的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上的。” 弹幕瞬间被引爆。 他们为莱恩这短短一句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而震惊。 “说完了?”苏明安问。 “……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折磨人的意思。”莱恩举起双手:“我只是想问问,你对你母亲的看法——我在档案里看到,你的母亲曾经在你面前割腕,求你不要离开……你却只是看着,我个人非常好奇,那个时候的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你是来相亲的,还是对他人的档案有作阅读理解的爱好?”苏明安说:“还要问我的感想?” “只是,伯里斯那个家伙一直提你,一直想让我给你讲故事。现在故事带到了,却勾起了我个人的好奇。”莱恩说:“我这个人,天生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满怀好奇心,只不过,现在这事物之中,包括了第一玩家你而已——我可以知道你的想法吗?就这一点。” “天生有好奇心的话,你可以去探索宇宙的奥秘。” “……别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啊,苏明安。”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没什么感想,她就是这样,荒谬至极,喜欢用这一套来博取我的同情心。” “哈?”莱恩怀疑自己听错了。 “多亏了她,我曾经对这世界再无期待。”苏明安说:“她想这种方法,让我教她,怎么把情感融进曲子里,要让我一直长久地在琴房里陪她。但可惜,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是她培养出来的玩具。我热爱艺术,是因为我的父亲,不是因为她。” “不是吧,哪有母亲会在自己孩子面前用这种方式博取同情的……”莱恩笑了笑,抬起视线。 他猛然看见了对方眼中,一片夕阳下沉般的沉寂。 “现在她在精神病院,我在世界游戏,我们两都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不必再相互折磨。”苏明安看着他,语气平得吓人:“问完了?” 莱恩不由得咳嗽一声。 他感觉自己被对方的视线牢牢锁住,像是周围的空气全被挤压而空,容不得他一丝一毫退让般。 “……问完了。” “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就,就大概是林姜那个家伙来杀我,然后我跑到走廊的光点旁边,用了个交换位置的珍贵道具,让那个光点判定死了她。然后……她的攻击也落到了光点上面,副本就重置了……” “只是这样?” “对,过程就是这样。”莱恩点点头。 “嘭!” 他的身体,被结实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喉间被对方的手牢牢锁着,整个身子都被举上了高空。 “知道了。”苏明安说:“你可以去死了。” 二百四十章·“你还是回来了” 莫言一扇一扇踹着门,企图将走廊上紧闭的门都踹开。 刚才大哥吩咐他去查看二楼的人,他就必须要做到,确保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威胁到大哥。 他踹着门,踹到脚都酸了,也没把门成功踹开。 ……可恶,早知道就多加点力量值了。 莫言只能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见里面的动静,以此来判定里面有没有人。 npc学员在夜间似乎都很安静,安静得像睡死了一般,哪怕他再怎么踹门,里面也不会发出声音。 玩家在此时也没了声音,不知道是死了还是不敢发出声音,总之他踹了半天门,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而就在这时,走廊深处,传来了大哥的喊声。 “——莫言,过来。” 声音兜兜转转,带着阵悠远的回音。 “来了,大哥!” 莫言立刻放下了踹的生疼的脚,屁颠屁颠地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 在望见大哥后,他的心安定下来,而与此同时,眼前的场景也让他吓了一跳。 鲜红的血,染得到处都是。 房门之上,地板的缝隙里,灰白的墙面。这些像是被再度粉刷过一般,铺洒上了大片大片的红。 而在门板旁,瘫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他的手上还燃着一根烟,只是那烟上都沾了鲜艳的血。他的胸腔凹陷,似是肋骨折断,喉咙之上,也有着腐蚀一般的痕迹,像被烫过一般。 青年的旁边,站着他的大哥,只是,大哥此时的眼神,似乎很不对劲。 在与大哥对视上时,冷汗一瞬顺着莫言的脊背渗透而出,他僵在原地,脚像扎进了地板里,一瞬都有些挪不动。 “怎么愣在那里。”苏明安朝他招手:“过来。” “大哥……我可以问一下,你现在的san值是多少吗?”莫言有些艰难地回答道。 “……我看看。”苏明安看了一眼橙条:“98。” 98? 莫言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大哥这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98的样子啊? 莫言磨了磨有些干涸的嘴皮,总算从一片几乎凝固的空气中磨出字句: “大哥,你要不先去睡一觉吧。” “……哈。” 先苏明安一步的,躺在地上的莱恩,轻笑一声。 莱恩的状态似乎非常不好,一边说话,一边在咳血。 线一般的血丝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滴落在地上,与地上的一大滩血迹混成一块。 “看吧,苏明安,连这种炮灰都看得出来你已经疯了,偏偏你还觉得自己很正常……” “嘭!” 莱恩睁大了双眼。 就在他字句尾音落下的一瞬,他受到了来自对方踹过来的,极其狠厉的一击。 血水不受控地从嘴里喷吐出来,莱恩被这突然的一击踹得有些失神,他的眼神趋近于凝滞地飘在一片黑暗之中,手指无意识地曲起。 “苏明安——你有完没完!”他大吼着,声音抑制不住痛苦。 苏明安没有说话,目光极沉,又是一脚踹来。 莱恩用尽全力地偏过身子,伸出手,想要唤醒他布置好的防御法阵,却一瞬被一股极大的重力压得不能动弹。 他试图去阻拦对方如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但对方只是用一只手猛击了他的腹部,那骤然崩裂的伤口便让他痛的几乎无法思考。 “你在问我,有完没完?”苏明安像是骤然放开了自我,毫不客气地落下拳头。 他的拳头哪都不打,专门朝着莱恩精致的脸上打,即使力量值不高,也远超一般普通翟星人的力道,拳头上厚重的力道贴着面颊往里面撞,每一拳落下都炸出莱恩口中的鲜血。 “——那你刚才,逼着我,问我的感想的时候,你是否有在心里问过你自己——你有完没完?”苏明安说着,语气极度平静。 与那平静语气相反的,是他极其强烈的攻击,他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每一下都像尽了全身的力气。 能量压制状态下,招招暴击。 哪怕是影状态,也能让对方感受到无比的痛苦,被实质性殴打的痛苦。 “在全世界眼前,提起我的母亲,提起她割腕的事情,这种事情,你做的这么欢。 在全世界眼前,问我对于这件事的感想,问我是如何看着她流血,看着她哀嚎。这种事情,你将其美化成你的【小报复】。 我将感想告诉了你,承认了我的这段过去,现在,你又这样问我,我有完没完?” 苏明安说着,再度一拳挥下,狠狠地击在对方的鼻梁上,听见清脆的“咔嚓”声。 “——现在,我告诉你,莱恩。”苏明安听着他的惨呼,冷着眼,注视着黑暗里发生的这一幕: “你触及到我的底线了,这算是我难得的底线。恭喜你,我现在可以明确地通知你,这事不会结束。” “你……” 莱恩咳着血。 他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眼神有些呆滞地飘在一片虚无之中,那其中跳动着的神光开始渐渐消失。 他对外界的感知在消退。 “你最好祈祷,以后的每一次副本,都不要碰上我。”苏明安收回拳头,其上染满殷红的血: “我不会在主神空间里挑起争斗,但在游戏副本里,莱恩,我看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哪怕你死了,被清空了全部实力,只要你下场一次,撞见我一次,你的结局,都不会好过。 除非,你能奋起,超越我,杀了我,阻止我。 ——否则,只要看见我,等待你的,永远只有和今天一样的局面。” 他伸手,拎起莱恩的衣领,看着他一点点把血咳出来。 “记住了吗?”苏明安盯着他淡色的眼睛,语声死水一样平静:“不要以为有些事,永远可以用美化的词语覆盖过去,你做的事,我大概到世界游戏结束了,都不会忘记。” 莱恩吐出一口血。 他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香烟的味道,夹杂在消毒水中,有些呛人。 在看着苏明安时,他那鲜血横流的面上,露出了极其狂热的,疯子般的笑意: “……什么嘛。”莱恩笑着:“还说什么可以随便在世界面前面对自己的过去,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逞强而已嘛,第一玩家——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第一玩家这么愤怒的样子……哈,很荣幸,第一玩家这么愤怒的模样,居然是我解锁的,不知道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又会有着什么想法……” “没关系,在开始揍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关闭了直播间。”苏明安盯着他:“偶尔不活在全世界眼皮底子下的我,会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也成功让我发现了……我居然还会有这么愤怒的时候。” “因为你和我一样,已经疯了。”莱恩说。 苏明安盯着对方的双眼。 透过莱恩的,澄澈的,镜面一般的双眼,他可以看见其中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影子里都像染着血。 “嘭!” 他用了力气,将对方完全按在墙壁里,而后转过头。 “莫言,过来。”苏明安朝着那边跟木头一样站着的莫言说:“过来,把他杀了。” “……啊。” 莫言这才从呆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面对着满身鲜血,看起来异常狂躁的大哥,他此时害怕极了,甚至还指了指他自己:“我吗?” “杀了他,你就是医生。”苏明安说:“如果你想平安活到最后的话,就和我一样,成为医生。不然,我不保证我会留你一个学员活着——哪怕我相信你不会举报我。” “……”莫言吞了口唾沫。 他从背包里取出他的宝贝剑,走近来,举起剑,朝着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莱恩,一剑砍去。 “可笑,苏明安……宁愿相信这种家伙,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医生同伴。”在莫言走过来前,莱恩说了话。 他的语声极轻,像漂浮在空气中。 他的神情掩盖在了黑色的刘海下,只余一张染着血的嘴还在微动: “苏明安,你选择把医生的身份交给这种家伙,你绝对会后悔。 这种……来历不明的,只知道抱你大腿的,狗腿一样的家伙。 你绝对会被欺骗,绝对会被背叛。 你选择了杀死除你之外的所有玩家,和一群npc为伍,要独自通关这个关卡…… 苏明安,选择和一群npc混在一起的你,绝对会后悔——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已经疯了,你是,坚持不到最后一天的。 还有你——三号,你不要真以为,你的大哥,会一直庇佑你。 你迟早,也会和我一样,死在你疯掉的大哥手里。死在你最信任的人手里……” “唰!” 莫言挥剑,长剑捅穿了莱恩的心脏。 他挥剑的手很稳,像练过了上千上万次,刺穿的位置也正好,没有一丝偏离,像天生的刺杀者。 莱恩靠着门壁,胸口被捅穿。 他的眼神,在一点点涣散: “……明明,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而已。” 他说着,染着血点的眼皮,一点点合上。 被房门遮掩的黑暗落到他的身上,他倒落在地,渐渐连同夜色混为一体。 莫言收剑。 鲜血大片地溅射出来,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又恢复了一脸笑容:“大哥,大哥,我刚刚看了旁边的房间,都没声音,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玩家……” “没事,我等会自己去看看,你回去——对了,你已经成为了医生了吗?” “没,系统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要等一段时间。” “你回去吧。” 莫言持着剑,转身:“那,大哥,你要好好休息。” “好。” “我走了。” “走吧。” “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坏心,我真的很心疼大哥。” “……” 苏明安没再回应,而是开始一扇一扇地开门。 他一间,一间地搜索房间,借助室内的光亮,他很快确认了房间里的人。 npc学员,都像睡死了一样,即使他破门而入,也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没有杀死这些npc学员,这些人对他造不成威胁,没有玩家的那么多小心思,留着的话,至少能保持副本进程正常。 二楼还存活着七个人,有六个npc,一个幸存玩家。 之所以被他发现这是个玩家,是因为在他暴力开门时,看见那个玩家正抱着被子,头沉在被子里,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 npc都睡得很死,只有玩家才会因为san值影响,在半夜里睡不着。 他走近,准备发出高塔邀约,刷刷人数,却忽然听见这个鸵鸟般的玩家在喃喃自语: “放过我,放过我吧……放过我……我已经厌倦了,我好害怕,我逃不掉了,真的,不要再靠近我……” “我向你发出邀约。”苏明安说。 “放过我……不要过来……不要,我不要玩这个游戏了……我要回家,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妈妈,为什么你没被选进来……妈妈,我好想你……” 那个玩家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破门而入的苏明安,连他的声音都没反应。 玩家的头沉在被子里,弓着脊背,像一只被烫熟的虾。 他的言语中,仓皇,绝望,各种负面情感似乎都积蓄在了之中,透着的绝望感分外明显。 【(高塔邀约)已成立。】 只要对方不明确回答拒绝,邀约都会成立。 苏明安伸出手,去拉对方的头发,将那人从被子里强行拉起,看见一张泪水纵横的脸。 这个玩家睁着眼,眼里满是血丝,嘴里不断重复着语句,那声音,光是听着,就有种被污染了般的烦躁感。 “不要,不要……我不要继续了,我要回去……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即使被强行拉起头发,他也一副呆滞无神的样子,重复着破碎的语句,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像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这个玩家,已经被逼疯了。 在这个夜间,被这个绝望的副本。 “回去吧。”苏明安说:“我送你回去。回去后,记得及时接受心理治疗,” 那个一直对外界没什么反应的青年玩家,此时偏过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青年那布满血丝的眼中,在此时,渐渐现出了泪水,泪水将其眼底模糊成一团,夹杂着淋漓的水光。 “妈,妈妈……?” 青年微微出声,眼神中满是孩童般的懵懂。 苏明安愣了愣。 下一刻,青年瞬间挣脱了他的手,一把扑了上来,双手伸出,一瞬紧紧地抱住了他。 对方的力道极大,像是迷途的孩子一瞬间找到了依靠,像是雏鸟归巢。 苏明安警惕瞬起,立刻按住对方的头,要发动泯灭,却听见了青年语气极轻的,羽毛一般的,哽咽般的言语: “妈妈……妈妈,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害怕,我好绝望啊……妈妈,人类是不是要毁灭了,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回去,我还要……给人类挣积分……” 苏明安的手颤了颤。 “你已经疯了,回去吧。”他说。 “不行,不行……陈叔叔告诉我,未来就靠我们这群人了,我,我还有力气,我还能下场,我还……我还能活下去……哪怕在艰难,再痛苦,我也要……” 青年痛苦地叫着,像是一只被网住的,脱水的鱼。 光是看着,听着,就能望见那不堪重负的躯体之上,正震彻着属于灵魂的悲鸣。 苏明安的手指,轻轻压上他的太阳穴。 “妈妈……妈妈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我,我好想你……”青年呜咽不断,肩膀一耸一耸。 “我就不回去了。”苏明安说:“……一次失败了不要紧,去休息吧。调整后,你还有再来的机会。” 他的指尖,泯灭发动。 原本在抽泣着的青年,声音渐渐消减下去。 他那力道极大的拥抱,渐渐失去支撑。 苏明安松开手,青年倒落在洁白的床铺上。 青年的眼皮,缓缓闭合,他陷落在被单中,像睡过去了一般。 …… 【当前邀约数量:2人】 二百四十一章·“雨中的绵羊” 【系统时间12月1日,上午10:00】 …… 苏明安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是副本重置后的第一天,早晨。 他在夜晚确认过了一楼与二楼,除了他和莫言,没有别的玩家幸存。 这个副本里,剩余了他们两个玩家……还有十个npc。 影在引开光点后,没有死,苏明安让他全程躲在柜子里,以免触犯了什么奇怪的规则。 门外的大喇叭照旧传来了呼唤声,他出门,走向洒满晨光的教室,落座后,看见了罩在白色外皮下的夏洛阳。 三十张位置,此时空了十八个。 进程还是和之前一样,夏洛阳让他们抄写白沙天堂的清规戒律。 苏明安对着夏洛阳试了试,掌权者技能已经无法发动,这是个一个副本中只能使用一次的技能,哪怕副本重置了也不例外。 但好在,夏洛阳曾经下给他的buff还在,他依然不受这些诡异文字的影响。他收集过的那些线索,也还安静地躺在线索栏里。 没有了其他玩家的叽叽喳喳,此时的教室显得安静极了。 苏明安抄写着字句,弹幕滚得很欢快: 【哎,你们听说没有,前十的区服要搞什么人口普查了。】 【人口普查??在这里?】 【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离谱,不过,既然是联合团发话了,负责统计的应该有把握吧。】 【这,这是要查些什么,老年人都变成中年人了,查年龄又不真实。】 【可能是要查原先在翟星上的身份?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原先在翟星上的一些很有名的大佬,在这里都没了动静……】 【刚进直播间就看见你们又在聊天,不是在看副本吗?】 【啥?这里不是世界聊天区吗?】 【就没人关心一下明安哥吗……】 【他还需要关心吗?我感觉这个副本重置到第十五天他都没问题。】 【确实,太靠谱了,完全没有看其他榜前玩家时那种心惊胆战感,直接养老直播间。】 【论坛上又有一堆人在扒第一玩家身世,有人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他母亲的真实身份了。】 【第一玩家母亲好像是个精神病,之前一直在精神病院。】 【……有人知道他父亲的身份吗?我之前好像看见有人说是个特警……】 【……】 苏明安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 从将除了莫言之外的玩家全部杀死的那一刻起,他左上角的san值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像陷入了某种摇摆不定的状态中,一上一下,沸水一般在翻腾,但目前还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他迅速将清规戒律抄完,然后等着下课。 这一次,夏洛阳并没有找到“不听话的孩子”,他对他们表达了非常真诚的满意之情。 ……因为不听话的孩子已经全部死了。 这一次,苏明安也没有看见关于“医生”和“学员”的规则。 可能由于玩家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这个规则没有再出现。 他遵循着白沙天堂的时间管理制度,一直到了第二天。 带着瓶瓶罐罐的亚麻老师,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她照旧让他们抄写了关于白沙天堂的发展历史,而后点了几个人。 ……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一次,没有玩家会突然出手,将所有人拉进boss战中。 苏明安耐心做完这一切,抬起头。 他看见,坐在位置上的莫言,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莫言和他不一样。 他能撑到现在,是因为高精神点。 但莫言的话……只是纯粹靠着意志硬挨。 苏明安看着莫言勉强抄写完历史。 脸色苍白的莫言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想让他不要担心。 在收回纸张后,亚麻拿出了她的瓶瓶罐罐。 “这是负责【治疗】你们的药品。”亚麻微笑着说:“针对每个人,都会有完美的药效,所以,所有人,都要尝试。” 在亚麻出口后,苏明安明显看见了,其他学员表情上的变动。 恐惧,害怕……类似的情感,在他们面上浮现。 nppc。 他们可能受制于某种规则,必须遵循某种规则,表现得与玩家不同。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npc。 或者说,这些人,可能本就是活人。 被规则限制,被洗去记忆,不知道自己处在副本世界中的活人。 他们也会害怕,也会痛,感受都会和正常的人们一样,像当初的辉书航和单双。 她们给他的感觉,就和与其他玩家交流没什么两样,真实又鲜活,有自己的独特灵魂。 奇形怪状的药水,被摆在了每一个人的桌前,苏明安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冒着蓝色气泡的药水,陷入了迟疑。 他想先看看别人的反应。 “……那个,老师。” 一个黑色马尾辫的女孩,举起了手。 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还没过高中的年纪,过分宽大的病号服套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臂。 手臂上满是伤痕。 亚麻回过头,微笑未变。 “老师,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吃……” “你想接受电击治疗吗?”亚麻微笑着问她。 像是被吓得猛地一抖,女孩瞬间收回了手,她目光下移,望着桌上的药水,咬着嘴唇。 亚麻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似乎想监视着她喝下去。 女孩迟疑地伸出手,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气,将那药剂喝了下去。 湛蓝的药水,一点一点倒入她的口中。 而后,苏明安便看见,一抹晶莹的水光,在她的眼中流转。 她忽地放下药剂,捂住嘴唇,一滴滴泪珠,不受控制地坠落,打落在手背之上。 “我……我错了。” 她流着泪,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哪里错了?”亚麻温和地问。 “我不该,不该和男同学早恋——我不该喜欢他,我应该好好学习,不关注这些学习之外的事,我,我不该有着爱情这样的感情,现在的我太过粗浅,我根本,根本不配……” 在喝下药剂后,像一瞬间打开了心房,女孩流着泪,抽泣声响遍整片教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喜欢他,我应该等考上了大学,才有喜欢一个人的资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为了恋爱而荒废了学业……” 她说着,泪水珠子般滑落。 而在她之后,也有学员也喝下了药剂,他们纷纷开始抹眼泪,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沉迷网络,甚至为了打游戏离家出走……” “老师,对不起!在那天的战场上,我不该逃走的……哪怕是被强制征童兵,我也应该去,我要为了这片土地做贡献……” “我不应该为了害怕考试就说要跳楼,占用公共资源,还害得爸爸妈妈为我道歉……” “我错了……我不该升起逃跑的心思,哪怕我的丈夫打骂我,也是应该的,我确实不听他的话,没有好好做家务,没有好好带孩子……” “我不该强制要求我的子女赡养我,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啊!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何必要给他们添麻烦……我就应该找个席子,把自己卷了,干嘛还要浪费我们家孩子的粮食……” 教室里,哭声遍地。 这些学员,不止有青年和小孩,还有中年妇女,甚至老年人。但哪怕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此时都哭得声泪俱下,像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他们哭泣,不停鞠躬,朝着自己的脸扇巴掌,有人直接跪了下来,额头磕地,似乎用这种方式才能表达他们的忏悔。 那瓶湛蓝的药剂,像是包治百病的神药,在喝下去之后,所有人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忏悔,像一个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的罪犯,他们的眼泪几乎将地面淹没。 他们像一个个表演得极其浮夸的演员,可细看那眼底里的忏悔又是真实,像是真的在痛改前非。 苏明安哑然看着这极其戏剧化的一幕,看着这些年龄各异的人们哭得像群受伤了的孩子,看着那美丽的亚麻老师脸上现出悲悯的神色。 “——看啊,你们这些学员。”她说着,眼角似乎也现出了泪水:“幸好你们来到了这里。 如果,如果你们这些人——流落到了社会上,只会伤害他人。 而你们来到了这里,就能痛改前非,接受矫正。” 她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这些人:“——能够治疗你们,能够使你们忏悔,我们做的,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啪啪啪啪啪啪——!” 人们一边流着泪一边鼓掌,掌声动如雷鸣,感激的热潮似洪流一般涌遍了整间教室。 “老师!老师做得对,幸好老师及时矫正了我,让我能够变成现在的模样!”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老师真的拯救了我!” “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伺候我老公,我听话了,不会再反抗了,我得到了救赎……” 亚麻面对着这些感激之词,偏过了脸。 她忽地伸手,将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拽了出来。 女孩正默默流泪,她的发丝枯黄,皮肤粗糙,像一只裹在宽大病号服里的丑小鸭。 “冬雪。”亚麻叫着她的名字,强行把她拽到讲台上,让她靠着墙壁站好。 “——今天,正好轮到二十九号的忏悔!让我们欢迎二十九号发表她的忏悔感言!” 亚麻大喊着,底下传来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荒谬。流淌在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人们欢喜于这种病态的矫正。 站在讲台上的女孩,泪水一点点滴落在地。 亚麻拉扯着她的头发,她的口中发出喑哑的痛呼,眼中一片通红。 “首先,我先来宣读二十九号的罪行。”亚麻说着,拿出了一叠纸张: “二十九号,冬雪。十八岁,高三,跨性别者,同性恋患者,沉迷于虚拟想象之中……” 被她压制住的冬雪,猛地去扑她手里的纸张,冬雪的脖颈高高扬起,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不要……不要念出来……不要……” “二十九号。”亚麻压着她的头发,将她压倒在讲台上,力道挤压着她的面颊。 “……你还不够诚心啊。”亚麻冷冷地说:“——要接受矫正,首先便要,直面自己的过去。” 冬雪被压得动弹不得。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滑落,她捏紧拳,指甲掐出了血。 她的眼里,满是一片悲哀绝望。 “二十九号,身体性别男,却一直认为自己是女生,还爱上了一个幻想出来的虚拟女友。”亚麻冷笑了声:“真是可笑,冬雪,你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学生,持续的电疗都没能把你唤醒。” “阳夏,阳夏不是虚拟的!”冬雪紧握双拳:“我爱她——她就是我的爱人,只有,只有她会安慰我……” “冬雪,你是男生,你是成年人,成年人要脱离幻想,要变得成熟,要踏入社会。”亚麻说着:“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踏入社会?怎么满足你父母的期望?” “我,我只是想活成自己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嘭!” 亚麻按着她的头,将其狠狠撞在了讲台上,撞得她涕泗横流。 “……你需要接受最重的治疗,冬雪。”亚麻眼含怜悯。 苏明安默然看着这一幕。 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刷得飞起。 【我曹!这冬雪是男的?】 【牛比,我竟看不出任何区别。居然有男的真的以为自己是女的……】 【……开玩笑的还有人性吗?这样的事情你们以为在翟星上没发生过?】 【其他直播间过来的,那群玩家哭得叫一个惨啊……幸亏我没决定下场。】 【这,这药剂好恐怖啊,是情绪催化剂吗?明安哥不要喝啊!】 【要,要不出手吧?又不是打不过,为什么要看着冬雪被欺负,她真的好可怜……】 【出手?暴力就能解决一切吗?没有亚麻,明天还会迎来新的老师,第一玩家不可能每一个都打过去吧。】 【怎,怎么不行……!这种阴间副本,不就是要以暴制暴吗?】 【与老师直接冲突会掉san值,你们还嫌第一玩家不够疯是吗?】 【可是,可是冬雪她好可怜啊……】 “嘭!” 讲台上,这一幕还在进行着。 “亚麻老师,我没错,我真的很喜欢她……” “嘭!” “老师,难道,难道和你们的期望有偏移,我就不可以好好活着,我也想……我也想爱一个人……” “嘭!” “如果,如果说你们就喜欢一个样子的我,那何必还要教育我!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被鼓励拥有创造性,拥有爱,那又何必要生下我!你们只是想要,寄托你们的情感,延续你们的姓氏,而后……像大众那样,拥有一个听你们话的孩子吗?” “嘭!” “哈……阳夏,阳夏你看见了吗?阳夏,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我忍着那么多的目光,忍着所有人的嘲笑,这么真切地爱着你——阳夏!你回应我一句,说一句你也爱我……好不好啊,阳夏——” “够了。” 苏明安出声。 亚麻的视线,偏移到了他的身上。 “放开她吧,亚麻老师。”苏明安说:“你只是在矫正一个玩具,并不是在治疗一个生命。” “……可是这世界不是一直和我一样吗?”亚麻笑了笑。 她的手按着冬雪的头,血流积压在讲台之上,渐渐晕开一片。 “我只是在做和这世界做过的,一样的事。”亚麻盯着他:“如果让二十九号就这样出去,她的行为,可比我做过的要荒唐得多,我是在救她啊。 ——三十号,你也有着和二十九号类似的经历,你难道不渴望这样的治疗吗?” 二百四十二章·【如何击败第一玩家.jpg】 亚麻的眼神,定格在了苏明安身上。 苏明安的桌上,仍摆着一瓶满瓶的药水。 “而且,学员三十。”亚麻看着他:“你为什么还没有喝下药剂?” 苏明安注视着她。 他真实地感觉到了来自这个副本的恶意。 如果上一次,玩家们没有人攻击亚麻,没有开启武力线路,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与现在一样的场景。 喝下了药剂的玩家,也会哭得泪流满面,像失去了人格和尊严。 他看了眼莫言。 莫言比他先喝,或许是支撑不住亚麻的压力,莫言面前的瓶子已经空了。 这个青年仍然抱着他的剑,站起来,抽泣着,反复说着重复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像是之前那些疯掉的玩家一般,莫言的双目无神,满面泪痕,像失去了理智。 在他迟疑的这一刻,亚麻放开了冬雪,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真的很不乖。”亚麻盯着他。 她拍了拍掌。 四个还在流着泪的学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猛地扑了过来,要按着苏明安让他接受电疗。 苏明安伸出手,手上熨烫着光芒。 “我向你们,发出高塔邀约。” 他说。 “轰——!” 层层叠叠的压力,从上空传导到地面,扑过来的四个人顿时如同死狗一般趴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高塔邀约)已成立。】 下一刻,苏明安手里的光变了颜色。 “嘭!嘭!嘭!嘭!” 【hp-987!(战力压制!致命伤!)】 【hp-879!(战力压制!致命伤!)】 【……】 四个血红的数值,同时从学员身上飙升而起,他们趴在地上,全身像被打断了筋骨,瞬间没了声息。 【exp+2000!(总和)】 【当前邀约数量:6人。】 苏明安收回手。 还望着他的亚麻老师,已经变了神色。 “三十号。”亚麻看着他,语声一点点低沉下去:“你是要向整个白沙天堂发起挑战吗?” “你不是要和过去和解吗?亚麻。”苏明安笑了声:“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是真的把过去的自己丢了吧。” 亚麻变了脸色。 所有还在流泪的学员,纷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的脸上,满是对于奋起反抗者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有人。 在这种情形下,敢于挑战权威? 苏明安的面前弹出了系统提示: 【您的行为正在改变当前剧情线路!】 【当前路线:和平路线。】 【如您成功劝服亚麻,将进入隐藏路线·岁月线】 【如本次行动失败,您将进入武力线路。您需连同所有玩家一起,击败亚麻,方可进入下一阶段的剧情。】 【正在检测当前玩家数量……】 【当前“正常”玩家数量:1人,获得关于出逃线隐藏信息。】 【(注意:武力线路存在隐藏路线·出逃线,需携带冬雪成功逃离白沙天堂,方可通关。)】 【(注意:出逃线难度极大,请玩家量力而行。)】 …… 【关键线索·(亚麻的话语)触发】 【劝说进度:25%】 …… “本来其实想好好说服你的。”苏明安说:“但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想听我说话了。” “你杀死了我的学员,还想让我你听说话?”亚麻冷笑一声。 “叮咚!” 【隐藏路线·岁月线已失败。】 【开启boss战模式。】 【boss:亚麻,战力2000,当前血量,100%】 【挑战玩家:苏明安(综合战力1780)】 【胜算对比:43%】 …… 人生总是那么戏剧化,上一个重置副本,苏明安还觉得那群突然出手的玩家太过鲁莽。 这一次,居然就轮到他自己来主动出手了。 他现在的蓝量还剩余两千点,如果运用得当的话…… 他听见了来自系统的判定语声: 【亚麻发动技能,正在进行精神点数判定……】 眼前的亚麻,似乎一瞬间被拆分为了一片片的碎片,清净了几天的耳边,再度响起了奇异的歌声。 【你发现亚麻正在注视着你,她的身上出现了扭曲的图案……】 【当前精神点数:131点>40点,判定成功!】 下一刻,苏明安立刻回过神来,看见似乎处在僵直状态之中的亚麻。 “——亚麻!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他立刻出声。 亚麻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高塔邀约)已成立。】 能量压制和空间震动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了亚麻身上,空气仿佛一瞬间沸腾起来,她双膝猛地跪在地上,炸开大片鲜血,身上出现了鲜红的数值。 【hp-128!(能量压制!)】 【hp-2109!(暴击!)】 她的血量,瞬间由100%滑落到53%。 被猛烈的震动所席卷,周围的桌椅瞬间炸裂,地板凹陷,连天花板都受到了影响。 整间教室,像一艘大海中的小船,随时可能被猛烈的风浪吞没。 还在流泪的学员们被掀飞起来,落到教室的各个角落,桌上的笔记本被撕扯得粉碎。 连苏明安本身都受到了影响,他被一股大力猛然刮在身上,朝着教室后方撞去,身上浮现出了98点的撞击伤害。 他这一空间震动,开启了极光之戒的转换精神点数效果,又足足注入了一千八百多点的法力值,就是为了攻击能够一次落到实处。 他看着在一瞬之间变得一片狼藉的教室,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伤害很高……但这还不够。 他的法力值,只剩下了可以供他位移两次的量。 他已经没有余量去攻击对方。 亚麻的僵直已经结束。 她从地上缓缓起身,望着他,眼神静得如同子夜。 “三十号。”她说:“你真的很不听话。” 她的身周出现了血红的光圈,伴随着喑哑的鸣叫,光圈迅速覆盖了整片教室的范围。 那光圈似乎带着强烈的负面效果,光是被覆盖到,苏明安就看见自己的san值在一点点下降。 ……这是一个针对全体学员的攻击。 但现在,挑战者只有他一个人,导致这个攻击伤害被集中了。 他看了莫言一眼,莫言此时愣然地站在原地,像一根木头,似乎已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弹幕急成了一片,似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打不过!?不会吧!】 【很正常,明安哥的技能是一次性型的,续航力不够,打一波,没有效果就完了。】 【1700打2000……本来就是打不过的啊,就是你们这群人,催催催,现在好了吧!】 【不可能!第一玩家怎么会输?】 【怎么能怪我们!?不还是苏明安自己动手的吗?要是他好好和亚麻老师说话,像上一次那样,怎么会开启boss战?】 【来了,甩锅了,菜市场开始了。】 【……现在向亚麻求饶还来得及吗,能不能给个机会……】 苏明安关闭了疯狂滚动着的弹幕。 他的全身上下,此时正涌动着湛蓝色的光辉。 在他攻击发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启了黎明之坠的效果,五秒内会迅速回复450点的法力值。 至于其他的道具,什么防御罩,各种法阵,那些辅助性的东西对于2000战力值的存在基本没用,存在绝对的阶位压制。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血色红光,面对着渐渐回过神来的亚麻,他立刻出声: “影。” 亚麻手中的血光弹射到他的面前,凝结成一张咆哮的血口。 空间光芒瞬闪,下一刻,他位移到了亚麻身后。 “——立刻自尽。”他对着被boss战空气墙拦在外面的影,立刻下达命令。 在影倒下的那一刻,割裂感一瞬间袭来。 像无数根针扎在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阵痛。铺天盖地的乌黑一瞬覆压上了他此时有些朦胧的视线。 分身死亡痛苦,同步传达。 亚麻迅速回头,一抹血色光辉,再度朝着他袭来—— 【你发现亚麻身上的光圈正在扩大,扭曲的意识笼罩了你……】 【正在进行幸运值判定……】 苏明安伸出手,全身罩在漆黑之中的身影,再度浮现。 ……影被拦在了boss战的空气墙之外,哪怕空间位移也无法进入战场。 想要让其加入战场,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其自尽,再动用分身技能,让其复活。 席卷而来的血色之中,影站立在他的面前,同他一样,面对着漫天血海,伸出了手。 空气再度沸腾。 在这一片以深红为背景的图景中,似有零碎的碎片拼接在一起,就像原始地球生物汤中不断碰撞的小分子。 洁白的空间十字光,星子一般闪烁,带起一阵阵波动的、斑驳的光影。 【hp-134!(能量压制!)】 【hp-2234!(暴击!)】 …… 【亚麻(boss)当前血量:6%】 …… 【幸运值判定失败!】 血红的一行字,在他眼前浮现出来。 他忽地吐出一口血,全身上下一阵麻木。 一股强烈的情绪,立刻从心底升起,身体似乎出现了一个意识,在和他抢夺对躯体的操控权。 san值雪崩一般滑落,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看。 视觉在这一瞬间,被突兀地短暂剥夺。 他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他只感觉到一股危险感,下意识空间位移—— “轰——!” 剧烈的声响,响在他原先站立在的地方,木屑飞扑而来,手臂上传来一阵阵被划破的割裂痛。 法力值,此时恢复到了四百多点。 6%。 ……够了。 他再度开启了极光之戒。 原本剩余276点的生命值一瞬间降低到15点,精神点数在飞快飙升。 似乎有一股能量波划过他的身体,他的眼前再度出现了判定。 【处在亚麻的影响下过久,你听见了本不该存在的声音…】 【正在进行san值判定……】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明确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在上升。 像是有着什么人在试图拥抱他,一股若有若无的触感轻轻贴了上来,在血红的提示蹦跳出来后,他感觉到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掐着他的脖子。 【san值判定失败!】 “报告……位置。” 喉间被禁锢住,可呼吸的空气在一点一点压缩减少。 他睁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举着手,手上的空间震动已经蓄力完毕。 “就在我这。” 影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苏明安毫不迟疑,立刻转移方向,手朝着刚才影出声的方向,灌注了剩下的全部法力值。 他发动了最后一记空间震动。 “轰——!” 在被无形力量卡住脖子的那一刻。 他感觉,周身的一切都在消失。 视野在消失,感知在消失,似乎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他似乎听到了来自自己手臂上的划拉声,那其间有着一丝线状的痛感。 透过一片酝酿着血色的,深沉的黑暗,他似乎看见,有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 青年坐在黑暗之中,捏着一块木头碎片,通红着眼,咬着牙,一点点在腿上刻着字。 血色滑落,血液滴落在黑暗之中,像水融于水中。 “我一定会……拯救你们……” 青年低声喊着,血色一点点浸满整件病号服。 “等我,等我……回来……” 苏明安眨了眨眼。 下一刻,他看见,原本被剥夺的光明,一瞬间潮水般涌来。 漆黑的视野中央,瞬间亮起光。 刻着字的青年消失,他看见,那一片狼藉的教室中央,躺在一个破碎桌椅中间的,垂着头的女人。 她的身上,满是各种波纹留下的痕迹,那纹路如同荆棘横扩在她身体的各个角落,血色从她的发间滑落,染遍了全身。 她的头顶,亮着鲜红的数值: 【boss:亚麻】 【当前血量:0%】 …… 在苏明安落下视线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忽地颤了颤,抬起头。 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在看着他。 “啊,我想起来了……关于这里的一切……”她轻声叹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鲜血纵横在她苍白的面颊之上,她的四肢面条一般委顿在地,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恐怖。 那双妩媚的,漂亮的眼里,此时一片沉寂无光。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她的语声断断续续。 苏明安走过去,一把拉起她的头发,让她直面着他。 “告诉我。”他问着:“我的真名是什么。” 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层水润,正盯着他。 …… “阳夏。” “你要听听关于你的故事吗?” …… 【出逃线·完美通关进度:40%】 二百四十三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在新州,有一个职业名叫“扶羊人”。】 【他们专门负责拯救雨中的绵羊。因为羊毛太吸水,而这些吸水后沉重的羊毛会让它们就此倒地不起,很容易在积水里就此溺死。】 【在人类看来浅浅的,轻易能够踏过去的积水,在它们看来,却随时可能置它们于死地。】 【在人类看来轻盈无害的,一甩就能轻易掉落的水滴,在它们看来,却是一滴滴挂在身上,能让它们一步步沉向死亡的沉重负担。】 【人类不懂,所以,人类会想。】 【——为什么会有绵羊会害怕水滴呢?】 【他们或许会认为,是“绵羊”太胆小,太怕水,太经不起打击,经历不了大风大雨,太脆弱。就该让它们踏进雨水里,见识到真实的一切,才能“训练”得它们不会害怕。】 【冬雪读过这个故事。】 【最初,她并没有什么感触。】 【因为她不是绵羊,她不会怕雨。】 【……但直到有一天。】 【她看见有人拽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厕所里拖,骂她是恶心的同性恋。】 【有人踩在她的身上,让她舔他们的鞋底,让她学狗叫。】 【他们说,她明明是男生,却想要留长发,穿红舞裙,穿白舞鞋,学天鹅舞。】 【他们说,她明明是男生,却不爱打球,不爱运动,爱看言情小说,说话轻声细语。】 【他们说,冬雪,你真恶心。】 【她的情绪被人血淋淋地揭开,带着撕扯皮肉筋骨一般的疼。】 【他们要她就此忘记自己受害者的身份,怀揣着被裹挟的恶意和恐惧踉跄前行,让遗忘和退避这样人类旧有的劣根性支配自己。】 【她被推入了深渊,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旧有的痛,一直隐秘地于她心上擂鼓,直至皮肉里肋骨间都存留着过去的伤痕。】 【她成为了雨中的绵羊。】 【……】 【在矫正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自杀。】 【人们强迫她脱下衣服,让她直面落地镜,看见自己的样子。】 【人们对她施行电击,按着她,不让她挣扎,要让她主动承认她自己“男生”的身份。】 【在忏悔大会上,她哭得泪流满面。】 【冬雪一直在哭,她的父母一直在笑。】 【他们说,冬雪,你看看你啊,是不是“正常”了许多啊?】 【冬雪不明白,只是,濒临崩溃的她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与卑微肮脏的自己不同,对方阳光,善良,美好,具备了成为一名优秀女性的一切条件。】 【冬雪为对方取名为阳夏,她说,她们两个,一定要逃离这里。】 【但是所有人都在说,阳夏是假的——她爱上了自己的虚幻造物。】 【冬雪不相信。】 【她对阳夏承诺,她们一定要永远一起活下去。】 …… 【你获得关键线索·白沙天堂真相·壹】 【(白沙天堂真相·壹):来自亚麻的叙述,使你明白了一部分关于这里的真相。】 【白沙天堂真相·收集进度:1/3】 …… 苏明安站起身,看着亚麻的气息一点一点消散下去。 日光散落在她的发丝之上,晕开了一片灿烂的光晕。 她倒在地上,血色渐渐漫在散落的木屑之上,散落的玻璃碎片闪闪发光。 血色将她的身影完全覆盖,片刻后,那片位置只剩下了一片碎裂的木桌椅。 “叮咚!” 他看见了一抹光团,流入了他的背包。 【获得道具(亚麻的情感药剂)】 【道具(亚麻的情感药剂) 类型:攻略型道具 效果:永久性道具,仅玩家自己可服用。服用后,可感知到他人话语中的情感侧重点,以此得以辅助捕捉他人话语中的隐藏信息。 获得需求:玩家第一次独自正面击败亚麻所获得的特别奖励,赋予勇于挑战强权的奋起者。 介绍:“她曾经也拥有过辽阔世界,碧海蓝天——在研制这瓶药剂的时候,她的心中,可有为此前的自己,后悔过一次?”】 【由于在副本重置前,玩家已从亚麻处取得过奖励,本次胜利不再赋予任何经验值。】 …… 这瓶药剂,和之前那不对劲的蓝色药剂不同,通体粉红色,还在冒气泡。 苏明安犹豫片刻,还是将其喝了下去。 这种按照路线走而获得的奖励,一般都会对后续剧情有所帮助。 药剂入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甚至身上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打开了自己的任务栏。 任务栏里,【找回自己的真名】这一项,还是一片空白。 他拉开空白栏,输入了“阳夏”二字。 下一刻,他听见了系统提示: 【身份任务已完成。】 【奖励已计入综合评价。】 …… ……还真是自己。 苏明安无法理解。 阳夏是冬雪幻想出来的虚拟女性,是不现实的存在,但自己的身体却是确实的男性,是在现实中存在的身体。 这两者,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他再度查看了一遍自己的线索栏,没有线索能够达成链接。 他突然想起,在之前图书馆的会面中,冬雪曾经把自己认成了阳夏。 ……那这么说,其实她当时,并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其实没认错。 而且,白天的冬雪,和夜间的冬雪,绝对是两个人。 他当时就感觉奇怪,为什么夜间的冬雪会穿着红舞裙,为什么会看起来漂亮很多。 ……现在看来,夜间的冬雪,大概是“执念”一样的东西吧。 无法成为女性的冬雪,对于那个漂亮的,穿上红舞裙的自己的,执念。 他转过身,看向在教室里的七个人。 有两个学员已经疯了,他们倒在地面上,脸上满是鲜血。 另外两个学员,看起来倒是很正常,他们一个是高高瘦瘦的青年,一个是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他们的面上满是泪痕,眼中是一片如梦初醒般的惊悸。 冬雪站在讲台边,她似乎没有被中间的风暴波及到,在看见他望过来的眼神时,她的面上出现了一抹安然。 “阳夏,你果然成功保护了我。”冬雪喃喃自语:“……原本你只是和我说话,默默看着我承受一切,现在,你真的来拯救我了。” 在她说话的那一刻,苏明安听到了一阵阵奇妙的重音。 像是在她说话时,脑海里会刻意加重一部分的字句,他在冬雪的话语中,着重听到了【保护】【拯救】的字句。 ……这就是药剂的效果吗?类似于,关键词提炼一样的能力? “我不是你的虚幻造物,冬雪,我是活着的人。”苏明安说:“你看清楚,我不是女性。” “……”冬雪睁着眼,望着他,呆在原地。 苏明安没有再刺激她,而是去看莫言的状态。 经过了亚麻的药物刺激,又被boss战波及到,此时的莫言,看起来像根呆立着的木桩。 莫言站在原地,抱着剑,满脸泪痕。 “莫言。”苏明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应。 “啪!” 他直接上手了一个巴掌。 本来只是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在这一巴掌下,莫言像是打了个激灵一般,回神了。 他无神的眼睛渐渐焕发光采,意识一点点回笼。 “……大哥?” 莫言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突然发现教室里乱得不成样子。 “我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怎么桌子椅子都……哎,等等,为什么我的脸颊好痛……莫言叫着叫着,忽然捂住了左脸颊,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胀痛感。 “意志不错。”苏明安难得表达了赞赏。 他原本以为,莫言已经救不回来了,就像先前那些在boss战中突然疯掉的玩家一样,只能回归主神空间找出路。 没想到,莫言是疯了,但却没有完全疯。 一个巴掌下去,居然还把人打醒了。 “哎,等等,大哥,这是什么情况,那个疯婆子呢?她……” “boss战打完了。” “啊?我又没能帮上忙啊……”莫言惭愧地叹了一句,而后突然如梦初醒:“……等等,boss战……大哥,大哥你是一个人,打败了那个2000战斗力的疯婆子?” 苏明安没回答。 被他最小化的直播间里,弹幕疯了一样划过: 【我草……真的一个人打败了那个2000战斗力的家伙……】 【我原本都写好了对于第一玩家的悼词了,没想到这下发都发不出去……】 【第一玩家这是走了一条全新的路线啊……】 【也没人能杀死亚麻吧,也只有第一玩家行了。】 【不一定,爱德华说不定可以,他的装备又更新了一波……】 【还有诺尔啊!诺尔怎么就不行了,他的精神冲击炮肯定对亚麻这种npc有效果,还有灵魂宝石,那都是对这种判定有特殊效果的。】 【我觉得水岛小姐也可以,她的精神反射护盾对这种boss有奇效……】 【主要也没人像苏明安这么莽,硬是走别人不敢走的路线……】 伴随着一波偏题,弹幕再度转移到了争论到底谁最强的问题。 这种话题,就如同“主办方到底想干什么”“下个副本会是什么世界”的话题一样,都是长期活跃于人们言语之中,经久不衰的话题。 苏明安看了眼冬雪:“准备一下吧,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啊……啊?”冬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带上要带走的东西,离开。”苏明安说:“明天会有新的老师过来,我们必须赶在今天结束前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离……离开?” 冬雪呢喃了一声。 透过午后的暖光,她的眼中,闪动着一片粼粼的水光。 “……我们真的可以逃出去吗?”站在旁边的,身上满是伤痕的小女孩,看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着。 苏明安皱了皱眉。 任务要求是带冬雪离开,他可没准备带这两个一看就是拖油瓶的存在。 “我知道出去的路线。”另外一个还没疯的青年立刻说:“——求求你,只要你能带我们出了这扇门,后面的路线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我也可以的。”小女孩鼓起勇气说。 在这样的地方活着,他们早就学会了展现自己的价值。 “……我很强,我很会打架,如果再有老师追上来的话,我也可以一起应敌……”小女孩说着。 但看她那瘦瘦小小的样子,这话看起来没有什么可信度。 苏明安没说话。 他在此时听见了系统语声: 【获得出逃线·支线任务:逃离此地(积分奖励根据任务完成度给予)】 【任务描述:保护剩余“正常”学员逃离白沙天堂,期间需保证他人存活。(任务结算时,存活人数越多,任务评价越高。)】 【当前存活人数:5人。(苏明安,莫言,冬雪,庄国,铃奈子)】 …… “跟着吧。”他说。 那两个幸存地学员眼神一亮,像是得了恩准,立刻拼命点头。 在得知了要逃走的消息后,他们开始迅速行动。 苏明安再度走了一圈,在路过那个还没被揭开的线索时,他摸了摸那层墙纸,下面依然无法撕开。 “给你。” 旁边传来了轻柔的声音。 散乱着黑发的少女,递给他一个手电筒。 【获得关键道具·白沙手电筒】 【持有此道具,可在夜间自由出行,可看见某些隐藏线索。】 苏明安接过手电筒。 他想了起来,在诺尔给他的那些信息里,就有写过,手电筒是关键道具。 这个东西在冬雪手上,可能需要玩家刷她的好感度,刷上来后才能获得。 但如果玩家的初始身份是阳夏的话,可能就会直接获得她的信任。 ……但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阳夏。 他也不敢再刺激她,上一次在图书馆刺激她,就让他san值直接降了20,要是换做常人,早就疯了。 他打开开关,光扫向那面墙面。 怪不得这墙纸揭不开,原来这个线索是要手电筒才能看见。 在光下,一行行字迹,渐渐在眼前清晰。 【一、地下室处有一间大门,大门有密码锁,但是不要试图强行破门,因为会触发电击,且惊扰到保安。 二、老师们在第三天和第四天晚上会对惩罚机制和学习内容进行一次更新,他们会短暂离开白沙天堂,这将是出逃的好时机。 三、密码锁中的密码分布在各个角落,共有五个数字。其他学员身上的道具会有这些零散的数字。 四、出门后不要试图去找父母,因为“叛逆”的孩子会被父母重新送回治疗所。】 …… 【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够成功逃脱出去。】 【no.85阳夏】 二百四十四章·“成华大道” 【如何击败第一玩家(攻略大合集)!】 【12月3日(内容已更新)】 …… 12月3日,世界论坛最顶端被顶上了这么一条帖子。 由于首页全是【关于机制骤变的第六世界分析】,【如何在精神状态下滑后自我调节】,【联合团心理支援部联系方式】,【关于人类未来畅想】之类的帖,这么一条帖子被顶上来,瞬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主神空间298服,坐在咖啡厅里短暂休息的休伯特注意到了这条帖子。 他目前的主要工作便是进行数据分析。 闲暇时刻,他也会密切关注世界论坛的动向,以第一时间获取第一线的信息。 像这类帖子,比如【如何击败诺尔】【面对艾登该怎么办】【怎样寻找克制技能击败阿道夫】等等……这种帖子层出不穷,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虽然得出的方法基本都是狗屁,没什么实战意义,但出现频率依然极高。 但这条帖子的热度……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热度格外地高。 他点开帖子,首先便看见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段直播间的录屏,画面中,正是经典的第六世界镜头,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第六世界,是因为这是玩家的第一视角,那几乎把视野都遮蔽住的暗角和阴间红光太过显眼。 休伯特抿了一口咖啡,打开视频,首先便看见一系列飘过的弹幕: 【慕名而来。】 【慕名而来,人已经看傻了。】 【慕名而来,这谁能打得过啊……】 【之前我还对第一玩家的战斗力没什么概念,还觉得他是剧情探索型的玩家,现在看来……我还是天真,太天真……】 ……第一玩家? 休伯特瞬间来了精神,他关闭挡视野的弹幕,静心看下去。 录屏正是直播间的第一视角,应该是观众记录的。 录屏截取的是第一玩家击败亚麻的全过程,过程从亚麻开始行动开始。 休伯特抬眼,看了眼亚麻的战斗力。 2000点。 虽然心里有数,但再度看到这个数值时,他的心里还是猛地一颤。 这真是个放到普通玩家中间,几百人也压不过去的boss。灭城级的存在。 亚麻这个boss,其他下场玩家基本都遇到了。 副本重启的情况终究还是少数,很少有玩家会作死夜间外出,去攻击即死光点。因此目前,他们的游戏进程基本都到了第四天。 对于第二天出现的这个亚麻boss,也有着不少玩家选择了直接攻击。数据部那边做过统计,就他们统计的范围来看,凡是试图攻击亚麻,被卷入boss战的玩家,基本都是全灭结局,剩余的玩家不是疯就是死。 至于不是全灭结局的,是有些玩家触发了隐藏线,成功劝服了亚麻,才得以不全灭。 但没有一例,是正面击败亚麻的。 ……更别说是独自一人正面击败亚麻。 休伯特喝着咖啡,看着录屏,咖啡越喝越凉,他也看得越来越心惊。 开始时很正常,传出来的“高塔邀约”的声音他没听明白,但根据最近那边灯塔小组的分析,这应该是一种强制性战斗契约技能,和爱德华拥有的时间领域很相似。 能量压制和空间震动技能也令他不意外,第一玩家身上的技能基本都在他们的分析之中。 截至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休伯特抿了一口咖啡,这是休闲服玩家特制的黑咖啡,不放糖,虽然很苦,但能让工作时的他格外清醒。 咖啡入喉,带起一股微烫的温度,浓郁的香在嘴里弥漫,他斜着眼看着录屏视野正中央,画面中,空气正在开始沸腾而起。 他回味了一下口中的香醇,看见一个鲜红的【hp-2109!(暴击!)】在画面中蹦出来。 “噗——”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喘不上气。咖啡顺着他的下巴滑下来,姿态狼狈不堪。 “在做什么?休伯特。” 身后传来带着些俏皮意味的女声,一抹金发飘荡到他的视野里。 乔丽娅探过头来,忽地看见他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漂亮的金发女郎挽过发丝,脸上露出极有魅力的笑容:“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休伯特,这可不像你。” 休伯特敲了下暂停键,擦拭着他的下巴,在确保仪容没有错漏之处后,又确认了一遍暂停界面上的数字。 “2109……”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乔丽娅,眼神牢牢钉在这行离谱数字之上,呼吸都放缓了。 “在看这段战斗视频吗?”乔丽娅抬眼:“哦……这段录屏最近可太有名了,如果之前不是考虑到你在工作,我会及时把它分享给你的。” “2109的伤害,1700战力对2000战力!”休伯特立刻从平板上翻出一段公式,演算起来:“……怎么可能,怎么能打出两千多的伤害的。2000战力对1700战力的压制不算小,伤害多少会被削弱一部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打出两千多的伤害。” 他的电子笔一停,平板上,一个清晰的数字,被画上了一个红圈。 【200+】 “这样算来,第一玩家……他至少得有200点的精神点数。”休伯特呢喃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对,不对……怎么会是200点呢?超过了我们之前评估的四十点之多……” 乔丽娅撇了撇嘴:“或许是他的职业技能吧,法系技能有加成,事实上,他的精神点数应该没有你计算的那么多。” “……对,对。”休伯特迅速平静下来,他扶了扶装饰用的眼镜,眼中的震惊渐渐退去:“……还是有些不敢相信,2000多点的伤害,如果不算战力压制,这一击之下,还能拥有伤害加成,能瞬秒现阶段的几乎所有玩家……” “很惊讶吗?”乔丽娅眨了眨眼:“第一玩家瞬秒其他玩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些玩家之中,至少包括到排行榜五十之后。”休伯特说:“如果没有特殊道具,没人能防得住。” “我的亲爱的艾尼可以吗?” “……如果他躲不开的话,应该防不住。” “水岛小姐呢?” “毫无疑问,不能。” “那你呢?” “不要开我的玩笑,乔丽娅。” “意料之中的答案呢。”乔丽娅的手指卷着发尾。 休伯特没有再理会她,继续看录屏。 录屏继续播放,boss的血量,已经在那惊天一击下降到了53%。 下一刻,影出现了。 影伸出手,一模一样的技能,再度用出—— 【hp-2234!(暴击!)】 …… 【亚麻(boss)当前血量:6%】 …… “啪”地一声,休伯特再度敲了暂停键。 乔丽娅站在一旁,叹了口气:“很吃惊吧,我当初看到的时候,觉得2000点伤害已经够吓人的了,却没想到,他还能再来一次……” “战力评估有误。”休伯特说:“联合团玩家信息记录委员会的东西,该更新了。” “你说。”乔丽娅微微拔高了语气:“若是未来推出一个千百人战斗厮杀类的副本,第一玩家在其中,能不能做到以一挡千?” “……不能。” 休伯特思考了好一会,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打开平板中一个标注着【绝密】的文件夹,输入密码,按压指纹,而后点开一个被置顶在最上方的文件。 那个文件的名字,赫然是——【联合团玩家信息记录委员会档案·no.1】。 文件呈现,首先便是苏明安的名字,下方是联合团对其的数值预估和技能分析。 休伯特盯着【预估精神点数(法系状态):160点】看了片刻,决定迅速整理一个新的报告上去,让上面立刻着手修改。 他一边打着字,一边说:“虽然理论上来说,没有一个普通玩家可以承受住他的一下攻击,但他的上限依然存在,而且,非常明显。” “法力值?” “对。”休伯特点头:“对于普通玩家来说,生命值就是他们的生命线,而对于第一玩家来说,法力值,才是他真正的生命线。 只要他的法力值还在,在能量压制和空间震动下,其他玩家除了使用特殊针对技能,很难靠近他。 而就算靠近他了,也可能被他的那个高生命值状态的分身挡下。 但若是分身被引开,或是他的法力值耗尽,那极低生命的他,对于敌人来说,非常好对付。 而且,详细算来,能击败他的办法,也远不止一种,甚至,处处是机会……” 他将帖子下滑,看见了这条【如何击败第一玩家(攻略大合集)!】的具体内容。 …… 苏明安打着手电筒,站在墙边思考着。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关于第六世界的游戏进程。 本世界的游戏进程,应该大体分为两条路线。 第一条,是按部就班的听话线,这需要玩家们白天好好听话,不违抗npc老师的命令,按照他们的规则行事。坚持到第五天,以顺利通关。 这应该是最简单,也最保险的线路,应该是绝大多数玩家的选择。 当然,也有风险,如果撑不到第五天就被各种老师的迷惑行为搞疯了,那就功亏一篑。 第二条,则是出逃路线,玩家需要努力刷高冬雪的好感度,拿到她手里的手电筒,而后看见隐藏在墙纸下的逃脱路线,在第三天第四天老师们离开的时候,杀死其他学员,获取他们手中的道具,得到其上的密码,打开大门,逃出去。 这是相对而言比较冒险的一条线路,如果是那种武力值出众,自信能杀死其他学员,获得全部密码的玩家,则会倾向于选择这一条。 至于苏明安…… 他则像是第二条线的升级版。 首先,他不必刷冬雪的好感度,冬雪主动把手电筒送了上来。其次,他提前杀死了第二天的老师亚麻,导致白沙天堂人员空虚。 他不必等到第三天晚上,就能着手出逃,比正常的出逃路线快了一天多。 “优势很大啊。” 苏明安关闭手电筒,去其他学员的房间,将这些人死前的道具一个个仔细查看。 先前他杀死了这些人,并没有多注意他们掉落的身份道具,比如毛绒玩具,洋娃娃,仿制樱花之类的。杀了人也是将东西塞在了他们床底下,现在一个个看,将其剖开,才看见它们里面会有些数字。 并不是所有身份道具都会有数字,他将道具都查看了一遍,得到了五个数字,这应该就是开门的五位密码了。 ……所以,这个副本是真的阴间。 苏明安原本以为,“医生”和“学员”之间的斗争就是本副本的全部pvp内容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藏着一个。 要是在其他平行副本,哪个玩家突然看见了墙纸之下的提示,为了获得密码,玩家便可能突然出手,杀其他人一个防不胜防,以获取他们死后掉落下的道具。 ……也就是他下手得太快。 还没获得这个线索,就抢先下手,现在倒是不必再费功夫。 他将密码记住,抓紧时间最后逛了一圈白沙天堂,看看还有没有自己没发现的东西。 在逛到图书馆时,他发现六楼开放了。 按照上一次的进度,第二天并不会额外开一层第六楼,现在开了,则说明这是出逃线的触发机制。 正常进程来说,第六层应该是第三天开放的。 苏明安的脚步比其他人快了不止一筹。 他上了六层,发现莫言和那个叫铃奈子的学员小女孩已经在里面了,似乎在搜寻可以带走的东西。 ……这里是一间大暗室。 窗户已经被厚厚的木板钉死,铁钉突出,光亮没有一丝漏进来。内里亮着极为昏暗的灯,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一排排椅子整齐地排列在木板上,上面挂着一个圆圈型的头箍,白色的电线链接着头箍与下方的插线板。 头箍上粘着斑驳的血迹和类似于脑髓的物品,而头箍之外,还有不少针头散落在地板各处, 灯光太暗,苏明安打开手电筒,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像,上面是一个个关于电击疗法的介绍内容,配图是一个笑容满面的小孩,站在电流中笑,旁边是笑着鼓掌的父母。 画面苍白病态。 二百四十五章·绝路 “撕拉——” 他将纸张撕下,检查后面有没有什么东西,但是一无所获。 “大哥,大哥,你看,这个头箍内侧有着一个字母……”莫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苏明安过去看,看见了一个数字a。 “可能是密码。”苏明安将其记住。 “我这里,有一个相册……”讲台那边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 铃奈子走过来,她的手里有着一个有着一家三口的相册,相册之上,父母的头部位置有两个4。 【获得道具·全家福相册】 【此物品可放入临时道具栏,在某些线路拥有特殊效果。】 “莫言,过来,把它放进你的临时道具栏。”苏明安说。 他自己的道具栏就三格,此时分别放了医生白大褂,阳夏的笔记本和手电筒,已经没有余地放别的东西。 “哦,好。”莫言的临时道具栏里还没东西,他迅速将相册拖进了格子里。 几人再度检查了片刻,没再发现什么东西。 苏明安下到一楼,试图寻找线索中提到的地下室。 不过,他没想到,地下室的门,竟然在那道写满了励志标语的墙面之后。 苏明安看见学员庄国和冬雪匆匆赶来,他们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大行囊。 “站住。”苏明安皱眉:“带的什么?” “衣服,水,食物,洗发水,还有我的一些个人物品……”庄国个头挺高,人却显得唯唯诺诺,似乎在这种高压环境中被磨去了棱角。在面对还小他一头的苏明安时,他缩头缩脑,眼神都不敢抬起。 “扔掉。”苏明安说。 “啊?” “扔掉。”苏明安重复了一遍。 “扔?”庄国愣了片刻:“没食物,没水,我们逃到哪里去?” “食物,我有,水,我也有。”苏明安盯着他:“我们是去逃难的,不是去度假的,与生存关系不大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带。” 本来带两个拖油瓶他就觉得麻烦。 这些人还带那么一大堆行李拖慢速度?真当他是他们的保姆了? 支线任务与完美通关进度无关,要是这些人真的碍事,他宁愿选择将其丢下。 庄国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犹豫,旁边的冬雪倒是很果断,将背上的行囊直接丢下。 大大小小的矿泉水瓶,书籍,玩具熊滚落在地,还有一堆散下来的同款病号服。她身上什么东西也不带,只是脖颈上戴着一条坠着血色宝石的项链。 她走了过来,表示了她的态度。 “我听你的,你走入了现实,救了我,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冬雪看着他,眼神无比坚定:“阳夏。”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看清楚。”苏明安说。 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就是“阳夏”,按理来说,阳夏是被冬雪幻想虚构出来的女性,应该拥有女性的身体,可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男性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听了他的话,冬雪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中的执着未减半分。 她握着那条坠着血宝石的项链,渐渐攥紧。 旁边的庄国也看明白现状,知道所有人暂时都要靠着眼前这个青年,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身上的东西都放了下来。 “大哥,这面墙可以推动。”莫言推了推墙面:“似乎是新出现的机制,之前我试过,并不能推动。” “应该是出逃线给的机会。”苏明安伸出手。 几人合力之下,墙面开始转动。 “呲呲呲——” 不是厚重的推移声,像是手在抓挠黑板,墙面推开的声音格外刺耳。 墙面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引入眼帘。 铁门上还有锈迹,上面亮着一盏油绿色的灯,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透绿。 铁门之上,正好有着密码锁,苏明安将五位密码输入进去,成功听到了一声“滴滴”。 “咔哒”。 门锁轻响,响在学员们的耳中,就如天籁般动听。 “……真的要逃出去了。”冬雪呢喃一声。 庄国也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似乎十分激动。 苏明安拉开门,看见向上的阶梯,阶梯是铁包皮的,踏上去有清晰的声响,他抬起头,上方亮着一层光。 这里直通地面。 他率先走了上去,莫言跟在后头,而后是三个学员,影则落在最后,他们脚步都放得很轻,却无法避免地在铁皮上发出沉重声响,一步一步,都像鼓点一般明显。 在走出阶梯前,苏明安在原地插了个眼,这是他本副本用的第二只眼。 眼落地隐形,一道红光,一道绿光同时出现。 绿光指向外界,红光则指向内里。 “看来我们的进程是对的。”苏明安看了眼光色。 绿色代表着机遇,红光代表着危险。这般情况则说明外出会有机遇,而再留在白沙天堂必然会遭遇危险。 这个眼放置的位置也正好,这样之后万一有什么老师赶回,他们也能知道是谁回来了,谁会发现他们已经离开。 六人一路向上,很快便到达了地面。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清鲜的空气。 透过午后灿烂的阳光,他们能看见那生长于花坛之上的金色花朵,那花的模样像极了蔷薇花,花瓣反着明光,将整片庭院照耀得一片通明。 目光放远,有连着的,将庭内合拢的蓝白色长栅栏,颜色温柔明丽,给人一种安详沉静的感觉。 天空中有低飞的鸟儿发出清脆鸣叫,环绕着他们飞行,羽毛飘落在地,像白色的柳絮。 面前是一条铺着十字路的大道,一直通向铁栅栏之外,栅栏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有一条大道似乎通向远方。 从这里看,看不见远方有没有城市,只能看见一片森林的碧绿。 “出来了。”学员们眼中带着泪花。 他们身上还穿着松垮的病号服,由于没有合适的衣服,那病号服几乎洗得发白,他们的身上也全是各种体罚留下的伤痕,身形几乎瘦得不成人形。 在一瞬间沐浴到阳光,一瞬间步入到外界时,他们脸上的眼泪,无法避免地流淌而下。 “大哥,附近没有侦查到敌人。”莫言跟在后面说着。 苏明安也看了看,附近明显没有人,线索里的保安好像也不在,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该就是他提前触发出逃线获得的机遇。 只有第三天,第四天,晚上老师集体出去开会的时候,保安才会过来值守,按理来说,今天是亚麻教课的日子,保安不会前来。 “抓紧时间。”苏明安说了一声,立刻朝着大门栅栏处跑去。 门口的保安亭,里面果然没有人,苏明安往里望了一眼,看见一件保安服挂在衣架上,桌上摆着一杯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苏明安摸了摸保温杯,温度是凉的,很显然,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了。 ……看来并不是在某个地方准备伏击他们,这很好。 他往抽屉里发现了一柄电棍。 【获得道具·保安的电棍】 【(保安的电棍):保安用来教训不听话孩子的电棍,具有一定的杀伤能力,将其分配给一同出逃的学员,可以使学员拥有一定的战斗力。】 他看完了系统介绍,将电棍扔给冬雪。 冬雪接得很稳,像接着什么宝物。她两眼发光地拿着电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她说。 苏明安没解释什么。 给冬雪也是没别的选择。 另外两个学员,庄国看上去缩头缩脑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像遇上危险第一个就跑的人,把武器给这人,就像肉包子打狗。 他也不至于把电棍这种东西给个头还没长高的铃奈子,她还是个小女孩,跳起来都打不到人胸口,看上去完全没有战斗力。 给冬雪最合适。 她看上去没那么蠢,虽然天真了点,沉迷幻想了点,但做决策时又很果断,比其他两个人好。 苏明安回身,看向被锁住的大门栅栏,莫言正拿着剑在那边奋力砍锁。 “嘿——呀!” 莫言双手持剑,剑身上被划掉的假签名格外显眼,他猛地发力,一剑砍在铁锁之上,“咣当”一声,剑身直接弹了回来。 “大哥,大哥,这好硬啊!根本砍不开!”莫言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苏明安。 苏明安上前,观察了一下铁锁,锁上没有什么密码开关,看来就是暴力破解的东西。 “我来开吧。”他伸出手,指尖蹦出泯灭。 在触上铁锁的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酥麻感,从指尖传递过来。 他愣了片刻,下一刻,那酥麻感瞬间转变为了剧烈的疼痛。 他立刻想收回手,却没成功,整只手像是吸上去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像闪着雪花的电视机,全身上下一阵麻木,就像是神经都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这锁通电! 苏明安开惯了锁,刚才还在想保安和接下来流程的事情,一时疏忽了门锁可能通电的可能性,他立刻下达命令,要影来帮他脱离,却看见一面闪着寒芒的剑身瞬间偏了过来。 那剑越来越近,剑尖镀着一层寒光,锐利处极为锋锐,刺得他皮肤生疼。 剑身之上,刻着一行被划掉的假签名。 …… 【如果想要击败第一玩家,据我推测,至少需要满足以下三个条件。 1.拥有能逃离开空间震动的位移技能或是特殊道具,能够保证自己不被见面杀。 2.躲过了第一波的空间震动后,你需要锁定住第一玩家,否则,他会立刻空间位移离开,让努力靠近的你功亏一篑。 3.你需要能保护好自己致命点的防具,或是能禁止自身被强行逼近的道具,否则,即使你勉强靠近第一玩家,也会被他的泯灭秒杀…… 4.(11.30新加)即使你又能躲开空间震动,又能防御住泯灭,又能锁定住第一玩家……你还需要注意他的分身。第一玩家的分身技能再度得到了强化,他似乎可以自主切换分身的高生命值和高法力值状态了。 5.(11.30新加)你或许还需要一群为你开buff和光环的队友,和一群能够勇敢为你分担火力的小弟,不然,面对1700的战斗力,就算你拥有了攻击的机会,可能也破不了防…… 6.(12.1新加)你或许还需要一个强力的奶妈或奶爸,不然,就算你破得了第一玩家的防御,可能还需要多攻击几下才能成功。 7.(12.2新加)你或许还需要上百位和你拥有同样条件的攻坚手,不然,就算你多攻击了对方几下,成功杀死了对方,可能也会被第一玩家的分身瞬间杀死…… 8.(12.2新加)你或许应该学会放弃。因为帖主逐渐发现,这个帖子原来是个错误——除非你可以和2000战斗力的亚麻硬碰硬,不然,要去强杀第一玩家……不如先洗洗睡吧。】 …… 虞若何的眼神从屏幕中移开,她拿起桌上的精神镇定药物就水服下,而后闭了闭眼。 窗外,主神空间的老板兔雕像在彩灯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外围坐着一些唠嗑的男男女女,有路过的行人聊着天,外面呈一片祥和美好之景。 她将窗帘拉上,隔绝了外界的光,再度看向这条论坛帖。 在将苏明安的编号供出去后,她自己心里就明白,她已经没有脸再去见他了。 他的好友,她还没有删,也没有再给他发过一条消息,或许对方早就把她给删了吧。 在她接受父母的命令,接受联合团的好处,在第六世界决定不下场后,她心里就明白,她和以前的那个她,已经不一样了。 她已经把过去的自己丢了。 她不配再去见他,也不配再联系他,他们之间,已经再无瓜葛。 ……但是。 在世界论坛上,看到有关他的帖子时,她总是忍不住,点进去,多看一会。 这是一条最近很火热的帖,由于配上了第一玩家击败2000战斗力boss的视频,成功点燃了整片论坛,吸引了无数战力学家们前来“热烈探讨”。 刚才她看见的,是帖主的一段整活,没什么参考价值,下方数不尽的讨论帖,才是人们普遍存在争议的地方。 二百四十六章·“我也想活着啊” …… 【综上所述,第一玩家杀不了,大家伙洗洗睡吧。(滑稽.jpg)】 【我说,到底是有多无聊的人,才会在论坛开个帖研究怎么杀第一玩家啊,有一分半点的实用价值吗?你真的用得着吗?】 【未必,万一人家爱德华,或者水岛川空看见了呢。(狗头.jpg)】 【人家自然有人家背后的势力出谋划策,哪用得着看这些野生攻略。】 【看了帖主分享的那个杀亚麻视频,我整个人已经麻木了,不会再做击败榜前玩家的美梦了。】 【2000战斗力,嘶……真的恐怖,录屏里两个飙起的两千多点伤害把我看傻了都,够杀八个我。】 【我才0.1个亚麻,第一玩家已经杀亚麻如杀狗了。】 【+1,我0.05个亚麻。】 【+2,我大概0.04个亚麻。】 【杀亚麻如杀狗也不至于……我看着第一视角赢得也挺艰难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第一玩家的血条几乎到底了都。】 【懂了,换个说法,杀我们如杀狗。】 【杀我们如杀狗+1】 【+2】 【+10086】 【别水别水,帖主发真东西了。】 【什么?让我康康!】 【……】 【帖主(置顶): 根据对于第一玩家两种状态的数据分析,我做了一张表格(附:第一玩家数据表.xls) 别问我数据怎么来的,这个水太深,你们捉摸不住哈。 回归正题。 根据表格上数据,我们可以得出,普通玩家对上第一玩家,基本就是见面杀。 第一玩家大概300-500点法力值的空间震动,就可以秒杀掉一个战力为400左右的普通玩家。如果这群玩家喜欢挤在一起,硬要一起承受攻击的话,就是多死几个的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 当然,玩家们可以选择分散站位,这样的结局就是——浪费一点第一玩家的法力,让他多放几个空间震动。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引申出第一条击败第一玩家的方法:人海战术。 人海战术自古以来,一直是以弱胜强的好办法。人力有时尽,而人海无穷无尽。 只要能将第一玩家的法力值耗尽,就可以得到接近他的机会。 但无论怎么说,都要用无数玩家的命去堆,才能获得击杀第一玩家的机会……】 “——若何,下来吃饭了!” 门外传来母亲的喊声。 “马上来。”虞若何说。 虽然此前,因为对于第一玩家的态度有差,她和父母产生了巨大矛盾。 她甚至因此得了心理疾病,只把自己关在没有光亮的小房子里,拒绝和父母沟通。 但在决定妥协,决定将编号交出去后,他们的关系渐渐得到改善。 他们换了大房子,得到了联合团的资助,父母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对她变得格外宽容。母亲不用隔着电话以泪洗面,哭着劝她听话,父亲也不用总皱着眉头抽烟,用着失望的眼神看她。 她最终选择和父母住在一起,回了家。 ……虽然这个家是在主神空间里,不是在那片她的故土上。 孩子在和父母产生矛盾后,无论他们之前的关系变得如何剑拔弩张,到了喊吃饭的时候,该吃饭还是得吃饭。 哪怕眼睛含着泪,孩子也得乖乖上桌吃饭。 虽然,在主神空间里,不必餐餐都吃饭。主神空间有出产的独特营养剂和能量饮料,价格便宜,能快速补充数据化身体的隐藏体力值。哪怕不吃任何东西,只是躺着休息,也能缓慢恢复体力值。 在这里,吃饭更多是为了联系情谊和满足口腹之欲。 人类基础的需求,在这里变得越来越少。 生存需求之上的精神需求,渐渐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核心。 虞若何此时也不饿,她转了转身子,还是决定,将眼前的帖子看完再去吃饭。 …… 【当然,帖主认为,除了一味的人海战术之外,还会有击败第一玩家的,别的,较为针对性且取巧的方法……】 …… 苏明安看着那面剑身偏移过来,而后横向拍打而下,将他的手臂拍开。 “啪”地一声。 他收回手臂:“谢了。” 莫言拍过来的剑身拍开了他的手,让他成功脱离了电流。 “大哥有难,我当然要帮大哥。”莫言笑着挥了挥剑:“总算能帮上大哥了!” 苏明安点了点头,而后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锁。 门旁并没有插口,也没有电线,这让他忽略了门栅栏通电的可能性。 他取出亚尔曼之剑,泯灭在剑身上缓缓附着。 “唰!” 一道横斩之下,门锁露出其间平整的两面,锁环脱落,铁门发出“吱呀”声响。 门开了。 而与此同时,一声极为嘹亮的警报声瞬间响起: “呲啦——” 响声无比剧烈,几乎响在每个人耳边,几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露出痛苦的神色。 红光在大门上旋转闪烁,哪怕是中午,那光也格外亮眼,能从极远处望见。 【强行破门,您已被白沙天堂所属发现。】 【请尽快逃脱。】 右方传来剧烈的脚步声。 接着,几个全身罩在白大褂里,戴着厚重口罩的白色怪人,出现在了花坛之后,正在极快地接近他们。 他们手上,拿着闪烁着蓝光的电棒,衣服上还沾着脑髓和血,连白色的口罩上,都笼罩着一层荆棘般的纹路。 明明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他们的脚步却无比轻灵,摇曳的金色花朵在他们的脚下被踩烂,眨眼之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接近,宛如平移过来的一般。 苏明安立刻伸手,最大限度距离,发出一道空间震动。 这一击,他注入了一千点法力值,就是为了试探一下对方的具体战力。 “轰——!” 【hp-325!(削弱!)】 【hp-298!(削弱!)】 【hp-299!(削弱!)】 血红的数字,一瞬间蹦跳出来。 苏明安看着这个数字,心凉了半截。 “大哥,怎么样?”莫言还在旁边问。 “跑!” 苏明安直接回了一个字。 他迅速上手,用剑把门锁撇开,顶开门,拔腿就跑了出去。 打不了,根本打不了。 光看着这个伤害数字就知道,这几人,是完全无法正面击败的存在。影状态下,他法力值耗干了都打不死。 如果切换明状态,和明一起冲上去,他就无法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更别说,他已经看见,有源源不断的白色身影,开始从他们的后方涌出。 如果只是三个人,只要能破防,他就有把握能打。 但这么多…… 苏明安毫不犹豫,脚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 莫言似乎也悟到了“打不过就跑路”的道理,第一时间跟了上来,后面则是加快脚步的三个学员。 他们似乎也被这场面吓坏了,气息极为不匀。 那雪崩一般的白色身影渐渐聚在一起,朝他们涌来。 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这到底算些什么?”莫言回头望了一眼,险些被吓趴下:“……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的?” 那个白沙天堂里,每天不就一个老师吗? 这源源不断的白色怪人,到底是从哪个地沟里钻出来的? “不是从我们原先的建筑里出来的。”苏明安说。 他们刚才走过的大道,并没有其他人穿过,那些白色怪人,统一的,都是从另一栋建筑里跑出来的。 “那到底是……”莫言的语声在奔跑的风声中有些飘忽。 “是预备教员?以前没能逃出去的学生?学生家长?”苏明安摇了摇头:“不知道,总之是不想让我们逃出去的东西。” “这,这难度也太大了点吧。”莫言有些愤慨。 “只是逃,又不是让你去杀他们,难度很正常,比我之前经历的副本正常多了。”苏明安看了眼身后:“莫言,你去把铃奈子背上。”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细胳膊细腿的铃奈子根本跑不快,这还是个小女孩,能冷静下来就已经相当不错,更别说在这么恐怖的威势下跟上他们的脚步了。 她现在落在最后,气喘吁吁,脸上全是汗水,刚才还差点被有些不平的路绊了一跤,已经落了一大段距离。 白色怪人们已经冲出大门,以极快的速度在接近他们。 苏明安现在是影状态,敏捷只有3,确实跑不快,只能算是翟星普通人的跑步水准,莫言就比他轻松多了,边跑着还边吐槽,脚步轻快得要飞起来般,确实缺点负重。 “大哥,我不擅长照顾小女孩……” “没有让你给她喂奶。” “……”莫言咬了咬牙,还是转身回去,面对着漫天几乎要扑上来的血光,捞起气喘吁吁的小女孩就跑。 铃奈子的手紧紧环在他的脖颈,小腿肚子都在颤抖,似乎早就到了体力的极点。如果莫言不回身就她的话,她绝对就被白色怪人淹没了。 “……谢谢。” 铃奈子轻轻在莫言耳边说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 “是大哥让我救你。”莫言可对这种npc没什么好感,哪怕对方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真实生灵。 铃奈子没说话,她的额头还在发冷汗。即使被背上来了,她全身也在因体力消耗过度而颤抖。 冬雪和庄国跑得倒是不慢,虽然也是细胳膊细腿的,动作却很快,一行人拼命向前跑着,两旁碧绿的风景不断后移。 途中,几人倒是看见一辆车辆,但由于没有车钥匙,只能遗憾地将其放弃。 跑步途中,莫言回了下头。 “不行——等等,不行,不行啊大哥!”他目测了一下白色怪人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发现只有不到三百米了。 距离在被不断拉近。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两分钟,他们就会被全员追上。 “大哥,你切高生命值的那个状态吧!我们两跑得快,不会被追上的!”莫言大喊着。 莫言的话一出,冬雪和庄国同时一抖。 ……如果按照莫言说的做,他们两个,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丢下…… 冬雪还好一点,她知道阳夏必定会救她,其中最害怕的是庄国。 他知道,前面那个青年和冬雪关系似乎非同一般,莫言背上了铃奈子,如果必要,冬雪也会被前面那个青年背上。那他,那他……岂不是就成了这一行人中唯一的牺牲品? 他咬着牙,视野剧烈颤抖着……他才逃出那个地狱般的地方,他不想回去,他不想死!他可知道逃走的学员被抓回去是什么下场,他看见过,在暗室里……那些个学员,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生不如死…… 他回望了一眼。 身上恍若涌动着滔天血光的白色医生们,手上持着绕着电光的电棍和锋利的手术刀,他们洁白的衣衫上染满了猩红乌黑的鲜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腥风几乎将他整张脸庞淹没。 他们涌动着,如同一条白色的河流,一眼望过去至少有四五十之数,从将近三百米的地方,一直涌动到远处的栅栏大门……甚至还有白色的身影在不断靠近…… 庄国此时甚至有些后悔出逃了,如果不逃,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如果不逃,他现在还在白沙天堂里坐得好好的…… 他现在,头晕,眼花,还有些耳鸣,跑步带来的冷空气从喉咙呛到气管,胸前像着了火一般烧得他整个胸腔都在疼,双腿灌了铅一般,一步比一步要慢…… “确实不是办法。”前面的青年说。 “大哥,那……” “不走大道。”苏明安说:“游戏机制不可能给我们一条死路——既然走大道注定没有出路,我们走小道。” 他说着,带头一步,抢先冲进了旁边的森林之中。 树林枝叶茂密,刚一冲进去,苏明安就明显感觉到了阻隔。 脚下杂草丛生,跑动的时候深一步浅一步,还要时不时当心两旁伸过来的尖利树枝。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白色洪流也同一时刻转向,朝着他们的方向汹涌而来。 “这……这是走的哪条道啊。”庄国抹了抹汗,但还是不得不跟着苏明安冲进小路。 “成华大道。”莫言在一边应声。 “这种时候不要玩梗。”苏明安扭头,朝着气喘吁吁的庄国问着:“——庄国,你不是说你认路吗?” 二百四十七章·“剑门” “我……我认识。”庄国抬起手,他现在汗流浃背,脸上满是枝叶划出的血口子,但还是坚持指了个方向:“朝着东北方向一直走……大概会有一条河流,我记得,我记得河流旁,会有一座吊索桥……” “吊索桥?” “对,之前送我们这些学员过来的,就是走的那个吊索桥……这是我能想到唯一能走的路。” 苏明安只是思考了一瞬,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走!” 有吊索桥,就说明有悬崖。 一味跑动不是办法,就算他们进入这种小道,也迟早会被围追堵截。 只有彻底将两边之间的联系断掉,才有真正跑掉的可能。 如果能过桥,再将桥断掉,悬崖便会成为断掉联系的契机,这应该就是游戏机制给他们留下的活路。 苏明安思考着,看着背着铃奈子的莫言忽地跑到了前面。 莫言挥着剑,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精准地将小道边横生的枝叶砍掉,没能让它们阻碍到一行人的脚步。 莫言看上去十分轻松,不仅跑得比谁都快,还有余力砍这些枝叶。他的战斗力数据确实不会很高,但剑术和战斗技巧却是被一起带进游戏的。它并不会很明显地体现在数值之上。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莫言的处境确实比其他人轻松很多。 ……这种原本在翟星上就刻苦练过武的人,确实拥有普通学生无法比拟的战斗技巧。 六人一路跑着,苏明安忽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 他猛地一低头,听到什么东西在面前落地,在抬眼时,他看见一支散发着电光的电棍。 “距离被拉近了!” 莫言大叫出声。 这根被甩过来的电棍像是发起总攻的口号,与此同时,一道道破空声同步响起,苏明安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见漫天闪着光的电棍朝着这边落下,像流泻下了一片湛蓝色的电网。 “我靠,这帮人还带远程攻击……”莫言挥出一剑,拍开险些砸到苏明安的一根电棍,但更多的电棍像万箭齐发一般投掷过来,即使不少电棍被枝叶挡下,也有一些穿过缝隙,精准地要落在一行人之中。 “呀——!” 冬雪发出尖叫,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糟糕的回忆,双手捂住耳朵,连躲避都忘了。 “大哥,大哥,我顾不来了!”莫言的剑光顾着打飞这些电棍了,自然没有余力去开道,层层叠叠的枝叶和杂草阻碍着一行人的步伐,汹涌的白线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见这些人眼中透露出来的红光。 苏明安在此时甚至无法发出能量压制,他的掌控程度没有辉书航那么好,若是此时发出,不光是那些白色怪人,连着天空中那些电棍,和旁边的枝叶都得瞬间砸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对影下达了一个命令。 而后,他回过头,对着莫言说:“你专心开道,不必再管后面了。” 他不再理会那些被不断抛掷过来的电棍,朝着原先的方向跑。 “哎,大哥,大哥,这后面不能不管啊——”莫言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队伍中一个人主动停了下来。 莫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再追问,他背好身后的铃奈子,竭尽全力挥着剑,像拼命一般斩开眼前的枝叶。 身后,那漫天电棍,没有一个再落下。 “轰——!” 就在此时,巨响响起,身后猛地传来一股极其强烈的推力。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们的脊背,甚至脚下都不需要怎么动,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向前推去,莫言冲在最前方,迅速斩开前方的枝叶,防止骤然加快的速度会让这些枝叶刮伤他们。 他顺着身后这阵力,快得如同利箭。 破碎的叶片从后往前,划过他的视野,身后传来树木倒塌的剧烈声响,簌簌的叶片破碎刮擦声不绝于耳。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大哥……”莫言看着这一幕,不禁转头问后面的苏明安。 苏明安的速度要比他慢很多,几乎和庄国冬雪平齐。 他的身后,是倒塌的树木,树皮翻卷,叶片雪花般飘舞在天空,空气刚从沸腾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空间震动。 一次极其强烈的空间震动。 正是这次空间震动,让树木阻隔了白色怪人们的脚步,空中的电棍破碎成闪着蓝光的碎片,在碎叶中片片划落。 淡色的天空下,那闪着光的碎片宛如一颗颗白昼流星。 “没事。”苏明安说:“影没死。” 他话音刚落,身边白光一闪而过,影的身影再度出现。 刚才苏明安下达的命令,就是让影去发动空间震动,而后再位移回来。 这样的话,应该能拉开一段和白色怪人们的距离。 如果他和影这样交替着来的话,这段路应该能够平安过去。 他仍然不敢切换为明状态。 虽然已经出了白沙天堂,但他并未感觉到那种绝处逢生的欣喜。 相反,危机感在他的心上依旧存在着。 san值现在是60点,他和亚麻的正面交锋大幅降低了这个数值。 视野中的暗角还在刷着存在感,在提醒他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思考着,回过头,看见那帮家伙又追上来了。 那帮白色怪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柄电锯。 有的人锯开树木,有的人直接从上方爬行过来,像一条条扭动着的蛆。 他们眼中的红光飘摇着,血气越来越近,似乎随时可能将他们这一行人吞没。 ……这些人,真的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一般,只剩下了不想让他们一行人离开的念头。 “你们继续前行。”苏明安说着,停下了脚步。 “——大哥,你一定要跟上来!”莫言回头喊了一句。 即使莫言一直在砍树枝,也难免有错漏之处。由于冲得最快,莫言此时的脸上满是细小的血口,就连右眼皮上都划拉出了一道伤痕,那伤疤看起来无比恐怖,险些划瞎他的眼睛。 他的背后,铃奈子倒是安然无恙,被护得最为安全。 冬雪也回头,看了苏明安一眼,而后毫不停留地跟着莫言继续往前冲。 对于阳夏,她表现得相当信任。 庄国倒是一直在冲,他看起来是最累的那一个,全身发汗,小腿肚子都在发抖,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甚至没有精力回头再看一眼。 苏明安不再看这些人。 他转过身,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白色长流。 一眼望去,至少有三四十的数,这些人跟着他们的脚步一直冲到了这里来,由于白色怪人没有人会开道,他们的白大褂上染满了他们自己的鲜血,厚重的口罩上也到处都是口子,血色一滴滴滴落到杂草上。 但即使这样,这些人还在不停歇地跟着,追逐着他们,像饿极了的狼群。 苏明安伸出手,开始蓄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用,他对于空间震动渐渐有了一定的掌握度,这就像射击一样,跑动时放出的空间震动容易歪,力度也不稳,而站在原地蓄力的站桩打法,会让准头更精准,造成的伤害也更凝聚。 在世界论坛上的攻略帖,拥有法系技能的玩家,对此得出了一些心得体会。 据说,玩家放出法系技能时,注意力越集中,心跳越平稳,便可能造成越大的伤害,法系技能的暴击率也会随之增加。 法系玩家和物理系玩家一样,都拥有自己的独特技巧。这算是战斗技巧之中传播得比较普遍的一项。 在渐渐稳定下来的视野中,白色的洪流向他涌来。 他屏息凝神,视野对准洪流最中央,保持注意力的大幅集中。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心很静。 从第六世界开始时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呢喃声,诡异的水滴声,现实中叶片碎裂的脆响,人们踏过杂草刮动的嘈杂声……此时响声都一瞬低缓下来。 像身处在一个被开辟了的,独立的空间之中,眼前的视野都是被展现出来的画卷,他望着这极其危险的一幕,像看着一场惊险刺激的电影一般。 ……像自身正在渐渐脱离其间。 他放缓着呼吸,看着这一幕,洁白的光晕在手上浮现,那浮现在眼前的,渐渐靠近的恶狼一般的人们,在他眼前像一张渐趋于静止的彩色相片…… “轰——!” 【hp-546!(暴击!)】 【hp-498!(暴击!)】 【hp-628!(暴击!)】 【……】 数不清的血红数字,伴随着骤然刮起的狂风在人们身上跳动出来,他们向前奔跑的身形僵在原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身上刮动起横向纵向的波纹。 原本破碎的叶片,此时被猛地划拉成细碎的碎屑,满天星一般飘落下来,尖锐的枝叶脱离开树木的束缚,噼噼啪啪打在人们身上,有两个白色怪人直接被这一下划断了脖子。 【hp-4000!(致命伤!)】 【hp-4000!(致命伤!)】 …… 【你杀死了白沙天堂所属·no.23,exp+5000!】 【你杀死了白沙天堂所属·no.46,exp+4800!】 …… 猛然蹦跳出来的经验值,瞬间灌满了苏明安的经验条,使他瞬间离三阶三只有一步之遥。 ……在这一刻,苏明安似乎发现了,一条击杀这些怪物的,奇特路线。 对方的脖颈,似乎格外脆弱。虽然尖锐的树枝在狂风下和利剑差不多,但能爆发出这么高的致命伤害,就说明对方的脖颈是可以被砍断的。 世界游戏对于生命值的判断就是如此,无论玩家还剩余多少点血量,只要被戳穿了致命点,那就是没有丝毫商量机会的立即死亡。除了一些战斗续行类的技能能够让他们苟延残喘。 不可能被砍了脑袋的人还能继续战斗,数据化终究只是数据化,还是要看现实因素。 而对于boss来说,也一样。他们只要存在致命点,就存在可能被即时死亡的判定。就拿亚麻来说,她依然存在着脖颈和心脏的致命点,被砍断了头也会死,被斩去四肢也会不能行动,但问题是,极高的战斗力让他人很难接近她,以至于让玩家达成攻击她致命点的效果。 但实际上,致命点切实存在。 这一发现让苏明安觉得异常有价值,白色怪人会因脖颈割裂而死,这说明对方还在人类的范畴,脖颈被砍断是会死的。 出逃线的危险,必然也伴随着机遇,如果他能借此机会,把这一行白色怪人全杀了…… 苏明安的思想渐渐发生了转变。 从“在这一行人中逃脱出去”,转变为了“全灭这一行人”。 ……这是他的机会。 苏明安最后看了一眼在原地凝滞住的一帮人,空间位移回大队伍。 他想全灭这帮人,但至少不是现在。 保护冬雪,将她带出去的任务,属于完美通关范畴,而完美通关的优先度在任何事情之上。 在保证冬雪存活的前提下,他或许可以“狩猎”这一帮白色怪人。 他成功回到了队伍当中,在片刻后,恢复了一点法力值的影再度停下脚步,去面对追上来的白色怪人们。 这样的反复,没有长久。 空间位移一小时内只有三次,用完需要等待充能。 在影第三次停下脚步后,苏明安不再往后看。 他知道,这一次,影不会回来了。 “还有多远?”他抬头,问着旁边的庄国。 “……” 庄国汗如雨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没力气发声。 苏明安皱了皱眉,想要说话,却突然吐出一口血。 他奔跑的身形瞬间凝滞,整个人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上。 分身死亡的剧痛感传来,他咳嗽几声,还没等到莫言回头帮他,就迅速爬起身,抹去嘴边的鲜血。 “……还有多远?”他勉强问着,听见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 “大哥。”莫言忽然止了步子:“到了。” 苏明安抬起头。 面前,是一条潺潺的溪水,水流流过光滑的石块,山间传来竹松韵律之声。 透过逐渐稀疏的树木,他能看到,对岸那斧凿般的石壁,上面悬挂着的一条吊索桥。 吊索桥,此时断裂着。 二百四十八章·“时代变了2.0” 一行人的脚步迟疑了。 身后,白色洪流正不停息地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树木倾倒,枝叶飘飞,浓郁的血气恍若化为实质流淌而来。 冬雪全身发抖,猛地拉上旁边庄国的衣领。 “——吊索桥,吊索桥呢?”她眼睛睁得极大,眼里满是恐惧:“你不是说这里会有吊索桥的吗?我们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放弃了别的路,却看到前面就是悬崖——你让我们怎么逃!” 庄国此时也愣住了。他有些凝固的眼珠子微微偏移,嘴巴张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他在被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着桥的啊…… 到底在什么时候,这桥……被斩断了? 他似乎也预想到了接下来的结局,全身都在发抖,恐惧一点点攀爬上来。 看着后方不断涌上的,身上满是鲜血的白大褂人们,他猛地扯开冬雪的手,颤抖着朝着悬崖那边跑了过去。 白色怪人们呈围绕势地包围过来,渐渐将这一行人包裹,封死了他们的所有退路。 虽然明知前方没路,一行人还是被迫朝着悬崖那边奔跑而去,直至冲出了森林。 莫言冲出森林,迎着满头的午后阳光,却只觉得心冷。 他的面前,是一片没有杂草的平地。 平地之后,则是横截面近乎垂直的悬崖。 “哗——哗——” 天地像成了灰白色。 悬崖下方,传来激烈的水流拍击声,那是一片汹涌的大江大河,人若是掉下去,只怕骨头都会被大浪拍碎。 救命的吊索桥不知被什么人提前斩断,悬挂在悬崖下方,一半垂挂在岩壁边,一半浸到了汹涌的河水里,像枝头秋叶一般摇摇欲坠。 而对面的悬崖,距离他们这边,起码有二百米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的距离。 一行人望着这天堑般的距离,缓缓回头。 身后,白色怪人血红的眼睛在树林的阴影间若隐若现,将他们的退路完全封死。 “大哥。”莫言开口:“这帮白色怪人……很明显是有指挥的。” “嗯。”苏明安说:“不然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提前封死我们的退路。”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被完全逼到这悬崖峭壁边,半点别的路都走不了。 “那,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莫言的语气充满着无助。 莫言看了眼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庄国,还有站在一旁慌乱无助的冬雪,视线转向了苏明安。 他看见,在这般的绝境下,大哥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像是丝毫不担心他们会死在这里一般。 那边的白色怪人在一点点朝他们靠近,午后灿烂的阳光洒在他们的白大褂上,还没干涸的,鲜红的血,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 身后,是如同绝境般的悬崖,桥梁已被断开,他们无路可退。 “突围。”苏明安已经开启了全神贯注,正在迅速恢复已损失的法力值。 他现在的法力值,已经缓缓恢复到了600多点,且还剩余一次空间位移的机会。 他自己跑是没什么问题,但带冬雪就有难度了。 如果想要在这种被包围的状态下,带着冬雪,强行突破,他必须要转换为明状态。 san值还有60点,转换为明状态的话…… 先试试,感觉状态不对再转回来。 他进入了五秒的转换时间之中。 “后面很明显走不了,待会我会从右侧突围,那里的敌人相对较少,大概只有十几个。”苏明安说。 “等,等等——”庄国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还残余着枝叶划拉开的伤口,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狼狈。 “那,那我们呢?我们可是抛弃了一切跟你逃走的,你,你现在突围走了,我们怎么办?你要把我们丢下——”他惊慌失措地吼着,全身都在发抖,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响彻在悬崖边,压过了汹涌的潮水声。 “你可以跟着我们啊。”莫言擦拭着剑身上的碎叶,已经开始做好突围的准备。 “你们动作那么快,我,我怎么可能跟得上……”庄国绝望地喊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眼珠子一瞬凝固,盯着还在莫言背上的铃奈子,像看着什么宝贝。 他猛地伸出手,去拽铃奈子。 “哇——!” 铃奈子也没想到庄国会突然对她下手,她的腰猛地被他抓住往下扯,庄国似乎要将她扔到悬崖下面去。 “你干什么!” 莫言猛地回身,一剑拍开他,庄国本就没了多少力气,被这一拍拍退了几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庄国刚坐下,又猛地站起来: “凭什么你背着她,她就能活!”他几乎嘶吼着地咆哮,满是鲜血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绝望:“——背我不行吗?这个名额留给我不行吗?凭什么她们两就能跟着你们活下来,我却要成为那个独立出来的炮灰!我也想活着啊——” 他说着,似乎又要去拽铃奈子,想在绝境之下抢夺那一线活着的希望。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皱起眉。 明状态已经转换完毕,出乎他意料,似乎并没有出什么问题,san值依然很稳定。 他握着剑,一步上前,就要斩断庄国的手。 对于这种只会拖后腿的猪队友,他宁愿这种人死在这片悬崖。 “唰——!” 庄国睁着眼的头颅猛地飞起,带起一线鲜红的血。 苏明安持剑的手缓缓放下,他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面前,单手持剑的莫言,眼神冷得入骨。 莫言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一剑横斩,极其精准地切在庄国脖颈之上,极稳地斩断了对方的头颅。像训练过无数次一般。 头颅落地,在地面滚了半程,血线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莫言握剑的手微微一抖,镜面般的剑身一颤,一道血线猛地抖落在地,像一道印上去的刻痕。 “大哥,准备突围吧。”莫言说。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嬉笑,也没有谄媚,在一剑斩去庄国的头颅后,他的身形也没有半点颤动,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般。 …… 【存活人数:4】 …… 苏明安听见了系统语声,这是他支线任务的跟进提示。 “等一下。”苏明安说:“似乎有人想和我们聊聊天。” 他早就注意到了白色怪人停下的步伐。 他们似乎在等待着谁。 不然,就光他们在这闹得一阵子,就够这群怪人涌上来了。 一般来说,这就是开战前的剧情cg,能看还是要看,可能存在线索。 苏明安话音刚落,就见着包围他们的白色怪人分开一线,从中走出了一个人。 他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厚重的口罩,但在走到几人前方时,他取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夏洛阳。 曾经被苏明安以为是阳夏的人,此时从人们当中走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个人时,苏明安下意识有些放松。或许是因为上一次副本重置,夏洛阳确实帮了他不少,也保护过他好几次。 这算是一个为数不多的阳间人物。 而与他不同,莫言等人却是一瞬间警惕起来,对着这个第一天的老师,他们没有丝毫放松的心思。 “你这一次,选择了这种方法吗?”夏洛阳取下口罩,望着苏明安。 “什么?” “出逃……也是,也许也算是一条不错的线路。”夏洛阳说:“但是,这样就白费了我给你做的手术了。” 苏明安迅速回想起副本刚开始的那句“手术很成功”。 “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苏明安说。 “嗯,是。”夏洛阳朝他笑了笑。 他的身后,白色怪人缓缓聚拢,手上的电锯闪着寒光。 “……如果你没忘记那么多事情的话,你或许不会选择出逃路线。”夏洛阳说:“你这一次,把自己的退路封死了,阳夏。” “你会帮我的对吧。” “很遗憾。”夏洛阳摊开手:“我是白沙的教师,有些规定,即使是我,也无法违抗。” “轰——!” 【hp-652!(削弱!)】 鲜红的数字,从夏洛阳身上飘起。他站在空气的波纹中没动,眼里有着深刻的遗憾。 “……你还选择了攻击我。”他轻轻地说:“最错误的决定。” “——跟着我!”苏明安立刻大喊。 他刚刚只是试探性地朝着夏洛阳发了一道空间震动。 但很显然,没有什么效果。 他果断背起冬雪,朝着右侧方冲了出去。 夏洛阳的实力,应该和亚麻差不了多少,换作平时他能磨死,但现在,夏洛阳身后可还是有着四十来个白色怪人。 有冬雪这个拖油瓶,他没法放开战斗。 消耗五点职业点,明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明一出现,两手空空,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亚尔曼之剑。 苏明安突然意识过来,从背包里迅速取出【未生锈的铁棍】,一把扔给明。 这把武器已经跟了他很久了,由于是白级质量,也卖不出多少钱,一直躺在他的背包格子里,没想到到这种时候居然用上了。 “好垃圾……”明单手接过极重的铁棍,低语一声。 “回头我再去找把新武器,先用着。”苏明安不理会他,直接朝着右侧方人最少的地方冲去。 “莫言,跟在我身后突围!”他没有回头,直接喊了一声,盯着那处白色怪人的薄弱之处,注意力渐渐集中。 白色怪人的潮流,已经明显朝着他这边偏移而来——他们是要围剿他! 已经有敌人冲到身前,他深吸口气,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这一次,可能是他世界游戏开始以来,进行的最艰难的一次群战。 哪怕是在第四世界里和水岛川空那帮家伙战斗,也没让他费神到这地步。 电棍当头袭来,他没有理会,直接一剑斩向对方喉咙。 而对方,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血红的眼里满是凶光,电棍去向不改,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铛!” 铁棍猛地从一旁伸来,精准无比地敲在白色怪人的手臂之上,只是一抖,那电棍便被迅速甩飞了出去。 明单手横棍,姿态看上去无比轻松。 而与此同时,苏明安的剑锋,也一瞬间抵达了怪人的喉咙! 【hp-4000!(致命伤!)】 【你杀死了白沙天堂所属·no.21,exp+4000!】 …… 耳边传来“叮咚”一声,苏明安知道自己升级了,但现在,他连看一眼加点面板的空闲都没有。 剑锋猛地收回,鲜血喷涌而出,对方巨大的身躯向前倒落,苏明安左脚踏地,身形猛向右侧,绕过它的尸体,右前方又迎来一柄开启的电锯。 明在应付左前方的敌人,苏明安只能独自对付对面。 在电锯抵达前,他抬脚,踹上面前人的小腹,趁着对方重心不稳时,长剑横斩,一瞬切断对面持锯的右手。 鲜血在眼前飙开,他却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 他此行是突围,不是为了杀敌,在对方电锯落地之时,他就朝着树林内部跑去。 炽白的光晕,在他眼前闪过。 左前方,右前方,右下方,都传来电弧跳动的声音,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白色的洪流,一双双闪着血色光芒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其他怪人,已经将他包围,宛如形成了一个白色的圆弧。 他站在中央,四周全是跳动着的湛蓝电波。 冬雪背在他的背上,笑得傻乎乎的。 “阳夏……你还是来救我了……”她笑着,头靠着他的背,似乎毫不害怕这样的场景。 四周的破空声,一瞬间逼近。 苏明安立刻拉起背后的冬雪,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猛然双手抱起,而后,一把用力,将其像抛石头一样抛飞了出去。 “阳夏——你——”冬雪被高高抛起,与举起的电棒只有几厘米之差,吓得她叫声都变形了。 她脖颈上戴着的血宝石吊坠随风而起,闪烁着漂亮的光。 苏明安抬起头。 下一刻,他的身周泛起了白色十字光。 蓝色的电弧在视野中闪烁,一直没有变动的san值似乎在缓慢下滑。 明状态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视野的暗角在越扩越大,眼中的景象也开始飘红。 最后一次空间位移。 他盯着冬雪落下的位置,注意力瞬间集中。 下一刻,白光骤现,他精准地出现在了她的下方,猛地捞起她,落到树枝之上。 正下方,汹涌的白色潮流,正反向朝他这边涌来。 他看向身后,莫言也正好落在他后方的树枝上,背上还背着铃奈子。 老实说,莫言的战斗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大哥,我们现在……” “明在断后。”苏明安说:“你跟在我后面走。” 他没觉得自己的路线有什么错误。 毕竟还没到绝境的时候。 二百四十九章·“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急死了急死了,到底行不行啊这。】 【第一次在这个养老直播间看到这么惊险的场面。】 【这难度是不是太过离谱了?我觉得正常出逃线不会这么难的吧……】 【是不是路线走错了?还是那个叫庄国的家伙有问题?】 【从别的直播间过来的看得急死了,弹幕又不能透露未知信息】 苏明安跃下树枝,一剑扎进地上一个白色怪人的头颅,剑锋从天灵盖扎入,正好刺透了对方。 空间位移的极限距离是一百米,他刚才一个位移,正好突破了白色怪人们的封锁,到达了他们封锁线的最后方。 只要击杀了位于战线最后的这一些怪人,他就能突破防线逃走。 他迅速落地,剑刃下滑,像切开白豆腐一般正面切开了面前怪人的身躯,鲜血如一线溅射而出,几滴落上他的脸颊。 如此有效的一击,被他剑刃竖向切开的怪人却还没死,甚至低下头,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一股寒流从心中涌起,他瞬间一脚踹在对方小腹,猛地拔出剑身,迅速后跳。 下一刻,在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地上破开了一个大洞。 电流环绕,杂草焦黄枯萎。 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道道破空声。 ……后方的怪人们赶回来了。 他甚至能听见夏洛阳带着笑意的高呼: “——你不该选择出逃的,阳夏,这一次,你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我可没有后悔过。”他低声说了句,猛地握剑,泯灭附着,反身一个横扫! 漆黑化作一条流线,围绕他划出了一个黑色的月弧,投掷过来的电棍猛地被削开,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不绝于耳。 绝对锋锐。 附带着泯灭的剑身,能达到类似于绝对锋锐一般的效果。 他一剑扫出,丝毫没有停留,朝着森林深处冲了进去。 旁边,莫言背着铃奈子,飞速跟在他身边。 这回,倒是轮到莫言跟不上他了。 明状态下的敏捷足有38,虽然人的跑步速度不是按数值递增的,但他也有莫言速度的两倍之多,很快莫言便落在了后面。 他暂缓脚步,配合着莫言的速度,帮他格挡掉身后的远程攻击。 但很显然,莫言的速度比不过那些白色怪人,两边的距离,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地拉近着。 莫言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全力跑步。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这个一直挂着笑容的青年此时紧紧抿唇,脸色涨红,连剑都收了回去。 他显然已经加速到了极致。 两旁的树枝刮过他的面颊,他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道道深浅不一的血口。 鲜血顺着他们的路程一路落下,刺激得身后的怪人们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咆哮。 ……简直就像一群怪物一般。 似是被夏洛阳的命令指引,此时身后的怪人们,速度比先前还要更快。 双方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下来!”苏明安立刻将冬雪放下来,让她自己先往后跑。 他必须要阻拦一下这些冲上来的怪人,不然他们会被集体追上。 他停下步子,朝着最前方持起了剑。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噗嗤!” 长剑入肉,他一剑贯穿了一个跑得最快的白色怪人的胸口。对方的双臂拦在脖颈之上,没能让他一剑刺穿脖颈。 但很显然,刺穿胸膛,对于对方来说没什么影响,甚至血条都只下落了一点。 “嘭!” 对方突然飞起一脚,苏明安刚拔剑,已经来不及躲闪,立刻一手握剑,一手抵在剑身之后,拦住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 极为强烈的冲击感瞬间袭来,剑身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甚至隐隐听见其上细密的裂痕声。 【hp-639!(格挡!)】 这一回,血色数字从他自己身上跳动了出来。 他吐出一口鲜血,无法控制地朝后飞去,撞在一根树干上。 “嘭——!” 叶片飞舞,刮在他脸颊边,带来一丝刺痛。 但此时更痛的是胸口。 刚才的那一击,即使有着剑身的格挡,力量也无法避免地传递到了他的胸膛之上,像是有人用钢棍狠狠给了他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因此断了肋骨。 鲜血不断从嘴角流出,滴落在地面,他单手握剑,撑在地上,扶着树干迅速起身。 身上突然现出点湿意,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响起。 雨水透过茂密的枝叶,滴到他的头顶,冰凉的温度渐渐泛滥而开。 下雨了。 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汹涌的,至少三四十之数的白色怪人,正潮水般朝他涌来。 如果攻击到这些怪人的致命点,他确实可以秒杀对方,但这些白色怪人逮到机会,也能够秒杀他。 而且,由于他只有一个人,一旦他开始受伤,就会对自己的行动造成影响。 就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动作上的迟钝,像自身渐渐成了一片生锈的齿轮。 他迅速取出了强生剂。 【强生剂:注射后于十秒内快速回复共计500点生命值,可多重注射。 注意:此物附带强烈痛楚,请谨慎叠加!】 …… 这是一支灌着湛蓝色液体的针管,液体泛着星星般的微光。 他迅速往左臂上一扎,也不管位置对不对,直接把液体往里面推。 强生剂描述中的强烈痛楚很快开始生效,细密的疼痛感蚂蚁撕咬一般在身上生起。他面对汹涌而来的白色怪人,举起剑,忽地看见原本应该奔跑的莫言,此时还站在一边。 莫言正在旁边站着,像根扎进草里的木桩,雨水从他的面颊滑落,他的脸上满是难以言明的表情。 “……你站在这做什么?”苏明安皱眉:“跑啊。” 他好不容易争取时间,结果这个人还在这站着? 细密的痛楚从苏明安身上的各个角落窜出来,他扶着湿润的树干,勉强站着,握剑的手都在抖。 莫言没有说话。 他转过了身,背对着苏明安,在细密的雨幕之中,同样举起了剑。 “噌!” 一声锋利又清脆的剑鸣作响,犹如刺破天际一般锐不可挡。 像是有着什么被突然唤醒,那剑身波动起了炽白的烈光。 “大哥,我让铃奈子先跑了,和冬雪一起。”莫言说:“现在她们应该已经跑出一段距离,大哥再快点就能跟上。” “你要做什么?” 莫言没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太阳雨的光落在前面青年黑底白纹的短袍上,折射出海面波粼一般的血光。莫言主动走上前,对上那飞奔过来的白色怪人,举剑。 剑身嗡鸣,剑吟中透着一股龙吟般的威势和锐气。 苏明安扶着树干,胸前的痛楚随着强生剂的发挥渐渐麻痹下去。 “剑门中人,不会成为救命恩人的负累。”莫言侧过头,举起长剑:“大哥,快走吧,算我还你的一命。”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剑身明澈,倒映出他眼中骤然浮现的锋芒。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了半点嬉笑,只剩余了一片极寂的平静。 像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般。 莫言心里早就清楚,他的速度,已经成了团队中的致命弱点。 如果他不留下,就算苏明安现在阻拦了怪人们的步伐,这一行人也迟早会被拖死。 所以,他主动选择了留下。 他最后看了苏明安一眼,便不再回头,忽地上前,举剑。 雨点如一颗颗反射流光的珠子,在雨幕中钻石般闪闪发光。 “唰——!” 剑光便如银亮的游龙,周遭的树叶都被那光映照得透亮。 纵横的剑气猛然汹涌而出,莫言大喝一声,朝着最前方的敌人冲锋而去。带动的气流刮擦着碎叶飞舞而起,剑气纵横喧嚣,剑芒如寒星一般闪烁。 “唰——!” 血线飙起,他一剑横斩,斩断怪人伸出来的一双大手。 无数道电棍朝着他的身上打去,他握住剑柄,剑气于其上翻腾流转。 太阳雨的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剑身镜面一般反光。镜面之上被划去的签名,此时于一线寒芒中透着参差细碎的炽白。 尽管平时嬉皮笑脸,一副没筋骨咸鱼的模样,在持剑立在最前方的此时,身形却如剑骨一般,屹立在原地,持剑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大哥,快走——!” 他微颤的声传递过来,带着点张扬肆意的笑意,似乎此时极为高兴一般。 苏明安没有阻拦,也没有上演什么“你不走我也不走”的苦情剧。 他只是看着对方的身影果断扎入一片白流之中,像墨水融化在水中。 他转身,朝着铃奈子和冬雪的方向本跑而去。 “再见。” 他低声说着,步伐半点不停。 在转身,奔跑之时,他听见后方剑刃与肉体接触的闷响。剑气纵横之声,以及从身后传来的,一声极为嘹亮的大呼: “韶华白首,不过一瞬。天道恒在,往复循环——” 苏明安奔跑着,听到了这熟悉的话。 纵横的剑气从他的两旁刮过,带着阵阵刺耳之音,他再度回头看了眼,看见宛如烈火锻成的剑气,像能照亮四海般奔腾而起。 站在最前方的青年,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白光从他的剑身上喷薄而起,像从天空倒涌而下的银河。 “大道之争,吾辈又有何惧!” 嘹亮的喊声,从银河的那端传来,像透过这炽白的河流席卷过来。 迎着金色的阳光,他的身后拉出一条极长的斜影,身前是飙飞而出的鲜血。 他笑着高呼,声中是无尽的肆意洒脱。 “——剑门逍遥子之徒莫言,领教尔等高招!” …… 【大哥,你不要把其他人想得太坏了。】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大哥,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坏心,我真的很心疼大哥。】 【我也真的能希望,大哥平时能够少一分防备……】 【我要是想下手,早就能下手,我跟大哥到现在,大哥,还不相信我吗……?】 …… “我相信你了。”苏明安低声说。 他加快步伐,远离了那风波喧嚣的战场。 身后飘过来的碎叶越来越少,缭绕着的剑气也逐渐远离。 两旁的风景被他快速丢下,剑气纵横之声在耳边渐渐淡去。 古武世家,剑门中人,哪有可能是刚下场的白板玩家。 ……莫言的战斗力,一直就没有完全体现出来过。偶尔体现出来的意志水准,也远在正常人之上。 先前他还总是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狙击者一般的人物,毕竟对方的热情太过刻意,就像是主动要贴上来的一般。 他时时刻刻提防着莫言,像提防着一个陌生人,无视对方曾经的善意。 在副本重置时,他直接出言质问,对方为何知道他的房间信息。 莫言那个时候的回答,那个时候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莫言当时,抬着头,看着他。 那个青年的眼中,那时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他那时的面色近乎苍白,眼神却是透亮的。 【大哥可以相信我。】 ……莫言说得或许没错。 这个世界上的“好人”,或许真的很多。 ……他现在不就正好,在这里,遇上了一个吗……? 他奋力奔跑着,追赶着前方的景色。 视野逐渐开阔. 在放缓脚步,望见斜斜的雨幕从他眼前刮过之时,他看见了一片格外宽阔的土地。 冬雪与铃奈子,站在雨幕之中,她们的面前,是一条在雨中摇晃着的吊索桥。 索桥链接到悬崖的另一边,隐约能看见对面的小路,以及隐藏在树林之后城市的浅影。 “庄国或许是记错方向了,吊索桥在这边。”冬雪看见他,极为高兴:“阳夏,你看,从这里走,我们就能出去了!” 苏明安看了一眼。 吊索桥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可能翻转。 冬雪和铃奈子也是觉得她两会摔下去,才会在这里停下等他。 苏明安上前,背上冬雪,抱起小小的铃奈子,直接往前冲。 “对了……哥哥,那个,另外一个哥哥呢?”铃奈子趴在他的胸前,小声地问。 或许是因为莫言在途中救过她好几次,她此时貌似格外关心他。 “啊,莫言啊。”苏明安踏上吊索桥的木板,在狂风中掌握着平衡:“他还在后面……大概过一会……” 他的语声顿住了。 冰冷、无机质的系统语声,在夹杂着寒风的激烈暴雨声中,在他的耳边响起。 …… 【存活人数:3。】 …… “……大概过一会也不会回来了。”苏明安轻声说。 二百五十章·“想不到吧!” 突然下起的暴雨,此时格外剧烈,狂风之中,吊索桥宛如一只随时可能被海浪掀翻的小船。 苏明安踏在木板之上,飞快地往前冲,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模糊着他的视线。 两端的悬崖相隔大约两百米,这一段路程虽然危险,但冲过去也很快,没过一会,他就迅速冲到了对岸。 放下冬雪和铃奈子,他拿出剑,蹲下,观察吊索桥的构造。 吊索桥由几根细细的铁丝挂起,桥面是木板制成,连木板也很薄,看上去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他观察了片刻,觉得自己的设想或许可以实现。 他想在这里,构造一个坑死那帮白色怪人的场地。 只要在对方追上来时,他站在悬崖的这一头,等着对方一个个冲上来,便可以利用铁索桥的狭小地形,避免造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以便于让他分而解决。 他不知道地形杀算不算他的经验,但必要时,还可以抓住机会立刻弄沉吊索桥,让后面的白色怪人掉到下方的大江里去。 这里,是一处非常好的收割经验点。 已经过了桥,他便已经有些立于不败之地。 雨下得很大,他抹开脸上的水,注意到两旁有牵引铁丝的立柱,桥面下方也有三角的支撑架构,这才让这座桥没有在雨中脱落。 他上前,剑尖附着着泯灭,切割着两旁的铁丝,将其弄得更细。又蹲下身,切割木板之间连接的铁块,削薄它们的厚度,以便于到时候一击斩断。 在细细切割之时,他突然感到全身上下一阵痛。这痛感一瞬间地从身体的各处汹涌而出,像身体被无数道尖锐的器具刺穿。 痛的尤其是眼睛,他似乎能感觉到有着什么钩子一样的东西穿破他的瞳孔,从后脑勺猛地伸出来,带起一阵入骨的刺痛。 “嘶……” 他吸着凉气,暂缓了手中的动作。 他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同感从何而来,这是分身死亡时给他带来的同等冲击。 ……明也死了。 早在让明断后时他就知道分身没可能回来,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乎他的意料。 他看了眼经验条和击杀提示,明在此期间杀了九个白色怪人,他已经升到了三阶三。 这样一来,他还需要面对的,大概有二十几个白色怪人。 在堵桥这样的情况下,不难。 他抬眼,看了眼眼前风雨飘摇的吊索桥,收剑。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已经从中雨朝着暴雨偏向,周围的环境渐渐暗了下去,下方的江水拍击崖壁,发出巨大的冲击声。 大雨下黑沉的环境中,他感觉眼前的景象在越来越暗。 他看了眼san值,此时已经掉到了58点。 已经到了会出现幻觉的数值了,这个数值不安全,他必须避免自己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 ……先切换回影状态吧。 苏明安回到悬崖边,开始切换状态。 能掌控的力量在一点点退下去,手中的剑也显得沉了很多,他能感觉到那拍击下来的一滴滴雨点,打在身上的触感都更重了些。 不过,好在切换完毕后,他感觉眼前瞬间清明了许多。那种无处不在的诡异感也在消退,包括对身周环境的感知也在飙升式的加强。 每次切换状态他都需要一定时期的缓冲,毕竟明影两种状态反差实在太大,光是适应也要适应一会。 他甩了甩手,动了动身子,看见了旁边站着的冬雪和铃奈子。 这两人也确实将他视为领头人,现在什么都听他的。她们在没收到命令时就静静站在一边,哪怕会淋得像两只落汤鸡一般。 冬雪一双漆黑的眼眸,此时无比专注地注视着他。 散乱的黑发贴在她的身上,她肩上的衣带也在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抖动,她似乎冻坏了。 本来她们身上的衣服就很单薄,因为冬雪是一路奔跑而来,她的腿上全是被草叶割裂的痕迹。 ……再这样下去,可能她会有发高烧的风险。 苏明安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最后死于疾病。 “你们现在去附近搜索搜索,找个避雨的地方。”苏明安朝着她们说。 “附近……?”冬雪出声:“山洞之类的吗?” “对,我会在这里停留一会,你们找到了地方之后通知我一声,然后你们就在山洞里避雨,等我回来,期间不要出来。” 苏明安打开背包,给她们丢了几瓶矿泉水,压缩饼干还有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干燥衣物——这些东西他一直都预备得很全。 他也顺手取出一条干布,擦拭着手里的剑。 雨水的潮湿味,此时更显厚重。 剑身上满是和血融成一起的水,他用布缓缓擦拭过剑身,将那些血腥味拭去。 他注意到剑身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痕,似乎是刚才激烈战斗中留下来的痕迹。 看了一眼亚尔曼之剑的面板,此时耐久只剩8点。 他取出在背包里放着的两枚修复石,捏碎,蓝光从石头上飞出,萦绕在剑身之上,似乎在进行修复。 亚尔曼之剑的耐久度,渐渐回升到了18. 这种修复石他在第五世界打劫了大概三四十个,从总体基数上看,这个应该算珍贵道具。 一般来说,装备武器应该在主神空间的休息期间保养好,再带入副本。不会在副本里临时用这种东西恢复。 但现在阶段而言,负责保养装备的副职业玩家技术都比较落后,保养这种东西要价又高又有装备破碎风险,因此许多玩家都是一路走过来没保养过武器,武器用完了就扔背包。或许后期,这种情况会有所改善,毕竟一把武器,纯粹因为耐久度清空就扔也太浪费了些。 苏明安之前进化一次亚尔曼之剑,耐久已经恢复满值,没想到这次副本需要这么激烈的战斗,因此只能被迫使用修复石。 他看着亚尔曼之剑上的碎痕缓缓恢复,心里有了再找一把武器的想法。 毕竟,以后难免出现他和明同时出战的场面,武器必然不能只准备一把。 而且,还要考虑到一些武器脱手的特殊情况。 苏明安思考着,擦拭着剑,忽然感觉上方一空。 冬雪摊开干燥的衣物,搭在他的头上,挡住了铺天盖地般的暴雨。 苏明安一把把衣服扯下:“做什么?” “别淋雨了,天气凉。”冬雪说:“你也会冷的啊。” “管好你自己。”苏明安把衣服塞回背包格子里,由于这件衣服沾了水,他还得重新给冬雪一套干的。 “只要你别生病,别发高烧什么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苏明安将新的一套衣物塞给她,如实相告。 他没想到,他这么冷硬的话语,倒是让冬雪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嗯。我知道。”冬雪笑着说:“我知道的,阳夏最好了。” 她看着他,像看着一件满意的作品。 她笑着拉着铃奈子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苏明安确实仍然难以理解她的这种对虚幻人物寄托情感的行为。 但此时他不该思考这些。 他转身,扔掉手中染血的布条,持剑,看向悬崖那一头涌动而来的白色长流。 一双双如狼一般凶狠的,闪动着血光的眼睛,一点一点出现在了暗沉的天色那头。 他们之前,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他穿着白大褂,手上转着一只锋利的手术刀,正是夏洛阳。 “阳夏。”夏洛阳在那一端,高声唤着他。 白色怪人们在他的身后缓缓停驻,似乎都在听夏洛阳的号令。 苏明安盯着那一头,在他暗沉的视野中央,夏洛阳的身影在缓缓靠近。 随着“叮铃叮铃”铁索一阵碰撞声响,夏洛阳单脚踏上了木板。 顺着冷冽的风,夏洛阳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丝悠然的味道: “……阳夏,你还没有获得全部的线索,就要这么离开吗?” 苏明安听了他的话,心里早就有了数。 他之前获得的最关键的线索,是亚麻死前给予他的一段叙述。 那段叙述中,系统面板上明明确确写了一个(1/3)。 这就意味着,除了亚麻给与的关键线索外,他还缺失两个关键线索。 从游戏机制的角度来判定,他认为这剩下的两个关键线索,一个来自冬雪,一个来自夏洛阳。 ……因为不会有别的人了。 他提前开启了出逃线,那么第三天的教师就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所能接触到的关键的人,就只剩下了冬雪和夏洛阳。 冬雪那边还好办,他救下了她,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感化,他有信心能从她嘴里获得线索。 但夏洛阳…… 他猜测,获得夏洛阳线索的条件可能与亚麻相同。 如果要完美通关,他可能必须要击败对方…… 苏明安抬起头。 那边的夏洛阳,单脚站在铁锁木板之上,身形随着索桥的飘摇而微微晃动。 夏洛阳似乎早就料到了铁索桥被做过手脚的可能性,他只是单脚立于其上,没有一点要完全踏上来的意思。 苏明安看了眼自身状态,血条和蓝条此时已经回满。他顺手打开加点面板,将自由属性点全部点在体力之上。 ……他现在最需要体力。 哪怕影状态下体力属性点不加生命值,他也需要体力。 体力不光包括生命值,还包括着人的身体续航能力,抵抗能力,负重,耐力等等……如果想要在这种群战中站到最后,他必须需要加体力值。 天渐渐黑沉下来,暴雨沉重地压上地面。 迎着凛冽的寒风,苏明安抹开脸上的雨,站在悬崖之上,凝望着对面列成一线长条的白色人流。 视野正在变得越来越黑沉,他似乎已经能隐约听见孩童诡异的歌声。 “你似乎不是很想回答我?”夏洛阳在那一端,遥遥出声。 “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苏明安说:“你已经说过了,你不会帮助我。” “……是你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线路。”夏洛阳有些遗憾地看着他:“如果你能够安静地待在白沙天堂中,我们之间或许不会存在这么多的隔阂。” 苏明安没说话。 他的初生身份就是阳夏,又是一开始的医生,san值天生不利。 在经历过一次冬雪的san值判定后,他的状态已经在大幅度下滑。 他不能再待在白沙天堂,只能选择出逃线,不然他真的可能被逼疯。 “明。”他呼唤分身。 他现在的积分是256点,职业点2点,之前已经用了10点职业点用于召唤影和明,所以这次使用就要扣积分了。 100点积分扣除,明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苏明安将手里的亚尔曼之剑抛给他,自己微微后退,神情专注。 他在计算对面敌人的数量。 “……要开战了吗?”夏洛阳在那一头问着,似乎颇为遗憾。 苏明安不理会他,只在默默清点对方的人数。 如果对方没有藏拙,已经将还活着的白色怪人全部派出来的话,对面悬崖上站着二十六人,不包括夏洛阳。 他不敢赌夏洛阳放过他的可能性,他更愿意将夏洛阳也纳入警惕范围。 如果夏洛阳与亚麻平级,那他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二十六个只有颈部弱点,并且悍不畏死的狂战士,再加一个2000战斗力的敌人。 风雨愈大。 苏明安隔着两百米的距离看着对面,看着那条白色洪流渐渐涌来。 夏洛阳在故意退后,他的两边,有白色怪人给他让道,在他退后过后,那道白色防线又将他默默合拢。 吊索桥发出吱呀声,第一个白色怪人踏上了木板。 “叮铃——叮铃——” 吊索桥的铁索上还挂着连心锁,铁锁对撞,在厚重的雨幕中格外清脆。 明站在悬崖头部,双手握剑。 苏明安灌着蓝药,法力值在缓慢回复。 他一小时内的三次空间位移已经用完,无路可退,抵挡不住就只能斩断铁索桥。 他注意着桥边的动静,看着明对着即将冲上来的白色怪人挥出一剑。 “唰——!” 血线飙射而出,明极其精准地一剑斩在对方的脖颈之上,血和雨幕混成一块,白色怪人瞬间歪斜身体,被明一脚踹入汹涌的江河之中。 【exp+4000!】 下一个白色怪人又扑了过来,铁索桥虽然不宽,但也能容纳四人并行,这也是守桥的难点所在。 在明挥剑之时,那白色怪人像是学聪明了一般,手臂挡在脖颈前,“铛——”的一声,剑刃像是斩在了钢铁之上,发出剧烈的金铁交戈之声。 明的手没抖,明状态的近战综合战力实际在这些单个的白色怪人之上,反震的力量威胁不到他。 但很快,站在一旁回复法力的苏明安,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下意识偏身,感觉有着什么东西擦着肋骨迅速划了过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抬头,看见悬崖对面被层层保护下的夏洛阳,端着一架漆黑的枪。 二百五十一章·消失的30号学员 “嘭!” 明一脚将试图越过他防线的白色怪人踹退几步,双方力量值相差不大,这一脚没能将对方踹下桥。 他握剑,剑光乍现,亚尔曼之剑在他手里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剑锋处迸现几寸雪亮的寒光。 亚尔曼之剑毕竟是紫级武器。 其硬度,锋锐度,都是剑类武器中最上等的,附带的真实伤害能够无视一切伤害buff削弱,是最高判定级别的伤害。它在面对玩家时如同死神一般,只要斩到对方一剑就基本宣布了结局。 但面对这些皮糙肉厚的白色怪人时,它附带的真实伤害就显得有些不够用。 在切割对方如同白色山石一般的身体时,更是像受到了什么阻碍一般,难以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苏明安此前几个副本,基本没怎么全力战斗过,为数不多的战斗也是在第四世界。 而第五世界,他全程除了被辉书航和单双保姆般地保护,就是砍瓜切菜般杀玩家,基本没遇到什么敌人,遇到的敌人也是动不动就让他去世的圣启。 他一路走来主要靠的是剧情与线索通关,战斗的次数少之又少,真正面对其他玩家也是碾压,基本没有什么势均力敌战斗的场面。 就算在这个世界,林姜没死,而是真的和他打了起来,结局依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二人之间相差了六百多的战斗力,林姜在他面前没什么还手能力。 但在面对这些潮水一般汹涌不绝的npc时,他头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压力。 ……来自战斗方面的压力。 他隐约觉得自己现在走的这条剧情线路是哪里出了差错,难度应该不至于如此。 ……但只有先杀了夏洛阳,看看对方有没有线索掉落,才能进一步判定他的路线是否出现偏差。 苏明安迅速侧身,往树林深处跑,他不敢面对夏洛阳的子弹,若不是刚才高精神点的第六感救了他,本体已经死亡,保护阳夏的掌权者任务也会宣告失败。 阳夏就是他自己,他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本体不能死,这个副本在战斗中不能有换分身重来的想法。 “嗖——!” 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划过,苏明安朝前一扑,扑到一棵大树后,粗壮的树干能正好帮他挡住子弹。 ……他确实没想到,夏洛阳是用枪攻击的。 经历了亚麻的boss战,他以为夏洛阳也要用什么精神污染技能来恶心他,比如什么光环什么法术的,没想到对方端着枪就上来了。 没有他的制衡,明那边坚持不了多久。 他靠着树干,立刻开始了为时五秒的状态转换。 既然夏洛阳并不是靠降san技能来攻击的,那他还是切换明状态合适。 虽然这样精神点下降,幻觉会一连串地出现,但总比影状态的小身板好,没有了空间位移,敏捷3点的影状态就是个人肉靶子,枪法描边大师都能把他打爆。 在实战中,苏明安才总算感觉到这种被他忽略的自身缺陷。 在面对玩家时还好,那些人没等靠近他就会被空间震动秒杀,但在面对这种皮糙肉厚的npc人海,他两个状态都显得乏力。 发展得太过极端,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能将职业进一步进化的话……是否能够出现状态融合之类的技能? 他这边在思考着,身后树干传来“啪啪啪”的连续声响,树皮爆裂在他的耳边,不用想也知道夏洛阳那个家伙还在追击。 五秒时间一到,他立刻蹿了出去。 “面前的人——我对你发出高塔邀约!” 他立刻对着已经突破防线的一个白色怪人大喊。 白色怪人没有回话,他的眼神十分空洞,已经不会回话。 喊完那段话的下一刻,苏明安就立刻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针刺感,似乎下一秒他就会死,毫无躲避空间。 夏洛阳在远处射击,本就是不想让他参与战场,让明先被围攻至死,再去对付他。 当他从树干后跑出,夏洛阳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 一颗涂抹着绿色液体的子弹,直扑苏明安的额头而来,如无例外,这一下他无法躲避,他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比子弹还快。 苏明安也没有躲避。 他盯着眼前那已经举起电棒,近在咫尺的白色怪人,手上出现了白色品质的铁棍。 他没有管那颗会要他命的子弹,像是根本没想到空中会有子弹一般,铁棍直接朝着白色怪人打去。 夏洛阳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白色的屏障,却立刻从苏明安身周升起。 它升起得极为迅速,不留一丝空隙。 飞射而来的子弹打在屏障之上,一点波动都没打出来。 亮银色的子弹掉落在地,渐渐沉入水坑中。 苏明安持着铁棍,身体一侧,闪开窜着蓝色电光的电棍。 他没有再在乎其他的敌人,也没有再在乎夏洛阳的远程狙击。 他的面前,亮着一个透明的屏幕: 【(高塔邀约)已成立】 …… 苏明安已经明白了这个邀约技能的bug所在。 它的作用,远远不止拉一个人来和自己单人对战。 当他指定邀约过后,除了被指定的那个敌人,其他敌人的任何技能都不能伤害到他,其中就包括了夏洛阳的远程狙击。 当邀约成立,白色屏障升起,他和面前的这个白色怪人就进入了一个独立空间的战场,其他人就只能望着,却无法插手。 他迅速将战术传达给明,明也立刻对一人发出了高塔邀约,而后,另一个白色屏障立刻升起。 汹涌的,白色的怪人人潮之中,此时亮起着两个屏障。 夏洛阳站在悬崖的另一头,抱着枪,子弹全被这两个屏障挡下,本体和分身都处在邀约之中,他一个也伤害不了。 “……很有趣的能力,分而制之。”他笑了笑,向前一步。 他现在确实毫无作用,宛如一个被战斗隔绝开来的局外人。 “……但在这样的接力战里,你又能坚持多久呢?”他扔掉手里没有子弹的无镜狙击枪,抹了抹身上反震带来的鲜血。 他掏出一支手枪,踏上吊索桥,扶着身侧的铁索,一路前进。 他的视野里,足足二十个怪人,正等待着两个屏障内交战的结束。 …… “铃奈子,你跑哪里去?” 潮湿的山洞里,冬雪好不容易才收拾出一片可以坐下的地方,刚想找点东西来生火,就见着叫铃奈子的小女孩正在往外走去。 “你先别出去,外面雨太大,我们把干衣服换上。”冬雪立刻上前,三两下就追上了腿短的铃奈子。 她此时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水珠都快把整个人浸透了,黑发湿哒哒地贴在耳边,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泡过一般。 铃奈子也不例外,这个小女孩走出去的时候,半条腿都浸在水坑里。 冬雪上前,想拦住她,铃奈子却一把推开了她。 “铃奈子,不要任性,外面雨很大,会生病的……”冬雪以为这小女孩是小孩子心性,被压抑得太久了,逃出来心情依旧不好。 她的语气很温和,也很有耐心,她将一件略小的干衣服抖落出来,想帮全身湿透的铃奈子换上。 “……滚。” 铃奈子说。 “啊……?”冬雪愣了愣。 她手里还在抖着衣服,布料摩擦声一阵一阵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铃奈子,你说什么?” “滚。” 瘦弱的小女孩,缓缓回过头,眼中满是寒光。 冬雪僵在原地。 此时的她才发现,这个瘦小,虚弱,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的小女孩,此时眼底里潜藏的锋芒。 像是野兽在看人,那种巨型凶兽一般给她的感觉,让她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铃奈子只是盯了冬雪一眼,给了她一个警告,就不再管她,迈开步子。 暴雨顺着风,刮在铃奈子黑发边,雨水却再也近不了她的身,她身上湿透的衣衫在一点点变干。 水滴顺着她的手臂滑落下来,在走出几步后,铃奈子的身周已成了一片暴雨不入的空间。 冬雪不知道铃奈子这是怎么了,她只觉得害怕。 害怕对方那小小的身体上骤然爆发出来的气势。 她僵在原地,衣服掉在雨水里,脚步像是生了根一般不敢跟上去。 …… 苏明安头一偏,躲过电棍,刺痛感从他的耳侧传来。 他迅速上前,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收手之时,一瞬靠近面前白色怪人,手中的铁棍迅速抵达对方喉咙之处,铁棍头部削出的尖端前刺,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凝滞感。 当亚尔曼之剑刺穿敌人喉咙时,他并未感觉到阻滞感,剑刃会像切豆腐一般过去。 但当手里的武器换成白色品质的铁棍时,对方的喉咙就有些刺不穿。 身后传来“噼噼啪啪”的电流声响,白色怪人的另一只手也猛地朝他肩头抓来,苏明安一咬牙,没有选择后退,他现在等于贴着对方身体,回身也会被猛地抱住,他无路可退。 他双手握紧铁棍,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里刺。 对方喉咙处的出血量极大,喷射出的鲜红色液体一瞬间淋了他满脸,有几块和雨水一起糊进他的眼睛,热流冷流在眼里纵横,带来一阵阵酸疼,他却不敢眨眼。 在铁棍贯穿了对方喉咙之时,那只被白色手套包裹的巨手也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咔吧”一声脆响,一股剧痛在右肩膀上传开。 右肩膀被捏碎了,至少也是骨裂。 血条瞬间下滑,似乎还有什么行动受限的debuff出现,他只是立刻往前推倒。 喉咙被刺穿,白色怪人失去了最后一份力气。 刚才捏碎苏明安肩膀的一下,已经是白色怪人最后的攻击。 “刺啦啦——” 电棍掉落在地,湛蓝的电流在水坑中流动,地面的一处处水坑此时也成了危险的陷阱。 …… 【当前邀约数量:8人】 …… 苏明安推着白色怪人向前倒在地上,喘着气,将手里的铁棍一点点抽出。 高塔邀约即将结束,白色屏障要落下。他即将面对又一个全盛状态的白色怪人的攻击。 他拿出第二支强生剂打在自己脖颈上,血量在一点点回复。 此时的防线还没有被完全突破,高塔邀约只是维持了三秒左右,明就杀掉了对面的白色怪人,转而迎击其他人,此时的铁索桥上,还拥挤着大约十一二名白色怪人。 ……还包括一个夏洛阳。 在看见夏洛阳踏上铁索桥的一瞬间,苏明安就立刻开始警惕。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打不过全盛时期的夏洛阳,能将对方地形杀,就利用地形杀,不能让对方趁乱冲过来。 “——断桥!” 苏明安朝着明立刻下达命令。 霸占桥头是为了多一些经验,但当自身已经无法应对时,还是趁早收手。 强生剂正在发挥作用,右肩膀却依然在痛。即使药剂上面标明能够恢复500点生命值,有些伤势也不是可以数据化表示的,断骨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他的整只胳膊都有些麻木。 苏明安动了动右臂,感觉行动不便,他立刻将铁棍换向左手。 明状态带来了六级的格斗专精,剑术专精和刀类专精,虽然铁棍和这三个专精哪个都挨不上,但多多少少能带动他的身体去攻击。 左手持武器也没有大碍,只是换手的问题。 苏明安持着铁棍,站在白色怪人尸体上,看着眼前冲过来的,两个突破明防线的白色怪人。 “我向你发出高塔……” “唰——!” 危机感袭来,苏明安迅速一挥铁棍,只感觉手臂一麻。 “嘭!” 血花在他眼前炸开。 被铁棍弹偏的子弹掠过他的左胸,从他的右胸贯入,炸开一片血肉。 【hp-1569!(重伤!贯通伤!)】 这是一颗大口径子弹,带来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都在后偏,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他吸着气,嘴里却不由自主吐出了血沫,他的手在右侧身体上一摸,摸到了一个极大的口子,温热的鲜血压制不住地从他的指缝间流过去。 冰凉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忍着痛,将还没说完的话迅速说完:“……邀约。” 二百五十二章·“最后一课” 高塔邀约生效,白色屏障升起,下一颗飞扑而来的,已经瞄准他头部的子弹掉落在地。 苏明安握着手里的铁棍,将明状态可怜的200点法力值完全灌注,他对着扑过来的白色怪人,发动了空间震动。 “轰——!” 空间波纹横生,虽然并不剧烈,威力也小得可怜,但对方的身形在空中僵了一刻。 下一刻,染满苏明安自己鲜血的铁棍飞掷而出,精准无比地扎中还在空中的怪人的脖颈,扎出一片烟花般的鲜血。 …… 【当前邀约数量:9人】 …… 苏明安勉强起身,呼吸都有些接不上,他立刻打下最后一支强生剂,向最后一个怪人发出了高塔邀约。 他不敢留缝隙,夏洛阳的子弹再来一颗他就死定了。 哪怕以这种重伤力竭的状态面对最后一个冲破防线的怪人,他也必须立刻发出邀约。 痛楚如同燎原的火焰,在全身各处燃烧起来,他紧紧咬着牙,防止自己因为剧痛咬到舌头,右胸和右肩膀更是传来一阵阵猛烈的痛感。 ……这一次战斗给他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刻。 明在桥头占据有利地形,利用踢踹的方法清理了许多敌人,不少白色怪人并没有突破防御,而是被干脆利落的一脚踢下悬崖的。 如果江水没有将这些尸体带走,恐怕现在悬崖下面已经铺了一层白雪般的尸体。 铁锁桥上的白色怪人还有十一二个,而突破防线朝苏明安本人冲来的有三人,他杀了两人,现在还有一个。 他抬头,眼前还有要扑过来的,最后一个白色怪人。 铁棍插在另一具尸体的脖颈上,他现在手里一件武器也没有。 他抬起手,想要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突然咳出了血沫。夏洛阳的那一枪伤到了他的肺叶。 他渐渐开始眼前发黑。 持续失血状态下,他的生命值还有四百多点,强生剂的效果拉不住他的右胸贯通伤。 san值一点点滑落,他听到了阴森的幻声,眼前在一点点黑暗下去。 白色的怪人,如同屹立的墓碑,站在雨幕之中。 怪人的手中,扬起了湛蓝的电棍。 …… “唰!” 桥头,脱离困境的明挥出一剑,索桥断裂。 原本要扑上来的白色怪人瞬间身形倾斜,铁索桥剧烈摇晃,挂着的一端正在下落。 “哗啦啦——哗啦啦——” 同心锁相撞,木板碎裂,破碎声渐渐和雨幕滴答混成一片。 风雨倾斜,怪人们身形不稳,不少人直接如同大块的白色石头一般掉落下去。 夏洛阳站在桥的中段,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我还是,失败了啊。”他笑了笑,步子一动不动,没有一点要冲上去拼命的意思。 事实上,这个距离,他也冲不过去。 在被白色怪人保护的同时,他们的身形也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越不过去。 原本,在夏洛阳眼中,只要能击杀苏明安,他这一局就胜了。 只有苏明安是阳夏,阳夏一死,他就成功,哪怕对方分身还活着也没关系。 但在那一颗子弹扎入苏明安右胸,没有杀死对方时,夏洛阳就知道结束了。 他结束了。 桥梁断裂,木板破碎。 夏洛阳站在迅速倾斜的桥梁之上,举着枪。 面前的视野在剧烈摇晃,他也正在随着桥梁坠落而下,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下方的江水,像一只等待吞噬生命的凶兽。 潮气扑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指扣上扳机,又松开。 刚刚,苏明安那毫不间歇地发出最后一次高塔邀约的行动,让夏洛阳趁虚而入的想法失败。 除了明,他现在杀死不了任何人。 “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夏洛阳叹了口气。 “要我救你吗?”明站在悬崖那一头,用亚尔曼之剑借力,支撑着站着。经历了激烈战斗的明,此时身上也满是鲜血。 “你不去帮本体吗?他可就在你后面。”夏洛阳笑了笑。 “本体没有呼唤我,我便不需要去。”明头都不回,满是血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夏洛阳……如果你能将来龙去脉细细解释一番的话,或许本体可以放过你。” 夏洛阳微微动了动手,明瞬间警惕。 但出乎意料的是,夏洛阳是动了手,却是将手中漆黑的手枪扔出。 手枪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到江水之中,消失不见。 在倾倒的铁索桥上,夏洛阳点燃一支烟。 雨水拍打着他的脸,湿透的口罩挂在他的耳边,橙黄的火光在烟头透着一点暖芒。 他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烟圈,身形在风雨中剧烈摇晃。 “总之,恭喜你们。”夏洛阳笑了笑:“这一次,你们逃出来了。” 他在剧烈摇晃中拽着铁锁,只顾着吸着手里的烟,像是身周的一切都不在乎了般。 “很奇怪的事。”夏洛阳说:“明明有的人有才华,有能力,却偏偏选择在自己最光彩的时刻画地为牢……一次又一次地探寻自己的过去,去救一个早就把自己禁锢住的人。有意义吗?——帮阳夏做这个手术的我,到现在也没能明白。” 明眨了眨眼,他在记着夏洛阳说的话。 这是关键线索,打败boss的关键线索,他一个字都不能错过。 铁索桥在迅速坠落,连接的铁锁根根断裂,白色怪人已经如同下饺子般坠入汹涌的江河。 在大自然的摧残下,这些恐怖的怪人掀起了一点浪花,就随着江水消失在了悬崖下。 “阳夏……他明明已经走出了过去,获得了一切,却还要老是回头看。”夏洛阳叹了口气:“直面过去的深渊……这是何等的勇气,我也想帮他,但我也逃脱不出这片禁锢我的藩篱——这个围绕着一个人反复重置的小世界,荒唐,真荒唐啊……” 支撑的三角架承受不住压力,索桥与其终于完全分离。 “轰——!” 桥面猛然下沉,断裂的一端拍打在江水之上,水浪溅起,瞬间将拽住铁锁的夏洛阳下半身淹没。 白色怪人完全沉底,夏洛阳一手拽着铁桥中段的铁锁,一手抽着烟。 在被淹没的最后一刻,他弹了弹指,将手中的烟灰弹开,像做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而后,他侧过头,朝着悬崖上的青年露出了笑。 干净,纯然,像刚入社会的大学生青年一般的笑。 “这一次,祝你们成功。”夏洛阳笑着说。 “轰——!” 桥索完全断裂,水浪涌起,他的身形被完全淹没。 在一片昏暗的雨幕中央,明只能看见,那片漂浮在江水之上的木板,渐渐被汹涌的江水撕得粉碎。 …… 【*击杀夏洛阳(白沙天堂所属),exp+8000!】 【您已晋升为(三阶四)玩家。】 …… 【你获得关键线索·白沙天堂真相·贰】 【(白沙天堂真相·贰):来自夏洛阳的叙述,使你明白了一部分关于这里的真相。】 【白沙天堂真相·收集进度:2/3】 …… 【检测到玩家拥有(亚麻的情感药剂),获取夏洛阳话语中的额外线索。】 【额外线索: “阳夏,你明明已经走出过去,又为何要回来?” “觉醒了自我意识的我,在某一个轮回突然明白过来。” “我无法得知你为何要回来——但我想帮你。” “这一次,我为你做了手术,帮你躲过了冬雪的检测,我想帮你,帮你结束这个不断轮回的世界,也是在帮我自己。” “虽然我最终无法摆脱身份束缚,挣扎得这么荒唐,想杀你,又想放过你。” “……我只是不愿意再看见【绝望】。” “枯死的皮囊,游荡的幽魂,我们寄生在这里,像一根枯死的苗向下寻求一丁点生存的空间,像死水中的鱼渴求最后一点空气。” “你不是彻头彻尾的弱者,过去的你,也从来没有幼稚为名的罪名。” “这般拼命挣扎,卑微的,想要活着的我们……” “祝愿你,这一次,能够成功救下曾经的你。”】 …… 【获得装备(徘徊夜行)】 【徘徊夜行(紫级): 攻击力:30~45 耐久:25/25 弹容量:5/5 装备需求:力量点数30及以上,基础枪法lv.1 (玩家第一次独自正面击败夏洛阳所获得的特别奖励,赋予勇于挑战强权的奋起者们。) 特殊技能【凝视射击】:蓄力3~8秒后射击,子弹将在射击过程中逐渐放大,对敌方造成炸裂+高级穿透效果,此射击必定暴击,当子弹击中敌方致命点时,将进行即死判定。 此射击将被自动校准。冷却时间一分钟。 特殊属性【夜行】:在夜间装备此枪,将自动降低玩家存在感,降低他人探测类技能对玩家的发现概率。 介绍:“崖上留下了他的墓碑,这墓碑无人知晓。” “——而之后的人们看见他,他依然光彩夺目。”】 …… 【完美通关进程·出逃线:65%】 …… 装备和线索化作流光往后飞去,明看了汹涌的江水一眼,回头。 高塔邀约屏障内,白色怪人正和一白一黑两只猫打在一起。 其中,肥胖的白猫覆盖在怪人的脸上,一对爪子疯狂抓挠,爪子上有着一对满是血的眼球。 黑猫左窜右窜,身后的火红尾巴来回摆动,它似乎有些不敢上前,只是看着白猫在那疯狂攻击,小小的眼里是大大的震惊。 白色怪人看起来很痛苦,他的电棍已经掉落在地,手上胡乱舞动,似乎很想把在他脸上趴着的白猫拉走。 但很快,一根铁棍,贯穿了他的喉咙。 胸前还开着个洞的苏明安双手握紧铁棍,一棍前刺,鲜血线状喷射而出,在雨中喷泉般落下。 白色怪人垂下双手,山石般的身躯缓缓倒下。 …… 【邀约数量:10人】 【您已解锁(高塔邀约)新技能】 …… 苏明安松开手。 他从背包里取出血瓶灌下吊命,右胸的伤口已经开始缓缓融合。 没有新的创伤刺激下,血条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平稳状态。 他找了颗勉强挡雨的大树,坐下。现在不打雷,他也不怕被雷一下劈死。 雨水打在他的伤口上,像撒盐一般疼,他想撕开衣服,学着以前学校里教的包扎一下绷带,又放弃了。 他快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走到树下还是最后的力气支撑。 san值已经降到了50,但似乎停下了,在夏洛阳死后,san值变得不再降低。 他的眼前满是舞动的黑色线条和通红的视野,连明走过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需要做什么?”明问。 “……去,去看看冬雪。”苏明安咳嗽一声。 他是真怕冬雪找不到山洞开始乱跑,他已经有些后悔让冬雪和铃奈子离开了。 要是这两人遇上什么野兽,或是摔到哪条沟里去,那死得就真的冤枉,他白坚持这么久。 苏明安拧开一瓶血瓶灌下,生命值渐渐恢复到了700,血已经止住,生命值开始出现上升趋势。 他活动了一下右胳膊,还是有点疼,估计骨裂恢复没那么简单。 明启步离开,苏明安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游戏进程。 他现在已经获得了两个大线索,只要等状态恢复,回去找冬雪,从她口中得知剩下的线索,就应该能顺利通关了。 白沙天堂派来的追兵已经被他解决,桥都砍断了,现在应该是安全期间。 他一度怀疑自己之前的线路有着什么缺漏,不然不至于到这个难度。 他忽然想起了出白沙天堂时,一行人看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按道理来说,这种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东西是个出逃的好东西,如果有了它,这一路也不会这么狼狈,难度会大幅度降低。 只是因为没有车钥匙,一行人才无奈放弃。 车钥匙。 苏明安隐约觉察到不对,明明整个白沙天堂自己已经搜索过了,到底是哪里忽略了这一点。 他思考着,忽地感觉一阵头疼,身体也传来一股晕眩的感觉。 眼前的视野开始旋转,他甚至能看到无形的黑色淤泥正在朝他涌来,强烈的精神污染瞬间糊了上来,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感觉到了精神上的威胁,身体脱离掌控的情况似乎要开始重演,他立刻开始转换状态。 再这样下去他会疯,哪怕影状态脆他也必须转换,精神状态是无法回复的。 影状态的高精神点一瞬加身,所有幻觉渐渐褪去。 他喘了口气,向着明刚才走过的地方走去。 扶着树干,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他感觉有些麻木的脖颈处传来点痛感。 他睁着眼,看见视野开始颠倒。 “……?”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渐渐倒下的无头身体。 二百五十三章·“你有什么理由,指责我?” 午后灿烂的阳光,洒在花坛上的金色花朵瓣上,庭院内阳光明媚。 “划拉——” 长栅栏边,鸟儿低飞,阳光于其羽毛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尾。 大道通向铁栅栏之外,森林碧绿苍翠。 穿着病号服的学员,从地下室走出,他们站在阳光之下,含泪看着这一切。 他们好不容易逃脱了那个地狱,终于到达了外界,对他们而言,一切都像新生一般美好,连站在这里晒太阳他们都觉得满足。 铁皮阶梯之上,怀抱着大剑的青年望着这美丽的景色,环视一圈,收回视线。 “大哥,附近没有侦察到敌人。”莫言环视完四周,抱紧了手里的剑,朝着站在前面的大哥说。 他的大哥没有回话,似乎也在观察。 莫言上前几步,站在大哥身侧:“大哥,你看我们应该可以通过那里出去,那里有个大门……只是好像没有锁……” 他指了指面前不远处的大门,而后侧过头。 他愣了愣。 他看见那一向冷静稳重的大哥,此时眼里有着晶莹的水光。 在阳光之下,那水光格外明显,像蕴荡在眼中。 “……大哥?” 苏明安抬起手,将眼角的生理盐水擦去。 在极差状态之下被突然斩首,看见自己的血液在眼前飙射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这眼泪纯粹是后遗症,在视野转换,看到播撒下来的阳光时,胸腔中重新流淌的清新空气让他不由自主眼中含泪。 “没事,只是太阳太大了。”苏明安轻声说了句,语声显得格外沙哑。 “大哥,你声音好小啊,你说什么?” “……”苏明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眼神微微上移,看向自己的san条。 60点。 像是心上压着的大石突然消失,他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是回档前的数值,正常数值。不然,以他又死一次的状态,现在san值起码低到三四十。 他无比害怕自己的san值会猛然下滑一截,怎么看怎么可疑。但现在看来,san值更倾向于一个判定类数值,只会受环境判定的影响,与自身的真实状况无关。 就像之前100点san值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不太正常,但是偏偏san值就是满的。 这个判定,让他顿时放下心来。 他看着身后的三个学员。 冬雪,庄国和铃奈子。 三个人正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你们在这里等会,我去附近侦查一下。”苏明安说。 他要去旁边的建筑侦查,就是那个曾经涌现出白色怪人和夏洛阳的建筑。 上一周目,就是因为害怕被突然出现的老师逮到,他们一出门就急匆匆往外面跑,在大门处选择了强行破门。 由于没有合理的逃生道具,最后他们被逼到了悬崖边。 但按理来说……即使这样,苏明安的路线也没有问题,完美通关的进度是实实在在在上升的,如果路线出现偏差,应该会重新规划完美通关路线,他应该没什么偏离路线的点。 按理来说,他的进程毫无问题,杀死夏洛阳,断绝白沙天堂来路,再去找冬雪……他的任务已经濒临完成,就差临门一脚。 但是他却突然死了,死在任务濒临完成之前。 死得莫名其妙。 头颅飞起,身首分离,突然被一下斩首。 他甚至不知道明是什么时候死的。 明肯定是死了,不然他不会一睁眼就已经死亡回档。 如果明没死,他至少该将意识转换到分身上去,拥有复生对方的机会。 ……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了他和分身一同死亡? 一般来说,他并不会特意关注分身那边的动向,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切换一下视角,或者关注位于视野一端的分身小视野。 但当时自己的精神状态极差,险些陷入疯狂,连路都快看不清,更别说双线操控了。 所以,明的死亡情况,他几近一无所知。 对方抓住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机会了。 按照他的推论来说,到了那个阶段,应该不会存在额外的敌人……也很难有人在他无知觉的情况下杀了明。 除非,对方非常了解他,非常了解他这个技能……知道必须本体和分身同时死,他才算真实死亡…… 苏明安略一思索,就将死前的情况缓缓推算出来。 首先,明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他之后。 明如果比他先死,他死前一定会有所感应,分身死亡,本体感受相同痛苦,但他直到被斩首时都没有感觉到分身那边有什么痛苦。 明应该是在他之后死亡的。 但如果本体死亡,在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就会进行意识转换,他一定不会一睁眼就死亡回档,至少会切换一下视角。 ……但是没有。 所以,以此可以推断出,在他本体死亡的那一瞬间,明正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 昏迷,无味无痛的毒,或者迷药,都可能造成这个状态。这些东西对身体带来的痛苦很小,很难让他察觉到。 如果明在他死前就中了这些毒,导致昏迷,他再被人斩首而死,意识转换,他一样会和明一样陷入昏迷。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导致这样的局面。 对方真的非常了解他。 而且,对方应该只有一人,不能两头作案。 对方一定知道,自己有一方死亡,另一方会被通知到,才选择了这样的手法。 不然,一旦明首先死亡,苏明安一定会警惕。 若是寻常,哪怕是这样的手法也不行,因为明一旦陷入昏迷,没过多久苏明安就能觉察到不对劲,但他当时正好是失血且状态极差的情况,以至于忽略了这些。 对方……选了一个极好的时机,用了一个极好的手法。专门选在他切影状态之后瞬间出手,一击必杀。 ……有点难缠啊。 苏明安已经开始猜测起玩家来了。 如果是npc在这样针对他,游戏的难度也太离谱了些,不符合常理。只有在规则之外的玩家,才会对他做出这种手段。 那么,这个玩家……这是有多恨他?又该有多了解他? 时机、手法、胆量、运气,这些因素缺一不可,才造就了对方的成功。 只要有一些微的差错,一点的纰漏,这次刺杀就会宣告失败。 苏明安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被精心策划的刺杀。他看出了对方的良苦用心,与那针对他而来的,极深的恶意。 对方真的成功了,还没暴露身份,就十分果断地在全世界人眼前击杀了第一玩家。 ……一次。 击杀了一次。 苏明安确实很佩服对方,对方是一个极为聪慧,也极具胆量的玩家,哪怕是敌人,他也敬佩对手。 ……但很幸运,也很不幸的是,他拥有很多次机会。 对方在上一周目成功了一次,但这一周目就未必,苏明安已经开始利用上一周目的信息,将对手的手法推测完毕,并且已经渐渐开始锁定目标。 这是独属于他的攻略方法,能够最大限度给予容错。 虽然他在这次副本里已经极力避免死亡,也不想将自己的希望全寄托在死亡回档上,但这个能力确实又救了他一次,并且给予他弥补过失的机会。 ……那么,对方到底会是谁呢? 极度了解他的技能,恨他,又兼具胆识和智慧的玩家。 苏明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他往旁边的建筑走去,看见靠近外围栅栏显得如同白色墓碑一样的三层楼建筑。 门窗紧闭,窗户用胶带封住,大门貌似也被锁住。但建筑外面没有守卫,他在靠近的过程中没有引起警觉。 苏明安迅速靠近墙壁,贴着墙,试图去听里面的动静。 他站在墙外听了一会,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 他的手靠近了被胶布封的严严实实的窗户,试探性地用了一点泯灭,没有看到此区域无法探索的提示。 他加大了法力灌注量,泯灭将窗户钻出一个小洞。 顺着小洞往里看去,他看见了一间无人的房间。 木板床,木柜,木桌。 与他初始房间类似的布置,不同的是,门旁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白大褂。 ……这里应该是那些白色怪人的宿舍。 苏明安空间位移进去,落到床上。 如果用泯灭硬生生把整个窗户腐蚀掉,让他钻进去,损耗的法力值他无法承担。泯灭好用是好用,就是耗法力值太高,平常也只能用于破坏小型锁和攻击敌方致命点。 他落到床上,确认了一下自身现在的状态。 影状态。 他还在白沙天堂当中,且san值为60点,这是一个幻觉偶尔可能出现的状态,他不敢切换成明状态。 而在进入房间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视野又暗了一些。 【您已进入隐藏建筑·白沙天堂办公楼】 【请注意稳定自身精神状态,在此环境下,san值会随玩家行动随时波动。】 【当前san值掉落情况:2点/分钟(受玩家当前精神点数判定)】 …… 他刚看到弹出的san值掉落情况,就看见自己的数值从60一跳,滑落到58。 san值在以每分钟2点的速度掉落,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迅速从床上走下,清晰地听见了脚下木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在他准备推门的时候,他立刻听见了有着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还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苏明安迅速将临时道具栏里的白大褂套在身上,如果不能蒙混过关,他就空间位移。 “嘭!” 木门被打开,一个个手持电棍的白色怪人,瞪着幽幽的血红色眼睛看着他。 苏明安回望着这群人,手里攥着空间震动。 如果蒙混不过关的话,他杀也要杀过去。这一周目死了也无所谓,他必须要获得支线副本的隐藏线索。 他与这群白色怪人对视着,而后看见他们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电棍。 【检测到玩家拥有道具(医生的白大褂),本次判定通过!】系统界面弹了出来。 白色怪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顺着走廊缓缓离开,看样子是认可了他。 苏明安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试图浑水摸鱼。 在这种环境里,还是先跟着大部队探索一番,不能一来就直接单人开莽。 他跟着白色怪人们一路走,发现他们是去各自的办公室,每个办公室外都有门牌,标记着白色怪人们各自的名字。 他们走入各自的办公室,而后开始翻阅教案一样的纸张和笔记,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正在备课的老师。 眼看着这条走廊就要走到尽头,苏明安随便找了一间没人进入的办公室,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很特别,外面没有挂名字,他猜测这是已经死去的npc的房间,比如亚麻的办公室。总之,独立于普通办公室外的房间,一定有特殊的点。 他走入办公室,将门锁上,立刻开始搜寻。 …… 【你发现了(消失的30号学员),是否开始侦查?】 【你发现了隐藏线索·消失的30号学员】 …… 桌上摆放着一个拆封了的档案袋,苏明安将里面的纸张倒出,立刻开始寻找二十九号和三十号的档案。 偏黄的纸张在他手中迅速翻阅,很快,他就看见了纸张最上方,标着血红的29号的档案。 【学员29号·阳夏】 他一看这名字,就感觉到不对。 ……29号,阳夏? 29号不是冬雪吗?他自己是阳夏,阳夏应该是30号才对。 为什么这个档案上……标注的29号是阳夏? 他翻阅了一下,纸张一共有二十九张,从学员1号到29号,但偏偏没有30号的档案。 他捏着纸张,继续看下去。 【阳夏:跨性别者,同性恋,幻想自己有一位虚拟女友,被母亲送进来矫正。】 【当前病情处在好转之中,优秀学员备选者。】 …… 内容到此为止,他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san值在稳定滑落,他已经听到身后开始有奇异的声响。 他忽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抬起头。 木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 端着枪,站在门口的夏洛阳,正无声凝视着他。 二百五十四章·“你见过星子从天际坠落吗?” 【在这种扭曲的环境里,人们无法相信任何人。】 【他们会下意识变乖,变听话,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被鼓励拥有创造性。】 【他们如果在行进中停下脚步,便被视为怠惰。】 【白沙的教师们用经验没收他们的意志,被培养者渐渐成为了他们肢体延伸的存在。】 【雨中的绵羊倒落在地,人们被推着前行。】 【——他们成为了谁眼中的投影,成了无法反抗的暗处身影,他们深陷名为“优秀”的陷阱,再也无法回头。】 【他们“誓死一战”。】 【他们“天道酬勤”。】 【而在这片努力的背后,高塔已然倒塌。】 【——在这片行进的浪潮中,光从未曾汇聚为另一束光。】 …… 天光大亮,位于高楼顶端的办公室里,穿着西装的男人朝着黑发少女叹息。 “……很遗憾,林姜小姐,关于我们的合同计划……” “你是要解除合约吗?”林姜侧过头。 与在副本中相比,她此时的模样憔悴了许多,眼下有黑眼圈,身形也显得瘦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神不振的普通少女。 “……是。”男人点头:“我判断,林姜小姐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与奥杰葛布续约,我们对于林姜小姐的装备供给也会终止……” 林姜笑了笑,手指敲打着窗台。 明明她身上一点威势也无,也确实没有了任何力量,说着话的男人却感觉到了一股极为明显的威胁感,像浪潮般朝他压来。 “林姜小姐,我们……” “嘭!”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就猛地被人推开,一个白发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麦切尔先生,因为林姜小姐的一时失误,你要终止我们协商了一个月的合约?”进门的白发男人问着西装男人,语气严肃。 “互惠互利,是我们签订合约的目的。”麦切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温和,语气却很坚定,话语中透着股必须终止合约的残酷意味: “但现在林姜小姐已经失败了一次,就算她不会像鸢尾小姐那样,能够再度下场,所能给我们带来的价值也远远不如从前。 砝码失衡,交易失败,合约理应终止,秦先生。” “……”秦迩皱着眉:“林姜小姐的实力摆在那里,就算失败一次,在后续的副本中,她同样有再起的机会。此时终止合约,只是短视的行为。” 麦切尔看了眼靠在窗台边的林姜。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也正幽幽凝视着他,安然的神情里透着一丝隐藏的疯狂。 他瞬间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我承认,我方在这方面存在过河拆桥的嫌疑,但林姜小姐的实力变动后续结果,同样写在了我们的合约之上,我也只是代表人。” “无法协商了吗?” “我会诚挚向您道歉。” “算了,秦迩。”林姜开口:“解除,就解除吧,现在的我,确实无法承担你们的【重任】。” 她刻意强调了一下【重任】,言语隐含讽刺。 麦切尔没多说什么,只是鞠了一躬,而后转身离开。 沉稳的脚步声很快离去,门被轻轻合上。 窗外的凉风轻轻刮了进来,扬起少女飘扬的漆黑长发。 她坐在窗边,歪着头,不说话,笑容中夹杂着些难名的意味。 秦迩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短视。”他说。 “……我能够理解合作方的不信任。”林姜笑了笑:“毕竟确实是我失败了,一切清空,一切从头。失败的代价太大,等于从头开始帮助一个废人,他们不敢赌。” 她侧头,隔着玻璃,望着窗户下方行走的人们,望着中央广场老板兔的雕像喷泉水花涌起,看见小孩子在一旁嬉戏打闹。 世事看起来分外美好,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就像人类从未被卷入这场“浩劫”。 ……如果忽略了那街头巷角无处不在的直播液晶屏的话。 林姜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敛起有些挡视线的刘海。 麦切尔是来找她解除合约的第七个人。 在她从游戏副本中回归,被清空了全部实力后,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一个个扑了上来,纷纷要与她解除合约。 原本约定好的要在第七世界组队,负责给她提供装备道具的组织,也全部退了开来。哪怕选择不解除合约的,也要狮子大开口,企图利用她这狼狈的时候。 锦上添花者众多,雪中送炭者稀少,这是世事常情。 她或许不能怪这些人短视,因为游戏副本的时间周期本来就短,世界游戏变化又迅速,人们着眼于当前是很自然的事。她失败一次,奋起的机会就少,需要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积累,这些组织寻求别的高手也正常。 “长缨一直有派人时时刻刻关注人类进度条的情况。”秦迩说:“虽然它的数值是时时刻刻变动的,但在你死的那一瞬间,进度条的数值,猛然下滑了1.27%。” “1.27%。”林姜的眼中闪过惊愕,她细细咀嚼着这个数字:“……很惊人。” “是的,相当惊人。”秦迩说:“根据我们的判断,你当时的战斗力在排行榜应该是第十,第十的玩家被清空战力积分,整体的进度条就下滑了将近1.27%……可以判断出,榜前玩家所占权重,极大,至少前十的玩家,每一个都不会低于1.27%。” “所以现在,那些人应该更加看重榜前玩家。” “对。”秦迩说:“而且,不止是那些人,应该说,所有人——在进度条下滑1.27%后,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所有人都意识到,榜前玩家所占权重,似乎远超他们预料。” “嗯。”林姜点了点头:“我会回到曾经的位置的。” 她说着这话,轻描淡写,像是毫不怀疑自己会失败。 已经过去了六个世界,榜前玩家的积累越来越厚重,从头再来的她,却没有就此放弃的想法。 她的眼睛始终澄澈,纤细的身体里也似乎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 只是坐在窗台边,秦迩就能感觉到她简单话语里的重量。 “……而且,林姜,我个人更希望,你不会因为这次失败,从此恨上榜前玩家。” 安静了一会儿后,秦迩突然说。 “恨?”林姜的手搭在窗沿,她的眼神有些悠远:“为什么要恨?” “在之前世界的情况看来……” “看起来,我很恨榜前玩家,尤其恨苏明安?”林姜笑了笑:“以前或许有点,现在未必。这次毕竟是我自己的失误,是那个玩空中机械飞球的家伙坑了我,没办法——但其实,我并不恨苏明安,他很优秀。” “你信任他?” “不,我信任和他之间的利益。”林姜说:“一旦我回归到榜前玩家的位置上,我将无比安全。这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他不会为了个人私利刻意去杀谁,当我成为榜前玩家,有了足够的砝码后,他不会特意去针对我,不然,我在刚面对他时就死了。” “……”秦迩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所有的榜前玩家,来源背景都有迹可循,背后都站着些人物。但只有一个人例外。” “普通学生。” “对……林姜,你知道的,哪怕是你,背后都有着我们这些人的支持,但那个人……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人们调查过他的背景,很普通,没有一点超凡涉及的痕迹。” “我确实也不知道他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稳定感从何而来。”林姜说:“这次在第六世界近距离接触他,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我发现他在面对我时完全不设防,我根本无法想象为什么他会这么自信。普通学生,做到这个地步,他背后必定有人。” “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大众来说,主办方。” “你的观点呢?” “我不这么认为。”林姜说:“如果他是主办方派来的人,不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全世界都这么认为了,也太过明显,我反而觉得不像。” “有人说他在第六世界会露出马脚,他的情绪比起寻常过于不稳定,显然,他也受了第六世界环境的影响。” “我不觉得他是会因此而疯狂的人,他的冷静一直超乎我的预料。” “大概,或许?”秦迩说着,手腕上的表突然“滴”地一声。 “又来一个。”他说。 “解除合约的吗?” “是。” “来吧。”林姜收回了手:“这个世界的形势,已经不容许我们这些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们苟延残喘了。想要再起……只能在下个世界加倍努力。我注定无法跟上那些一直不败的榜前玩家的步伐,但他们其中有些人迟早会失败。这个时期会很长,而我注定会参与其中。” “到时候,让这些解除合约的短视者后悔。” “正是此意。” 林姜笑着,波动的情绪在眼中流淌。 …… 房门外,持着枪的夏洛阳,口中叼着根烟。 他吐出一口烟圈,眼中含着沧桑。 “……你还是回来了。”他说。 “我只是想救冬雪。” “嗯,对,你没错。”夏洛阳说:“但你现在已经光芒万丈,又何必回到过去?” “我只是在救自己。”苏明安试探性地说。 夏洛阳吸着烟。 他的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我来教你最后一课吧,阳夏。”夏洛阳说:“虽然我或许没有资格自诩为教师,但我毕竟觉醒了一点自我意识。我想帮你,教你这……最后一课。” “你要和我说教?”苏明安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 “我曾经梦想,以电疗的方式治愈我的孩子们,至今我仍然认为那是对的。”夏洛阳说:“我不会与你多说,因为你已经生长成熟,你的意志已经不会随着我的话语变动——我只是想告诉你,阳夏,你会后悔救走冬雪,也或许不会。” “你的谜语让我难以理解。”苏明安说:“如果想要教育一个人,就把意思说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夏洛阳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开枪。 “叮!” 子弹掉落在地,苏明安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指抵上他的太阳穴。 “你怎么知道自己本来该是这样?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应该救走冬雪?”夏洛阳没回头,甚至举枪的手都没收回:“我是一个矛盾的人,时常清醒,又时常被唤醒,只希望有一天能够跳脱出这片世俗的怪圈。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被改变。” “副本重置前,你说我绝对不会后悔。现在,你又告诉我我会后悔。”苏明安说:“你确实矛盾。” 他刻意说出了副本重置的信息,想看夏洛阳是否对此有反应。 果不其然,夏洛阳开口: “……又一次重置吗?”他说:“那你们这一次,会成功吗?” 他说着,枪口调转。 苏明安不再迟疑,立刻发出泯灭。 【hp-2000!(致命伤!)】 …… 苏明安一早就发现了夏洛阳的战斗力其实不强,在上一周目,夏洛阳也只是开了几枪,像一个单纯持有枪支的普通人。夏洛阳的速度,耐力,力量,都不强,可以被轻易杀死。 在副本重置前,苏明安也曾轻而易举地制服过对方,对方没有丝毫反抗。 相反,夏洛阳的子弹很恐怖,几乎能够一枪秒杀明。 所以,在觉察到夏洛阳要开枪时,他不敢再留对方的命。 一番谜语人对话,他似乎了解了一些东西。 【*你杀死了夏洛阳(白沙天堂所属),exp+8000!】 【……】 一连串的信息跳了出来,获得的东西与上一周目无异。 夏洛阳倒了下去,鲜血漫过地板。 …… 【完美通关线路·出逃线:65%】 …… 苏明安不敢在此过多停留。 唯一能够认出他的存在已经死亡,他穿着白大褂迅速将三层楼巡视了一圈,发现了一个保险箱。 保险箱有着三位密码锁,他输入密码,a44。密码箱自动开启。 在箱子之内,他发现了一张纸条和一圈车钥匙,以及一份正确的白沙天堂地图。 【获得线索陆·夏洛阳的警告】 【(夏洛阳的警告):“小心学员……”】 二百五十五章·“亲爱的,你要记着” 苏明安将线索整理了一遍,将车钥匙收入临时道具栏,替换下手电筒。 现在他的三格临时道具栏里面装着的是,车钥匙,染血的日记本,以及白大褂。 通过对夏洛阳话语的分析,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关于第六副本的真相。 现在只差最后两步,带走冬雪,然后,进入最终推论环节。 他穿过全是白色怪人的走廊,从内部解开门锁,推开门。 步入阳光满地的庭院,他看见有人正朝他跑来。 她身材纤小,身上满是纵横的伤痕,鲜血顺着她的脚步滴落在地,看上去正在逃命。 看见他,她眼神一亮,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扑了上来。 苏明安伸出手。 他的眼神毫无波动。 “轰——!” 纵横的空间震动在他面前显现,女孩的身躯被波纹撕得粉碎,他看着血肉在眼前飙飞,却没听见系统的击杀提示。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眼前是一片被阳光洒满的,破碎一地的花叶。 ……又是幻觉。 他还以为是铃奈子那个家伙在朝他跑来。 他看着灿烂的阳光,感觉眼前都在旋转。 在三层楼里待了太久,每分钟掉落2点,他的san值已经掉落到34. 他往前走,看见站在原地的莫言等人,却突然发现原本该待在一行人中的铃奈子不见了。 “铃奈子呢?” “跑了。”影说:“她拥有空间传送道具。” ……跑了? 苏明安没想到她的警惕心会那么强,居然在此时提前逃走,倒是料到了自己可能听到夏洛阳的提醒。 “可惜了。”他说:“看来以后,我要预备一些用来禁锢空间的道具。” “等等,大哥,大哥,为什么铃奈子会突然传送走啊……我懵到现在,她不是学员npc吗……”莫言在旁边摸不着头脑。 “不是。”苏明安看向远处的栅栏。 在说着这话时,他的语气透着些怅然: “她是水岛川晴。” 莫言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震惊,显然他也听说过这个人物:“怎,怎么会……那不是排行榜的大神……” “……我其实已经有点预料到了。”苏明安说:“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水岛川晴,会做到这个地步。 她成为特殊身份的存在,成为铃奈子,潜伏那么多年,准备那么多年,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几乎把她自己弄成自闭症患者的样子。 费尽心力,浪费年华……最后只是为了杀他。 ……只是为了杀他。 她居然这么恨他。 ……她居然真的这么恨他。 “等等!——她,她不是铃奈子吗?”庄国的惊呼声突然响起。 在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后,他的声音更加大了:“她怎么可能不是铃奈子,还有那个空间传送,一个大活人居然在我眼前消失了,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啊……”莫言开口想要回答,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压力。 像是有着什么东西从空中重压而下,猛地按上他的头,无形的能量压制一瞬间加身,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压在了地上。 “砰砰砰——!” 一连串倒地声响起,原本还在站着的人歪了一大片。 “等等……大哥!大哥你压我干嘛!” 莫言也是被压下来的一员,他立刻出声。 冬雪也被压在了地上,她的眼中满是疑惑。 “不好意思,忘了能量压制没法指定对象。”苏明安手上的光散去。 他走到刚爬起来的庄国前,长剑横在他脖颈处。 “莫言,把他捆了。”苏明安说。 莫言二话不说,也没问为什么,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粗绳走了过来。 “喂,等等……等等,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你凭什么捆我——”庄国立刻面色惨白。 “考虑到学员可能存在危险,就像刚才的铃奈子一样,还是把你捆了来得实际。”苏明安随便找了个借口。 事实上,他只是在上一周目看见了庄国的表现,知道这个人只会添乱,还不如从现在开始限制对方的行动。 存活学员数量可以给他加支线任务贡献度,倒是没必要把庄国砍了,反正这人也没什么战斗力,捆起来到时候扔车的后备箱就行。 “大哥果然睿智!” 莫言立刻跟上,庄国在他面前毫无反抗能力,迅速被他压在了地上,捆住手脚。 “顺便也打晕了吧,聒噪。”苏明安说。 “大哥果然英明!”莫言一手刀砍在庄国后颈处,庄国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苏明安闭了闭眼。 死亡的后遗症依然存在,他现在看东西都存在重影。他没什么精力去想别的事情,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比较粗暴……但这也没办法。 水岛川晴的行为,到现在还在令他无法接受。 如果在第五世界,在她跪下,抛弃尊严,苦苦哀求他的时候…… 算了。 当时他分明已经言尽,让她拾起自尊,这种被洗脑的世家中人却依然无法理解。 【你不是喜欢我姐姐吗?】 她当时说的,这样令他无语凝噎的问话,到现在还回旋在他的脑海里。 考虑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就让他去面对好了。 “走吧。”他说着,朝着栅栏门口走去。 …… 苏明安延续了之前的线路。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拥有了车钥匙,成功启动了那辆停在路边的车,并按着正确的地图线路,朝着没断的吊索桥驶去。 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吊索桥看起来摇摇欲坠,苏明安没有选择开车过桥,而是将车停在了悬崖边。 他站在桥头,和上一周目一样,堵着桥口,击杀了汹涌而来的白色怪人。 这一次,远比上一周目要更轻松。 夏洛阳已经死去,没有人放冷枪,莫言也还活着。 只是,因为san值实在过低,他光是站着就能听见各种奇怪的声音。 他持着手里的剑,看向悬崖对面。 厚重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和身上的血混成一起。 他抖落剑身的血点,感觉很不舒服。冰凉的雨让衣服湿哒哒的,裤脚透湿,走一步路都觉得沉重。 “大哥。” 莫言收剑入鞘,身上满是白色怪人脖颈飙射的鲜血,他擦了擦脸上的血点,笑得阳光明媚。 这个青年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展现出来的只有阳光般的笑。 “大哥,这雨有点大,我们要找个山洞避雨吗?”莫言问。 苏明安没回应。 “大哥?”莫言拍了拍他的肩,看着苏明安的身形猛然一斜,吓得莫言剑都没握稳: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我没用什么力气啊,大哥,大哥你不要晕倒啊,我害怕……” “没事。” 苏明安一剑扎进土里,靠着剑身迅速站稳。 他的san值已经不再下降,只是维持着一个让他心烦的数字。导致他总是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景象。 头晕目眩,耳鸣幻觉……各种负面情绪和景象在不断拉低他的状态。 不过还好,这个副本应该快要结束了,毕竟两个大boss都死了。 他舒了口气,而后,回身,一剑斩下—— 原本还在昏迷中的庄国头颅落地,血花炸上剑身。 san值回升10点,苏明安的视野清明了些。 【剩余人数:4人】 系统语声紧接着响起。 苏明安原本还想留着庄国做支线任务的,但发现还是杀了回san更安全。 “先找个山洞避雨。”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等候着的冬雪。 经历上一周目,他没再让冬雪自己乱跑,哪怕让她淋雨,也一定要让这个人在自己视野范围内,一定要保证对方的存活。 现在就差冬雪手里的线索了。 他确实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把她嘴里的线索吐出来。 他望了眼悬崖对面。 对面没有人,白色怪人已经被一网打尽,一端断裂的铁索桥垂在水中,江水拍击崖壁,发出剧烈的声响,整条江河就像一条水流做的绞肉机,哪怕是皮糙肉厚的白色怪人掉进去,也会被水流拍得支离破碎。 他盯着,思考着,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狂风。 这风来得太过迅猛,像是一个人猛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甚至来不及回头。 眼看着就要掉进江里,他立刻空间位移,位移回岸上,猛然回头。 身后,一脸奇怪的莫言,正仔细地盯着他。 “大哥。”莫言说:“你需要休息了。” “有敌人。”苏明安立刻朝着狂风袭来处,要发动空间震动。 “大哥,什么敌人也没有,你自己原地位移了一次。”莫言立刻提醒他。 “……”苏明安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视觉,听觉上的幻象已经够要命的了,没想到到现在,已经出现知觉方面的幻觉了。 他明确感觉到有着什么东西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但现在莫言告诉他是他感觉错了。 ……莫言可信吗? 可信。 这是苏明安自上一周目获得的信息,莫言绝对可信。 “有危险随时告诉我,我们先去找山洞。”苏明安说。他顺便把相同的命令传递给影,以获得双重保险。 一行人朝着丛林深处走去,不远处就是一处山洞。 “对了,莫言,你没事吗?”苏明安突然说。 他一直发现莫言的精神状态出乎意料地好,自始至终只在亚麻的环节失去理智过一次,哪怕在那时,莫言也很轻松地就回神。 尽管自己是因为深入险地,精神状态才会这么差。但莫言的精神状态也过于轻松。 “没事啊。”莫言回答得理所应当:“天气很好,大哥也很厉害,我很放松。” 苏明安抬头看了眼天,暴雨倾盆一般下落,抬头的这一下险些让雨灌进他的眼睛。 旁边的冬雪也有些费力地走着,她湿透的衣服贴着略有曲线的胸腹,黑发黏在她的面颊,在注意到苏明安的动作时,她望过来的眼神亮晶晶的。 苏明安看着这样的冬雪,莫名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似乎有着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但他现在没有心思去深入思考那些。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将冬雪隐藏的线索挖出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山洞,已经开始组织起措辞。 “冬雪。”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变得软和下来:“……我们聊聊吧。” 冬雪的脸上,露出了格外明朗的笑意。 …… 【主神空间·879服】 灯光昏暗的酒店包厢里,酒液流淌着灿金色的光。 戴着遮掩着上半脸面具的少女坐在吧台边,摇晃着手里的酒液。 酒吧的生意不错,旁边还有着抱着吉他的驻唱歌手,驻唱歌手单手搭在吉他之上,却没有开唱,微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沉默。 而与他类似的,许多坐在卡座饮酒的人,也沉默不语,像氛围一下陷入了凝重之中。 究其原因,是吧台上悬挂着的液晶屏里,播放着一个人歇斯底里的模样。 “——你以为我是为了全人类吗?不是!根本不是!谁要救那帮家伙,只有更强,才能将收获带回去,成为特殊身份的玩家才不是叛徒,这只是人类上升的阶梯罢了!大家都是为了自己,你又正义到哪里去,你又凭什么有理由指责我——” 这是榜前玩家,世界排行榜排名37位的柯兰国的多尔。 从游戏开始时,他在人们表现的形象一直是谦逊,稳重,彬彬有礼,极具绅士风度,连战斗后的衣衫褶皱都要整理得一丝不苟。 ……所以人们从未想过,这位绅士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人们看着,这个人的形象一点点崩坏,情绪一点点沸腾,像是一点点撕开他伪装的假面,将底下丑恶的真实赫然显现在他们面前。 直至现在,这位曾在人类自救会议上侃侃而谈,说要“解放人类,勇敢于命运作斗争,绝不屈服”的绅士,陷入疯狂,在屏幕里,倒在地板上,对着npc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行为打碎了人们对其的一切美好幻想。 多尔疯了。 他疯的体现,就在于真实。 从这片被宣泄而出的真实中,人们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换台吧。”有人说。 酒吧毕竟是放松的地方,即使有些人乐于看见榜前玩家形象崩坏,这种场面也不适合在这里播放。 驻唱歌手打开界面,转换直播间。 二百五十六章·“自诩的神”(读者20210319,盟主加更2/5) 驻唱歌手随机选择了个直播间,至少不能给大家看过于负面的场景。 画面跳动,显现出来的,是一个排行榜前一千的一流玩家直播间,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此时呆傻地站在课桌边,眼中满含泪水。 “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她不停重复着,她的身边也全是正在忏悔的人们,他们的悔恨几乎汇聚为河流,负面情绪几乎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驻唱歌手皱了皱眉,再度调换直播间。 卡座的人们传来议论: “这下真是可笑了。疯的人估计不少。” “又是吐真剂,又是真实幻境,谁想到白沙天堂还有这种东西。” “好多榜前玩家都中招,以至于颜面尽失……” “也不算颜面尽失吧,也就是将他们的想法真实表露出来了。” “据说林姜一死,人类进度条足足掉了1%之多……这么大的权重,我真没法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虚伪的人太多了,我真没想到多尔会有这样的想法。” “切,那不寄托又能怎么办呢?阿尔克,你敢下场吗?” “……” “已经有人开始猜测更前列玩家的权重了。” “我害怕最强的那一个会有足足10%的权重,你懂的,就是那一个。但更让我害怕的是,我觉得我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 面具少女打了个哈欠,听着这些话语,将酒液送入口中。 她的手上还拿着画笔,似乎是在练习速写。 她只是找个地方休息,却总能在各个地方听见那个人的事情。 第一玩家相关的信息,就犹如世界线集合,无论人们在谈论什么,无论人们在哪里交谈,最后总能在关于他的事情上聊上一二。 面具少女听着,看着上面的屏幕直播间切换。 数不尽的弹幕,一瞬间雪花般飞舞在屏幕上,几乎将画面完全遮掩。 少女只是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这个直播间里的一堆白色弹幕小字: 【又是爷最爱的忽悠时间。】 【虽然每次都知道这人在忽悠,但居然每次我都被说服了……】 【第一玩家现在san值应该相当低吧,刚才就发现他不对劲了,但现在言语倒是挺流畅。】 【这就是传说中的攻略状态,抛弃一切debuff。】 【呜呜……冬雪,我的冬雪……你为什么是男孩子,你真的好可爱……】 【呜呜……莫言,我的莫言……苏明安居然为了攻略冬雪而把莫言赶出去淋雨,真是太工具人了。】 【他上次对那个莱恩不也是这样,第一玩家对与攻略进程无关的人都懒得掩饰。】 【哎,大家看到多尔的直播间没有,出事了。】 【唉……看到了,大家都不容易,谁没有点私欲呢……】 【……】 这个直播间右上角的热度数值,以亿起步。 少女听见液晶屏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像震彻在她的灵魂里,每一声都能引起共鸣。 ……毕竟那是她的“神明”。 哪怕神明曾在联合团会议处无视过她,不理会她,她也无所谓,神明就该是神明,身为“逐光者”,本就不该要求神明对祂的每一个信徒都有所回应。 她听着他的声音,面上不知不觉露出微笑,像得到了满足。 她的“神明”此时正坐在一个山洞里,艳红的火在昏暗的山洞中格外耀眼,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那面上的神情极为安定。 他似乎是在平静地诉说,也像在讲故事,稳定的声音如同缓缓淌过的水流,像正穿过噼啪作响的火堆朝她涌来。 “……这世上总会有特别的人,但不是我。我只是一直行进在发现自己是平庸的路上而已。”他对着火堆对面的少女说着,声音极为轻缓。 名为冬雪的少女也正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极为明亮。 火光跳动在她的眼中,那其中是一片得到宽慰的安然。 屏幕中的“神明”继续说着,语气极为安然,也很令人亲近。 “……当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样特别的时候,自己也就长大了。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接受自己的平凡,这种事确实很难,很痛苦,很无奈——但这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他人夸奖的话语,容易成为人一生的诅咒。” “冬雪,不要让这些话语去支配你自己,你足够优秀。” “神明”说着,语声暂缓。 屏幕外,面具少女认真地听着,像聆听圣言。 “——苏小姐,安格尔先生找你。” 身后传来呼唤声。 面具少女苏式放下手中的酒杯。 “我只会信一个神。”她说:“我不会听他的传教,让他滚出去。别来打扰我听神明的言语。” 苏式说着,酒杯在吧台桌面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着雪白牧师服的青年,缓缓从酒吧外走入,他的手上捏着雪白的十字架,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旁边的客人们看到这一幕,瞬间停下了交流着的话题,纷纷举起手,开始拍照录制起来。 “那是安格尔!暗牧安格尔!” “榜前大佬啊,录下来录下来,传到论坛估计不少热度。” “……我草,安格尔,老有话题度了,上次联合团人类自救会议人家讨论话题他传教,场面无比好笑,我真的印象深刻……” “貌似传得也是些歪理邪说,这人偏执又固执,会自主审判一个人是善是恶,杀人毫不手软,简直就是个疯子……” 听着这些人的言语,安格尔笑容未变,只是缓缓行走而来。 他拥有一双翡翠一般碧绿色的眼睛,即使面带笑容时,身上也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气质。 “安格尔?”苏式回头。 遮住上半脸的面具将她的容貌盖住,没有让其他人发现她是苏式。 不然,这群客人,怕是早就跑了,会害怕被她再炸一次。 “你不是榜前玩家吗?第六世界没下场?”苏式说。 “那是一个极恶的世界。”安格尔微微叹息:“我去别的世界游历,只是为了拯救那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的人们,可那样的世界,光看关键词就知道,太过绝望,我无力回天。” “如果你是来找我传教的,你可以走了。”苏式说。 “可是,苏式小姐,我认为,我的思想,与第一玩家十分相近,但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们的态度会相差如此之大。” 苏式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有些不耐烦:“你懂什么?你们一点都不像。” “关键就在于【分级】,不是吗?”安格尔碧绿的眼中透出点疑惑:“毫无作用的人们,不应该被留着,他们需要【审判】。而应该得救的人们,我们要向他们伸出援手,将他们救出火海。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且需要明白,只有直白的恐怖才能让人们觉醒,逃避不是办法,而人们几近一无所知……” “安格尔,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式小姐,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你已经提前拒绝我的话语了。”安格尔显得有些无奈,他亲吻着手指间的十字架,而后闭上眼:“……所以我想对你的神明来说这些。” 苏式沉默了。 安格尔挑了挑眉,显得十分意外:“身为最“忠诚”的逐光者,你不会连自己的神明也无法联系上吧。” 安格尔的话语,犹如刀子一般刺进了苏式的心里,她咬着牙,有些恼羞成怒。 “滚,滚出去。”她指着门,让他离开。 卡座边的人们举着手,他们正沉默地录制着这一幕。 “很遗憾。”安格尔说:“看来我此行是白来了,你并没有被你的神明认可。” “再不滚,我会让老板把你丢出去。”苏式说:“只加了精神属性的牧师,你将毫无还手之力,你会后悔。” “明白了。”安格尔笑了笑,他似乎丝毫不生气。 面对着所有人或胆寒,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缓缓转身,踏着缓慢的步子,像来时那样返回。 苏式的手点着桌面,她抬起视线。 画面中,她的神明,正在向着一只“雨中的绵羊”缓缓劝说。 他的声音轻缓又低沉,其中有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耐心。 她无比艳羡地看着这一幕,手指渐渐曲起。 …… 【在新州,有一个职业名叫“扶羊人”。】 【他们专门负责拯救绵羊。因为羊毛太吸水,而这些吸水后沉重的羊毛,会让它们就此倒地不起,很容易在积水里就此溺死。】 【冬雪读过这个故事,她成为了雨中的绵羊。】 …… “冬雪。你看见过星子从天空坠落吗?那是需要你离开这里,才能望见的风景。”苏明安轻声细语地说:“你不能停驻在这里,重复着旧有的进程,你终究需要看见新的风景——你需要建造一座独属于你的高塔。” 火光跳跃间,低垂眼睑的少女轻轻启唇。 “……那我没有做梦的资格吗?”冬雪轻轻地说:“阳夏,我不想长大。” 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他低头,没让冬雪看见自己的表情。 本来他的精神状态就不好,还要进入到这种攻略模式,不断组织着话语。看着眼前的火堆,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说话和调动表情都要尽全力。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从进入山洞,找借口将莫言赶出去,开始和冬雪谈话后, 最关键的环节就开始了。 一个亮着的面板,此时浮在他的面前,久久不散: 【注意:你正在和白沙天堂·关键npc·冬雪交流中,请注意言辞!】 【错误回答会导致san值滑落。】 【当san值跌落为20以下时,玩家必定陷入疯狂。(此数据已根据玩家当前精神点数进行判定,所有玩家平均疯狂极值为:50点。)】 【若成功说服冬雪,你将获得最后一片线索,进入最终线路分支选择阶段。】 【线索与最终推论环节密切相关。】 …… “冬雪,我从前,有的时候,也会做梦,做幻想,以为自己会是世界的主角,所有人都围着我转,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真实的,我这一生生下来就是为了体验,体验完这身边全是npc的一生。”苏明安组织着言语:“你或许也可以这样想,但首先,你需要走出这片新手村,去面对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可你忘了我们曾经做过的那些吗?我不想离开。”冬雪望着他。 她似是陷入了某种很特别的情感中,格外澄澈的眼底里仿佛跃动着火光,一闪一闪,在望着他时生动地跳动起来。 “阳夏,我们,我们一起踩过秋天金黄的落叶,听见过那清脆的声响……冬日的时候,我会将雪球抛向结冰的湖面,会将结冰的叶片打落,你也会笑意盈盈地在一旁看着我……我们一起在夕阳下的江水边散步,一起在寒夜里奔跑……我曾无数次侧头描摹你的面容,细细斟酌着你的眼睫……但你总会告诉我,我需要长大。” 她说着,语气羽毛一般轻:“但我从未长大,我不需要长大。我和特别,你也很特别,我宁愿毁在这里,也不要走出这片空间。” 苏明安闭了闭眼。 扭动的线条朝他蔓延过来,他深深呼吸,隐约听到有小孩诡异的歌声。 他强压下心里的扭曲情感,再度启眸,露出温和的笑。 “因为成长就是意识到这点。难道不是特别的就不行吗?”他轻轻发问。 冬雪微微一愣。 “人从来没有理由远远凌驾于别人之上。”苏明安说。 “不,我的父母会,他们一直凌驾于我。”冬雪说:“我一开始会想,他们为何要生孩子?但我现在明白——是为了延续他们的姓氏,接管他们的财产,满足情感的需要。只有听话才有糖果吃,只有老师说的才是正确答案,除此之外,都不对,我们不被鼓励拥有创造性。” “我们不是奴隶,也不是神明。”苏明安说:“你本该拥有逃离他们阴影的机会。” 冬雪没说话。 火光描摹着她的面部线条,艳红在她的眼中跳动。 “越长大,就要越学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苏明安说: “——冬雪,你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你要记得,想要做成的事,想要成为的人。哪怕再遥远再没有把握,不试试永远不可能知道结果。因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平凡,就要更为此付出比不平凡之人多得多的努力,才有可能做到。” “而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使命。” “苦难和时光,造就了现在的我们。” “……如果就因为希望太渺小了就放弃了,那是连自己的平凡也不去面对了吗?“ 他笑了笑,语气渐渐淡了下去: “……我会感到愧疚啊。” 二百五十七章·BE10·坠落(读者20210319,盟主加更5/5) 【“——听着,亲爱的,亲爱的,你要记着。”】 【“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应当记着,你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主演,是画中最亮的颜色。”】 【“你应当记着,你是飞翔的雏鸟,是闪耀的星子,是光辉的未来。”】 【“你记着,你拥有辽阔的天空与大海,你笔下有遇难的矿工、血淋淋的真相,你关心粮食和蔬菜,你眼中有对世事的不平与愤慨。”】 【“你以笔为剑,破茧而出,你能够建造自己的高塔。”】 【“你要记着,你从不是谁的阴影。”】 【“你不该成为制式化的基石,你眼中永远有光。”】 【“——你永远被鼓励拥有创造性。”】 【“你【誓死一战】,你【天道酬勤】,你渐渐明白,写下的口号,也在警醒自己。”】 【“土地值得热爱,世界永远精彩。”】 【“……而你拥有无限的未来。”】 …… 珠帘般的细雨,渐渐连成一线,在山洞外打下厚重的雨幕。 恍若天际在向人间倒下四海之水,连绵的雨声渐渐淹没了一切。 山洞内,血红的色泽在生动地跃动。 被冻得发抖的女孩抱着身子,低着头,全身蜷缩,艳丽的颜色在她的病号服上跳跃。 在抬起头时,她眼里的波光像只即将沉底的鲸。 “你说,愧疚?”她问着。 “嗯。”苏明安说:“承认自己平凡,并不是什么多丢脸的事。甘于平凡,也是如此。我们理应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是……总有人,会因此觉得愧疚——冬雪,在做出这种不去面对的选择时,你心底里有后悔过吗?” “……”冬雪偏过头。 “但是,我记得……”她说。 她说着,忽然站了起来。 单薄的病号服如同纸片一般贴在她的身上,在她起身时叠起褶皱。湿透的黑发贴着她的面颊,她握紧拳头,单薄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曾经有个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哈着气,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个人说,相信我所相信的,爱我所爱的——那个人说,我根本没病。”她说:“不愿长大是种病吗?阳夏——在我无数次想要从楼顶一跃而下时,是你拉住了我,是你抱紧了我……你让我继续面对生活。现在,你又在和我说,让我去面对这个世界……但我不敢。” “【光阴在挫折和失望中迅速流逝,而你却连真正的生活都没有看见。】”苏明安说:“如果你不会因这些失去的而后悔,我便不再劝你。” 冬雪垂下眼睑。 她的身上,未换的湿透的衣服在随着她的身形颤动,胸口的红宝石吊坠也在泛着火光。黑发湿哒哒贴在她的身上,宽大的病号服下,她露出的双臂满是电击和鞭打留下的痕迹。 ……那是刻在她皮里肉里,铭刻在她心底里的伤痕。 她微微发抖,而后迈步,缓缓走近。 …… 【在矫正的日子里,冬雪曾经无数次想过自杀。】 【后来,她渐渐发现,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名为阳夏的女性。】 …… 苏明安的目光微微游动,思想有些凝滞,还在思考下一句言语的组织。 ——便看见冬雪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她的皮肤上满是水渍,发丝刮擦着他的颈部,薄薄的衣服褶皱极为明显。 此时,他的脑中毫无旖旎,只觉得荒唐。 他知道,冬雪爱的是阳夏,也只是阳夏。 作为一个半路来做任务,还为了最后一片线索而瞎扯半天的异界来客,他不该是她倾注情感的对象。 他的脑中还全是各种刚被组织好的言语,他已经根据冬雪可能拥有的反应,将这些言语划分为了各个劝说版块,却没想到对面一句话不说,直接抱上来,行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并没有什么被抱住的心动感觉,此时他的思想极度理性。 ——他在思考冬雪的好感度,是否会因为他下一步的行为而变动。 他在这边理性思考,弹幕却一瞬爆炸: 【我靠!我靠!我靠!】 【她a上去了,好果断——】 【nmd放开他!他不是你的阳夏!爬开啊——】 【这,这也太过分了,仗着攻略时间肆无忌惮吗?换我来——】 【我草,只有我在羡慕苏明安吗?】 【我草,你不会忘了冬雪是男生吧。】 【我草,我突然不羡慕了。】 【面对这种跨性别者……有些话语真的很难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这种人,感觉推开一定会降好感……】 【冬雪也挺可怜的,她只是得了病……心理方面的疾病。】 【……】 冬雪抱着他,闭着眼。 她的怀抱显得有些湿冷,火焰并没有烤干她的衣裳,她冻得全身都在发抖。 苏明安迅速思考着下一步的行为,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冬雪贴上来的,贴在他肩膀处的脖颈,好像没有喉结。 他同时也感觉到了,那贴在他身上的柔软,并不像男性的身躯。 “阳夏。”她突然轻声说,语声颤抖,像只是想请求一个肯定:“你是我的造物,你爱我吗?” 在问出“你爱我吗”时,她的语声已经濒临祈求的意味,每一个字眼都在剧烈颤抖。 …… 【冬雪的身边出现了阳夏。】 【但是所有人都在说,阳夏是假的——她爱上了自己的虚幻造物。】 【冬雪不相信。】 【她对阳夏承诺,她们一定要永远一起活下去。】 【可是冬雪渐渐发现,阳夏只会劝她变优秀,变成熟。她向对方告白,但却被拒绝。】 【冬雪很疑惑。】 【——为什么,造物会不爱造物主?】 【——为什么,她的虚幻造物不能事事如她所愿?】 …… “……”苏明安没回应。 他在思考某种可能性。 一些特殊的线索,在他的脑海里渐渐链接。 “——可是,我不要长大。”她的情绪突然剧烈波动起来。 像是哪一根紧绷着的弦被突然扯断,她睁着通红的双眼,全身筛子般的颤抖,语气带着一股歇斯底里: “——如果长大,如果抛弃过去……我,我……” 冬雪的动作越发紧了。 她紧紧抱着他,像环绕着一整个世界。 她的头埋在他的肩膀,他能感觉到有温热的触感缓缓流淌而下,与湿冷的雨水混成一起。 “在现在,在将来,还是在更久远的未来——我就再也遇见不了阳夏这样的人了!” 她痛苦地嘶吼着。 “——她教会我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学会,她身上拥有的品质,我什么也没拥有!”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她闭着眼,身子冷得发颤。 她曾无数次从深夜的梦中惊醒,望见她的阳夏立在最光处的身影。 阳夏正抬眼,举伞,似是永远停留在原地,望着她。 ——她一直幼稚,拥有名为“长不大”的罪,拥有被父母痛斥的罪。 但那个人永远会停在原地,等着她。像一只陪她沉入海底的蓝鲸,像为她衔枝的鸟儿。 ——在这个异类不被包容的世界,她经历了一次说不出口的暗恋。 跨越漫长岁月,历经寒暑夏冬。 “她会庆幸,她遇上的是焕然一新的你。”苏明安说。 冬雪的身子猛然一抖。 像是一层连皮带骨的面具被猛地撕开,她的情绪起伏极大,她手指抓紧,十指用力,像一对爪子一般勒住了他。 她心中那隐秘的感情,早已成了她最深处梦境中一片宁静的死湖,再经不起半点波澜。 在再开口时,她的语声近乎沙哑: “……阳夏。”她开口:“别再劝我成熟了。” 她的语声带着点凄寒的祈求,像是生怕他揭露什么一般。 “……求求你,阳夏。”她说:“……放过我吧。” 苏明安笑了笑。 他推开了她。 在冬雪情绪的变动中时,他脑中的线索已经在渐渐链接。 在轻轻推开她,拉下她宽大的衣领时,他看见她脖颈处的情况。 冬雪的皮肤并不细腻,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粗糙,脖子前面甚至有着经过虐待后,留下的掐痕,像一道浅红的笔触。 他确认了她没有喉结。 “但我已经明白了,冬雪。”他的语气在一点点转变。 冬雪的身子猛地一抖。 “冬雪——我真的是你的幻想物吗?”他的言语毫不停歇,语气刀锋般决绝。 苏明安知道自己的行为或许很残忍。 但他需要那最后一片线索,需要将一切迷雾统统拨开。 ……哪怕因此,会伤害到谁。 但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心疼谁,就选择放过谁的【余地】。 他看着冬雪,语气中的柔和在一点点消失。 “冬雪——清醒过来吧。”他说:“去承认,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被幻想出的存在。” “叮咚!” 久违的系统语声,响在了苏明安的耳边,雨幕中仙乐一般动听。 下一秒,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般,一连串的系统语声,此时排着队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叮咚!——” 像是多米诺骨牌在此时一瞬倒塌,线索链接的提示声不绝于耳。 他渐渐拨开迷雾,看见了被自己曾经忽视了的真相。 冬雪曾经的话语,此时回荡在他脑海里。 【……我一直在找阳夏,每夜每夜地找她。】 【但她会长大,会成熟,会离我远去。】 【……为什么,我的造物,会不爱她的造物主?】 …… 【线索壹·阳夏的日记本,关键线索·冬雪,发生线索链接!】 【关键线索·夏洛阳的话语,关键线索·亚麻的话语,发生线索链接!】 【关键线索·消失的30号学员,关键线索·冬雪的话语,发生线索链接!】 …… 【线索链接·夏洛阳的话语:“阳夏,你已经走出了过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线索链接·亚麻的话语:“我记起了你,我看见了这个正在追寻【过去】的你,医生——向过去的自己,和解吧。”】 【线索链接·黑夜的夜行物:“为什么要面对现实?如此屈服于现实,如此“健康”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线索链接·消失的30号学员: 阳夏:跨性别者,同性恋,幻想自己有一位虚拟女友,被母亲送进来矫正。(当前病情处在好转之中,优秀学员备选者。)】 …… 【猜想链接:——实为男生的冬雪,却拥有女性的身体,而被幻想出来的幻想女友阳夏,却拥有男性的身体。这本就相互矛盾。】 【线索链接:“唯一没有档案的她,消失的第30位学员——究竟谁才是真正不存在的那一个?”】 【线索链接完成,您已形成猜想!】 【您已形成最终猜想,请进行最终推论揭露。】 …… 苏明安看着线索在他面前一列排列,湛蓝的链接线如同电光般划过他的视野。 火光在山洞里亮着鲜艳的光色,少女的眼泪缓缓垂落下来。 “冬雪。”苏明安说:“——我们之间,位置对换了,冬雪。” 冬雪在颤抖。 似是从迷蒙的梦中突然清醒过来,她的手在颤抖,发丝也在随着她的打颤而颤动,她全身剧烈地抖动着,像在寒雨中将近冻僵。 “啊……哈哈哈哈哈……” 她忽地开始大笑起来,眼泪随着她的抖动落下。 大了一号的蓝白病号服,将她的身形完全包裹,她抱着自己,身形蜷缩在一块儿,手指用力极大,身子像木桩般扎在地上。 她的喉咙此时像沙漠一般干涸,却没有一滴水能够滋润其上,像湿气一般缠绵在身体各处的痛苦更加明显。她哑着声,大口大口地喘气,吸气,大笑,落泪。 宛如一块突然崩裂的木板,她站在原地,长发黏腻,浅色衣衫湿透,像只随时可能倒下的绵羊。 对她而言,此时悬挂的雨滴都显得沉重。 苏明安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火光悦动在他的眼中,透过跳跃的色彩,他看见冬雪身后,映照在光下的长长黑影,像道渐渐扩大的深渊。 雨中的绵羊,崩溃在他的眼前。 厚重的雨幕声响间,她像只蓝鲸在他眼前坠落下去。 一切都凄美极了。 一切都绝望极了。 …… …… 【后来冬雪渐渐发现。】 【——原来她才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一个。】 【而真正矫正完成,成熟稳重的主人格阳夏,已经走出了白沙的阴霾。】 【她已经被抛弃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因为这个社会不需要适应不了,且长不大的她。】 …… 【阳夏,跨性别者,同性恋患者,拥有一个幻想出的虚拟女友。】 【那个女友,名叫冬雪。】 …… 【她觉得很可笑。】 【世界从来没有放过她。】 …… 【完美通关进度·出逃线:90%】 二百五十八章·BE11·傲慢(“好夢如空”舵主加更) 面前的女孩,抱着头,蹲在地上。 火光跃动在她的身上,像火焰的影子也在灼烧着她。 “哈,哈哈。什么嘛……” 她笑着,像突然清醒过来般,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扭曲,连身后深渊般的影子都开始诡异地扭动 “……真,真可笑,不愿长大的我……现在,大概,真的是如愿了……” 她笑着笑着,忽然哭了出来。 眼泪如同珠子般砸在地面上,她呜咽着大笑,发出近乎哀鸣般的声音:“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啊……我,我明明……” 苏明安站在她的旁边。 他听着她的哭嚎,面无表情。 他的面前,湛蓝的线索面板在他面前完全展现,一排排线索已然完全链接。 弹幕波动得剧烈,人们都在讨论关于冬雪的事情,各种辩驳言论如同潮水一般涌过。 而他的思路,在此时已经梳理完毕。 最后一片线索真相,已经刚刚落到了他的线索栏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真相。 地位调换,不愿长大的小女孩——真正成为了无法长大的存在。 阳夏才是主人格,而冬雪则是被创造者——她才是阳夏纪念过去的虚拟女友。 作为副人格,她永远活在过去的记忆中,反复活在自己的矫正时期,不想长大,不想成熟。 白沙天堂反复回档的机制正是因此——这个世界本就是冬雪的回忆,她一死,世界重置。 阳夏将走向炽烈灿烂的未来,而她才是那个被抛弃在过去的小女孩,冬雪早该死在记忆里。而她只是在创造一个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而后循环,崩溃。 ……除非她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变得成熟起来,否则她永远都会在发现现实的那一刻崩溃,而后循环。 但是阳夏回来了。 身体性别为男性的阳夏回来了。 她想要将冬雪,从这段反复回转的记忆中拉出来。 …… 【完美通关进度·出逃线:95%】 …… 冬雪抱着头,蹲在地上。 在苏明安走近她时,她猛然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泪水抑制不住从她的面颊坠落,丝缕悲鸣溢出嘴角,她的模样格外绝望。 ……任谁发现自己只是虚幻造物时,都会绝望至此。 二者地位对调,冬雪已经濒临崩溃。 苏明安的面前,系统界面正在发生变动。 【检测到出逃线进度为95%……】 “叮咚!” 【您已进入最后环节,正在进行最后判定……】 【检测到玩家提前完成完美通关行为,您将有两种最终结局可供选择。】 【出逃线:将冬雪带入城市,远离白沙天堂,完成基本剧情结局。】 【隐藏线·信仰线:毁灭白沙天堂,获得隐藏结局。】 …… 苏明安看着这两行字,选择了出逃线。 他确实很想选择隐藏线,但看介绍,这条线路还需要他返回白沙天堂,他现在的san值已经极低,看东西都已经出现重影,他没有精力再回去走这条线了。 都是完美通关,他只能暂时选择进程更短的那一条。 从刚才开始,烦闷的,有些狂躁的情绪就一直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他在刚刚劝说的时候就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看冬雪也觉得烦躁。 他闭了闭眼,走近冬雪。 “我们走吧,出去。”他说。 毕竟攻略已经结束,就是强拖着把冬雪带去城市,他也算通关了。 “……你要带我去哪?”冬雪的声音沉沉的,她的眼里像一片死寂的荒漠。 “去城市。” 苏明安已经靠近冬雪,如果她再废话,他就把她打晕扛过去。 “……我跟你走。”冬雪主动站了起来。 湿透的衣衫贴着她的身躯,勾勒着有些平坦的曲线,她的眼睛有些无神——那是失去了一切希望的眼神。 苏明安知道,这条线路对冬雪来说并不是最好的,她的心结没有解开,只是逃脱了那个地方而已。只要记忆里的白沙天堂还存在,她的心结就不会消失。 但已经来不及了。 苏明安看过地图,他知道回白沙天堂还有一条没断的铁索桥,但他实在坚持不住了。 他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视野在面前糊成一团,他吸着潮湿的空气,望着面前铺天盖地般的大雨。 ……以及一个站在门口的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树下,眼神静得似水。 微风缭绕在她的身边,她望着他,露出了笑容。 “苏明安。”铃奈子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苏明安一感知,才发现影果然处在昏迷状态。 上一周目对他下手的,果然是铃奈子。 “铃奈子……不,水岛川晴。”苏明安闭了闭眼:“你那么恨我?” “你在第五世界杀死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恨你。”水岛川晴说。 “为了杀我,你特地去成为特殊身份的npc……”苏明安的眼神渐渐冷了:“你的行为过于愚蠢……不过你本来也该是这样愚蠢的人。” 他说着,手中亮起光晕,他并不想多和她废话。 在他眼里,水岛川晴这种人,是最没有价值的存在。 “哈……” 水岛川晴脸上露出了惨然的笑。 “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啊,看看你身后吧,苏明安,我已经掌握了胜局。”她说。 苏明安回头。 他看见了跪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冬雪。 红光荡漾在她的胸口,那是她一直戴着的红宝石吊坠,此时正散发着刺目的光,她满脸通红,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在这个会把人硬生生逼疯的地方待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就是为了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其中包括这个能置她于死地的吊坠。”水岛川晴笑着:“……别想着帮她解除,这个吊坠是摘不掉的,强行摘掉也只会立刻爆炸……” 雨点打在她的脸上,钻进她的眼睛里,她笑着,话语渐渐沙哑:“……而只要在这里阻止了你,我就能拥有继续走下去的机会,我绝对可以……真正帮到姐姐。” “类似狙杀者的特殊身份吗……”苏明安说:“你姐姐和我之间,你选择了你的姐姐,很合理,但很愚蠢。” “你是在劝我放过你吗,被人类寄予厚望的,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第一玩家?” “我是在骂你,水岛川晴。” “……哈。你真的丝毫不怕死啊。”水岛川晴笑得很张扬:“冬雪的命现在就把握在我的手里,她一死,副本重置,而以你现在的状态,你绝对无法坚持再来一次,你绝对会疯掉。” 苏明安看了一眼神情痛苦的冬雪。 她脖子上的红宝石吊坠亮着,像一只对准了她脖颈的尖锐匕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苏明安说:“不要让仇恨支配了你。” “你是想说……毁了你就是毁灭大局?”水岛川晴冷笑一声:“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 “我不会用大义说服你,那对我而言太过虚伪。”苏明安说:“但你想让我疯在这里,为此蛰伏那么多年,我只会为你的选择感到悲哀。” “——你不就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大义】,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人?”水岛川晴冷笑。 苏明安听着这话,笑了一声。 强烈的眩晕感一直在支配着他,从第六世界开始到现在,他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不,应该说,基本没有睡过一次觉。 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在恶化,现在san值更是到了三十多点,幻觉时时刻刻在折磨他。 光是站在这里,淋着雨,他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颠倒,像没有站在地面上,而是正悬挂在海底。 暴雨贴在他的身上,像胶水一般黏住了他,与寻常迥然不同的错乱感,一直在干扰着他的五感。暗色的重影在眼前交叠,伴着方向感的混乱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咳嗽了一声,想用声音唤醒快要失去意识的自己。 “你从哪里可以看出我的意图?水岛川晴。”他说:“在这样的环境待了那么多年,你的精神也将近错乱,你的猜测毫无道理,你的指责也荒谬至极。” “你真会表演。”水岛川晴看着他:“……别以为自己很懂。” “……哈。” 苏明安笑了声,毫无征兆。 水岛川晴皱紧了眉。 她不知道对方在这样的绝境下还在笑些什么,她只觉得这个人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有些话,你确实说的没错,【每个人都属于人类——没有哪个人完全愧于人类或理应成为下等人,或者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神。】”苏明安笑了声,笑意却越放越大,像是收不住了般。 水岛川晴皱眉看着他,这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局面莫名地让她有些心慌。 她无法形容她正在感觉到的,这种几乎停滞时间的诡异感,但在接触对方的目光时,她感受到了失重。 身体上的,和心理上的失重。 ……他到底在这样的局面下笑些什么? “苏明安,你不是正自诩为这样的神吗?”水岛川晴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是另一个统治者?你凭什么保证自己的初心一直不变?我们又凭什么对你怀有信任?你遮遮掩掩,你口是心非,你一个人战斗至今,让我们这些看不清全貌的人如何去理解你?” 苏明安看着她,笑容越扩越大。 “嗯。”他应了声,像是听着很高兴一般。 水岛川晴愣了愣,继续冷声道:“你看过的悲剧太少了,第一玩家,你的过去不值一提,也并不令人怜惜——言语可以掩饰,行动也可以伪装,我无法相信一个顶级演员一样的两面派的你,你的身上没有什么能让我绝对信任的品质——我若将筹码全部押在你身上,我最终只会成为你手里的灰烬。” “嗯。”苏明安点头,笑意不变。 水岛川晴眉头皱得像川字:“听着,我拥有完全的,能够指责你的理由,而你无法辩驳。” “苏明安,如果你选择了战斗,选择了抗争,选择了带领,你的愿望又是什么?你至今为止表现出来的都是为了一己私利,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我能回头吗?”苏明安反问她:“……我还能够回头吗?” “什么回头?”水岛川晴攥着拳:“你是不是已经疯了?” 苏明安看着她,神情未变。 “你猜?”他说。 水岛川晴也笑了声。 雨幕落在他们当中,压下黑沉的色调。 隔着厚重的大雨,水岛川晴能看到对方被雨水打得湿透了的黑发,面前的青年像一动不动的木桩一般扎在土里,脸上带着令她有些胆寒的笑。 “你已经疯了,苏明安。”水岛川晴似喜似悲地笑了声,她笑着落下了泪,语声有些悲怆:“……我已经达成了目的。” “那恭喜你?” “……你真的疯了。” “你或许说的没错。” “……你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被刚刚失去理智的你杀了的莫言。”水岛川晴说:“我可以确定,你已经输给了幻觉。” “……”苏明安未变的神情,终于起了波澜。 一片昏沉的视野中,他瞬间停步,像有着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他的心口。他近乎仓皇地转头,将另一片昏沉纳入视野。 他看见了倒在一旁树下,抱着破碎大剑的青年。 青年坐在倾盆暴雨之中,闭着眼,微微垂头,像睡过去了一般,身上满是纵向横向的波纹。 青年的嘴角还勾着笑。 那笑容上都是血。 “——你杀了一个那么相信你,又那么崇拜你的人——他应该算得上你口中的逐光者吧?哈,灯塔为了持续照耀下去,把自己的逐光者灭掉,真的可笑。 看着你的样子,你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失去理智了一段时间吧。 恭喜你,苏明安,杀了他,你的san值回复过来了吗?” 水岛川晴脸上,也露出了近乎于疯癫的笑容。 大雨冲刷着地上的血迹,连着淡淡的血腥味一同飘散远去。 苏明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膏雕塑。 耳边的声音似乎一瞬间消失,连磅礴的大雨都显得寂静。 他感觉胸膛间有呼啸的冷风。 “水岛川晴。” 一片静寂之中,他忽地开口: “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二百五十九章·小春日和 【人们只是习惯于,由不思考而变成了盲从。】 【当一个群体都在向着一个方向努力时,调头或者回身离开的人都会成为异类。】 【他们像一根枯死的苗向下寻求一丁点生存的空间,像死水中的鱼渴求最后一点空气。】 【他们渴求秩序、矫正他人、治疗自我、改正叛逆、去除无知、却又主动徘徊,排斥异化,渴求理智、又容易疯狂。】 【——他们最终将他们梦想中的天堂,铸造成了无间地狱。】 【而在这个无法见光的时代,有人主动沉入了昏沉的雨中。】 …… 苏明安从大雨中淌过。 鼓点般噼噼啪啪的雨声灌进他的耳朵,坑中的水漫过他的小腿。 树边,倒落着像沉睡过去的青年,青年靠着树干,合着眼皮,抱着也像沉眠过去的大剑,神情很安详。 苏明安收回视线。 他的肩上沾着沉重的雨水,正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凝固。 水晶般的波澜在他的身周亮起。 他注视着水岛川晴,眼神死水一般寂静。 “——我,我拒绝你的邀约!”水岛川晴立刻出声。 她这一路一直在观察苏明安,自然也发现了他的高塔邀约技能,她知道,只要自己拒绝,这个邀约就会对自己无效,更不会生成与外界隔绝的屏障。 苏明安神情未动。 他的装备栏里,湛蓝色的技能光辉闪动着。 特殊技能【高塔邀约】:你可以选中玩家或npc,对其发起语言上的邀约,如果对方同意(任何言语或动作方面的承认,都被认定为“同意”之意),将对对方发起为期三分钟的单独对决,期间不受其他干涉的影响。 特殊技能【高塔对决】(已解锁):在选中玩家或npc时,无需对方同意。 …… 下一刻,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将这片天地完全笼罩。 水岛川晴愣了愣。 ……自己明明拒绝了,这是…… “轰——!” 下一刻,剧烈波动震彻着的空气包围了她。 像有无数双手在拽着她的身体使力,周围的雨滴都被猛地震碎。 那来自世界四面八方的,撕扯着她的极大力道,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躯整个扯碎。 【hp-1248!(暴击!战力压制!精神压制!罹难者伤害抵免!)】 “嘶……” 她的表情瞬间痛苦,全身上下都流淌着扭动的波纹。 她感觉自己的胸腔像要被煮沸,明明没有流血,却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碎裂。 ……如果不是【罹难者】特殊身份的伤害抵免加成,这一击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强忍痛苦,咬着牙,立刻伸手,一抹金色光辉星光般闪现。 【你发动了(罹难者)主动技能:无敌光罩(每次副本限用一次,持续十秒,期间不得主动发起攻击。)】 光罩一出,压力瞬间减小,她立刻出声:“——苏明安!你是不在乎冬雪的死活了吗??你别忘了,她的命还在我手里!” 苏明安未曾回头,他的眼神很静。 他知道身后的冬雪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救不了她。 哪怕现在升起了高塔邀约的屏障,阻断水岛川晴和红宝石吊坠之间的联系,他也救不了她。 水岛川晴在这里潜伏这么多年,做事必然做到极致,一旦宝石吊坠的红光亮起,就不会有反转机会。她不是故事里疯狂给机会的大反派boss,在这种时候还要考验一下他的决心,她的目的,只是让他在这里失败,疯狂。 因此,他现在无论怎么做,都不能阻止冬雪的死亡。 水岛川晴说出这种话,只是想给予他最后的绝望,让他以为冬雪还有救罢了。 这种折磨人心理,给人希望又将人打入绝望的手段,他见过太多了。 “吊坠是定时爆炸。”苏明安说,语气极为平静:“就算我现在在这里杀了你,冬雪依然会死。” 水岛川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她抬起手,手指不可控地往下掉,手腕也有些不受控制——这是刚刚空间震动留下的伤害。 但她的笑容依然留存,甚至越扩越大:“……很聪明啊。” 她颇有些遗憾地说着:“……我还准备让你在全世界面前,跪下,求我——像我在第五世界经历过的一样。” “你本可以拥有不跪下的机会。”苏明安说。 如果当时,水岛川晴能和他平等交流,好好商谈利益交换,而不是一上来就跪下,痛哭流涕地求饶,要献身,他也不至于做到那个地步。 ……有些人是拉不回来的。 他们自己习惯于在悬崖边生存,那里已经变成了他们的舒适区。 他并没有和水岛川晴讲道理的想法。 水岛川晴虽然蠢,却不是看不清形式的人,她必然知道他的位置对于人类的重要性。 但她依然选择了攻击自己。 因此,他可以推测,这种行为,应该与她的切身利益……与她的特殊身份有关。 正是因为这份个人利益,在她眼中重于全人类的未来,她才会不顾一切对自己出手,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 根据刚才伤害条里的字样,【罹难者】,应该就是水岛川晴现在拥有的特殊身份,这是一个半npc半玩家的身份。可能她的任务就是类似于——杀了自己,她就能重新完全地获得玩家身份,或是获得什么极为珍贵的隐藏奖励,这样的任务。 因此,劝说,没有意义。 排行榜,特殊身份,各类公会组织……人类在这样的世界里被制衡、分化、分级,变为一座座孤岛。 七分之一的选取概率,让他们找不到昔日的同伴,只能背着对彼此的不信任重新开始。 在这样被孤立开来的世界里,人们各自为战,无法将事实全盘托出。 他们无力对抗主办方。 所以,不甘寂寞的他们,会习惯于将目光局限于自身周围。 ……苏明安料到了水岛川晴的选择。 铺天盖地的大雨,被高塔邀约的屏障阻隔在外。 干燥的屏障内,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苏明安,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圆弧形的金色光罩下,水岛川晴突然出声。 苏明安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我赢了,这一次。”水岛川晴说。 她确实赢了。 即使不过十秒,无敌光罩就会消失,她就会被杀死。但冬雪的吊坠已经被她早早定时,强行摘离会爆炸,不超过两分钟也会爆炸。 到时候,就算她死了,只要冬雪死去,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她可以因此获得奖励的进化机会…… 她回忆着任务的奖励和条件,感知着时间一秒秒过去,看见外围阴沉的大雨天也觉得快乐。 忽然地,她听见了对面渐沉的语声。 “……你赢了。”苏明安看着她:“人类输了。” “……?”水岛川晴愣了愣。 ……什么莫名其妙的? “什么输了,怎么,你以为你能代表人类?”她出言讽刺,却突然对上对方的眼神。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看见的眼神。 像海水灌溉了知觉,她隔着有些迷蒙的视野,看见那人眼底里的死寂,像看见正在坠落的日光。 ……像正在死在绝望的梦里。 水岛川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明明是极为大言不惭的语声,她却听出了一丝悲哀的意味,像那人在对着她叹息。 他正抬起眼,那有些迷茫的眼睛正与她视线相对。 他的眼中,酝酿着某些震彻着的情感。 她一动不动地回视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有着什么奇异的东西正在心尖一点点流逝下去。 “你到底是想——”她张嘴,就想要出声。 震动声就是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响起的。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眼前的视野瞬间颠倒,身体各处的感知在剧痛后即刻消失。 ……无敌光罩消失的那一瞬间,对方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没有给她多说话的一点机会。 鲜红的数字,跳动在她昏黑的视野前。 【hp-1023!(战力压制!终结技!致命伤!)】 她睁着被撕裂的瞳孔,张着嘴,望着眼前渐渐四分五裂的世界……以及那片在大雨中渐渐颠倒的天空。 熟悉的黑暗,再一次包围了她,如同乳燕归巢。 …… 【存活人数:3人】 …… 苏明安收回手。 邀约的隔离光罩缓缓降下,光晕四散而开,如同飘散的玻璃碎片。 他站在碎裂的光辉中,转过身。 ……水岛川晴将一切都算尽了。 她蛰伏那么多年,想办法让冬雪戴上红宝石吊坠,做了后招。 水岛川晴在这样的世界里,伪装成一个无害的小女孩,等待着他前来。 她没有疯于残酷的电刑中,没有死于白沙教师的迫害。在他到来后,她甚至让他没意识到影的昏迷,在实践中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做到了这个地步。 她的目光确实短浅,眼中只有个人私利,无法考虑太多。他也确实不能被信任,不能成为她寄托希望的目标。 ……但不可否认,她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任务者——她的目的已经成功了。 那枚宝石项链不断闪烁,他的san值在稳定下降。 无法控制,无法避免。 她在用尽各种手段,要将他逼疯。 他的视线垂下。 躺在地上,单手紧紧握着宝石吊坠的黑发少女,眼角含泪。 “……阳夏。”她轻声唤着。 “苏明安。”苏明安纠正着。 “……好。”冬雪艰难起身,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他的手:“……苏明安。” 苏明安蹲下身。 雨水顺着他的黑发缓缓滴落而下,他依然面无表情。 “……不管你是谁。”冬雪的手,缓缓,缓缓地贴上他的脸颊,为他拂去面上的雨水,语声艰难地开口:“……谢谢,谢谢你来救我。” 她的手指很冰,雨水也很冰,刮过脸颊后新的雨水又贴了上来,一股寒凉顺着她的手,近乎透入他的骨髓。 “……对不起啊。”冬雪呜咽着:“……雨太大了。” 苏明安抬着头。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顺流而下,有的落入他的眼中,此时血红的视野里一片模糊。 左上角的状态栏已经开始报警,影状态下体质薄弱,再这样下去,他会有休克的debuff风险。 视野里,铺天盖地般的弹幕乱成一团,他闭了闭眼,低头,看向冬雪脖颈处火光一般跃动着的红宝石吊坠。 “还能解除吗?”他问。 冬雪露出了惨然地笑。 她收回手,握着红宝石,艰难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怕。”她说:“我已经,清醒了,就算,我在这里死去,白沙天堂也不会被重置,虽然不是完美结局,但我已经……走出去了。” “……”苏明安闭上眼。 “但是,为什么。”她看着他,眼神玻璃质般清脆透亮:“……感觉你却没有走出去呢?” 苏明安没说话。 “……你的一部分,也和我一样,彻底死在这里了吗?”她问着,语气孩子般单纯。 她的脖颈处,鲜红的吊坠火光一般闪动着。 生命倒计时,最后三十秒。 雨水噼噼啪啪打落在她的身上,周围的世界渐渐看不清晰。 在一片昏沉中,冬雪突然伸出手。 像之前在山洞里那样,她抱紧了他。 “……你别怕啊。”她说。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这一次的拥抱,不掺任何卑微,没有一丝祈求。 她只是简单地抱着他。 这个拥抱,并不贴紧,并不用力,没有一丝黏腻。 像个小朋友之间的互相宽慰。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这种生下来就性别认知错误,活得那么艰难的人,这一辈子有什么意义。”冬雪轻轻地说着,她的话语极轻,宛如说着睡前的摇篮曲:“……不正常,不被接受,不配和同龄人一起玩耍,无法正常生活……我像是一生下来就该被送去治疗、矫正,就该是不能存在的东西。” 厚重的雨幕中,她的声如同羽毛一般轻: “……但后来,我逐渐发现,即使一个再差劲,再没用的人,ta来到世界上,总会有痕迹。” “我喜欢阳夏,喜欢她的一切,喜欢她轻声细语为我说故事,喜欢她温柔地安慰我,就连她催我成长的语句我也觉得动听。” “……即使我才是她的创造物。” “……即使我仍然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但是啊。”她的语声贴着他,语气极为轻柔:“有些东西不是为了【有意义】而存在着的。” “看见刚才的你,我突然明白了,你那些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我们从来不是谁的阴影】。”她说:“【而我们永远拥有不后悔的选择权力】——他们想否认这一点,否认我为阳夏做的一切……但他们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几近一无所知。” “即使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苏明安突然出声。 “即使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冬雪肯定着。 “……”他闭了闭眼:“最后居然被你安慰了啊。” “最后?”冬雪的眼神有些懵懂。 “谢谢你。”他说。 冬雪听着他的感谢,笑了笑。 黑发黏着她的面颊,她胸前发着光的红宝石吊坠,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极为美丽。 她的眼中,曾经永远含着无法化解的霜,似乎将自身的情绪本能地完全遮掩,不会再为外人的言语而轻易开放。 而此时,她只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前所未有地豁达。 “苏明安。”她突然叫着他的名字。 “嗯。” “谢谢你为我……为我和阳夏,做的一切。” “……嗯。” “……我不用再长大了。”她说着,眼神清澈明亮。 红光跳动在她的眼里。 那一抹光晕,轻柔地交织在她的脸上,像一抹熨烫着的火光。 宝石开始开裂。 她忽地伸手,推开了他。 在望过来时,她眼皮一瞬的开阖,像流淌着的漫天星河。 “……我过完这一生了。”她说:“……我努力过完这一生了。” 苏明安猛地坐在了雨坑里,没有起身。 剧烈的幻觉充斥着他的视野,他喘着气,目光直直定格在微笑着的少女身上。 “我有过未来。我……留下【痕迹】了。” 她笑着看着他。 火光跃动。 在一片暗沉的雨幕中,那一瞬闪烁炽烈的光辉,如同骤然亮起的星子—— …… 【从此以后,她看见了痛苦的意义。】 【人主要关注的不是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而是看到生命的意义。】 【……而她正在努力拥有这份“意义”。】 …… “嘭——!” …… 像身处在一阵粘稠着的律动中,他看见鲜血在眼前炸起。 光辉碎裂,跳跃着的细碎光芒,像海面下水晶般的波澜。 血红的,玻璃质般的碎片,夕阳一般,在眼前熠熠生辉。 黑色在逐渐褪去。 清晰的雨点声响,淅淅沥沥,雨珠混着血水从少女染血的面颊滚落,滴答在一片冰凉的地面上。 她身上的雨点,终于落地。 越过流言蜚语,历尽酷暑寒冬。 …… 【存活人数:2人】 …… 血红的光雨缓缓飘落,鲜血与雨水涌流汇集。 苏明安收回视线,有些迟滞地转过身。 他正朝着树下走去。 树下,宛若睡过去的青年,垂着头,怀中抱着染血的大剑。 在他靠近时,青年那悬着水珠的眼睫忽地猛然一抖,而后,一线天光从那眼里蹦了出来。 青年的面色苍白,眼神却是透亮的。 他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咳嗽了声,而后出声:“……大哥。” 苏明安那沉寂的神情,忽地一瞬生动地跃动起来。 “你,没死?”尽管看见存活人数的数字时,苏明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开口时,他的语气仍然近乎沙哑。 “……没,差一点……咳,咳咳咳……”莫言极为虚弱地应了一声,而后开始咳血。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滑落而下,与前胸大片的血花混成一起。 “水岛川晴那小妞……可恶,以后不叫她大神了,什么玩意……对我下暗手也就算了,居然还对大哥出手……咳,咳咳咳咳——” 他开口骂了几句,就被迫停下,剧烈地咳血起来,大片大片地鲜血滴落在他的身上,像染开了一片血色地图。 “把这个喝了。”苏明安立刻取出中级血瓶。 强生剂对此时的莫言来说没有效果,莫言此时太虚弱了,剧烈痛楚会将对方直接折磨死。 而在他眼前,莫言摆了摆手。 “已经没用了……大哥。”他哑着声:“你听说过【战斗续行】的技能吗?” 苏明安沉默下来。 【战斗续行】,被玩家誉为“临死前也要拖一个垫背”的绝佳技能,是在玩家死后,仍可以强撑着自主行动一段时间的技能,能够将自以为绝杀了的敌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很显然,此时的莫言,就处在这种状态中。 ……莫言已经死了,身体已经走向了无可避免的崩坏,现在还能说话,只是因为技能效果而已。 他的生命,已经真正进入到了倒计时。 “我知道了。”苏明安说:“还有多久?” “三分钟。”莫言说。 苏明安移开眼神。 莫言笑了笑:“没关系……没关系的,大哥,本来我下场,也就是为了体验一把传说中掉san副本的快乐。死在这里,还能见到大哥……我其实已经很高兴了。” “你知道吗,大哥,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有种预感……我恐怕是撞上大运了。” “我一直在欺骗自己,一直在反驳自己,我想大神不会这么平易近人,大哥只能是大哥,如果大哥变成了大神……我是不是就不能再这么叫大哥了?” “不。”苏明安说:“你可以一直叫,以后也可以。” “……嗯,以后也可以。”莫言说:“下一次副本,下一个世界,以后那么多个世界,都可以。” “还有多久?”苏明安似乎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又问道。 “一分钟。” 苏明安点了点头。 莫言忽然抬头:“大哥。” “我在。” “下个副本,我们能组队吗?” “不行。” “……啊。”莫言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在这种感人的情形下,大哥会答应我的一切要求。” “我在的地方很危险……一直很危险。”苏明安说:“这个副本,你们也不过是被我连累了罢了。本来难度不必如此的。”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莫言说:“大哥比我【重要】啊。” 他说着,勉强抬起手,在面前轻点。 “哗啦——!” 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道具,掉落在他的腿边。 他将其一点点推过来,发起了赠送申请,然后像一只仓鼠一般,将这些道具装备堆在苏明安身前。 而后,他伸出双手,艰难地抬起对此时的他而言,显得有些沉重的大剑,将其拍在苏明安手里。 “……大哥。” 剑面上的签名,此时流淌着溪水一般的雨。 “水岛川晴那种小妞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不算什么。” “你别疯,大哥,冷静下来。” “……然后赢下去。” 莫言此时的眼神,如同冬雪一般清澈明亮。 湿润的空气灌入肺部,又涌出气管。 苏明安接着剑,有些悲哀地笑了笑: “……好。” “我会救下你的。” 他说。 莫言的眼神,显出了片刻懵懂。 但很快,那内里的生机便如同夕阳下坠一般消逝。 他闭上了眼。 …… 【存活人数:1人】 …… 苏明安握着剑,站起身。 他站在铺天盖地般的雨中,望着眼前扭曲颠倒的视野。 就像是明亮的室内突然被拉了灯,黑色如油漆桶泼幕布一般泼了上去了一样,没有一点留白,黑得十分突然,那不断滚动着,像是沸水煮开了般的云雾样的漆黑,看上去异常诡异和压抑。 在前进一步时,他的身形猛然一斜,瞬间扑倒在雨坑里。 左上角视野,血红的长条,写着一个清晰的20。此时正如警报一般在不停跳动。 在厚重的雨幕里,暗沉的视野前, ——他看见了一个长着兔耳的,若隐若现的身影。 直播间突然被系统强行关闭。 “咳……咳咳……” 他居然也开始咳嗽。 他伸手,握着剑,缓缓撑起自己渐渐失感的身体,像拖麻袋一般,费力地将其往前拖。 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晕眩感渐渐开始支配他的身体。 似乎已经开始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撕扯他的心肺,要搅碎他的脑浆。 ……低san值原来那么痛苦。 那些快要疯掉,濒临临门一脚的玩家们……原来也曾那么痛苦。 幻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似乎每一步的迈出,牵动着的神经、肌肉、血管都要近乎崩裂。 像是一双大手在紧拉着皮肉做的绳,不断蹂躏、糅拧。 他能听到那一声声来自身体各个角落带血的悲鸣。 他缓缓前移,拖着自己的身体,靠近那道身影。 兔耳身影无声注视着这一幕,直至他离祂越来越近。 “噗通”一声,他松开手,倒落在水坑里。 所有力气一瞬消失,他已经近乎看不见东西。 冰凉的水漫过他的耳朵,他喘着气,竟然开始笑。 ……而祂在此时忽地开口: “——第一玩家。” 祂的语声如同雷声般隆隆作响,一瞬压过了他耳边此起彼伏的诡异轻语。 他似乎也能听见自己的笑声,轻微的,像喘息一般的笑,声音微小到他近乎听不见。 “——你的愿望,似乎与当初和我们承诺的,有误差。”祂说。 “啊,是啊。”他开口。 在开口时,他的嘴里被灌了一大波雨水,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在雨中被压了过去,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摸到了一片温热。 温热顺着他的手掌心滴落而下,带着点铁锈味和黏腻。 自始至终,兔耳身影都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天际的神明注视着挣扎的蝼蚁。 而被厚重雨水覆压而下的蝼蚁,抬着下巴,像要对神明发起挑战一般,伸出手: “那告诉我吧,老板兔。”他说着,嘴边的笑容越扩越大:“——能实现吗?我是指,【赎回翟星】,这个可能性——哪怕我曾经欺骗过你们。” 雨声越发大了。 “噼噼啪啪”的声响不绝于耳,冰凉的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 他睁着一片黑暗的视野,望着原先老板兔站立的位置,语声刀子般决绝。 像凡人正在对神明挑起战争之火。 兔耳身影不说话。 祂静立在原地,身形如山岳般沉稳厚重。 苏明安睁着眼。 被积蓄已久的,汹涌的情绪,此时像岩浆一样,从大脑皮层的灰质褶皱中喷出,几近灌满了他的颅腔。 “……可以吗?回答我,用主办方的名义——回答我。” 他近乎决绝地嘶吼着。 雨水灌入他的耳朵和鼻腔,他咳嗽着,眼中满是细密的血丝。 祂注视着他。 像神明注视着挣扎的人类,像人类注视着雨中的绵羊。 【……原来倒落的绵羊也曾试图站起。】 “……以主办方的名义,回答你。” 在再度开口时,祂的话语里夹杂了些嘲讽和冷寒,却像一锤定音: “可以。” 苏明安笑了出来。 在笑出来时,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着,雨水流淌过他的面颊,灌入他的口中,他笑得像要呛死过去一般。 像湿气一般缠绵着他的痛苦越发明显,他却像感觉不到一般,狂笑出声,笑声里夹杂着格外的明朗,像在雨季里看见了晴天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内心的情感像火山一般喷发,洪水一般奔腾,灰色的,天空般的视野在他的眼前旋转。 他笑着,更多的雨水压在了他的身上,像墨汁融入水中。 ……而在他看来,一切都很美好。 老板兔静静看着他,看着他渐渐笑不出声。 “累了吗?” “笑得是有点累。”苏明安说。 “但你现在,失败了。”祂说: “而且,你要救的世界,似乎也没什么价值。” “有啊。”苏明安笑了笑:“……这不是有莫言嘛。”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此时的笑容,如同初生般纯然明净。 “我来是为你提供机会的。”老板兔突然说:“——虽然你在这里,失败了,失去了全部完美通关的机会。但是,只要你成为npc类的特殊身份,我便可以给予你,额外的上升空间——你可以渐渐成为同我们一样的伟大存在。” “就像水岛川晴一样?” “你会比她出色千倍。” 苏明安笑了出来:“……如果我拒绝呢?” “需要我给你提供一次,第三世界结束后,爱德朗等人的炸药准备工作画面吗?”老板兔的语声中也带了些许戏谑:“人类对于坠亡的高位者,其落井下石的心态和行为,永远是我绝佳的调味剂——你应该早已想过自己失败的后果,就像现在一样。” 一旦在这里失败,被清空全部实力,一切从头开始。 而初入下一个副本,手无寸铁的他,将成为其他玩家的众矢之的。 ……类似水岛川晴的其他玩家。 ……类似爱德华的其他玩家。 雨声劈啪作响。 苏明安闭上双眼,视野回归一片宁静。 他的胸口似压有千斤铁秤,肠胃亦复有吞金沉腹之感。 在再度开口时,他的语声依然含着笑意: “……那就麻烦你了。” “什么?” “让我死吧。” “……”老板兔眼中现出了明显的震惊。 祂不明白。 以往,祂也做过这种在玩家濒死时,给予特殊身份的任务,其中拒绝祂的人寥寥无几。 清空一切,屈辱死去,从头再来,很少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更别说,祂发出邀请的对象,往往都是些极其高位的玩家。 当初的水岛川晴,便是如此。 她当时看着祂的目光,像看着救赎,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成为【罹难者】的要求。 ……祂本以为,这一次也毫无例外。 最强的,至强的第一玩家,曾被同胞威胁过,被同胞处于死地中的第一玩家,本更该毫不犹豫地答应祂才对。 为什么…… “为什么。” 这样想着,祂便问了出来。话语中带着祂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急切。 “因为我暂时动不了……也没法力值了,不知道怎么去死。淹死是否有点太过……” “不,我是问,为什么。”老板兔说:“为什么,你拒绝了我。” “这个原因……”苏明安想了想:“如果你再早来三分钟,我说不定就同意了。” “……是因为那个家伙吗。”老板兔用的是肯定语气。 祂指的是莫言。 “不。”苏明安笑了笑:“【……是因为很多个那种家伙。】” “……”老板兔沉默了片刻:“你似乎不觉得自己会就此结束,你的凭借是什么?” 苏明安没说话。 在再度扬起笑容时,他的语声淡了些许:“……你猜?” 老板兔转过身。 在被拒绝后,祂已经没有了再待下去的理由。 苏明安没有等到老板兔的回答。 祂山岳般的身形在雨幕中一点点远去,消失。而后,被关闭的直播间在此时被系统重新开启。 雪花般的弹幕,在昏黑的视野里飞快流过。 苏明安已经看不清那些字样了。 但他依然可以猜到,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他动了动手指,调节了一下弹幕机制,让那些飞速划过的字句,可以语音播放。 机械般冰冷的语声,响在他的脑海里,伴随着劈啪作响的雨声: 【明安哥……没事,我们还有机会!】 【刚刚这个直播间怎么突然关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一定会站起来的,一定会……】 【这才第六世界呢,第一玩家不会失败的——不会!】 【没事,明安哥,就算你在这里停下,我也会决定下场……我们一定会将你的这一份填补起来……】 【还有九个多月,我们还有机会——】 【没错,大家一定要保护好重新开始的明安哥!不能让其他的玩家欺负他!】 【还有吕树,吕树一定不会离开的,苏明安你不要放弃……】 …… 他听着,听着这些冰冷的机械语声,带着暖意从耳边流淌而过。 雨水漫过他的面颊,他闭上双眼,想要就此睡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紧了紧麻木的右手,除了那近乎麻木的痛感外,指腹还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 剑身此时落在他的指腹,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便能触及那有着划痕的签名,表面凹凸不平。 ……他摸到了一把坚硬的长剑。 他心口一瞬间恍若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大脑支配了本能,一瞬间涌起来的热血一样的东西跳出了这具无力的躯壳,支配了动作,他近乎疯狂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拍在地面上,弓起五指,以指尖为支点想拉动全身。 他感觉自己像是油画里那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近乎要折断的手指是纤夫脆弱而有力的身杆,破麻袋一般的身躯是那沉重的,凝滞的,乌云一般的船。 撕裂般的疼痛和指甲弯折的刺痛,使他从短暂的灵魂的迟钝与安然中被唤起,他睁着眼睛,透过一片血红,感觉好像在注视着一个新的世界。 他支起了自己的身体。 从头到脚,那从神经末梢和骨髓深处逐渐蔓延上来的幻痛感,越来越清晰。 而后,他终于勉强抬起了手。 轻轻地,缓缓地,将其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 【极端的声音善于分割独立的世界,使人们变得异化又极端。】 【人们习惯于否认异化的这一点,并拒绝承认极端。】 【……而对于异化的极端而言,他们要自由而尊严地行走。】 【每个人都属于人类——没有哪个人理应成为下等人,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神。】 【不问来者,不问归处,不问经历。】 【而自由在何处止步或被限制,游戏便在何处终结。】 【被否认的异化,极端——他乐于看见这份终结。】 【他已经掌握到了这份“被限制的自由”,并且将以此燃起火焰。】 【——他愿意将这片无间地狱,铸造成梦想中的天堂。】 【他愿意沉入昏沉的雨中。】 【在这个无法见光的时代。】 …… 【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类注定戴着镣铐跳舞。】 …… …… 【存活人数:0人】 二百六十章·【死循环】 庭院阳光明媚。 连着的,将庭内合拢的蓝白色长栅栏,颜色温柔明丽。 鸟羽飘落,灿金光辉于眼前一闪而过。 苏明安伸出手,去接飘下的鸟羽。 染着光的尾羽飘落在他的手上,细嫩的洁白绒毛刮擦着他的手掌心。 在他面前,大道通向铁栅栏之外,森林碧绿苍翠。 “大哥,附近没有侦察到敌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抱着剑的青年,镀着满身灿烂的阳光,走到他的旁边,剑身上刻印的签名闪烁着粼粼的纹光。 青年笑着,脸上没有血,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切都干净灿烂。他笑得像个刚出象牙塔的大学生。 “大哥?” 没得到他的回应,莫言探过头来。 苏明安朝他笑了笑。 莫言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 “大哥,大哥你笑的好恐怖……大哥你还是别笑了……” “有吗?”苏明安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连笑一下都变得可怕了。 他没有过多关注这种事,而是抖落手上的羽毛。 羽毛飘落在地,像星子般闪闪发光。 他紧了紧拳,而后迅速,转身,伸手—— 【hp-2280!(战力压制!精神压制!罹难者伤害抵免!)】 鲜红的数字,带着一连串的描述,一瞬跃动出来。 空气在眼前剧烈震动,像煮沸的开水。 站在后面的,黑发的,小巧的女孩,眼中还残余着茫然。 下一瞬间,她的身躯猛然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地粉碎。 她甚至连发出技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突然降临的空间震动瞬间压制。 她的整个躯体,被无形的力道寸寸撕扯而来。血液飙射,溅在铁板之上,于阳光下亮晶晶的。 血肉模糊的小巧尸体,倒在了地上。 “啊——!” 旁边的庄国吓得整个人都一抖,险些坐趴在地上。 …… 【存活人数:4人】 …… 苏明安收回手。 他忽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就好像停不下来了一般,面对着铃奈子血肉模糊的尸体,他笑得像要喘不过气。 在他的视野里,像有着无数零碎的碎片正在拼接在一起,零碎的血点炸开在他的眼前,在他眼里像是午夜烟花那般绚丽。 黑色的曲线如同幻觉停留在他的眼前,他的记忆仍残留在那片昏天黑地的大雨中。 血水流成的溪,冰凉的雨点,蚂蚁般啃噬他的幻痛…… 水岛川晴当初那,恍若狼一般,恍若闪烁着血光的眼睛,此时还残留在他的记忆里。 【我赢了,这一次。】 她当时的话语,此时显得无比讽刺。 他笑着笑着,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大哥……”旁边的莫言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吓得剑都不抱了,伸出手,似乎想要碰碰苏明安:“大,大哥,大哥你没事吧,大哥,大哥你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好可怕啊大哥……” “我没事。” 苏明安反手握紧了他,笑得极为灿烂:“你也没事,我们都没事。” 谁都不会再有事了。 莫言愣了愣神。 旁边,冬雪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清楚阳夏为什么突然对同伴出手。 “阳夏,阳夏,怎么回事,是铃奈子做错了什么吗……?”冬雪出声。 她攥着胸口的红宝石吊坠,指腹不断抚摸着那明亮的晶石,态度看上去很珍视。 毕竟她并不知道这吊坠漂亮外表下隐藏着的危险。 她看着铃奈子恐怖的尸体,问着问题,原以为阳夏会像以往一样,轻言细语地回答她。 可事实上,苏明安却只是抬脚,前往了旁边的建筑,再也没看她一眼。 …… “唰。” 将最后一份档案整理好,夏洛阳理了理身上的白大褂,从档案室走出。 他看了眼腕表,确认了时间,而后开始思考起明天的工作内容。 ——正是因为这份思考,让他在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后,才发现他的办公桌旁,原来早已坐了个人。 那个人也套着一件同样的,宽大的医生白大褂,正斜靠着坐在他的办公软椅上。 那人的手中转着一支钢笔,姿态极其悠闲散漫。 一双深灰色的,带着点颓废感的眸子,正观察着办公室的布置。 在看见夏洛阳进来后,青年望过来的眼神带着点审视。 “阳夏?”夏洛阳不感到意外:“这一次,你选择了出逃的线路吗?” “夏洛阳,聊聊吧。” 苏明安忽地扬起手。 “哗啦啦——” 原本攥在他手里的一张张档案纸,此时如同雪花般四散而落。 他坐在纸张飘飞之间,眼神紧紧定格在夏洛阳身上: “——和我聊聊,关于,白沙天堂的毁灭问题。” 夏洛阳闻言,手迅速一动,朝着怀里摸去—— “轰——!” 空气瞬间蒸腾。 【hp-238!(削弱!)】 鲜红的数字,从夏洛阳身上跳动出来,波动衡扩在他的身上,他顿时感到胸腔间一阵气血翻腾。 “不要动,夏洛阳。”苏明安盯着他,手上熨烫着漂亮的光泽:“……不然我不介意直接杀了你。” 面对着这样的苏明安,夏洛阳暂时放弃了拔枪的想法。 他感觉到了一股如同针刺般的危机感,正在从办公桌旁的这个青年身上压来。 他平复着胸腔间的恶心眩晕感,将口中的血强行压了下去,吸着气,缓缓问着:“……所以,阳夏,你这一次,是准备要毁灭白沙天堂?” “嗯。”苏明安说:“这里太恶心了,我要毁掉它,你有什么建议吗?” “但你对于这里的真相,几近一无所知。”夏洛阳说:“你就要这么快地毁灭掉它?” “不。”苏明安手指点了点桌面,他笑着,言语间不留一丝余地:“不要问多余的话,你只要负责说建议就可以了。” 夏洛阳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的这个阳夏……格外不正常。 虽然在之前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对方的性格很特别。但在今天,他从对方那注视着他的眼珠里,读出了一个极为清晰的词语。 【傲慢】。 ……这个在他面前,主动坐上他办公椅的家伙,今天真是出奇地傲慢。 “我也是这里的教师,我为什么要给你提供毁灭这里的建议?”夏洛阳说。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右臂一痛,一低头,他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脱离他的身体。 鲜血飙射而出。 疼痛一瞬袭来,擂鼓般剧烈敲击着他的神经。 闪动着空间十字光的苏明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的剑刃覆盖着漆黑的阴影。 “现在可以说了吗?”苏明安问。 “你今天真是相当傲慢,阳夏。”夏洛阳说:“想知道的话,就说服我。” “唰!” 听见夏洛阳的话语,苏明安毫不犹豫地挥剑。 鲜血一瞬炸起,剑刃一划而过,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啪嗒”一声闷响,夏洛阳的左臂掉落在地。 夏洛阳猛地吸了口气,但没有叫出来,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武力的法子,在我这里走不通,阳夏,别试了。” 他的语气很静。 他知道,这个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找到些零碎线索的阳夏,必然不会轻易杀死他。 顶多就是用这种近乎于用刑的法子,想要从他口中逼问出情报罢了。 但这条暴力汲取的线路,在他这里,走不通。 他受制于整座白沙天堂,即使他是难得的觉醒了部分自我意识的存在,在一开始就帮助阳夏做了融入这里的手术,但在该闭嘴的时候,他还是必须闭嘴。 ……除非对方能够说服他。 这是规定,隐藏的校规。 他沉着眼神,等待着阳夏的询问。 而后,他看见了在自己左肩膀处,迅速偏过来的,一片漆黑的剑身。 “嗯……好吧?” 阳夏在对他说着话: “那么再见,夏老师。” 下一刻,鲜血呈喷射状飙出,视野天旋地转。 夏洛阳的头颅飞起,眼中仍有惊愕。 ……夏洛阳未曾明白,为什么面前的这个阳夏,会一言不合直接杀他。 明明,让他活着,哪怕只是询问只言片语,也能从他口中获得线索。 ……但对方却直接动了手。 夏洛阳的头颅掉落在地板上,渐渐滚开,流下一条鲜红暗红夹杂的道路。 血渗透进地板,将其染得透红。 【*你杀死了夏洛阳(白沙天堂所属),exp+8000!】 动人的系统提示,跳跃出来。 苏明安蹲下身,在夏洛阳身上迅速翻找,找到了一盒抽了一半的香烟,一个打火机和一盒火柴。 “咔哒”一声,火光亮起,幽蓝的火焰“簇”地一下冒出来,于他的手指间幽幽舞动。 漂亮的火焰,如同蓝色精灵一般。 他持着飘着火焰的打火机,走出办公室,一路走过吱呀作响的地板,走到大门前。 他开启了门,出门,指腹摩擦着打火机光滑的机身,而后将其扬起。 幽蓝的颜色划过一条抛物线,流星一般。 火焰染在地板上,像星子一般坠落。 他取出那盒火柴,刮擦了一根。 “簇”。 带着点磨砂质感的声音响起,橙黄的火在小巧的木棍末端舞动着,在阳光下,那抹火焰如同光下的一枚萤火虫。 他甩手,澄黄抛物线亮起。 火焰掉落在地,迅速染开,蔓延。宛如刷油漆一般迅速刮过了整片木板,肆无忌惮地乱窜而开。 “簇”。 又一枚“萤火虫”,在他的指尖跳跃。 他伸出手,升起的焰火,在门内的黑暗中耀眼夺目。 火焰蔓延。 他站在一线天光处,背对着漫天的灿烂阳光,看着一层火红的薄暮迅速泼洒开来,火焰吞噬着木质的地板。 之前他还奇怪,白沙天堂的建筑,为什么全都是木质的。 木质的门,木质的地板,木质的楼梯……而且,他这一路看来,也没有看见消防设施。 现在看来,这是给他们留的机会。 ……为了毁灭这里,留的机会。 他不断刮擦着火柴,将火焰送进门内。 火焰跳动在他的眼前,渐渐有烟尘漫出。 火舌吞吐,赶来的白色怪人,轮廓在火海里若隐若现。 而在他们开始用清水灭火时,苏明安已经位移到了二楼,继续纵火。 他一路走过长廊,向两边的办公室丢着火。这火柴似乎是特质的,火焰燃起来特别迅速,就像是自带泼油效果一般。火焰在这种全木质的建筑中,如同草原野火一般蔓延,一瞬弥漫开了他的整片视野。 火柴是夏洛阳身上的东西。 ……夏洛阳或许有了准备。他或许也曾想毁灭过白沙天堂。 只是,因为受制于白沙天堂的架构,即使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他,仍然要承受身为教师的“罪”,被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夏洛阳也在赎罪。 在这片不断重置的世界里。 苏明安抬起眼皮。 黑暗的长廊那方,火光一窜一跳地闪动着。 它们似乎要撕破这片无边无际的夜幕,冲破黑暗的束缚,飞扑出去。 殷红的火苗遍布了他的视野,这座建筑已经被完全引燃。 凉风吹过,星点火焰跳跃舞动。 他丢下最后一根火柴,攀上窗台,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 “噗通。” 他感觉自己似乎压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低下头,果不其然又是莫言,这家伙又被他踩了一次。 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赶过来的,明明他让他在原地等着。 “大,大哥……”莫言揉着身子,看上去着实被踩疼了。 “你怎么跟过来了。”苏明安从他身上移开,伸出手:“对不起。” “啊,啊啊?” 本来还在揉身子的莫言,在听到他的话时,脸上露出了近乎于悚然的表情。 是他听错了吗,大哥竟然在,对他道歉? 大哥居然也会……对他这样没有全部完美通关的存在,有着这么好的态度? “大哥你……”他愣着,连自己起身都忘了。 苏明安收回手,转过身。 他看向被他合上的建筑大门。 那门没有锁,按理来说,就算里面着火,那些白色怪人也可以冲出来。 但是,此时,没有一个人冲出来。 他们像是一群白色困兽,在里面堆积,乱窜,拼命救火,哪怕他们知道救下去也没有出路,这里注定要被火焰毁灭。 ……或许,这些人也受制于某种规则,不能舍弃这栋建筑。 但很可惜,这条线索,无论是哪一周目,苏明安都没有发现。 不然的话,他的线路也不会走得这么艰难。 毕竟这些战斗力爆表的白色怪人,就像不该存在在这个副本中一般,只有这种类似取巧的法子,才能将这些人完全消灭。 虽然没有经验值的提示,但其他副本的玩家,无论是用火烧了这些人,还是去拿车钥匙,都是完全可以逃掉的。 ……但那一周目,他完全忽略了这个线索。 水岛川晴。 身为在这个副本潜伏已久的存在,或许就是她有意藏匿了相关线索。 他看着眼前的建筑燃起火焰,听着内里木头的坍塌声。 因为窗户密闭,甚至连烟尘都飘得不明显,他只能看见眼前的建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弥天大火。 大门开了一条缝隙,火光渐渐透了出来。 透过缝隙,他能看见那弥漫了整片室内的烟尘,像起舞的云雾一般遮掩一切,熊熊大火在肆意狂放地燃烧。 倒下的,白色怪人的躯体,身上满是火焰的灼痕。 看着这一幕,他忽然轻笑了出来。 很不幸的,莫言又被吓了一跳。 “大,大哥,你到底怎么了啊……需要精神恢复药剂吗?可我听说那东西只是生理上起作用,不知道对大哥你有没有用……” 苏明安摆了摆手。 “我只是,开心。”他笑了笑:“开心。” 他听见了系统的提示语声: 【您已进入白沙天堂·隐藏路线·信仰线】 【白沙天堂已被毁灭,所有存活玩家san值上升20点。】 【完美通关进度:65%】 【(提示:揭示最终真相,将达成最终通关。)】 …… “走了。” 苏明安转身。 “啊,大哥,不逃了吗?” 莫言愣了愣。 “白沙都已经被毁灭了,还逃什么。”苏明安笑着说。 “那,那是要找线索吗?还是……” 苏明安摇了摇头:“线索也暂时找不了,我可没精力和冬雪说故事。” “那,那现在大哥你是……” 苏明安迎着满头阳光,伸了个懒腰。 “我只是在放松。”他打了个哈欠:“san值80点的,绝妙放松。” 莫言眨了眨眼。 他渐渐听不明白大哥在说些什么。 他看见大哥走了回去,而后,坐在金灿灿的花坛边,闭上了眼。 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他的黑发上,像一件缓缓而落的灿金色纱衣。 他只是闭着眼,不说话。 ……就像睡过去了一般。 莫言站在原地,身后是渐渐燃起外墙的漫天大火。 他看了眼像睡过去一样的大哥,转过身。 鲜红澄黄的烈火,从建筑中跳跃出来,像一只燃烧着的大手要抓向天空。 “大哥。” 他轻轻出声: “……你睡了吗?” “还没。” “那能听我说几句吗?” “你说。” “……”莫言沉默了片刻:“我很心疼大哥。” “嗯,我一直知道。” “所以,我不希望,大哥有什么事非要自己承受。” 他转移视线,定格在苏明安身上,看着对方缓缓睁开眼。 “大哥可以和我说说,大哥正在困扰着的事吗?”他问着:“为什么要在此时休息……为什么突然杀了铃奈子,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是想,体谅一下大哥。” “我的哥哥曾经和我说过,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远远比闷在自己心里好得多。” “所以,我很想知道,大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明安定定看了他一会。 莫言在其中看见了他根本看不懂的情绪。 “……差不多是时候了。”苏明安说着。 “什么?” 苏明安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暖洋洋的阳光,喝着手里的精神恢复药剂。 虽然这药剂没什么直接的效果,只是在肉体上让他觉得舒适,像在旅途中疲惫已久的人,突然洗了一把热水澡。 有恢复效果,但也有限,还不如他睡上一觉。 毕竟他早就知道,这一次的回档,必定是个坏档。 因为刚从20的低san值的死亡中回归过来,他一开始的状态,必然完全不正常。很轻易能被人看出前后反差。 所以,他早就将这一次回归,定位为一次“恢复档”了。 休息一个存档,而后,在下一个存档中,掩饰这份反差。 ……这是一个注定被他抛弃的存档。 但确实让他感到了闲适。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泯灭带来的死亡痛苦,已经渐渐不那么明显。 ……毕竟已经习惯了。 他的手微微颤了颤,黑色在指尖一颤,而后将要将其抬起。 “——可是大哥。”莫言忽地伸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你明明还在这里,为什么要一副以后再也见不到的样子啊——”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 莫言猛地一抖,他不由得松开了手。 ……他难以形容他大哥现在的眼神。 像是看注定要离去的过客,像是看着npc,像是看着一个路人。 他的大哥,现在就正是这么看着他。 他突然感到了害怕。 “……大哥?” 他轻轻出声,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有的时候也会去想……算了。” 苏明安动了动手。 面对着用复杂眼神看着他的莫言,他闭上眼。 他正在感受着午后灿烂的阳光。 在经历过那一次近乎于刻骨铭心的死亡后,他现在竟变得有些贪恋温暖。 光辉播洒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亮晶晶的。 像被什么暖和的东西完全包裹,像沉入了初春的暖中。 很美好。 他抬起手。 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动作间没有丝毫迟滞。 而后,他看见了熟悉的黑暗。 …… 苏明安有的时候也会害怕。 如果他的回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档,并不是时间线的重置,而是不同平行世界的跃迁……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办。 那无数条可能存在的if线,无数个被他的死亡而完全丢下的平行世界……那样一个充斥着各种烂摊子的世界,究竟存不存在。 他会害怕这种可能性,也是他无法彻底心安的原因。 ……但他只能宁愿相信,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间重置。 人若是不持有一个始终让自己不留遗憾的目标,只会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渐渐陷入疯狂。 他已经有了疯狂前的征兆。 他需要一种名为“救世”的催眠。 这样的时代,没有谁比谁更幸运。 也没有谁比谁更不幸。 …… 天光透亮。 二百六十一章·“恨” 在望见新一轮的日光时,苏明安收敛了脸上肆虐的情绪,眼神变得渐渐如一。 【一切正在重新开始。】 鸟羽在他的眼前飘落在地,他迅速转身,伸手,在莫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时,就发出了空间震动—— 【hp-1280!(角度偏移!削弱!战力压制!精神压制!罹难者伤害抵免!)】 鲜红的数字跃动出来。 不过,这个数字,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理想。 ……打偏了。 晃动着的视野间,金黄的无敌光罩,瞬间升起。 这一次,水岛川晴没有来得及逃跑,她只能被迫开启无敌光罩,不然苏明安的下一击就能要她的命。 “你——” 她惊骇出声,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说说遗言吧。”苏明安说:“你还有时间。” 他的手上,新的光芒蓄势待发。 从没一下秒掉水岛川晴开始,苏明安就知道这又是个坏档,冬雪必死无疑。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也需要一些坏档来获取些额外的信息。 ……没关系。 一切都没关系。 他还有无数次再来的机会。 “苏明安,不要以为你赢了——”水岛川晴立刻抬手,冬雪脖子上的红宝石吊坠立刻开始闪烁:“别想强行取下吊坠,只要“啪”地一声,她就会,“嘭”地一声,如同烟花一般爆炸哟!” 水岛川晴咧着嘴,威胁着,似乎觉得她还在胜局。 虽然她没有将苏明安逼到san值极低的时候,就算冬雪死了这个副本重置,他也未必会疯,但她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 ……只要用一些言语上的手段,把对方逼疯不就行了。 潜伏那么多年,她想了无数种方案,依然留有后手。 苏明安笑了笑,脸上连一点她预想中的惊慌都没有。 “水岛川晴,和我决斗一场吧。”他说。 水岛川晴一愣。 “唰!” 下一刻,屏障瞬间升起。 即使苏明安的高塔邀约技能还没有升级,不能强行拉人决斗,但因为他的这一次存档,水岛川晴没有一路看到他的战斗方式,这让她忘记了拒绝。 决斗成立,屏障升起。 宛如一座缓缓升起的高塔,它闪烁着光辉,将二者完全笼罩而入。 水岛川晴失去了立刻引爆冬雪吊坠的机会。 “怎么?想因此困住我?”水岛川晴说。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靠着什么,引爆冬雪吊坠的?”苏明安笑了笑,手中出现了亚尔曼之剑。 “呵,求我啊。”水岛川晴脸上露出了讥嘲:“……如果你能在这里,像第五世界那样,对我下跪,求我,我就放过你。” “是不是我还要像你当初那样,献身一下?” 苏明安一提到这一出,水岛川晴的脸上瞬间出现羞恼。 她一瞬间想到了那个主动脱衣服,丢下了所有尊严的自己。 但她仍然强忍着怒火,没有主动出击。 无敌光罩正在散去,苏明安也没有攻击。 “怎么,不杀我,你是在害怕吗?”水岛川晴说:“因为害怕杀死我,冬雪会立刻死掉?” “……不,我是在思考。”苏明安说:“一个人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样像你这样的决定。” 水岛川晴咬着牙。 “不过,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大概。”他说。 水岛川晴的行为,可能也不止有她自己的意思在。 目前看来,人类的通关已是明显的态势,毕竟全体进度条的进度非常喜人。 而与其让他这种不稳定的存在活到后面,占据越来越大的权重,那些高层们,更愿意在更早的时候,将他替换掉。 ……他无法取得这些高层的信任,这是永恒的事。 因为他没有【把柄】。 而无论在什么世界上,没有任何把柄和羁绊的人,是极为恐怖的。 ——家人不在,没有明显的朋友,没有爱人,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够吸引到他的利益。 实力、地位、身份全部位于最顶峰。那些人,拿不出任何东西收买自己。 而从大义层面,他的思想,他的行为,也让他人无法接受。 主办方的有意关照,更是让他成为了疑团的核心。 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的位置,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是可以被更稳定的存在替代的东西。 ……他们并不知道他追逐着的是什么,并不知道他的愿望。 所以,他们认为,自己不适合,是很正常的事。 各人有各人的视角。 “你想明白了,什么?”水岛川晴出声:“苏明安,你永远这么遮遮掩掩——我本没有指责你的必要,也没有跳出身份来判断你立场的权力——但我觉得,你应该清醒点。” “究竟是谁不清醒呢?”苏明安说:“当绝大多数人都成为疯子的时候,剩下的那些人,还能成为所谓的【正常人】吗?” “……”水岛川晴皱眉:“别以为自己很懂,苏明安,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要比你懂得多。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你觉得你的大义凛然和对他人的牺牲精神是谁给你的?你自己给自己戴的吗?” “……因为没人希望只有一个不幸的结局在等待我们。” “我不相信你所谓的结局。”水岛川晴说:“你在回答时,迟疑了,你在害怕——你自己都没有坚定的觉悟。” “我的意图很明显,都写在世界论坛那帮灯塔小组家伙的笔记上,录在我以往的直播间里了。 ……你为此感到疑惑,是因为你那盲目增长的自信。 水岛川晴——而你对我做过的一切,几近一无所知。” 苏明安说着,手上亮起光。 他已经不想和她多说。 而这时,水岛川晴咧开笑容。 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她笑得像个疯子: “苏明安,看你这么自信,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冬雪的吊坠是定时的,就算你现在杀死了我……不到四分钟——她就会,“嘭”地一声,完全爆炸,血肉模糊。” “哦,还挺长的。”苏明安平淡地回应。 苏明安没想到这一次,她设定的时间还挺长。 水岛川晴手指紧了紧。 她感觉到了点事态脱离掌控的恐慌感。 可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冬雪有活下来的机会。 ……除非对方自信,对方能从重置的副本中一直保持冷静。 “……苏明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有胜机?”她开口。 苏明安笑了笑,回望她: “水岛川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有胜机?” 他笑着,不顾她越来越强烈的恐慌感,手上光芒大放。 先于冬雪一步的,是首先爆裂开来的水岛川晴,瘦小的身躯似乎受到的伤害更大,她的身体宛如一个被压扁的豆糊一般搅成一起,场面看上去无比血腥。 被吓到的庄国叫出声。 而苏明安再度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向了莫言。 “过来。”他说。 “来了大哥。”莫言立刻启步,走到他的身边。 苏明安的手,缓缓移动。 而后,轻飘飘地贴在了莫言的太阳穴边。 至始至终,莫言都只是看着他,尽管身体绷得极紧,但莫言却没有后退。 苏明安收回了手。 “……谢谢你。”他说。 无论是哪个存档,莫言都是最能被信任的存在。 他是永远不会对他下手的人。 莫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而后,苏明安缓缓偏移了视线。 他忽地看见,在远处的栅栏之外,站着一个眺望着这边的人。 ……先前几个周目,他都没有注意过那边,以至于没有发现那边还有人。 他眨了眨眼,而后立刻空间位移,连续闪烁,朝着那边飞速靠近。 在靠近那片灿金的花坛,看见那站在湛蓝栅栏之外的人时,他看见她在风中飞扬的黑发。 她侧着头,看着他,眸光温软纯然。 这样的眼神,他无比熟悉。 “我原以为你不在这个副本。”苏明安笑了出来。 她的距离离他太远,又站得这么偏,如果他不是眼尖看到了,大概也会下意识忽略掉。 在历尽数次死亡,看见熟人后,这种心安感无与伦比。 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在望见熟悉的故土时,心中也会有着归乡的愉悦情感。 她手中拎着花篮,裙边还沾着花瓣,似乎只是偶然过来。 “我不能靠近白沙天堂。”她轻轻开口:“我的身份是城市里过来郊游的人,过会就要回去。” “你能带冬雪去城市吗?” “嗯,这也是我的任务,只要有玩家求助我,我就可以给予帮助。”玥玥笑了笑:“不过我的出现时间非常有限,你居然发现我了。” “好,我记住了。” “你需要帮助吗,现在?” “暂时不用。” “那我回去了?” “回去吧。” 苏明安看着她转身,目送着她的身形在风中远去,而后抬起手。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在她的面前自杀。 ……至少也得等她转身。 泯灭发出。 …… “轰——!” 铃奈子和庄国的身躯被同时撕扯得粉碎,苏明安面无表情,手上的光辉一闪一闪。 “大,大哥,你这是……”一旁的莫言默默出声。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带多余的人。”苏明安说:“把冬雪带出去吧,我们走。” 为了防止被看出是在故意针对铃奈子,他将同为学员的庄国一同杀死,只留下了冬雪。 这个存档,对他而言,是一个最好要一命通关的最佳存档。 此时他的表现,无比正常,和之前那个极其傲慢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总是善于在极端困难的情境下调整自己。 在抬头时,他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那片蓝色栅栏。 ……但出乎他意料的,那片栅栏外,并没有玥玥的身影。 怎么会。 他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保存自己有限的精力,不再思考这点。 他这个存档,是要延续之前出逃线的线路,对话夏洛阳,再对话冬雪。 他之前就一直没走错,如果没有当初铃奈子的添乱,他早就一路走到头了。 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这种危机感越发明显。 先前在雨中的那一次死亡就已经让他将近崩溃,只是,莫言和玥玥的存在,勉强将他拉了回来。 这些人就像悬崖之上的一束光,永远能把他从濒临绝望的状态中拉回来。 世间永远存在美好。 …… 他延续了之前的线路。 他去了旁边的建筑,对话夏洛阳,杀了他,从他身上摸出了打火机和火柴。 他输入保险箱的密码,取出车钥匙和地图,来到保安室。 他将电棍交给冬雪,出门,上车,冲向桥头。 ……并将一个个冲上来的白色怪人一一斩杀。 他踏进山洞。 火光在眼前跳动,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成一片橙黄的光圈。 他轻声咳嗽,面对着眼前的少女:“……承认自己的平凡,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正应如此……咳,我们才需要……” 少女睁着水灵的眼睛,看着他,水滴悬在她的眼睫,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才需要自由选择我们的生活方式……” 他说着,身形忽然猛地向前倾斜。 他愣了会,立刻抬手,一掌撑在地面上,强行将自己的身体偏移,没让自己直接迎面砸上火堆。 “嘭”地一声,他倒在跃动的火焰旁边,鲜艳的色彩贴着他的左脸颊,有些烫的温度隔着空气一点点传过来。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人在开心的时候,大脑会分泌神经调节物质,使得原本疲惫异常的人也能变得神采奕奕。而在兴奋褪去时,原本被忽略的疲劳便会瞬间占上上风。 过于频繁的回档,让他对时间的概念渐渐出现了认知偏差。 在放松下来后,他瞬间感觉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他躺在地上,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听着雨声,眼皮子一时无比沉重。 他感觉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冬雪的发丝垂落,她在贴近他。 “……阳夏,你累了吗?”她问着。 在没有被揭露最终答案时,此时的冬雪依然纯然得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般。 她还没有濒临崩溃。 “原来你也会累。”她说着。 她还以为,阳夏是无所不能的。 “之前,在我睡不着的时候,阳夏总能哼唱着,安慰我。”她说:“像你之前哄我的那样,今天让我给你唱歌吧。” 他听到有细碎的响动声,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抬起,一些干草被她垫了进来。 ……睡吗? 他思考了一会。 现在是最终环节,水岛川晴已死,冬雪在这里也不会跑,如果在这里睡一觉的话,似乎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选择。 而冬雪和莫言……都是绝对不会害他的存在。 他也确实需要休息。 不然连基本的战斗都成问题。 他眨了眨眼,而后闭上眼。 而后,他开始听见了她轻轻的哼唱声。 “一个女巫在城堡游荡。” “用一颗暗黑的星星引路……” 很意外的,他听到的不是什么曲调温柔的摇篮曲,而是一首格外活泼的歌。 但在冬雪轻柔的语声中,尖刀般的歌词此时听来也轻柔。 ……居然在全世界眼前,被一个女孩子哄睡觉。 “国王一遇见她,立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当然不会错失良机。” “用一根指头点了一下国王的心。” “……那是她的药水里需要的。” 他闭上眼。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 他似乎看见了暗沉的视野里,墨蓝的天空下细碎的白沙。 他像是听见了许多的律动,听见了她歌唱时语调中起伏的情感。 有的时候,他并不是在攻略这些npc。 ……而也是在听着他们灵魂间的窃窃私语。 “亲爱的女巫啊亲爱的女巫啊你诡计多端。” “现在给自己配一瓶药水喝吧因为。” “你需要变得更聪明一点才行。” “——国王爱上的是你啊。” 冬雪依旧在唱着,她语声低缓,唱得很温柔,她似乎在安慰人这方面无师自通。 明明她自己也是个极度缺乏安慰的孩子。 二百六十二章·“可是你在哭啊” “翻转翻转搅拌。” “再加进四颗没有螺头的螺丝。” “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女巫知道,心是一种很麻烦的原料……” …… 透明的蓝鲸,缓缓掠过苏明安的眼前。 细碎的白沙从天空滑落,他听见冬雪温沉的歌声在陪着他坠落。 火光跳动在闭上的眼皮外,明暗开始在他眼中交杂。 他感觉自己像是渐渐陷入了地上的干草中,地面开始软化,他正像陷在柔软的床里一般陷下去。 黑暗占据他的视野。 雾一般的迷蒙中,他听到了液体落地的清脆声响。 “滴答。” “滴答。” 他突然睁眼。 夕阳的血光晃动在他的眼前,地上的细剑泛着刺目的光泽。 他看见了一间地下室。 伸出手,他看见了自己一双透明的双手……以及整个都完全透明的自己。 地下室昏黑,暗沉,偏向黑色的血漫过他的视野,在地上淌成了绽开的湖。 他看见了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猫耳的帽子,躺倒在黑色的污血中,在他望过去时,他看见她的脖颈上,有着一道细小的血痕。 血红的夕阳从缝隙缓缓洒落进来,照在躺在地上的冰白细剑上,那漂亮的剑宛如一枚终年不化的冰魄。 他试图走动,却凝固在原地。 “咕噜噜……” 一声轻响。 少女的脖颈支撑不住重量,头颅突然掉落在地。 滚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眼神滞住了。 “啦啦啦……啦啦啦……” 穿着红裙的女孩,哼着轻巧的语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提着装着蘑菇的篮子,迈着活泼的步子,在昏暗的地下室中跳舞般转着圈。 她的步伐很轻快,像是在庆祝些什么。 苏明安抬起头。 果不其然的,他看见了靠在角落里的自己,正沐浴在夕阳粘稠血光中的自己。 那个自己的身上,满是长出的菌菇,它们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蔓延而出,连指甲缝隙里都有着金针菇一般细小的菌菇。 而自己的太阳穴上,有着一道细长的剑痕。 他甚至能看见自己身上,透明的弹幕: 【……刚刚老板兔说他是第一玩家??真的吗?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草,慕名前来。】 【慕名前来+1】 【论坛都传疯了……说这个小直播间就是新手关卡上发表讲话的那个,我刚过来,人怎么都死了!!?】 【应该还没断气,不然这个直播间早关了。大家抓紧时间!】 【不是吧,我全程看过来的,感觉就是个普通学生……】 【刚来!人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自杀的……刚刚的过程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似乎完美通关能获得些什么。】 【啊?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都是大神的事。】 【是啊,莫名其妙的……搞不懂,我去看艾尼的直播了,溜了溜了……】 …… 苏明安的眼神动了动。 他看着那个失去意识的自己,看见弹幕从眼前飞速流淌而过,而后看着那个透明的直播间随着自己的死去而缓缓关闭。 他看着地上染血的,玥玥的头颅,突然开始发抖。 “……我这是在梦什么。”他喃喃自语:“是太累了吗?” 人在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的疲惫程度不匹配时,便会容易做一些奇奇怪怪,或者过于现实的梦。 他现在已经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迅速调动情绪,想立刻脱离而出,可却是像魇住了般脱离不开。 画面在眼前扭转,模糊,他费力想要移动身体,却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下一刻,他看见了被蓝紫色星河包围的黑白棋盘。 他瞬间想闭上双眼。 “嘭——!” 红蓝的光波,炸裂在他的身侧,他喘着气,闻到一股弥漫的硝烟味。 他心中升起些奇妙的,近乎压得他呼吸不过来的压抑感,他控制着自己的眼皮闭合,景象却仍在他眼前浮现。 黑发红甲的少女,持剑立在“他”的身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呢……”她轻声说着:“下达命令吧。” 而后,苏明安便看见,那个穿着国王绒裘的自己,站在原地,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臂。 血光在头上出现一瞬,他看见红方国王倒了下去。 黑发少女眼神茫然无措地看着突然倒下的己方国王。 她的身形开始虚幻,模糊。 国王一死,己方所有棋子全部陪葬。 包括王后也不例外。 细剑掉落在地。 她的眼角含过泪水,尚不明白为何己方国王直接选择了自杀。 天空星河闪耀,对面发出张扬的笑声。 “——你看,我说吧,学生就是学生,这点程度的压力都受不住。毕竟能站在最上层的,永远都会是那固定的一批人……” 苏明安的全身都开始颤抖。 望着眼前颠倒的世界,身形渐渐模糊的红方王后。 “……够了。” 他对着自己说: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越在这种时刻,他越需要冷静。 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清明梦……就让自己崩溃。 他知道这种梦境的出现,就是因为他本人在现实中太过害怕——他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 就像一个白天看恐怖片的人,夜晚便可能会做被鬼追逐的梦。 日夜所思,夜有所梦。 尽管他能在正常行动中保持绝对冷静,但感性上的情感无法被行动压制。 它永远如同潮水般肆虐,会从指缝中溜走,是人拦不住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梦见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梦见这种停留在他记忆里,梦魇一般的场景。 场景开始转换,画面开始模糊,下一刻,他渐渐看见了被冰白机械包围的空中浮城…… “——大哥!” 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呼唤。 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他突然觉得好了很多。 ……毕竟,现在做的梦都是无法被探知到的事情。而他现在,所正处在的现实——副本攻略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进程。 水岛川晴死了,而他还剩最后一片线索…… 这个从游戏开始以来最艰难,也最阴间的世界,终于要结束了…… “大哥!大哥!你醒醒啊大哥——!” 耳边的声音依然不停。 苏明安一开始还觉得,莫言这声呼唤是把他从噩梦里救出来的圣音,不过很快他就觉得这声音变得聒噪起来。 莫言似乎是对着他耳朵喊的,声音又大又刺耳,像机关枪一样吼得不停。 “大哥——大哥——别睡啦——!!!” 像是从深海里骤然被打捞出来,他迅速挣脱了让他无法醒来的屏障,睁开眼。 稳定的白光,缓缓打入他的双眼。 突然亮起来的刺眼白光,让他的视野一时有些模糊。 ……等等,白光? 苏明安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有着火堆的山洞睡去的,怎么会有稳定的白光…… 他猛地起身,一下子感觉整片胸腔都在翻涌,絮状的物体漂浮在空气中,他不由得剧烈咳嗽出声。 剧烈咳嗽让他的视野蒙出一片水雾,他睁着眼迅速扫视周围,看见了灰白的一切。 他陷入了沉默。 莫言正站在他的床边,身后是大开的木门。 木门之后,是一条长长的,漆黑的走廊。 染血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桌面,远处有一点圆圆灯光正在靠近。 “……” 苏明安的眼神有些怔然。 “大哥,大哥,副本怎么又重置了,沃日,大哥你和冬雪在山洞里干了什么,怎么她又死了……” 莫言挠着头,他的神情夹杂着疲惫和颓唐,发丝也很散乱,看上去也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冬雪怎么死的? 苏明安立刻就想回档。 但首先,他得把冬雪的死因想明白。 他分明记得,当时他是在冬雪的歌声中入睡的,而山洞就他们两个人,总不可能突然山洞塌了……而如果有外敌的话,守在门口的莫言也会发现…… 苏明安有些头疼,但他很快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轻快,迅捷,像有着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朝这边冲来。 而后,他看见了面目狰狞的女孩。 她蓝白的病号服在圆圆的灯光下泛着暗黄的光,黑色的发丝蜘蛛丝般连结,其上满是汗水。 她伸着手,双脚像木桩般插在地面上,满是血丝的眼球如同鱼一般凸出。 “——去死!去死啊——!” 她的手上,血红的光芒闪烁。 苏明安的呼吸滞住了。 不好的预感疯狂攀上他的心头,在水岛川晴癫狂的嘶吼声中,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那是写在一开始系统界面的,明确清晰的规则—— 【副本重置后,已死亡npc复活,已死亡玩家不会复活。】 ……那水岛川晴。 她目前的身份是, npc。 苏明安看着她,看着她的掌心血色爆开,听见不知从哪个房间传来地一声爆炸,有血红的光芒爆裂开来。 他恍若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红宝石的碎裂声。 听着这声清脆的声响,他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死循环】。 ……如果在每次副本重置时,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死水岛川晴,那么冬雪永远只会不断地死去。 因为那根血红的,能随时夺走她生命的吊坠,永远掌控在水岛川晴手里。 天旋地转。 副本再度重置。 他立刻召唤分身,力图第一时间绞杀水岛川晴。 但很意外的,在召唤时,他突然听到了【扣除五点职业点】的提示。 他的脑中懵了一瞬。 ……只有在复活分身的情况下才需要扣除职业点。 哪怕副本重置,影活着的状态是保留着的。除非影真正死了,才需要用职业点复活。 但影应该不可能死……如果影死了,自己一定会有所察觉。 那么,副本重置前,死的究竟是…… 苏明安忽然回过神来。 一股胆寒渐渐攀上了后背。 他站在原地,冷汗涔涔,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没有意外的,被召唤出来的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 “你死了。”影说。 苏明安闭了闭眼: “山洞里?” “对。”影说:“冬雪的吊坠突然爆炸,你和她死在了一起。” “……”苏明安明白过来了。 所以,副本才会重置。 “冬雪的吊坠爆炸了。”他呢喃着。 影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冬雪的吊坠爆炸了……”苏明安的手都在抖。 像有虚幻的海水渐渐包围了他,他渐渐有些喘不过气。 面前灰白的一切渐渐开始旋转,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一片黏腻。 ……他很久没有这么慌张过了。 因为他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处境。 一个,渐渐令他无法逃脱的处境。 【死循环】。 副本重置前,当时的水岛川晴,分明已经死了。 可冬雪的吊坠依然…… 不杀水岛川晴,吊坠随时会被引爆,就算杀了,吊坠依然会被定时引爆……强行取下吊坠,吊坠就会被立刻引爆…… 无论如何,他都救不下冬雪。 他应该想到的。 水岛川晴处心积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必然也可能想到了她被秒杀,被突然发现的可能性。 吊坠既然有定时功能的话,将吊坠设置为副本进行到某个时段突然爆炸,这也是她能做到的事情。 ……这样,她完全有能力把副本不断重置,直到拖到第十五天……直到他彻底失败。 他先前还觉得,这个进程本来只有五天的副本,不可能被拖到第十五天,这个失败设定是完全没用的东西。 但没想到……却很可能成为了把他拖死在这里的一大失败机制。 恶意。 苏明安只是站在这里,面对着灰白的墙壁,就感觉到了巨大的恶意,从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向他传来。 先前遇到沈雪被针对,他觉得阻拦不了他,遇到专程冲着他来的汪星空,他也觉得这是可以轻易被解决的机制。第四世界,成为泊里,第五世界,成为钦望……他一直觉得这些恶意极大的设定,都是造就他力量的源泉,是他获得机遇的挑战。 但现在……这恶意已经开始牵扯他的脚步,像泥沼中伸出的手一般拖拽着他。 水岛川晴,她,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影淡淡地看着他。 白光落在他的身上,影叹息了一声。 “……要不,算了?”影偏过头。 二百六十三章·“命运的衡量” “怎么可能算了。” 苏明安极为平淡地回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无悲无喜。 影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关闭直播。 苏明安手指一动,“啪”地一闪,直播间里还在狂骂水岛川晴的观众一瞬被全部踢了出去。 “你不就是想支配翟星吗?”影说:“……我坦白告诉你吧,这种事情,从【掌权者】的位置上慢慢晋升也能做得到,没必要刻意追求全部完美通关。” 苏明安沉默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他说。 “这是可以猜到的事情。”影说:“【掌权者】是最高阶的特殊身份,一路晋升上去,这种愿望,并不算什么——况且你本身已经拥有了支配翟星的力量。一年结束,没人打得过你。” 苏明安没说话。 影说的没错。 他现在的实力,其实已经有点凌驾于众人之上。 支配一个国度,甚至之后支配一个星球……结合他掌权者的身份,都是可以做到的事。 但问题是, 问题是…… ……但他的愿望, 从来,就不是什么,支配翟星啊。 就在他短暂沉默的一会,影的目光也开始缓慢变化。 墙壁的时钟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时间在一秒一秒过去。 苏明安攥紧拳头。 “嘭——!” 一声巨响。 木门被单手扛着大剑的青年一脚踹开,他的手上,拎着一个被斩断双手双脚的女孩。 “大哥,我把这玩意砍断了手脚,副本果然没有再重置了。” 莫言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股杀气。 他在进门时,身上也透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血气,剑刃上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手中女孩空荡荡的身躯也拖出了大片大片的血流。 “我现在算是明白,大哥为什么一开始要杀铃奈子和庄国这两个家伙了……恶心,真恶心。她居然能够远程杀死冬雪……” 莫言不清楚冬雪死亡是因为吊坠爆炸,但他知道冬雪的死亡应该是铃奈子引起的。 不然,上一次副本重置前,她不会疯了一样朝他们冲来。 “她引爆了冬雪的吊坠。”苏明安语气极淡:“她是水岛川晴。” 他已经去过了夏洛阳的办公室,得到了他的提醒,此时说出铃奈子是水岛川晴也不突兀。 莫言的神情愣了一瞬。 一向崇拜榜前大神的他,此时神情彻底冷了下去。 “弱成这样的水岛川晴?”莫言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可是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对方制服住了。 苏明安蹲下身,和瞪着他的水岛川晴对视。 “我已经明白了,水岛川晴。”他说:“你引爆炸弹的前提——是要有四肢吧,而且,还有距离限制。” 不然,她上一个副本重置时,用不着朝他们这边跑,只要待在自己房里就够了。 引爆吊坠必然存在距离限制。 而且,她到现在也没有引爆……那就意味着引爆吊坠需要肢体操控。 水岛川晴盯着他。 她的眼里有着痛楚,但更多的是漠然。 “你已经输了,苏明安。”她说:“虽然不知道之前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要对我下手,但吊坠永远会定时爆炸……你不可能见到副本第三天的太阳。” 苏明安笑了声。 笑得令水岛川晴有些头皮发麻。 “你知道吗,水岛川晴。”苏明安说:“你的无限次复生给了你无限引爆吊坠的机会,但也会带给你无限的痛苦。” 水岛川晴瞳孔紧缩。 “……我在第五世界时,学了不少用刑的方法。”苏明安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一抹漆黑的泯灭在指尖显现:“继莱恩之后,你变成了我的第二个实验品。” 他按住她的左脸颊,而后轻微灌注法力值。 “啊——!” 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苏明安收回手。 水岛川晴被腐蚀出一个小洞的脸颊,此时缓缓淌出乌黑的鲜血,她似乎很想遮住她的脸,但一条细蛇一般的血流依旧从她恐怖的圆形伤口里缓缓流下。 “就算你这样对我,吊坠也会在第二天爆——”她嘶吼着。 苏明安的手指再度按了上去。 水岛川晴的惨叫再度响起。 而后,苏明安的手指,在她惊恐的目光中,缓缓移动到了她的眼睛前。 “……我有的时候真的会想。”苏明安说:“人可以恨一个人到什么程度。而作为被这么恨着的对象,我也会思考,我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你等等,别,别……”水岛川晴盯着离她眼睛不到三厘米的漆黑指尖,全身都开始颤抖。 鲜血大面积从她空荡荡的躯体流出,即使她的生命力很顽强,现在也开始虚弱下来。 “后来我逐渐发现了。”苏明安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是我有问题。” “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认为我有问题的人。” 他说着,将手指缓缓按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苏明安看着面前漂亮女孩的眼睛缓缓下陷,看着那眼眶里面流下色泽暗沉的血。 “——苏明安!你——你真是不要名声了吗——你当着全世界的面这么对我——” 苏明安闭上双眼。 “……不。”他轻声细语地说:“相反,他们只会觉得高兴——因为他们自然而然,已经代入了我的视角。” 在面对水岛川晴恐惧和愤恨的目光时,他笑得很坦然。 “绝大多数的他们……那些在我直播间里待着的观众们,他们已经习惯了,从我的眼睛里看世界。” “他们已经习惯于,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一切。” “他们不会怀疑我的任何话语,不会怀疑我的任何意图。” “——因为他们一路看过来,我做的事情,永远是对的,我走的线路,永远是成功的。” “所以。”他笑了笑:“……他们会渐渐放弃思考,跟随着【直播间】这个大群体,成为其中自然而然的一份子。” “因为只要看着,什么都可能获得,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么思考,便成为了无意义的事情。” “【极端的声音善于牵制整体的走向,使开放的世界被分割成一块块独立的空间,使所有人各归其派。】” “而现在。”他轻声说:“我成为了他们之中最【极端的声音】——我成为了这个数亿人环境下,唯一能自由行动,自由发声的个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水岛川晴。” 水岛川晴的眼神,渐渐透出恐惧。 她听着,全身都在颤抖。 “——即使他们不愿承认,善于用戏谑的网络用语发泄他们的不满和差异。”苏明安说: “但在大方向上,这几亿人与我永远统一。” “聚光灯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的方向,我的一切话语,都会被传达明确——而大众的意志、理念,也会随着从众心理和依附心理而被自然带动。” “他们渐渐习惯于眼神永远跟随着我。无论我说什么,他们只能倾听。无论我行动如何,他们只能观看。” “而有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意义最模糊的词语,都能拥有最强大的影响力。” “我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思想上的【灯塔】——而他们永远与我息息相关。” “几亿人的目光啊……在以前的世界里,都没有规模这么庞大的平台。”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想传达些什么,都是种极其容易的事——包括对你们这些什么古武世家不利,或是号召大家抵制你们,或是发布什么世界性的全民命令……” 他说着,顿了顿。 在再开口时,那笑容更明显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那么害怕,所以才那么想要除掉我吗?” “……你真可怕。”水岛川晴的话语都在颤抖:“苏明安……不能再让你这样洗脑下去了。你绝对不能,绝对不能成为所有人的统治者!” “洗脑。”苏明安说:“这就是你们对我的定义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水岛川晴咬牙切齿:“疯子一样——你自己还感觉不到,你真以为自己是合格的领导者吗?” “如果这个副本没有你,我本来不至于如此。”苏明安说。 “……你在夸我?”水岛川晴愣了愣。 “我还是在骂你,水岛川晴。” 水岛川晴牙齿都在打颤。 尽管她的耐痛能力再强,失血过多也让她的力气在渐渐消失。 她渐渐说不出话。 她所幸闭上眼,不再理会苏明安。 反正到了第二天,副本还会重置,她还能活过来,只要不解除会爆炸的吊坠,对方迟早会被她拖死在这里…… 这样想着,她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好像是被打了什么东西。 冰凉的液体注入进来,伴随着蚂蚁般啃食着她的剧烈痛楚,她全身一个剧烈颤抖,整个人如癫痫一般颤抖起来。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她心中显现出些不好的预感。 “强生剂,迅速回复血量的药品。”苏明安放下手中的针, 而后举起了漆黑的手。 “我们继续吧。”他说:“你看,你还有一只眼睛。” 水岛川晴瞪大了眼。 面前那在灯光下显得面色惨白的青年,此时在她眼中就和恶魔没什么两样。 看着那根手指缓缓靠近,她猛地一抖,而后惨叫出声:“——别,别过来!” “潜伏那么多年,就硬气点啊。”苏明安说。 “——我告诉你怎么解除冬雪的吊坠,你,你别再过来了——”水岛川晴语声都在抖。 苏明安笑了笑。 “我原以为你是个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复仇者,没想到连一分钟都没撑到。”他说。 水岛川晴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话语:“……” “没听清。”苏明安伸出手。 “……那个吊坠!吊坠后面有一处暗扣,按住的同时往两边用力拔,就可以断开了!”水岛川晴立刻加大了语声。 苏明安点了点头。 而后,他的手指,毫不停留地,继续按了下去。 “啊啊啊——!”水岛川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伴随着黑血的流出,她的另一只眼睛也消失在了眼眶里,整张脸看上去无比恐怖。 “我,我明明已经说出来了——”她痛苦地哀嚎。 苏明安:“不信。” 他说着,收手,手指按上了她的右脸颊。 “求你,求你,不要——” 少女极为凄惨的声音,响彻在房间里,远远地传到走廊之上。 而站在一旁,抱着剑的莫言,嘴巴已经成“o”型。 莫言已经看傻了。 从苏明安开始靠近水岛川晴,开始说出那番话开始,他就渐渐陷入了呆滞状态中。 他完全无法想象……那么恐怖的话,是从大哥嘴里说出的。 ……是为了吓唬水岛川晴吗? 可是他怎么听着,也开始害怕起来了? “莫言。” 他在这里站着,就听见大哥叫他。 “哎……哎!”他连忙应了一声。 “你去冬雪房间,把她带过来,按照水岛川晴说的,解除她的吊坠。”苏明安说:“解除不了,或是吊坠又炸了……我就再来一次,没关系。我的法力值很充足,足够在她身上开几百个口子,不用害怕她骗我。” “哎,好。”莫言抹了把汗,转身就跑。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大哥这么凶残的时候……以前他在家里看父亲对待那些地牢里的囚犯时,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水岛川晴缩在地上。 她的黑发如水蛇一般融在血里,整只身体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 “……苏明安。”她仰着头,极为艰难地说:“你已经被这个副本逼疯了。” “应该还没。”苏明安说。 “不,你应该庆幸你现在是疯了才对。”她咧着嘴,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因为如果你没疯都能表现出这个样子的话,那你就已经完了。” 苏明安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呢?”他轻声说着。 水岛川晴沉默。 “……应该不止是恨吧。”苏明安说。 水岛川晴依旧没作声。 “特殊身份之间的竞争?”苏明安问着:“类似——杀了我,你就晋升为【掌权者】,这种竞争?” 水岛川晴身子一抖。 血液从她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中流出。 在灰白的色调里,像一场正在上演的恐怖片。 二百六十四章·TE·岁月漫长(上) 让副本难度提升到一个如此离谱的程度,让水岛川晴一早就将冬雪的命脉完全把握。 ……这样的情况,只会出现于难度最高的,类似于“身份竞争”一样的任务上。 正是因为这种竞争与【掌权者】有关,她才能拼到这个地步。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时仇恨也不会长久。 唯有利益永恒。 苏明安看着像是默认了的水岛川晴,再度轻轻叹了口气。 【掌权者】身份必然不简单。 根据当时,第三世界结束时,主办方单独与他见面,单独邀请他的情景来看,这本就是个地位极高的特殊身份,还是唯一的。 结合主办方当时说的“升维”话语,水岛川晴那么渴望它,也是正常之举。 就像影之前说的,像“支配翟星”这样的事情,当掌权者晋升到一定境界后居然也可以做到。那么这个特殊身份,必然与普通的身份不同。 ——这是一个地位极其特殊的身份。 “原来如此。”苏明安轻轻说:“这就是你这么执着的原因。” ……无论怎么说,还是因为内斗。 即使不是因为单纯的仇恨,这种为了某种身份而处心积虑想要拖死他的行为…… 也蠢。 蠢过头了。 “……那我能够停手吗?”水岛川晴轻轻说。 苏明安眯着眼睛。 “世界不允许我停手了。”她说:“……你根本不懂,苏明安。”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也不存在语言上的沟通困难。”苏明安说:“你可以尝试让我懂。” 水岛川晴闭了闭眼。 失去的双眼在强生剂的帮助下已经开始生出些组织,她面部的伤口也开始愈合,那血肉生长的画面在此时看上去格外恐怖。 在再度睁开眼时,她的眼里已经有了些许神采。 “我的愿望,你不会理解的。”她说:“——我要将我的姐姐,将全人类,从这种被游戏统治的世界里,解脱出来。” 苏明安原本带着笑的神情,微微僵硬了。 他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脊背都开始出汗。 但很快,他便强行压下这些反应。 “你说什么?”他面对着像狗一样的水岛川晴,语气极轻地说。 “目光无知又短浅的人们,不会理解我的行为。”水岛川晴说:“从小接受世家教育,我明白忍辱负重,也明白破而后立。 ……而就算我在第五世界失败,我依然被给予了再起的机会。 只要在这里拖死你,完成我的任务,成为最高特殊身份的玩家,不断晋升,我就能拥有,将所有人都救回来的机会…… 而世界不允许我停手,我连后退一步都不能。 退路已经被堵死了,被我自己堵死了。 ——除非能在这里,拖死你。否则等待我的,就是失败。 ……像现在一样的失败。” 苏明安甚至以为他听错了。 他微微愣着,如海涛一般的震惊吞没了他,一股极为难言、五味杂陈一样的情绪在他胸中酝酿。 他的喉咙像沙漠一样干涸,嘴里仿佛着了火,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头栽倒过去的念头。 水岛川晴在告诉他—— 一直处处为难,险些把他拖入死循环,将他的希望完全斩碎的她, 让他数次死亡,险些把他逼到主办方那头,险些将他逼疯的她,这样的她,竟然在告诉他—— 她这样做,这样处心积虑,要杀死他,将他一同拖入地狱的原因—— ——竟然与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完全相同。 ……她居然也是想要救回她的星球,她的家园。 她居然也是在想【赎回翟星】。 “……” 苏明安近乎于喘不过气。 但他与水岛川晴之间不同的是,他将他的真实想法完全隐藏,而她却是直接地说了出来。 ……她甚至于主动求助主办方,让他们给她这样一次机会。 但没有回档,无法试探的她并不知道,主办方是怀揣着怎样的恶意,对待着像她这样拥有解救翟星想法的人。 所以,她便被主办方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去面对他。 去成为他的磨剑刃,去成为他的垫脚石。 苏明安一时有些头晕。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头脑,他的眼前满是不断浮动的暗色幻觉。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他一直在孤军奋战,自始至终都在孤军奋战。 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沟通,真实的想法必须要用自私的话语掩盖。 他以前也想过,在这场游戏里,也必然有着和他抱有相同心思的人,只是他们注定无法彼此交流。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注定彼此会是一座座孤岛,只能抱着各自的理想,各自而战。 但现在……有人明确站在他面前,告诉他。 她也是孤岛之一。 但不同的是——她似乎不理解其中的危险性,甚至于傻到在这种情况下说了出来。 他几乎是想拽着她的衣领,告诉她——她如此针对他,像自毁一般要杀了他,只是一场愚蠢至极的“撞车”行为。 但此时,正在面对着这种无知的同胞的他,必须对此嗤之以鼻。 他必须用着最为恶意的话语,批判她。 “有意义吗?” 苏明安的神情凝滞片刻,便重新挂上了笑容。 面对着与他想法一模一样的水岛川晴,他笑得极其讽刺。 “解救翟星?水岛,你是要存心和主办方作对?” “——怎么会是作对!你居然还在笑?有什么好笑的!”水岛川晴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动起来,她咬着牙,情绪极度激动: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就算它现在没有意义,我也正在赋予其意义!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有姐姐在的那个家园解救回来——” “就算晋升为掌权者的最高级别身份,你以为就能完成这种事情了?”苏明安冷笑一声:“谁答应你的,你自己幻想的吗?” “我求过主办方——他们承诺过我的——”水岛川晴嘶吼着:“我绝对,绝对能把家乡赢回来,至少,绝对不能落在你这种人手里——” 苏明安的笑容更加真实了点。 ……他似乎,似乎,是找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除了全部完美通关之外的全新道路。 他或许应该感谢这个疯狗一样的水岛川晴。 “那要幸亏你失败了。”苏明安说。 “苏明安,你对我的一切,一无所知。”水岛川晴盯着他,忽然冷静下来: “你的见识太短浅,经历太少,你从未体验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痛苦,也没有体验过家族被夺的耻辱——要是之前,我只能怪你想不到赎回的这一点,而现在,拒绝了赎回家园,依旧选择要支配整个世界的你,自私至极。” “你想否认我的一切?”苏明安说。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水岛川晴盯着他:“你能够理解些什么?你又拥有些什么?” 她新长出的眼睛里面墨一般黑,像还未染上半点尘埃过,但边缘那乌黑的血却鲜明至极。 眼角含血的她,眼神一时冷得惊人: “苏明安……你永远只会站在小人的角度看问题,只是一个经典的,一时获得滔天力量的底层人物——你心中没有丝毫的大义,对权利的渴望已经淹没你了。 从你刚刚成为第一玩家,献祭玥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中自私至极。 为了一个名号,你能冷眼看着同伴去死,你能毫无顾忌地抢夺他人的东西。 像孩童拥有了核武器,你的理想水准与你的实力完全不匹配。 ……而我,我们这些人,见过的,经历的惨剧,比你多得多。 无论是我,还是我姐姐,甚至是爱德华,艾尼,阿道夫……他们的眼光,经验,看见的世界,都比你要好得多。 你不过是—— 一时幸运的小人物。 被主办方关注的小人物。 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本来是个学生的你,苏明安,为了一点眼前小利向同胞挥刀的你——你太不配了。” 苏明安听着水岛川晴字字泣血的话。 他能理解她的话语,毕竟在她看来,自己确实是绝对的敌人,而又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表现出半点的感化, 但他无法原谅她的行为。 ……但凡,她能多思考一点,也不至于将她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她太蠢了,蠢又天真。 就像一腔热血的少年漫主角,以为努力就能成功,以为大声嘴炮就能让他“幡然醒悟”,以为只要她努力潜伏那么多年就能有好结果…… 但其实,她面对着的,正在唾弃着的最大boss,其实自始至终与她目的相同。 ……而她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个真相。 因为这个boss也同样地,平等地,爱着她所爱着的那个世界。 苏明安笑了笑。 他像是在出演一出滑稽的舞台剧,在对着自己的理想疯狂批判。 “说得好听,但太过天真了,水岛——赎回你的家园,然后呢? 你无法拥有绝对的支配权,无法拥有最强的实力。 你握有重兵却不使用,握有力量却弃之不顾。你无知地与主办方作对,而后落到今天这个结局。 你做出选择之前,就应该清晰地明确胜率与结果。 你理应知晓,一头热血,或是单纯的对姐姐的爱,不会成为你成功的理由。 ——你从未真正与命运抗争过,而只是输给了你最瞧不起的人。 你听好了。” 他对着地上的水岛川晴,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根本不行。” “你谁都救不了。” “继续下去也没有结果,没有人能凭着赎回翟星这么个可笑的理由赢到最后。” “你的热血会被磨灭,你的激情会逐渐消失。” “【你只是通过了极度简化极端的思考方式,将所有意见都上纲上线,将其变成了令人敬仰的大义。】” “——在这期间,你什么也没学会,只学会了全然肯定自己,全然否定对手。” “而尊严这种东西,丢了第一次,就自然而然会有第二次。” “你看,只是在我的一时威逼之下,不到一分钟,你就再度抛弃了尊严,梅开二度,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面前,像你当初一样。” “你所谓的理想一文不值,你十几年的坚持毫无意义。你口中的意义——也远远没有意义。” “赎回家园这种事,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人类不可能反抗主办方,也不可能逆他们的意。” “规则是掌权的人的角度考虑的事情,而你违背了基本的游戏规则。” “你根本是在自取灭亡。” “你将坚持和毅力看作进步,将大义看作自己的美德,以为公平的规则下,你能从“游戏”这个制度中争取到一切,做一个硬核的,推翻棋盘的玩家。” “——但你根本就不明白。” 他缓缓起身,看着深渊般的长廊,看着缓缓走过来的莫言,看着他手上拿着的吊坠,轻声道: “水岛,你需明白,在游戏中,玩家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最卑微,最需要顺应规则的存在。 …… 而你终将一无所有。” “……”听着他的这段长话,水岛川晴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崩溃的裂痕。 她在颤抖,她的全身都在颤抖,她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她似乎极想凭空伸出一双手将他的脖颈捏碎。 错愕、痛苦、悲伤、失望……这么多的情绪,从她的心头潮水般涌流而过。 “幸好你关闭了直播,说了这番话。”她哑声道。 “那你被我感化了吗?”苏明安问。 “绝不。”她沉默片刻,坚决道。 “很遗憾。” “……因为我的道路已经到此为止了。”她说。 苏明安的眼神动了动。 “无法杀死你,无法阻止你,我的退路已经被我自己封死。”水岛川晴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而我失败了。” “……” “作为失败者,等待我的,就是消失,就是死亡。”她说。 “……” “苏明安,你很傲慢,傲慢至极。”她说:“其他人没能看出来,但我在你的这段话中,已经充分听出了你的傲慢。 就算最后,你成功支配了一切——你也不可能让这片土地重获新生。 你已经被完全同化,你已经对人类该有的底线和情感完全无感。 你根本已经,不算人类。 从真正意义上,你已经顺应了这个游戏——你成为了真正的第一‘玩家’。” 她说着,语声越来越哑,声音也越来越淡。 像飘在云间般,她含着含混的话语,嘴角淌血,说出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恭喜你。” 苏明安闭了闭眼。 在他再度睁开眼时,他看见面前失去四肢的女孩的躯体,已经完全倒落在地。 污血染地图般铺在她的身上,她闭着双眼,沉默着,像一面漆黑的墓碑。 他的手轻微地颤了颤。 ……人类何时才能真正主宰自己。 不装疯卖傻,不摇尾乞怜,不用为了防止真实意图地暴露,而活得像奴隶和狗。 不称职的先驱者死在他的眼前。 隔着一层可悲的障壁,他们的理想无法相通。 而即使是这样愚蠢的同胞……在倒在他面前时,他依然能听见她灵魂的震颤。 稀缺且宝贵。 愚蠢又天真。 而他会亲手结束这个游戏。 在九个月之后。 他抬起了头。 他看见了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惊愕的莫言。 “莫言,怎么了?” 他以为他们这段有些惊世骇俗,放出去能够吓坏整个世界的话,被莫言听到了。 “大哥。”莫言迅速靠近他:“你没事吧。” 苏明安知道莫言大概是听见了。 不过他觉得莫言是值得信任的人。 对方连命都交给他了,好几次。 “没事——有人说过,不断奔走于自身利益的人,才是最有动力,也最有理想的人。” 苏明安说到这里,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 “……” 莫言看着他。 莫言在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他,像看着一件奇异的物什。 “……大哥。” …… “可是你在哭啊。” 二百六十五章·TE·岁月漫长(下) “哗啦——” 一盆凉水忽地泼了上来,铃木正南的眼睫猛地一抖,意识瞬间回笼。 湿冷的衣衫紧紧贴着他刚被恢复好的脊背——这背刚刚在副本里还被人刮了一刀,险些刮到他骨子里去。 他瞬间像弹簧一般弹起身子。 “谁——” 他看见了长相秀气的黑发女生,她正沉默地陷在沙发里。 她的手上,捧着一盆空掉的水盆。 他原本将要出刀的手猛地停住。 女生抬起了眼。 暗橙色的灯光,从天花板的边缘溢出,洒进室内,落在她的身上。半面融于暖色灯光中的女生,穿着一身一看就不便战斗的,漂亮的碎花裙,身上没有半点杀气,看上去就像个无害的休闲玩家。 她是铃木绊子,他的妹妹,纯粹的休闲玩家,职业是画画。 她在现实世界里就有着相关天赋,一直想要报考设计方面专业的大学……但还没等到她的梦想实现,整个世界都变了……而很可笑的是,她在这里实现了她的梦想。 她通过绘画和设计周边赚到了不少积分。 兄妹两一个冒险玩家,一个休闲玩家,而二人的父母都很幸运地没有被选入。 “哥。”黑发女生,铃木绊子开口:“你回来了。” 铃木正南身子猛地一抖。 他身上还残留着在第六世界拼杀的血气,即使回归时得到了系统的身体修复,精神上的幻觉还在一直缠绕着他,现在的他就像一只随时可能破封而出的猛兽,会对每一个看似脆弱的猎物出手。 他面对着眼前,没有半分战斗力的妹妹,闭上眼,轻轻,轻轻地吸气。 他强行压下了心中那股暴虐感。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的情绪正在渐渐平静。 “绊子,对不起。”他轻轻地说:“我又失败了……” “嗯,我在论坛上看了。”铃木绊子将手里空掉的水盆放在一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毛巾,缓缓上前,细细地擦拭着铃木正南的面颊,将他脸上残余的凉水完全拭去,语声极度轻柔:“第六世界的困难程度本就不同寻常,哥哥你平安归来,精神上没什么大问题,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明明说好这个世界至少挣一点积分回来的……”铃木正南偏过头:“又被清空了一次……抱歉。我真是个废人啊,最后还需要靠妹妹的积分过活。” 毕竟,与冒险玩家不同的是,休闲玩家获取积分的情况十分稳定,只要不选择主动下场,就不会有着被突然清空积分的危险。他们完全可以从头一直累积,从此远离战斗和危险……而后安全地活到游戏结束。 “那有什么不好吗?”铃木绊子轻轻地问:“被妹妹养活,这种事。” 铃木正南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笑了出来:“嗯,没什么不好。” “哥哥你做的本就是最光荣的事,是得到安逸的我做不到的,最危险的事。”铃木绊子说:“正是因为有着哥哥这样的人,我这种无法站到最前线的人,才能过得如此安逸——这种道理,我的心里明白。所以,哥哥平安归来,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我们还拥有无数次机会。” 铃木正南看了他的妹妹一眼。 她的眼中始终纯净,带着些艺术质感的特殊情感,像被保护的很好的,活在童话城堡里的纯白的公主。 和他这种人不一样。 在经历新手关卡,经历过第一次拼杀的他,就明白—— 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当滚烫的鲜血洒上他的脸颊,手中传来刺破人躯体的反震感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的他就明白——这才是自己喜欢的世界。 他的心跳从未像那时跳动得那么快,热血像能传来声响般涌遍了全身,在刺穿对方躯体时,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每个细胞的欢呼声响。 ……多么美好的世界。 “我该去准备下个世界的东西了。”铃木正南接过妹妹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擦擦:“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我现在身上清清白白,穷光蛋一个。” 他站起身,迈步,身子却猛地一抖,险些摔倒在地。 “该死……真的好弱,简直像从前在翟星上那个废物的我一样。” 他吸了口气,咬着牙向前走。 他感觉身体孱弱得像不是自己的,像是大人在操控着小孩子的身躯,这让他十分不习惯…… 享受过强大力量的人,无法忍受这种孱弱的痛苦。 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力量再找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经历什么样的世界。 毕竟,他喜欢这样刺激的冒险……不会真正死亡,还能换来真正力量的游戏……世界上,可没有比这最好玩的游戏了。 “哥哥。” 身后传来妹妹软软的声音:“刑部文海呢?” “他啊。”铃木正南皱了皱眉:“第六世界无法组队,不知道这龟孙跑哪去了,但应该是没死吧。这种疯子聚集的世界,他这种家伙最喜欢了,说不定还直接融入了其中。而且,就算他失败了,也有长桥那帮家伙帮他,没什么问题。” “话说。”他回过头,看向妹妹:“这次你居然没哭。”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妹妹的性格。要是她看见自己死了,一定会疯了一样哭,把眼睛都哭瞎。看到他刚刚回归时憔悴的模样时,她那泪水绝对会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停不下来。更别说现在还冷静地拿凉水浇他,防止他陷入梦魇中了。 “……”铃木绊子沉默片刻。 “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直播。” “他?” “他。” 铃木正南明白过来了。 “他又做了什么?” “他说的话。”铃木绊子轻声说:“他对冬雪说的话——哥哥,在你的第六世界里,冬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冬雪……”铃木正南一听就有点炸毛。他知道这个npc,就是她的死害得他们重置了副本一次,而后在亚麻那他们全体团灭。他还是及时自尽才防止san值掉光,因此陷入疯狂。 “反正是个阴间npc吧,我有和她交流过,完全自闭的模样,我是没什么心思和她好好说话。” “嗯。”铃木绊子点点头:“但是他对她说【就算再平凡的人,也拥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铃木正南挑眉。 “【我们从来不是谁的阴影。】”她说:“【而我们拥有永不后悔的权利】,这是他说的话。 哥哥,我已经明白,你一定也有想要追寻的东西。而无论哥哥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该献上的,都不该只是泪水——那会令你这样的英雄灰心丧气。” “那个家伙……还真成为了不少人的人生导师啊。”铃木正南笑了笑:“明明都是只是为了攻略而说的话。” “但他站着的地方足够高,不是吗?”铃木绊子歪头。 暖光撒在她的脸上,将那玉一般无瑕疵的面颊照得暖融融的:“……而一个人站得地方够高的话,说的任何话都将具有极大的重量和感染力——所以,像我这样极易摇摆,又不坚定的人,被他感染了。” “不是被洗脑了就好。” “我只想安静画画,大概不会去响应广场中间那些大声宣传的灯塔教会。” “那帮吵闹的疯子……就没有什么秩序维稳队去把他们拉开吗?” “你知道的,哥哥,联合团不管我们这种靠后服务器的事,因为没有什么影响力。” 铃木正南扶了扶额。 铃木绊子重新陷进沙发,她垂着头,黑发散落,像一个忽地安静下来的洋娃娃。 她手里的,是一个正在播放的直播。 “哥哥。” 她突然出声。 铃木正南开到一半的门停住,他站在狭小的门缝前,没有回头。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第六世界结束后的世界情况会是什么样的呢?”铃木绊子轻声问。 “……” “那么多疯掉的人,却找不到可以救治他们的地方。”她说: “而肯无偿提供治疗的组织终究是少数,联合团这些公众组织的力量也有限。” “人类对于精神疾病的治疗水平不高,终究还是多采用细水长流的方法。” “以前在翟星上的医疗条件,药品,材料……也完全没有被带进来。如果要现场制造药品,还需要副职业的经验值,以及主神商店里售卖的材料。” “治疗疗程长,治疗成本高,无偿的医护人员少。” “需求极多,供给极少。” “就像灾后重建,而我们没有支援。” “这种情况……这么多的问题,这么多的困难,我们都无法解决。” “一味地耗,耗成本,耗人员,去治疗那些大概率救不回来的人,结果也只能是失望。” 铃木绊子说到这里,全身都在颤抖。 她那一向柔和的眸光波动了,语声也渐渐开始颤抖。 被护得很好的,城堡里的公主,也会在这样的世界里,渐渐明白态势的恶化,渐渐明白尖锐的问题所在。 “那么,那么,最好的办法,还不如……”她说着,闭上眼。 “——那么,还不如放弃这些救不回来的人,对这帮家伙弃之不管。”铃木正南一瞬接过了她有些不忍心说的话。 面对着门外的光芒,他的语声刀子般决绝:“放弃该放弃的,拯救该拯救的,无法拯救的,丢下来,能够前进的,往前看——以此节约宝贵的物力和人力资源,以达到资源利用的最大化效率。” 铃木绊子睁开眼,看着他。 “在战争时期,饥荒时期,天灾时期……那些极其困难的时候,人类就是这么走过来的。”铃木正南说:“放弃该放弃的,不去做人道意义上的拯救,他们才能以此用那些结余下来的资源,去救更多还活着的人——选择,判断,衡量,这就是一种宏观意义上的牺牲,不被理解的牺牲。” “……那被突然牺牲的人怎么办?”铃木绊子突然说。 面对着自家哥哥突然尖锐起来的言论,她那一向软和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那些突然疯掉的人,怎么办?就这么被放弃了吗??他们分明都是英雄!” “……没有办法。”铃木正南说:“因为世界游戏,就是这么一个恶心透顶的东西。它不会回答求救者的求援,只会冷眼看着我们这些蚂蚁抱着团在油锅里挣扎,而后看着最外层的蚂蚁首先死去,看着最内层的蚂蚁坚持更久。” 他说着,看着自家妹妹眼中渐渐崩溃的软和,将血淋淋的真相在她的眼前撕开。 说到这里,他终究还是不忍心,又加上了一句。 “不过,绊子。”他近乎安慰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们这种人,都会是那部分内层的蚂蚁。” “像我们这样的,最好的做法,就是随波逐流,赶上大势。” “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了。” “——因为总有人会在最外面,而总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挑起大旗。” 他说着,忽地看着妹妹从旁边又接了一盆水,而后朝他猛地扣了过来。 “——我要下场!” 铃木正南神情一变:“胡说些什么!” “我要下场!你都能下场,我为什么不能!” “——别胡闹!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面对这些!” 他这样说,铃木绊子却根本不听。 她手指一点,面板瞬现。 她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 苏明安伸出手,将面前冬雪的项链完全解下。 他望着手里漂亮的红宝石结晶,用力一甩,将其丢出洞外。 火光在他的眼前跳跃,他闭着眼,轻微地叹息。 在发现自己竟然情绪过于流露后,他再一次选择了回档。 他延续了之前的道路,从白沙天堂出发,杀死水岛川晴,堵桥,来到山洞,说服冬雪。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在山洞里,他解下了冬雪的吊坠。 ……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那根吊坠被甩出山洞,掉到河流,随着水流被迅速冲走。 “……我们现在去哪?” 冬雪抬起头,她的脸上满是被揭穿后纵横的泪水。 苏明安侧头,看向外围厚重的大雨。 他似乎能穿过那细密的雨滴,茂密的森林,以此看见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回去。”他说。 冬雪眼中的光采渐渐显现了。 “——回去,毁灭那个地方。”苏明安说。 这一切该结束了。 第六世界结束,人类全新的景况。 ……或许还在等着他。 二百六十六章·HP-1 艳目的烈火,将眼前的景象完全遮蔽。 苏明安望着燃起滔天烈火的白沙天堂,闭上眼。 火红的色彩在他的眼皮之外跳动,热气扑面而来,他能闻到木质烧焦的气味,听见建筑崩塌之声。 那些曾经禁锢着人们的,都在随着燃烧的火焰被渐渐吞没。 结束了。 他烧毁了这片地狱般的地方。 在他面前,湛蓝的面板字样清晰: 【您已成功毁灭白沙天堂!】 【检测到副本剩余玩家:2人。】 【请独自前往目标剧情点,完成最后剧情,达成完美通关。】 …… 视野里,那一直存在着的雾气悄然散去。他看见眼前的景象极为清晰。 跳动的火焰,鲜明,亮丽,它出现在这一片灰白色的世界中,像一束融入世界的光。 他望见,有一个透明的箭头出现在他面前,箭头指向地下室的方向,似乎在指引他,而身边的冬雪已然悄然无息踏入其中。 他上前,手臂却被人一把拽住。 “大哥,你去哪?”身后传来莫言有些焦急的声音:“等火小一些再去吧,大哥,下面可能全是烟气。” “没事。” 苏明安说。 在他上前,走入那片火海时,系统出现了保护机制,有一层白色的光膜贴在了他的身上,隔开了火焰。 他背对着被火焰烧灼得通红的天空,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间地下室。 背对着莫言。 如果这样独自走进地下室,完美通关的成果将属于他一个人所有。 ……如果莫言要选择出手,这将是最后的时机。 苏明安不回头。 他踏着被铁皮包裹的阶梯,缓缓地,没有防备地,走了下去。 防火的光膜贴在他的身上,火焰在他的两旁溪水般掠过,入眼全是一片奔放艳丽的红。 他一步一步下移,灼灼光亮在他面前投下模糊的影子。 像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像迎面刮过的洪流,他迎着满身艳红的火,走入了这片被红色包裹的白沙天堂。 身后的铁门关上。 像心上的大石骤然落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直到最后, 莫言都没有对他出手。 他抬起头。 眼前,穿着血红舞裙的少女,站在地板上,身后是被火焰照得透亮的木质长廊。 她的面颊染上红色,像开了温柔的花。 苏明安看见那少女正在向他走来,她那一瞬看向他的眼神,专注到炽人。 ……似是涌动起了一股浓烈却未曾抒发而出的情绪。 那一瞬,像是周身的时间全然奇妙地凝结起,一切景象在这一刻都模糊下来,眼前只剩下了冬雪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神,似流淌着一片渐渐鲜活的,灼烈的岩浆。 他听见了自己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医生,白沙医生。】 【你也是来“治疗”我的,你觉得我的病况如何呢?】 【——我不清楚你的病况,因为我觉得你根本没病。】 【爱一个人,与对方的性别、种族、身份背景,都无关。爱情是两个个体的吸引,是一份美好和信仰。当你心中有着“爱”这样一个感觉,那这就是爱情。】 【——相信你所相信,爱你所爱的,冬雪。】 …… 【您已进入隐藏线·岁月线·最终环节】 【完美通关进度:95%】 …… 冬雪看着他。 在潮生般的大火中,她踩着漂亮的红舞鞋,正在朝他走来。 “他们都说我幼稚,说我白日做梦,说我是疯子。说我,说我们……是不被接受的那一类人。”冬雪说:“于是,我,和像我一样的人,渐渐隐没下去,成为了【时代的牺牲者,日渐增多的暗处身影……与无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不。”苏明安说:“当一个群体都在向着一个方向努力时,调头或者回身离开的人都会成为异类。不被接受,本就意味着一种强大,而你拥有无限可能。只是,你需要成为不被大众排斥的人,才能因此发挥自己的无限潜能。” “他们将责任强加于我,为了让我继承他们的姓氏,挥霍他们的财产,延续他们的思想。”冬雪说:“只有写在书本上的才是正确答案,只有被长辈肯定的东西才值得争取,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而我们从未被鼓励过拥有创造性。” 苏明安:“千百年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在你诞生之时,这“被”强加的生命也使得你无法做出选择——但它并非错误。在被强加之后,你拥有了更多拒绝的权利。” 冬雪:“可我只是喜欢一个人,我不想长大。他们却对我说【那根本不是爱情】【你应该成熟】……可爱情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吗?” 苏明安:“你和阳夏的感情,本可以不那么极端。你本可以选择痛苦的意义,你却选择了最无意义的那一种。” 冬雪:“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理解我。笼罩在我们头上的绝望……永远无法抑制——如果,你就此治好了阳夏,离开了这里,那我……我有算得上什么呢?” 苏明安:“你是被保留的纯真,冬雪,你永远年轻。” 下一刻,冬雪的步子停住了。 她的神情变化了,眼神渐渐清明。 “为什么你的答案,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你之前分明,分明告诉我,我什么都是对的,你之前什么都顺着我的意……但现在,你却处处都在针对我……” “因为梦结束了。”苏明安语声极淡。 …… 【完美通关进度:100%】 …… 下一刻,在眼皮开阖之间,他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感觉自己仿佛飘了起来,以一种灵魂体的形态,看着那个开始自主行动的“自己”。 他看见“自己”在缓慢地发生变化,“他”的身形开始变矮,发丝开始渐渐趋向银白,在一片弥漫着的大火中,“他”的容貌渐渐与冬雪长大后的模样相近。 冬雪的眼神变了。 她开始迈步,先是小步子的行进,而后逐渐加快,加快,她踩着红舞鞋,踩过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像正在追赶着什么。 像怕慢了就赶不上,她的步伐极快。 她越过吞吐着整座木楼的火焰,舞裙像飞扬的烈火。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却撞在了一面玻璃墙上。 无形的玻璃墙。 二人隔着玻璃墙相望,冬雪伸出手,手掌心贴着“他”脸颊的位置,眼中满是夕阳破碎般的神采。 而“他”……成了老去的冬雪,成了阳夏。 一片火焰之中,已经飘在空中,化为透明体的苏明安,看见了下方隔着玻璃墙,与冬雪掌心相贴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真正的阳夏,接过了他身体的掌控权。 ……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阳夏早已不再年轻。 他漂浮在天空中,听见了系统的语声。 …… 【“亲爱的,亲爱的冬雪,你听着。”】 【“你不是时代的牺牲者,也不是无法反抗的暗处身影,你不平庸,你是我最爱的过去。”】 【“冬雪,我会替你走向光明的未来,你只需要放纵、骄傲、快乐、永远天真,而后……做你自己。”】 【“你或许将沉浸于过去,但我不舍得毁灭掉你。”】 【“我是阳夏,我也是你,我是成长了的你。”】 【“在成为优秀学员,成功逃离这片无间地狱后,我成为了脑部领域的著名科学家,我的女性身份终于被所有人认可。”】 【“我捣毁了白沙天堂,捣毁了这样的黑学校。”】 【“我年龄渐长,我成为了老太太。”】 【“而在我过去的回忆里,你循环着,永远年轻。”】 【“我逐渐开始后悔,我或许应该将你从中拉出,你不该沉浸在这么痛苦的回忆里。”】 【“我回来了,一次又一次,你始终不愿意和我逃走。”】 【“你不愿意听我解释,除非我拿出完全的证据。”】 【“但这一次,我成功了。”】 【“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真正逃离出去,做你自己。”】 【“高塔从未倒塌。”】 【“……而我们永远年轻。”】 …… 冬雪一直想要一件礼服,鲜红的露背礼服。 她想学天鹅舞,但家长一直说她是男生,男生要穿暗色长裤,舞蹈也和学习没关系。 但现在,借着烈火的反光,她看见了在玻璃墙上,穿着火焰般鲜红舞裙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在礼堂之下跳着白天鹅的自己。 她看见了她眼底里的光。 ……尽管这里只是一片将要被焚烧殆尽的楼阁。 老太太穿着艳红礼服,搽着唇红。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冬雪。” 冬雪的身子猛地一激灵。 在再度找回她自己的声音时,她发现她的声音哑得吓人: “阳夏,欢迎回来。”她说。 血红的视野之中,她看见老去的自己,在笑。 “冬雪,先前我总是劝你成熟,但我后来发现,成年人,或许也该保留自己的一份纯真。”老太太轻声说: “我们并非要逆着社会的潮流而行,也不是什么被压抑了的异类。” “……冬雪,我们依然要自由而有尊严地行到最后。” “我逐渐长大,变老,我年华不再,我成为了老太太。” “我成为了脑部领域的科学家,我的女性身份被所有人认可。” “我选择回来,捣毁了这样的黑学校。” “我长大了,可我并不后悔。” “我这一生没有丈夫,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社会和国家。但我并不觉得缺少什么。” “我的学生们很听话,也很尊敬我,他们会送我喜欢的红玫瑰和低脂酸奶,会在节假日的时候照顾我,也会每年给祝寿。” “一个丧母的小伙子,很年轻,他叫我老师妈妈。” “我听了,觉得很感动。” “冬雪,人不是需要爱情才能活着,而需要信仰。” “——而有时候,爱自己,就是一种志高的信仰。” “冬雪。” “我爱你。” 冬雪捂着嘴唇。 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流下,她红舞裙的肩带在颤抖,她黏腻在一起的黑发在颤抖,她的眼神也如同大海粼光般在颤抖。 这个回应。 她几乎等了一辈子。 玻璃对面的她,还在继续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长大后的她,如一瓶刚开封的葡萄酒,有着透人心脾的香气与魅力,当那股酒液渐渐渗透到人心底里去时……便酝酿出一股灼人,且积蓄已久的苦味来。 怅然若失。 “其实母亲一直想救我们。”老太太轻声说:“……她先前只是不理解。” “而当我将一切事情都摊在他们面前时,她竟然对我跪下,忏悔。” “她说她差点就丢了我。” “我们的母亲也很伟大,她虽是一个急于抱孙子的单亲妈妈,知道了我的改变后也不再反对,她带头捣毁了实验室。” “——你知道吗?我听见她叫我女儿。” 说出这话时,老太太眼中的光采,如同海上潮生。 对于她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肯定。 “冬雪,我以前会想,我这种一生下来就性别认知错误,成为异类的人,一辈子有什么意义。” “但后来,我逐渐明白,即使一个再差劲,在没用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上,总会拥有痕迹。” “有的人——或许会成为了谁眼中的投影,成了无法反抗的暗处身影,他们深陷名为“优秀”的陷阱,再也无法回头。” “但教育,从来都是一束光,汇聚为了另一束光。” “我看见了辽阔的世界,与高塔之后的光。” “因为我已明白,无论如何,是被制度舍弃的废物也好,是不正常的异类也好,是不配被同龄人接受的存在也好——我们都要自由而有尊严地行至最后。” “你应当记着,你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主演,是画中最亮的颜色。” “你应当记着,你是飞翔的雏鸟,是闪耀的星子,是光辉的未来。” “【——你记着,你拥有辽阔的天空与大海,你笔下有遇难的矿工,血淋淋的真相,你关心粮食和蔬菜,你眼中有对世事的不平与愤慨】。” “你要记着,冬雪,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因为有些东西。” “从来不是为了【有意义】而存在着的。” “【我们从来不是谁的阴影】。” “【我们永远拥有不后悔的选择权利】。” …… “【……而我努力过完了这一生。】” 二百六十七章·“6.23%” 冬雪曾经做过一个梦。 她看见,人们笑着看着她,像对待着低他们一层的动物,像对待着脚下的尘灰。 她隐秘的情绪被人血淋淋地揭开,带着撕扯皮肉筋骨一般的疼。 她成为了雨中的绵羊。 她一直幼稚,拥有名为“长不大”的罪,拥有被父母痛斥的罪。 但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着她,像一只陪她沉底的蓝鲸。 像陪她淋雨的绵羊。 只要抱住对方,她就像抱住了全世界,她的胳膊像是能扛起所有苦难。 她曾像只枯死的皮囊,像游荡的幽魂,一次次沉溺在反复轮回的梦里,重复着最为痛苦的时光,无法走出。 ……在这样不被包容的世界里,她经历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成长。 “人们在给予他人生命之后又死去,而没有人能给对此做出选择。”老太太轻声道:“……能影响我们的,更多的是我们自己——我们将没有遗憾地过完此生。” 火焰弥漫间,冬雪抬头,看见玻璃墙上火光跳跃间自己的脸。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石膏雕塑,沉默压住了她内心像洪水一样奔腾而出的情感,她感觉像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心脏, 在这片被压抑了的“天堂”里,生命被狭小空间挤压破碎。 ……本不该存在的、虚幻的的世界,束缚了学生与教师们,也锁住了她自己。 但现在,隔着岁月的屏障,她看见了她不曾接触过的【未来】。 她的掌心,隔着一层岁月的玻璃,与老太太伸出的手掌相贴。 “你分明曾经有才华,有能力,却偏偏选择在自己最光彩的时候画地为牢。”她轻声说:“何必找回我。” “【但在这样的天地里,你不该永远年轻。】”老太太轻声回应着。 她的言语之间情绪格外安宁,听着就让人平静。 冬雪贴住了玻璃墙,似想撞进对方的怀里。 老太太摊开手。 像阳夏曾经抱住她那样,她贴着她。 视线直直相撞。 冬雪的胸口,骤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她身上的衣带在随着她抖动,鲜红的舞裙在火焰中紧贴着身体,她裙边的蕾丝在火中跃动,身后长长的尾带像斜飞的烈火。 燃烧着的天堂中,泪水泯没在汹涌的烈火中。 “我还能长大吗?阳夏。” 她轻声问:“……我,还能爱你吗?” 老太太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爱与死,这本是人生中最为伟大的话题——但为什么我们要因为爱情而死亡?”她轻柔地说: “冬雪啊……【爱情】并不是什么绝对的成熟标志,而是人,要成为人。” “无论未来的结局如何,都未必比现在更差……这就是未来的不确定性,和那让人着迷的未知……” 在一片明亮的火焰中,她的眼神清澈地望过来,厚重的皱纹下,似一对锁着深沉岁月的湖。 “冬雪,浪漫,天真,虚幻的情感……这些都是我无法舍弃的东西——这些都是你。” “笔尖的光辉也好,跃动在纸上的灵感也好,从喉咙里而出的表达欲也好……我们本不会成为一座座沉默的孤岛。” “你的眼中。” “可以有不公平的事实,可以有粮食与蔬菜。” “……你本不用成为制式的齿轮。” “活着才能令河流涌动,站起才能看见天空。” “雨中的红伞,夏日的教室,街道拥挤的人流。” “坠落的瀑布,日光下流淌的戈壁,碎裂着盐碱的平原,四季滚烫的河山。” “……我们迟早会看见其中的景致,成为其中的‘人’。” “而到那时,坐下也好,站起也好,原地驻足或是逆着人流……怎样都好。你本该自由选择自己的行进方式。” “将迫害看作世界的不公,将言论化作重整的呐喊,你值得将自己从哪处的缩影变为直立的个体。” “【我们将主动靠近那些我们曾经回避恐惧的情境,否则将永远无法宽容包容地看待一切。】” “你从不该是受害者,也不会成为施暴者。” “血管中流淌着的善意从未被阻隔。” “而人的枷锁永不消失,我们注定带着镣铐跳舞。” “尽管如此,这片土地永远值得热爱,世界永远精彩。” “新的将被创造,旧的也能延续,僵化的将被火热,而我们的心态永远年轻。” “驻足的生命,它可以重获新生。” “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跨越漫长岁月。” “历经寒暑夏冬。” “……因为我们是‘人’。” “而我们要自由而尊严地,行到最后。” …… “冬雪。” “我爱你。” …… 冬雪闭上了眼。 舞动的血色长裙在身后飞扬,燃烧着的火焰又红又亮。 她飘扬的黑发被霞光般的火焰染成了深红色,连那沐浴于光亮中的脸都像细软的白沙。 火热的空气灌入她的胸腔,她微动着嘴唇,眼角落下一滴泪。 “谢谢你的爱。” 她轻声说。 “听……” 老太太闭着眼。 她微笑着,神情安详。 “冬雪,你听见……” 冬雪侧过头。 她听见了碎裂的声音。 看见了正在崩塌的噩梦。 正在崩溃,消失的,是这个令她一直痛苦疯狂,一直循规蹈矩的噩梦。 ……是这片与地狱无限相融的天堂。 她看见玻璃墙上跳动鲜亮的火焰,像被染得透红的霞光。 她看见了满目荒唐。 衍生的琐碎在她的眼中寸寸断裂,她隔着鲜烈的大火,看见玻璃墙上的一行小字,在火焰中反射中夕阳海面般细密的粼光。 【冬雪。】 【做你自己。】 【别怕。】 她忽地勾住手指,似乎想穿破面前的玻璃。 “——我还能在未来遇见你吗?”她哽咽着问着,而后语声渐渐演变为了咆哮:“阳夏——我还能再遇到像你这么好的人吗?” 老太太笑了笑。 火光跳动在她的眼里,那眼底里是一片安然。 她收回了手,转过身。 “……你会成为像我这么好的人。” 她说。 黑色逐渐褪去。 木桩倒塌,楼梯陷落。 黑发飘扬的少女,站在被浇筑的烈火之中,眺望着远方刺眼的天光。 一抹阳光缓缓落入她的双眼,她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大火,睁着酸涩的眼睛,突然嚎啕大哭。 像沙漠里轻快的舞步,像纵横过石间的溪水。 她摆脱了旧有的束缚,不再困于轮回的藩篱,将于精神上永久独立。 她成为了生动流淌的活水,将迎接名为“选择”的自由。 苏明安的意识开始回落。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看见站在了屋顶顶端的自己,下方是跃动着的火光。 他调开系统界面,看见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阳夏的事情已经做完,他也成为了自己。 冬雪站在他的身边,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斑驳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那弯月一般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他真正的模样。 “苏明安。”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要去哪?” “你呢?”苏明安说。 “……我仍然不想长大。”她说。 “嗯。” “构筑的幻境消失,我将前往哪里,我也不知道。”她说。 苏明安侧目倾听。 “……但我一定会拥有未来。”她抬眸,看着他。 曾经的沉沉夜色里,她死水一般沉寂的目光如一道闪电般,动摇过他。 但现在,在炽烈的火光中,他看见了她眼底里的光辉。 她将走出这片万籁俱寂。 走向那片未知的前路,怀揣着一颗稚嫩的心,祈求活得永远年轻。 冬雪看着下方的环境。 平常她仰望的,宛如噩梦一般的白沙天堂在她脚下,顶端的不知材质的屋顶如琉璃一般闪闪发光,反射着阳光的色泽。 隔着炽烈的火焰,她能看到林间流淌着,满是活水的小溪。 像岁月蜿蜒的河流。 阳光不再流转,树影无风而滞。 一片灿烂的光影间,她看见了许多个身影,从倒塌的建筑中渐渐升腾而出。 幼小的,年轻的,垂垂老矣的。 高大的,瘦弱的,矮胖的。 他们闭着眼,身上的伤痕在渐渐褪去。 她看见了亚麻。 拎着瓶子的女人,在朝她挥手。 她也看见了夏洛阳。 夏洛阳依然罩着一身巨型的白大褂。在注视到她时,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冬雪。】夏洛阳轻声说:【恭喜你——救回了曾经的自己】。 她甚至看见了那些白色怪人。 他们身上的绷带被烧灼,掉落,露出了一个个暗沉的影子。 她听见了很多响在耳边的细密言语,声音不一,都来自不同的人。 【亲爱的,爸爸每次看到这个,都会想起你的样子,仿佛能听见你的声音……爸爸真的很想你……早点回来,好吗?】 【这几年,我们都很欢喜你,你是个好孩子……回来吧。】 【真希望丈夫还活着,这样我还能重新嫁给他……】 【我走出了过去的阴霾,成为园丁,去拯救那些同我一样的人们。】 【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但在我回来,捣毁这样的地方时,他们送了和我孩子一样重量的模型小熊……我还在抱着他。】 …… 她听见了阳夏温柔苍老的语声—— …… 【——亲爱的,别害怕。】 【我爱你。】 …… “【我们从来不是谁的阴影,而我永远拥有选择的权力】。” 一片升腾的烈火中,她轻轻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很好啊。”苏明安说。 冬雪露出微笑。 火光描摹着她的容颜,阳光斑驳落于舞裙,璀璨折射入她的双眼。 她站在屋顶之上,看着他。 “……我留下过痕迹了。” 她轻声说。 “嗯。”苏明安说。 “……我看见她好好过完这一生了。”她说。 “嗯。” “……即使我才是她的创造物,即使我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她说: “但……即使被人说有病,说更过分的话,她都在默默地爱着我。” “别人的意见,始终与她无关。哪怕被送进这里,我陪伴着她,她陪伴着我。” “我慢慢开始明白,总是活在她庇护下的我,无法在很久很久以后,微笑着指着她,对身边的人说。” “【看啊。】” “【她是我最喜欢的人。】” 苏明安心里有了些许预感。 她侧过头来。 那弯月般的眼中,是一片被挤碎的细光。 “我不会再遇到像她那么好的人了。”她说: “以后不会有,未来也不会有。” “这是被世界无法包容的爱情,而她像爱着世界一样爱着我,渗透了我的全部。” “我成为了她皮里肉里的伤痕。” “我原以为,可能有一天,她就开始不再需要我,我只能看着这份爱隐没在闲言碎语中,而后永不见光。” “我只能看着她喜欢上别人,从我身边溜走,隔着一个家庭的距离。” “……我只能在别人的相框里看她。” “我将从此消失,独自度过寂静的余生。” “因为这是无法被包容的感情啊。” “但我,没法再爱上现实里的人了,也没法多出一份空地去爱别人了。” “同性也好……不同次元也好……虚拟爱情也好……” “脱离现实,寄托情感,成为纯粹的理想。” “现实的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 “因为爱一个人从来不是随意喊喊的喜欢,它可以是愉悦,是欢欣,是浪漫,是快乐……” 她望过了来。 他看见了她眼皮开阖间,眼底里流淌着的星河。 “【也可以是绝望。】”她说。 他眨了眨眼。 她看见了开始向前倾倒的她。 她纵身一跃。 “呼——” 火光飘动,红裙飞舞。 暖风刮过她的发丝,迎面是一片漂亮灼烈的热火。 像要甩开身上的一切束缚,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身后的舞裙火焰般拖曳着,她像一颗从天际坠落的星子。 像怀抱着什么虚幻的东西,她抱紧她自己,坠入那艳丽的烈火之中。 “【……我留下过痕迹了。】” 她轻声说。 这里是她的梦境。 本不该存在着的,反复轮回的,虚幻梦境。而当造梦者死去。梦境将会完全坍塌。 坠落的冬雪,融入到一片火红里,寸寸消失。 苏明安看见了在眼前狂放热烈的大火。 他看见视野里的红光和暗角,在这一瞬间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散去。 ……而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完全明亮的世界。 仿佛有细密的光泽在他的眼前闪耀,他站在火中,看见了远端亮起的城市。 他不知道冬雪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梦境坍塌后,她能不能回到她的真实世界,继续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还是就此消失,融入已经老去的阳夏。 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 她那下坠前的眼神,明亮耀眼,他看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 像是承载了世间的一切美好,像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她眼中的希望,冰粒似的凝着,在看着他时,像远行者隔船相望,透过无边的火焰缓缓传递过来。 像望见了全世界。 …… 天光正亮。 她的岁月,或许还正漫长。 ……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隐藏线·(te)岁月漫长】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岁月漫长): “时代的牺牲者,日渐增多的暗处身影,与无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雨中的绵羊倒落在地,人们被推着前行。” “但谨记,” “高塔从未倒塌,你依然光彩夺目,你依然万中无一。” “你的精神充实又富足,你的灵魂独立又自主,这趟旅程,你充满渴望与激情。” “意义于理想中闪烁,理想于旅程中扬帆。” “你所诞生的这片恶意啊,还有人爱着你。” “这样爱你的世界啊,我赤脚朝你跑来。” “我倾听着,你灵魂中的窃窃私语。” “——请自由而有尊严地,行到最后。” …… “亲爱的,” “我爱你。”】 …… 二百六十八章·“世界盛大”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正在为您修复中……】 【修复已完成!(注意:玩家精神状态系统无法修复,请自行调整!)】 …… 当苏明安再度睁眼时,他看见了熟悉的个人空间。 空间闭塞,狭小,只容一张可以躺下的床。 只要他转身,就会碰翻那个熟悉的水壶。 就连白沙天堂的寝室房间都比这大上几倍。 ……但他在看到这些熟悉的景象时,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 疲惫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他闭上眼,身形向前倒塌。 【第六世界:白沙天堂已完成!】 【正在计算评价。】 【恭喜完美通……】 像一根笔直的木桩般,他陷入了柔软的床里,一瞬便陷入沉眠。 播放着的系统语声,出现了一瞬的卡顿。 原本还在播报着的语声,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挂钟的清脆声响。 …… 门帘掀动,风铃叮铃作响。 一身漆黑的青年走入店铺,手上拎着个黑色塑料袋。 “有人来了,凉子,你去看看。” 后房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呼唤。 “来了!” 青春靓丽的单马尾少女从后房走出,在看见进来的人时精神明显绷紧了些。 “嘭”地一声,青年将手上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柜台上,内里有些沉闷的声响。 “你……才回归吧。”凉子的脚步顿了顿。 从青年身上,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扑面压来的气势。 就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般,她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一股还未散去的血气。 联想到第六世界那鬼地方,她大概能猜到对方经历了些什么阴间的事情。 青年眨了眨眼。 “看论坛上那些描述,我还以为你回来就要进医院去了,现在那边的精神科可是爆满……没想到你第一时间却是跑我这店来。”凉子说。 青年又眨了眨眼。 凉子:“……” 凉子:“不过想想你的处境,应该也没有医院敢接收你吧。” 青年没说话。 “……你应该没事吧。”凉子见此,忍不住又说:“我看那些回归的人,一个比一个阴沉……现在大家都说,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都不需要区分了,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冒险玩家一个个像刚从血海里走出的杀人犯一样……我们都需要躲着他们走。我原本还不信,哪有那么夸张……但现在,我觉得他们说的好像没错,你也像个刚从杀人现场里走出来的凶手。” 青年手指指了指塑料袋。 凉子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大概是不太想说话,她伸手,去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 “我说,要不你去做做联合团最近推出的心理辅导项目,那是专门面对榜前玩家开放的,心理部的学者潜心研究的治疗方案。听人说很有作用……你看,那毕竟也是人类智慧的集大成,又是免费的,不是不做白不做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担心下一个世界你坚持不住……” 凉子一边说着一边进行手里的动作,塑料袋“哗哗”抖动。 在将其拆开后,她劝说的话声戛然而止。 盯着手里蠕动的东西,她的眼神明显愤怒了些。 “嘭”地一声,桌子hp-1. “——你,你居然把一只活生生的小狗放在塑料袋里带过来——你有没有常识啊!”凉子瞬间炸毛。 “它还不算宠物,无法拖入背包。”青年很老实地回答。 “你——吕树!!”凉子忍不住吼了一声:“实在不行你在主神商店里买个笼子啊!哪会有人把狗子放塑料袋的啊!” “凉子,对客人客气点。” 后方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凉子嘴一撇。 风扇在头上转着,吹起她的黑发。 她有些烦躁地将发丝往而后别,眼神移开。 这里是一家宠物医院,她家开的,也算是延续在翟星上的事业。 以前她常说不想学习,不想上学,反正家里有店,直接回家看店就是了,学到尽头出去找工作站柜台又累钱又少,哪有和小动物整天玩耍有意思。 而现在,她的梦想短暂地实现了。 至于世界游戏结束后……那时候,他们还会不会正常上学还难说。 ……甚至于人类是不是还会存在,也难说。 凉子拿起柜台上的喷雾往小狗的身上喷了喷,心不在焉。 “话说,你居然收养了只狗。”她耷拉着眼皮说:“我还以为你只有螳螂和蝴蝶呢。” “这狗,不是我要养的。”吕树说。 “啊?” “我听人说,和动物沟通会让人心情舒畅,有助于缓解人们紧张压抑的情绪。”吕树说:“然后,我上网查了查,他们都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凉子沉默了会:“然后呢?” “然后我就搞了一只,要送给苏明……” “嘭!” 凉子丢出喷雾,吕树歪头闪避。 “先不说能不能缓解情绪,搞了一只是怎么搞的啊!”凉子大吼。 “路上捡的。” “捡的?”凉子目露疑惑。 “本来是想来你这里买一只的,但路上看到了,就捡了。” 凉子沉默了会。 “真是……”再度开口时,她的语声有些沙哑:“真是在什么样的世界里,都有人遗弃宠物。明明在这里饲养那么方便,也不存在经济上的压力……只是,纯粹因为厌倦了,就把它们丢在路边……” 她的情绪低落了片刻,又很快收敛了起来。 “狗没什么问题,品种像是翟星上的萨摩耶。”凉子说:“身上沾了灰,我等会会清理一下,然后打针疫苗,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唔。” “不过,我提醒你,吕树。”凉子抬头,眼神认真地看着他:“养宠物实质上不会缓解人们的情绪,只是吸宠物时人会感到快乐,但饲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我不认为你赠送的对象会有耐心去养它。” 吕树像根漆黑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像在思考。 凉子皱了皱眉。 她有些忍不住地想往后退。 尽管最近经常浏览世界论坛,知道人们说回归之后的冒险玩家一个个像疯子和杀人犯一样,她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感觉。但现在……一个实实在在的家伙站在她面前时,她感觉到了一股真切的危险感。 像是兔子被鹰盯上,即使对方没有扑过来,甚至没有对她流露出敌意,她都能感觉到心上涌现的害怕。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 这些冒险玩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差距真是在被越拉越大。 “况且。”凉子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捡的这只,可是有够丑的。” 吕树低头。 他看见趴在柜台上这只被闷在塑料袋里过久,显得无精打采的大狗。它的全身灰扑扑的,还在掉毛,没有一点“微笑天使”萨摩耶的样子。 他不禁将这只狗和那只肥胖的白猫对比了一下,而后发现居然连那只白猫都比这只狗好看。 “那怎么办。”吕树说。 “别送这只了,你不是会培养战斗宠物吗?”对于苏明安,凉子像是比吕树还清楚情况:“送他东西,起码是有价值的吧,耗费时间又没有战斗力的萨摩耶,你觉得他真的会接受?” 吕树:“……” 吕树:“不会。” “所以说。”凉子将萨摩耶放在一边,低下头去拿药品:“改变主意吧。” “……”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凉子说:“谁也不知道他回归后,变成了什么样子。虽然第六世界只有短短五天,但我觉得他距离人类自救会议那时的模样,差了很多。我劝你,至少在这个间歇期间,还是不要去见他——” “不行。”吕树说。 “哈?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连我都看出来了,他对你很不满,从第五世界就有体现。” “不行。”吕树说:“我听人说,和人沟通会让人心情舒畅,有助于缓解人们紧张压抑的情绪。作为同伴,我需要和他交流。” “……这个理由你刚刚才说过,虽然主语从‘动物’换成了‘人’。” “然后,我上网查了查。”吕树很认真地说:“他们都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嘭!” 桌子hp-1。 凉子的手指,点在了吕树鼻尖上。 “你被骗了。”像是宣判什么一般,她语气无比严肃地说:“少上网,少看废话论坛。” 吕树再度眨了眨眼。 “凉子,你先回去。” 后房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形瘦削佝偻,像个小老头一样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爸,我这在处理狗呢。”凉子脱下手套。 “去后边处理去,我和吕家的娃有话要说。” 凉子不情不愿地将东西一趟趟搬到后房去,单马尾在她的身后一晃一晃。 “嘭”地一声,门被关上,身形佝偻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 明明是被系统修复后的壮年的身躯,他的姿态却仍然如同老人一般,不自觉地弯着背,整齐的中山装包裹着他骷髅般凸起的骨节,身架显得瘦瘦巴巴的。 他缓步走来,手上拄着根红木拐杖,随着他的步子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 两旁玻璃隔开的猫猫狗狗发出吵闹的叫声,吕树皱了皱眉,看着这老爷子朝他走来。 “吕家的娃。”老爷子一开口就带着股上世纪的味道。 “吕树。” “好,吕树。”老爷子很迅速地改了口,咧嘴笑了笑。 参差不齐的牙齿随着他的笑容露了出来,那脸上的皮肤也皱成一团,像干枯的老树皮。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中年男人,是怎么把自己的形象糟蹋得和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人一样的。 “最近怎么样。”老爷子低头,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问候也显得漫不经心。 “不太好。” “嗯,我想也是。”老爷子说:“虽然老头子我不懂那什么论坛,但凉子告诉我,第六世界,是一个善于摧残人心的世界。我看你的状态,也不对,血气太重。” “……” “你现在的模样,可不适合继续进行下一个世界的冒险。”老爷子说:“我听古武那帮老爷子说了,他们想让培养的那些娃子短暂地休息一个世界,你也可以给自己休个假,这个世界,还不需要你一个娃子去拼。” “不行。” “嗯?”老爷子有些意外地挑眉。深红的烟斗从他的手中出现,他轻轻吸了一口,烟圈在二人之间飘起。 “很少见的情绪。”老爷子说:“我感知到了你这股焦躁的情绪……吕家的娃,不,吕树,你现在这牛心古怪的模样,就和我当年在火中救下你时,一模一样。怎么了,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你口中的一个娃子,正在拼。”吕树说:“我要帮他。” 老爷子吐出一口烟圈。 流水般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使年轻的容貌也没改变这份痕迹。 他吸着烟,笑了笑,笑容带着点欣慰的味道。 “在这样的世界里,你找到自己的理想了啊。”老爷子说:“好,挺好。和我们这帮不肯动弹的老家伙不一样,你的心态年轻又上进……吕树,老爷子我很羡慕你。” “不过。”他的手指敲打了下烟斗,烟灰如雪一般落下: “尽快行动。” 吕树沉默了片刻。 老爷子说着,手头整理着东西:“大组织的行事需要慎重,我们不宜参与——但作为个人会轻松很多,不必考虑牵一发而动全员的后果……” “你想说什么。” “吕树,我听说过你在第四世界结束时干的那件破事,荒谬之极,当时连我都恨不得冲出去,狠狠地敲你脑袋一顿。” “……” “就连那个叫苏明安的娃都比你看得明白,知道不能和联合团的傀儡硬碰,你怎么就脑子生锈了呢?” “……” “老爷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吕家的娃,你要明白。”老爷子伸手,烟斗的下端在吕树肩头点了点: “你不只是个【个人】。” “你的身上,还有许多无形的人。” “他们都在看着你。” “……”吕树闭了闭眼。 “这次的间歇期很长,今儿个才十二月二号吧。”老头子没再继续说,转身,抽着烟:“离着下个世界,还有着十几天的间歇期,你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的路,想想到底要不要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一个极有可能中途失败的人身上。” “吕树,在第五世界,你和那个人组队,全程毫无作为,排名一路下滑,这都是事实。” “与其你硬要凑上去,不如抓点实际的,多为自己想想。” “而你和那个叫诺尔的小子不一样。诺尔……谁都不知道他背后靠着的是谁,他可以押注,因为他可能拥有的资本大,你却没有试错的资本。” “一切都还遥遥无期……你要记着,你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并不会因为你纯粹追随谁就可以挽救过去……哎!”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忽地回头。 他发现柜台前,已经没了人影,像是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了一般。 “这孩子……又跑去找人了。” 二百六十九章·对人类的认识增加了! 【12月3日·下午14:34】 …… 苏明安睁开双眼,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昏沉的视野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原本灰白色调的天花板在他眼里显得灰黑一片。 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像有一块石头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伸出手,将趴在自己身上的白猫猛地拽下来,扔到一边。 “喵呜!” 睡得正香的白猫发出叫声,整团白团子猛地炸了起来。 苏明安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它好像经常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身边,不需要像黑猫一样受他的许可。 他不再理会它,坐起身,看了眼时间。 这次他睡了一天左右。 第六世界的经历让他一直没有个好睡眠,极短时间内过多次数的死亡也摧残着他的神经,在现在醒过来时,他感觉到了股几乎将他包围的压抑感。 他近乎喘不过气。 “啪嗒”一声,他打开了灯,包围着他的黑暗被驱散,他盯着被白炽灯照得一片亮堂的狭小室内空间,开始走神。 在那次死档中,水岛川晴的话语,着实让他体会了一把天塌地陷的感觉。 她确实提出了一个愿望,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愿望。 但她根本没能力护住这种愿望,以至于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下。 他亲手杀死了同他想法一样的先驱者。 作为一个任务者,一个纯粹的刺客,她很成功。 但作为一个人类……从宏观意义上来说,她十分失败。 不称职的先驱者,死得毫无价值……不,甚至她死前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在那个存档中,水岛川晴四肢尽折,流着血泪愤怒地看着他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 虽然她确实蠢,又天真,以为主办方会对她这样的人抱有善意。 但她确实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如果水岛川晴能想到赎回翟星的愿望,那么,作为她的姐姐,水岛川空,应该也能想到这一步。 或者,更上一层的,被古武世家培养的那些完美通关者,他们的心中,应该也会有着这样的愿望。 哪怕是更偏一点的,联合团,爱德华,或是格兰维多利亚科、联盟守望团、郁国风暴科、龙国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甚至那些未曾出名的,默默成长的散人们……他们应该也能想到这一步,有些将全人类命运放在心上的人们,应该也能许下这样的愿望…… 只是,这种可能性,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那群人的身上。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系统语声响在他的耳边,像阵惊雷一般,将正在思考着的他吓了一跳。 ……这系统,原来还没播报完吗? 他以为应该是在他睡眠的期间播完了才对,没想到这东西却是越来越人性化了,睡了就停止了。 他调开了系统界面,看见一行行字迹在湛蓝的面板上开始浮现: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初入白沙天堂,获得(阳夏)身份。 第一周目:夜间探寻,初遇(冬雪),击杀(冬雪),副本重置。 第二周目:第一天,初见夏洛阳,使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高好感度,获得看懂白沙校规的能力。夜间放弃处刑27号学员洛克尔,与教室中的冬雪交谈,获得关键信息。第二天,言语劝服教师(亚麻),进入隐藏线路岁月线。夜间(林姜)与(冬雪)同时死亡,副本重置。 第三周目:武力线路击杀(亚麻),获得关键线索·白沙天堂真相(1/3),进入出逃线。击杀罹难者(水岛川晴),进入关键建筑,获得关键线索·消失的第30号学员,击杀(夏洛阳),出逃后杀死全部白沙员工,劝说冬雪,获得全部白沙天堂真相(3/3),并选择返回,烧毁白沙天堂,达成隐藏线路·岁月线te·岁月漫长。】 …… 虽然苏明安自己在第六世界回档了很多次,导致进程看起来很长,但其实在一命通关的存档里,所有人的时间只过去了五天。 11月29日,至12月2日,这是他本次第六世界持续的时间。 再加上他睡的一天,距离那次人类自救会议,时间也就过去了将近一周。 但他看见系统这一大段的总结……却感觉距离那次会议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般…… 久到他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说的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当时和诺尔约定……这些事情,就像糊在脑海里的旧相片一般,他仔细回想,也只能慢慢唤醒这些记忆。 字句还在继续跳动着: …… 【第六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支线任务,完成进阶任务,完成掌权者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24801892(世界结束时剩余“正常”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100分】 【获得支线任务奖励积分:50分】 【获得进阶任务奖励积分:5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3=15分】 【(彩蛋·一波三折):重置副本三次及以上】 【(彩蛋·白沙泅渡):低于60san的时长持续整个攻略进程一半及以上。】 【(彩蛋·流离):击杀罹难者水岛川晴。】 【*(特殊彩蛋·阳夏冬雪):“谢谢你,一直救着这样渺小的我。”(身份为阳夏,且在副本结束时获得冬雪满好感)】 【*(特殊彩蛋·白沙狠人):杀死见到的所有教师(包括两位白沙教师与四十五名员工)】 【特殊彩蛋奖励将在之后发放至玩家邮箱。】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100分】 【共计获得积分:465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获得道具(冬雪的红宝石吊坠)】 【冬雪的红宝石吊坠(红级):一次性道具,你可以将它赠予一名npc或玩家,当对方戴上后,此吊坠将享有可控式爆炸效果,使用暗扣解法方可将其解下。】 …… 【奖励发放完毕!】 【您已成功进阶为掌权者·二阶。】 【获得新的权利:npc谈判权!】 【(npc谈判权):除了在游戏副本中,玩家在主神空间也可以与部分npc进行交流,提升好感度。(主神空间中npc包括跟随者及实体商店的npc店员)】 …… 白光骤现,第五次完美通关的纹印开始在他手背上镌刻。 苏明安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视线,已然牢牢定在那个24801892上。 刚从长久的睡眠中醒来,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但这一大段系统提示很快让他的思绪开始苏醒。 两千多万。 两千多万…… 在第六世界结束后,全体人类,只剩下了两千多万没有被清空实力的人。 且还不算那些苟延残喘活到最后,回归时却疯掉的人。 他记得在世界开始时,参与玩家达到了两亿多。 换句话说。 有将近两亿的人,在这次副本中被清空了全部实力。 而其中,遭受了永久性精神创伤,或是留下阴影,从此永远不再下场的人,又要占去相当大的一部分。 他调开了另一个写着人类全体积分进度条的面板。 …… “叮咚!” 【收到一条通讯请求。】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看,就收到了一条视频请求。 他选择接通,橙色调的布景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画面后方的桌上放着一柄盖着白布的剑,以及一抹出现在画面底下的金色呆毛。 像是调节镜头一般,对面的视频镜头动了动,接着,诺尔的头从下面一下子冒了出来,呆毛像破土的苗。 “回来了?”诺尔开口。 苏明安注意到,诺尔好像丝毫没有受到第六世界阴间副本的影响,对方笑得仍然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少年。 “刚回来。”苏明安说。 “嗯……那么,欢迎回来!”诺尔摊开手,似乎很高兴一般:“苏明安,这次的间歇期比较长,你有什么想法?” “我可能……”苏明安思考了一下:“先去找一把新的武器,然后调节一下自身的状态。” 他可还记得第六世界的困境,因为分身技能的进化,可能会出现两个明状态的情况,他需要再去寻一把品质与亚尔曼之剑不相上下的武器。 “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诺尔发来了一个坐标:“就在这里。” 苏明安看见了来自25区的一个坐标。 “这是……” “新世界公会的主神世界驻地。”诺尔露出笑容:“作为合作伙伴,我认为我有必要向我的伙伴展示我拥有的资本,以更好地帮助你。因为这个坐标是主神世界,不是公会驻地,不存在直接攻击的情况,你大可以放心。” “我没怀疑过你。” “嗯,我知道。”面对着苏明安,诺尔表现得像个纯粹的小孩子一般:“那么,说好了?” “……好。” “啊,对了。”临挂断时,诺尔盯着他看了眼:“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等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会是联合团的心理部局吧?” “哈哈,不是,当然不是。”诺尔摆了摆手:“那帮家伙……组建维和部队,重新规制,维护主神空间内的基本秩序……他们想在这样的世界内,将以前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这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但大环境就决定了,这群家伙的决定不可能奏效。人们都觉得那什么心理部局是片圣地,包括许多榜前玩家都觉得那是恢复状态的福音……” 他说着,语气有些严肃:“但我心里清楚,那可不是什么善地……最上层的那些人,早就换了一拨了,被欺骗的人们还不明白。苏明安,你可以放心,我将要带你去的,是一个安全,放松,绝无危险的,好地方。” “而在此之前,苏明安,我希望你能好好休养。” 诺尔传过来的语气重了些。 似是很关心他一般,诺尔表现出来的,就像一个关心大哥哥的邻家孩子,眼神无比诚恳:“据论坛上说,刚回归的这段时间,是最危险的,有的时候,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我不希望你太累了,多休息会,至于后续处理什么的,对下个世界的准备……都可以往后放,时间还有,不用着急。” 苏明安听着还有些不习惯。 他好久没有听见这么真挚的关心了。 虽然他和诺尔充其量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谢谢。”他说:“你也一样。” “对了,最后,你记得看一下世界论坛的更新公告,那个有点意思。”诺尔的笑容不减,他挥了挥手,“咔嚓”一声,视频关闭。 苏明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进度条占比上。 他必须要首先关注这个进度条的变化,以便确定在第六世界中,进度条得以增长了多少…… 他记得,在第五世界结束时,进度条的进度是20%。 当时的人们,还十分乐观,他们认为离时间结束还有三百多天,足够他们把积分冲上100%。 那么,按道理来说,占了十五天时限的第六世界,进度条的进展至少要在5%左右,也就是说,现在的进度条,至少要达到25%…… 他点开界面,看见蹦出来的一行白色数字。 【21.8%】 盯着这个数字,苏明安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 1.8%。 只增长了1.8%。 他感觉喉咙有些干涩。 苏明安完全可以肯定,这增长的1.8%完全是增强了实力的榜前玩家堆出来的,而处在中层和基层的玩家,在第六世界甚至全体拉低了进度条,因为死亡人数实在过多。 他还不知道当时死去的林姜,使得进度条损失了多少,等会还要上世界论坛搜集一些信息,以及看诺尔说的“有意思”的更新公告…… 他伸出手指,刚想准备调换界面,就看着面前这有着一串白色进度条的面板,右下角开始缓缓变动。 那白色扭动,聚集,而后,渐渐显现出一行闪烁的字符。 他视线下移。 【个人信息已更新。】 【玩家(苏明安),当前战斗力:1800+(个人状态),当前积分:741,当前世界排名:1/106575889】 【玩家(苏明安):单人占总进度条比例:6.23%/21.8%】 …… 【世界游戏0.03版本已更新】 二百七十章·“发现你啦” 【12月3日,下午16:53】 漆黑的乌云在天边堆积,将原本晴朗的天空完全遮蔽。 街上的人们只要一抬头,就知道,绝对是哪个见鬼的家伙又在玩那个哈麻皮架构虚景系统。 还没等他们开骂,大雨就“哗啦”一声,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他们连伞还没来得及撑开。 “shit!” “就该找个保安把那些瞎玩的人拉开,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玩这系统了……” “等等,街头那边,那好像是……” 原本聚集的人流飞快散开,人们抱怨的声音在喉中止住。 他们像是逃命一般四散开来。 ……因为在街道中央,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人并不是穿着红色的衣服,而是因为身上都是血,导致整个人红通通一片。剧烈的血腥味从他的身上传来,那不仅仅是血液的味道,更有着他身上散发的血气。 像是杀了很多人的血气。 雨水刮过他的衣衫,淡红色和雨水混成一块,在地面渐渐晕开一片。 他一瘸一拐地行走,腿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流下,连白色的鞋子上都满是血点。 “见鬼,肯定是刚回归的冒险玩家……现在回归的冒险玩家一个个都是疯子……”街道角落,刚刚逃离的一个女性休闲玩家迅速拨打了联合团的电话。 为了能“第一时间帮助到玩家”,联合团花积分开辟了一个电话窗口,任何玩家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联系上他们。 现在遇到这种身上满是血气的疯子,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求助联合团,就像在翟星上报警一般,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 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联合团维护秩序的地位。 “您好,这里是联合团。”那边传来了温柔的女声,下意识就让人心生好感。 “联合团吗?我要报警,主神空间209区,(坐标),有个刚回归的冒险玩家,疯子一样,身上都是血……”女人立刻说。 即使人们知道这里不能直接攻击,但看到疯子,他们心里总是会下意识害怕。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疯子背包里面,会不会放上几颗炸弹,准备几包毒药。 现在没有安检,也没有保安,万一有人发疯,他们这些休闲玩家抵挡不住。 听见女人的报告,联合团的接线员立刻通知她撤离,并且安慰她,说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这事。 女人听了放下心来。 “你们可要好好处理,现在我们是真怕这种刚回归的玩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迅速离开街道。 而街道上,许多和她一样的人,也像躲避恐怖分子一般迅速逃离此地。 满身血水的男人,站在原地,眼神茫然。 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他突然感到自己无处可去。 “为什么,都要躲着我?”他呢喃着,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自己明明刚从最危险的前线回来不是吗? 自己明明刚刚才经历了那么恐怖的事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能够呼吸一下街道上的新鲜空气。 为什么,为什么…… 这群人,这群被他保护的人,这群游手好闲的人,像是躲避罪犯一般躲着他? 他心中郁气无法缓解,渐渐连拳头都握紧。 他站在雨中,一言不发,直到看见一个穿着军装,佩戴着银色星星的男人在靠近他。 在所有躲避他,避开他的人群中,这个戴着银色星星的男人是唯一逆着人流,朝他走来的人。 “你好,我是杨长旭,万里部队。” 银色星星的男人朝他伸手。 男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伸出手,与对方冷硬的手掌交握。 “感谢你对于人类全体积分的付出。”名为杨长旭的军人,朝他鞠躬:“人类的英雄,欢迎回归,感谢你的英勇斗争。” 听着杨长旭的话语,男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这种人,都是生活在最下层的,臭虫一般的存在。整天除了喝个烂醉毫无出力,就连邻居大婶看他的眼光都充满嫌弃。 但现在,现在…… 有一个穿着齐整的军人,朝他走来,向他鞠躬,行礼,称他为…… “人类的英雄”。 他的心中涌现出些奇妙的情绪来,像是有着一扇从未被开启的大门,正在朝他打开。 “联合团的心理部局,为您这样的英雄准备了盛大的归家仪式。”杨长旭微笑着说:“同时,您刚回来,也需要休息。” 他说着,极为友好地伸出手:“您先和我回去吧。” 男人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任由这个军人牵着他走向传送阵。 ……他是英雄。 男人反复咀嚼着杨长旭话语中的意味。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之为英雄。 真好啊。 看来,他的决定果然没错。 人们需要他这样的人……需要他这样站在最前线,为人类争取积分的,“英雄”。 他闭上眼,嘴角露出笑容。 雨水冲刷在他的身上,原本因为久遭精神折磨而剧烈疼痛的头也像是泡在温水里一般。 他任由前面的军装男人牵着他,离开了这里。 而在两人走后,原本躲起来的人们,渐渐露了头。 “……终于走了,那个家伙。”一个大婶开口。 “就是,还好联合团来得及时。” “要我说,这些冒险玩家回来,首先就应该去联合团观察一阵子再放回来,我都看到好几个全身是血的了,他们都不换身衣服的吗?” “可能已经融入其中了吧,那样的世界,沉迷幻觉,不奇怪。” “我就怕这群人哪天拿个炸药把我们炸了,看上去就不正常……” “也别这么说,毕竟也是前线玩家……” “不过,真应该好好区分一番,真怕这些冒险玩家突然发疯……别到时候积分目标达到了,老子却看不到那一天。” 人们议论着,渐渐各归各位。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水,淡红的血迹流入下水道。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 【世界游戏0.03版本已更新】 【1.12月14日晚20::00,“世界级拍卖会”将对全体玩家开放!邀请函已发至每位玩家邮箱,请注意查收。 2.副职业玩家上限已开放至五级。 3.商店上新! 新版本中,主神商店将为冒险玩家开放一批新装备。 4.主界面布局调整,直播间功能调整,增加部分游戏背景音乐和音效。 5.更多特殊身份已开放,更多信息请玩家自行探索。 6.第八世界——巅峰玩家竞技世界将于第七世界结束后开放,届时赌盘将再度开放,其余玩家可自行下注。 ……】 看着这赤裸裸摆在世界论坛最上面,特地加了“精华”和“置顶”“热”好几个注释的最火帖,苏明安总算明白了诺尔口中的“有意思的更新公告”是什么意思。 ……整体的公告布局就像个三流网游的公告,毫无吸引力的同时许多重要的点也完全没讲清楚,不知道是哪个高维生物编纂的东西。 不过,从表面的情况上来看,公告通知的信息许多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也没有针对于游戏副本规则本身的变动。 这则公告,与其说是“更新”,不如说是“通报”。告诉他们这些刚刚回归,一头雾水的玩家,主神空间里有了什么重要的事件。 比如,14日的世界级拍卖会。这是主办方搞得世界性活动吗?面对全体玩家…… 苏明安注意到了公告上的“邀请函已发至各位玩家的邮箱”,他打开邮箱。 “叮咚叮咚叮咚——!” 伴随着一系列刺耳的音效,像机关枪一般,“咚咚咚”地响在他的耳边,邮箱界面的红点蹦跳出来,上面的数字直接飙升到了99999+ 如果不是99999+已经是显示的最大值,他不怀疑这个数字能飙上亿。 邮箱是唯一可以不用加好友而直接联系到他的方式,只要输入他的名字就能投递信件,只是,从这个恐怖的数量级来看,他不可能精准看到某个人的信息。 许多人只是像把信投到海里一般,给他发一条邮件,希望碰碰运气,万一他哪天有空,突然抽出一封,就看到他们的了。 结果正好苏明安今天就有时间。 他首先先看了系统信息,果不其然,看见了标着“拍卖会邀请函”和“特殊彩蛋奖励”的两条信息。 他先点开邀请函。 画面一转,一则实体化的信件缓缓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尊敬的no.1玩家: 由世界游戏主办方主办的“世界级拍卖会”将于2021年12月14日晚20:00于(坐标点)隆重举行。本次拍卖将拍卖六件物品,每件拍卖品都由主办方供给。 主办单位:世界游戏主办方 参与人:全体十亿玩家 竞拍人:冒险玩家 拍卖地点:(坐标点) 活动方法:1.由主办方主持人专人叫拍,拍卖时现场投放图片,并简单描述该物品的相关资料。物品类型可能包括:道具、装备、特殊身份、宠物、跟随者…… 2.参加竞拍者只能使用积分进行竞拍,如需使用道具或装备,请在拍卖开始前及时进行兑换。 3.参加竞拍者仅可使用冒险积分(不包括副本中的玩家之间赠予积分)进行竞拍,休闲玩家及生活玩家的积分不可用于竞拍。 4.休闲玩家及生活玩家可至现场观看拍卖过程,拍卖场已备好足量座位。本次拍卖也将全程直播。 5.一旦竞拍成功,不得毁约,否则主办方将严肃处理。 6.拍卖结束后,将进行现场评选表彰。 7.以上条例的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 苏明安看向了第六条的“评选表彰”。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表彰似乎充满恶意,让他一瞬间想起在第四世界结束时的那个恶意满满的表彰仪式。 不过,从这则邀请函也可以看出,冒险玩家的积分,现在似乎很重要,如果不出意外,有资格真正参与竞拍的,也就那活下来的两千多万玩家。 而且,其中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没什么经济实力参与。 毕竟对于将近一半的玩家来说,他们都难以完成进阶任务,更别说是完美通关,他们的直播间也没什么热度,一次世界下来,就算没死,获得的积分也就一两百多。 而这些人也基本都会在上上个世界结束时,把积分挥霍一空,所能用于突发事件的积分,也只有第六世界获得的那么些。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的741点积分。 他基本可以肯定,在这次拍卖会上,他是拥有积分最多的一个。 那么,买什么,第几顺序买,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打开了第二则系统邮件,获得特殊彩蛋奖励。 【你获得6点自由属性点】 【你获得特殊道具(技能升级石)】 【技能进化石:用于进化技能,此道具不可售卖。】 …… 自由属性点还是照旧分配,至于进化的技能,苏明安选择了监察之眼。 他一开始选中这个技能,就是因为它描述中进化后可获得的“弱点洞悉”技能。 红色的石头在他手上炸裂,化为一道流光钻进了技能栏,在打开技能栏后,他看见了更新后的信息。 …… 【(紫级)可携带性弱点洞悉(二次进化): 技能一(线索洞悉):被动技能,在非战斗状态下,将自动为玩家提供视野范围内关键线索点的位置。(小线索和部分隐藏线索将不会出现提示。) 技能二(动态洞悉):被动技能,在战斗状态下,将时刻为玩家提供“弱点洞悉”状态,对敌方弱点进行标红。玩家对敌方的弱点进行打击,将大幅提升暴击概率。】 …… 一看描述,苏明安就明白这个技能一有着多大的价值。 它能够大幅度减少玩家的探索时间,就像是给玩家开了个找线索挂,以后不必担心他漏掉过分隐蔽的线索。 就算不带这个技能二动态洞悉,这个紫级技能也相当于一个神技,非战斗类的神技,在探索类副本中有着神一般的作用。 收完邮件奖励后,他看了眼如海一般的邮件信息,耳边的接收邮件提示声还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依然有许多的人在给他发着邮件。 眼前的信息像雪花一般飘过,他不禁有些好奇——这些家伙到底在明知他不会看邮件的情况下,锲而不舍地写些什么? 他不禁从雪花般的邮件中随手抽出了一封。 【悦泽甜弓耀:翟星正在走向毁灭……几乎不可逆。人生来便要死去,万物生于大地,自然也要回归大地,万物给予我们的,我们终要归还于世界…… 人类已经没有希望,而如尘土一般,这样渺小的我,在这样的夜里,听着这样的歌曲,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第一玩家,你知道吗?可能老天爷就喜欢看满身遗憾的我们吧。而我自己有多伤心,歌曲知道,枕头知道,你却不知道……】 苏明安:“……” 他后悔拆信了。 二百七十一章·“为第一玩家献上心脏!” 苏明安看了眼这封邮件的投递时间,12月1日凌晨两点…… 虽然说他有些后悔,但还是拆了下一封。 他主要好奇,这些形色各异的人们,他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沃特尔:第一玩家,鄙人乃郁国沃特尔,从前翟星的小人物,名下不过数家拍卖行与酒庄,不值一提,个人的兴趣爱好也只是肤浅的豪车美酒,偶尔喜欢收集一些不同地区的艺术品。现下特别喜欢您的言论与直播。在翟星上时,我有幸听过您母亲的演奏会……】 苏明安立刻下一封。 【李传奇:老夫乃一将近腐朽入土之人。 受阁下言论点化,逐渐寻得生命之意义。 现今欲以身相随,报点化之恩。 请阁下留下联系方式与您的编号,以让老夫得以报恩……】 …… 【战阁·黑龙:第一玩家,诚恳邀请您加入我们战阁,这里全是敢打敢拼的优良冒险玩家,覆盖各个职业,战斗系、侦查系、后勤系……我们能满足您小队组队的任何需求!】 【鸾凤生活帮:明安安,明安哥哥,快来我们鸾凤生活帮嘛……这里有好多好多各式各样的小姐姐,我们都特别心疼哥哥……】 【狂龙霸者帮:联合团算个鸟!是兄弟,就来狂龙霸者帮,拳打联合团,脚踢古武家!】 …… 很有意思的是,苏明安往下一翻,就看到了一则联合团的邀请……以及一些明显正式了很多的邀请函。 【联合团总部:您好,第一玩家,诚邀您至(坐标)一叙,商讨有关世界变革重大事项。我们将24小时派人停驻(坐标),等待您的到来。如您有需要,联合团心理健康委员会及联合团技能图鉴编纂委员会,联合团总保障部,总科技部,总联络部将时刻满足您的要求。】 【联盟守望团:第一玩家,诚邀您至(坐标)一叙,榜前玩家阿道夫一直想与您交流,关于人类全体积分进度条相关事项,我们需要您的建议。】 【世界树公会:第一玩家,关于特殊身份相关的隐秘信息,我们将无偿供给,如您有兴趣,欢迎至(坐标)。我们将始终在此地等待您的到来。】 …… 这些邀请相比之前的那些,更加简单直接,就把坐标和信息明晃晃放在那,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他。不抱过分的希望,更没有道德绑架,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这些人,倒是很清楚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简直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他听说过,这些组织都建立过什么“灯塔研究小组”“苏明安侧写小组”,虽然名字听起来扯淡,但里面却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专家学者,估计这些人已经将他研究得比熊猫还透彻。 那些心理学者,侧写大师,可都不是吃素的。他要是真跑过去,以他的精神状态……分分钟给洗脑成水岛川晴一样的存在。 他可不觉得自己的阅历能比得过那些老成精的家伙们。 在面对他这种实力占据绝对上风,又不受控制的存在,大型组织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控制,而不是放任自由。 邮件的内容,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 关掉这条,苏明安连着拆了三封。 【第一玩家超话问候部:哦嗨哟第一玩家!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哦!(问候任务1/1)】 【第一玩家超话管理部:第一玩家,向您播报2021年12月1日的超话更新情况,今日第一玩家超话更新帖子29807982条,其中,实用攻略帖19820条,同人文图帖12980899条,表白打卡帖980972条,其他对比及讨论帖则不进行计数……】 【第一玩家超话帖主:2021年12月1日可能对您有意义的论坛帖,整理如下:(第一玩家适配装备及技能搭配帖)(热),(第一玩家适配属性点加点方式)(热),(第一玩家副本通关线路总整理帖)(热)(置顶)……】 真是必备项目啊。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拆了下一封。 【龙的传人:苏明安!我等龙国之人,生来同文同种,何必刀刃相见!不如你我把酒言欢,座谈一番,为这世间,寻求一方光明!】 下一封。 【二次元のking:呐呐!第一玩家,米娜桑,一定要创造一个美好的seigai啊——我们联合!】 下一封。 【驻唱歌手:第一玩家,我今日唱了一首为您谱写的歌曲,希望您听后给予评价,十分感谢!(附:灯塔之光.mp3)】 下一封。 【贝塔:在无尽的痛苦和没有希望中……你收到了三个黑衣人的告知书,这里已由苏明安征用,一切都是为了终极灯塔计划,而你的冒险公会被人封杀。你渐渐明白,如果不配合对方,后果将十分严重,于是,你拉上了你当记者的朋友,一起踏上了寻找秘密的旅程……】 苏明安看了三遍,都没看懂这封邮件里表达的意思。 虽然说人类总是丰富多彩。 ……但这色彩是不是也太诡异了些。 下一封…… 他像是拆盲盒一般拆着这些信件,看见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邮件。 他不信今天拆不出一条有用的邮件—— 【十字圣殿:灯塔教主。诚邀您与十字圣殿合作,担任红衣教宗职务。我们的十字教义与您的教义高度融合,且名下教众数万,依靠信徒优势,您可以进一步向信徒传递您的光辉……】 苏明安:“……” 也许是这些人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看邮件。 他们发过来的内容千奇百怪,不少邮件里面还有着人们的碎碎念,就像是把给他发邮件当成了记日记一般。 【广告招租:今天是喜欢她的第五十六天……第一玩家,你会给我们祝福的对吧……】 【磨子桥大学内卷王:这世间,阴谋诡计终究是小道,我才不屑于加入那些公会,我要成为自己的英雄……】 【阿独爱吃小布丁:今天是喜欢苏明安的第四十五天!第一玩家,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苏明安陷入了沉默。 他对人类的认识增加了。 他刚准备关闭界面,不再看这些离谱的邮件,手指却在旁边不小心碰了一下,又打开了一张。 【是燕子啊:苏明安,和我一起共赴黄泉吧…… 我一定会,在主神空间里,找到你的位置…… 我去了你和吕树见过面的茶馆,没有找到你。 我去了你公会的驻地区域,没有找到你。 我去了之前你和诺尔自拍的游乐园,没有找到你。 我带着足以将整片店面炸毁的炸药,我一定要找到你…… 我这一辈子都活得像个小丑,活得像只卑微的臭虫,恐怕以后死了也没人知道。但如果现在能够和你死在一起,我一定会被整个世界记住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蠢。” 苏明安对这种行为感到无语之极。 他原本停在关闭键的手指停顿片刻。 他抽了下一张。 这封似乎是一个日记式的邮件,内容还挺长。 【静静的爸爸:昨天巡逻时,在广场上见到了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冒险玩家,我把他扛了回来,我查了论坛,他是从游戏死亡后从头再来,之前的压力太大,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的,这些压力直接把他压垮了…… 他醒后,求我,让我抱他,安慰他,像个小孩子一般,可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安慰人啊……他便求我,让我和他轮流写信,给榜前玩家写邮件…… 他说他很想挣积分,回翟星的那一天能救回他绝症的母亲,但他太胆小,又怕压力,如果榜前玩家能够带带他,给他施舍点积分…… 我不知道怎么写信,也不知道怎么求榜前玩家,只能将事实如实写下来,群发投递出去,看看有没有榜前玩家会看到……】 苏明安看着这封邮件,沉默片刻,又抽了下一张。 又是一封大长信,看发出时间正好是刚刚。 【阿骰:明安安……我很喜欢你的理论,也很喜欢你的直播……但我实在,实在坚持不住了,我好累……每天躺在床上,我的眼前都在旋转,像是被灌了液氮一般几乎喘不过气…… 写完这封邮件,我可能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知道在主神世界死亡就是真死,但是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我实在难以生存…… 我明明哭泣过,忏悔过,无声地叫喊过,但那都没用……犹如困兽搏斗一般,我在这样的世界里难以呼吸,我看不到任何美好…… 虽然,虽然没有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想起我……我这一辈子都活得抑郁又没意义。但那都没关系,我只是,只是,至少让有个人看见我,记住我……虽然我知道希望渺茫…… 如果,如果你能看到,可以回我一下吗,只要,一下都可以,我想知道,还有人在记着我……】 苏明安闭了闭眼。 耳边的时钟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床边传来白猫费力翻滚的声响。 它似乎在努力翻身,身躯左扭又扭,床架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叹了口气。 调出回复界面,他的手指在透明键盘上跃动。 【苏明安:别死。】 在点击发送后,他看见了自己名字边的一连串标识,三阶的数字标识,金色的榜一标,亮白色的第一玩家标,还有五个代表完美通关的小星星。金银色的东西凑在一起,亮闪闪的,标识十分花里胡哨。 在发出了这条信息后,他关闭了邮箱,不再看这些潮水般的信件。 他终究只是一个个体,对于这种他人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希望,他注定不可能一个个去回应,也不会一个个去回应。 顶多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上别人一把。 但更多的,他做不到,也不会做。集中所有资源在自己身上,把所有任务抗在自己身上,才是他现在要做的事。 6.23%。 6.23%啊。 一个有些超乎他想象的权重,他一个人就占了全体积分的四分之一还多。 这个权重比例只有玩家自己能看到,但很显然,依照其他玩家的数据,人们完全可以推算出他的大概数额。因此,他可以预想到,人们对于他的态度,必然会发生一个两极化的变革…… …… “叮咚!” 【您收到一条邮件回信。】 冰冷的系统语声打断了苏明安的思考。 他从床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随手点开邮件。 【阿骰:你……您回复了我。】 【阿骰:您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我被看到了!!】 【阿骰:您是不是……记住了我?】 苏明安关闭界面。 他的回复只是点到为止,既然对方收到回信了,那就应该就不会再自杀。 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行为只会带来恐慌,毫无意义。 “叮咚!” 谁知道,他这边不回,那边邮件倒是还在不断发送,“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由于是回信模式,他这边还有声音提醒。 苏明安有些烦躁,他已经准备将对方拉黑。 一点开,他看见了对方的一大片回信。 【阿骰:啊,哈哈,太好了,我居然被记住了……】 【阿骰:那,那我可以多和您说两句吗,就说两句。】 【阿骰:我只是想和您说说话,我实在,实在是太痛苦了……】 【阿骰:……】 【阿骰:……】 【阿骰:但您为什么不回复我?】 【阿骰:您明明劝我“别死”,为什么,又在这种时候不回复我。】 【阿骰:回信模式是有提示声的,您不可能没看到。】 【阿骰:只是说说话而已,您不是在间歇期吗?休息期那么长,应该有很多时间。为什么不能和我聊聊呢……】 【阿骰:……】 【阿骰:您……你还是想让我死,对吗?】 【阿骰:我只是想说说话,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看着这条消息,苏明安眉头一皱。 下一刻,“叮咚”一声,对方又一条回复炸了出来。 【阿骰:凭什么,凭什么回复了一声又不理人,我原本都已经准备去死了啊!!!】 【阿骰:如果不想让我死,就负责到底啊!!】 …… 苏明安看着这一长串信息。 “啧。” 他反手将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疯子真是越来越多了。” 二百七十二章·【春花烂漫】 【2021年12月4日,上午10:00】 【主神世界·25区服】 “大瓶生命恢复药剂,速回,缓回,各种类型都有!四阶药剂师新作,原价50积分,现价45一瓶!” “售卖!售卖各类白级绿级装备,本人下个世界不再下场,身上装备大甩卖——” “1积分盲盒礼包!随便开哈,主神空间公证,价格合理,开到什么是什么,概不退货……” “旅行团准备开拨!一带一,一带二团皆有导游!导游实力七百之上,至少经历三个世界,欢迎想要下场的白板玩家加入!” “直播间招收管理员,控评,控舆论,封禁麦片哥。收世界论坛水军,收小超话管理,皆为有偿,加群q836894275了解详情……” “攻略售卖,技能释放时机及属性克制大集合,由大佬玩家艾薇儿、休伯特联合编写,名誉实证,质量有保障……” 苏明安刚从个人空间出来,就看见了人声鼎沸的广场。 由于过分疲劳,他在浏览完邮件后又睡了一觉,现在还有些懵神。 身后的老板兔喷泉“哗啦啦”流淌着,面前则是流淌的人流,像海里奔腾的浪花一般。面前有无数个身影涌动,人多得让他头晕,像身处闹市的菜市场中。 他今天没有罩着隐私黑雾,之前诺尔给他发了条消息,说隐私黑雾能不开就不开,只要披着斗篷,把脸挡住就行。 因为第六世界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偶尔会有身上绑着炸弹的人,开着隐私黑雾往一些店铺里冲,导致人们都对这种黑雾有了惧怕心理。 罩着斗篷虽然也可疑,但勉强可以被接受。 苏明安看了看身边的人流。 他这一出来,就看见了广场上人潮涌动的局面,这是他从前未见过的。 但略微思考后,他明白了现在的局势。 第六世界给人们带来的震撼和恐惧太大,导致冒险与休闲玩家出现对流态势,有人因为害怕而甩卖装备,也有人想要体验刺激而下场,再加上拍卖会的即将举行,不少玩家急于获得现价积分,买卖盛行也是常事。 ……说起来,他还没有逛过这样的地方。 他的道具装备基本都是自己打的,主神商店里的制式装备也远远比不上他身上的,而这些小摊位逛起来耗时又容易被人逮住,他更习惯于利用难得的闲暇时间睡觉或者搜集信息。 他毕竟不是幸运s,还能在这种地方捡漏,或是遇上什么世外高人。 自从经历了第一世界结束后【第一玩家】称号给他带来的阴影后,他就再没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罩个斗篷,应该不至于有人特意去掀他斗篷看吧。 他今天必不可能被发现。 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后,便顺着人流逛了起来。 这些摊位围绕着巨型的圆形广场而落,广场规模大概有个两千米圆形跑道的大小,场面有点像他高中时曾经参加的书市。但与那不同的是,当他站在一个摊位前的时候,面前就会浮现出一个蓝色方框,上面写着售卖的商品信息和售价,倒是不需要自己亲手去看。 毕竟,在这种地方已经人挤人了,再用手去拿商品,交易效率会低很多。 苏明安是只看不买类,他主要是想看看当前玩家的水准如何,售卖的道具和装备大概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虽然他的目光永远不局限于人类内斗,但总有人会将他选为目标,只要他一天是第一玩家,无论表现得如何谦恭如何忍让,就一天不会缺少竞争者。 他必须要了解当前玩家的大概水准,以确保自身不会阴沟翻船。 经过一个个摊位,他看见了不少好东西。 【大型生命恢复药剂(缓回) 类型:回复类道具 效果:饮用后,每两秒回血80点,共恢复十秒。 制造需求:四阶药剂师,霜叶草,水,红秋果,金银花 介绍:饮用型,不可直接泼洒伤口处,使用需完整饮用动作,战斗时请掌控使用时机。】 …… 【特级防御罩:能挡下战力在1300以下敌人的全力一击,使用一次后破损。】 …… 【寒泓(蓝级):凝雨琼芳,青鸟飞来 攻击力:15~22 耐久:20/20 装备需求:双手武器,力量需求5及以上 特殊属性:附带冰霜压制属性,锋锐属性。 备注:四阶锻造师制造,由于制造时加入了过多的寒石,武器在温度过高环境下有崩裂风险。】 …… 其中,苏明安便看到了这些明显很优秀的装备和道具。 他记得,在第六世界开始前,市面上还没有大型生命恢复药剂,就连主神商店卖的最高也就中型药剂,但到现在,居然从玩家手里出现了比商店里还要高级的道具。 他看了眼价格,瞬间就觉得这东西也没那么美好。 一瓶大型生命恢复药剂,售价45积分。 要是刚回来的普通玩家,抽个技能,再买瓶药剂,身上就没积分了,更别说加点和买装备。 苏明安是积分充裕,才会每次回来都抽技能,技能满了都会抽,就为了换技能进阶的机会,但要是普通玩家,身上的三个技能格满了就不会抽了,他们宁愿用积分去买点装备和药剂,以寻求更高的性价比,也不会砸一百多积分换一次技能进阶的机会。 毕竟这部分玩家,基本身上都是白绿装备,还有的人连九个装备都没凑满,自然不会追求更高的技能进阶。 二者境界就不在一个层次,因此也造成了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局面。 这些精良的大型药剂,特级防御罩,蓝级武器,明显是面对高阶玩家的,因此摊前少有人光顾。而那些售卖大批白绿装备,以及普通药剂的,摊位前则人潮拥挤。 “你这也太贵了,便宜点,便宜点,大家都是同胞嘛,我下个世界还要下场……” “爱买买,不买滚,调价区间就5积分上下,别特么搁这道德绑架,爷不缺你的。” 苏明安掠过一个摊位,听到了熟悉的争吵声。 这样的讨价还价声,他一路走过不知道听了多少。主神世界禁止抬价确实没错,但也给予了摊主一定自由定价的空间,可以以一个固定积分为基准,上下调价,这也就给予了买卖双方扯皮的机会。 他朝那边的摊位望过去,看见了一件装备。 【朔风长靴(蓝级):“索菲亚,你看见了吗……点燃大地的火苗,消失了在铁骑的朔风中。” 弹跳力:a 奔跑速度+35% 耐久:20/20 装备需求:二阶玩家及以上,敏捷低于10点 特殊技能(朔风溯游):主动技能,开启后,五秒内移动速度+35% 备注:四阶锻造师制造,由于手法不成熟,导致一件品质极优的装备添加了脑残的装备需求。】 …… 看了这个备注,苏明安忍不住回去又看了眼装备需求。 嗯……确实比较脑残。 原本一件好好的普适性极强的加速度装备,无论是法师系职业还是近战类职业都渴求的装备,现在却添加了个10点的敏捷点数限制。 现阶段的二阶玩家……应该很少有人敏捷低于10点。哪怕是纯法系职业的玩家,不加力量点,多少也会加一些敏捷。位移技能毕竟稀少,真遇到什么困境,大多数人还是只能靠双脚走路,速度不快很容易gg。 如果不加那个二阶玩家及以上的限制,这件装备确实是件品质极高的装备,毕竟奔跑速度并不与敏捷点数同步增加,40点敏捷的人才会比10点敏捷的人速度快出一倍,只要有这件装备主被动技能的补齐,就相当于弥补了很多的敏捷点数。 但……其他玩家不适用,不代表苏明安不适用。 “影”状态下,很巧合,他的敏捷远比10点还要低。 苏明安挤了过去。 这边有着不少被这件奇葩装备吸引过来的人,或许是太闲了,他们就像看戏剧一样看着两人的争吵。 “你看看,这限制条件,太苛刻了,要不是我之前脑子一热加错点了,也不会想要你这件装备。”争吵的是个刺猬头的青年,腰间绑着枚匕首,看上去就像个刺客。 “爱买买,不买滚。”坐在摊位上的光头依然这么开口,他的语气带着股排斥的味道,好像真的不在乎这件装备会砸在手里一般。 看这架势,光头就不像一个倒卖装备的商人,倒像一个耿直的锻造师。这件装备可能就是出自他手。 “你——” 看着这卖家油盐不进的样子,刺猬头青年跺了跺脚,在原地左右脚动了动,身体却没有转开,似乎还在犹豫。 苏明安看了眼装备价格,80点积分。 ……居然这么便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消费水平好像太高了。怀揣七百多积分的巨款,他对装备价格的评估意识已经渐渐淡薄。 看着刺猬头青年咬牙切齿的模样,这80积分似乎就足以令他大出血。 但苏明安此时也有些犹豫。 他想到了之后的拍卖会,六件物品。 他是真的怕出现那种谁和自己抬价的狗血情况,然后自己差那么十几积分拍不下来,又得在游戏副本里亲自下手抢夺……这种情况,他在高中读过的小说里好像见过不止一次…… 如果自己先不买这个东西,让它在这里存着的话,等到拍卖会结束自己还有剩余积分的时候…… 他这样想着,突然感觉身边挤着的人潮开始涌动。 “我靠,谁在挤我!” “nmsl,挤什么啊,急着上坟啊!” “别挤了别挤了……谁摸我屁股!” 一个男声高声叫了起来,旁边的人纷纷退避,生怕被诬陷成是摸屁股的人。 “等等,等等,好像是……”有人突然尖叫起来,抬头看。 “上帝啊,好酷,那是……那是传说中的瘟疫乌鸦吗?” “我的天……” 顺着人潮,苏明安险些被挤开摊位,他连忙拉住自己的斗篷,没让帽子被人挤掉。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暴露身份,那就和进入食人鱼湖里没什么两样。 他注意到很多人都抬起了头,与此同时的,上空传来了强烈的风压。 “哗啦——” 他看到了一片掉落的黑色羽毛。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翅翼恍若遮蔽天际的黑色巨鸟,像厚重的乌云一般,横扩在天空之上,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俯视着下方的人群。 有人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那是榜二诺尔大神的宠物巨鸦——” “虽然早就知道25区有着新世界公会的一块驻地,没想到人家大神真的会出现啊,还这么大阵仗,我开始酸了,我居然也有点想下场。” “我草,宠物可以飞啊,我以为主神世界禁止这些东西。 ”应该是从第五世界明辉弄来的飞行宠物,现阶段收服成年宠物应该需要稀有卷轴吧……那玩意,不知道爆率有多低。“ “人前显圣,人前装比,这谁不羡慕,太酷了……” “醒醒,你的精神疾病还没好,该吃药了!” “啊啊啊——诺尔!!”旁边一个带发卡的女生突然尖叫起来,分贝极高,声音像穿透耳膜一般响起来,吓了苏明安一跳。 “诺尔——我爱你——我爱你啊——” 此起彼伏的女声尖叫起来,其中居然不乏男声。 处在汹涌的人流中,听着人们的喜爱之声,苏明安一瞬间感到了股于群体之中奇妙的融入感。 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缓缓飞行的黑色巨鸦。 ……原来其他人一直是以这种方式注视着榜前玩家的吗。 他站在原地,像个普普通通的玩家一般,听着其他人的欢呼尖叫。 他点开面板,打算联络诺尔,和他约个具体坐标。 看这种情况,二人肯定不可能在这里接头。 他拉开面板,却突然那片黑色乌云一般的巨鸦翅膀旁,冒出了一个金色头发的脑袋。 “嗯,坐标是这没错。”趴在黑色巨鸦上的诺尔对着面前的面板,再度确认了一下。 而后,苏明安看见,那个小小少年,探出了头,朝他这边挥手。 他感到这个场景有点眼熟,一股名为“梅开二度”的不妙预感正在升起。 “苏明安——” 嘹亮的声音,似是使用了扩音器,从天空上方极为清晰地传来。 “发现你啦——上来啦!” 二百七十三章·“这是一场战争” 如果说,刚才的人流,是海里奔腾的浪花,从他的眼前匆匆而过。 那么他现在的感觉,就像看到了从九天悬挂而下的银河。 不仅混乱,拥挤。 ……还吵得人耳膜疼。 “——我靠,我没听错吧!” “???” “刚刚诺尔大神喊得是……苏明安?” “不是重名,绝对是——” “快!米娜桑,快搜查身边的人,赶紧把人逮住,合照一张就发了——” 身边的人纷纷侧目,视线像探照灯一般左右扫射,寻找身边的可疑人选。 而一个罩着斗篷,不露面貌的人,在一片露脸的人群中分外明显。 原来只是有点明显,而现在诺尔这声一喊,就像是把所有聚光灯都打到他身上了一般,他一瞬间感觉自己亮得像一个电灯泡。 像是瞬间置身于追星现场。 一道道视线,瞬间定格,他对上了无数道好像发着光的眼睛。 虽然他大概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暴露身份,必然会迎来掉入有食人鱼的湖中一样的效果,但这个场面真正出现时…… “啊啊啊——老公——居然离我那么近!啊啊啊!” 身旁,发卡女生再度发出穿透耳膜的尖叫。 ……你的老公真多啊! 她的身形瞬间像熊一般扑了过来,与此同时的,骤然沸腾的尖叫响起。 “我靠——是这个没错吧!” “截图了,我截图了,放上论坛绝对又一堆积分!” “扯衣服啊,我一定要至少留件衣服——” 起先,听见这些尖叫,苏明安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直到感到身上像是有着无数只食人鱼在准备啃噬他,他才发觉到不对劲。 斗篷被人从四面八方用了力,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似乎下一瞬间就可能崩裂。 “——教主!灯塔教主你说句话啊!苏明安你说句话啊!”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二次元发出咆哮。 “是真的吧,是真的吧,是屏幕里的那个吧!啊啊啊我看到活的了——” “——为第一玩家献上心脏!!”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声,而后,居然也很多人也开始跟着叫起来。 “献上心脏!” “我永远喜欢苏明安!” “别喊了别喊了,看把孩子吓得。” “第一玩家,你得给~点~劲儿啊!” “我们联合!干他娘的老板兔!干他娘的爱德华!”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苏明安明显感觉自己的站立位置越来越小,似乎有数不清的人正在朝这边涌来。 面对着过分热情,甚至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放肆”的人群,他有些茫然。 ……他想起了在第一世界结束后的经历。 他记得,在那个时候,人群还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疯狂,许多人都是点到为止。 当时,见他举剑,靠近喷泉,大多数人就没有靠近,他们只是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尖叫着,不停地拍照截图。 但现在…… 这群人,就像一群食人鱼一般,话语,动作,都充满侵略性,像一个个脑子被烫坏的脑残粉,恨不得要扑上来抱住他,扯下一片衣角都觉得满足。 眼看着那个妹子快要扑到身上了,苏明安瞬间出剑,戴着剑鞘的亚尔曼之剑出现在手上,他向前一剑打在她的胸口,瞬间将其撞回了人流。 主神世界不允许直接攻击,这一剑并不会造成伤害,但少量疼痛与击退效果不会少。那妹子瞬间成了滚地葫芦,砸到后边人腿上,像滚动保龄球一般,撞到的地方倒了一堆人。 苏明安切的是明模式,66点还带职业加成的力量一出,这一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他握着剑柄,身体被系统动作牵引带动,身形旋转,剑光于剑鞘中一闪,周围疯狂的人瞬间呈环形倒下。 “撕拉——” 十几片黑色布料飘落在地,身上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苏明安索性取下斗篷。 他原本以为这群人该冷静点,该看得出他的敌意,没想到,那些倒下的人反而再度尖叫起来。 “亚尔曼之剑——是真的亚尔曼之剑啊!和cos店里那种仿制品完全不一样!” “我永远都喜欢第一玩家——” “原来被砍是这种感觉,好可惜,居然不怎么疼,要是在游戏副本中该多好……” “真人,是真人啊——明安,妈妈爱你——” 发卡女生梅开三度,几乎是踩着其他人扑了过来。 苏明安垂下眼睑。 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很多人。 带着发卡的女生,穿着休闲服的清秀青年,白色汗衫的壮硕大汉,粉色连衣裙的时尚女孩……小孩,青年,壮年人,中年人……他们这时候望过来的眼神,一双双,像透着火焰一般,炽热的温度近乎要将他吞没。 他们被极为兴奋的情绪所感染,并心甘情愿地混入了人潮。 他站在人潮之中,持着剑,看着他们重新站了起来,看着后方的人潮如潮水一般涌来。 这场景,于第一世界结束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像是空气都被火点燃,他闻到的全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火药味。 他叹了口气,空间位移。 诺尔所在的地方极高,他连着位移了两次,才堪堪踩上黑鸦的背。 他还是从人海中脱离了出来,走上了天空。 “——怎么跑了,我靠……” “拍照,拍照,我看着论坛已经有人抢先了……” “明安!你一定要走下去,别管其他人说什么屁话,妈妈永远爱你——” 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苏明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在世界游戏开场时的那番演讲。那个时候,注视着他的,也有着茫茫然无尽的视线。 诺尔坐在一旁,托着腮,看着他,手上还转着一块圆形积木。 在看见他上来后,诺尔笑了声,拍拍黑鸦的背,黑鸦开始飞行。 剧烈的风刮过苏明安的面颊,他连忙抓住下方的鸟羽,勉强坐在黑鸦的背上,下方传来人们遗憾的声音,有人开始争抢地上的黑色碎布。 那场面,就像啃噬血肉的食人鱼,人的身影是涌动的水流,黑布是留下的血肉。 世界聊天此时已经爆炸,不少人要来“观摩圣地”,空间传送阵不断显现传送的白光。 苏明安侧过头,不再看这一幕。 “感觉怎么样?”诺尔笑着问他。 “不太好。” “不太好?那可都是爱着你的人们。” 苏明安叹了口气,没说话。 “奇怪。”诺尔说:“我以为你会很乐意见到这一幕。那些在世界论坛上的吹捧,那言辞……我看得都觉得头皮发麻。如果说那些人对我,只是对偶像,对明星的追捧,对你……我感觉,已经如同对神明的信仰一般了。” “……” “不开心吗?” “看自己很寻常的事情被别人添油加醋,做成被人歌颂的视频,又看那些观众在感情共鸣自我陶醉,真的不是种很好的体验。”苏明安说。 诺尔:“我听说已经有人组建关于你的教会。” 苏明安摇了摇头。 “人们所谓的信仰是一种等价交换,当被信仰者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时,这种套上了一层信仰皮的等价交换天平就会出现倾斜,人们会涌现被欺骗被辜负的愤怒,就像交易失败一样。他们会将这种怒火转化为对对方的伤害,无论是拆神庙,捣毁神像,迫害其他信徒,宣传反神言论……还是对神明本身出手。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因为人们习惯于收获,一旦付出没有得到回报时,他们就容易心理失衡。”他说:“所以,我宁愿,他们对于我的喜爱,维持在一个不过分的地步上。” “他们想要的是利益一体——他们可以接受你登上神位,却不接受你的失控,有的人可以成为他们的神,但要套上他们的枷锁。”诺尔说。 苏明安听了,笑了声。 “神,我也配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两条弯曲的纹路,捧着中间一条被环绕着的水滴纹路,整体像一朵半开不开的花。 而代表着第五次完美通关的新的条纹,沿着花的根茎呈一条直线,从他的手背中心延伸到了手腕上方。 这是系统播报结束时,手背上的新变化。 他看见了下方的景象。 伴随着黑鸦的飞行,下方的人潮也在涌动,似乎非要跟他们到底一般。不过,很快,他就看见了一连串的奇异建筑——那竟然是长长的一串城墙。 “这是要去哪?” “新世界驻地,我特意花了点积分,将驻地用城墙围住,防止有人冲进来爆破。”诺尔笑了笑。 苏明安看了眼那在天光下如琉璃般闪烁的城墙:“应该要不少积分吧。” “嗯,对,为了将新世界公会完全建造起来,我有将近四分之一的积分都花在了上面。” “和你比起来,我更像一个甩手掌柜。” 苏明安已经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自家的公会了。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取消职务了,但调开界面一看,上面的信息依然好好的。 【公会名称:灯塔】 【公会等级:黄金级(公会世界总排名:1/249807)(根据成员综合实力进行评定)】 【人数:39809/40000】 【管理层:(会长)苏明安 (副会长)艾尼、水岛川空 (部长)休伯特、艾薇儿、阿拉乌丁,迦谛、伯里斯……】 【公会均战力(不包括休闲玩家):598】 【休闲玩家均副职等级:四级】 【公会驻地: 交易部(2/2),部长:金敏浩 财政部(3/3),部长:布拉、娜塔,尼克卢 行政部(1/1),部长:格雷特 资源区(3/3),部长:柯尔 军事区(3/3),部长:刘家和 外交部(1/1),部长:玛乔丽 信息部(1/1),部长:休伯特 ……】 【人员信息:……】 【资源分布:(坐标)、(坐标)……】 【公会联盟:鲲鹏商会、联盟守望团、龙国长江系统、古武世家、新世界公会、世界树公会……】 …… 苏明安只是粗略一扫,就看到了一大堆他看不懂的东西,以及一系列熟悉的人名。 公会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却是一个广大玩家交流合作的平台,不少副职业玩家都依附于其生存。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部门也被建立起来,维持着玩家在主神世界里的秩序。 早在成为会长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时间管理这些东西,只是顶个名号罢了,只要有他的名号,这里就是最好的宣传点,果不其然,即使自己什么都没干,看这情况公会也运作得好好的。 “你不管理是对的。”诺尔说:“我需要管理……只是因为我身后有一批值得信任,又能干的朋友。你的目标应该放得更长远,而这些人们自身的联合斗争……不该影响到你。” 苏明安迎着风,听着诺尔的话,看见黑鸦渐渐驶入了新世界公会的驻地。 在世界游戏开始时,能源便出现了问题。 原本在翟星上的石油、电力、煤炭、燃气并没有被带来。由于资源匮乏,实验器具短缺,人们想要生产些新能源也无从下手,现在人们用的,电一样的能源,则是由一种叫做资源石的东西供给。 在这之中,汽车的生产成功了,它可以由资源石供给能源,虽然能源耗量远比一般情况大,但也勉强可以将其开动。 但飞机的生产,则造成了阻碍。 或许是某种规则的影响束缚,这种大规模的交通器具,无法由资源石启动。就连勉强可以开动的汽车都需要耗费大量能源。 因此,现在出现在街道上的,更多的是骑着自行车的人们。而汽车除了那种大型组织控制的服务区能看到,其他地方基本没有。就连联合团,当初在开人类自救会议时,也是为了撑场面开了一小会。 人类像是一下子被打回了上上世纪。 对汽车飞机取而代之的,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宠物。不少原本就擅长骑马的人算是大显身手,街道上有时候便会看见纵马疾驰的身影。 而那些骑着巨型土狗,骑着独角兽的身影,则都是大佬。现阶段拥有骑行宠物的人寥寥无几,更别说是飞行宠物。 苏明安还在思考着,就看着一个面板被转到了自己面前。 “第七世界信息。”诺尔说了句:“看看吧。” 苏明安的眼神微微一滞。 …… 【第七世界·海上盛宴】 【世界类型:特定坐标类开放世界,大型万人副本类世界。】 【关键道具:无】 【通关要点:开放型】 【世界要素:理想、族群、大义、生存、死亡、神性、净化、安眠、现世枷锁】 【“旧有的,过去的,它可以被斗争重塑。” “——现世的循环中,死亡将使我们重拾尊严。”】 二百七十四章·【英雄计划】 【2021年12月4日,下午14:00】 【主神世界·25区服】 与外界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在走入这片驻地后,苏明安看见了一片犹如由宝石雕刻成的小城市。 华美的彩色玻璃和琉璃顶首先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接着,便是各色的喷泉水池。 与辣眼的老板兔喷泉不同,这些池子中央立着些镌刻着奇异花纹的立柱。池水边传来轻柔的音乐声,有形形色色的玩家坐在池子边聊天。 天光下,各色的颜色经过反射透入他的双眼,他看见了一座五彩的小型城市,像传说中精灵居住的地方一般。 很有奇幻色彩的地方。 让他想起了魔幻的明辉世界。 诺尔引着他,穿过可以称得上“璀璨”的街道,直到了一处巷口。 这片区域与之前的风格不同,他在其中看见了盈然的绿意。 在经过一扇门前时,他听到了内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像铁锤敲击之声。 “进来吧。”诺尔拉开门。 苏明安走入,红砖墙面首先映入眼帘,而后则看见了从天花板上垂下的藤蔓,它们像是灯光一般,身上闪烁着荧火的光泽。 整齐分割而开的方形桌子落在木质地板之上,柜台后,是一处被蓝色帘子遮掩的空间,内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诺尔掀开帘子,苏明安看见了一个披散着黑发的身影。 他看见了一团扭动着的五彩光团,以及围绕着黑发少女萦绕的各色光团。 她的手指,牵引着这些漂浮的光团,光团随着她手指的曲动拉伸、碎裂、融合,透明的框架在她面前浮动,等待各色光团缓缓充实其间。 伴随着一种无形的节奏,一条条的纹印在她律动的手指下开始于光团上显现。或伸或弯,或推或拉。桌面上五光十色的材料伴随着她几乎化为白影的玉手一样样减少着,飞入空中的框架中。原本空空的框架,也开始如染色般的丰满起来。 锻造。 这就是生活职业,锻造师。 而在这过程中,一柄小锤在少女手上浮现,伴随着一系列清脆的敲击声,武器开始缓缓成型。 锻造不是游戏中凑集材料,点个图标就能完成的,它具有极高的自由度,需要锻造师如同建造建筑一般仔细构想。 一点失误,一点空想,都可能让一件装备变得毫无价值,珍贵材料惨遭浪费。 ……就如同之前苏明安看见的限制敏捷点的靴子一般。 “这是你刚才看的东西吧。” 一阵浑厚的男声传了过来。 苏明安一抬头,就看见了从后房中走出的大光头。 一双缭绕着疾风的靴子,摆在了他面前的柜台上。 大光头朝他一笑:“你好,第一玩家。我是瑟若,新世界公会的首席锻造师。” 苏明安一瞬间理解了对方之前卖东西时展现的臭脾气。 怪不得之前卖东西的时候那么傲气,原来是个阶位不低的锻造师。 “你好……我是苏明安。” “哈哈,不用介绍,闭着眼睛我都能叫出你名字。”瑟若笑得很开朗:“刚才可真是惊险,我要代替我家会长向你道歉了,他总是喜欢开这种恶劣的小玩笑。” “不是玩笑!”诺尔立刻出声。 “好好,不是玩笑。”瑟若撸了把诺尔的头,而后转头看向苏明安。 “这双靴子会由诺尔进入第七世界后赠送给你,啊,对了,还有一样东西。”瑟若回头,突然看见了鼓着嘴看着他的黑发少女。 “——吵死了!不要在我锻造的时候说话!”黑发少女一拍桌面,瑟若瞬间举手投降。 像是没看到苏明安一般,黑发少女撇撇嘴,转身就走。 “那是小唐,刚刚回归的新人,决心要做一名锻造师。”瑟若看着少女离去,朝他介绍着:“不得不说,她的天赋真是远超我的预料,说不定再过几个世界,就轮到她当首席锻造师了……” 苏明安听着瑟若的介绍,听他说着在主神世界的一些事情: “每次那些冒险玩家出发前,我们都会拜托他们寻找一些材料,不少锻造需要的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找到……” “不过,有的时候我们也会转换思路,寻找一些东西代替……” “虽然说,失败率会很高,还会经常制造出一些根本不能用的装备,但是没办法嘛,毕竟冒险玩家辛苦,找材料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 “小唐之前还吵着要给我们找齐所有东西,结果呢,嘿,一个世界就败下阵来,不过还好人比较乐观,没出事,现在还是回来当副职了……” “我跟你说,别看我们家会长看上去挺好骗的样子,其实人可精了,我记得上次是哪一个……敢在建造材料上骗他的会员,在游戏副本里被他折腾得裤子都找不到……” “别说容易引起歧义的话。”诺尔在旁边微笑。 “哈,哈哈,这不是事实吗……” 虽然瑟若在卖东西时表现得比驴还倔,面对着苏明安却十分自来熟,瑟若拉着他走过锻造屋的后院,带他去看现场的药剂制作过程,又去后面的大花园,整得像个春游的导游。 苏明安逐渐明白了诺尔的用意。 放松。 在第六世界结束后,人们确实需要这样的放松。 在瑟若自来熟的语声中,他确实感觉自己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不少。 到最后,瑟若将一团白布包裹的东西给他看。 “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武器。”瑟若说:“我听我家会长说了,你还缺把备用武器对吧。我当时听了还犯愁,这定制武器,没有玩家的具体信息,我可做不来啊……结果我上论坛随便一搜,居然全是你的信息,我瞬间就有了思路,做了一把,结果居然闪光了,造出了一柄难得的红级武器……”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看了诺尔一眼。 “这柄剑,我会在第七世界带给你。”诺尔说:“依然算赠送。” “……是不是太珍贵了?” 苏明安可知道,能造出红级武器的资料,可不便宜。 不比买一把的价格少。 但更重要的是,红级武器,有价无市,比普通的红级装备要珍贵很多,这种等级的装备在摊位里都看不到。 “比起一柄武器。”诺尔侧头,看着他:“……一个能够并肩作战的伙伴,对于我而言,要重要得多。” “啧,啧,啧。” 大光头在一旁啧声:“第一玩家要是个小姑娘,这该多好啊……我也不用愁了。” “是啊,要是瑟若你是个小姑娘该多好,我直接把你送出去,专门无偿给人打造装备……” 诺尔在一旁和瑟若斗嘴,苏明安这边的视频通讯却闪了一下。 “叮铃铃——叮铃铃——” “抱歉,接个通讯。” 面对着两人的视线,苏明安点开了视频通讯。 一双熟悉的死鱼眼,出现在他面前的画面上,黑色汉服的青年抱着只极丑的狗,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苏明安才想起这么一出。 ……时间过了太久,他都快把吕树干的那件事忘了,也很久没有联系对方。 而且……这狗真的好丑啊。 “茉莉和青晴已经在林音手下待了很久了。”吕树开口就是正事:“她们玩得很开心,倒是对实力没怎么提升。” “无所谓,我也不需要跟随者。” “第七世界,我们组队吧。”吕树说:“小队上限五人。我,你,林音,三个人其实正好。” 诺尔瞬间凑了过来,速度迅雷一般。 “还有我。”他说。 吕树的眉肉眼可见地皱了皱。 “学会掩饰点表情啊。”诺尔说:“我都能看出你对我的明显排斥了。” 吕树无视他,看向苏明安。 “诺尔是我的合作伙伴,可以组队。”苏明安说。 “好。”吕树应了下来:“那,第七世界见。” “第七世界见。” 没有多余的废话,苏明安挂断通讯,吕树和他都是言简意赅的人,通话通常都短而迅速。 挂断通讯,苏明安看向诺尔。 瑟若已经自行离开,苏明安隐约感觉到诺尔要和他说什么正事。 “原本还想再带你玩一会的。”诺尔说:“但这一路走来……我看得出来,比起和我放松,你好像更愿意一个人独处。” 他这话说得直接,苏明安也承认得干脆。 他知道诺尔是想带他放松心情,但比起在主神世界荒废时间,他更愿意用穿梭技能去别的世界。 “抱歉,我……” “不用道歉。”诺尔摇头:“作为邀请人,没能让你享受休闲的乐趣,本就是我的责任。” 苏明安渐渐发现,诺尔的情商真的很高。 哪怕是在说这种话时,对方的神情中也只有恳切,看不出一点虚假的意思。 就像是真的很愧疚一般。 合适的言语,配合绝佳的表情与气质,能很好地打动别人。 诺尔拥有这样的特质。 “……随我去此行的最后一个地方吧。”诺尔说:“之后好好休息,第七世界再见……我感觉你的脸色依旧不大好。” 他说着,转过身。 ……最后一个地方? 苏明安心中有些疑惑。 他跟着诺尔,走过被阳光洒满的长廊,突然看见了一片涂着各色色彩的建筑。 他听见了一阵欢笑声。 属于孩童的欢笑,清脆,干净,像摇曳的风铃。 满是涂鸦的墙壁出现在他的面前,透过栏杆,他看见了内里奔跑着的孩子,跟在孩子后面的老师,以及他们手上旋转着的五彩风车。 暖风吹过他的面颊,空气中弥漫着糖果和甜点的香味。 “院长——院长哥哥来啦!” 看见诺尔,原本围绕着滑滑梯和秋千玩耍的几十个孩子瞬间集合起来,立刻往二人这边凑。 “会长。”老师跑过来,向诺尔问好,而后有些意外地看了苏明安一眼。 她看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终于确定了苏明安的身份。 她捂住了嘴,按捺下口中的尖叫。 在诺尔示意的眼神中,她没叫出来,而是退了开来,将空间让给孩子们。 孩子们飞快凑在了一起,一双双手伸了出来,向诺尔讨要糖果。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凑到诺尔身边,诺尔像变魔术一般从手心显现出糖果,递给她。 “谢谢院长哥哥!”小女孩笑得像花一般。 “小晨要听老师的话,不要乱跑啊。”诺尔摸了摸旁边小孩子的头:“我之前听说你又到处乱跑了,外面可危险了。” “不怕不怕,小晨不怕!” 名为小晨的小男孩,挺起了胸膛:“跑丢了就报院长哥哥的名字,人们都说院长哥哥可厉害了!我知道的!” 诺尔笑了出来。 “院长哥哥,院长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旅游回来啊。” 小女孩凑到诺尔跟前。 “再等九个多月,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们啦。”诺尔说。 “好长啊……” “大家一起,在这里玩,玩不开心吗?” “开心!”小女孩抢先回答,而后,低下头,攥紧了衣裙:“但我还是想爸爸妈妈……想他们给我念睡前故事……” 诺尔没说话。 他的手指轻柔地在女孩头上抚摸着,而后掌心一翻: “看!糖果!”他举起右手:“还有配套的小红花哦!” “啊!院长哥哥,给我,给我——” 小女孩瞬间抛开了烦恼,像渴望表现的小孩子一般蹦跳起来。 “别给丫丫啦!她前些日子才偷跑出去玩!”后面的孩子立刻叫嚷起来。 “嘿嘿,这么大了,还不听老师的话,羞羞……” “我,我才没有跑出去,你瞎讲!” “啊,丫丫又跑出去啦!我要打报告!” 孩子们笑着叫着,闹成一团。 诺尔如同一枚小太阳一般站在他们中央,脸上满是笑容。 暖风吹起他的金发,发上流淌着粘稠的灿金色的光。 苏明安站在栏杆外,看着这一幕。 诺尔侧头,朝他招手:“好啦,大家看——院长哥哥今天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新朋友!” 孩子们抬头。 一个小男孩突然开始高声尖叫: “我知道!我知道!是灯塔哥哥!” “灯塔哥哥!我在阿姨放的大屏幕上看过他!” 苏明安愣了愣。 如同涓涓细流般,孩子们一股脑地涌到了他的面前。 “灯塔哥哥,你有糖吗?” “哥哥,你会弹弦琴吗?” “哥哥,我经常听见老师阿姨叫你老公,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啊?” 花一般的笑容,展现在他的面前。 肤色黝黑的小丫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像珍珠一般。 他站在原地,身边被矮了一截的孩子们包围,孩子们的手在他身上扒着,他一时有些无措。 他能感觉得到孩子们身上的情感。 干净,明亮,玻璃质般透彻。 ……与刚才那群食人鱼一样的玩家完全不一样。 暖风在他眼前掠过。 透过飞舞的,色彩的海洋,他能看见孩子们的笑脸。 像正盛开的春花。 二百七十五章·“善意的谎言” 【2021年12月4日,下午15:00】 【主神世界·十二区服】 会议室内,门窗紧闭,守卫严密。 摆着鲜花的方桌边,佩戴银色五角星的与会者端正而坐。 纸质的档案和笔记于桌上摊开,记录员坐于一旁敲击键盘。 正上座,佩戴着白色军帽的一位西方脸中年人,语声肃穆: “最开始的时候,很少有人重视这场灾难。” “……但后来,事态的发展已经开始超出我们的预料。” 他说着,表情凝重: “自11月30日,第一批冒险玩家回归开始,主神世界发生了极大变化……据观测,这些回归者的精神状态,都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 “目前已知的两万多名出现精神疾病的回归者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出现了不可逆的创伤……而剩余的回归者,我们有限的治疗手段也对其收效甚微。” 他神情凝重,语声缓慢,其余的与会人员也表情严肃。 他说着,看向一个翻阅着档案的金发女人: “对于现况的总结……凯洛莎,你来汇报。” “是。” 凯洛莎起身,肩上的银线于会议室稳定的灯光中闪闪发光。 “2021年11月30日凌晨一点三十五分,第一批冒险玩家回归。当时,我们对此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直到有玩家主动来到我们的服务区寻求帮助。”她说着,语声极具力量。 “截止至30日上午十点,已有超过一千二百名玩家来到各服务区联合总心理部局对外驻地区求助。各地逐渐出现床位紧张,供不应求的局面。” “30日正午十二点整,联合团‘冒险玩家精神救助计划’正式启动,旨在帮助冒险玩家恢复状态,以‘不放弃每个人类’为纲领,同时启动备用措施,大量投入医护资源,大量开放闲置床位。” “……但收效甚微。” “平心而论,我们的方案存在诸多问题。当前联合团的资源总量、人员行动效率、项目实施效果……都不尽人意。这无法避免,我们缺少必要的管理体系和监督措施。这毕竟不是以前的世界,由于主神世界禁止争斗,我们没有强制的执行措施,一切只能全凭自愿。” “……这从某种意义上,放任了后续灾难的爆发。” “截止至12月1日正午十二点,仅仅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前来求医的玩家数量已经到达了十万级。注意,这只是主动前来寻求帮助的数量,已经陷入疯狂,或是不选择就医的玩家无法计数。” “尽管我们已最大化调动了闲置资源,提供专家人手……状况依然在恶化。” “各种方面,都存在问题。” “我们的方案资金来自哪里,机械设备由谁出资,医院的医护人员从何而来……人员,场地,技术,时间……这些东西,每一样,我们都正迫切地需要,而这些东西,每一样,都离不开成本。” “而成本终究有限。” “……截止至12月3日正午十二点,各服务区联合总心理布局对外驻地区已床位爆满。” “甚至于……还出现了不少起患者主动制造争斗,攻击医生,制造混乱的情况。”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这种蔓延无法被及时遏止。” “在各服务区加紧救治的期间,还出现了上百起冒险玩家自杀式袭击玩家,制造真实死亡事件的极端恶劣情况。” “人们开始对于冒险玩家产生惧怕心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根本上的危机。” “……截止至12月4日正午十二点,会议开始前,据不完全统计,求医玩家数量已到达五十万。” “而真实数据必然远远不止于此。” “……” 汇报到这里,凯洛莎的语声已经有些哽咽。 她是真正自愿加入联合团,自愿为人类未来作无私贡献的人。在以前的世界里,她就是一名跨国志愿组织的大使,她曾奔走于各个国家,帮助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 如今,她在这里汇报、工作,不要积分,不要报酬,不要名利。 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爱者。 在听到数地出现真实死亡事件,看见精神崩溃玩家总数飙升时,她感到了真实的悲哀。 ……对于当前人们处境的悲哀。 她话语中的哽咽很明显,连坐着听汇报的几人也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白色军帽的男人沉默片刻,忽地开口: “信息部有消息传来吗?” “有,现在正是回归的热潮期,艾希科尔先生,情况正在变得越来越糟。”旁边一位制服领带的年轻男人回答道。 他说着,翻阅着手上的文件:“目前,已经有大量的玩家在论坛发帖,宣传恐慌混乱的情绪。不少人甚至配上了恐惧袭击的图片和视频,这让他们的帖子更加具有话题度……恐慌在迅速蔓延,先生,即使我们即使采取了措施,试图用其他的话题,如榜前玩家的顺利攻略进程,以及对新世界的展望等话题引开风潮,依然收效甚微……” 艾希科尔默然。 他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 这里的网络,毕竟不归他们控制,最近他们新办的,试图掌控舆论的报刊业务也只是刚刚起头。 在每秒都有无数新帖出现的世界论坛……在这个信息爆炸,且无法管控的时代,他们引导舆论的能力有限。除非引动大众,让大众自发随着风潮而动,否则他们的声音注定无法盖住这么多的玩家。 信息受限,便无法将权威的声音传递到每个角落。 舆论混乱,群龙无首,恐慌便会迅速蔓延。 未知引发混乱。 听着这样的情况,会议室的氛围也变得凝重起来。 人们低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艾希科尔扫视着低着头的人们,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为什么要低头?” 他问着。 他是艾希科尔,联合团现任参谋长。 他来自一个位于地中海东南方向的国家,是当地的空军联队联队长,军衔上校,军种空军。 他们的国家,一直致力于人类科学和工程学的技术研发,在遗传学、计算机科学等方面,都对整个世界的贡献极为突出。 战争与斗争,贯穿着他们国度的历史,从战火中走出的人民,骨子里的血都流淌着一股天然的斗争精神。 哪怕在这样人类抬头看不到天空的时代,他都从没感到绝望过。 再绝望,甚至于被整个世界战争针对的情况,他们都挺过来了,即使现在的情况无比恶劣,他也不会在这种关头认命。 越危险的时刻,越需要人类的使命与责任感。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低头?”他又问了一句。 原本表情悲伤,一言不发的与会人员,缓缓抬起了头。 艾希科尔看着他们,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各位,请仔细回想一下。” “原本,在游戏刚开始时,我们的人员分散,我们的大环境一片混乱,我们甚至缺乏彼此的联系方式,还处在各自的闭塞的个人空间中,如同一座座孤岛…那么困难的时候,我们挺过来了。” “我们聚集起来,以‘让大多数人活下去’为纲领,采取各项措施,迅速让无序的大群体变得有序,让混乱的人们找到了指向标,将秩序建立起来。” “如今,人们一提到‘公共’‘消防员’‘组织’一类的概念,想起的第一个名词,就是我们。” “抬起你们的头来,不要辜负人们的信任。” 他的话语一出,人们纷纷抬头,眼中像燃起了火焰。 而与此同时,艾希科尔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但我们该为此感到骄傲吗?” 他的视线探照灯一般扫过,每个注视着他的人都与他视线相对。 “不。”他说着,语声掷地有声,于安静的会议室内隆隆回响: “——我们该为此感到荣幸。” “我们很荣幸,即使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们还愿意相信我们。” “我们该荣幸,即使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我们依然有幸担任人们的领头羊,引领他们走向未来。” “我们很荣幸,主神世界共九百七十二个区服,截至目前为止,已有超过半数的区服,存在联合团的分区驻地。” “我们很荣幸……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我们能帮助到那些陷入困难的人们。能为落入低谷的人们,提供一线天光。” “如果说,榜前玩家,冒险玩家,就是冲锋陷阵的伟大先锋。而我们,就该担当他们有力的后援军,不让他们为后方的任何事件分神。” “同胞互助协会,蓝地部队,联合汇报演习,爱心寻亲小组,驻各服务器志愿部局……” 艾希科尔历数着联合团曾做过的贡献,语声中满是骄傲: “在这样混乱的情境下,我们取得了这么多的成就。” “即便环境如此恶劣,即便处境如此绝望……”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能够想尽一切办法,集中每一份资源,克服一切困难,努力抗争到最后。” “在作为城市规划专家的庄岩博士指导下,我们建立了有序的联合团总驻地,并为部队的训练空出了训练场地。” “在索佩尔及其学生的指导下,我们的名下玩家能够合理运用各大枪械,战斗能力得到了大面积、大规模的提高。” “爱兰的唐纳,来自顶尖的国际海德研究室,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的药剂提炼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我们有着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保障部,总科技部,总联络部的联合协作,有着人类自救研究组提供人员支持。” “我们有着各常青大学,独立学会,世界研究中心主要跨国公司研究所,各国中央研究所成员无偿提供技术。” “全世界被选入的巅峰学者同心协力,每一个人,无论是冒险玩家,生活玩家,休闲玩家,都在为了一个‘明天’而贡献力量,我们没理由在这里放弃。” “如果没有面对灾难的勇气,大难面前团结一致的精神……我们的文明也不可能这样走到现在。” “我们的研讨主题,有且只有一个。” “——如何在这样的灾难面前,让文明存续,让人类抗争。” “这是一场战争!” “人类的未来,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停止前进!”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拿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人们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会议室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澎湃情绪。 但在此时,一个红头发的,宛如从动画片里走出的青年举了举手。 艾希科尔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阿尔杰,你说。” 红发的青年,吊儿郎当地站了起来。 “……艾希科尔先生,你的话语确实激励人心。连我听了都有些热血沸腾了。”他说着,忽地大大打了个哈欠。 其轻浮的态度,让旁边原本已经激情澎湃的几人都纷纷皱眉。 “……但事实证明,现在确实很难啊。”阿尔杰打完哈欠后,摊开手,手上的两个坠着铁环的手环叮铛作响:“你想啊,艾希科尔先生,人都是这样,你给一口饭,他就对你笑,对你感激涕零。但要是你有一天不给了,他就会埋怨你狠心……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冒险玩家,在埋怨联合团没有准备充分,说他们有一部分人被残忍地直接放弃了。这种反咬一口,抹黑联合团声誉的行为,在我看来,就和那些要饭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那么你的具体建议呢,阿尔杰?” 一般在会议室里,这般吊儿郎当的青年,放在以往,肯定是要直接轰出去,但现在,面对着这个打哈欠的家伙,艾希科尔倒是态度良好,甚至还询问他的后续建议。 “很简单。”红发的青年耸了耸肩,笑得很轻松:“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供不应求,资源紧张……不是吗?” “……”艾希科尔听着,面无表情。 “那我们,干脆就该合理利用资源,救该救的人,放弃该放弃的人,集中力量,将那些对我们有利的团体扶持起来,让这些人对我们感激涕零……至于其他的,只会抱怨的,白眼狼一般的玩家,或是对我们利益相悖的组织成员,干脆放弃……反正他们也没什么用嘛,不是吗?”阿尔杰笑着说:“资源,应该被合理利用,扶持好的,放弃坏的。如同传说中的诺亚方舟,只留存一批最重要的人……免得大家的救护资源分散,所有人一起完蛋……” 二百七十六章·“马上就到你家门口” “嘭”地一声,如阵雷声一般,艾希科尔的拳头,狠狠地敲在了会议桌上。 “阿尔杰——这里是联合团!” 他语气极郑重。 哪怕是面对着榜前玩家阿尔杰,面对着这个联合团的巅峰武装力量,他的语气也没有半分退让: “——这里是联合团!我们的宗旨,即是为了全人类的命运而着想,集中一切力量,调动一切人力、物力,不随意放弃每一个人类!” “我必须要告诉你,阿尔杰,这是一场战争!即使我们不是上帝派来的什么救世福利组织,不能拯救所有人,也要尽我们的全部力量。只要联合团一天维持下去,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求助者。只要不放弃,奇迹永远存在——哪怕直至人类历史的尽头! 如果我们就在这里放弃,那些被牺牲的人怎么办?剩余的,还存活下来的人,他们还能安心战斗下去吗?你要记住,伤亡人数从不是一个数字,它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一个个独立的人!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会放弃一个生命,奇迹一定会出现,而我们的坚持与信念,则会随着历史,永远地传承下去!” 他这一番话语,掷地有声。 听了他的话语,人们肃然起敬,凯洛莎更是坐直了身子,眼里满含激动的泪水。 “……但我们是领导者不是吗?”而在此时,阿尔杰眯起了眼。 面对着艾希科尔的慷慨言辞,他的话语近乎于调笑:“……身为,领导者最该做的,便是相信数据,而领导者最该忌讳的,正是假大空。 很可笑,本来这样的秘密会议,是最不需要口号和形式的地方。 但……先生,你的话语仍然过分乐观,充斥着各色于世界论坛上的口号化发言,全程像是在说‘长期来看这一切都将过去’,却对当前的问题没有一点回应……” 他打了个哈欠:“……很可惜,我还以为联合团该是个有趣的地方。” 他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艾希科尔皱着眉,看着他走出会议室,像看着一个进入叛逆期的少年。 “……阿尔杰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即使是榜前玩家也不该……” “榜前玩家不听指挥,不受掌控,一个个脾气还大的很,真难想象,我们该如何将人类的未来交给这么一群不可靠的家伙……” “要我说,这种高级会议,就不该让这种家伙参与,他们的见识还是过于短浅,建议也毫无作用,还不如我们以前的议会团……” “形式权力罢了,不给这群玩家参会的权力,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怎么可能听话……不过,也仅仅是形式而已了,他们也不可能接触到最高层的事项……” 艾希科尔咳嗽了一声,会议室内瞬间安静,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消失。 “正好。”他低头,理了理手中的档案。 在纸张的翻动声中,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后文。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记录员轻微的敲击键盘声,落针可闻。 在再度抬起头来时,艾希科尔的神情,已经变得趋近于冷漠: “——我们可以讨论一些,关于巅峰榜前玩家的处置问题。” 人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这一点。 就连凯洛莎也不例外,连一向宽容包容的她都觉得,刚刚那个榜前玩家的行为太过放肆了。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建议。”一个背头的白脸男人推了推眼镜。 “请说。” “我认为,应对刚刚所说的灾难事件,除了成立灾难特别应对小组之外。在当前的形势下,过分压抑绝望的消息,不应该对外公布。”白脸男人说:“联合团原本对外公开化的信息资料,可以适当隐藏一部分,减少对外公开的精神崩溃个例数量,安抚群众,瞒下恶劣的形势真相,让他们减少恐慌。” “你说的很对,金敏浩。”艾希科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舆论有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我们应当好好把控。”金敏浩正声道:“传播的声音,将成为舆论的风潮,只要把控了这个风潮……我们大可以用更具有话题度的事件,压下人们对于精神崩溃事件的关注度。” 艾希科尔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受到鼓舞,金敏浩说得更加兴奋:“对此,我认为,可以针对当前玩家最为感兴趣的话题,最为热潮的舆论风潮,进行针对性地话题放大,让他们的目光,不得不从这该死的精神崩溃的事件上移开。” “毕竟,从十亿的数量级来说,几十万人终究还是少数。只要能把控住舆论的风潮,不与大众逆行,掀起足以压过危机事件的话题度,很轻松。” “这是一个娱乐化的时代,在有了排行榜和直播的制度后,从古至今就一直慕强的人们,总善于在这样的时代发掘娱乐化的新话题。” 艾希科尔:“你的意思是……” “是的,长官。”金敏浩满面红光:“我们可以从当前玩家最为感兴趣的话题下手,做一只无形的手,逆转不利的舆论风向,让群众于娱乐中得到安定!” “恐慌会带来不可控的后果,也只会拖慢我们的救援进度。” “为了‘救助大多数人’,让大多数人活下去,我们需要掐断这种于论坛上盛行的,无意义的恐慌!” “为此,适当的手段是必要的,这只是一种舆论的控制手段,是一种手段绝妙的救赎!” “这件事项交给你全权负责,要求立刻实行。”艾希科尔当机立断:“务必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彻底将这种蔓延的恐慌阻断掉!” “是,长官!”得到任命的金敏浩无比兴奋。 他继续说着:“我已经持续观察过,当前玩家最感兴趣的话题,不是对于下个世界的猜测,不是对于主神世界的推测分析,也不是什么数据攻略帖——而是对于巅峰玩家的崇敬!只要放大化这种情绪,制造话题度,便很容易让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开来……” “说得很好。”艾希科尔点头:“这是必要的手段。” 他们交流的同时,凯洛莎也在思考。 在看见过于兴奋的金敏浩时,凯洛莎的心中含着隐忧。 她忍不住举起了手。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啊,请问吧,凯洛莎小姐。” “金先生。”凯洛莎站起了身:“我理解您通过制造巅峰玩家话题度,来逆转不利舆论的建议,但……如此巨大化地宣传榜前玩家的英雄行为,凸显个人主义……那万一,以后,这些被我们捧过的,势大的存在,突然出现什么暴乱的行为,不服从管控,我们该如何处理?” 她说着,忍不住提起了刚才将她气到的阿尔杰:“您瞧,刚刚的阿尔杰先生,便是一个不服从管控的存在,我们不排除其他榜前玩家,也会有这样过于叛逆的存在。我们的好心,可能喂给了一头白眼狼。” “消消气,凯洛莎。”金敏浩笑着说:“这正是我想提出的另一个建议了。” “您请说。” “联合团已经计算出,关于每一位巅峰玩家的权重占比——很震惊,比例之大出乎我们的预料。”金敏浩说:“我们已经渐渐无法忽视他们的重要性,相反,如果想要延续人类文明,他们会是最重要的十几根顶梁柱——如果,我们要想继续存续下去,就不该是我们领导他们,而是他们在救赎我们,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我认为,与其打压,不如发扬。” “相比局限于势力派别之间的斗争,局限于个人恩怨上面,联合团的眼光应该放远。” “……格局放大,我们毕竟是为了全人类而奋斗。” “况且,表彰英雄,激励群众,将先锋精神延续下去……这本是人类自古以来一直该做的事情。如果想要将恶劣的情绪氛围转化,所有人上下一心,我们必须树立起应有的‘英雄’。” “我们需使得人们相信,有人永远在坚持抗争,有人永远在试图拯救他们,有人一直在为了他们而战斗。只要文明存续一天,就有人永远都不会倒下。” “——我们需要明面上的领头羊。” “——我们需要当前人类的最强领导者。” “这样一来,哪怕环境极端恶劣,人心也将团结。” 金敏浩这一席话说完,凯洛莎立刻不再追问。 她已经完全明白,对方的准备已完全到位,不需要她一个外人再去确认。 对方的眼神……她看得很明白,在作为志愿大使去往许多国度救助时,她就看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对方……无一例外,都是心怀大爱之人。 她无需再质疑什么。 不过……金敏浩这番话,其中的涵义,实在令凯洛莎感到有些耳熟。 就像是在哪里反复听过一般,像一种近乎于刻进dna的理论…… 对方那过分狂热,对自己言论恍若狂信徒一般的模样,也让她有些眼熟…… “因此,我的方案大致如下。”金敏浩推了推眼镜,继续说着。 面对着整个会议室的人们,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对着一整个世界诉说理想: “本次方案,我称之为‘英雄计划’,旨在推出具有话题度的英雄,分散人们对于恶劣情形的注意力,逆转不利悲观的舆论走向。” “本次方案主要由信息部主理,关键点,即在于‘大众聚焦’。第一步,我们可以推出能担当为表率的,真正意义上的无私英雄,这批次,可以包含伟大科学家,或是有凸出贡献的技术人才,如庄博士,刘部长,乔米亚医生,斯科尔院长等人……” “第二步,推出大众喜欢的‘个人英雄’,放大他们的话题度和感染力,其数量最好是一位至两位,方便最大化聚焦群众注意力。而其中的人选,我也有个人的建议,必须得是实力强大,极具话题度,背景简单,容易服众的个体……” …… 【2021年12月4日,下午15:25】 “再见,大哥哥!” “再见灯塔哥哥!” “再见了,老师阿姨的老公!下次记得要带结婚喜糖,不要再空手来啦!” 暖风在他的眼前细细流淌。 银铃般的笑声,顺着风儿缓缓流淌过来。 孩子们站在栏杆之后,挥着手,手上攥满了糖果和气球。 他们的面上满是笑容,笑容如春花一般绽放。 他们似乎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得极为开心。 和孩子们挥手告别后,苏明安转身。 “玩的还开心吗?”诺尔问着。 “还好。”苏明安说:“孩子们都很可爱。” 诺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们看起来很可爱,很乐观,很幸福,对吧。”诺尔叹气:“就像一张张白纸一般,没有被染上任何痕迹,完全没有被这样的世界污染到。” “他们确实没有认识到这样的世界意味着什么。”苏明安说。 “我并不羡慕他们,坦白来说。”诺尔说。 “怎么?” “……事实上,这些孩子,他们大多数,都是些父母没有被选入游戏的孩子。”诺尔说:“或者,是与父母完全失联,找不到任何一个亲人,被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孩子。” “失联?”苏明安有些意外。 “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出了什么事。按理来说,只要被选入游戏,都可以联系得到。联合团有专门的儿童救助会,也有帮忙联络亲人的团体组织。世界论坛上,也有着一个专门的寻亲版块。”诺尔说:“哪怕在这样的世界里……人们也少不了亲情的关怀。孩子想念父母,父母寻找孩子……而彼此都联系不上的情况,就有可能是其中一方选择了自尽、成为特殊身份、或是,已经精神崩溃,陷入了疯狂……” 苏明安沉默不语。 “我并不知道,游戏选这么一帮孩子进来,是想要做什么。”诺尔叹气:“他们有很多人,连开幕仪式的话语意思都没能理解透彻,一些孩子甚至还不会说话,不会直立行走……而他们到这里来,都至少经历了一次死亡。” “每次看到他们,我都很难想象,那一次他们经历的死亡,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无助和痛苦。” “他们都是‘被大众忽视’的群体,而他们的痛苦,只有少数人能看到。” 沉默片刻后,苏明安开口: “……人们往往只能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 二百七十七章·“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诺尔的话语,像为苏明安打开了一扇窗户,让他意识到了这部分被忽略的事实。 ……是啊,孩子们呢? 人们的目光永远聚焦于新的世界、刺激的副本、烧脑的线索、强大的玩家……他们欣喜于世界变革,欣喜于自身的实力增强、身躯返老还童,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强的玩家,最大的群体之上,却很容易就这么忘记了被忽视的‘少数人’。 甚至包括苏明安在内。 他此前从未想过,那些还没有立起三观的孩子,甚至是不会行走的孩童,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应当怎么办。 如果说人人都有拿起武器,提升自己的机会,他们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诺尔看着他,语气极沉,像是在忏悔: “……苏明安,我见过很多的孩子,也预想过许多的情形。” “可以想到,还不会行走的孩子,他们该有多么无助……他们只能在副本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未启神智的孩子,连线索的面板都看不明白。” “就算他们经历了痛苦的死亡,回到了个人空间,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出去,应该去向哪里,这场游戏的终结……又究竟是哪里。” “甚至于,有不少孩子,到现在还被关在狭窄的空间中,不被人所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救下他们……” “我们所看见的这些,是幸运的,他们至少能被我们‘看见’。有了被救下,被教育,被引导的机会。”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缺少双亲的保护,缺少亲情的抚爱,找不到灵魂的归宿。” “人们只能看见他们能看见的,就像冰山一般。而我们所怜惜的,所付出同情的,都是些我们能‘看到’的事物。” “而那些冰山之下的存在呢?没人知道,没人看见他们的灵魂死在哪里。” “——而我本来想做的,就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好这些找不到家,也没有归宿的孩子。” 他说着,极轻,极轻地叹息:“我告诉他们,外面很危险,告诉他们,不要听系统的话,不要进入游戏副本。只要乖乖待在这里,就会给他们发糖果,发点心,发好看的衣服,举办唱歌跳舞的篝火晚会……我告诉他们,只要挨过这十二个月,他们旅游着的爸爸妈妈就会来接他们,他们可以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还能认识许多新朋友……” “而事实上呢,他们的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一年后人类还能否存在,世界又是怎样一个情景,没人知道。” “我用着最善意的谎言,隐瞒着最残酷的真相。” “我无法对自己的谎言负责,一旦游戏结束,我不知道他们会去向何方,被束缚了翅膀,照顾在温室里的他们还能否有成长的空间……” “因为我害怕他们的死亡。” “我害怕这些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孩子们,被残酷的游戏培养成最恶劣的模样。” “我害怕这些白纸一般的孩子,变成动不动就破坏行凶的怪物。” “害怕他们还没被完全立起的三观,被塑造成罪犯和纵火犯的形状。” “我害怕他们变得疯狂。” “害怕看见他们不受控制的未来。” “……也害怕这个控制他们未来的自己。”诺尔说着,拳头攥紧:“……我正害怕着这个独断专权,肆意涂抹他人未来的的自己。” “嗯……” 听了诺尔这一长短话,苏明安点了点头:“是该害怕了。” 诺尔大惊失色。 罕见的惊讶表情从他的脸上升起,而后很快被他收住。 “我还以为你也会说一大段话安慰我。”他的眼中依然残留着意外:“我都已经做好了和你辩驳的准备。”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特意去纠正对方的三观。”苏明安说:“这是你的地方,是你出积分建造的堡垒,是你创造而成的象牙塔,是你决定做的决策。我没有资格置喙,你并不是我的任务攻略对象,而这些孩子更是我管不到的人。” “你……真的和论坛上说的不同呢。”诺尔笑了笑。 “就我个人认为,让这些孩子被庇护着,也比放他们出去好。”苏明安缓声说着:“在第二世界里,你也看到的,我曾遇上了一个十二岁的名为秦泽的孩子。他很聪明,很精明,也适合这个游戏。诺尔,我认为适合参与游戏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谎言而怯步,他们会自然选择叛逆的方式,加入这场残酷的游戏。而习惯于听从长辈命令,习惯于不选择其他选项的孩子们,自然就不适合大阔步地迈进。 因此,从本质上来说,你做的没什么问题,你已经成功将选择下场的孩子,和选择受庇护的孩子进行了【分级】。” “久违的理论,还是熟悉的感觉。”诺尔叹了口气:“被你安慰到了。” 他说着,关闭了录音,将这段文字整理进小本本里。 苏明安突然才想起来,诺尔当时好像说,他也是他的理论支持者来着…… “那么,拍卖会再见吧。” 临走时,诺尔朝他挥手。 “再见。” 空间的漩涡将他渐渐包裹,挥着手的少年的身影在他眼前淡薄。 在眼前景象再度清晰时,他看见了熟悉的个人空间。 “叮咚!” 苏明安打开世界论坛面板。 世界论坛的ui似乎又优化了一番,老板兔的头像在面板上诡异地转动一圈,几个大板块呈长方格状出现在视野正上方。 【尊敬的玩家(苏明安),欢迎来到世界论坛。】 他关闭欢迎语,看了眼主界面的热帖。 【(热)(置顶)世界游戏0.03版本更新】 【(热)第六世界思考感悟——作为一个直立着的人,我们该如何自由而有尊严地行至最后。】 【(热)“这个世界,需要英雄。”联合团最新活动安排表——欢迎广大群众及志愿者参与。】 【(热)第六世界全路线,分析总结。“阳夏,欢迎回来。”(新增第一玩家隐藏线路te·岁月漫长)】 【(热)新建志愿者医院募集帖——蓝地救援队火热招募中!】 【(热)二阶玩家装备技能配置攻略总帖(新收录休伯特、艾薇儿、秦迩攻略链接)】 【(热)关于人类全体进度条权重占比分析(已收录三十六位榜前玩家占比)】 …… 主界面的帖子倒是没之前那么脑残,在上个世界时,他记得全是一些对未来的美好展望帖,或是对自救会议上各色玩家的吹捧帖。现在的界面帖子,看上去倒是理智了很多,没有了那种追星的氛围。 ……也许他们自己都被第六世界整怕了。 苏明安点开了那则“权重占比分析”帖。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制好的表格,上面标着每个榜前玩家的战斗力,世界排名,以及占比。 他看了下,第一和第二占比数据都是空缺,毕竟这个占比只有玩家自己能看到。 到了第三位的爱德华,倒是出现了确实的数字。 【id:爱德华】 【战斗力:1750+】 【世界排名:3】 【权重占比:2.43%】 …… 2.43%。 苏明安心里有了预感。 这个数字,比他的6.23%少了一半还多。 仅仅差了两个排位。 他继续往下看去。 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位,则出现了比例骤降,百分比依次是1.33%,空缺,空缺,空缺……一直到0.92%。 再往后,十位至二十位,就突然出现了骤降,每个人连0.1%都不到。 再往后,延伸到前百的范围,第一百位的玩家连0.01%都不到。 换句话来说。 从上述的计算来看,榜前一百玩家所占比例,已经过了一大半。 而他在榜前玩家之中,又占了将近三分之一。 这种情况或许和中低端玩家死亡过多有关,但榜前玩家的权重,以及第一的权重,依然大到令他心惊。 他往下看,看见了帖主建的数学模型。帖主通过对榜前玩家战斗力和现有积分的预估,大概计算出了空缺信息的玩家所占的权重比例。 苏明安看了一眼帖主对自己的预估比例: 【4.89%】。 或许是帖主都没有想到第一的权重会如此之大,预估的比真实数字要少上很多。 在算完估计的比例后,帖主还附了一段话: 【人类之间的内斗无论在何时都没有停歇,在这样竞争性的世界里,生死厮杀更成了玩家之间的常事。 为了自身积分与利益的争夺,我们用自身的勇气与智慧作武器,这无可厚非,不应因此指责谁。 但我仍然希望,在数据揭露,权重如此大的现状下,在遇见榜前玩家时,各位能够避其锋芒。 竞争并不可耻,内耗却无价值。 希望各位理性讨论,看见榜前玩家的重要性,避免无意义的内部斗争。】 苏明安只是看了一眼帖主的话,就大概猜想到下面的讨论区是个什么鬼样。 他往下拉,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团混乱的讨论区。 帖主的原意是让大家理性讨论,让人们看见榜前玩家的重要性,劝他们以后遇见最好避其锋芒,不要想着一味竞争。但下方的人却吵成了一团乱麻。 【龟龟,大佬们权重那么大,这以后死一个就是世界的损失啊。】 【听到了吗?那些天天嚷着决斗的家伙,你们脑子里是充了多少水才会喊出这种话?】 【这时候还不一致对外,是等着高维生物在你坟头种树吗?】 【不是啊,我很在意一点啊。那个人4.89%,占了将近五分之一,这要是后期人突然反水……】 【又来了又来了,经典,经典反水论】 【你们都不怀疑一下的吗?再怎么说主办方也太照顾他了吧??】 【我的天啊,论坛怎么还有这种言论。难道真有人认为我们的嘴炮能影响些什么吗?】 【哈哈,真相,一个个天天在这猜真相,自个都不会思考了,要么就下定决心把人弄下来,要么就一直保他到最后,这么简单的选择还用想吗?】 【嗯……我宁愿选择前者,我更相信爱德华,毕竟人家是接受精英教育长大的。】 【还在这捧旧时贵族的臭脚呢,最后你们被资本家怎么榨的都不知道,996搞惯了吧,笑死(狗头.jpg)】 【全程主办方照顾,npc亲近起步,全程先见性超强,从不绕弯路,直达隐藏路线,巅峰玩家竞技比那些特种兵雇佣兵都从容不迫,到现在都没看见过他被逼到绝境的时候——说以前是一个普通学生,谁信?他不可疑,谁可疑?还不趁现在赶紧弄下来,到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又歪楼了?这不是比例数据帖吗?你们怎么啥帖都能扯到人家?】 【不加入联合团,不加入龙国组织,不加入对策系统,对一切橄榄枝都不屑一顾,对同行伙伴态度极其淡漠,从第一世界就提出预言家一般的理论……第一玩家要是真有些责任意识,就该融入群众,加入哪个组织,和我们利益一体。他自己选择了拒绝联合团,就活该被赶下台。】 【他自己不接受编制不接受管控,不解释他预言家一样的行为,不解释他的目的和愿望,那我们不放心很正常吧,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这是世界游戏还是班干部竞选?怎么还要接受管控了?真当人家无偿为你们服务啊,人家凭啥什么都告诉你们啊,就算说出来,你们又会找别的借口吧。就是酸人家学生不配呗,怎么到了这种地方都要看出身……】 【洗,就硬洗。无脑护的狗又来了。】 【家人们,到哪都有死忠狗,我爆笑如雷了。】 …… 苏明安看着这些,心里倒没什么波动。 一旦言论上升到了互联网领域,失去了真实身份的限制,人内心中的恶意和揣测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会下意识害怕远高于他们的同类人出现,下意识打压曾经和他们在一个平台上的存在。 在往常的世界里,这些舆论或许有用。但在这样的世界里,这些话语不过是这些人的自娱自乐罢了,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他刚准备关闭,就看到突然被顶上去的,热度瞬间爆炸的一则转发热帖。 …… 【诺尔v(世界榜二):主神世界的物价真该提一提了,就不该把你们这群人喂得太饱。主办方还是把你们一帮废柴惯得太舒服了。这么会抬杠,就赶紧去蓝地部队的基建工地,那里医院还缺人,不要在这里狗一样乱吠。他是金子永远会发光,就你们这一群玻璃渣子永远在反光。脑袋空不要紧,想个办法少进点水吧,一群蠢货。】 二百七十八章·“不默而生” 【2021年12月4日,傍晚18:00】 【主神世界·30区服】 荷花池中,鲜红鱼群游动。 庭院里,紫砂壶冒着蒸汽。 垂着黑发的女人将樱花和服拂起,倒好茶水,启步,回到厢房,拉开木质拉门。 须发皆白,身穿黑色和服的中年男性端坐于榻榻米上,正在闭目养神。 女人脱鞋入内,将茶摆在一边,便跪坐在他的身前。 男性没有说话,女人也不言不语。 窗外樱花一样的粉色花朵飘落,中年男人眼前启开一条细缝。 女人低头。 “请告知我晴的去处。”她开口,声音沉稳。 中年男人不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 女人的头更低了些,她躬着身子,手在轻微颤抖。 厚重的空气将她完全包裹,空气静得让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心跳一声声在胸腔间擂鼓,她坐得宛如一尊不动的雕像。 终于,在茶水的雾气间,中年男人开了口。 “你只需守好你的本分,晴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女人不抬头,只是继续躬着身子。 良久,男人再度开口: “艾兰得说了,晴没事,只要你一直赢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见到她。” 女人的眼神更亮了些。 中年男人起身,取下墙面上挂着的竹刀,出门。 木门拉合,水岛川空抬头,双拳已完全攥紧。 “晴……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她的双眼,已满是快要爆裂的血丝。 走下去。 然后,去见你。 浓重的黑眼圈积压在她的眼下,她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扶着墙壁,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她的手上,手背之上,五道白色纹印泛着微亮的光泽。 她出门,望着天际渐渐染上红晕的火烧色泽,关闭了免打扰模式。 “叮咚!”“叮咚!”“叮咚!” 一系列的“叮咚”声突然响在她的耳边。 这是世界论坛特别关心的提示,说明有她关注的人发布了帖子。 水岛川空平时关注的人,也就最重要的那二三十个人,都是排行榜前百的玩家,以及一些重要的组织领导人。而那种每小时发好几条帖子,整得像个老二次元一样的榜前玩家,她一个也没关注,这只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一连串地发? 她伸出手,调开论坛界面,看见了跳出来的好几则提示。 …… 【您关注的玩家(诺尔)发布了帖子。】 【您关注的玩家(爱德华)发布了帖子。】 【您关注的玩家(芙洛拉)发布了帖子。】 【您关注的玩家(北望)……】 【您关注的玩家(林姜)……】 艾尼、山田町一、阿道夫、休伯特、芙洛拉…… 一大批放在论坛里震动世界的名字,在此时纷纷出现,都是平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存在。 水岛川空看着,愣了。 她记得,就连当初开人类自救会议,那般世界性的大事发生的时候,这些人发帖都没有现在热烈啊?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的心一紧,迅速拉开界面。 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世界论坛的首页界面,而她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位于最顶端的,最火热的招募帖。 【(热)新建志愿者医院募集帖——蓝地救援队火热招募中!】 这是在第六世界第一批冒险玩家回归后,就突然热度爆炸的帖子,内容是关于临时医院的建造,正在招募各式各样的人才。 无论是专家学者,还是从前的医生护士,包括建筑工人、土木工人也在需求之中。甚至于,只要你有几把力气,愿意贡献力量,他们也招。 志愿服务,本就在于无偿奉献。 在这个帖子刚出现时,水岛川空还一度暗自嘲讽人们的天真。她觉得这种志愿招募要是放在以前的世界里,报名者将大有人在,但放到现在……利益直观化,玩家孤岛化,危难当头,人人自危,又有哪个人会放弃自己提升自我的机会,跑去无私奉献?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她错估了人们的决心。 ……哪怕在这样的世界里,也有无数的人们,愿意为了大局而奉献,哪怕会因此放弃他们的个人利益。 人心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水岛川空在看见招募贴的火热情况后,才第一次发觉到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扫了一眼帖子。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联合团最新活动安排表——欢迎广大群众及志愿者参与。】 【印刻在文明中的斗争精神,源远流长,如今唯有战斗,方可同渡这场灾难。】 【名为人类的同行旅者,团结起来,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深爱的家人,我们传承至今的文明,活下去!】 【这个世界,需要你们!】 【弱小从不是生存的障碍——愿你们以渺小启程,以伟大结束。】 除了这一段话,帖子还配了正在建设的各个活动图文,下方还有一段志愿者的演讲。 …… 水岛川空拉到了最下方的评论区,她一度以为这里被控过评。 但随着积极的言论越来越多,就连她也不得不相信,或许真的存在善良的好人,能为了这项事业奉献至今。 【世界的未来是人类自己的!】 【副本副本玩不转,副职业也玩不起,现在终于找到我能做的事了,我现在就去报名!】 【这就是文明的力量。即使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类依旧流淌着群体动物的血液。】 【即便有困难,我们也能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它!这就是从灾难面前走出来的人类文明!】 …… 她闭了闭眼。 尽管她一度怀疑过那些游手好闲玩家的作用性,怀疑过游戏拉这群人进来只是纯粹为了给他们拖后腿的。 但偶尔,一些人身上的闪光点,就连她也无法再指责。 “叮咚!叮咚!” 水岛川空看帖的这一会,特别关心还在不断发帖,她差点就忘了自己点开论坛的真实目的。 她拉开“特别关心”界面,顺着诺尔最新的回帖点了进去—— 【诺尔:哈?还爆笑如雷?阴阳,继续在我面前阴阳,线下见面,游戏副本里碰一碰,敢不敢?有本事别匿名啊,我现在就到你家门口。】 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 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 这是对谁发的? 她点开全文一看,发现了一条长长的……长到一眼拉到最下面还无止境的盖楼帖,里面是诺尔机关枪一样战斗的痕迹,几乎是追着赶着骂其他玩家,从一楼跳着骂到几万楼。 她仔细一看,骂的内容全在针对一群特定玩家。 【56l蘑菇晓晓(锻造系三阶):我觉得第一玩家本来就很可疑吧。自己不把攻略放出来,又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谁会服他啊。】 下方诺尔立刻就跟上了一条。 【(回复)诺尔v(世界榜二):你主神世界的家住海边?管的那么宽?要你服?第一玩家是选举出来的还是用实力打出来的?】 …… 【128l阿七七(药剂系二阶):第一玩家占的权重这么高,要是突然反水,那我们岂不是都砸在他手里?之前我还不信,为什么主办方要派个人安插在我们中间,现在我算是想明白原因了。】 【(回复)诺尔v(世界榜二):想事情的时候,麻烦先把脑子里的水排空一点,蚂蚁一样的存在,还用得找安插内奸?看你这样,当初死因是因为智商吧?】 …… 【598l高德佛里(白银级攻略家):第一玩家太不友善了,没看他的副本记录吗,和他同一个副本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这种对自己同胞没有同理心的家伙,怎么可能最后会有美好的目标??第一玩家早该换人了,就连爱德华殿下的做派都比他好。】 【(回复)诺尔v(世界榜二):哦?听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你们的思考方式了。喜欢那种装腔作势的伪贵族做派对吧,真是小人物的嘴脸呢。奇怪……按理来说,人类应该会随着世界的变革而进化才对,人类中的垃圾怎么还是你这个模样?】 下方的争吵,蔓延成一团。 而引爆点火线,让那么多巅峰玩家发言的主要原因,则是一条紧跟上来的回复。 【(回复)爱德华v(世界榜三):不,诺尔,你的言论从根本上就不对,在这样的世界里,本就没有贵族与平民之分,人人都有为自己争取地位的权利,无论是选择什么方式都是他们的自由。而作为领导人,本就应该公平,公正,公开。因此,我已经将我的身份背景,以及我的目标完全公开。我本意是想让大家能对我完全放心,而引发争吵的原因,都是因为隐瞒者的错,是他没能取信于群众……】 【(回复)诺尔v(世界榜二):你别说话,我有洁癖,你刚好是垃圾。】 …… “噗。” 看着诺尔这么干脆的回复,水岛川空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继续看下去,很快就发现了巅峰玩家挤在一起发帖的原因。 爱德华都下场了,不少不甘寂寞的人也想刷刷他们的存在感。 玩家早就总结出了直播间的热度与积分之间的关联,它存在一个阶梯式的趋势。热度排名前三的直播间,获得的直播积分是最高的,到了第四就会断崖式下滑,到了后面更是如此,几百万名以后更是只能拿低保。 这导致,不少有实力,却缺点话题度的玩家,还是想为自己的热度争取一把。 哪怕是在这种环节,人前秀一把存在感,蹭点热度,也能满足他们在人前表现的虚荣心。 第一玩家不需要考虑的热度和话题度,他们需要啊。 他们又不像人家一样,到哪都是核心,哪个帖都能扯到名字。 在这种时间刷点存在感,展示一下身后的公会名字,总比在游戏副本里秀实力轻松。 【芙洛拉v(世界榜十):真是见鬼,我辛苦打了二十分钟的严肃人类自救话题回复,硬是被小诺尔这一回复给笑没了。真是可爱,小诺尔,你还需要比你大几岁的大姐姐型女友吗?】 …… 【北望v(世界榜七):骂得好(骂得好)。】 …… 【娜塔v(灯塔公会认证行政管理人员):我亲爱的会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但怎么到了现在,倒还需要你们一群人的“管制”了?(微笑.jpg)】 …… 【阿道夫v(世界榜十四):无论如何,第一玩家始终是第一玩家,一切实力源自他自身,我们都是看过来的,不应该由别人来置喙。】 …… 【艾尼v(世界榜十六):喂喂,有没有搞错,我还没来得及骂呢,你们一群大众网友倒是先骂上了?苏明安是我命中注定的敌人,在我领悟火之奥义,真正打败他之前,你们也配诋毁他?你们配吗?】 …… 【山田町一v(世界榜二十三):苏明安……不是坏人。】 …… 【林姜v:真是笑死,狂吠的狗到处都是,识金的人万里无一。】 …… 不知是哪里惹怒了这些榜前玩家。 ……他们居然统一开始维护苏明安。 尽管言辞不一,但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跟风诋毁他。 水岛川空看着这榜前玩家空前团结的一幕。 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些人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顶多爱德华他们与苏明安有过间隙,但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这群人倒是聚到一块儿了。 她接着往下刷。 事态已经渐渐发酵。 水岛川空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终究不同。 有人会对参与无偿志愿服务满怀热血,自然也有人只会转头对榜前玩家挑拨离间。 人类总是丰富多彩。 但很奇怪的是,这一回,大多数榜前玩家都没有被挑动,而是在维护第一玩家。 诺尔的第一条回骂是在两个小时前,而爱德华被诱捕来的时间点是一个半小时前。其他巅峰玩家齐齐发声的时间则不一,但也有了一阵子。 在这段时间期间,首页已经有了大批帖子开始转播此事,随便点开一个吐槽帖都有着看热闹的人。 水岛川空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诺尔回骂事件能忽然引来这么大的风潮,这几乎把一个世界的巅峰玩家都拉过来看戏了。 但仔细想了想,她又有些释然。 这毕竟是难得的长期间歇期,不少刚回归的玩家总喜欢先逛一阵子论坛,看见这种事,插上一脚不奇怪。 有的时候,风潮来得就是这么迅速。 她又往下刷,忽地刷出了一大堆热帖。 这些帖子像是集体说好的一样,突然一连串地冒出来,热度迅速飙升上亿。 她看着这一系列的帖子,瞪大了双眼。 “奇怪,这群人怎么会……” 二百七十九章·【长夜将尽】 【2021年12月4日,傍晚18:05】 世界论坛上的热潮,暂时与苏明安无关。他在不看论坛的时候都会开启免打扰模式。 此时,冰白的大门,正在他的面前开启。 每次世界副本结束后,他的掌权者技能都能够让他选择一个以前经历过的世界,在休息期间可以穿梭其中。 在步入这片由白色机械围绕的城市时,他看见了立于廊桥之上,支撑着机械义肢的身影。 那双天海般的蓝眸沉静地看着他,她的双手摊开,似乎想给予他一个见面礼节。 “欢迎回来,我的旅人。” 她轻轻出声。 白色的小型机械人从廊桥末端蚂蚁一般运过,它们的接口处长出了一对飞翼旋翼,抵达他的身边,在齐齐向他问好。 而面前,闪动着雪白光泽的长路一路铺就而出,在到达那道身影时寸寸终止。 “诺丽雅。” 苏明安出声,向她走近。 他观察着这座白日浮城。 在他们离开后,这里像是没过多久,时光并未在这座科技浮城里留下深刻的痕迹。建筑依旧如同原来那般,沉浸在糜烂而饱和度极高的光彩里。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明显比之前有了生机。 形形色色的男女,穿行在外城的大街小巷之中。从高处的廊桥向下望去,他可以看到他们的脸上,在光色下有了笑容。 比之前大门紧闭,街道空旷的情况好了很多。 ……那么,这座城市真正得到了“救赎”吗? 苏明安走上廊桥,忽地看到在外城靠近内城的区域,那里立着一座极高的建筑物。 在一片花花绿绿的色彩中,那完全由纯白立成的建筑格外明显,宛如一块玉石立在了其间。 他再仔细一看,而后开始后悔。 ……鬼知道为什么。诺丽雅……她会立一个他的巨型雕像……在那种地方。 “外界的旅人,那是你应得的。”诺丽雅轻声说:“身为拯救了这座城市的英雄,你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此时的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由当时的你的行为构成。我并不会因为你的离去,就剥夺你的功劳。” “不,虽然但是……这也……” 苏明安很难形容这种看见和自己一模一样雕像的感觉。 “对了。”诺丽雅开口:“请不要称呼我为诺丽雅。我是……第三代,你可以叫我三。” 苏明安的心头一跳。 “三。”他明白过来了:“已经是第三代了吗……” 人不可能是纯理性的生物,就算被改造成了仿生人,他们依然有着人类的思维与情绪。 他们会笑,会哭,自然也会累,会疲惫。 灵魂的寂灭无法避免,即使肉体永存也是如此。 诺丽雅作为白城统治者,当初曾经承诺,若她有一天动了私心,无法继续胜任公平无私的白城统治人,她便会等待下一代的人们,杀死她,迎接不变的轮回。 而现在,她成功了。 第三代的她取代了她,现在的三代诺丽雅,依然是一位公正无私的白城统治者。 “现在我的血和肉,全都由机械的脉络与零件组成。”三说:“我并不明白初代制造后代的心情,但我的后续行为,已然全部铭刻在了我的芯片上,无法改换,无法避免。我在以后必然将和她走上一样的路——只要当我有一天开始动了私心。” 她说着,忽地笑了声:“但很奇怪,我至今仍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原本我以为,在塑造你的雕像后,看着纯血肉生物的模样,我会渐渐明白……但如今,我像依然走不出这个奇异的怪圈。” “希望不会有那一天。”苏明安说。 动了私心的那一天,便是三的死期。 “希望不会有那一天。”三点了点头。 “那么,外界的旅人,你回来的目的,究竟是……”她说着。 “我想请问,”苏明安思索片刻后,郑重开口: “有没有……类似于调节人们精神状态的药剂,或是类似的技术?” 他之前有尝试过,这种世界里的东西无法带出,哪怕拥有领导者的许可也不例外。 除非是特定的,可被人学习的技术。 他想要找到类似的技术。 三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里多了些莫名的东西。 “如果有这种东西,我们也不必如此一代又一代地更换‘诺丽雅’了。”她轻轻地叹息:“药剂终究是外物,能从真正意义上掌控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苏明安眉头紧皱。 “……不过。” 很快,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松缓了神情。 “我这里倒是有几支效果良好的贰型镇定剂,虽然是从生理方面阻隔混乱与恐惧的东西,但应该对于你们人类有着不错的帮助。” “是镇定剂吗……可惜,我无法带出东西。”苏明安说:“这种制造技术……我可以学习吗?” “不行,阶位太高,以你当前的水平……应该还无法学习。”三开口:“等你权限再提高一层,再来学习吧。” 苏明安秒懂。 用游戏术语来说,这是嫌他等级不高,无法点亮相应的技能树。 或是他当前的掌权者阶位过低……毕竟在二阶,大概无法满足学习要求,就像药剂师二阶,药剂师三阶一样,有着阶位之分。 不过,在得知这东西并不是无法学习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如果能够大批量制作的话,那么,这种东西除了应用于自己身上,或许也能推广开来…… “那……”苏明安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另一个需求:“定点炸药的制作技术,我可以学习吗?” 他在掌权者技能中选择了白城,自然是想要这里的科学技术。 之前那种虞若何赠予他的,在第四世界大放光彩的,不分敌我,威力极大的机械炸药,属实震撼到了他。有了那个东西,就算没什么战斗力的低阶玩家也能成为高级自爆兵。 在一些特定任务情况下,能够迅速毁坏建筑物的炸药更是神一般的道具。 只是数量过少,要是能大规模制作运用,那将是神级一般的技能。 在他的目光下,三点了点头。 “当前……可以。” 她说着,微笑着:“请随我来,机械炸药的学习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将由我的下属内斯尔全程辅导你……” 走过长长的廊桥时,苏明安忍不住又看了那个雕像一眼。 切换为影状态后,他成功看到了,那雕像旁边的一行小字。 【白城英雄,外界旅者·苏明安】 【白城旧历9年358日——新历1年1日】 苏明安:“……” 这地方或许缺点祭奠用的菊花。 …… “欢迎你,白城的英雄,我很荣幸担任你的临时教师。” 在进入内城,见到全身被纯白制服包裹的斯内尔后,苏明安的面前弹出了一个面板。 【您即将开始学习掌权者·特殊技能:(机械炸药制作技术) 注意:此技能的获取手段属于正常游戏机制之外,不计入玩家的主动技能格。 注意:您已开辟特殊技能格·掌权者(目前格子数:1/1,通过掌权者身份进阶,可进一步提升技能格子数量,获取额外技能。)】 …… 【机械炸药制作技术 传授人:斯内尔(白城次席) 介绍:学习此技术后,玩家将掌握(机械炸药)的制作技巧。 学习时间:五天 学习条件:白城实验室的场地,白城统治者的许可,充足资源供给,掌权者二阶。 注意:此技术只可掌权者自身掌握,不可传授给他人。】 …… “斯内尔可是很严格的,即使你是白城的英雄,在教学过程中,他也不会放低标准。”三笑着说:“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看你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吧,别把自己累垮了。” “没事。”苏明安说。 ……这可是另一个世界的技术,人类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与此前的任何‘技能’都不同,它是被称之为‘技术’的东西。并不是醍醐灌顶的教学方法,也不是点击技能格子的使用方案,而真正需要人自己去领悟学习。 新知识,新技术,新世界的内容。 另一个领域,科技层面上的瑰宝。 人类对未知总是充满渴望,而面对着一项从见过的新技术,他自然十分感兴趣。 “嗯……我可劝过你了,白城的英雄。”听着他无比肯定的话,三的语气有些上扬。 苏明安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在跟着斯内尔走进冰白的实验室,看见摆在台子上几十个装着色彩各异、反应各异液体的瓶子,以及一张墙面般巨大的元素配比表后…… 他感觉自己的预感应验了。 …… “凉子,去把后院的毛刷拿过来!” 人头攒动的宠物店中,靠在躺椅上的老爷子懒洋洋地扇着蒲扇。 生意一时爆火,忙得转不开身的凉子没好气地吼了句:“忙着呢爸,自己拿,身体又不是老人家了,怎么还要我照顾……” 她话还没说完,身前就涌上来一个眼中满是期待的少女。 “——店员小姐姐,吕树刚刚买的是哪种宠物啊?”挤满了人的店内,眼睛闪光的少女拉着她不住询问。 “没来没来!他没来啊!”凉子立刻拼命摇头。 “我刚刚明明看见了,吕树大神就从这个店里出来,他从街头那边一路走过来的,还拎着个大黑塑料袋!” 旁边立刻有人应声:“果然吧,我也看见了!那么明显,就这么走过来。不过黑塑料袋啊……那是不是买的笼子还是用具什么的,应该不至于有人会用塑料袋装宠物。” “店员姐姐,店员小姐姐,你是不是认识吕树大神啊,他以后还会来吗?他刚刚坐的哪里,我可以打卡拍照留念吗?”另一个女孩立刻挤了上来。 凉子挤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原本还想在傍晚吃甜点的她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转头应付这些疯狂追星的人。 ……可恶啊。 吕树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世界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出门都不带点掩饰的吗!? 他倒好,拎着狗转头就走,她这边可跑不掉,简直快成了一处网红打卡点了。门口还有不少人蹲守,这群人似乎要在那等到吕树下一次来为止。 “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老爷子吸着烟斗,很没素质地往吐,一边吸烟一边感慨:“没想到时代都变成这样了,连长成那样的吕家的娃都有这么多喜欢他的女孩……我当年年轻时那么帅,怎么只有你娘看上了我呢……” “爸,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还有人家长成咋样了,不挺帅的嘛!真当爸你年轻时候的照片我没看过啊!” 凉子忙得团团转,有些气急败坏。 她一面要应付那些疯狂询问她吕树去哪的人,一面还要给真正买宠物的人提供服务。放眼望去,整片不大的店内,挤满了截图录屏的玩家,那一个个的,全是年轻靓丽的女孩子。 ……现在的人眼瞎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种木头有什么好的啊,他的眼中根本没你们啊! “哎,我能摸摸那只吗……” “店员姐姐,你是怎么和吕树大神认识的啊,你们是不是以前就是朋友啊,他以前怎么样啊?也像这样不会说话吗?” “挤死我了,挤死我了,大家别挤啊……” “前面拍照的快一点,排队啊,都在等着呢!别磨磨蹭蹭的。” “……” “……” 一片令人焦虑烦躁的忙碌中,凉子突然听见自己的耳边“叮咚!”一声响。 这响声,她无比熟悉。 她平时就喜欢网上冲浪,在世界论坛关注了几百个玩家,其中有实力顶尖的巅峰大佬,有会整活的直播间乐子人,有副职业的生活系大神,也有各个顶级组织的管理层人员。 因此,她的日常就是耳边不断响着“叮咚”声,而后打开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乐子。 但在这一天,这阵“叮咚”声似乎响的频率有点不同寻常。 “叮咚”“叮咚”“叮咚”…… 简直就跟机关枪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耳边叮呤咣啷一阵响,就有一堆提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在忙碌的同时,她也注意到,貌似有不少玩家,此时也同时举起了手,似乎在操作些什么界面。 “啊!”有个双马尾女生忽然惊呼起来:“诺尔发帖了!” 二百八十章·“进化” “什么什么?是诺尔吗?” “金发正太哎,又强又可爱,我超喜欢他的……” “让我看看,他的日常好像就是分享他的鸦鸦,今天鸦鸦又怎么了嘛……” “老公!我的老公!我来啦——” “诺尔”这个词,就像是少女诱捕器一般,一听到他的名字,原本还人挤人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凉子陷入了无语之中。 ……刚刚还满口“吕树老公”的叫,你们还真是善变啊! 她没什么想法,只是赶紧抓紧时间收拾脏乱的桌面。 有个女孩高分贝的尖叫响起。 “啊!诺尔和爱德华在骂战……笑yue了。” “真的啊,好可爱……虽然我也挺喜欢爱德华的。” “那个说喜欢爱德华的,小声点,这里是龙国区域,支持爱德华会被打的。放到西方那边区域没人说你。” “前面的快点啊,不拍照就换个地方看论坛,别在这扒着!” 后方传来人的催促声。 凉子抬眼,接待下一位顾客,而原本拍照完的人们,此时也缓缓退出。 她接待着一位位顾客,听着他们的议论声。 “……我草,这次闹得有点大啊,这波是全员下场了吗?” “貌似刚过第六世界,大神们都很烦躁啊。这帮一天到晚只会比比歪歪的网民,可算是捅了火药桶了,这阵势,算是我游戏开始后见过最大的了……” “当初人类自救会议召开时,论坛都没这么热闹。” “不是吧,这种时候,吕树哥哥怎么没出现,他不该是第一位到场的吗?” “不晓得,哎,店员姐姐,你晓得吗?” 一张女孩的脸,又凑了上来。 凉子扯扯嘴唇: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吕树……” 女孩一脸不信,但看她闭口不言,只能失望地把头缩了回去。 “山田也发话了,我记得他和苏明安不熟的吧……” “害,这种时候,谁都想蹭一波热度。这就像以前的微博一样,遇上什么大事件,什么祝寿,什么大活动启步,你不说话就是你的错,哪怕装装样子,也至少要发一条东西出来。” “林姜大大也发话了,她还好吧……听说从被清空实力后她就没怎么说话了……” 凉子听着这群人的议论,擦着手里的抹布,心里也有些好奇。 尽管忙成这样,她依然空出一只手调开世界论坛,打算看看这人们口中“世界性的骂战”持续到了哪一步。 这样一打开,她就看见了一排排诺尔与骂苏明安的玩家“大战”的场景。 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堆互喷帖……有逮着诺尔一顿阴阳怪气的,也有骂榜一榜二狼狈为奸的,有骂人类未来无望的,也有喷他们虚伪的。 【哟,护明狗跳出来了,我就说诺尔身后没背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原来也是只狗,我爆笑了。】 【护主的别洗了,这两人挂开得有目共睹。】 【我说现在世界局势怎么这么怪呢,为啥是两个小孩子站在最顶端。】 【别踩高捧低,爱德华也不是什么好鸟,榜前玩家一个个都精神有毛病。】 【我早就看透了,人类未来无望,整一饭圈化世界,还真把你们第一玩家当神来拜喔?】 【别吵了别吵了……看着你们我真的犯恶心,人怎么能心恶到这个地步……】 【笑死,当代互联网乱象,到哪哪一样。】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又吵起来了。 对于这种情况,凉子已经屡见不鲜。 她看了圈帖子,此时人们各骂各的,场面一片混乱。 但还没等她细看,一系列的“叮咚叮咚”声便吓了她一跳。 她一看,发现有好多她关注的大佬,在这一时刻同时发帖。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最大大佬的名字。 ……威尔逊? 她看着这个发帖人的名字,愣了片刻。 这不是个联合团超级大佬吗? 难道联合团也要在这种形势下再加一把火,准备用舆论压垮第一玩家……? 她看了下去。 【威尔逊v(联合团团长):早在人类自救组织正式成立以前,就有一个人首先站了起来,成为了令无数人追随努力的目标。】 刚看了开头,凉子就觉得不对。 这看上去……好像不是要跟着骂苏明安的意思啊。 她继续看下去。 【开幕式上,他的言论激励人心,同行旅者的观点更是成为了联合团当今奉行的一大原则。 后续世界,他始终屹立于人类最前线,一路走来,他的部分理论已成为当今人们公认的一大标准。 其先见性,领导性,无法磨灭。历史已经过去,他正是过去人类最慌乱时期的领头人。 他是全体人类积分进度条的最大贡献者,巅峰实力层的顶梁柱,真理阶梯的拾阶人,最黑暗时代的传火者,人类未来的引路人。 无论人类今后的道路如何,他已做出的贡献,不可忽视。 安逸的生活,会令我们渐渐丧失斗志,转而将矛头对内。久溺于和平中的人们,将自己看作历史的见证人,而责任与义务未曾并行。 这个时代,需要英雄。而英雄,从不该被舆论诋毁。】 …… “威尔逊……?”凉子口中抑制不住惊呼。 这这这,这可是世界级的大佬啊! 怎么连他都在发帖为苏明安说话…… 她继续看下去,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开始。 …… 【刘家和v(龙国万里部队):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本为同行旅者,何必言刃相向。】 …… 【休伯特v(联合团认证黄金级攻略家):我们的物质极度丰富,我们的精神却极度饥饿。灾难来临之时,总有人挺身而出。而在他们身后,总有人做着毫无意义的诋毁。】 …… 【玛乔丽v(郁国风暴科对策系统):平凡与伟大,本没有严格的界限,但在这样的争吵中,我渐渐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区别。】 …… 【唐纳克v(鹰国对策系统):超级英雄力挽狂澜的画面,的确令人心生向往。但如果因此放大个体的差异,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那便与下水道里的生物没有差异。我们该成为生活的旅人,肩负使命、明确目标的朝圣者,而不是在网上传递猜疑的小人。 …… 【柯尔v(格兰维多利亚科):太阳与星辰,罗列天空。其皆为光采,其皆不可遮蔽。】 …… 一连串的帖子,雨后春笋般浮现,将原本已然席卷世界的热度再度推上一个台阶。 凉子眼神闪动着,近乎说不出话来。 威尔逊、刘家和、唐纳克……这些人,就算是放在以前的世界里,也算得上是名震世界的大人物。 但现在,这些人一齐出现,共同发声,态度言语无比统一…… ……都只是为了一个人说话。 她不禁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天哪……” “这,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 柜台前,原本在等待着的人们,在打开世界论坛时,他们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呼……”靠在躺椅上的老爷子,忽地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点抽过烟的沙哑。 “果然……” 他深吸一口烟,树皮般的脸上满是怅然。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他这话一出,有人立刻叫了起来。 “这,这什么情况?”有人惊呼出声。 “这波怎么那么多大佬发声……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历史性时刻的诞生……” “【本为同行旅者,何必言刃相向……】”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忽地叹息:“刘部长说得对……在这样的世界里,那群家伙还在对最前线的玩家充满猜疑……” “没啊,我挺喜欢的吕树哥哥的。” “……谁知道哪些人开始起头乱喷的,什么情况了还不知道,权重那么大,再喷,喷到自家坟都要找不到了。” “害,总有人自以为看穿一切,互联网冲浪常态,迷惑论坛人,素质有待提高。” 听着他们的话,凉子盯着面前的面板。 …… 【柯尔v(格兰维多利亚科):太阳与星辰,罗列天空。其皆为光采,其皆不可遮蔽。】 …… “太阳与星辰,罗列天空……”她低声呢喃。 她出身古武,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女孩,只是需要完成必要的义务教育。但事实上,她的眼界和胆识,都高于按部就班上课的学生。 但在突然陷入了这样的世界时,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找长辈寻求帮助,或是向大组织靠拢,融入人流,与同伴攻克难关。 哪怕不完全融入集体,人们也会下意识随大流,依照着别人的动向而行动,按照论坛上的玩家号召而顺流而行。 这才是刚从混乱中脱离出来的,普通孩子的正常思想。 在联合团等组织刚建立起时,他们这群随波逐流的人们就像找到了指向标,顿时有了找到家的安心感。在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在直播间里出现,听着他们发表讲话后,他们更是不再感到迷茫。 凉子也是其中之一。 在找到自己的父亲,找到家的感觉后,她便决定不再下场,关注论坛的动向。 每当看见联合团某某事件的直播,看见许多优秀人才发表讲话,她都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看啊,即使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依然联合团结,所有人依然驶于同一航道。 她一直这样骄傲地想着。 但,在第四世界结束,看见那个独立于团体之外的人,看见他远凌驾于其他十一位巅峰玩家之上时,她首次感到了迷茫。 人类自救会议,那个人一曲激亢澎湃的《命运》,于十亿人前一场光彩万丈的演讲,那沐浴于室光中的身影,属实震撼到了当时还躺在家里床上的她。 ……明明是同龄人。 ……明明有着相似的过去经历。 那个人,却被当时的人们誉为了“天生的黑夜引路人”,他像是凭空脱离了那片阶层,留下一片断层,以个人之躯,到达了她从未想过的高度上。 被整个世界注视的高度。 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一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的世界里,突然走到那么高的地步上的。 明明身后没有任何存在,自身以前的经历又那么普通。 他的路线凭什么永远正确? 他的理论凭什么如此深远? 他个人又凭什么……不会失败? 难以理解,因此难以信任,难以信任,因此凉子觉得无法接受。 因此,她认为,这个人被许多团体孤立,被那么多人怀疑,诋毁,都是很正常的事。事实的证据就在于,她认为最正确,行事最正当的联合团,不也没有因此为他说话吗?既然连联合团都不维护他,不吹捧他,那她作为一个联合团下的个体,自然也没理由相信他能赢到最后。 她原本一直是这样想着的。 但现在。 但现在…… 她最信任,最理解的团体,付出全部信心的组织……联合团。 不,不止联合团。 甚至包括,那些她以前也听说过,现在也威严深重的组织。 古武世家联盟、格兰维多利亚科、郁国风暴科、联盟守望团、龙国万里部队、龙国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 他们一齐站了出来。 为他说话。 为他造势。 为他挡下一切舆论风波。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尖锐的矛盾中,在这样的世界里,放出话,相信他。 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握住了舆论的命脉,将原本不信任风潮盛行的整个时代全然倾覆。 十万,百万,千万,亿,十亿。 小溪东流入海,鲲鹏平地而起。 飙升的热度,无尽的人们,此时都与这片论坛相关。 整个世界的舆论,十亿生灵的论坛,全体玩家言论风潮的走向, 集中力量,把握风潮,逆转舆论,统一态度,把握话语。 一人即世界。 凉子很难形容她此时的感觉。 像是望见世界的所有聚光灯全部同时转向,无数闪耀的星子一瞬黯淡无光。 像那只逆转风潮的无形大手握紧了她的心脏。 她记得,在以前上论坛时,她也有说过类似于诋毁第一玩家的话。 因为大家都在说,没人阻止,那她当然可以和着大家一起说。 就算真的有人跳出来阻止,他们也大可以将其打为“看门狗”、“护家犬”,然后产生一场酣畅淋漓,且没有结果的骂战。 但现在。 她盯着面前刷新而出的合流新帖,看着那慷慨激昂的造势话语,一时只觉得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会到达这个地步,不过就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学生,他,他凭什么……”她喃喃自语。 “凉子啊……” 躺椅上,面罩着把大蒲扇的老爷子,忽地懒散开口,像是在回答她: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凉子缓缓回头。 老爷子的话语依旧沧桑,那张老树皮一般的脸被蒲扇盖住,却依然从磨动的嘴皮子里,透出点像锁着岁月的话语: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 “叮咚!” 凉子听见了一声系统提示。 那是来自她设置的,(专属特别关心)的提示,仅仅属于一人。 而自从游戏开始后,这声音便只响过两次。 在那声特别关心提示声响起之时,所有客人一同低头,像训练过般整齐划一。 他们做出这般动作,只是恰巧同时,为了打开论坛界面。 但这画面,映在凉子眼里,却让她像看见了一个时代的变革。 凉子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低头,像所有人那般,自然地融入人流。 耳边,老爷子的话语,依旧在缓缓地磨着,像条在干涸河道里勉强流淌的溪水: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 在打开界面时,凉子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手指, ……以及映照在她眼中,一行极其简短的话语。 …… 【苏明安v(世界榜一): “可以卑微如尘土, 不可扭曲如蛆虫。”】 …… 二百八十一章·【无尽远方】 【2021年12月5日,上午10:00】 …… 狭小的个人空间里,缩成一团的白团子忽然睁开了双眼。 它缓缓舒张身体,眼中的茫然一点一点消失,变得灵动至极。在伸爪,拽着自己肥大的身体砸到地上后,它迈着小碎步,朝着个人空间的门缓步走去—— “咚!” 蓝色的光芒一瞬闪动,漩涡像张开的一张嘴,从里面掉出的苏明安猛地倒在了床上。 “喵呜——!”白猫被突然的变故吓得猛地炸毛,在再度睁开双眼时,那双猫眼里已是旧有的懒散和茫然。 “噗通”一声,它蜷在了地上,像是永远都睡不够一般再度陷入了睡眠。 刚从白城被传送回来的苏明安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 他的双眼有些迷茫。 在墙上时钟的“滴答”声中,他略微动了动手指,而后,无穷无尽的疲惫包围了他。 他现在只要一闭眼,就仿佛还身处在那间噩梦一般的实验室里,耳边依旧回荡着斯内尔反复强调的一百多个公式…… 机械炸药的制作手势,几乎已经形成了他的生理反应。 一点点的色彩辨认错误就会导致失败,一个公式心算错误就会让正在形成固体的炸药突然爆炸…… 诺丽雅三代说的不错,也劝的不错。 斯内尔这个老师,是真的恐怖。 为了让他迅速学会制作方法,斯内尔是真的一点不顾所谓“白城英雄”的颜面,在进入教学模式之后,很快,斯内尔看着他的眼神,便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像是在看一个死活不开窍的学渣。 “这个反应,不就需要五秒内进行三次三位数心算吗?这你都不行吗?” “这个颜色……辨认了多少遍了,明明下方和上方的变化有着一毫米的差别……为什么这都能看错……” “说了多少遍了,你是没过脑子吗?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另一个世界的高等教育已经这么廉价了,连这样的也能通过考试?” “算了,既然你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再度简化,我教你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在他不断出错后,斯内尔甚至痛心疾首地出言“你是我见过最没有悟性的学生!” 那一刻,苏明安感觉到了久违的羞耻。 身为学渣的羞耻,像一瞬间将他拉回了以前学理科的日子。 在那间实验室里,他从不是什么第一玩家。 ……只是一个反复怀疑自己的学渣。 那五天,他过得比以前任何一段日子都要疲惫……就连第六世界都没这么折磨。 他此时恨不得就这么睡过去。 但很快,他便睁开了眼。 扣除五十点积分后,白色的光晕在他的手掌间浮现,他的手指开始律动。 背包中的资源被牵引而出,那是三块不同颜色的石头,一管五颜六色的液体。 石头极其柔软,很快便融化在他的手中,伴随着光晕的闪动,各色液体在不同时间流淌入内。 十秒钟后,白色的光芒在他的掌间大放,渐渐合成了一块小型固体。 湛蓝的面板弹出: 【恭喜制作出(蓝级)机械炸药*1!】 【机械炸药(蓝级) 类型:杀伤类道具 效果:用力挤压炸药,即可发生爆炸,爆炸半径两米,造成1000+伤害(根据物理防御水准削弱伤害)。注意,此物品为即时爆炸效果,小心同归于尽喔! 制造需求:出自白日浮城中的超前道具,只有掌握了特殊技术的玩家方可制作。 介绍:出自第二世界·白日浮城的超前道具,运用了远超人类当前水准的技术。在经过斯内尔的手把手教授后,炸药的质量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 苏明安看着自己手上的这枚银白的固体。 比起当初看见的,虞若何手上的绿级定点炸药,这个蓝色品质的机械炸药明显强了很多。它无需拉扯引线,只需震动挤压即可爆炸,这就意味着他不用站在炸药旁边,而完全可以选择通过空间震动远程引爆。 这也是他学习带来的成果,斯内尔虽然严苛,却十分负责,他特地询问了他想要的引爆方式,并且针对性地进行了教学。 虽然因此伤害得到了削弱,由两千降到了一千,但对他而言优势远大于劣势。 相比两千伤害的同归于尽自爆兵,他更愿意选择可控的一千稳定伤害。 空间震动+机械炸药,完美的引爆方案。极少有玩家能够扛过这一个二连击。这是一个补足伤害的大杀器,在面对法抗高的玩家和npc时极其有效。 制作机械炸药的材料完全可以用主神商店里的材料代替,大概一枚机械炸弹的成本在50积分左右。 ……比大型血瓶略贵。 他只制作了一个就停手,不说成本问题,他这几天制作这个东西已经快做吐了,现在只要看见这个白色物体的模样就头疼。 他能明显感到自己有些头晕,很显然是制作炸药的影响。 他将炸药收进背包,注意着世界论坛的动向。 白日浮城的时间流速明显快于主神世界,他在那待了好几天,回来时却只过去了大半天。中途他有关注过这突然爆发的风潮,回复也是抽时间临时回复的。 ……从各方的舆论动向来看,他已经渐渐明白了现下的情况。 看来,事情在向好的一方发展。 在看见自己的权重比例时,他就立刻想到了联合团等组织可能采取的方案。方案只会有极端化的两种,要么彻底将他毁掉,要么彻底相信他。 但很显然,对方还是选择了更中庸的一种,介于二者之间。 不诋毁他,也不相信他,而是在为他造势。 他们有意没有过分夸大他的个人能力,而是将他看作一个制式化的‘个体’看待,将他看作一个‘模范英雄’。 他们的言论中,在向广大玩家透出一个结论。 ……便是世界可能存在着越来越多像他这样的‘英雄’。 时势造英雄,在时代的早期,他们将他看作早期的英雄,最混乱时代的领头人。 其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即在中后期百花齐放的局面中,还可能出现很多像他一样的人。 这样一来,即使他会在中途失败,他们也能放得下面子,改为推出其他‘英雄’。 ……只是发发言论,造势而已,几乎零成本。 联合团却赢得了一个难得的双赢局面。既鼓舞了群众,推出了其他真正意义上的英雄,也没有拂他的面子。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还应该感谢联合团的吹捧。 但事实上,苏明安并不讨厌联合团的这一系列行为。 相反,他觉得他们这次做得相当漂亮。 他们让群众看到了‘他们愿意看到的’,让群众自发地跟随他们的言语而行动,逆转了当前悲观的舆论风潮。 尽管有人对此批评,说是过分崇拜个人,而对悲剧事件视而不见,批评舆论过于娱乐化。但积极影响依然大于消极影响。 因为在传遍舆论的同时,联合团也并没有放下对于精神状态不佳玩家的治疗,并没有只做面子工程。 他们加大马力,开动一切力量,整合一切资源,竭尽所能地救治他人,让舆论的推力成为了他们的动力,让真正该被表彰的专家学者得到了荣誉。 表面光鲜固然可耻,但表里合一却不简单。 ……联合团做到了。 在这个层面上,他们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最大整合组织。 这个方案中,唯一的危机,就在于联合团并不知道,苏明安会不会反水。 只要苏明安反过来骂联合团一声虚伪,或是当众拂他们的面子,二者就会落入双输的局面。 ……但很显然,苏明安不会。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给他们鼓鼓掌——毕竟这个组织里,是真的存在一批伟大的人,在做伟大的事。这些人,是真正在从整个群体出发,照顾绝大多数的人。 几粒老鼠屎确实会坏了一锅粥,但这并不意味着剩余的米都不好。 人类毕竟仍然存在英雄。 ……无论是个体意义上的,还是群体意义上的。 苏明安敬佩这些人无私奉献的行为,所以,他选择了温和性的回帖,算是对于联合团探出的橄榄枝的回应。 这条漫长的路上,他早已明白,个体的力量终究有限。比如这种大规模的精神崩溃现象,他一个人必然管不了,也组织不起来。 爱着他的人,也终究只是爱着,由纯粹的爱构成的粉丝团,和早前就在世界里威严深重的组织完全不一样, 他有限的能力只能用于完美通关之上,他浅薄的目光只能限于副本各个线索之间的连接……就连他视为命脉的死亡回档,也无法拯救这么多消亡的生命。 而后方出现的持盾人,便成为了他们这种人身后的依靠。 他们像是在对他说: “……放心冲吧,后面永远有我们。” 苏明安曾经遇到过的恶意很大。 人性中的,极端的恶,贪婪、嫉妒、自私……他一路体会了个明明白白。 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善,都足以将他从深渊边拉回来。 人就是这么一种善于崇尚美好的生物。 血液中的热爱永远也无法阻隔。 因为爱一个世界,它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 【2021年12月10日,上午10::00】 “你听我说——我们会陷入这样的局面,一定是被高维生物在大脑里装了芯片!” 一声高声的话语,宛若一声尖叫,响在银白的实验室里。 各色的瓶瓶罐罐摆放在桌上,椅子上摊着大量的图纸。 一头乱发的青年,站在一台由各个网线连接二人而成的巨型电脑前,手舞足蹈地说着话: “植入大脑中的芯片,可以帮助人们进行存储、计算!同时可以在眼睛上弹出特定菜单——相当于一个存在于大脑中的计算机!如果,我们提前将目前社会的科学和一些基本常识存储到芯片中,然后将芯片植入到婴儿当中,婴儿马上学会行走,同时成为世界最前沿大学毕业的毕业生!” 乱发青年说到这里,言语越来越激动:“甚至——它还可以帮助一些弱智、脑瘫等类的患者,恢复基本的自理能力!你瞧!我刚刚说的那么多种情况,多么符合我们现在在世界游戏中的局面啊!做出固定手势就可以放出的技能,在眼前弹出的面板菜单,还有还有……” 他的面前,站着苦笑着的苏明安,站在旁边沉默的吕树……以及吕树抱着的一只丑狗。 苏明安原本还在明辉度假。 却没想到,突然被吕树一个视频通讯叫出来,去见眼前这个青年。 据吕树说,对方是来自于“跨国际人类科研组织”的顶级科学家,目前负责的版块是探究人类科技与世界游戏的融合区。 “跨国际人类科研组织”是一个由各个国度的原人类精英学者自发组成的组织,也可以说是公会。它的制度松垮,总体结构松散,也没有什么必要的例会和报告期。 成员只是偶尔开个视频会议,传个文档,将彼此的研究交流交流,就没有了后续。 是一个相当自由的组织,但内部大佬云集。 站在苏明安眼前的这个青年,叫许云英,据说是吕树原先在翟星上的朋友,一位科研精英,就任于龙国顶尖大学,任博士生导师,真实年龄已经超过四十。 ……但现在,在苏明安的面前,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像是介绍玩具一般一个个介绍他的猜想。 “——而最近,据小道消息称,种族模块的可能推出,也让我想到了许多可能。” “基因重组计划!转基因猴,转基因羊!”许云英忽地放大分贝,吓了思绪正在云游的苏明安一跳。 “根据游戏开始前,目前的转基因技术的发展,将来人们甚至可以通过把特定基因植入到人类胚胎当中,让人类长上翅膀!那么,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将来转生成‘天使’‘半翼人’种族的玩家,是经过了基因技术的培育……” “咳咳。” 眼看着许云英越说越兴奋,吕树忍不住咳嗽了声。 明明之前说好见了苏明安之后,让他别那么兴奋,别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的…… 结果一见面,人还是这样,甚至更邋遢了。 “啊啊,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许云英看着苏明安,两眼放光:“——但我的这些猜想是有可能实现的,对不对?第一玩家,你是当前人类的最强者,应该是对自身技能把控程度最强的存在才对,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在使用技能时候的感受,是不是也能感觉到体内的躁动……” “……这应该感觉不出来吧。”苏明安说。 二百八十二章·【No.1 Player】 许云英瞪大了眼:“连,连你也感觉不出来吗?不可能,我的猜想应该是正确的……” “事实上,我认为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身体,早就不是我们原有的身体了。”苏明安说:“就比如说,切开我们的手指,会流血,会痛,但也仅仅如此,将血液放到显微镜下去看,并不能看到细胞的律动。就算把人的头颅打开,里面也只会有形状类似的,基本的大脑和组织,要去研究它,却是根本不可能。这像是有着一个概念,将科学与我们完全分隔开,而我们无法在其中领悟到一分半点提升人类科研水平的机会。除非顺应规则而行,去研究那些药剂、锻造技术,否则我们将永远原地踏步,受困于这个世界。” “——就像是一场游戏。”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按照技能树去加点,按照配方去配比,我们没有规则之外的手段,也无法diy出自己的技能。” “……是这样。” 许云英的表情有点失望。 尽管如此,在苏明安面前,他还是强打精神:“这些其实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我仍抱有一线幻想,不愿相信。我原本以为,传说中的第一玩家能告诉我更不同的答案……” “第一玩家,也只是玩家啊。”苏明安笑了笑。 “嗯……”许云英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考。他静静站在原地,忽然不动了,像一颗突然插进地里的木桩。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在这之前,苏明安很难想象自己会见到这样的一个科学家形象。 “许云英。”在这个时候,吕树开口了:“你不是说你有一些东西要交给苏明安吗?他的时间很宝贵,你的东西呢?” “哦,哦哦!” 许云英瞬间回过神来,像是突然醒来了一般,他立刻转身,去被堆积成一块的箱子里翻找,而后拿出了一个手表一样的东西。 他转身,就“嗖”地一下冲过来,“咔哒”一声,就像一个啪啪圈,手表被猛地扣在了苏明安的左手腕上。 苏明安看见了,没躲,他主要好奇这个人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他问着。 许云英看起来很兴奋,在将这个东西扣到苏明安手上后,他眼中的光采更亮了些,就像个找到实验品的疯狂科学家。 “用能够让你理解的话语来说,便携性人工智能,也叫ai。”许云英面色涨红:“是我结合了主神商店的材料制造出来的杰作。虽然我们不能将科技与世界游戏结合起来,但原有的科研思路,却是可以延续的,我们大可以利用这种思想,在废旧的基础上建立新的成果!” “原来如此。”苏明安明白过来。 ai这种东西,他到现在为止也没在游戏副本里见过,算得上科幻背景的白日浮城,也只是仿生人的技术特别凸出。 但是,许云英利用他原有科学家的思维,却可以将这种东西捣鼓出来。 ……虽然用的完全是主神空间的材料,还是需要在规则的限度下进行。 但至少算得上一种被限制了的“创新”。 是戴着镣铐跳舞的人类的一次突破。 “这有什么用吗?”苏明安有了兴趣。 “你看。”极度兴奋的许云英抬手拉住苏明安的手,按住他的右手指,在腕表的屏幕上摁了一下。 “指纹已认证。” 腕表突然冒出了冰冷的机械声,紧接着,一个湛蓝的光屏于腕表上立了起来,像极了科幻电影里的场面。 白光一闪,一个虚拟的人影于画面中若隐若现。 “我并没有设置它的信息,包括性别、外貌、名字,你可以现在自行调试。”许云英说:“设定好后,它便会自动加载情感模块,以后还能和你聊天……” 苏明安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他忍不住问道。 “啊……?” “战斗意义层面的。” “呃……”许云英思考片刻:“它内置了自然语言处理模块,可以即时翻译……” 虽然情感交际的功能扯淡且无用,许云英此时说的“即时翻译”功能却是令苏明安眼前一亮: “即时翻译?可以翻译游戏副本内的语言吗?”他问。 如果能够即时翻译游戏副本内的语言,那每次副本开启前都不用再扣除十点的翻译积分,对他而言还有点作用。 “不能……”许云英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它只内置了人类现有的语言翻译功能,涵盖多个地区的方言用语……” 苏明安伸手去取腕表。 “哎哎,等等,等等!”许云英连忙拦他:“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语音识别系统!” “?” “就是,当你在游戏副本中需要什么信息的时候,可以问它,它立刻能在已储存的文本中翻找,找到能够帮到你的信息……” 苏明安收回了手。 “这个有点用。”他说。 虽然依然不能即时上网,但却像内置了一个百度,可以随时搜索需要的信息。 他毕竟以前只是个学生,知识面有限,如果能有一个百度在身边,以后一些应急处理也会方便很多。 许云英抹了一把汗:“我已经在里面装上了一些基本信息和常识,还有世界论坛上的一些资料合集,只是这信息不是实时更新的,每次回归后你来找我,我帮你更新一次。” “需要我做些什么?”苏明安说。 他知道许云英不是那种组织中人,必然不是冲着为他投资来的。 这样纯粹的科研学者,将潜心打造的东西送给他,肯定需要报酬。 “就是,就是我刚刚说的情感模块……”许云英咳嗽了声:“其实它的原先目的不是为了情感交际,而是为了‘进化’。” “进化?” “进化,并学习。”说到这里时,许云英的语气有些严肃:“学习一直是人类的本能,情感也是。而如今,我想试试,所谓的人工智能能否自发地,结合这两种人类的本能。更具体点的意思是——我希望你能将它带在身边,让它跟随你,你不用特别与它交流,只要戴着它经历一个个崭新的副本世界就好,而后,在回归时,让我能观察到它的新变化。” 苏明安思考了下。 坦白来说,这个腕表并不鸡肋,甚至内置的信息非常充分。 “没问题。”苏明安说。 许云英伸出手,在他身前点了一下。 一则系统提示,冒了出来。 【玩家(许云英)向你发出交易,是否同意?】 【交易内容:自制叁型人工智能模块腕表 自制叁型人工智能模块腕表(红级) 类型:特殊位置型装备 耐久:5/5 功能:即时翻译,搜索系统,情感进化模组 售价:100积分(系统定价)】 …… 苏明安刚想点击同意交易,就见旁边的吕树开口: “卖给我,我先拿着。”吕树说:“等到第七世界组队,我再直接送给苏明安。” 主神世界不允许直接赠送,只有副本世界方才可以。吕树这是想直接帮他付下这一百积分。 许云英用问询的目光看了苏明安一眼。 “好。” 苏明安没有说推辞的话。 既然吕树愿意为他省下积分,他自然不会辜负对方的期望。 现下看来,集中资源到自己身上,本就是最佳的选择。 许云英将东西交易给吕树,很干脆地转头就走。 看那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知道是几天没睡觉了,像是随时都可能一头栽下去。 苏明安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画面。 那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一切都是初始化的状态,像在等待他的任命。 他没动,也没去干涉这个东西的成长,他对捏人捏性格没兴趣,一切就等它自己生成好了。 他在心里只把这东西当成一个百度,可没心思和一个机器对着说话。 “拍卖会……你会去吗?”吕树在旁边问。 “自然。”苏明安低着头。 持有691积分的自己,在那场拍卖会里,必然是绝对的主角。 恰巧第五世界的剩余积分较多,再加上第六世界的全世界最难通关路线,他几乎可以确定,没有人的积分数比得上自己。 “嗯,那我就不去了。”吕树说。 “怎么?” “诺尔和你一起去的话,我不适合去。”吕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非常看不惯我。” 吕树从小就敏感。 他善于从他人的眼神中,把握到他人的即时情绪,自然也能发现他人对他抱有的是善意还是敌意。 但在之前,他首次对自己的这项能力感到了迷茫。 他能掌握到的信息,还是太少。 在第五世界,苏明安说出“你还是什么都没懂”时,他就在反复思考自己的方向。苏明安的话语,他研究了很多遍,也没能理解对方真正的信念和想法。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那些被世界论坛群众称为“圣地打卡”“经典场面”的苏明安录屏,也没能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深层意义。 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不明白,也问不出口。 他本就是个固执到了极点的人,认定了就不会改变,他只是懂得看一个人的眼神,早在第一世界时,他就一直觉得,自己没看错,到现在也这么认为。 只是,有些时候,他经常感到迷茫。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阻隔在外的局外人,始终摸不清苏明安的具体想法,就连突然出现的诺尔好像都比他看得明白。 “对了,我们的小队,还有一个名额吧。”吕树突然说。 “对,还差一个,你有想法?” “有,他叫莫问,是个探索型玩家,正好可以弥补我们小队缺乏侦查类人员的缺陷。等第七世界开始,我把他拉进队伍。” 苏明安点头。 “对了,几天前那件事……”吕树话语刚起了个头,苏明安就明白了。 “你看懂了?” “看懂了。”吕树说:“所有的人选中,他们选择了你。” “嗯,所以,我也猜测。在之后的拍卖会中,他们必然有所动作。”苏明安说:“我的态度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但他们必然不会轻言放弃,至少也会派个人过来,想和我谈谈……包括其他的组织,应该也会有着接触我的想法,毕竟我的权重占比实在是太大了,又被那次风潮捧高了话题度……” “那你?” “他们想要派个人和我谈,也要派的人能接触到我才行。”苏明安淡淡地说:“拍卖场的话,要想接触到我的位置……起码是爱德华那个水准的才行。” “他也配?”一提到爱德华,吕树就咬牙切齿。 “别这么说,犯蠢上,你们卧龙凤雏。”苏明安说。 吕树:“……” 吕树:“狗……你还要吗?” 苏明安:“自己拿着。” …… 【2021年12月14日,晚17:00】 十五天进程完全结束,第六世界中冒险玩家全员回归。 但,似乎是因为舆论控制很有效,主神世界并没有引发什么大的骚乱。 街道上人流减少的状况难免,不少店铺门窗紧闭,人们猜测,这种萧条的状况,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才会有所改变。 ……只是,在今天,一向安静的街道,此时却异常热闹。 像是什么世界性的庆礼突然召开,像是全体玩家一同过新年,原本没什么人的街道,在今天突然挤满了人,人流像潮水一般从自家走出,就连闭门歇业的店铺此时都张灯结彩地重新开放。 其中,格外引人注意的,是天空传来系统的播报声。这声音像是商场的宣传喇叭一般,不断在上空重复,像是在通知什么。 “……世界级拍卖会即将在今日晚上八点整正式举行,请玩家提前两个小时入场,前往已开放的‘主神世界特殊0区’。该区为临时开放的世界级服务区,可同时容纳十亿玩家,玩家可通过开放十万条传送通道入内……同时,本场拍卖会也将全世界直播,各位玩家也可自行打开官方直播间进行收看……” 个人空间内,清点完道具的苏明安,罩上了斗篷,拉低帽檐。 开始了。 二百八十三章·“苏明安,干翻老板兔!” 刚一出门,苏明安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 “外围区,外围区门票咯,拍卖制,封顶170积分,要的直接竞拍!只剩三张,抓紧机会!” “有没有核心区啊,给我来一张核心区的!内围区也行啊!” “嘿,伙计,核心区的票在路边怎么可能找到,你得去论坛的玩家拍卖行去看,现在一张核心区的门票已经炒到700积分了,还有价无市,到这种时候都售空了,你有再多积分也没得拿。” “……” 之前苏明安听过,拍卖场是个巨大的圆形,采用的是环状分区制。坐在最中央的是真正可以参与竞拍的冒险玩家,他们可以不用门票入内,有各自的对应位置区,找到位置就能坐下。 而其他只能观看的休闲玩家,就没这么好运,尽管座位真正准备了十亿数级,但门票依然要钱,甚至还分等级,越高级别的门票数量越少。他们只能买门票才能入内,否则就只能在酒馆茶馆这种地方看直播。 圆形的拍卖场,从外到内,分为边缘区,外围区,内围区和核心区。 核心区是紧挨着冒险玩家的那一片,也是观众能到达的最好位置,在悬浮画面的帮助下,他们能够看清冒险玩家的样子。 核心区一张门票,炒到700积分,也是针对休闲玩家而言。 休闲玩家获得积分远比冒险玩家容易,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被清空积分的风险,只要老老实实做各自的工作,哪怕一天的收益再低也能稳住。 七百积分,对于休闲玩家而言,虽然也高,但也是一个高阶生活系玩家可以接受的价格,门票这么珍贵,有人宁可看不到榜前玩家也要买张边缘区门票,只为了进去感受一下气氛。最里面的门票,价格炒到七百积分也正常。 有的时候,人们往往会抱怨,休闲玩家的生活太过安逸。 但得到什么,也会相应失去什么,大多数人却看不明白。 苏明安顺着人流,前往其中的一条“世界级服务区传送通道”,准备排队入内。 观察片刻后,他发现,今天真是有着过年一般的氛围。 也许是这几天被压抑得过狠了,一碰上这种世界级的大事,玩家们的反弹也格外热烈。苏明安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们,他们像是去游乐园玩一般脸上挂着笑容,就连小孩子也像去参加春游一般。 细想一下,他就明白了。 时代需要英雄,而人类天性慕强。 先前这些人一直隔着块屏幕看那些榜前玩家,想靠近也苦于无门。而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就像看见顶级天后开巡回演唱会一样,他们自然会抓紧这个机会,用自己的肉眼,好好看看那些平常只出现在屏幕里的巅峰玩家。 苏明安已经看到,不少人手里紧紧攥着票,就像是攥着宝贝一般,都快捏出汗了。两边则有着一些黄牛玩家在兜售门票,不用说,也知道是一些比较离谱的价格。 他忽地听到有个黄牛猛地扯了声: “——核心区门票!系统实证,百分百保真的核心区门票!一张一千二积分哈,要的速来,仅此一张——!” 这一喊,瞬间把一批人潮喊过去了。 “便宜点行不行?”一个穿金戴银的男人立刻出声。 “老大,一千二你都要啊!”他旁边的人露出惊愕的神情。 “都怪我,当时还想着看看,没来得及出手,不然玩家拍卖行那张七百积分的我早拍了,该死的,我真恨不得剁了当初那个犹豫的自己……”男人满脸悔恨。 “一千二,就一千二,要的直接交易,价格没得谈!”黄牛倒是立场坚决。 男人犹豫了片刻,便一咬牙: “买了!” 他这一出手,旁边凑热闹的人都发出一阵阵惊呼,像是没想到人群中还有着一个隐形富豪。 “等等,那不是拉尼卡公会的弗里西斯吗……” “是他,怪不得出手那么阔绰,那公会是个大型锻造公会,现在装备可值钱了……” “副职业玩家一提升起来,就是造积分机器啊,真羡慕这帮有天赋的家伙……” 黄牛笑容满面,弗里西斯却是一脸肉疼,他攥紧手中的门票,强行偏开头,好像这样就可以不让自己后悔。 “老,老大,那,那我……”他旁边的小弟还攥着张边缘区门票。 “你和伯里斯他们一起吧,我就,我就先一个人去了……”弗里西斯脸涨得通红,刚才的决定已经让他大出血:“该死,要不是为了看看我的偶像苏明安,我也不至于如此……可恶,今天一定要看个够本,一定要全程盯着看,看到结束为止——” 满头冷汗的苏明安,与他擦肩而过。 在混入人流后,苏明安听着两旁人群的交流声,越发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似乎,联合团等组织之前的行为……做得有些过头? 怎么他无论走到哪里,靠近哪一撮人群,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们认为,最严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毕竟最强的玩家还在……” “好兴奋啊艾玛,我抢到了核心区的门票,我们真的可以亲眼看到传说中的第一玩家了……” “今天的拍卖会,苏明安会去吧,我可是专门冲他来的……” “索罗罗,今天的采访,你一定要做到位,趁着拍卖会散场的时候,冲进去,逮住那些进场的榜前玩家,逮住一个是一个,抓紧话题,一定要爆出个大料来……” “依照之前的情况看,会不会出现一种情况,比如所有组织都会给苏明安让道,让他以底价拍下所有拍品?” “不至于,我觉得不至于……” 挤在拥挤的人流中,苏明安不断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反复回响,就像是听着一个个复读机一般。同时,类似于“诺尔”“爱德华”“水岛川空”一类的名字,也是人们口中的热门名词。 在这种时刻,人们似乎对于榜前玩家,总会投以额外的关注。 ……这毕竟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榜前玩家第一次大型集合。 甚至这次集合,其他的人们都不再是围着看的观众,他们甚至能够参与其中。 苏明安跟着人群,渐渐看到了街道尽头的传送旋涡。 那是一处旋转着的漩涡,起码有三米高,八米宽,可以容纳数人同时进入。 眼前的场面,就像横向下饺子一般,汹涌的人群挤进了白光,而后消失不见,留下后面的人继续往前挤。 其中,也有不少抱着侥幸心理的人直接被传送到了别处,没有门票的人根本混不进去。 在经过这道白色漩涡时,熟悉的传送感传来。 苏明安听到了耳边响起的系统语声: 【正在检测玩家身份……】 【滴,检测已成功。玩家姓名(苏明安),id(be3030),游戏身份:世界榜一,特殊身份:掌权者。】 【正在为玩家匹配通道……】 【匹配成功,即将为玩家传送至no.1奢华通道……】 白光大放,将他完全包裹。 再度睁开眼时,苏明安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透明通道。 周围被无形的屏障包裹,下方有猩红的地毯,这条长长的通道里只有他一人。 往两旁的透明屏障往下看,他可以看见下方茫茫然攒动的人头,人们各种的发色交织在一起,拥挤的人群就像一片彩色的地毯。 ……他正处在一片空中通道中,而且,看情况,还是他的个人专享通道。 通道并不闷热,他能感到从前方传来的习习凉风,像空调的感觉。 和下方,挤在一起缓缓入内,快要成一团酱饼的玩家比起来,他的待遇简直是高到了天际。 他注意到,下方的玩家,是从周围的传送漩涡中涌出来的。 这些漩涡大概就是天空播报里说的,已经开放的“十万条传送通道”。很显然,这些人没有他这么好的待遇,还能拥有单人通道,他们只能慢慢随着人流挤着进去。 苏明安有些好奇这个通道的构造,他特地蹲了下来,在上面敲了敲。 是普通防护罩一般的硬质效果。 下方的人应该看不到他,他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正抬着头,却像没看见他一般。 这应该是一个隐形通道,他索性取下了斗蓬。 “先生您好。” 就在他蹲下来敲屏障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略带疑惑的温柔女声。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猩红制服,黑色包臀裙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双手交叠平放于腹部,双腿绷直,是一个标准的服务人员站姿。 “先生……先生您对这里有什么疑问吗?我是本次拍卖会,您的专属个人秘书,您此行的一切疑问都将由我来解答。”女人看起来有些疑惑,不知道他蹲着在干什么。 “哦,没事。”苏明安状若无事地起身:“专属个人秘书?” “是的。”女人露出妥帖的笑容:“鉴于您的身份尊贵,特由我来为您提供专属个人服务,您可以叫我小娜,本次拍卖会间的一切事宜,您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专属……其他玩家也有吗?” 女人摇了摇头。 “本次拍卖会中,只有您拥有专属个人秘书的资格。”她轻声细语地说:“这条通道也是您一个人的svip红毯通道,就连其他身份尊贵的榜前玩家也只是十人共行的普通vip通道。” ……又来这套。 苏明安一听就知道,主办方又开始了。 每次一到这种需要暴露在全世界眼前的世界性活动,这一套差别对待就出来了,还整得明明显显,恨不得全世界都看见。 别人身后没人,他身后站着个小蜜端茶送水……简直就是把其他玩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如果您没有其他疑问了,现在请先随我入内吧。”小娜侧过身来:“穿过这条通道,您即可到达冒险玩家的拍卖区域,我会带您走向您的专属座位。” ……已经无法回头了。 苏明安知道,他总不可能在这里把这女人赶走,这女人不知身份,连是不是个生物都不知道,他不可能做出抵触主办方的行为。 “……走吧。”他说着。 小娜点头,带着他,踩过长长的地毯,走向通道的尽头。 在看到通道尽头,一扇大开的门时,他看见了拍卖行里面的景象。 出乎他意料的,并不是电影院一般的室内场景……而是一片明亮的蓝天白云。 室外式拍卖场。 这是一片极为巨大的,室外拍卖场,像一个独立出来的空间。 还没走到门前,魔音般吵闹的声音就顺着大门从通道灌了过来,嘈杂的人声混在外面那片辽阔的天地,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世界游戏开幕式。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位于视野中央的,一个漂浮而起的,无比清晰亮敞的拍卖台。 此时的拍卖台还是空着的,周围有透明的防御罩。 整个拍卖场,呈向中下陷的模样,它的四周高,中间低。拍卖台的漂浮高度略与中间高度的冒险玩家席位相平。 视野所致,纵横交错,全是一排排望不到边的座椅,这些猩红色的座椅像米粒一般嵌在了地面上,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坐了许多冒险玩家。 这是独属于冒险玩家的竞拍区域,只有冒险玩家方可入内,至于观看的休闲玩家,已经被隔在了外面。 不过,休闲玩家的核心观看区,倒是只与最上方的冒险玩家席位有一线之隔,也算得上值得票价。 还没踏出门,苏明安就听见了上方传来了玩家走动的声音。 “三等玩家区的位置在哪啊……该死的,又没个服务员指引,跑死我了。” “喏,中央高度的那一块红色的区域,是榜前玩家的位置区,那个显眼,你实在找不到位置,就往那坐。” “你找死吗?巅峰,榜前,一等,二等,三等,四等,每块区域只能坐固定评定等级的玩家,随便换区域坐,鬼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哇靠,等等,那块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个独立的玻璃空间?” “我靠,我才发现,这也太突出了,简直像vip贵宾室一样……” “好酷!好特么酷!这,这也太酷了吧!这,这是给谁准备的……” 听着上方玩家的话,苏明安感到了一丝不妙,有着一种自己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的感觉。 “叮咚!” 而就在这时,一声系统提示突然响起。 有人给他发了通讯。 他接通,吕树的脸出现在了视频画面上。 “苏明安。”吕树的声音有些沉闷: “主神世界,出事了。” 二百八十四章·“光辉长留” “什么事?”苏明安回应得很冷静。 小娜安静地站在前方,也不催促,似乎要等他打完通讯。 “抓到了几个……不,是一批携带引爆炸药出现的玩家。”吕树说:“是针对你来的,在这群人被按倒时,他们还在高呼你的名字……简直就像一群邪教徒。” “结果如何?”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我常来的茶馆,这里贴有副职业玩家制作的防爆符,他们没有成功,现在被控制住了。”吕树说:“他们以为你会先和我汇合,但没想到你不在……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苏明安沉默片刻。 “……你自行处理吧。或者等我回来。”他说。 “好。”吕树说:“我等你回来。” 苏明安叹了口气。 他挂断了通讯,走向通道口。 在暂时将这件事搁置后,他观察到,拍卖场分为了六块区域。 巅峰玩家区、榜前玩家区、一等、二等、三等、四等,共六个区。 一个个座位,放眼望去,就像宇宙中的繁星,根本看不过来,但好在,每个区域用特别的颜色标了出来,只要找到自己身份对应的颜色,就能踏入对应的传送阵,到达自己固定的区域。 而他在环顾四周拍卖场的景象时,非常不幸,一眼就看见了刚才那人话语中的“很酷的贵宾室”。 ……因为,那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它处于榜前玩家区与巅峰玩家区中央。 榜前区和巅峰区,位于距离拍卖台距离适中,视野最良好的区域。其中,榜前区的座椅都是沙发软椅。至于那九个巅峰区的座位,则更是离谱,每张座位都有一张雕刻着花纹的金色长桌,上面摆放着各色饮料和水果,每个铺着软毯的长沙发的后方更是立着个耀眼的灯牌,上面标着玩家的世界排名。 光是扫了一眼,苏明安就感觉快看不下去。 但更让他看不下去,甚至迈不开腿的,是位于巅峰玩家区正上方的一个凸出的玻璃房间…… 他甚至可以透过那间玻璃房,隐约看见内里的布置,一张巨型沙发,一张摆着各色酒品饮料的长桌,地上陈列着鲜花与雕饰品,后面甚至好像还有张床…… 玻璃房外,一个灯牌,“耀武扬威”地在那挂着,似乎十分骄傲地在向全世界展示: 【no.1 yer】 在繁星般数不清的硬质座椅中,那凸出的玻璃房鹤立鸡群,宛如群星围绕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大太阳。 苏明安:“……” 他一度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先生,想必您也看见了,那是我们为您专门准备的客室,现在我将带您前往……”小娜满面笑容,似乎不觉得那个玻璃房有什么不对。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响起的一阵雷鸣般的尖叫盖住了。 “——苏明安!我看见苏明安了!” 茫茫然的人海中,传来一声极高分贝的尖叫,尖叫者似乎是用了喇叭,隆隆的声音传递过来,像一个狂粉在演唱会中举起了话筒。 宛如浪潮一般,原本还算平静的人潮,开始呈现波动的趋势,似乎有数不尽的人在这一刻开始转头。 “在哪里!在哪里!”有人立刻应和。 “在那!大家记得举起主办方发的望远镜,调动镜头系统——” 由于座位实在过多,距离实在过于遥远,在观看拍卖时,玩家也可以自行拉动镜头长短,选择性放大或缩小某个区域,对特定区域进行观看。 不过,这样的效果,在直播中也能做到,就没了亲眼观看的效果了,导致人们还是更愿意买靠前的位置。 比如现在。 这一声喊声,便像穿云裂石般传来,很好地起到了‘互动’的效果…… 苏明安这一冒头,就已瞬间被无数人锁定。 就连他刚刚听见的,在通道上方说话的一对男女玩家此时都愣愣看来,眼中满是中奖了的惊喜。 “啊,苏明安——”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尖叫,在会场内悠悠回响。 紧接着,就像开启了不知何处的开关,各种声音一声一声的传来,玩家们都铆足了力气,举起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扩音器,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 “欢迎莅临——第一玩家——!” “为第一玩家献出心脏!!” “干翻老板兔,干翻主办方!” “——我永远喜欢苏灯塔!” “把拍卖都给包全!让爱德华那帮傻x傻眼! “第一玩家,我喜欢你——” “怎么说!今天这六件拍品,不拿下五件不合理吧!” 在越响越烈的欢呼声中,人们的喊声渐渐连成了一线。 渐渐地,花里胡哨的各种鼓舞打call声消失,剩下的,只有连成一片的叫喊声,像数亿万人在同时欢呼: “苏明安!”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格外嘹亮的大喊。 紧接着,无数道声音便同时响起,整齐划一,就像被训练好的一番。 “——干翻主办方,干翻老板兔!” “苏明安!”那人又大叫一声,宛如一个口号。 “——干翻主办方,干翻老板兔!”其他人立刻应声,声音奇大无比。 “哦哦哦哦——!” 也许是这样简单直接的口号更容易让人们解气,整片拍卖场渐渐都汇成了一片呼喊的海洋。 在一声声回荡中,人们的喊声中充满了兴奋的味道,外围内围都充斥着快活的空气,就连在外面看热闹的休闲玩家都满脸兴奋。 依然还站在通道口,被突然赶来的人们完全包围的苏明安:“……” 话筒宛如长枪短炮一般抵在了他的身前,采访的人们围成了一面人墙,看这架势,他们是完全不想放他过去。 “第一玩家,这里是富拉尔时代周刊记者克里斯,请问你对于12月4日‘世界英雄事件’的具体看法是如何?联合团等组织联合造势,是否意味着您有加入其中的意向?” “第一玩家您好,我是龙国江南时报记者小南,先前有消息传出,您与榜二玩家诺尔·阿金妮,将于第七世界联合组队,这是否意味着您将放弃先前作为同伴的吕树,转而向更强者合作的意图……” “第一玩家,您于4号的回应发言干脆利落,却仍存有疑问,请问您话语中的蛆虫具体指代哪类人,您是否对当代网民乱象存在不满……” “第一玩家,先前有消息传出,您与主办方联系密切,是主办方手下特殊身份的担任者,不少人认为您有可能在积分高权重的情况下临时反水,不知您是否可以在此对全人类做一个承诺……” “第一玩家,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您的地位极其特殊,在拍卖场甚至都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豪华包间,不知您对此有什么解释……” 记者们噼噼啪啪问了一堆问题,苏明安却只听到这么最后一个问题。 周围实在太吵…… 除了这些嘈杂的提问声,旁边还传来一阵阵的“干翻主办方,干翻老板兔”的呼喊,这群人像是有自己的独特呼喊节奏一般,隔一阵来一段。 而不知从何时,外围的人们不喊了,又有人开始唱起歌来。 歌声起先很小,又显得混乱,但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合唱,歌声点连成线,线连成面,渐渐地,居然开始全场合唱起来。 鬼知道这群人,是怎么由喊口号自然而然转换为集体唱歌的,但偏偏歌声开始越来越大,就像阵风潮一般。 他们唱着的,是一首由郁国顶级音乐家编写,并由联合团大力推出的,主题为留恋热土,展望未来的曲子。曲调并没有古典音乐的晦涩,相反,它相当朗朗上口,歌曲一发出便全服走红,那个时候,到处都有着外放这首歌的店铺,就像一阵风潮一般席卷了全世界,就连三岁孩童都会哼唱。 此前,在一些玩家自发组织的大型活动中,便有人在人群中歌唱,渐渐引发了人们的合唱,每次都被称为“必备节目”“名场面”。 但这些活动的规模,也就仅仅限于百人级,千人级罢了。最大的规模,也就是第四世界刚结束时,联合团举行的一次联合汇演,当时同时合唱的玩家数量达到了十万级。 只是,人们没能想到……在这般盛大的场合,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聚焦着的地方,会响起如此统一的歌声。 前方,记者们还在急切地问着。 “第一玩家,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第一玩家,请问你对于……” “对于之前的联合汇报事件,您……” “请问您为什么在主办方那里永远有着最特殊的待遇……” “请问……” 一阵长枪短炮般的麦克风中,苏明安咳嗽了一声。 看着他的动作,还在叭叭提问的记者瞬间止声,他们知道,只要苏明安肯开口,那么一切都好说,无论对方是回答哪个问题,只要说了话,他们就有着大把大把的东西可写。 ……而在这种关头,只要和对方扯上了一点半点的关系,哪怕是头猪也能飞上天。 一些记者已经完全开启了录屏模式,打算全程记录。 “关于我的特殊待遇问题……”苏明安这一开口,就让记者们瞬间提神。 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第一玩家不说话就算了,一回答就是最劲爆的问题! 麦克风被推得更近了些,一双双仿佛闪着光的眼睛,像看着珍宝一般盯着他。 苏明安偏了偏头。 歌声在他的耳边环绕,他没想到这群人又开始合唱起来了。 “第一玩家,请问您……” 看着苏明安又不说话了,记者们瞬间着急了。 苏明安回过头。 “……关于我被主办方特殊对待的原因。”他说。 话筒凑得更近了些。 “就是因为我是第一玩家。”他说。 “……啊?” 人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因为我是他们最强的玩家,所以,被特殊礼遇,理所应当。”苏明安还在继续说着: “原因就是这样,很简单。” 他说着,唤了一声:“小娜,我们走。” 忽地分开人流,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的女子,含笑朝他靠近。 “哎,等等,第一玩家,关于你在12月4号的论坛回复……” “第一玩家,能否透露主办方具体给予了你怎样的特殊礼遇……” “等等,第一玩家,您还没有解释清楚……” 后面的记者顿时拥上来,像逮到肉的野狗一般,就想拦住他。 在这之中,小娜走到了他的身边,像推开潮水,周围的人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自然推开。 她的手中,白光大放。 在苏明安再度睁开眼时,便看见了一片透明的巨型玻璃墙……以及下方如星子般密密麻麻的座位和人群。 小娜的直接传送,让他到达了自己的房间。 透过透明的玻璃墙,他看向窗外。 ……想要揭穿他刚刚的话语,质疑他,唯有真正打败他,成为下一任的第一玩家方能做到。 而这个前提,就不可能实现。 而在此之前。 会有人,以他为目标,以他为指向标,以他为敌人……并奋进到底。 ……而他乐意看见人们的奋进。 “请您在此休息片刻。” 身旁,微笑着的小娜为他端来水果:“我们的拍卖会,将于稍后开始。” 苏明安坐在沙发上,忽地听见那帮人唱完了歌,又开始喊起来了。 “苏,明,安!” “——干翻主办方,干翻老板兔!” “苏,明,安——!” “干翻主办方,干翻老板兔!” “哦!!好耶——”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响彻在会场的每个角落。 人们高呼着,红光满面,似乎过年都没现在高兴。演唱会般感染力极强的欢乐气氛弥漫在他们当中,还有人已经掏出了荧光棒开始挥舞。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太蠢。” “您怎么了?”小娜微笑着凑上来。 “我真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幸运。”苏明安说:“这群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是。”小娜点点头,笑容未变: “您的选择当然是正确的 ……尊敬的掌权者。” …… 一阵一阵的节奏中,呼喊声汇集着人们的声音,回荡在热闹的会场里。 穿着和服,腰间配着一柄黑刀的女子,缓步走过鲜红的榜前玩家区。 她抬头,看着人们如此兴奋的景象,听着他们的话语,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联合团的造势,影响力好像过于大了。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二百八十五章·【人世热土】(“有雪姗姗落”舵主加更) 水岛川空抬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座位在哪。 她此时正处在巅峰玩家区,这片地块的颜色是鲜红色,区域极为宽敞,就连走道都比普通玩家的座位宽一倍。 她这样一观察,就看到了悬在头上的大显示屏。 这里存在好几个大型转播屏幕,似乎是采取了特殊的魔幻技术。无论远近,所有玩家都能看见屏幕中的内容。 它除了用来展示拍卖的拍品之外,也会展示一些冒险玩家的画面。而刚刚,屏幕的镜头,便定格在了刚出通道的苏明安身上。 这下子,就算没听到声音的玩家也发现人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顿时无处不在。 对于这些来看热闹的玩家而言……能看到这么一出集体合唱,集体喊口号的雷鸣般的场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值得票价了。他们有的人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来吼这么一遭的。 早在拍卖会开始的前几天,就有人在世界论坛上发声,说要给这些榜前玩家一个“惊喜”,让他们看到他们喊口号的“厉害”。 这些人的喊口号行为,喜感是喜感,气氛也带起来了。 可水岛川空只觉得喧闹。 ……如果不是必须要到场才能拍卖商品,她真的不会来。 她寻找到那个浮夸的闪光灯牌,在数字肆下方坐下,闭目养神,不去看这过于喧闹的一幕。 她的左边,金发西服的英俊青年,已经沉着脸坐了很久。 “水岛川空。”爱德华开口,念的是全名。 水岛川空闭眼,不理会他。 “……那个家伙,真是太高调了。”爱德华沉着脸说:“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的个人演唱会?哗众取宠的家伙……” 他看着这全场欢呼尖叫,看着这全场氛围一瞬被带动,像点了火药桶一般的场面,语气越来越沉。 水岛川空没说话。 她只是将一捧鲜艳的红玫瑰取出,抱在了怀里。 而这时,一声笑声,忽地从左边传来。 “哎呀,别呀,爱德华,酸味都扑到我这边来了。” 穿着红色双排扣衬衣,身披深红色斗篷的金发小少年从后方冒了出来,他今天穿得像个西方的小贵族,在走过来时,他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意: “不至于,别酸到这个地步,传出去不太好看。要我说,还是你们联合团做事太利益化了点,这么大一个爱德华啊,说不捧就不捧,转而去给人家苏明安造势……嗯,这样一想也是,难怪你气到这个地步,现在最没面子的就是你了吧……” 说到这里,他摊开手,叹了口气: “好可怜……副本副本竞争不过,现实现实竞争不过,自己加了组织还被放弃,人家没加组织都大有人抢着捧……” 爱德华看着他,身上起伏的情绪反倒渐渐平静下来,那双湛蓝的眼睛,内里的怒火也渐渐消失。 他坐在软椅上,身上压抑的气势在一点点收敛回去。 “……哎呀,冷静下来了。”诺尔放下手:“可惜,我原本都已经准备录像了呢。” 爱德华不说话,只是沉着眼看着拍卖场的这一幕。 坐他旁边的水岛川空,也只是闭目养神,像是没听见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耳边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其他入场通道里,也走出了一些比较有名的玩家,那些记者瞬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扑了上去,逮住一个采访一个。 和苏明安不同,那些被采访的玩家似乎还都喜滋滋的,十分沉溺于这种被全世界关注的感觉,在回答问题时,也透着一股子极为自信的调调。 “哈哈哈……什么?要拿下几个拍品?那肯定是拿下最好的那个,我很走运,上个世界留存了不少积分,现在的全部身家就足有三百积分,我相信,这场上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 “那群巅峰玩家也来了?不过如此,迟早有一天我会替代他们其中一个的位置!” “我吗……还算有点信心,毕竟我在第六世界中表现不错~相信今天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哈哈,之前的论坛热潮,‘世界英雄’活动吗?我看到了,甚至还参与其中了呢,很遗憾,我崇拜的偶像鸢尾不在其中,不然的话,我还挺希望能够与她交流的……” “什么?那个巨大的透明玻璃房间是第一玩家的位置吗?……好意外,我还以为是另一种形式的拍卖台,毕竟这也太特别了一些……哈哈,抱歉,那房间实在令我意外,我不禁有点想多看两眼……” “……” 此时,这些不断出现的榜前玩家,对于记者而言,就是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这些人,放在平常,逮着一个采访都极其艰难,在这里,却能像大米粒一般随处都是。记者们一路追,一路问,不敢有半分休息,生怕哪个话题从自己手中溜走。 在看到一个,从通道中缓缓走出的新目标后,有个青年记者眼神一亮,瞬间扑了上去,话筒迅速前移。 “您好,邦妮小姐,请问您对于此次的拍卖会……” 抱着维尼小熊,身高比所有人都矮了一大截的粉发萝莉,睨着眼看着扑上来的记者。 “不要靠近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一般,她的语调瞬间拔高,语气也变得尖酸起来啊:“像你这种卑贱的人类也配和我说话——我烧了你!” 她说话时,牙龈凸出,整张脸就像露出獠牙的野兽一般异常吓人。 看着原本可爱的萝莉,突然露出了狰狞的一幕。青年记者吓得腿都软了。他近乎跪着趴了下来,手中的话筒滚落在地。 在面对着真正的榜前玩家时,如果榜前玩家不收敛气场,没经历过血与火拼杀的普通玩家很难撑得住。 尤其是刚从第六世界杀出来的火焰萝莉邦妮,原本就凶残的她在那样的世界里似乎更恐怖了,气势一放出来,就像座山一般,瞬间让眼前的这个记者趴了下来。 在榜前玩家的身上,杀气真实存在,它真的会让一个人瞬间失去战斗力,陷入恐惧。 “哼。” 看着自觉倒地的记者,邦妮轻哼一声,抱着她的小熊,一蹦一跳地朝着榜前玩家区域走去,路过的玩家纷纷避让,哪怕邦妮是话题度极高的榜前玩家,他们也没有人敢直接上前触她霉头。 在进入榜前玩家区域,看见那间异常凸出的玻璃房,以及里面若隐若现的苏明安时,邦妮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人们含着胆怯的注视中,她越过了她的座位,大踏步地向前,直至走进了水岛川空等人所在的血红的巅峰玩家区。 站在那间显眼的玻璃房下,邦妮忽地驻步。 “——苏明安!”她紧紧抱着小熊,大喊出声,叫喊声显得奶声奶气的。 苏明安投下视线。 就连原本在生闷气的爱德华,在闭目养神的水岛川空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们对邦妮身上的杀气倒是没感觉,只是好奇这个小萝莉怎么会跑到这边来。 “唰”地一下,邦妮右手前指,指向苏明安,双腿分开站立,整个人看上去软萌软萌的。 她看上去很可爱……如果忽视那些被她残忍烧死的人的话。 “等这场拍卖会结束,和我决斗!”她出声,大大的,水葡萄般的眼睛里满是光采。 “我拒绝。” 上方传来苏明安平淡的声音。 “嘭”地一声,邦妮猛地跺脚。 接着,就如同两根打桩机一般,她的双脚疯狂下跺,整个人像摇摆的两根高跷,像要把铺着红毯的地面都给戳烂。 “不要!不要!不要!——和我决斗和我决斗和我决斗——” 她疯狂地跺脚,脑后的粉色双马尾一甩一甩,一双海蓝的眼睛水灵灵的,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泪来。 “苏明安,和我决斗!苏明安,和我决斗!苏明安,和我决斗——” 像是变异成了一个粉色复读机,她口中只剩下了这么声重复的语声,声音又尖又利,把准备继续闭目养神的水岛川空吵得耳朵疼。 “苏明安!你管管这个家伙!”她捂住耳朵,忍不住出声。 “嗤。”爱德华在旁边发出一声冷笑,似乎很高兴看到这种场面。 “和我决斗和我决斗!和我决斗——”邦妮还在吵着,声音炸得人耳膜疼。 “……可以问问你发起决斗的原因吗?” 上方,玻璃房内飘下声回应。 得了回应,双马尾萝莉终于停止了噪音污染。 她双手背后,侧头,摆头,又侧头,身体忽地像扇子一般开始摆动,就像停不下来一般。 在短暂的思考后,她忽地出声,声音如春间竹笋般又脆又嫩: “——因为我也要住大玻璃房!” 苏明安:“……” 苏明安:(我现在就让给你好不好。) “你刚刚说了!击败你,就可以被主办方关照,住大玻璃房,对吧!”小萝莉跺着脚,像打着鼓点一般:“那我要击败你!击败你!击败你,我就可以被关照,邦妮需要关照!邦妮想被人关照——” “被主办方关照,可不是什么好事。”诺尔在一旁微笑。 “可我就是想让别人关照我嘛!”邦妮猛地大叫:“——我要爸爸妈妈,你们又不给我!我要爷爷奶奶,你们也不给我!你们就是把他们藏起来了!只要我烧死你们这些坏蛋,他们就会回来——” “不不不。”诺尔立刻在一旁跟声:“你的爸爸妈妈,其实不是我们藏的,是主办方藏的,这样,我教你一个办法,你去把主办方烧了,就那个那只很丑的兔子,之前开幕式主持的那个,把它烧了,我保证你的亲人立刻回来,半点延迟也没有。” 邦妮愣了愣。 她躁动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整个人轻微地歪头: “是……真的吗?” “真的。”诺尔忍笑。 “好了,别这样逗她。”稍远的地方,飘来一声有些成熟的女声。 拥有着一头玫瑰发色的榜十玩家芙洛拉,探过头来,微笑着朝着邦妮挥手:“来,邦妮,到姐姐这里来,姐姐告诉你,你的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温软沉静,带着股独特的熟女魅力。 邦妮听着,眼神透出了点迷茫,直接朝对方走了过去。 “……真是不简单啊,芙洛拉。” 榜六,一头如海蓝发的路,谨慎地看着自动走过去的邦妮:“这般的精神影响,甚至不算直接攻击,影响如此自然……连我都有些动摇了,这些同我一样的榜前玩家,还真是一个都不能小觑。” 他的身边,闭着眼的榜七北望,眼睛睁开一线。 “唔。”北望回应了声,眼神有些茫然,像笼罩着雾气,像还没能醒来。 “不过,最不简单的……应该还是上面那个家伙。”路小声说着,朝上努了努嘴:“据分析统计,他的精神点数起码得有一百五……简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出那么离谱的伤害的……” “嗯。”北望回应。 “……别睡了。” “啊?” “拍卖会要开始了。” 路的话到此为止。 与此同时,原本或在高声歌唱,或在大呼“打倒老板兔”的人们,也不约而同停下了噪音。 因为,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央。 一道明亮的光束,正在透着漂浮的白云缓缓打落而下。 拍卖台的中央,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面对着亿万万,近乎于无穷无尽的视线,它摊开手,语气中满含笑意: “哎呀……意想不到,人意外地齐啊。” “现在是游戏时间,晚上七点五十五分!” …… “——欢迎各位亲爱的玩家们,来到我们的世界级拍卖会现场!” …… “……什么情况,我是看错了吗?” 坐在四等玩家区的尹智妍,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她是刚才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之一,就在刚刚,她还在忙于采访那些榜前玩家,抓紧每分每秒的采访机会。 但随着拍卖台上光束的突然打下,原本还在站立走动着的人们,一瞬间各归各位。 尹智妍虽然对采访被中断感到遗憾,但此时充斥在她内心的,最多的情感……居然是震惊。 对拍卖台上,对台上这个正在说话的主持人……对他感到震惊。 那并不是预想之中恶心丑陋的老板兔,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其他生物。 而是一个穿着白袖扣衬衫礼服,白发红眼的小少年。 他握着麦克风,外表看上去清清爽爽,像一位日式校园里的清秀dk少年。 二百八十六章·第七世界开始(读者20170215舵主加更) 尹智妍知道,虽然台上那人是小少年的模样。 ……但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却是透过麦克风,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冲击感朝她传来。 这,这声音。 这不是,不是老板兔的声音吗! 世界游戏开幕式,老板兔那犯贱的声音,她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而如今,这个俊秀小少年的声音与当初的声音一重合,着实狠狠冲击了一把她的心灵。 ……这是在搞什么? …… 拍卖台上,少年版老板兔的声音还在继续进行着,带着一股贱贱的音调: “好久不见——大家!不用怀疑,我还是你们最亲爱的那一位!” “哈哈,看见我的样子,各位亲爱的玩家是不是特别震惊,特别好奇,特别心动呢?” “滚啊……太恶心了,你妹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玩家的呼喊,听起来特别不知死活。 “嗯嗯。”白发少年听了,却不生气,只是故作深沉地点头:“……其实我也有些难以适应,不过,据说要考虑到玩家的接受情况,不能让我亲爱的玩家们总是对我产生恐惧心理,所以,我还是以这副可爱的模样来见你们啦——” 他笑着,明明是阳光清朗小少年的模样,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欠扁,让玩家看了恨不得打一顿。 “嘘……”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嘘声,今天的玩家好像格外兴奋,也看起来完全不怕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年一跃跳上拍卖台的最高阶梯,拿起在桌上摆放着的拍卖槌,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 “——那么,我宣布。” “世界游戏,第一次世界级拍卖会,现在——” “嘭!” 小槌落下,声音迅速传开,像是一声沉重的鼓点。 所有还在嬉笑着的人们,皆是一震。 “——正式开始!”少年宣布着。 光束一瞬大亮。 缀着各色璀璨珠宝的拍卖台,一瞬间被完全大放的洁白光束照得透亮,惨白的冷光下,各色的宝石烁烁发光。 一个方形的玻璃罩缓缓升起,与此同时,第一件拍品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那是一枚宝石,一枚透明的宝石,宝石边缘被切割得极为细碎,于顶端的白光下闪烁着细碎的粼光,看上去十分漂亮。 而与此同时,被放大过的宝石模样出现在了漂浮的屏幕当中,哪怕看不到拍卖台的外围玩家,也能通过屏幕看见拍品的模样。 一个湛蓝的面板,浮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上面清晰地写着宝石的信息。 【米拉尔宝石 类型:铭刻宝石 效果:铭刻在装备上后,精神+6,获得被动技能(精神减免判定) 精神减免判定:在判定敌我精神点数差时,将自动增加我方30点判定点数(点数仅用于判定,不代表真正增加)。 起拍价:100积分 一口价:250积分】 …… 台上的白发少年,举起了手,“滴”地一声,他的身后,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数字时钟,上面有着一个400秒的倒计时。 “现在,我简单说明一下拍卖的规则。”他说着: “每位拥有竞拍资格的玩家,在你们面前的面板上输入出价价格,而后点击出价按钮,即为视作出价!” “每件拍品,限时四百秒,一旦超时,不得出价,价高者得。” “全程交易只可使用冒险玩家的现有积分进行出价,不能用任何道具装备抵押!” “很简单的规则,对吧?”少年一扬手,又补充道:“但是呢,今天,我们的拍卖场,推出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功能!” 伴随着他的语声,原本就在密切关注拍卖全程的水岛川空等人,顿时集中了注意力。 “——便是一口价机制!” “除了按部就班抬价外,玩家也可以直接选择用我们提供的‘一口价’价格,直接拍下拍品,从根本上杜绝了其他人获得拍品的风险!” “当然,一口价,先到先得,如果有特别想要的宝贝,请玩家抓紧时机,在拍卖刚开始的时候就报价喔!” “嗯……我的规则应该介绍得挺通俗易懂的吧。”这样说着,少年摸了摸下巴,在一片寂静的拍卖台上,忽地抬头,看向视野里那个最显眼的玻璃透明房。 “亲亲的第一玩家——”他忽地大喊:“你觉得怎么样呢?我的介绍,你还能听懂吗?” 他的声音极为嘹亮,似乎加装了特殊的系统,足以让最外围的玩家也听见。 与此同时,屏幕转换,画面对准了那间大型的玻璃房……以及坐在里面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苏明安。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在等着他开口。 供外界玩家观看的直播间里,此时也刷满了弹幕: 【我靠!怎么又有镜头了,我在这个直播间待了三个小时,基本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他!】 【主办方故意剪辑,倾斜有效画面,举报了(滑稽.jpg)】 【苏明安,苏明安你说~句~话~呀!】 【(非静止画面)】 【老板兔亲儿子苏明安,石锤了,这种公开场合都不掩饰,大家跟我冲了他!(狗头保命)】 【……】 隔着透明玻璃,苏明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 他沉默着,而后干脆低下了头,去拿桌上的水果。 一只白皙的手先他一步,端着整盘水果,凑近了他。 漂亮的制服女人,温和地对着他笑,用叉子将水果递给他。 “……该死的,这个家伙怎么还有贴身侍从?” 下方,仰着脖子的榜八玩家戴里克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他在下面坐着,虽说待遇也很好,可和上面这货比起来,简直就是寒酸到了极点…… 哪有人会像大爷一样,在个人专属的玻璃房里坐着,旁边还有侍女投喂水果的啊! 这家伙,是跑到拍卖行来度假了吗!? 老板兔没能得到苏明安的回应,看上去十分失望。 “哎……亲亲的第一玩家居然难得地没有理我……” 不过很快,他就打起精神,小槌一敲: “算啦——那么竞拍现在开始啦!” “滴答。” “滴答。” 他身后,巨大的电子数字,渐渐开始减少,时间从四百秒开始倒时。 与此同时,苏明安也看见了自己面板上跳出来的方框。 玩家可以在方框内输入想要竞拍的价格,随时参与竞拍。 旁边还有着一行标红的数字,250,是这件宝石的一口价,只要玩家点击这个“一口价”按钮,这件拍品将会被直接拍走,没有再让别人竞价的机会。 但,苏明安并不会参与这件拍品的竞拍。 先不说250的一口价定价过高,重点在于,宝石的属性也与他不适配。他现在的精神点数,绝对是不夸张的世界第一,平时就不可能有人超越他,根本没必要再在判定时增加自己的点数。 他喝着提供给svip的顶级饮料,靠在沙发上,看着下方玩家的“厮杀争夺”。 或许一大帮玩家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只出现在玄幻小说中的场面,一个个都极为兴奋,老板兔的话语刚落,竞价的数字便一个个飘了起来,玩家们像是试验玩具一般,敲击着自己面前的竞价按钮,火热的氛围渐渐蔓延开来。 “101!” “102!” “105!” 每当有人报价,他们的姓名和竞价数额就会出现在老板兔身后的大屏幕上,这让竞价的玩家更加兴奋,他们像在争夺上电视的名额一般,疯狂敲击着他们身前的按钮,企图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上电视啦!我看到我的名字了!” “我去,你们悠着点,别拍出什么八千万的高价来,承担不起,到时候后果绝壁极惨……” 【180!】 而就在此时,一个鲜红的数字,瞬间跳动在屏幕之上,压下了还在一点点加价的玩闹的玩家们。 数字红方,跟着一个亮眼的名字:水岛川空。 “阿西,榜前玩家出手了,怎么突然抬那么高……”有人抱怨着。 “该死的,我还没来得及录下我的名字……”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水岛川空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数字。 她的全部积分是四百点左右,基本只能支持她拍下六件拍品中的一件。 她对自己的博弈能力没什么信心,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在一开始就结束战斗,因为这枚宝石实在让她很满意。 如果能在精神系技能的判定中,为她提升三十点的判定,那么…… 她的眼神微微向上瞥去。 ……是不是就可以成功对上面那个家伙产生控制效果? 大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静止了。 水岛川空有些紧张地看着巅峰玩家们,却发现没有人与她争夺。 为了一块宝石放弃之后的拍品,这些玩家们还没有这么大的决心。 “啪”地一声,四百秒到时,一锤定音。 “那么,恭喜我们的巅峰玩家,水岛川空,拍下这第一件拍品!商品已邮寄入玩家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水岛川空松了口气。 ……还算顺利,没有那种和她有仇的人与她竞争。 伴随着老板兔的介绍声,第二件拍品被呈了上来。 那是一件武器。 单面,长刃,脊处无饰,银亮的面在光下闪烁着幽幽色泽——那是一柄刀。 介绍界面弹了出来: 【破魔之刃(红级,可成长):“而人仍归一死,你却会声名长存。” 攻击力:25~35 耐久:25/25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25及以上 特殊属性:附带高阶锋锐属性,元素抵抗属性 被动技能:攻击时,将附带法力燃烧属性,被攻击者若与攻击者阶位相平或更低,被攻击者的法力护盾将视为无效,且将持续被削弱法术伤害。 起拍价:200积分 一口价:400积分】 …… 在看到这柄武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苏明安要出手了。 第六世界他的窘况也被许多人分析出,不少人都觉得他确实还缺少一把武器,无论刀剑,而这柄破魔刃的出现,就像是天生给他的机会一般。 一时间,人们都疯狂竞价,试图在苏明安一锤定音前在大屏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下面的榜前玩家也在等待,等待,避免无意义的竞争……直到倒计时已经接近了二十秒。 “那……” 看着这情况,用刀的榜八戴里克忍不住试探性地出了个价。 “250……?” 一片寂静。 另一边,榜七十二位的另一名用刀玩家也出了个价:“300……?” 一片寂静。 数字静静地立在屏幕中央,直到倒计时完全归零,戴里克以360的价格拍下了这件可成长型武器。 “苏明安这家伙,是在憋大招啊。”榜五的艾兰得喃喃自语。 这把刀都不出手,那绝对是在等最终宝物了。 随后,第三件,第四件拍品接连出现,分别是一瓶每日自动充能的回血回蓝水晶瓶,以及一个名为“傲岸者”的特殊身份。它们分别拍出了300以及500积分的高价。 很有趣的是,“傲岸者”的具体含义老板兔根本没解释,就放了个名字在上面,但居然都有不少人疯狂竞拍,很明显,是苏明安特殊身份的待遇让他们如此眼红。 最终,这件拍品由巅峰玩家,榜六的路拍到了手。 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议论声,也在榜前和甲等玩家的区域响起。 他们是高级拍品的有力竞争者,自然也盯上了压轴的东西。 “苏明安这个家伙一直没出手,连那柄刀都没要,什么情况……” “鬼知道,也许他早就盯上了某种东西,谁知道他有什么后台,说不定就能知道后面的拍品内容。” “奇怪,我以为这个家伙应该会“啪啪啪啪啪啪”六连击,把六件拍品全部一口价拍下来,这才像他的风范。” “诺尔和爱德华他们也一直没动手,他们的积分应该不少于四百吧。” “装,这群家伙,继续装,我看他们到最后能拍出个什么高价来……” 伴随着场内细密的议论声,倒数第二件拍品,被呈了上来。 …… 【技能卷轴·风轨/环风 类型:技能卷轴 效果:一次性道具,使用后,玩家将学会技能(风轨)(环风) 主动技能·风轨:以自身为中心,向任意方向发出一条风轨,如踩在风轨上行进,可大幅增加玩家速度,此风轨效果可共享,最多可容纳二十人同时使用,风轨距离根据灌注法力值而决定。 被动技能·环风:秋意之风于你的身周常驻,移动速度加成+20%,对风系法术技能享有法术抵抗效果。 起拍价:300积分 一口价:500积分】 ……竟然是技能卷轴。 只存在于玩家幻想中,从未在副本里真实出现过的东西。 一开始,玩家的技能最多只有三个,只能通过阶位提升而增加,而现在,一个技能卷轴,就能永久性地增加玩家的技能数。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兼具主动技能与被动技能的卷轴,对速度的加成优势十分突出,是一个泛用性极强,无论哪类玩家都能适用的卷轴。 原本还心平气和的戴里克和芙洛拉等人,立刻打起精神——他们就是为了这种东西而来。 早在米拉尔宝石时,芙洛拉就一直忍着没有出手,将机会让给了水岛川空,而现在,她只庆幸自己的远见。 【350!】 芙洛拉立刻出价,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正好她在第五世界就有些结余,身上还有450的积分,她相信,这样东西自己一定能拍下…… 【400!】 还没等其他前百玩家抬价,爱德华便以一己之力将价格瞬间拉高,他坐在座位上,眼神晦暗,一双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芙洛拉。 “做什么?这么看着我,爱德华,就算你身后有人,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让步的。”芙洛拉轻笑着,手指点了点桌面:“450.” 她直接将积分抬到了她的最大限额,并无比紧张地看着爱德华的动向。 “……”爱德华沉默片刻。 在脸色的不断交替之中,他的手抖了抖,最终还是放弃了竞价。 但最终这件商品也没有花落芙洛拉,而是被一个中途插进来的前百玩家,以480积分的价格拍走。 爱德华静静看着这一幕,。 别看他刚才这般犹豫的模样,其实他的心里很有底。 他现在目前拥有的积分,足足有580点,哪怕是一口价拍下刚才的东西也毫无问题。组织对他的武装很到位,导致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花积分去买道具和装备,他的结余相当多。 他留下这笔积分,主要是冲着苏明安来的。 苏明安这个家伙,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哗众取宠的那一会,后面一直很安静……简直安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爱德华不知道向上悄悄看了多少次,看见那人都在喝饮料,像在看戏剧一般看着他们对拍品抢得头破血流,好像对最终拍品的去向极有信心一般。 ……装。 继续装。 爱德华觉得他早就看穿了上面那个家伙的本性,绝对是个有特殊后台的家伙。不然的话,根本无法解释主办方的过分关照。 以最强玩家为借口,别人信,他可不信。 爱德华一早就觉得苏明安装得很,像一个天天戴着面具的家伙,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有不同的态度,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双标者。 能让对方看重的,按捺不动到现在的拍品,一定十分特殊。 因此,爱德华才会忍耐到现在,就为了到时雷霆一击。 他的身后有着联合团的支持,能够节省积分,而苏明安则完全不同,不过是一个单人玩家,什么东西都要自己买,他凭什么能比他的积分更高? 第六世界完美通关的400积分,第五世界结余的180积分,让爱德华手头足足有580点积分,就连被誉为战斗系锻造师,公认的有钱人榜六,都没他积分多,更别说一个全战斗系的单人玩家…… 他这样无比确定地想着,看着最后一件拍品,在万众瞩目之中,终于被呈了上来。 那是一条项链。 ……项链? 人们探头探脑,不知道这是特殊道具还是饰品类装备。 老板兔倒是停下了聒噪的声音,让这枚项链被完全展现。 浮动的屏幕之中,镜头特地被放大,让人们能够看见项链的钻石里流淌着的流状物质,与其上美轮美奂的璀璨华彩。 那不像是一枚死物,倒像是一枚被禁锢于钻石之中流淌的星河。 亿万万人的目光,此时都被它完全吸引,各处都传来了小女生的惊呼声,呼声中满是羡慕,“想要”的声音快透出屏幕。 “好漂亮……” 芙洛拉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几乎就是她梦想中最美项链的模样。 戴在脖子上的星河……想想就觉得无比浪漫。 在人们热切的目光中,老板兔敲了敲锤:“正如大家所见,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件拍品!” “这是一件阶位位于紫级之上的……金色传说级装备!” “金级的顶级装备,只会出现在最高阶的锻造系玩家的手中,与我们的世界级拍卖会上。玩家不可能在游戏副本中获得这种品质的装备!” “下面给大家展示我们这件极珍贵拍品的装备信息……” 格外静寂的拍卖场中,人们的眼睛都是红的。 羡慕,嫉妒,恨不得自己下场把钻戒抢了……这样的想法,几乎到处都是。 同时,他们也不住在好奇。 这枚……传说中的,从未出现过的最高级别装备,可以说是目前为止的最强装备,究竟会有怎样逆天的属性? 一则湛蓝的面板,缓缓在每个人眼前浮现,一行行字迹逐渐跳动而出…… 【诺亚之链(金级)……】 “来了!” 爱德华的手指立刻移到出价框边,立刻就要输入数字。 与此同时,隐藏于人群之中,好几个已经按捺很久的玩家,也开始调开面板,摩拳擦掌…… “唰!” 一声巨响。 还没等人来得及看完介绍,面板突然瞬间关闭了。 “怎么回事?” “我草,这啥情况?我信息还没看到呢?” “出bug了吗?” 嘈杂声瞬间爆发,人们的目光,同时向着上方的老板兔看去。 白发少年有些懵然地站在台上,似乎也没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啊……恭喜……”他捧着话筒出声。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一行文字,缓缓显现。 …… 【一口价出价:600积分】 …… 【竞拍者:苏明安】 【竞拍结束】 “恭喜亲亲的第一玩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秒拍下了我们的最后一件拍品……” 老板兔有些懵然的恭喜声,回响在整片寂静的拍卖场里。 在全场中人又惊又羡的目光中,苏明安打开邮箱,一条极为璀璨的项链掉在他的掌心。 在灯光下,那钻石内流淌着的东西,星河一般,看起来漂亮极了。 他看向这间传说级装备的信息介绍。 【诺亚之链(金级):“死亡可以征服整个世界, 我们的爱将长存,生命永不灭。” 魅力+一级(最高不得超过ss) 精神+5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光辉长留): 效果1:你可以选定任意一名玩家,让ta为你分担接下来3秒受到的任何敌对性伤害,冷却时间一小时。 效果2:(锁定,解锁条件于第七世界开始后开启)。】 …… 魅力+一级……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的信息面板。 【魅力:s】 ……略高。 他不知道魅力s代表着什么,但应该会非常强……看来这种效果只能在今后的副本中体现了。 他看到这个名为“光辉长留”的技能,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坑人方案。 光辉长留的效果1,1v1神技,除了冷却时间长点,几乎没有任何缺点。配合上高塔邀约的话,效果极佳。 现在的他,处于一种pvp极强,pve稍逊一筹的状态中。但至少不用担心任何情况下一对一的战斗。 除了玩家的群战可能将他耗死,他几乎没有败在当前其他玩家手里的可能。 除非是那种特别针对性的诅咒系技能,或是无法被察觉到的法则类技能。 他将诺亚之链拉进装备格子,替换下黎明之坠。 他没有将其直接佩戴,而是选择了外观隐藏。 他注意到了下方众多女性顶尖玩家充满艳羡的目光。 ……他知道这个东西是很好看,但确实不适合自己戴。 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爱德华阴沉的神色。 经过了联合团之前那波操作,爱德华现在好像相当浮躁,或许是因为这人刚刚经历了第六世界,心态还有些崩。 水岛川空也在抬头,看着他,眼中平淡无波。 她的怀里放着一束不败的红玫瑰,似乎是一直在等待着谁。 台上,老板兔已经开始作结束语: “那么,恭喜大家,本次拍卖会,宣告正式结束!” “本场拍卖会的六件拍品,都拍出了理想的价格!” “感谢各位玩家,对于本次拍卖会的大力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呜,呜呜呜,我亲爱的玩家们,人家太感动了……” 它说着说着,居然直接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十分动情地抹着泪,眼泪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看起来还挺像回事。 “草!老子连金级装备啥属性都没看到啊!”有不少人在台下吼着。 “苏明安,苏明安,把属性发出来啊,大家都等着看啊!”有人转头,朝着还在玻璃房里喝饮料的苏明安吼。 “md,绝了,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看最终宝物的,结果就给爷整了个外观,跟逛珠宝店一样。”有人垂头丧气。 “等等,为什么看见老板兔这个模样,我反而有些动心……” “福瑞控是吧?” “……不过,感觉今天也算不虚此行,论坛上又要多许多名场面了,这么多的榜前玩家汇聚,光是记者帖估计都数不清……” “哎,咋还不散场?” 看着下方依然没有被开启的离开通道,原本还在喝饮料的苏明安,一瞬间想起了邀请函里的那一行“颁奖典礼”。 他吸吸管的动作停了。 “我先走了。”他朝着旁边的小娜说了一声,果断起身,转身就走。 “哎,哎,等等,先生,我们还有最终的颁奖典礼,您作为拍下最后一件拍品的玩家,应该发表一下感言……”小娜立刻拦住了他,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一般。 “感言?” “是的,几句话就好,就当一个结束致词。”小娜双手合十,像祈求一般看着他:“拜托了,先生,这是仪式,仪式完成之前不能离开的……” 苏明安看向玻璃外。 玻璃窗外,无边无际的座椅,坐着衣着各异的人们,像汇成的一片彩色洪流,一眼甚至望不到头。 “嘭!”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顺着声音望去,他看见场外观众席处似乎起了混乱,人们的身形如海浪般散开。 他看见了流淌在海浪中的血。 他凝视着那场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娜。” 他出声: “场外观众席……是不是没有安装防爆符?” 小娜侧着头,看着他。 “这很重要吗?”她问。 二百八十七章·开幕雷击 …… “——哎,刘倩倩,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联系上苏明安啊?” 四等玩家席里,人头攒动。 各色光芒照耀下,米粒般密集的坐席上挤着一个个探头探脑的人们。其中,一个肥头圆脸的小胖子,一边嚼着嘴里的爆米花,一边朝着旁边的马尾辫少女说话。 “嘿呀……怎么都联系不上,发私信不回,发邮件不看,不知道人编号,也不知道人住址……本来想着下副本去碰机会,这概率又太小……”旁边的一个寸头少年叹气。 “还想着呐,我估计啊,人家早就把我们忘啦。”一个留着刘海的短发假小子女孩说:“还高中同学呢,这才毕业三个月,暑假一过,就把咱们忘了。当初还一起备战高考来着……嘿,你说,这一个人,变化咋能这么大呢?我们还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人家都跑到最高组织头上耀武扬威了,你看那玻璃房,你看那宝石项链,把我羡慕的……真的眼睛都红了……” 这一行正在说话的年轻人,是原先龙国的学生,刚上大一。 原先,他们只是一群极为普通的学生,和他们相同年龄的人,在这场游戏中比比皆是。 只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是苏明安的高中同学,曾经与他一同备考三年。 ……【苏明安的】,高中同学。 只要和这个前缀沾上关系,那就和站在风口没什么区别,只要放出证据,一头猪都能上天。 在刚被选入世界游戏时,他们还感觉迷茫、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勉强利用q群系统聚集起来,想要聚在一起找温暖的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 他们还有一个同学,也被选入了世界游戏,叫苏明安。 而刚想着把这个同学找回来,将他拉入‘同学互助团队’的他们,突然发现…… 这个同学的地位……有些超乎他们的意料。 他们感到了狂喜。 在发现苏明安身份的当天,他们十几个还开了个小型的庆祝晚会,庆祝今后‘抱大腿’的大好人生。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家伙鱼跃龙门了,不得好好捎带捎带他们这些共度三年的同学? 李健一就是这么想的人。 他是之前高三四班的班长,勉强可以在通知班级消息时和苏明安说上几句话的人。在得知这人突然崛起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扒上去,争取成为苏明安身边的队友型人物。 他看过玄幻小说,知道在强者成长的路上,最容易信任的,就是强者从小到大的亲密同学朋友,他这要是凑上去,成为个什么队友之类的,那岂不是一步登天? 但,残酷的事实很快打击了这群极度兴奋的年轻人们。 ……联系不上。 他们联系不上苏明安。 他们明明发邮件,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发出的邮件却像石沉大海一般。就连在超话论坛里,他们疯狂艾特的那些帖子,也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这倒是吸引了一大批疯狂的记者和粉丝们一齐拥上来,对他们进行采访,挖掘以前苏明安的各个事迹,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让他们好好享受了一把。 ……但这还不够。 李健一记得高中时苏明安的表现。 他记得,当时的苏明安……虽然话比较少,但也是个可以交流的学生,性格挺友善的,还有钢琴的才艺,当时他们班的班花沈雪就特别喜欢他,还拜托他们这些人还当了一波僚机。 按道理来说,他们这些同学,应该能占得几分交情的吧…… 只要能在这种情况下联系上对方…… 这样想着,他立刻又拿起了扩音喇叭,开始了本次拍卖会的第一百九十七次呼喊: “——苏明安!我是李健一啊,你的高中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给你发了邮件——” 他的声音传递出去,和各种嘈杂的人声混成一块。 现在拍卖会是结束了,但还没有散场,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谈论各种事情,场面十分喧哗。 他这一喊,倒是没起什么效果——事实上,正在发出这种呼喊的人,在全场不知道有多少,有喊是苏明安初中同学的,有喊是人家邻居的,有喊是人家发小的,甚至还有人喊是他妈妈的…… 这种大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能被人家听见就怪了。 李健一放下喇叭,有些丧气。 但他这么一喊,倒是又引来了一批记者。他们扛着长枪短炮凑了上来,麦克风直往他这边凑。 “这位玩家您好,刚才听见您说您是第一玩家的同学,请问这种情况是否属实……” “啊,是真的。”旁边的假小子李圆圆立刻插嘴:“网上也能查到,我们也有毕业照,是同一届的,咱们一起同学了三年!” 记者听了,立刻兴奋起来。 “这里是东北时报,请问在您有没有关于第一玩家特别印象深刻的记忆……” “有啊,当时我们是同学嘛,然后我们的班花特喜欢他,有一次送玫瑰还让我们帮忙看他的动向……” 一看到这种可以露脸的场景,其他几个同学立刻兴奋起来,争着抢着要回答问题。 “我也记得!我记得他开家长会时家长从来不来,全班就他一个座位是空的……” “苏明安学习成绩一般吧,但作文却好像上过什么市级报刊……” “我是真想不到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走到这个地步,我身为同学,都觉得这前后简直就是两个人……不过也可能是我们以前就不太熟,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 “我觉得他没啥变化吧,他以前有时候说的话,我就听不懂。” “我还曾经看见过他在办公室和老师争论过什么……” 听着话题一个个爆出,记者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实,他们像是发掘到了宝物一般不肯离开。 其中,有一个单马尾记者,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关于主办方对第一玩家的特殊优待问题,请问你们是如何想的?和他共处三年,你们认为他会不会是那种为了利益而背叛同胞的人……?” 侃侃而谈的李健一卡壳了片刻。 他面对着无数道尖锐的视线,感觉有些回答不出口。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 毕竟那人受到的优待实在太多,就连他也不得不怀疑。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世界是一个大染缸,学校则是象牙塔,将一个人突兀地从象牙塔里抛出来,被这样崭新的世界染成什么样,那都是有可能的事。 他想了想,斟酌了下言语,还是准备回答偏向肯定的答案: “这个么……我也不清楚,毕竟他前后反差实在太大,说不准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我很难想象是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和我一样的学生,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他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记者们的眼神开始不对。 ……不,不止是记者们的眼神。 旁边的,一直在围观他们的人,也在同一时刻移开了眼神,向他的身后看去。他们的表情开始变化,眼中流露出了恐惧与惊愕。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意外,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 李健一感到头皮一麻。 他突然听见了从后方遥遥传来的惊呼声。 那声音距离不近,反而像穿过遥远的人潮向他涌来,像是许多人的一同疾呼,以至于声势浩大。 “天哪……” “怎么会……” 李健一猛地回过头。 在望见结界之外,观众区的那一刻。 他仿佛看见了完整的图像正在崩裂,由人聚集而成的汹涌浪潮正在四散。 一片艳红布满了他的视野。 结界外的观众席位,波形的浪涛划过人们的身影,一团团艳红的花朵在人流的浪潮中绽开。 他听到了无比惨烈的惨叫声。 “恐怖袭击——是恐怖袭击!有人带了炸药——”旁边的记者吓得大叫起来:“快跑——!” “怎么会?那玩意的原材料主神商店不卖,那么难收集到,为什么会有人……” “别担心,我们是拍卖场内部,有保护措施!爆炸不会波及到我们!” “幸好持有记者证的玩家可以进入会场内部,保了一条命啊……” “是的,大家冷静!我们内部没事,只有外面的休闲玩家会有事——” 李健一听着人们的高呼,心渐渐平定下来。 ……是啊,即使有人策划了一场恐怖袭击,能让炸药在同一时间爆炸,他们会场内部的这些冒险玩家却是完全无事。 祸不及身,他慌张什么? 他注视着外面如热锅蚂蚁一般乱窜的人流,看着他们慌乱而逃的乱象。 隔着一层无比安全的结界,他像在看着一个间隔了一整个世界的闹剧。 虽然这样的想法十分阴暗,但他心里,其实原本就看不起那些休闲玩家。 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坐享其成,无视冒险玩家的努力,只知道在论坛上打嘴炮? 天知道他看见这帮闲人炒门票价格时有多眼红——凭什么冒险玩家需要挣扎在生死线上,才能赚得那一点积分。而这一群只知道躺着等积分汇满的废物,却可以出手这般阔绰? 一张门票,700积分。 他几个世界痛苦挣扎,最后加起来的总额都没到700!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看着这场面,虽然觉得残忍,却莫名有种罪恶的痛快感。 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就是应该这样才对。 这群观众,这群只知道休闲的家伙,也应该面临一些“风险”。 比如,再继续待在安逸的主神世界里,也会有真实死亡的风险。 这个风险,早在第二世界结束时就被第一玩家揭露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贪图安逸的人们渐渐忘却。现在,这一场爆炸,倒是能让这群被蒙了眼的家伙清醒清醒。 李健一甚至怀疑,这场规划有序的爆炸案,是不是哪个大型组织策划的,为的就是摇醒这一群已经睡着了的家伙。 这种意外明明已经被预见到,也被各大组织放在论坛上提醒过,此时的大多数人们却像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他们太安逸了。 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主办方大型活动,不会有人策划这么一场大型阴谋。就像以前在翟星上的世界性足球赛,不会因为有被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就不召开。被调动了热情的人们,根本不会因为这点恐慌就全员闭门不出。 炸药的珍稀性……引燃之人极有可能同归于尽……过分高昂的门票价格……引燃的区域和时间规划…… 这场爆炸,根本不能是几个罪犯能够拍案敲定的计划。 ……而像一场大型的谋杀。 虽然手段残忍又过激,但却应该很有效,能够以危机警醒人们。 ……就像第一玩家曾经做过的事一样。 虽然说,当时第一玩家的做法是牺牲他自己,在公开场合自尽,来警醒人们。现在这种做法,却是杀死无辜的人们来警醒人们——不要再安逸地待在主神世界里。 但是他觉得没什么差别。这种事情总得有牺牲。 唯有鲜血和真实的死亡才能让人们冷静下来。 毕竟,外来的积分终究要靠冒险玩家收集,这些休闲玩家赚得的,不过是玩家之间的内部交易积分,全是从冒险玩家手上得来的。 唯有冒险玩家的争取,才对总进度条的增长有意义。 虽然李健一自觉自己的想法有些阴暗,一些组织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行为。这更像是一场突然的恐怖袭击。 但仍然有组织实施这种规划的可能性在。 他看着这一幕,看着结界之外的人们惊慌失措,像看着一堆在火堆上跳脚的动物。 主神世界的规则,只是不能相互直接攻击罢了。面对范围性攻击,玩家可以发动自身的防御技能。 但现在看起来,这帮处在爆炸中的家伙,有相当一部分是被清空了实力才成为休闲玩家的人,他们的身上,连半个技能也没有。 此时的场外,就像一场烟火晚会。 并不频繁,只是隔一段时间炸一下,却足以让剩下没能及时撤离的人们绝望。 “救……救救我……” 最靠近结界的那一排核心区的休闲玩家,被无助地堵在了最后面。 他们根本无法越过汹涌的人潮,有人只能拼命地敲打着结界壁,试图让内里的冒险玩家救他们。 就像溺水之人拽向救命稻草。 ……明明知道没有用。 “李,李健一,我们,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是冒险玩家,也有防御技能,他们既然进不来,我们冲出去救他们吧!”旁边的女同学陈天乐立刻扯了他一把。 她看上去也很害怕,此时她的全身都在抖。 但她却依然想救人。 李健一看了一眼结界外。 他看见,有仗着自己体格优势的人,挤着人潮,推推搡搡,踩踏着其他人,不顾其他人的惨叫要冲出去。 他看见,有人使出了各色技能,身上罩着一层光膜,于鲜血中快速前行,完全不顾其他人的求援。 但他也看见,一个长相和他的母亲很像的中年女人,挤在人潮的最角落,用身体保护着怀里的孩子,哪怕背后被风波刮得全都是血。 他甚至还看见,有人高举双手,将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送了出去,自己却陷落在爆炸的最深处。 在这样灾难的情形下, 他看见了人间百态。 “不行!”李健一立刻握住她的手:“不能出去!现在只有场内是最安全的,一旦冲出去,进入那么拥挤的人流,根本回不来,法力一旦耗尽就完了!” “可,可我们明明伸手就能救他们……” “这是活动事故,主办方会有交代的,轮不到我们去管。”李健一拦住了她:“再说,你没看那些榜前玩家都没动吗?他们都不救,我们这些小人物,陷进去了怎么办?你甘心和一帮不认识的人炸死在一起吗?” 他说的没错。 此时,最瞩目的地带,那被鲜红和血红色调布满的座位区,端坐着的几十个榜前玩家,没有一个人冲出去。 顶多就是有几个站了起来,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陈天乐不说话了。 她看着那个妇女背上被踩了无数只脚,看着妇女垂泪护着怀里的孩子,看着妇女不停地叫着“宝宝别怕,宝宝别怕……” 她看着这一幕,看着结界外的混乱人潮,如海浪般在她面前汹涌而过。 她看着眼前红得透亮的血。 她咬了咬牙,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海。她从未感觉到心脏会跳得如此之快,血液也像在沸腾,她感觉自己的脸部一片涨红。 这种感觉,在她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像一声突兀的鸣钟在她的心脏中猛然敲起。 她的眼前忽地一片清明。 像有着什么奇异的感觉,正在她心中解封。 她转头,冲李健一笑了笑,而后冲了出去。 在冲出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像将耳边的凉风都抛在脑后。 洁白的光罩在她的面前升起,她跃过一脸震惊的人群,像游鱼过水,一头扎进了最危险的血海中。 “喂——陈天乐!” 李健一完全不懂这个平时内向懦弱的女孩子,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冲动的举动。 ……明明只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他看见她从人群中回头,血花沾在她的发上,像海面散下夕阳的波澜。 “李健一,我好像突然明白,我这样的人被选入这个游戏的意义了。”她说。 她不再回头,像只自由的飞鸟扑入血海。 而他寸步未动。 “……”他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李健一,我们不动吗?”旁边的李圆圆小声问他:“陈天乐她……” “不能去!”他立刻出声:“我们的命可比这些休闲玩家重要多了,为了进度条的大局,我们可不能死在那里!” 李圆圆低下头,似乎有些愧疚。 李健一顺势阻拦了其他同学,没有让他们去犯傻。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聚集得不容易,平常组队也方便放心,要是突然少了几个人,那以后的副本还怎么继续进行下去? ……他们根本犯不着为一群没用的家伙犯险。 他劝完同学们,而后忽地听见了许多其他的声音。 像一阵阵,一片片的脚步声,或缓慢,或犹豫,或迅捷。 像无数只鸟儿同时扑翅,像片片羽毛在他的耳边刮过。 在劝说完同学,转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无数道同女孩一样的身影。 青年、少女、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小孩,他们身形各异,样貌各异,肤色不同。 但很统一的,这些人,都正像一颗颗洁白的流星,在他眼前掠过。 他看见这些流星正不回头地坠入前方。 一道道防御光罩,在人们身上撑起,往着尖叫声最大的地方冲去。 “阿姨,快过来!到我光罩下来!” “我这边还能容三个人,立刻接受组队邀请!” “别往那边去——那边还有余波——” 在一道道光芒的闪烁下,驻足不前的李健一,看见一道道身影扑入前方。 虽然绝大多数的冒险玩家依然是驻足观望,他身边的这些记者也没动,但,有一群本来可以处在安逸之中的冒险玩家,竟然主动走了出去……去救一群完全没用的人。 他很迷惑。 ……人类有那么团结吗? 或者说,什么时候,人类变得这么团结了? 他看着这一幕,想不明白。 明明在论坛上,这群家伙,一个个比谁都嘴硬,吵起来谁都不放过谁,像要咬下彼此的一块皮来才能罢休。他所见之处,舆论一片混乱,各处都充满了悲观孤独的情绪。极端言论充斥帖子,利益所争之处谁都不退半步。 在面对第六世界的绝望情境下,更是有人扬言要抱着他人一起自杀,一起脱离这极端绝望的情境——有多少人在高呼,他们说,人类成为孤岛,互相内斗,已经没有了未来。 但现在…… 他为什么能看到这么一群为了他人而犯蠢的家伙? 他无法明白。他只是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热血上涌,渐渐让他的脸也涨得通红。 看着这空前团结的这一幕,不知怎么回事,他竟也有了种冲上去的冲动。像看到了极其热血的电影,或是看见了令人共情的画面一般。 ……这就是属于人类的同理心? 不。 李健一不愿承认,他更愿意用“从众性”来解释这个现象。 他站在原地,驻足不前,看着一道道白光在他面前闪现。 而与此同时,他又看到,在尖叫声最大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闪着蓝光的包裹。其上的能量传染到了空气之中,那整片区域都充斥了扭曲的乱流。 三秒之内,那枚机械炸药就会爆炸,那片地块会化为一片血污。 没有反抗能力的休闲玩家们,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 “啊——” 已经有人开始尖叫,他们伸着手想要逃离这片地带,却连迈步的机会也没有。 像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鹅,他们满目绝望,深陷于海潮的漩涡之中。 李健一闭上了眼。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在他的面前响起。 隔着一片结界,他感觉不到那阵灼热的风波,但他知道自己一睁开眼,就能又看见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间惨剧。 他吸了口气,忽然注意到周围有些安静。 原本慌乱的议论声,尖叫声,讨论着要不要救人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同时缓了下来,像一阵被平息的浪涛。 他感到奇怪,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一阵爆炸余波。 但不同的是,那恐怖的残火,并不是在人群中亮起,而那片原本该被爆炸包围的人群,此时仍然安然无恙。 他们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似乎还没从劫后余生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爆炸没有降临。 李健一抬起头。 他看见,被高高抛起的炸药,在极高的天空之中炸裂而开,星色围绕,火色璀璨,像绮丽的烟火骤然绽开光辉。 ……却没有波及到任意一人。 而在人们上方,全身罩在盔甲内的女人,落了下来,收回了高高举起的,血肉模糊的手。 她抬头,看向那间最为显眼的玻璃房,正与正注视着她的人目光相对。 她的盔甲之上,刻着一盏鲜红的天平, 颜色血一般刺目。 二百八十八章·“天国灿烂” “……所以,我认为,派出我的跟随者去,对这种情况很有利。” 玻璃房内,室光透亮。 面对着微笑着的小娜,苏明安缓缓说着:“我现在的处境……可是不怎么顺利,总有些蠢货拿些莫名其妙的借口质疑我。” “您说的没错。”小娜轻声说,态度无比温和。 她的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依然是很尊重的服务人员站姿。 “坦白来说,在这种灾难情形下上去闭幕演讲,只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苏明安说:“他人还挣扎在爆炸的灾难中,我却上台去激情演讲——这种行为,恕我拒绝,对我完全没有好处,只会让这群家伙更痛恨我。” 他说着,语气似乎还带着些愤怒:“先前的掌权者任务难度暂且不说,如果这种让我上去面对所有人的怒火,就是主办方对唯一掌权者所谓的‘关照’的话,我并不觉得这种关照有多合理。它带给我的利益与损失完全不匹配,只会让我被所有人质疑,仇视——小娜,你觉得这真的是一种合理的玩家竞争行为吗?” 他说的很直接,不带一点弯弯绕绕。 这个时候,有一点犹豫和掩饰都会被看穿,就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思维去考虑。 如果这种情况还笑脸对人,像团泥捏的一般,反而和他之前的表现有差异。 他现在展现出的,就是一个信任被辜负了的,合理的,被主办方关照了的“第一玩家”的形象。 至于这种说法会不会激怒对方,无所谓,他只是看看对方的反应,看看主办方对所谓“掌权者”的看重程度,大不了玩脱了就回档。 ……不过,这样想来。 那帮玩家,猜测“自己被主办方特殊关照”的想法,居然也没错。 ……挺讽刺。 “所以,您的想法是,派您的跟随者下去,让人们对您重归信任?”小娜轻声说。 “那群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这个时候上台去填火坑罢了。”苏明安说:“至于要不要派跟随者,无所谓,声誉刷与不刷之间的区别罢了。” 他说着,忽地笑了出来: “而且……就算派跟随者去救了那群人,我也能猜到一些少数人的心理,他们甚至会离谱到猜测,这场爆炸是我为了刷声誉而策划的,依然认定我是内奸、间谍……哈,虽然这样的说法也没错,但还轮不到这群无价值的家伙来说。”他说着,语声带着点嘲讽:“不过,这样的表面工作,至少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有用。毕竟,有很多人的命是真的被我救下了,他们必定会对我感激涕零。” 小娜微笑着看着他。 “小娜,你知道吗?这群……毫无价值的家伙,也只能在这种时候有些意义。”他说:“在这种灾难关头,恐慌的情绪会于群众中迅速蔓延,而一旦有人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这群绝望的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因为这份救命之恩,成为我最为忠实的跟随者——这正有助于我成为这些家伙们眼中的灯……” “您的理论很有意思。”她忽地开口。 她说着,耳边鲜红的宝石耳坠忽地开始闪光,在侧耳倾听片刻后,她微笑开口: “既然这是您的想法,我们自然不会阻拦。” 她说着,忽地靠近。 “您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她轻轻说着:“我们对您很有兴趣。” 透亮的室光下,她的面容没有一点瑕疵,透着一股橡胶一般的伪质感。 “在第八世界结束后……”她轻轻吐气,笑容中多了丝难言的意味:“我们会邀请您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您到时候,就知道了。”小娜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只是望向了外面。 苏明安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看见下方的乱象。 由于他临时发出的命令,三个原本还在广场待命的跟随者,已经及时赶到。跟随者们人均1000的战力在休闲玩家之中鹤立鸡群,就像混杂在羊群之中的三只猛虎。 其中,最为迅捷的刺客妮娜,已然再度按住了一个中年男性。 那个男性的手上,握着一枚还没被拉开引线的炸药。 对这些人,苏明安可不会手下留情。 对于这种有意制造恐怖混乱,杀害无辜玩家的人渣,他要求三名跟随者下死手,没留一丝余地。 妮娜的匕首在男性的脖子上一划而过,极为干脆利落地取了他的性命。 跟随者的设定,是在主神世界中,不得发起主动攻击,却可以在被攻击后无限制反击。 以前苏明安还以为,这种“无限制反击”,意味着可以像其他玩家一样,出手,用纯粹的力量压制其他玩家。就像他在第四世界结束后,和爱德华的那一次谈话一样——他当时,只是凭着自己的高力量点,硬生生将爱德华从联合团的这一头拖到了那一头。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 这种“无限制反击”……其行为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它并不仅仅意味着“可以出手”。 而意味着…… ——“可以出手,且可以造成直接死伤。” 这意味着,跟随者一旦被爆炸波及到,限制一旦解除,刀刃一旦出鞘,便和憋屈的普通玩家完全不同——他们可以在禁止直接伤害的主神世界中,直接杀死其他玩家。 期间的判定,即只要同阵营者发动攻击,便会自动连带同阵营其他人仇恨。 简单来说,意味着只要跟随者被炸药波及到一次,就可以无限攻击其他同样持有炸药的恐怖分子。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主神世界·掌权者。】 他们执掌着规则之上的杀戮。 此时,解封了刀鞘的三人,现在完全是虎入羊群。 只要是被他们盯上的人,根本无法阻拦他们的刀刃。 所过之处,血肉溅起。 他们生生纵横过涌动的人潮,杀开了一条血路,就像穿梭于人群之中执掌生死的死神。 其他前来救援的冒险玩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三个可以直接杀戮的盔甲人,完全说不说话。 ……这也太可怕了! 可以无限制攻击的跟随者,除非殒身于范围性爆炸之中,否则其他玩家的攻击性技能不可能对其造成伤害,但他们却可以一直击杀他人。 ……这是三个近乎无敌的决裁者。 尽管在刚开始,人们还害怕这群盔甲人是不是来无差别攻击的。 但在有人发现有枚炸药被高高抛起,在天空中炸裂之时,他们忽然发现——这群盔甲上刻着主办方天平图案的家伙…… 居然是来救他们的。 有人突然高呼起来,语声中满是兴奋。 “是苏明安——是苏明安的跟随者,我认识他们——!” “不是说他是主办方的内鬼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主办方的家伙会救我们……” “你再骂?” “不少恐怖分子被控制住了,大家先注意撤离……” “不管怎样,既然这事发生了,以后谁在说他是人类的叛徒,我第一个不放过!” “他们救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恩人,恩人,你们别走,我给你们跪下,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 各色的言语,充斥在世界频道的聊天当中。 尽管三个跟随者的力量,相对于全局来说还很渺小,但袭击的范围本就不大。组织者似乎就是盯上了核心区的这一块高端休闲玩家,后面的观众席并没有被波及多少。 跟随者们迅捷的动作,至少安定了六处会发生爆炸的灾难点。 ……虽然尽管如此,警觉了的恐怖分子选择了提前引爆炸药,仍然有人因此遇害,但被救下来的六拨人却是感激涕零。 此时人潮十分密集,被救下的人少说也有四位数。 这次的爆炸,总共也就十几处袭击。 三位跟随者,生生挡下了将近一半。 苏明安站在高处的玻璃房,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有被救下的人们,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不少人被吓软了腿,坐在原地失声痛哭。 有人将孩子抱得极紧,在拥挤的人潮中默默流泪。 有人骂骂咧咧,按着旁边的恐怖分子,开始重拳出击。 ……他也看见,有被救下的许多人,弯着腰,朝着他的方向跪下。 有人拽着跟随者的盔甲,不许他们走,要给他们磕头。 有身周萦绕着白光的冒险玩家,神情有些凝重地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他还看见。 最外层的,最安全的休闲玩家们,乱成一团,像潮水一般向传送阵涌去。 死在爆炸中的人们,尸体支离破碎,有亲人朋友在他们身边痛哭。 屏障之内,驻足不前的冒险玩家与记者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他看见,原本安然坐在座位上的榜前玩家们,朝他投来了视线,其间情绪复杂。 他站在高高的玻璃房里,隔着两层屏障,看着这些离他如此遥远的人们。 像看见了无尽远方。 “……这个家伙。” 下方,坐于三号席位上的爱德华低声说着:“……又是一场作秀?” 他的不远处,黑发的女人听见了此话。 她侧头,一双黑猫般灵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爱德华。”水岛川空开口。 在说话时,她的视线有些无法控制地向上瞥去,似乎很想看看上面那人的反应。 但这种想法,最终还是被她压制了下来。 她对着面目凝重的爱德华,冷然出声: “——不要以你浅薄的偏见,去揣测他人的善意,那是对人类本身的侮辱。” 爱德华皱眉看着她:“你什么意思,水岛川。”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说这种满怀恶意的话,爱德华——我已经改变了主意。”她说:“这几个世界副本,我一直在观察,一直在考量……而到现在,看见了这件事,我可以完全认为,他配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我在此……更改之前自己的想法。即使不稳定,即使身后没有背景,这家伙对于同胞的同理心……却是认真的。” 她说着,眼神越发明亮:“至少,设身处地,要是我是他,我绝对不敢拿自己仅有的三个主神世界的武装力量,去冲进爆炸场景中冒险。” “而且你说……作秀?”她说着,嗤笑一声:“要是一个独身玩家可以突然号召起这么大规模的一次袭击,且全程消息没有一丝外漏,我倒更佩服他——爱德华,我为我之前对他的恶意感到抱歉,从今以后,我不再会与你为伍。” 她说着,转身就走。 黑发在她的身后如一面旗帜般飘动,鲜艳的红玫瑰被丢弃在座位之上。 她步伐稳定又迅捷,迅速走出了这一片血红的巅峰玩家区,走得干脆利落,像要就此甩开什么。 爱德华沉着脸,而后迅速收敛了表情。 他看了一眼上方同样在注视着他的苏明安,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起身,同样步伐迅捷地离开了会场。 坐在六号和七号席位的路和北望,有些凝重地朝上边望了一眼,而后交流着同时走了出去。 十号的芙洛拉,牵着邦妮的手,朝着苏明安抛了个媚眼。 “第一玩家。”她微笑着,长长的眼睫如蝴蝶翅膀般轻颤:“你的跟随者们,今天很帅……当然,你也是。” 苏明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芙洛拉理了理头发,做出思考状:“嗯……或许经过今天的事,风暴科会对你有所改观呢?” 她像是对苏明安说着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总之。”她放下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很成功……恭喜你。” 这位熟女自顾自地说着话,没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她牵着抱着小熊的邦妮离开,姿态满含风情。 苏明安收回视线。 “这算是结束了吧?”他说。 “结束了……如果对于这场拍卖会来说。”小娜微笑:“您已经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返回个人空间,无需再经过原先的通道。” “小娜。”他出声。 “您说。” “……”苏明安出口的语声有些犹豫:“你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很像一个我见过的人。” 小娜听着他的话,笑了出来。 “这种搭讪方式有些老土哦。”她笑着打趣。 苏明安侧头,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他此时的眼神很专注,与之前有些散漫的模样完全不同。 “小娜,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他说: “在某一天的,一个正午时分,我是不是在某一间咖啡店里——见过你?” 他的语气含着些迫切。 小娜微微收敛笑容。 娇艳的红唇色下,她张开嘴唇,像两片染满血色的蝶翅缓缓切错而开。 “尊贵的掌权者。”她轻声说:“……我们在游戏开始前,并没有见过。” “是吗……” 苏明安不再追问。 既然对方已经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猜测。 他再度看了一眼窗外。 此时场内的人们已经陆续散场,结界外的人们却还处在混乱之中。 看来这次事件,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息下来。 世界频道的消息也完全看不过来,它们像雪点一般刷盖上去。可以看出,那些在场外看直播的人们,也无比关注这一游戏开始以来,最大最恶劣的恐怖袭击事件。 这可是一大群玩家的真实死亡。 从未有过的恐怖事件。 ……估计联合团那些组织,得花很大的精力引导这波舆论。 苏明安点开个人界面,选择返回个人空间。 传送的白光在他眼前亮起。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回到了逼仄的个人空间。 顶端的白光始终稳定,背后便是矮小的床铺。 他站在原地,检查了一下,积分还剩余91点,也买不了什么东西,只能暂时保存。 距离下个世界开始还有三天,他打算在这三天收集一些论坛信息,并充分调节好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坐在床上,打开世界论坛,开始浏览起来。 这次恐怖袭击事件发酵得非常快,也许人们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恶性的事件发生。一些失去亲人的人在论坛上哭天喊地,引起了一大片人的共情。 其中,苏明安的跟随者们也成为了热点话题。人们将他的出手行为与其他榜前玩家的驻足不前作对比,纷纷开始斥责其他玩家的冷漠。 但可以想到的,还会有另一批人跳起来,为榜前玩家说话,进行一波价值衡量的辩论。 最终的结果,也必然是哪方都说服不了对方,只会互相觉得对方是傻缺。 信息爆炸时代,事情过去得非常之快。 除了不少地方增加了些防爆措施,有了些许改变,这次事件,更像是一场盛行于论坛之上,令人们争论不休的舆论风暴…… …… 【12月17日正午12::00】 “叮咚!”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第七世界:海上盛宴。全球副本开放型/角色扮演类游戏。】 【参与玩家:228079817人!】 【海上盛宴将被复制为22808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10000名玩家进行游戏!】 【由于玩家为第七次进入游戏,不再学会交流通用语,自动扣除10点积分,学会第七世界通用语!】 【——世界开始!】 …… 关闭面前世界论坛的苏明安,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道具。 在系统播报期间,他注意到了这个两亿两千多的人数。 ……这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的最少人数。 看来即使有爆炸事件的影响,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被激励去下场参加游戏。 毕竟第六世界给人们带来的后遗症,实在太严重。真正贪图安逸,害怕死亡的人,宁愿老老实实缩在个人空间里,也不会去下场去躲避真实死亡。 适合的人永远会去冒险,而不适合的人总是善于逃避。 ……其很难因为什么突发事件而改变。苏明安已经预料到了这个人数结果。 他正思考着,传送白光忽地显现。 刺目的光芒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闭上,在感觉意识渐渐回归之后,他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还未在眼中清晰,眼前仍残余着片片模糊的白斑,右上角的热度便一瞬间飙升起来,雪花一般飘过的弹幕已经开始准点报时。 【第一!】 【来了!】 【踹前面一脚屁股,我才是第一!】 【哦吼吼,我看了论坛了,苏明安是真的牛掰,那被他那跟随者救下的人们在论坛上哭得……几乎每个帖子都要发万字感激小长文了。】 【别说了,苏明安牛比!】 【苏明安牛比+1】 【?只有我怀疑他是在作秀吗?凭什么他那跟随者可以不受控制地攻击其他人啊,那以后我们的生存还有保障吗?】 【是的,只有你怀疑。】 【?怎么还有没学乖的脑瘫在这个直播间喷粪?兄弟萌,给我把他冲了!】 【已举报。】 【脑瘫人脑瘫魂,先别提你的生存保障了,我先让你不再生存行不行?】 【笑死,哎,怎么还有人跑来这个直播间喷人啊,好歹换个地方啊,真是不要命。】 【话说,第一玩家啥时候搞个直播间房管啊?我瞅这“世界游戏,在线度假”的直播间标题不爽很久了……】 【来了来了,这波世界副本怎么说?】 【我觉得,这得是个阳间本吧,它总得该是个阳间本了吧……】 【阳间本+1,这不得来个皆大欢喜结局?】 【……】 眼前的白光渐渐消退。 苏明安渐渐看清,眼前好像是一间高档餐厅。 面前有着洁白的餐桌,娇艳欲滴的鲜花、干净的杯碗、白色的象牙筷。 ……以及一个正坐在他对面,哭得满脸是泪的女人。 “苏凛——我告诉你,我已经不会再犯傻了,不会再爱你了!” “想接近我的男人不少,你玩火玩过头了,这段感情,已经被你亲手砸碎了!以后,我们形同陌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会爱你爱到撕心裂肺的女人了!” 她大吼着,拎起旁边的皮包,转身就走,空气中划过一道长线的泪痕。 “——苏凛!你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像我这么好的女人!” “你就用这一生去后悔去吧!” …… 苏明安:…… 苏明安:? 二百八十九章·“玩家?” 苏明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这个女人迅速打开了包厢的门,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嘭!” 门猛地在他面前关上,他没有追,而是想起刚刚女人的装束。 她穿着的是一身缀着宝石的洋裙,脖子上戴着湛蓝的项链,像是近现代装束。 再结合周围这整齐干净的布置,这个副本……难道是近现代背景的副本? 弹幕在视野右上角掠过,观众对这开场表示喜闻乐见。 【来了来了!】 【当头喝骂,开幕雷击。】 【这布置,现代本!一定是现代本!苏明安的身份是霸道总裁!这必是一波狗血联姻剧!!】 【端着桌子坐好,这周我都赖着这直播间不走了。】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第一视角的画面有点晃……?】 【是有点晃,一阵一阵的,难道是开局地震的逃生类关卡??】 苏明安迅速起身。 他也注意到脚下的地面有些晃,虽然非常不明显。但他感觉这不像地震,反而…… ……更像是脚下的东西,正在水上航行。 联想到副本名称,“海上盛宴”的话…… 他绕开洁白的餐桌,推门—— 他看见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蓝海。 “哗啦啦……” 海声在他的面前荡漾,洁白的浪花顺着船沿飞逝而过。 深红的栏杆立在他的眼前,脚下黄澄澄的船板反射着阳光刺目的色泽。棉花糖般的云片漂浮在空中,天幕像一口锅,罩在他的头上。 不远处,有海鸥悠悠飞过。灿烂的阳光下,海面像透明的细沙一般波光粼粼。 他走到栏杆前,调开系统镜子。 他看见了自己一张有些偏向西方的,五官略显深邃的脸。值得注意的是,这身体的一双眼睛是偏向暗调的金色,像是个混血儿。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身中古风格的西式礼服,看布料的质感,应该价值不菲。 ……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 他观察了一下船的布置。 这是一艘巨轮,至少他现在站在长廊上,一眼望不到船的边缘。船上的照明装置像煤油灯,他并没有看到现代的电器。 他翻了翻衣服,找到了一张身份卡片,以及一张船票。 他先看向身份卡片,那是一张身份证一样的东西,上面标注着自己的姓名和出生日期,以及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 这些信息非常有限,但在他视线移向身份卡片之后,又一则补充信息在他的眼前跳出来—— 【姓名:苏凛】 【身份:亚特帝国的落魄贵族,为探寻云中之城而乘坐上亚特号。】 …… ……云中之城? 苏明安大概了解了这艘巨轮的航行目标,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云中之城。 一万名玩家,应该也没有全员在这艘船上,这艘船最多能坐两三千人左右,还要混杂当地的npc土著船员,一万人根本不可能。 这样推测,玩家们的开场位置应该不同,只有少部分人和他一样开局在这艘巨轮上,而剩下的相当一部分人应该已经在那个所谓的“云中之城”。 自己当前的身份是落魄贵族,那之前的那个女人可能就是类似于家族联姻对象的身份,看她的反应,应该是npc没错。 他看向另一只手上的船票。 票面上标注着他的房间号,是“第四层b02号”,文字旁边则画着一艘巨型游轮,正是这艘巨轮的模样。 在他看向船票的同时,像是被激活了什么一般,熟悉的系统播报,在他的耳边响起——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七个世界!】 【世界名:海上盛宴】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十二天。】 【本世界为开放类世界,无固定进阶任务,玩家可自行探寻。】 【本世界为开放类世界,存在上百条完美通关路线,玩家可自行探寻。】 …… “叮咚!” 【掌权者任务:到达坐标(256,835,1350)。】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进阶。】 【任务失败惩罚:“掌权者”身份恢复一阶。】 …… 【欢迎玩家来到亚特号!】 【本世界为万人竞争类大型世界,副本聊天频道已开放。】 【玩家于频道中发送的消息,万名玩家同时可见。】 【副本聊天频道存在信息屏蔽机制,不得传达某些被隐藏了的“特定信息”。】 【检测到当前玩家身份:二阶掌权者,本副本进程中可发言次数:20次。】 …… 【检测到玩家当前组队情况,组队人数:5人。】 【当小队成员相互靠近至一公里之内时,小队聊天开放。】 …… 一系列的“叮叮咚咚”声,响在他的耳边。 与此同时,世界聊天频道也在这一瞬间开启。 雪花一般的信息,迅速飘过他左下角的视野。这些名字后面还跟了一些特殊名称,有的内容是玩家本人的荣誉,有的则是玩家隶属的公会名。 【凯里(公会·夜莺成员):发言次数好少!?我怎么一共就五次?以前的第五世界不表示不限制发言次数的吗?】 【特里(组织·联合团):可能与副本通关条件有关,不允许玩家过多通报信息。】 【艾丽莎(公会·圣骑十字军成员):这次的本看上去是个不错的本,蓝海,沙滩,云中城,城里居然还有小船和河道,像个度假世界。】 【彼尔德(公会·日不落):度假??虽然目前为止这城像个普通的海上城市,但后面指不定会有什么奇怪事件,就像当初的明辉一样……当初谁能想到第十天会有波全员死亡判定……】 【坂井启太(公会·落樱):什么?你们都已经到海上城市了吗?我怎么还在轮船上……】 【庄静(组织·万里部队):轮船+1,可能玩家各自的出生点不同吧,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组队的队友……】 【伍德(无隶属):这副本比第六世界阳间,还是开放世界,都不用完成特定任务的,应该是一个缓冲类的副本吧?】 【乔治(组织·世界树公会):话说,我们这个本有撞车什么大佬吗?万人副本啊,我看着之前的明辉都有不少撞车事件出现,咱们这个本,也总得出几个大佬吧……?】 这条消息一出,顿时又跟上了无数条消息。 玩家们似乎还未意识到限制次数发言的重要性,也或许是过于兴奋,他们一刻不停地刷着消息。 聊着聊着,就又演变成了一波“榜前玩家比较大会”,不少人都在提名自己想遇见的大佬,场面一时演变成一场另类的世界论坛面基会。 而就在这时,一条消息,刷了上来。 发消息者后面同样跟着一段括号,写着他的世界排名,但与其他玩家不同的是,这括号是金色的,导致人们能于一片黑白的文字中迅速发现。 【山田町一(世界排行榜十七位):嗯……】 ……山田町一。 正在看频道的苏明安,注意到了这条消息。 果然,这种万人副本,很容易撞见熟人。 不过,还好山田町一并不是一直完美通关到现在的玩家,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失败。 【陈乐(无隶属):我靠!大佬出现了!】 【赫蒂斯(组织·风暴科):大佬!!!】 【莫姆(世界排行榜九千七百位):大佬!要临时组队试试吗?我在名为亚特号的巨轮第三层,我有线索洞察类技能!】 【贝克(组织·联合团):找到一个大佬!这个副本聊天频道一定有用,我蹲着看看还能不能看见其他隐藏在同一平行副本的大佬发话……】 【……】 苏明安一直在留意这个副本频道,试图找到吕树等人的消息。 按理来说,只要吕树这种级别的玩家发言,必然会带起一片消息,他不用费心去单个寻找吕树的发言。 但,他看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吕树等人的名字。 系统消息提示的是,小队队员双方接近一千米时即可组建组队频道,这样想来,吕树等人应该不在这艘巨轮上,可能他们开局便已经到达海上城市。 苏明安暂时将频道消息放在一边。 他顺着卡片上的地址,按照挂在墙上的路线图,试图找到自己的房间。 期间,他注意浏览了一些写在船上的信息提示。 这艘船名叫亚特号,乘客的房间都处在船舱内部,其中,往上三层的是亚特号最高档的房间,供贵族使用,下三层则是低一级的住房,供给富商这种有钱但社会地位不高的人。 至于更下面,则是船员和平民的房间。 苏明安在经过那片属于平民的地方时,往里面看了一眼。 船舱里面聚集着穿着各色破布衣服的人们,有快节奏的音乐作响,“砰砰砰”的踩踏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人正在彼此拥抱着狂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味,还有一股劣质烟味飘出来。 这艘巨轮将人们的阶级分割得极为明确,它特别注明了什么房间的人能进什么场所。下一级的人们,根本不能进入高一级乘客的区域。 苏明安回过头,打算找找上楼的办法,突然看见了一片小型足球场一般的甲板。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最前方的甲板处。 他的眼前,甲板的地板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十分刺眼。 甲板的面积很大,聚集着许多人。 那都是些靠着栏杆,叼着烟的贫民,不清楚里面有多少是玩家。他们大多身材高瘦,劣质的粗布麻衣像宽大的破麻袋一般套在身上,眼里有着被生活压榨而成的浑浊的光。 在苏明安看向他们时,这群人也一瞬朝他投来了视线,转头的动作十分统一,像是捕捉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异类。 他们的眼神中夹杂着嫉妒和不善,似乎对他这种贵族身份的人十分不满。 但这些人也只是看着,却完全不敢走上前来,甚至还有人往后退了些许,对着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贵族老爷怎么会来这。” “他们不是觉得我们是脏东西?居然有人主动跑到这片脏地方来。” “跑错地方了吧,刚才不也有几个乱跑的。”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这片区域似乎是属于平民的区域。 他站在这一群灰黑的人群中,就像灰黑之中一点亮色,一瞬间被人孤立开来。 不善的目光包围着他,似乎十分不欢迎他的来访。 他转身,就想要离开这里,却忽地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他。 “——苏凛,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他顺着声音抬起头来。 呼唤他的,是一个站在船舱二层,俯视着他的少女。 亚麻色的头发顺滑地垂落在她的肩膀,一双天海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在阳光下像宝石一般漂亮。 缀着宝石的羽毛扇遮挡着她嫣红的小嘴,淡黄的礼服裙勾勒着她雪白的肌肤,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像朵盛开的郁金香。 一块信息面板,在他看见少女时蹦跳出来。 【人物姓名:萨娅】 【身份:沃伦家族的次女,与苏凛共同长大的青梅。 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与家族日渐式微的苏凛保持距离。 为人聪慧纯善,声誉极好。 为了宣扬家族声威,而代表家族登上亚特号。】 …… 苏明安看了少女一眼。 萨娅正温和地看着他,羽毛扇边宝石般的眼格外明丽,像两颗流淌着星河的蓝色钻石。 咸湿的海风吹动她灿烂的金发,发丝像流淌着的明媚阳光。 “……我走错了。”他回答。 “那快点上来吧。”萨娅语声温柔:“天要黑了,早点回到自己的房间,甲板上不太安全。” ……天要黑了? 苏明安抬起头。 他忽然发现,原本灿烂的阳光,此时颜色忽地偏向深红,像是夕阳一下子窜了上来,像是火焰烧灼着湛蓝的天边。 只是几个眨眼间,天色便飞快黯淡了下来。 明明刚刚还是艳阳天。阳光海浪,晴空万里,一切看起来都像在海边度假般美好。 ……怎么眨眼之间,天黑得就如此之快? “轰!”一声巨响。 白光如龙般从天空窜了下来,那是一道巨型闪电。 乌云聚集。 这是暴风雨的预兆。 二百九十章·“魂族猎人” 在闪电落下的一瞬间,整片漆黑的海面被一瞬照亮,闪电像劈开天幕一般降落下来,接着便是突然的倾盆大雨。 “哗啦啦——” 雨滴飞速落下,打在甲板上“滴答”作响。 苏明安没再观察,他找到一旁上楼的楼梯,快步上楼,避免自己被这突然的大雨淋成落汤鸡。 ……原来天黑的原因是突发暴雨,并不是什么阴间原因。 但不得不说,突发的暴风雨,对于海上航行来说不太吉利。不少海上事故都是始于一场突发的暴雨。 在暴雨落下的同时,原本在甲板上抽烟吹风的人们,也完全不敢在无遮挡的甲板上停留,他们回身,聚集在一起,往下方的船舱里钻,像一条涌入船舱的漆黑洪流。 苏明安观察着这些人,同时也在上楼的过程中,透过墙上的窗户,大概领略了这艘巨轮的大小。 亚特号有点像他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泰坦尼克号,全长大概超过两百米。它前方的甲板宽阔,可供百人共聚,中部的舱室高耸,有六层楼之高。他现在便处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旁边有可供观赏海景的小天台。 放远望去,外面已然完全陷入黑夜,海浪拍打着船身,他感觉有些站立不稳。 他上到二楼,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用羽毛扇遮挡着面容的贵族少女萨娅……和她身边一个穿着漆黑制服,不苟言笑的老爷子。 看老爷子这略退半步的站位,应该是萨娅的仆人或管家。 老爷子正有些警惕地盯着他看,似乎有些提防他这身份不够的落魄贵族。 “这天气,变得可真够快的。”他不理会这个老爷子的视线,对着一旁的萨娅小姐说。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明明之前的十天航行都很正常,怎么今天就突发暴风雨……”萨娅有些奇怪地说着,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但她的表情很快就变得平静下来,姿态依旧如之前一般优雅,语气中含着些安慰的意味: “不过,凛,你不必担心——亚特号被亚特帝国誉为永久不落的明珠,是帝国远征大海的希望……其必不可能被一场小小的暴风雨所倾覆。” 听着她无比肯定的话,苏明安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这似曾相识的g……他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距离传说中蕴含着无尽财宝的海上之城,大概也只有两天的航程了。”萨娅满含信心地说着:“安心等待即可,我们无需过多思虑。” 她的语声很稳定,语气也很确定,似乎从未怀疑过自己语中的含义。 她是真正完全相信这艘船的安全,相信承载了帝国人民希望的它必不可能沉没。 她说着,转过身,在前方走上楼梯。 贵族的房间在三层以上,二人还需要往上走一程。 白发苍苍的老爷子紧跟在她的身后,不言不语,自动将苏明安和她隔开了一个身位,似乎是想防止他过于接近她。 虽然说自己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落魄贵族……可这老爷子的提防是否也太过强烈了些,几乎是把不待见摆在明面上。 苏明安走上楼梯,听见萨娅带着笑意的语声飘下来: “凛,我知道你有点晕船,但也不能跑到南区的甲板去……那里可是平民的地界,你身边也没个管家和保镖,不知道那群人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你之后要是不舒服,和我说一声,我陪你去北区的甲板,那里风景更好,也安全。” “我不会出事的。”苏明安说。 “嗯,我知道,凛是很厉害的人……一直都是。”萨娅的脚步停住,在楼梯的转角回过头来。 她的身后便是一片小小的圆窗,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摇晃的船身,夜色沉寂如水,像一张圆形的大口在她身后张开。 而站在原地的她,轻抚发丝,金发在灯光下如阳光般晃眼。 “我一直知道,哪怕是再艰难的情况,凛也一定能走下来。包括家族的问题也是……” 她说着,笑了起来,语气中饱含期待:“只要再忍忍,传说中的地界很快便到了。据预言者说,那传说中的海上城市,上方便是遍地宝藏的云中之城……只要能在其中发掘到什么瑰宝,凛就一定能将家族振兴起来……” 听着她的话,苏明安明白过来。 看来这个“亚特号”,便是所谓的亚特帝国为了找寻宝物而派出的巨轮。它的目的,是为了找寻神话里传说中的城市。 这艘巨轮上,聚集了各色肤色的亚特帝国的人们,其中有日渐式微的落魄贵族,有不被重视的贵族次女,有渴求财宝的富商,渴望探险的冒险家,也有负责做苦力的平民。 他们心思各异,想法各异,但无一例外,目的都是为了获得那传说中的“宝藏”。 看来,真正的游戏,要等到全体玩家到达海上之城时才能开始。 ……这应该是一场极为刺激的夺宝游戏。 至于目前阶段的剧情,应该是个序曲,为了让获得游轮乘客身份的玩家了解情况。 完美通关路线……应该也是到达城市后才能接触到。 这一次的完美通关路线没有给他指明,只能自己探寻,不过好在他身上有着可携带性弱点洞悉的技能,摸索线索应该不算太难。 跟着萨娅一路上了四楼,苏明安看见了自己的房门。 “就到这吧。”萨娅指了指更上方的房间,示意她还要继续上楼:“对了,凛,还忘了问你,和奈落小姐的约会怎么样?” 她微笑着问着,眼里却含着难以被掩饰的悲伤。 苏明安忽地想起了关于她的文字介绍。 【沃伦家族的次女,与苏凛共同长大的青梅。 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与家族日渐式微的苏凛保持距离。】 ……看来,这位萨娅小姐确实对他有好感。 只是,无奈他们家族之间差距越来越大,苏凛家族式微,他们逐渐变得门不当户不对。 而那位开局斥责他的奈落小姐,可能便是与苏凛身份比较相配的贵族,看那架势,应该是原本准备进行家族联姻,却被苏凛拒绝了。 “大概,不太顺利?”苏明安说。 萨娅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想劝些什么,但最后也没开口。 她本心其实也希望……这桩约会不要成。 但一想到苏凛目前的家族情况……奈落小姐是家中唯一继承人,只有和她联姻,苏凛的家族才能勉强维系下去,不至于被其他势力瓜分殆尽…… “奈落小姐的性子比较直接,你多多顺着她,她毕竟是米尔家族的长小姐……”尽管如此,她还是如此劝说。 她看着神情未变的苏凛,知道他没有听进去,只是叹息一声: “凛,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毕竟如果这次出行你有所斩获,或许也不用对别家的小姐委曲求全……” 她看着他,戴着洁白手套的双手握住他的手。 “夜晚到来,你还是先好好休息,我就先上去了……记得,夜晚不要随便出门,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这艘轮船鱼龙混杂,你独身一人乘船,身边没有护卫和仆人,很容易有心怀不轨之人盯上你……” 她说着,轻轻松开他的手,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关心。 “小姐,该回房了。” 她的身边,老爷子咳嗽一声。 “我先走了。”萨娅轻声说:“明天见,凛。” 她握住他的手,礼貌地亲吻着他的手背: “……愿你今夜好梦。” “明天见。”苏明安说。 萨娅给他的感觉,真的和传说中的贵族小姐一模一样,身上自带一股特殊的气场,高贵又不凌驾于人,态度亲和又端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却又令人不敢过度接近。 无论在哪一刻,她的脊背都挺得笔直,仪态极其端庄,每一步走得都像被精心丈量而过,哪怕是简单的告别礼,她的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像已经练习过无数遍握手的角度。 得到了他的回应,她朝他温柔一笑,转身,上了五楼的楼梯。 她看上去亲和又美丽,像一朵绽放于夜色中的金色郁金香。 像位高贵的王国公主。 弹幕看上去也对这种贵族少女很感兴趣,纷纷嚎着让他快冲,想看他上演一部浪漫的落魄贵族抢婚记,去狠狠打脸有色眼镜看人的管家老爷子…… 苏明安没理会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弹幕。 他可不觉得,这次的世界副本会是这么简单,萨娅身为一个初始重要角色,她的背景肯定有着他不知道的重要东西。 他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对这次任务做了些规划。 ……目前看来,萨娅和奈落这两位贵族小姐,便是他任务的突破口。无论是顺着她们其中哪一人的路线走,应该都可以接触到完美通关的任务。 这两人应该是全副本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物,和以往的辉书航、冬雪差不多。 如果能选择,苏明安更愿意选择从萨娅这下手。她的文字介绍就写着“聪慧纯善”,从身份背景上看,她的基础好感度也理应更高。人看上去也比那个开局狂吼的奈落大小姐正常很多。 至于她身边的那个管家老爷子……倒是一个麻烦,这个老爷子看上去对他十分警惕,似乎非常不想让他接近。 明明他的魅力已经有s,掌权者技能也规定不会有“仇恨”好感值的npc出现了才对…… 他之后,或许需要考虑看看能不能刷刷对方的好感,或者直接动用技能…… 他回房,推开门。 四楼的贵族房间看上去很不错,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进入了哪家宾馆。床铺整洁,室内明亮,面积也并不小,比他的个人空间豪华很多。 他关上门,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起线索。 探索类神技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它可以在非战斗状态下,自动为玩家提供视野范围内关键线索点的位置。 当苏明安进入搜索状态后,便看见有三处闪着红圈的地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左端抽屉,衣柜,以及床底。 他首先打开离他最近的抽屉,找到了一张描绘得很简陋的地图。 这张地图看上去有些老了,纸张已经泛黄,线条也十分粗糙,像是孩童的涂鸦一般。 至少苏明安看不出来这张地图描绘的是哪里。 …… 【*你获得了身份线索(模糊的地图)】 【身份线索·奇怪的地图: “天国灿烂,人间耀眼。”】 …… 不明不白的提示。 苏明安将地图塞入背包,拉开旁边的衣柜。 这第二个线索藏的比较隐蔽,若不是洞悉技能,他估计要翻很久才能发现。 那是一枚宝石,通体透明,藏在衣服的内封,他用泯灭将衣服划开,将宝石取了出来。 【*你获得了特殊道具(亚特之石)】 【亚特之石:极其稀有的资源石,能够检测人类体中的血液成分,用来区分出以人类作为猎杀对象的危险魂族。为本次航行与海上城市交易的主要贸易品。】 【使用次数:3/3】 …… 【您已触发线索,获得关于“魂族”的信息。】 【魂族:混迹于人类之中的危险种族,以人类的灵魂和血液为食,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 他们已经完美融入人类之中,与人类共同生活,是黑夜里完美的暗杀者。 从表面上看,魂族与人类并无不同,只有在情绪起伏时,眼睛会转变为猩红的颜色。除此之外,便只有亚特之石能够将其鉴定出来。 普通人类在魂族的捕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唯有少数掌控了神明赐福力量的人类,被誉为“魂族猎人”的人们,才能狩猎他们。 好在,随着魂族猎人的实力增强,魂族的踪迹已于亚特帝国渐渐隐没。但传说中的海上城市却依旧危机四伏,是隐匿了无数存活着的危险魂族的天堂……】 …… 【接触到关键信息,自动接取完美通关·天国线任务】 【路线提示:平安到达海上城市,加入魂族/魂族猎人阵营其中一方。】 【完美通关进度:5%】 二百九十一章·“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苏明安看完这一行介绍,将宝石收起。 ……原来如此。 前后线索已经串通,他已经大概了解本次副本的阴间点。 玩家大概没能想到,这艘看似随时可能在风暴中倾覆的巨轮,其实反而相对安全。 因为按照信息提示,亚特帝国的魂族已经十分稀少,被严格排查过身份的亚特号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危险种族的存在。 而看似美好,充满了蓝天白沙的海上城市……却成为了这些杀人种族活跃的天堂。 苏明安看了眼窗外,窗外已然入夜。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除此之外,四周死一般寂静。 不知道这些在白天里兴高采烈,说要在海上城市好好度假的玩家们…… 此时在黑夜里境况如何? 入夜后,频道聊天自动关闭,此时左下角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那些身处海上城市的玩家们损失了多少。 他忽地听到一声系统提示声: “叮咚!” 【由于队友(吕树)和队友(林音)距离相距一千米以内,小队频道聊天开放。】 【当前小队频道成员:苏明安(队长),吕树,诺尔,林音,莫问】 一则新的界面,出现在了视野右下角,与副本聊天频道可以自由切换。 只是,这则小队频道此时也静悄悄的,夜间是个特殊时间区域,似乎不允许玩家相互交流。 而且,苏明安有尝试过,发言必须要读十秒的秒数,期间有任何动作都会打断读秒。这意味着玩家不可以边战斗边发消息。 这种规定,可能是在限制些什么。 他将视线从聊天频道上移开,关上柜门,朝着有着最后一处线索的床底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在门外响起,没有任何脚步声的预兆。 苏明安回过头。 风雨在漆黑的窗外肆虐,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噼啪作响。 敲门声还在继续着,不急不缓,维持着稳定的频率,像敲钟一般。 “咚咚。” “咚咚。” 苏明安记得,萨娅曾经叮嘱过他,夜间不要轻易外出,更不要给人开门…… 虽然说亚特号上大概率没有危险的魂族,但可能会有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他这个落魄贵族。 他的手上捏着空间震动,一步一步靠近门口,轻声问了句: “谁?” “咚咚。” 稳定的敲门声回应着他,除此之外,门外一片寂静。这扇门连个猫眼都没有,闭合得死死的,以至于他看不见门外站着的是谁。 弹幕倒是很着急,这帮观众都在劝说他: 【别开!明安哥别开,肯定有问题!】 【夜间敲门,不回应,标准鬼故事。】 【我之前就听过一个恐怖故事,说如果有人晚上敲门千万不能开门,否则就会因为善心出事……】 【我逐渐觉得这个本开始阴间起来了,暴风雨说来就来……】 【从别的直播间回来的,我为我之前度假本的说法道歉,妹的,什么阴间本,怎会如此。】 “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 苏明安的右手握上了门把手,左手的空间震动已经蓄力完成。 不管外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不信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还能被一个开局的陷阱开门杀。 他猛地拉开门—— 走廊外一片寂静,鲜红的地毯滚在地上,入眼是旋转的金色扶梯。 没有恐怖怪物,也没有开门杀。 扶梯之前,身着朴素衣装,却难掩出尘气质的金发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 原本在白天劝说他不要夜间外出的萨娅,却在夜间溜到了他的房门前。 “凛,该出发了。”她看了他一眼,语气极轻:“小声点,别被其他房间的客人们发现了——对了,你怎么还没有换衣服?” “换衣服?”苏明安手中的空间震动散了。 “昨天,你不是答应我去下面的船舱看看吗?”萨娅理了理她身上的衣装,那衣服是用粗糙的布料做的,刮得她细嫩的皮肤还有些疼。 她的头上此时没有半点发饰,金色的发被简单的皮筋梳起,扎了个马尾垂在脑后,看上去干练清爽。 “凛,你回去换身普通的衣服吧。”萨娅说:“这么穿的话,会被发现的,听说今夜平民们正好有聚会,我们运气很好。” 苏明安明白过来。 ……原来刚刚萨娅说的,不要外出的话,是在骗那个老爷子。 事实上,这位看似端庄,实则充满好奇心的大小姐,还会在夜里偷偷溜出来,想约他一起去下面的船舱游玩。 她是想装作平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稍等。” 苏明安合上房门,果然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套普通的衣服。布料粗糙得甚至有些扎手,看来这个世界的贫富差距确实相当大。 他换上衣服,推开门,忽地见萨娅的双手伸过来,将一张面具贴在了他的脸上。 此时的萨娅,脸上也带着一面玫红色的面具,颜色像血一般鲜艳。 “今夜是他们面具舞会,这东西很有必要。”萨娅的面具下传来轻快的笑声,她似乎很开心:“凛,我们走吧。” 她转身就往楼下窜,脚步如夏天的清风一般自由,金色的马尾晃荡在她的脑后,她像一只扑向自由的金鸟。 苏明安快步跟上,同时也观察起夜间这艘巨轮的情况。 在夜间,巨轮显得很安静,从四楼到一楼皆是房门紧闭,没有贵族在走廊上活动,整片空间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在下楼,看见宽阔的甲板时,他看见门外磅礴的大雨。 厚重的雨水扫过门外,在甲板上积了一层,他所见之处,能见度极低,像是黑暗吞噬了巨轮的前半部,只留下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船舱。 海浪阵阵席卷的声音,与雷鸣般的雨声持平,在大自然的伟力前,这艘被誉为帝国希望的亚特号显得无比渺小。 “……” 苏明安在原地顿了片刻,便突然被一旁的萨娅拉了过去。 “在这边,从这里能下去。”萨娅拉着他的手,指着旁边一处往下延伸的楼梯,表情显得很兴奋。 透过那片明显简陋了很多的木质楼梯,苏明安隐约能看见饱和度极高的灯光,里面人影涌动,像投在光中的海浪。 萨娅首先走了下去,苏明安紧随其后,他听见有越来越大声的音乐,像摇滚,又充满了异域风情,还伴随着人们的高声歌唱。 那是一片大厅般的地下船舱。 人们穿着黑黑灰灰的破旧衣服,戴着各色面具,在密集的鼓点中跳着节奏极快的舞。他们普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就连姑娘的头发都像杂草一般,但她们舞蹈的动作却很熟练,步伐极其轻快,如在大厅中旋转飞翔的鸟儿。 各色的光打在他们的面具上,这里像是热闹的夜场一般自由奔放。 ……与楼上走廊那死一般寂静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里的人们,在夜间,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般。 他和萨娅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这里实在太乱了,也不时有别的人从别的入口下来,蹦着跳着加入其中。他们高歌,说笑,喝酒,跳舞,大骂脏话,笑着对姑娘们打趣,言语间毫无遮拦,像一群冲破了束缚的野兽,像高高飞向高空的飞鸟。 “比尔——今天干几瓶?” “七瓶,七瓶……” “七瓶?你是姑娘家的胃?林奇!给他开十瓶漱漱口!” …… “嘿,卡斯,看到那个姑娘没有,虽然看不到脸,可身材真带劲!” “那是瓦伦家的女儿吧,虽然和我们一样住下等舱,但她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巴尼,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哼……瓦伦那个家伙,眼高透顶,又不是什么传承的家族,倒是想把他的女儿往高处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地位。” “登上海上之城,先找到宝藏的人必定一步登天,瓦伦那个家伙,大概是对他的寻宝能力很有自信。你知道的,他家祖传就擅长鉴定垃圾……” “等老子登上了那座城,找到那财宝,回头就把他家女儿娶回来!让那混蛋因为家世看不起人,老子指定让他傻眼……” …… “利奇,等到了那座宝城,大家各凭本事,到时候我成了传说中的大贵族,你可别怪我不提携你。” “哼……我还用得着你这个家伙提携?还不知道宝物花落谁家,指不定是那些掌握了亚特之石交易的贵族,他们肯定能率先获得宝物的线索……” …… 苏明安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听着人们的交谈。 这里实在太乱,音乐声如震雷般吵闹,打鼓的乐者还正好就在这个入口旁边,导致他的耳边全是一片嗡嗡的声音。 萨娅一进入人群就不见了身影,他已经找不到她。 他贴着墙面,缓缓往里走,忽地听见一旁,有几个席地而坐的面具人正在说话。 “……夜间玩家聊天被禁止了,果然,晚上肯定有什么鬼东西要出没。” “冯生,把你的‘茶叶’拿远点,我可受不了这味道。” “哈哈,别这么说,这可都是我的珍宝……” “说回正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这船看上去不太安全,我们又是最下层的身份,万一船翻,救生艇必定轮不到我们,我们必须考虑最坏的副本情况。” “航行时间还需要两天,也就是说会在副本开启的第三天到达海上城市,按理来说,难度不会太大,至少会给我们到达城市的机会,我认为不至于翻船……” “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副本的仁慈,必须提前考虑好万一翻船的对策……” “不是说船上应该有一些榜前玩家吗?我们看看有没有大佬提前采取些措施,照着他们做便是……” “亲爱的乔乔,别思考这么多了,要喝点茶吗?” “滚,别来烦我,到时候船翻了让你第一个死!” 苏明安靠着墙壁移动,听见了这一群明显是玩家的谈话。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过久没有移动位置,导致这一群玩家似乎发现了他,他们转头朝他看来,面具隐藏了他们的表情。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移开,就听见其中一个蓝色面具的人问了一声:“玩家?” 苏明安移动步子,不打算理会他们。 玩家中,名为“乔乔”的少女此时却突然开了口: “……他虽然穿着普通的衣服,但身上实在太干净了,手也是——这是个贵族!贵族半夜里到达这种地方……他是玩家!” 和这群身上灰扑扑的玩家相比,苏明安的衣服确实显得干干净净的。 乔乔旁边,灰色面具的男人站了起来,似乎要和他交流。 毕竟,到现在为止,这群人也就遇上了这么一位贵族身份玩家,自然要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捞些什么好处。 “这位玩家,我们是隶属于格子组织的小队,我是队长格林。”他说着:“我的小队成员很幸运,都是相似身份的扮演者,手里掌握了一些信息,不知道可不可以和你……” “啊——!!!” 格林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极其高分贝的女性尖叫打断。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甚至一时盖过了高亢的音乐,让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只是,那叫喊声只是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像是那位女性在半途中被人掐断了声。 格林皱眉,不知道是了什么突发事件。玩家们也愣在原地,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苏明安却瞬间冲出去,他推开拥挤的人潮,没有半点犹豫地朝着声源处冲过去。 他横穿过大厅,跑到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前。 刚才,女性的惨叫就是从里面发出的。 此时,门口也被一些平民包围着,有人试图强行破门,但却没成功,房门已经里面被锁上。 不知道刚刚在里面发出惨叫的女性,出了什么事情。 苏明安迅速巡视四周,终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萨娅的身影。 她拥有一头并不干枯的金色的发,色泽很明亮,能让他在人群中迅速找到她。 ……萨娅没事。 苏明安放下心来。 他和其他的人们一同在原地等着,直到有船员骂骂咧咧地从上方走下来。 “大半夜不睡觉,举行什么破舞会……”船员满面烦躁,似乎十分不想管这种事:“估计又是哪个家伙在强掳女人吧,你们这群废物,目无法纪,就知道给伟大的亚特号找麻烦……” 他一边骂着,一边用手中的一串钥匙开门,被骂的人也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人敢与他争辩。 “咔哒”一声,门锁解开,船员皱着眉推开门—— “啊——!” 高分贝的尖叫声响起。 被吓到的船员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完全没了刚刚的高高在上,他奋力拖拽着身子往后逃离,像是在逃离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二百九十二章·“别狡辩,你就是魂族!” “怎么了?” “里面有什么……” 人们含着些许慌乱的议论声响起,船员的高分贝尖叫再度蹦出来: “魂……魂族——” “有魂族——在这艘船上!” 宛如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炸开,人群瞬间慌乱起来。 “——这里不是伟大的亚特号吗?承载了帝国未来希望的亚特号,怎么会有魂族混入其中!?” “亚特帝国的魂族明明已经快灭绝了,为什么还会……” “完了,完了,完了!距离到达海上城市还有足足两天,不知道这期间还要死多少人……” 在得知有魂族袭击人的消息后,原本载歌载舞的人们瞬间变了脸色,欢乐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他们宛如成了一群惧怕天敌的绵羊。 苏明安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害怕到这个地步,他只是看见了系统信息介绍,还未能了解魂族的可怕性。 他靠近了那间出事的房间,透过开启的门缝往里看。 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地板上渗着暗红色的血。 房内,极其不平整的床上,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女人。 女人脖子上开着两枚小洞,有几滴血液在其上残留。她的面目青白,两眼无神,像是灵魂都被人抽走。 而造成其死亡的恐怖种族,却已经不见踪影。 ……这就是被魂族袭击之人的死相吗? 据说魂族以人类的血液和灵魂为食,这女人的模样,确实是一副灵魂都被抽干了的样子。 苏明安不知道所谓的魂族会不会是自己完美通关的最大敌人,但看人们的情绪,魂族似乎十分可怕。 “凛……” 不知从什么时候,萨娅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神情十分害怕。 “魂族竟然混入了伟大的亚特号……”她的眼中有着极大的惊惶:“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别慌。”苏明安说:“十天的航程,到现在才出现被魂族袭击的死者,那便说明混入亚特号的魂族数量不多,甚至极有可能只有一只……以至于ta无法在前期瞒过船员,协同作战,要到最后关头才出手……只是,希望我们不会再同时得到其他人的死讯。” “……”萨娅眼睑微垂:“凛,我也希望是只有一只,如果数量一多起来,死伤者更是增加……” 她看着女人的死相,别过了头:“魂族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定期捕食人类。虽然说他们可以暂时压制自己的食欲,但只要开了这个袭击的口子,接下来的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她继续说着,语声中含着些悲凄: “他们……拥有完全碾压人类的力量,除非魂族猎人,否则寻常人类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而且,凛,我更担心的是,这里是亚特号,是帝国的希望,虽然船上也有着伟大的魂族猎人,但魂族擅长伪装,一日不抓到他们,船上便一日得不到安宁,我们的希望之船只会四分五裂……” 她抬头,轻轻在他耳边叹息: “凛……看来我们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都要保护好自己。” 苏明安听着她的话,渐渐了解到了关于亚特之石的重要性。 它是唯一可以准确鉴定出魂族的方法,但数量又极其稀少。以至于只能用于鉴定一些身份可疑的人。 而那些大量的平民,虽然也是经过了严格的审核,并由专人看管,但毕竟没有经过亚特之石的鉴定,其中也存在混入魂族的可能性。 亚特之石很珍贵,很重要……也很稀缺。 就连萨娅的手上,也只是掌握着小小的一枚。 苏明安不知道,为什么身为落魄贵族的自己也会持有一枚。 二人在近门的地方交谈着,忽地看见有一群人从船舱上面下来,要对聚集在大厅中的人们进行身份检查。 人们被迫停下音乐,取下面具,排排站好等待检查,像一群等待审讯的犯人。 萨娅想拉着他混入人群中,却被瞬间逮了出来。 “……小姐?” 苍老的声音,从一排身着漆黑制服的审讯员中传出。 那是之前跟在萨娅身边的管家老爷子。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此时胸前佩戴着一枚透明的星星,背后背着一个剑袋一样的漆黑物品——那是魂族猎人的专属装束。 他此时正盯着身上一层灰扑扑的萨娅,神情严肃。 “瓦伦爷爷……”萨娅像个被逮到做坏事的小孩子,有些不敢走出去。 瓦伦有些阴沉的眼神,移到了苏明安脸上,那眼中有着一层浅淡的杀意。 不过,那杀意只是转瞬而逝,很快他便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朝着萨娅伸出手: “小姐,以后不要来这种混乱的地方,航程还有两天便会结束,待在安全的地方,有魂族猎人的出手,您不会有事。” “嗯,嗯……” 萨娅怯生生地回应一声,回到了瓦伦的身边,跟着他离开这里。 在转身时,瓦伦尖刀一般的眼神再度扫过了苏明安,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接近萨娅。 苏明安与其对视,面上倒是没什么惧色。 ……还真是穷小子与贵族姑娘之间,棒打鸳鸯的剧情。 虽然他觉得他不太可能是普通的穷小子,萨娅也不太可能是普通的贵族姑娘。 他并不在意瓦伦的目光,在他看来,瓦伦的实力不太可能超过他。 目前的副本,除了遇上第五世界圣启那样战力9999的存在,一些大boss级别的人物基本无法打败他,他不需要惧怕一些并不离谱的npc。 在他看来,目前的副本关键点,应该在于魂族…… 果不其然,他才想到这里,就有一则系统消息蹦了出来。 “叮咚!” 【检测到本副本为开放类世界,将提供完美通关路线辅助服务。】 【获得完美通关·天国线·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找寻真相(1/3):在亚特号抵达海上之城前,找到袭击的凶手。】 【任务完成奖励:开启线路下一环节,获得完美通关关键道具。】 【完美通关进度:10%】 …… 在萨娅和老爷子离开后,苏明安也没有等在原地。 身边的平民们散发着一股灰土和海腥味结合的味道,这味道让人很难挨下去,也不知道那些附身为平民的玩家们受了些什么苦。 他直接向检查员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成功回到了四楼。 在走上楼梯,登上四楼的天台时,他朝外面看了一眼,忽地发现了什么。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外面死一般寂静。 不见底的漆黑吞噬着这艘于风暴中航行的巨轮,甲板上空无一人。 暴雨覆盖在窗外,他打开窗户,用手遮挡在额头前,眺望着远方。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隐约看到了一处特殊的地带。 ……在空中。 炽白的惊雷劈开漆黑的天地,透着那股决绝的亮光,他看见漂浮在空中的一处黑影。 像凭空出现的一般,那抹黑影如一抹极大极厚的乌云,出现在雪白的雷电中。 那抹黑影极为不明显,如果不是苏明安切了影状态,用尽全力去看,他也没能发现那有一块阴影。 ……云中城。 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便应该是漂浮于空中的宝藏之城,是漂浮于海上之城之上的神之城市。 这样看来,海上之城应该距离巨轮已经不远才对,看这个距离,明天就可以到达。 ……但为什么船员说航程还有两天呢? 苏明安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影子,他关上窗,甩掉手上的水滴,走到自己房门前。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 他入内,径直朝着有着最后一处线索的床底走去,这是他之前没来得及看的地方。 他蹲下身,看见床底有着一个行李箱。 他将箱子翻出来,仔细搜索,终于又在一件衣服的内封,找到了一块亚特之石。 比起之前在衣柜里发现的,这枚亚特之石更大更亮,像一块会自主呼吸的珍宝,在握在手上时,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里面流淌着的独特能量。 ……怎么会。 按照亚特之石的规模来说,这一块……几乎是帝国好几个大家贵族能够持有的总和。要是售卖出去,足以把一个萨娅的家族都给换回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为什么会被一个落魄贵族持有? 而且,如果苏凛一直持有这种宝物,他的家族又怎么会落魄到那个地步?甚至用宝物去换一个公爵来当都没问题。 苏明安逐渐发现自己附身的这个角色,身上似乎隐藏着很多的秘密…… 他将这块石头也拖拽进背包格,以确保不会被发现。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密闭的房门和窗户,而后进入睡眠。 …… 脏乱的大型船舱内,穿着破旧的人们抵足而眠。 格林从坚硬的地板上爬起,悄悄走入一旁的杂物间。 杂物间内,他的队友,刺客类小刀武器玩家冯生,狂战士职业方恩泽,探查类智力型玩家乔玉玉已经等在了里面。 他们是实力中等偏上的玩家小队,彼此之间都是相互信任的队友。至今已经一同走过两个副本。 他们挨着狭小的杂物间,方恩泽的头上还顶着把拖把,三个人看上去都灰扑扑的,无比狼狈。 “来了?” “来了。”格林轻声说:“小声点,npc们刚睡着,谈论战术不要太大声。” “这该死的破身份,憋屈死我了……我啥时候这么受罪过,但凡给个稍微好点的富商身份,我也不至于全身都是灰……”方恩泽抱怨着。 “别废话,主线任务明显已经开始了,今晚那个袭击女人的魂族必定是最大的威胁,如果不想被那个玩意干掉,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寻找线索。”格林说。 他是这个小队的队长,也是一名老玩家,除了第一世界死过一次,后面一直苟到了现在,虽然从来没有完美通关过,但身上也累积了不少资本。 他清楚游戏副本的尿性,如果在这种特殊事件前无动于衷,等待他们的只可能是极差的结局。 乔玉玉看了眼她的系统任务面板:“你们应该也收到任务提示了吧。” “嗯,完美通关任务的第一步,找到袭击者。”格林说:“虽然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完美通关,但按这个提示的路线走肯定有好处,现在所有玩家的目标一定是那个魂族。”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格林。” “什么?” “黄玫瑰之剑的那帮家伙也在这艘巨轮上,刚刚检查时,我听到有人喊露娜那个家伙的名字。黄玫瑰之剑应该有人是魂族猎人的身份……他们身份很高,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利,我们必须避免被那群家伙发现。” “……居然是他们,可恶,第五世界的仇,怎么还带到这里来了,真是不走运。明明当初只是杀了他们公会的一个成员……” 乔玉玉的眼睛眨了眨:“而且,格林,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突然语气凝重。 格林也沉了脸色。 乔玉玉的技能可以放大她的观察力,获得一些第六感,如果她都觉察到不对,那绝对是很难缠的事。 “我发现……”乔玉玉皱着眉:“我们这个万人本,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你没发现吗,格林。”乔玉玉说:“……大佬太多了。” 格林微微一愣。 “先前在看频道聊天时,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有两万多个平行副本,怎么偏偏我们这个本聚集了那么多大佬……榜前玩家山田町一,邦妮,艾葛妮丝。黄玫瑰之剑的露娜。联合团的高德。遥控军团的日暮生,方圆仪。独身冒险团玩家伊莱、安莉……”乔玉玉咬着指甲:“这些还只是我在聊天里看到的名字。我听说,还有更多的大佬也隐藏在这个副本,不少人看见了他们熟悉的技能…… 一百个榜前玩家,分到我们这个本里的就有五六个,前千前万的玩家则更多,用概率来解释,也太说不通,我们这个万人本的大佬浓度已经远远超标了。 ——格林,我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猜测。” 二百九十三章·“帝国荣光” “你想说什么?”格林问她。 乔玉玉眉头紧锁:“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个游戏的匹配机制,还是很公平的。” 她面对着几个全身灰扑扑的队友,话语极为严肃: “据我所知,那些强力玩家,全部都是人类的身份,没有一人是魂族……虽然这个消息可信度存疑,但确实没有看到有大佬玩家袭击人类的情况出现——他们暂时和我们都是一个阵营,都属于人类。而且,据我所知,由于魂族的危险性,以及其对人类的仇视程度,也很少有玩家选择加入魂族。” “这就造成了阵营失衡。加入魂族猎人阵营的人,一定会远远多于加入魂族阵营的人。” “包括我所知的,邦妮和艾葛妮丝这两位大佬,已经加入了猎人阵营。” “匹配机制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种情况,它必然能预料到加入魂族猎人阵营的人,将远远多于魂族阵营的人。却还匹配进那么多的大佬在同一个本,让他们加入魂族猎人阵营……” “这意味着……” 格林接过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本,存在一些过强的玩家,天生便属于魂族阵营吗?” “对。”乔玉玉点头:“玩家都清楚加入魂族猎人阵营的好处,但有些玩家,是无法自由选择阵营的。如果他们附身的对象就是魂族,他们就不可能加入需要石头检测的猎人阵营,而只能加入魂族阵营。如果我们这个本天然有那么多的大佬的话,就有一种可能……便是系统为了平衡阵营双方的实力差距,有意将大佬调动进同一个副本,引诱他们加入猎人阵营,去和那几个魂族阵营的玩家打擂台……” “我们所要面临的,身处敌对阵营的玩家,身份为魂族的玩家……一定极强。” “强到需要系统特意进行匹配调动,集结远超于副本平均实力的强力玩家,合力去对抗他。” “……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于全军覆没,被魂族阵营的玩家全然击败。” 乔玉玉说到这里,神情十分凝重:“……虽然这只是一个剑走偏锋的猜想,却也意味着,船上的那一个发动袭击的魂族,可能是玩家,还可能是非常强的玩家。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那我们今晚还要行动吗?”方恩泽在旁边轻轻问了句。 “行动,自然要行动。”乔玉玉说:“根据以往副本的经验,坐以待毙绝对不是什么通关的好方案。只要我们小心一点,遇上什么可疑的人就大喊,相信那个夜间出没的魂族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强杀我们。” “好。” 几人计划统一,便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杂物间。 他们来到了甲板上。 夜晚的巨轮似乎并不如白天那般秩序森严,或许是受了那场袭击的影响,一些站岗的船员都已经离开了各自的岗位,待在房间里。 魂族猎人特地嘱咐人们,只要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不要轻易外出,一般来说不会出事。 一行人很轻松地跃过了贫富分界线,到达高位的船舱走廊,试图找到魂族出没的痕迹。 “大家一定要注意……现在所有的npc都在各自的房间躲着,夜间行动的只有可能是玩家。结合现在情况的危急性,一旦我们遇见了什么人,那个人就极有可能是和魂族有关系的存在……” 乔玉玉已经开启了她的技能,随着她的视野一亮,一些可疑的痕迹在她眼中被标注出来。 “……这里有着人被拖拽过的痕迹……” 她忽地警惕起来,发现走廊的拐角处有一处长长的拖痕。 “乔乔,小心一点,别冲得那么快!” 后方的格林队长看见她忽地迈开脚步。 “——我看见人了!” 她忽地开口。 透过长长的走廊,她看见一处刚刚掠过的衣角——有人在夜间出没! 她立刻想追过去,格林等人也立刻开启了加速技能,但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 被这帮人大动静吵醒的苏明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是你?”格林立刻认出了这个贵族玩家。 他知道自己这些人要是被发现绝对会被拖走,唯有贵族玩家才能光明正大地带着他们在这片区域搜查,立刻开口想要请求援助: “这位玩家,我们已经找到了魂族的踪迹,如果你可以和我们合作,相信这个夜晚我们就能把主线任务拿下……” “……”苏明安只是看着他们。 “别作死了。”他开口:“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夜间不是做任务的时间。” 乔玉玉听见对方否定自己的计划,立刻道:“——怎么就不是?魂族大概率在夜间行动,而航程只有两天两夜,如果这第一夜我们不能逮到他,第二夜就更危险了!” “是啊,而且,我们刚刚已经分明看见了可疑人员的行动,看到有人从那边走过……你看,那边的地上还有拖痕,肯定已经出现下一个受害者了!”方恩泽在一旁帮衬。 苏明安的手搭上门把:“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没有足够的实力的话,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于最危险的时间点贸然出击,你们只会全军覆没。” “什么人啊……”乔玉玉黛眉微蹙:“你自己不愿意合作也不至于这么咒我们吧,还全军覆没……第一环节的主线任务怎么可能难到这种程度——格林,既然他不愿意出手,我们自己去追,我还不想把任务奖励贡献给一个好运获得高身份的玩家呢。” 她说着,扭头就走,步伐无比迅速。 格林朝苏明安歉意一笑,很快跟了上去。 一队玩家很快在苏明安眼前消失。 苏明安合上房门,等待了十分钟,再度推门。 走廊显得格外安静,并没有人敢在夜间外出。 他沿着那行玩家行动的方向前行,拐过一个弯,看见了一处死路。 他观察了片刻,看见了上方的通风口。 ……这帮玩家,还真是作死到了极致。居然连这种地方都敢追。 他正想进入通风道看看,却突然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猛地回头,正好和刚刚走过转角的女人视线相对。 “……奈落小姐?” 苏明安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开局对着自己大吼大叫的女人。 奈落此时依旧穿着一身洋装,鲜红的玫瑰点缀在她的身上,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大布袋。 “苏凛?”奈落的表情僵硬了片刻,而后转变为了疑惑:“怎么?知道错了,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告诉你——不可能,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就算你半夜里在这里苦苦等候我,妄想还能让我回心转意,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 她捋了捋火焰般的发丝,说得十分自信,似乎就是这么认为的一般。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你已经将我的感情踩得粉碎,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像我这么爱你的女人了……” 她说着,似乎没意识到他们此时的情况。 ……这可是在深夜。 魂族猎人命令禁止外出的深夜。 而他和奈落,两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贵族,却在这片寂静的深夜里相遇。 ……很可疑。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本小姐心情不好,出来走走,怎么,你又不是我的未婚夫,还管到本小姐的行踪?”奈落哼了一声:“嘛,不过念在你如此关心我,对我如此念念不忘,倒是可以给你一个追回我的机会……” 听着奈落的胡言乱语,苏明安只觉得荒唐。 ……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这种危险的时间点出门散心。 除非,她与夜间的情况直接相关。 苏明安发现从她的满嘴胡话中得不到线索,他直接发动了掌权者技能。 【发动掌权者技能】 【npc(奈落),好感度:70+10+10……】 【npc(奈落),好感度:100】 【当前好感度评价:同心】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嗯? 苏明安盯着这个数字,愣了。 ……还真是标准的口是心非式傲娇啊。 虽然这枚傲娇有点不太会动脑,但感情确是真实的,这好感度数值都快溢出来了。 好感度拔到最高后,奈落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她只是紧紧盯着他: “怎么不说话?话说,你在这儿又是在干啥?” “散心,和你一样。”苏明安说。 奈落与他对视,眼里满是怀疑。 他也注视着奈落的眼睛,试图从她的身上找到些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注意到奈落的手在动,她似乎想揭开手上的那个黑色布袋…… 就在二人僵持的这一刻,一声苍老的声音,忽地从走廊那边遥遥传来。 “——你们俩,在走廊上晃什么!命令禁止不许夜间外出,立刻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佩戴着魂族猎人勋章的一个老人,持着一把左轮手枪一般的枪械,指着他们,让他们立刻回房。 与此同时,被这动静惊醒的人们也打开了门,探头探脑。 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目光,苏明安转身就走。 他不急着在这里和奈落对质个明白,她的好感度已经飚到最高,明天白天再问也不迟。 他逐渐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不简单,他至今仍然不清楚萨娅和奈落,以及她们身边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谁是魂族,谁又是魂猎? 如果他想要抓到那个袭击者。 或许可以用自己作为诱饵…… 他思考着,进入自己的房间。 …… 【副本开启第二天·白天】 苏明安推开门,看见站在门口,沐浴着晨曦的萨娅。 “凛。”她开口,语声有些沙哑:“昨夜又出现了死者。” “死了几人?” “五人。” 苏明安眉头一皱。 五人就意味着,袭击的魂族可能不止一只。 明明是相对安全的游轮开局,为什么会难度这么大? “怎么办,怎么办……”萨娅此时也六神无主:“伟大的亚特号上竟然混入了那么多只该死的家伙,航程还有一天多,我们该怎么坚持下去……” “将人们聚在一起,不行吗?”苏明安说:“接下来的时间,谁都别分散,不给魂族单独袭击的机会。” 萨娅立刻摇头:“唯一能对付魂族的,只有猎人们,但猎人们的手段都是大规模杀伤……如果把人聚到一块儿,反而会让死伤更多……” 她说着,神情有些仿徨:“而且,亚特号上总共就三名猎人,其中两名都要负责保护那些大贵族,剩下的一人还要负责搜查线索,根本没空照顾这么多的人。亚特号上两千多人……全部聚集起来根本不现实……” 苏明安听明白了。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大贵族惜命得很,拽着稀缺的猎人就像拽着救命稻草,他们宁愿底下的人死光,都不愿意这层绝对的保护屏障离开自己。 一旦把猎人放出去,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一些平民身上,那自己就有可能因为这一时疏忽而失去生命。精明的大贵族可不会做这种危险的决定。 就连萨娅自己,现在也很害怕。她的管家爷爷确实是魂族猎人没错,但此时他都被临时调动去保护公爵大人,她则成了随时可能丧命的人。 苏明安看出了她的害怕。 “别慌。”他轻声说:“只要你白天一直跟在我身边,就不会出事。” 他现在只是找不到那个魂族。 一旦找到,他就没有输的可能性,他不信现阶段有能够直接秒杀他的离谱存在。 “先带我去事发地点吧。”他说。 萨娅点点头,领着他往前走。 事发地点是一处四人间,正是最下层平民的房间。 此时那房间已被人们团团包围,恐慌的情绪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蔓延。 “怎么办……” “又出现了死者……” “一个魂族大开杀戒,就足以灭掉这船上一半的人!若是魂族数量多于一个,只怕……” “猎人呢?猎人们呢,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抓到那帮该死的家伙!” 满面愁容的贵族,以扇掩面。肥头大耳的富商,对现况大声喝骂,十分不满。 苏明安拉着萨娅一路推开这些只知道恐慌的人们,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本还在喝骂的富商惨白着脸后退。 苏明安看向那被平放在地上的四具尸体。 尸体面色青白,身上满是血迹,脖颈处有着狰狞的伤口,正是被魂族袭击的模样。 他猛然认了出来——那是昨夜里作死的四名玩家! 这群人死了,他不意外,但果然,是那个通风道里面有问题,他们正是进了那个通风道后才会死。 他忽地想起了昨夜遇到的奈落小姐,这样一看来,奈落十分可疑,会不会是他离开后,奈落又回到了那里,进入了通风道,吸取了这四个玩家的灵魂……? “萨娅,奈落呢?”苏明安立刻出声。 萨娅骤然变了脸色。 “你提奈落小姐做什么……” “她现在在哪?”苏明安盯着她,语气有些急切:“我怀疑她和这次袭击有关,必须要尽快掌握她的动向。” “……” 萨娅看着他。 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像在斟酌着字句。 而后,她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奈落小姐……”萨娅轻声道。 苏明安预感到了什么。 她的语声很轻,很缓,似乎是不想带给他太多冲击。 他注视着面前的萨娅,一股荒谬感渐渐在心底里显现。 “……奈落小姐。”萨娅说:“便是昨夜遭受袭击的, 第五位死者。” 她缓缓移开身。 她身后,长廊之上,正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正被运送。 透过那染血的白布,他看见,从白布里端垂落下来的一截玫色发丝,颜色炽烈如火。 二百九十四章·“苏凛大人” 苏明安睁开眼。 面前是走廊的死路。 顶上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上方的通风道口。 他选择了回档。 在这个世界副本里,他必须和时间赛跑。不仅要找到完美通关路线,还要保证自己最快,不然机会便会被别人抢走……万人副本,只有一个人能够完美通关,这个巨型副本的难度就在这里。 因此,他不能放过一点机会。 不仅要做好,而且要尽可能快…… 他站在原地,看见上方的通风口道。 他切换了明状态,在身后的奈落还没发现他时,跳上通风口,一路往里爬。潮湿的微风从他的脸旁刮过,在看见下一处光亮时,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出所料。 他没有贸然往那处光亮探头,而是用泯灭在下方钻出一个小洞往里看。 ……他看见了一片血海。 下方并不是客房,而是一处工作室一样的房间。那些玩家躺在地上,已经成了四具尸体。 除此之外,旁边没有其他人,房门紧闭着,这像是一间专门的尸体储藏室。 令苏明安很在意的是,这些玩家的脖子上并没有和当初被袭击的女人的两点伤口,面色也没有那股被吸了魂的青白,只是像普普通通的被袭击而死,各自的致命处有着一处钝器打击的伤害,死得干净利落。 ……他们并不像是被魂族袭击而死。 反而……倒是像被什么人击打致死的。 可上一周目,当人们发现这四具尸体时,他们分明就是死于魂族之手的模样…… 苏明安思考片刻。 “……原来如此。”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全过程。 看下方无人,他召唤明分身,让他跳下去观察。 “咔哒。” 而就在明观察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一名船员打扮的人,对上了明的视线,在看到明的下一刻,船员的眼神立刻凶狠了起来。 船员二话不说,连声询问都没有,直接抽出了武器就朝明挥来。 ……明可还是苏明安的容貌,到现在为止,应该没有哪个玩家还不认识他。 船员看到他的模样还敢对他动手,八成是个npc。 或许这个船员把明当做了上一波的炮灰玩家小队,扑过来的架势还很自信。 “咣”一声。 船员手上的棍棒,直接被明一剑打飞了出去。 下一刻,剑刃穿透了船员的脖颈,他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你杀死了欧尔(亚特号高级船员),exp+800!】 …… 鲜血喷泉一般喷涌出来,将室内染得透红。 苏明安不知道这个船员有多强,但看经验来说,应该不是炮灰一类的角色。怪不得玩家小队会在十分钟之内团灭在这里。 现在他很难判断出nppc掉落的经验值判断他们是什么层次。 “叮咚!” 【您已晋升为(三阶五)玩家。】 …… 系统提示他升了一级。 自从进阶三阶之后,升级变得越来越慢。杀一些低级npc也已经开始大幅度地开始削减经验,如果杀与路线偏离的npc的话,甚至不会获得经验。 现在的提示,似乎在告诉他,杀死这些船员……是正确的路线? 苏明安思考片刻,顺着船员刚才开门的路走出去。 走出这间满是鲜血的房间,他看见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木梯,下方传来些灼热的气息,像是巨轮的动力室。 明直接一跃而下,撞见了一群围在动力室里,似乎在讨论的船员。 这里聚集着至少十来位船员,他们像是正在密谋,桌上的蜡烛还点着。 船员们看见明,先是紧张了一下,而后很快拿起武器冲了上来。 “有人来了!” “无论是谁,干掉他!这事绝对不能被泄露出去——” 为首的人大喊着,手中的棍棒丝毫不慢。 迎接他的,是明月弧一般的剑风。 “噗!”“噗!”“噗!” 剑刃于烛火下闪着一层幽暗的光,一具具尸体砰砰到地。 鲜血漫过一地,顺着船板渗透下去。 【你杀死了奈克(亚特号高级船员),exp+800!】 【你杀死了亨利(亚特号特等船员),exp+1000!】 【……】 苏明安紧随其后,朝着那几个慌忙朝着门口冲去的船员伸手—— “轰——!” 空气玻璃破碎般劈裂开来,伴随着四分五裂的船员躯体。 一声震响后,整间动力室寂静无声。浓厚的血气味弥漫其中,地板被血染得透红。 苏明安看了眼这些死去的船员,在他们旁边发现了一个木盒。 木盒里面放置着一些绿色药剂和一柄小型的手术刀,刀刃的形状很奇怪,像是一根略粗的菱形长针。 “……”看着这枚形状特殊的长针,苏明安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他已经明白了所谓“亚特号魂族袭击”的全过程。 他正准备将推论说出来,完成主线任务,忽地听到后方传来迅捷的脚步声。 ……那是他来时的地方。 他想起了那个奈落小姐,现在看来,奈落便是进入到这里,不敌这些船员,才被杀害。 他让明在旁边的柜子里躲着,没一会,奈落的红发便首先探了过来。 她的神情还很警惕,手中拽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但在看到一室尸体,以及正望着她的苏明安时,那眼里的警惕化为了错愕。 “哎?凛?”她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杀了他们?” “奈落小姐,你还真是胆大。”苏明安说。 他说的倒是实话,如果今晚他没提前来,奈落绝对会死在这群人手里。 “你什么意思?”奈落跳了下来,身后火焰一般的长发随风飘舞。 在下落中,她手中的布袋脱落,露出一杆血红色的长枪。 她落地,身形轻快,手腕一翻,便直接持枪指着他,语声变得有点冷硬: “凛,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撞见你。” 她说着,寒光凛凛的枪尖指着他: “你在半夜出没,杀死船员,行动鬼鬼祟祟……如果本小姐没猜错,你就是造成亚特号混乱的罪魁祸首——魂族!” 苏明安:“……” 苏明安:“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 “——怎么,没话说了吧,别狡辩了!”奈落高声喊着,似乎很是洋洋得意:“若不是本小姐今夜灵光一现,想要外出逮住可恶的杀人种,也不会发现你的暴行!苏凛,虽然本小姐知道你很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欲擒故纵,多次在本小姐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她说到这里,似乎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但……种族之差就意味着我们不可能相爱。苏凛,觉悟吧,人魂殊途,我会在今夜将你斩杀于此,这就是我们之间爱情的宿命——如果能有下辈子,我倒是愿意给你一个娶我的机会……” 苏明安:“……” 苏明安:“奈落。” “——别想说些什么话让我心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的!本小姐在训练场苦练长枪十载,连老师都夸我有天赋,拿下你绝对轻轻松松——” “少看点言情故事。”苏明安打断她:“……多长点脑子。” 奈落柳眉倒竖:“你,你一个魂族说什么——” “我不是魂族。”苏明安说。 “别狡辩了,若不是魂族,你一个连枪都耍不动的家伙,怎么可能在大半夜里鬼鬼祟祟,独自一人杀死这么多的船员!”奈落柳眉倒竖:“刚刚本小姐还看见了四个平民的尸体,也是你干的吧!凛,没想到你在亚特号上隐藏了这么久,还是被本小姐发现了……” “……那四个平民的死相,你有观察过吗?” “还有什么,不就是一击毙命的打击伤……”奈落说到这里,愣了愣:“哎?” 苏明安移开步子,让她仔细看躺在地上的船员尸体:“你见过有魂族半夜里杀了人,却不吸食灵魂的吗?” “那那那!”奈落强行道:“那肯定是你怕被发现,想要转移阵地……” 苏明安没理会她。 他蹲下身,将一具船员的尸体拖到面前,而后,取出那根在木盒里发现的,装着绿色液体的注射器,将液体注射进船员的尸体。 而后,他便看见,船员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像老树皮一般枯死下去。 ……渐渐变成了被吸食灵魂一般的,面色青白的死相。 在奈落惊异的目光下,他又取出一旁的菱形手术刀,在尸体的脖子处开了两个口。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看向奈落。 “现在有得出别的结论了吗?”他问。 “……”奈落沉默了。 她蹲下身,仔细去观察这具尸体,最后渐渐得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这具尸体……”她轻声说:“真的和被魂族袭击而死的人的死相,一模一样。” “任何尸体被这两样器具处理过后,都会变成被魂族袭击而死的模样。”苏明安转着手里的手术刀:“如果今夜我没有来到这里,楼上那四具尸体,甚至包括贸然冲过来的你,都可能变成被魂族袭击而死的‘案例’。” “……”奈落眼中是一片不可置信。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苏明安看向旁边的木盒。 木盒里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套这样的工具,看这数量,这些船员至少还要杀害几十位乘客。 “这些船员……主动出击,杀死在夜间探查的受害者,将他们伪装成被魂族袭击而死的样子,而后,传出谣言,说这艘亚特号上出现了恐怖的魂族。”苏明安缓缓说:“但事实上,被寄托了帝国厚望的亚特号,被看作海上明珠的亚特号……其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魂族。 这只不过是一种人造的恐慌,一种……为了恐慌,而制造出来的恐慌。” “叮咚!” 在他说出这个结论时,系统提示也同时响了起来。 【“亚特号的恐慌为人造恐慌”推论正确!】 【推论进度:50%】 …… “船员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奈落根本无法想通。 她难以想象,被看做帝国希望的亚特号上,会出现这么离谱的事情。 ……船员带头杀死乘客,而后引起“亚特号上有魂族”的恐慌? “你不怀疑我了?”苏明安说。 奈落瞟了他一眼。 “哼……虽然本小姐急于找出袭击者,但还是愿意勉强相信你的。”她轻哼一声:“就凭你的家族实力,怎么可能搞到这种奇怪的药剂,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 苏明安笑了笑。 也幸亏这位奈落小姐不再怀疑他。 不然,若是她一直不相信他,一直要拽着他去见什么魂族猎人,他就要对她下杀手了。 对于无法说理的npc,他没有什么同情心。 “跟本小姐待在一起了好几天,你倒是变聪明了不少。”奈落说:“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练的身手,但制服这些船员倒也不难,本小姐就勉强相信你吧。” ……不难? 苏明安没说话。 他可记得,在上一周目,这位奈落小姐可就是死在了这群她觉得“不难对付”的船员手里。 “所以,船员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奈落发出疑问。 “制造恐慌之后,船员们能得到什么好处?”苏明安说:“从这个方向想的话……” 奈落沉吟片刻:“一旦亚特号上出现魂族,首先被派出的必定会是魂族猎人。” “但杀死这些无辜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魂族,亚特号上根本不存在魂族。”苏明安说:“那么,在人们得知,‘魂族猎人根本抓不到魂族’这一消息后,他们会更加恐慌,绝望——受害者在时刻增加,被故意放慢了的航程却还有足足两天……甚至于,这些船员为了扩大恐慌,还会主动设置陷阱,向魂族猎人下手,让贵族们的最后一道防御屏障被削去。” 他说到这里,看向奈落: “在这样的情况下……存活人数一天天减少的情况下,魂族猎人都在死去……那么那些惜命的大贵族,会怎么做?” “……亚特号上,存在几十艘救生艇,足以将整个中上阶层的乘客救下来逃生,这是为了防止沉船准备的。”奈落的语声有些缓慢:“在这种事情发生后,贵族们肯定会选择放下救生艇,带上猎人离开,抛弃成为负累的亚特号……” “然后,没有了上位统治者的亚特号,将成为这些船员的所有物。”苏明安甩手,扔掉手里的注射器: “……这就是他们阴谋的全过程。” …… 【“魂族事件的袭击者为中高层船员”推论正确!】 【推论进度:100%】 【主线任务·找寻真相(1/3)任务完成!】 二百九十五章·“我亲爱的父亲” 【任务完成奖励:开启线路下一环节,获得完美通关关键道具。】 【完美通关进度:20%】 【*你获得了特殊道具(亚特之石)】 【亚特之石:亚特帝国极其稀有的特产,能够检测出人类体中的血液成分,检测出以人类作为猎杀对象的危险魂族。为本次航行与海上城市交易的主要贸易品。】 【使用次数:1/1】 …… 【获得完美通关·天国线·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抵达彼岸(2/3):平安抵达海上之城。(如获得亚特号关键控制权,任务完成奖励增加。)】 【任务完成奖励:开启线路下一环节,获得完美通关关键道具。】 …… 拇指大小的,透明的石头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盯着这块似曾相识的石头,苏明安愣了片刻。 ……他原本还以为,完美通关的关键道具会是什么别的东西,没想到还是亚特之石——这东西,自己明明已经拥有两大块了。 而且这一枚亚特之石,看上去还比自己拥有的那两块要小得多,使用次数也只有一次。 不过,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比较特殊……才会在衣柜和床底下藏那么大的亚特之石。而对于普通的玩家而言,获得奖励的这一枚亚特之石已经非常可贵。 他将亚特之石收入背包,走向动力室的另一扇门。 “……等等,你去哪里!”奈落立刻在后面唤他。 “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船员们胆大包天,居然想反过来掌握帝国的希望……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难道还想要代替贵族们去海上之城做交易……?” “他们的目的,无论是为了财宝还是为了权势,都不重要。”苏明安一边走一边说。 他推开门。 门外,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像一条幽深的隧道,看不见任何光亮。 “哎,你去哪儿?你到底要做什么!”奈落没得到答案,立刻想拦他。 “那边是驾驶室。”苏明安说:“夜间航行,驾驶室不会开灯。” “等等,你是要……” 没等奈落再说些什么,苏明安直接走了出去,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 ……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海浪在驾驶室外嚣张地翻滚。 坐在操作台前的中年男人,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睛。 他是奥斯丁,亚特号的现任船长,驾驶着这一座帝国的希望与荣光。 身为这一艘海上明珠的驾驶者,他自然不是出身平民。 他原先是亚特帝国皇家骑士团的成员,虽然只是挂名,但也意味着他与平民的阶层全然不同。 在被选上驾驶亚特号时,他变卖了自己的全部家产,全身心地帮助帝国打造这艘驶向光明的巨轮,只为了这一次充满希望的航行。 船上承载着亚特帝国将近三分之一的亚特之石,它将前往传说中的宝藏之城,为了能够换来让帝国焕然一新的珍贵珠宝…… 身为这艘巨轮的驾驶者,他对这一次航行充满信心。 哪怕入夜时传来了有魂族袭击乘客的消息,也不会影响他对亚特号的信任。 船上有足足三个魂族猎人,他们绝对能摆平这一次混乱…… 看着外面的暴雨,他有些担忧地观察着这般景象,却忽的听到身后传来舱门的开启声。 透过有些模糊的镜面,他看见副船长亚文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盏油灯。 “亚文?” 他轻声唤了声:“你怎么把灯提进来了,放出去,有些反光。” 虽然亚特号依靠资源石供给航行,不太需要他进行过于复杂的操作,但灯光毕竟影响视线,他还是需要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让亚文将灯提出去,一向听他话的亚文却没有理会,反而朝他走近。 透过反光的镜面,奥斯丁逐渐看见,亚文的手上,除了一盏提灯,似乎还有着一样反光的东西…… 他仔细一看,终于看全了那东西的样子。 ——那是一柄刀! 他刚看清,刀光便是一亮,亚文提着刀便朝他砍了过来,动作毫不犹豫。 “亚文!” 他一声大喝,从座位上翻滚了出去,亚文一刀砍在驾驶的面板之上,带起一阵火花。 “亚文,你在做什么!”奥斯丁无法相信,自己一向信任的下属会突然对自己下杀手。 “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了,老古董。”亚文那一向温和的脸上,忽的露出了冷笑: “……继续留你在这里,迟早会被你发现,既然霍谷他们的旁敲侧击都对你没作用——那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他说着,又是一刀劈了过来。 奥斯丁身上没有佩剑,根本不是亚文的对手,几个翻滚间,亚文一刀便砍在了他的身上,溅出大片鲜血。 “亚文——回答我!”奥斯丁声嘶力竭:“——你们为什么要背叛亚特!背叛这生你们养你们的帝国!” “为什么?因为利益。”亚文冷笑:“这个烂到根子里的帝国,我算是看透了。平民永远是平民,贵族永远是贵族,人们出生到死都被烙上不同的烙印,就算拼命改变自己,向上攀爬,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从小到大为这一次航行准备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只是因为你一个皇家骑士的勋爵身份,你便爬到了我的头上来,根本没给我半点展示自己的机会……”他说着,将刀上的血震落在地: “而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杀死了你,再赶走那些贪生怕死的贵族,这艘巨轮将由我们完全掌控……到时候,掌握了剩下亚特之石的我们,无论是去海上之城,还是去些什么别的地方,都将享有无上自由——” 奥斯丁看着他,牙齿都在打颤。 “你们……本就不该奢求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他怒斥道:“背弃了自己的家人,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你们就是一群可悲的叛国者——” “随你怎么说,奥斯丁。”亚文手中的刀高高举起,寒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们无法回头了,这艘巨轮,注定不会载着你们抵达传说中的宝藏之城……而至于那个烂到骨子里的帝国,还想要什么宝藏……做梦吧。” 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刀就要落下。 “吱呀——” 一声轻响。 他身后的航门,又被轻微推开了些许。 “伯克?”亚文微微偏头,他知道他后面还跟着一些特等船员,他们是来接管这艘巨轮的:“你先在外面等会,我料理了这个老家伙就出来……” “唰——!” 寒光闪烁的剑刃,在这一刻偏过他的脖颈。 提着一盏煤油灯的,身穿子爵规格服装的黑发青年,举剑看着他。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此时从门外猛地扑过来,青年的剑上都有着飞溅出的鲜血。 “你……” 亚文的头颅飞起。 他这一时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会有陌生人出现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身后分明还跟着一些特等船员,他们正要和自己一起来接管这座美丽的海上明珠,他们正要航向充满美好的明天和未来…… 为什么后面会出现一个陌生人…… 血液飞起,头颅落地。 “咕噜噜……” 船舱倾泻,头颅发出滚落声响。 亚文无头的躯体倒地,正好压在了奥斯丁身上。 看着面前残缺的恐怖尸体,奥斯丁强行忍住自己呕吐的冲动,推开亚文,站起来,与持剑青年对峙。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他扶着船壁,紧张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人。 这样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他忽的感觉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你是……”奥斯丁眨了眨眼,再度确认了一下:“四楼的乘客……子爵大人?” 他认人能力很强,三层以上的乘客模样他都记得,这位为了寻宝而孤注一掷登船的落魄贵族,他自然也记得。 但是,不是说这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吗?怎么,怎么会在大半夜,杀到这里来……? “船长?”苏明安看了眼在角落里腿肚子都在打颤的奥斯丁:“看来你和那帮船员不是一伙的啊。” “我,我自然不是!”奥斯丁说:“我永远不会背叛伟大的帝国!——子爵大人,就算你和亚文等人一同逼我,我也不会妥协,这艘航船,绝对会安全抵达这次航城的终点……” “那挺好的。”苏明安打断了他宣誓一般的话。 他走向驾驶台,看见这意外简洁的布置。台子上只有寥寥几个按钮,三个栏杆,旁边还有一枚资源石在闪闪发光。 “这船,你一个人也能开吧?”他问着。 奥斯丁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个全身血气的家伙会这么平和地问他问题。 “能……能。”他吞了口口水,解释道:“亚特号的驾驶方式并不复杂,主要由资源石带动,我一个人也可以驾驶。” 苏明安转身:“学习方式难吗?” “不难,就在旁边的操作手册上,但没有实践还是很难把控……还要有瞭望的配合……”奥斯丁回答。 他不敢不回答。 那染着血的剑刃就晃在他的眼前,他完全不敢迟疑。 苏明安听着他的话,拿起一旁的小册子。 在他视线对上书页的那一瞬间,系统提示开始加载。 【正在学习亚特号的驾驶方式……】 【请保持视线不变。】 【预计学习时间:129分钟。(学成后,将由系统辅助进行亚特号的驾驶。)】 看着这则系统提示,苏明安知道自己砍对了。 果然,只要接过驾驶室的控制权,这艘巨轮就能由自己掌控。 他盯着手里的小册子,看着系统进度开始缓慢加载…… 一旁,全身颤抖的奥斯丁看着认真学习的苏明安,忍不住出声:“那个,子爵大人,子爵大人?” 苏明安中断了学习,侧头看着他。 对上苏明安的视线,奥斯丁硬着头皮说:“子爵大人,看得出来你也是嫉恶如仇之人,感谢你杀死了那些叛徒,但现在的驾驶交给我就好,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赶紧把这件荒唐的事去上报六层的大公爵大人……” 苏明安继续看着他。 “子爵大人,这件事情相当恶劣,居然有船员妄想攥夺这艘明珠的驾驶权,抢夺伟大帝国的财宝……”奥斯丁迎着他的目光,却是越说越激动:“子爵大人,您一定要将这件事如实上报给大公爵大人,不能放任这种恶劣的倒行逆施的行为……” 他这样说着,忽地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个穿着一身古怪服装的黑发青年,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根染血的长棍。 他的身上,也满是厚重的血气。 苏明安转身,将小册子交给了明: “这个东西,你应该也能学习,可以做一个备用方案。我看见了旁边有海上之城的地图,有系统辅助的话,你应该能让这艘船成功到达……” “可以,你可以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会尽力去学。”明温和地笑笑,接过了他手中的册子:“无需担忧我这边的情况,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嗯,我现在有了一个不错的猜测,这件事情必然没有这么简单,可能还会涉及更多的贵族,包括那些魂族猎人,我也需要去处理一下……” 他在这边交流着,奥斯丁却是越听越心惊。 奥斯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的心中隐约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方才这子爵在夜间英勇前来,无比果决地杀死叛逆之人,他还以为来了个救星。 但现在看来…… 怎么,好像,危险的人,也同样在他的身前? “子爵大人。”他吞了口口水,感觉自己似乎已经不太安全:“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的身上难道没有背负亚特帝国的荣光?您难道不想让那些叛逆之人被绳之以法……?” 苏明安的话语中断,他没和船长多说什么。 反倒是明转过头来,对船长笑了一声。 “很遗憾的告诉你,船长。”他说:“我们要做的事,比那群‘叛逆的家伙’,要更加过分。 这艘亚特的海上明珠,帝国荣光…… 它的拥有者,可能已经换人了。” 二百九十六章·“亚特号,是我的船只” 苏明安将明留在驾驶室,走上长廊,面对一走廊的尸体。 尸体的脖颈处有着一道极深的剑痕,伤势都是一击毙命。 这都是那些合伙计划这一场阴谋的,特级船员们的尸体。在苏明安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他们还想埋伏他,被他直接一网打尽。 他从他们的房间里找出了不少注射器和手术刀,看来这个计划蓄谋已久。 当然,这些船员中必定也有玩家,不过苏明安不管对方是谁都直接杀,免得他的身份消息走漏出去。 他转身,昏暗的提灯被放在一旁,红色长发的少女正蹲在地上,玫红的花瓣点缀在她的发上,在灯火下泛着一层淡金的光。 她正处理着这些尸体,将他们身上的罪证回收。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直接跨过这片血海,朝着外面走去。 “哎,凛,你去哪里?”奈落在后面叫道。 “回去睡觉,困了。”苏明安头也不回。 “等下,凛,你还要将这件事上报给大公爵大人……”奈落立刻跟上他:“这可是大功一件,拯救了不知道多少乘客的性命呢!你把这则阴谋揭开了,大公爵大人肯定会许你很多奖励,你大可以拿这些奖励去振兴你的家族……”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奈落的身上也满是血迹,这个本该死在今夜的大小姐算是成功存活了下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一次的她,现在看起来还活力满满。 “上报给大公爵,找死吗?”他笑了声:“我问你,奈落,在亚特号启航之前,你在帝国可见过这般可以伪造尸体的药剂?” 原本兴致勃勃的奈落面对着他的问话,愣住了。 她的话语在嘴里转了个圈,而后突然有些明悟。就连原本揭发阴谋的兴奋都淡了下去。 “……没有。”她说。 “那在亚特号启航之前,你可听闻了一点半点有魂族出没的事迹?” “……也没有。”奈落回答。 她记得,在亚特号出发之时,亚特帝国的魂族几乎已经濒临灭绝,这群魂族像地下老鼠一般被人们赶跑,不得不远渡重洋。 所以,在知道身份审查严密的亚特号上,有了魂族的踪迹,她才会觉得那么奇怪。 “那就对了。”苏明安看着她:“这么大的阴谋,这么多的特等船员联合在一起,去倾覆贵族的统治,去接管这座海上明珠……这些人,他们上下一心,准备好了此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药剂,实行计划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一点纰漏……他们瞒过了贵族,瞒过了魂族猎人,瞒过了所有乘客……如果我今夜没有到这里来,甚至没有人会发现这只是一场人造阴谋。” 他说到这里,看向一旁深邃幽暗的长廊。 “奈落——你觉得,这么大规模的一次行动,只是这些船员们自发组织的吗?” “……” 奈落不说话了。 即使她确实不爱动脑子,也能明白苏明安话语中的意思。 “你想怎么做?” 她沉默片刻,突然说。 “凛,能说出这种大不敬的揣测,你心中应该也并无几分对帝国的忠诚吧。”她说着,神情毫无变化:“于是,你想怎么做?是放任不管,当做今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还是做出……比那些大贵族们更过分的事,比如,抢先一步,比他们快一步地颠覆这座亚特号?” “……”苏明安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奈落突然感觉有点心慌。 眼前的这个凛……陌生得令她无比心惊。 他总是用着一种充满目的性地目光打量着她,像看着一个标志物,像看着一件商品,在她说出不同的话时,他的目光也会随之改变,像在衡量着什么一般。 她天生对人的目光很敏感,对凛也是。眼前的这个突然表现出超强战斗力的凛……现在陌生得令她害怕。 她感觉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像只停留了一瞬,在青年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的时候,她听见他突然的声音: “……你回去吧。” 他说: “你当作今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你呢?”奈落忍不住追问。 “从明天开始,救生艇会依次放下,以你的身份,坐上一艘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可以活下来。”苏明安说着,转身。 “喂,你……” 身后传来奈落有些焦急的声音。 苏明安没有理会。 他蹚过地上的血河,走出这片幽暗的长廊,带着一身血气,走上了通向上层的阶梯。 窗外的雨“噼噼啪啪”打在玻璃上,黑云压着天空。窗户像一个个黑洞,嵌在贴着米黄壁纸的船壁上。 忽地,一道耀眼到惨烈的火光从云层中喷吐而出,惊雷炸起,炽烈的白光照亮苏明安的脸。他侧头望去,一道细长的电光正从云层中利剑般劈下。 ……雨越下越大。 他看了眼挂钟,时间已经逼近凌晨四点。 这正是亚特号上的乘客熟睡的时间。 空间震动在他的左手蓄势待发,他的右手,则提上了一柄银亮的长剑。 在转过拐角,准备踏上六楼的阶梯时,他看见了守在那里,一身黑色制服的中年魂族猎人。 负责保护公爵的魂族猎人普勒此时也抬起头来,正与他视线相对。 “六层为公爵住所,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嗯?” 普勒看了这夜间行动的青年一眼,忽的闻到了他身上的血气。 他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无论对方是谁,敢提剑走上这第六层,他就有将对方制服的义务。 ……不能让这种危险的人物靠近大公爵大人。 他伸出手,抢先一步,伴随着他手腕处的一道血光亮起,一道气势极强的红色亮光风一般猛然刮了过来。 “哗——” 一声海浪般的声响响起,气势汹汹的红色光波刮过苏明安的身体,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受到(魂系爆裂光波)笼罩,正在进行判定……】 【判定成功,体质>40点,力量>30点,完全免疫爆裂效果。】 …… 红色光波一闪而过,像是一道虚幻的光芒在他身上一闪,而后再无动静。 苏明安不再停留,立刻上前,朝着堵在楼梯口的魂族猎人一剑砍去。 从刚才的判定来看,魂族猎人的实力相当强。 总判定的点数超过七十,还是分散判定,判定水平相当高。魂族猎人的实力可能便是亚特号这个小地图的巅峰,boss一般的存在,和当初的亚麻应该差不多。 下一刻,苏明安便发现,自己的判断没错。 高达69点力量值的一剑,被面前的中年人挡了下来。虽然对方是撑起的一个防御罩,并不是剑与剑之间的对碰,但能抗下这一击,已经说明了对方实力不弱。 不过,对方的力量值明显没有他高,防御动作有些崩坏,防御罩的边角也开始开裂。 苏明安直接加大力道,长剑往下压去。 “哗啦”一声脆响。 如同破碎的蓝色玻璃片一般,防御罩一瞬爆裂而开,苏明安的一剑砍入对方肩头,鲜血如箭一般飙起。 【hp-567!】 【hp-150!(真实伤害!)】 鲜红的数字,一瞬跳动出来,苏明安看见对方的左手,已经举起了一支镶嵌着朱红宝石的手枪。 …… 【检测到战斗情况,进入boss战模式。】 【当前boss(普勒),战斗力:1600】 【胜率对比:86%】 …… 1600的战斗力。 如果有玩家想暴力夺取这艘船只,首先就要击败三名1600战斗力的魂族猎人。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但自己除外。 他盯着那支手枪完全对准自己,看见面前的普勒收紧肩膀,让他的剑卡着不能拔出,看着对方那蓄着胡须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嘭!” 子弹出膛,一枚血红的流光一闪而过,像破开空气一般朝他的额头袭来。 泯灭在亚尔曼之剑上一闪而逝,他毫无阻滞地拔出剑,在对方后退的同时,手中的剑刃也一瞬脱手,精准无比地钉在对方的脖颈处。 ——那里正显现着一个血红的光圈,正是弱点洞悉技能的战斗提示。 “嘭!” 【hp-1219!(致命伤!弱点洞悉破招加成!)】 【hp-200!(真实伤害!)】 普勒重重倒在墙壁边,被一剑直接钉在了墙壁上,整片船舱都猛然震动了下。 “叮当”一声,子弹落地,像被空气猛然压住了一般。 苏明安及时开启了未来之心的压制技能,防止自己被一枪爆头。 面对这种枪械类的攻击,能量压制效果极其有效。他现在已经能勉强控制一点能量压制的控制范围,不至于连着自己旁边的楼梯天花板一起坠落。 他喘了口气,上前去拔剑,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你杀死了普勒(亚特号·a级魂族猎人),exp+3000!】 【你获得猎人勋章·a级*1】 【猎人勋章·a级:持有此勋章,可向魂族阵营换取魂族积分,魂族积分可在魂族阵营关键npc处换取装备和道具。】 …… 金灿灿的勋章,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中间是一枚血红的宝石,两边由金色的麦穗将其包裹,看上去式样浮夸。 他将勋章收进背包,走近普勒的尸体。 他已经意识到,魂族猎人的实力确实不弱。只是因为自己的战力已经到了1900,且对方是攻高血薄的配置,被一剑刺穿了喉咙,才会让这场战斗这么短暂。 他不知道另外两名魂族猎人去了哪里,又是否是配置枪械的战斗方式,但他知道其中一人,是那个之前跟在萨娅身边的老爷子。 他在上一周目追那四名作死玩家的时候,也遇到过那老爷子一次。老爷子应该是负责夜间巡逻的猎人。 而剩余的一人,应该负责保护另一名身份高贵的贵族,就是不知道保护的是谁。 他在普勒的身上搜索了一下,甚至捡起了对方的枪支试了试,却发现无法使用。系统显示的也是“破损的枪支”。 他将枪塞入背包,走过普勒的尸体,看向一旁那扇金色的大门。 这第六层倒是不像其他楼层有着很多房间,整条走廊只有这一扇大门。 看来那位大公爵的住宿条件倒是不错,整个六楼都是他的。 他刚刚和普勒的战斗时间极短,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分出了胜负,没什么大动静,里面的公爵应该还没被惊醒。 他走上前,没有暴力破门,而是直接空间位移进入。 白光一闪,他看见了一片黑暗。 落地是柔软的地毯,这间房间似乎极大,像是客厅。 他沿着墙往里走,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在走了一段距离后,他看见旁边的房门有缝隙里漏出的光。 ……这里面应该就是那个大公爵就寝的房间了。 看着光……是人还没睡吗?半夜里处理公务之类的? 他现在前来,主要是想要看看这个大公爵的态度。他几乎可以肯定,亚特号上的这一系列事件,都是由这个地位最高的大公爵一手策划。底层的船员根本不可能合力弄来那样的药剂,也不可能在那么强的魂族猎人眼皮底子下随意杀人。 杀了普勒,是为了让大公爵无路可退,在面临绝对的武力压制下,想要活命,大公爵就只能依赖他。 他没有犹豫,面前只是扇木门,在泯灭出手后,他很轻易就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间内灯火闪烁。 掠过高高耸起的金属架和播放着轻缓音乐的黑胶留声机,他看见一张大床在房间的正中央,纱帘披下,内里有着一个被被子裹起来的凸起。 他直接上前,一把掀开被子。 没有刺耳的尖叫,也没有求饶声。 苏明安手僵在空中。 他看着躲在被子之下的,传说中的,亚特号上地位最高的大公爵,愣住了。 眼含泪水的,目测年纪不超过十五岁的金发小少年,正缩在床上。少年穿着一身洁白的睡衣,身形瑟缩,一双湛蓝的眼睛,此时正看着他。 “公爵?”苏明安不禁发出疑问。 公爵原来这么小的吗? 观念有些先入为主,他还以为公爵该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 小少年抬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怎么了?”小少年歪着头,眼神有些懵懂:“苏凛……大人。” 苏明安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表现得十分敬畏的帝国大公爵,听着对方的称呼,忽地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苏凛大人。”小少年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安排下去了,您……深夜前来,是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吗?” 二百九十七章·“敬自由,敬灯塔” 昏暗的房间内,穿着睡衣的小少年拉着他的衣角,眼里有着分外的依赖。 ……像是注视着可信任的长辈一般,小少年注视着他,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 苏明安早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怎么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落魄贵族。 无论是藏在房间里的价值千金的亚特之石,还是结合自己之前的经验来判断……自己的身份都不可能那么简单。 而现在。 这位亚特帝国的大公爵,亚特号上身份地位最高的大贵族,拉着自己,说“一切都是他的吩咐”? 他坐下,坐到床边,注视着小少年。 小少年的眼神很是懵懂,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结合年龄来看,这更像一个被苏凛蛊惑了的贵族孩子。 ……那么,苏凛是靠着什么蛊惑对方的呢? “普勒死了。”苏明安首先开口,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对方看起来还很高兴。 “真的吗?”小少年笑着说:“那我们的阻碍就又少了一个,恭喜您。” 阻碍? 苏明安明白过来。 负责守护公爵的普勒,在公爵眼中并不是自己人。 那么只能说明……普勒不忠诚于公爵。普勒忠诚的对象,可能是帝国本身。 那么他还不算做了件杀自己人的乌龙事。 “大人。”小少年忽然说:“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等到那些猎人被赶下船,您想要的亚特之石,我都会将它们献给您……” 苏明安思考了下。 “亚特之石,你手上还有吗?”他问道。 “您现在就需要?请稍等。”小少年从床上跳了下来,直接跑向了旁边的房间,看上去对他的命令很是尊崇。 苏明安跟着公爵走向另一个房间,看着他输入一串密码,“咔哒”一声,房门开启。 公爵推开了门。 苏明安有些惊讶。 房门内的亚特之石的情况……和他之前拥有的几块,完全不一样。 其中,最不一样的点,就在于体积。 他拥有的亚特之石,是小小的一块,像枚透明的宝石,可以被塞在衣服里,也可以被塞在行李箱里。 但眼前的亚特之石,却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托举着。 巨石几乎占据了整片房间,将那枚小小的亚特之石托到了临近天花板的高度,整块巨石就像个巨型托盘。 旁边有一个铺着软毯的梯子,公爵爬了上去,戴上手套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巨石托举着的那一小枚亚特之石取了下来。 “这是我目前私人拥有的一块。”公爵爬下梯子,将亚特之石递给他,眼神中满是期待,像是一个渴望夸奖的孩子:“其余的都在货舱里,需要魂族猎人的许可才能调动。您小心些,离了这些卡塔尔巨石,亚特之石里面的能量会在一天之内逸散……啊,对了,不过如果是您的话,这些能量应该没事。” 苏明安看到,在亚特之石被取下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冒出白色的气,像是冰块在融化。 而在他接过亚特之石的一瞬,石头冒气的情况立刻消失,亚特之石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像一枚终年不化的冰魄。 系统界面的提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获得了特殊道具(亚特之石)】 【亚特之石:……】 【使用次数:2/2】 …… 和此前一样,一模一样的提示,说明他先后获得的亚特之石并没有任何不同,都是一种东西。 可是,这枚亚特之石,需要的存放条件却那么夸张。要放在这么大的巨石托盘上,一离开还会能量逸散。 思索片刻,苏明安想明白了。 亚特之石,大概本来就需要这样的存放方式,需要体积巨大的卡塔尔巨石来维持住它的能量,需要巨大的储藏面积,需要这艘巨大的“亚特号”来搬运它。 它并不是可以随便被放在行李箱里的东西。 只是,原本一离开卡塔尔巨石就会逸散能量的亚特之石,碰到他的手,能量便稳固了下来。变得可以被随便放在行李箱里。 就算他再将亚特之石放在一边,它的能量也不会再逸散。 ……原来如此。 自己隐藏着的特殊能力吗?类似于,可以保存宝石能量的特殊能力? 这种能力非常奇怪,应该和自己的身份有关。 原本有些奇怪的点一瞬被打通,苏明安立刻明白了计划的全部。 一旦贵族们为了保命要抛弃亚特号,亚特之石必然也要被一同抛弃。 因为这么大体积的东西,根本无法被带上救生艇。 亚特之石的能量会迅速逸散,一旦能量逸散,就和一块普通的破石头没什么区别。 有着公爵的号召,放弃亚特之石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而落魄贵族苏凛,抢不到救生艇而被迫留在船上的苏凛,在唯一的阻碍——忠于帝国的三名魂族猎人全部离开后,完全可以凭借他的“某种力量”掌控这座亚特号。 这个计划其实比较理想化,其中不太听话的魂族猎人是最大的阻碍,但现在歪打正着,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其中一个。 这样一来,这个计划似乎也说得通…… “大人,大人?” 公爵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考。 苏明安突然反应过来,公爵一定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不然不至于如此尊敬。 “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小少年歪着头看他。 “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苏明安反问他。 “……嗯。”小少年似乎有些烦恼:“按照计划,大人您掌控亚特号……我会在海上之城等您……没了?” 苏明安在思考。 毕竟他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才会让一国公爵如此尊敬他…… 他这样想着,忽地看见对方突然靠了上来。 “大人,我饿……”小少年突然说。 “饿?”苏明安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大人,大人,您说计划成功后,会给我灵魂吃,但我现在看到您,突然就好饿,饿得不行了,我可能等不到您平安抵达海上城了,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小少年望着他,眼里满是渴望:“吃一点,我就……就吃一点点……” 在小少年贴上来的同一时刻,苏明安看见手里的亚特之石,忽的亮起了红光。 那红光,分外刺眼,像一瞬窜起来的火焰一般刺目。 苏明安知道那光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是,亚特之石检测成功的意思。 对方。 是魂族。 亚特国,一国的公爵,是魂族。 ……荒唐。 苏明安看着手上亚特之石的使用次数直接减一,立刻一把推开了对方。 小少年有些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但苏明安在推动对方时,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阻碍。 ……像是对方的力气瞬间暴涨了一般。他感觉自己像在推一块石头。 而在同一时刻,红光猛地染上了对方的眼睛,原本如天海般漂亮纯净的颜色,此时化为了一片猩红。 像是骤然失去了理智一般,原本恭恭敬敬的小少年双目通红,像只野兽一般扑了过来。 苏明安知道魂族饿到极致会失去理智,不然这公爵不至于对他出手。 ……那自己这到底是什么身份!? 亚特之石没有检测到自己,自己就不是魂族。可自己偏偏有一个魂族的公爵下属…… “铛——!” 剑刃偏转,他猛地砍在了对方的手臂,感觉自己就像砍上了一块巨石。 剑砍到对方的手臂上,竟然发出了金石交戈一般的声音。 魂族果然很强。 不过,苏明安的力量明显高于对方,在一剑偏出后,直接将对方从左边甩了出去。 “嘭!” 少年小小的身躯被猛地甩在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苏明安站起身,剑尖下指。 “记住你的身份。”他忽地开口:“回答我——我是谁?” 小少年趴在墙角,重重喘着气。 他像是被这一击打醒了一般,眼中的红光开始渐渐退去…… “您是,”他轻声说:“我亲爱的父亲……” 听着这个回答,苏明安的剑差点被他自己扔下去。 小少年喘息着,眼中的最后一抹血红如同夕阳下沉般缓缓消逝,而后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苏明安收剑。 脚下的地板在微微摇晃着,他听到外面的雨声在越来越大。 他将手中的亚特之石收起,布置了一下现场,快步走过房间,出了门。 ……他知道,公爵口中的“父亲”肯定不是正常的父亲含义。苏凛这具身体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不可能有着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公爵口中的“父亲”,意思可能为教父、被视作父亲的师长,或是其他的尊敬层面上的意义…… 不,还有一种可能。 忽然地,他有了一种新的猜测。 但这种可能太过离谱,让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忽地抬眼看了眼弹幕。 此时,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态,就连弹幕都在暴动: 【?我听错了??这小孩在叫什么?】 【他喊苏明安父亲……我靠!我没你这么大的便宜儿子,老娘还没生孩子呢!】 【?谁尿黄,滋醒一下前面那位。】 【合理猜测,苏凛的身份可能与魂族有关?】 【……这还要你合理猜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波身份估计又有坑,我不信能使唤一个公爵的人是一个普通人类。】 【?怎么就不能是普通人类了,最强的魂族猎人不行吗?魂猎那么强,干嘛非得跟奇怪物种沾点边。你看那亚特之石不也没反应……】 【……】 弹幕各种猜测都有,占比不一,有的人也提出了和他相似的观点。 苏明安走入走廊。 普勒的尸体还倒在走廊上,鲜血大片地绽开,场面看上去非常恐怖。 苏明安蹲下身,取出绿色注射剂和菱形手术刀,按照原先的步骤处理了尸体,将其变成了被魂族袭击的模样。 他看了看,感觉还不够好,切换了影状态,伸出手,将对方的颈部位置完全融化掉,防止别人看出这是剑刃造成的伤害。 做完这一切,他又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忽地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 他顺着楼梯的缝隙向下瞥去,看见了一截黑色的衣角,以及那人配着的银亮的枪械。 ……第二位魂族猎人,应该是萨娅身边的那位老爷子,巡逻到了这边来。 时间刚刚好。 他没有下楼,这样只会和人迎面撞上。 他直接空间位移,与其交错而过。 在到达自己的房间,开门之时,他听到了船上响起的警报声,以及老爷子一声极为愤怒的惊呼。 事态发酵。 很好。 他开启房门,轻巧地将其关闭。 窗户外,暴雨倾盆,夜色晦暗。 …… 【副本开启第二天·白天】 【海上浮城·普拉亚】 海上浮城,唤为普拉亚,是一座建造在奇迹之上的城市。 它拥有着最为美丽的港口,最为清新的空气,最具特色的建筑布局。 民宅之前,水道内满是各色的小船,其中以白色居多。 众多白船漂浮于水流之上,从高处看,宛若一只只白鸽亲吻着清澈的镜子。 民风开放的普拉亚,气候炎热,人们身穿着布料极少的衣物,行走在大街小巷。美丽而皮肤黝黑的姑娘们也成了一片彩色的风景线。 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于河流上缓缓划过的船…… 这是一座建造于水上的城市,水是普拉亚的灵魂。 任何一个前来游玩的旅客,都会被其发达的内河网所吸引,接而被其河流之清澈、天空之蔚蓝所震撼。如果他们抬头向上看,甚至能看见一座漂浮在天空中的城市…… 那是吸引着无数航海者的宝藏之城,是传说中遍地黄金的云中之城,更是……预言里神明居住的地方。 远行者们来到这里,第一时间都会生出长住的想法。 ……这种想法,仅限于白天。 因为,一到了夜晚。纯洁美丽的普拉亚……就会变成一座另类的狂欢之城。 恐怖的杀人种族,魂族在这座城市泛滥成灾。血腥的事件在这座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发生…… “……这座水上之城,奉云中之城的神明大人为主,同时强调弱肉强食,夜晚的小岛是罪恶的温床,一切罪恶都可以倾巢而出;拥有塞壬血统的公主,将会在近段时间举办海上盛宴,届时所有的人们都能参与,胜利者能与公主共进晚餐,并获得云中之城的通行证……” 一处水道旁,身上布料极少,披着一头红色长发的杂货店老板娘,正在与面前一个瘦高白净的青年热情地介绍。 听着她的介绍,吕树抬起了头。 二百九十八章·“期待与你的谈话” 此时,晨曦刚刚升起,这座水城看上去闪亮亮的,地上的水渍都如同钻石一般闪烁光彩。 站在阳光下的吕树,身上还带着从夜间带下来的血气。 “如果你是从外界赶来的旅人,那你可要准备尽快离开了。七天后的海上盛宴一旦举行,整座普拉亚都会化作一片狂欢的杀戮地带,就连本地人都可能被波及……”老板娘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热情,她一边说着,一边贴近站在柜台前的吕树,似乎都想抱上去了。 吕树微微皱了皱眉。 “夜晚的混乱,我算是体验过了。”他说:“魂族过于猖狂……这座城的魂族猎人似乎也不多……” “是这样。”老板娘又贴近了些许:“云中之城唯一的神明大人,赐福于猎人们强大的实力,让他们得以制服这些夜间作乱的种族。但普拉亚的魂族毕竟泛滥过久,数量已难以估计……就算有着魂族猎人的压制,他们依旧会如可恶的蟑螂老鼠一般反复出现……”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所以,旅人啊,夜间最好待在旅队的房间里,不要随意外出,这是朵雅我劝过你的……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外来人,实在难得,我可真心不想看见你死在那群杀人魔的嘴下……” 吕树打开手里的普拉亚地图,开始研究哪里是魂族猎人的报名处。 而在这时,老板娘却像逮到机会一般,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似乎想要对他动手动脚…… “米尔!” 旁边忽的传来一声女声的高呼,老板娘吓得一抖,不安分的手直接收了回去。 发出叫喊的是一名包着头巾,披散着黑发的少女,她正坐在一艘白船之上,从水道的一头缓缓划来。 “米尔,我已经找到了魂猎的报名点,只要确认实力合格且身份无误,我们就能加入魂族猎人的阵营。我看过了,报名的玩家相当多,毕竟不知道怎么加入魂族阵营,玩家们只能从魂族猎人阵营这边下手……”少女说着,从船上站了起来。 “林音?”吕树愣了愣。 少女皱了皱眉:“不要叫林音,要叫我的身份名娜塔,不能叫本名,万一被其他玩家听到了怎么办?就像我现在开口就叫你吕树,别人一听就知道苏明安在这个本了,你这不是拖累人?” “!”吕树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卷起手中的地图。 他下到少女的船上,朝老板娘告别: “谢谢你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先走了。” 他感谢的语气生硬,神情呆板,像是用完就扔,其中的感激意味近乎于无。 老板娘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原来是个有主的小哥。”她笑了笑,瞥了旁边的林音一眼,风情万种地朝他挥手:“算朵雅我今天看错了,没事,偶尔回答一下有主小哥的问题,也算是一种情趣……” 她的话语轻佻大胆,充满着一股挑逗意味,听得旁边的林音直皱眉。 她从副本开启开始,就一直觉得这座城的人们很奔放,有些居民更是像见到一个爱一个,遇到一个外人都会来调戏一番,没想到吕树也被骚扰了。 她迅速举起船桨,开始快速划船。 水流在船后荡漾,白船缓缓破开镜子般的水面,二人很快便脱离了老板娘朵雅的视线,划到了水道的另一边。 吕树在船上坐好,打开手里的地图。 晨曦照在面前泛黄的地图上,他看见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水道标记,如同一张张巨型蜘蛛网,将整座普拉亚完全包裹。 这一次副本,吕树在海上之城普拉亚开局,身份是一名来到普拉亚寻宝的其他国度的旅人。林音则是当地居民的身份,是一家铁匠铺铁匠的女儿。 至于其他队友,还在联络当中,毕竟第二天的白天才刚刚到来,组队聊天频道刚刚解封。 昨天是副本开启的第一天,吕树第一时间便绕着普拉亚逛了半圈,了解了一下关于这座海上城市的情况。 正如朵雅所说,这座城市白天平安无事,像一座与世无争的水上之城,夜晚却是罪恶的天堂。 魂族在夜间泛滥,猎人们也于斗争中举起了枪。无辜者,犯罪者,猎杀者……数不尽的人们,将于夜幕降临之时面对生与死的挑战。 他在昨天夜里,也体验过一次这座城市的危机。在刚和林音汇合的时候,就有魂族对他们下手,不过还是被他们击败。 通过那次战斗吕树了解到,魂族其实并不弱,相当于一个小boss,战力在四百到一千多不等,至少一般玩家肯定没什么还手能力。玩家们需要组成一个小队,才能与普通的魂族相对抗。 而在副本开启的第八天,这里更是会举行一个名为“海上盛宴”的pvp自相残杀活动,胜利者可以获得前往云中之城的通行证…… “我们现在先去最近的一个猎人公会报名点,获得猎人勋章,夜晚猎杀魂族获得积分。”林音在前面划船,声音顺着暖风飘过来: “目前还没有得到有玩家附身在魂族上的消息,玩家们似乎普遍都是当地居民,或是外界旅客的身份。我听说还有大概几百人开局出生在一艘名为“亚特号”的巨轮上,到现在为止还在赶来的路上……” 吕树听着她的话,望着船边的风景。 普拉亚的天气有些炎热,空气中的风都是湿热的,似乎还带着一股夜间残留着的血腥气味。 洁净的建筑在他眼前缓缓掠过,顺着漂浮着洁白云朵的天边,他能看见远处那一望无际的蓝海。形形色色的人们于港口间穿梭着,货运的推车掠过他的视线。 海浪冲刷着一些建筑上偶然溅到的血,有被吸瘪了的尸体被人们匆匆拖走,在擦干净血迹后,那建筑依然如崭新建造起的一般,像是被海水洗过,便什么也没发生过。 ……真是一座奇妙的城市。 “我们现在的位置在普拉亚的西城,诺尔刚刚回了消息,他说他在东城,和莫问遇上了……” 林音说着说着,忽地回头:“怎么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吕树卷起手中的地图。 “苏明安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你就别担心他了。”林音笑了声:“就算我们这一队人都出事了,他都不会出事。他到现在都没消息,估计是忙着没空回复吧,毕竟聊天频道才刚刚解封。” “嗯。” 吕树点点头。 他的视野左下方,刚刚解封的副本内频道聊天已经爆炸,刚刚经历了一个阴间夜晚的玩家,纷纷开始吐槽,抱怨着这个看似阳间的城市。 【艾布纳(世界树公会):?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晚上这些杀人的东西那么强!我的队友,我的队友都全军覆没了!】 【查德(圣玛尔塔公会)我似乎到达了一个传说中的吸血鬼城市……】 【李昊(湖心小筑):招收临时队友,有探查系技能即可,这边有两个元素战斗系,已接到一个剿灭任务,完成任务经验可共享。】 【西泽(伊秀冒险团):魂猎三队招人!招能听得懂人话的玩家!三队npc太多了指挥不动,来几个战力300+玩家,不划水包过夜晚!】 【钱宁(墨客组织):我靠,有大佬都混上三队的队长了?这才副本开启第二天啊,我连魂猎报名点在哪都没找到……】 【坷垃(联合团):应该和猎杀的积分有关,那个大佬可能是第一夜猎杀了很强的魂族,累计的积分能让他换一个魂猎的高职位。】 【闫子(无隶属):话说,没有加入魂族阵营的吗?我看晚上那些魂族见人就杀,想要和他们谈谈都不行。】 【爱田真纪(樱花树公会):你可以把他们按倒了问,正常问话大概是不行。】 【……】 目前,玩家们倒是适应情况良好。 或许是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第六世界全程阴间来看,第七世界仅仅只是晚上阴间,已经让玩家们可以接受。 他们甚至把频道聊天玩成了游戏中的世界聊天,开始用游戏术语组起队来。由于玩家们的阵营基本都是魂猎,不少人甚至可以临时组组队。只要没到撕破脸的时候,玩家们还是很乐意彼此虚伪地合作一番。 吕树看着这些聊天,忽地听到了“叮咚”一声。 这是组队频道聊天的提示。 他迅速点开频道。 频道聊天是早上六点开启的,还有着几条他们刚刚发出去的消息记录。名字后面跟着发送消息的具体时间。 【吕树(6:01):组队频道开启了。】 【林音(6:01):我和吕树还在一块,其他人呢,还在的扣个1.】 【莫问(6:01):1】 【诺尔(6:02):还活着,放心吧,普通魂族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威胁。我现在和莫问在东城这边报名魂猎阵营,暂时先分散行动,夜间需要组队了再集合。】 【吕树(6:05):收到。】 …… 【吕树(6:08):苏明安呢?】 【诺尔(6:08):对了,苏明安呢?】 …… 消息到这里为止。 截止新消息发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一声突然的“叮咚”声,瞬间引起了四个人的注意。 消息发送存在一定的加载时间,导致有些事情不能第一时间传递到。在等待加载消息的期间,四人都有些期待。 【(消息正在加载中……)】 【(加载完毕。)】 …… 【苏明安(7:46):我在。】 …… “终于回复了。”林音看到这个消息的发出人,松了口气:“这回复得可真够晚的,他这是在做什么大事?” 吕树没说话,他看着这条消息,立刻打字。 【吕树:你在哪?安全吗?】 “叮咚!” 片刻后,一则新消息显现: 【苏明安:我在亚特号上。】 …… 【诺尔:亚特号?我从频道聊天里看见,有人说那艘船上有魂族肆虐,你没事吧?】 【诺尔:距离海上城还有多远?航程要多久?需要帮忙吗,我有定位传送道具,可以过去帮你。】 【林音:居然开局在亚特号……这也太吃亏了,听讲明天才能到达吧?我们魂族都杀了好几个了,你阵营积分会落后一大截啊。】 …… 吕树看着不断上涌的消息,还想发点问候,却发现苏明安又不回复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忙?”林音在前面笑着说:“我猜猜……嗯,他不会是想把整只船都打翻吧?像他的风格。” “不像。”吕树说。 “怎么?那你觉得他在忙什么?” “他大概……”吕树想了想:“是在说服船上的上层贵族,通过npc获得利益,这样。” 他这样说着,忽地又听到一连串的“叮咚”。 组队频道聊天里,消息正不断向上刷着。 【苏明安:我没事,你们可以先找任务。】 “叮咚!” 【诺尔:听说亚特号上的魂猎很强,是s级和a级的,海上城的魂猎平均才c级,你不要被世界聊天误导了,他们遇到的魂猎都不强。以及,亚特号上似乎有魂族出没,你要小心。】 “叮咚!” 【苏明安:我知道。】 “叮咚!” 【苏明安:现在他是我的手下。】 “叮咚!” 【苏明安:亚特号。】 “叮咚!” 【苏明安:也是我的船只】 …… “哗啦啦——” 暴雨倾盆之下,亚特号如一纸船帆于浪涛中摇摆着。 炽白的雷点如一道长剑从天空中横亘而下,带来一阵剧烈的爆响。 披着雨衣的黑发青年靠近船舷,望着下方汹涌的浪涛。 他的身后,救生艇正一艘艘搬运着,人们满面恐慌,负面的情绪于甲板上急速蔓延。 “普勒大人在凌晨时死了……死于魂族袭击……” “怎么办,怎么办,魂猎大人都死去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先别慌!别慌,先把救生艇整理好,还有两个魂猎大人活着呢,在白天,魂族不敢随意出没的……” 人们慌乱的语声,响在暴雨密集的甲板上。 苏明安从船舷旁走开,走入室内。 他脱下雨衣,逆着慌乱下行的人流,像拨开海浪般一路向上逆行。 二百九十九章·“这可真是个阳间本啊” 忽地,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凛,你这是要去哪里?”金发的少女看向他。 “萨娅?”苏明安看着挤在人潮中的少女:“你呢?你又是要去哪?” “我……听说有救生艇被放下来了,我和大家一起去看看。”萨娅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远离人潮。 一旁便是二层的天台,此时天上依旧下着暴雨,甲板之上,人们正在搬运小型的救生艇。 “别急,应该还没到全体弃船避难的那一步,船上的魂族猎人应该也会采取措施……”苏明安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了从顶端传来的,扩音过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从喇叭中传出来的一般,极为嘹亮,足以让整座船的人都听到。 “——请大家不要惊慌。”浑厚的男声,从人们的上方传来:“我是这座船的s级魂猎,瓦伦。” “……瓦伦,是瓦伦大人!”有人听了惊呼起来,似乎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快听瓦伦大人指挥,他是顶级的s级魂猎,肯定能保护好亚特号的……” 原本混乱的人们,像是一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是瓦伦爷爷……”萨娅笑了起来,立刻拉住一旁的苏明安:“凛,瓦伦爷爷说不要慌,那就一定没问题的,你不要害怕……” 她笑着笑着,看着苏明安的样子,话语突然放缓了。 “凛。”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你的表情……” 苏明安立刻收敛了笑容。 “没什么。”他摇头:“只是听见了s级猎人发话,有些激动。” “嗯!”萨娅点头:“我知道瓦伦爷爷先前有些针对你,你不要怪他,其实他就是过于敏感了,总是警惕我身边的所有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上方传来的声音盖了过去。 “——先生们,女士们,现下的情况并不危急,请不要担心。昨夜死去的魂猎是a级的魂猎普勒。我有仔细勘察过现场,袭击他的魂族应该与他的实力相当。”瓦伦站在最高处的天台说着:“所以,以我和拉尔亚两名s级魂猎的实力,完全有把握狩猎这名隐藏的魂族。实力上,我们和对方不会存在差距,所以,现在主要需要大家的配合。” 他的声音传遍巨轮的每个角落,慌乱的人们驻足聆听,焦躁的情绪骤然被抚平。 “——请大家不要慌乱,维持秩序,回到各自的房间。接下来,我和拉尔亚会依次巡查各位的房间,并对部分可疑人员使用亚特之石。”瓦伦说:“经过一个晚上的搜查,我们已经初步锁定了一批嫌疑最高的可疑人员,在经过接下来的排查后,相信逮到这名可恶的魂族并不是难事——所以,请大家先回到各自的房间,现在还没有到需要用救生艇全员逃生的那一步。请相信魂猎的实力与亚特之石的神奇力量,我们一定能在这个白天,将那可恶的杀人魔鬼揪出来……” 听着他的话,人们开始放下心来,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转身上楼。 “我们回去吧,凛。”萨娅立刻握住苏明安的手:“不用再担心,也不用再害怕混乱了。魂猎正式出手了,我们可以相信他们。” “好。”苏明安还是微笑着,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 他跟着萨娅,顺着人流一路上到四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便在门口等待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他就听到了瓦伦老爷子和另外一名魂族猎人的交谈声。 这两位魂族猎人是先从第四层开始搜查起的——看来他们眼中的最大嫌疑人便在第四层。 开门声先从房门的左边区域响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脚步声在不断靠近。 他们似乎只是搜查了一下左边那些乘客的房间,在查完之后便走向下一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亚特之石。 亚特之石毕竟珍贵,使用次数也极其有限,不足以让他们把上六层的乘客全部检查一遍,只能用来排查那些魂猎特别怀疑的人。 终于,敲门声在苏明安的门前响起。 “苏凛子爵。”门外响起拉尔亚温和的声音:“请开一下门,例行巡查。” 与严肃的老爷子瓦伦不同,这位s级魂族猎人是一位绅士般的中年人,说话温和有礼,不会引起被搜查的乘客太多的反感。 苏明安打开了门,看见了微笑着的拉尔亚和一脸严肃的老爷子瓦伦。他们的身上,都穿着一身属于魂猎的黑色制服,胸前透明的星星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位特等船员,像是随从。在苏明安开门后,这些随从便迅速涌进了他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寻常贵族肯定忍不了被这样对待,但这是特殊时期,那些怕死的大贵族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毫无紧张感,那两枚巨型亚特之石早就被他收进了背包,这些人也不可能打开他的系统背包格看他的东西。 片刻后,手脚迅速的船员们便将翻出来的东西各自归位,收拾整齐,动作飞快地准备退出去。 “嗯……看来子爵也不是什么可疑人选……”拉尔亚轻声说:“打扰了,那我们就先离……” “等等。” 一声浑厚的男声,打断了他。 一脸严肃的瓦伦上前一步。 他那刀子般的视线在苏明安身上扫了一下,那老眼里一直都存在着的不满十分明显。 “拉尔亚,这个人是我的嫌疑人选之一,我申请动用亚特之石。”瓦伦开口。 听着他的话,苏明安神情未变。 “是吗?”拉尔亚摸了摸下巴:“但在我看来,子爵实在不像能杀死一名a级魂猎的魂族……瓦伦,我记得,子爵与萨娅小姐曾经交好。如果他是魂族,也不至于一直在你眼皮底子下活到现在吧?” 瓦伦越发加重了语气:“正是如此。我一直很怀疑这个小子对萨娅小姐意图不轨,我明明几次三番警告他,他却依然死性不改,一直要拉着萨娅小姐,我怀疑,这个人对着小姐有什么企图。” 拉尔亚听着,笑了笑,像是看透了他一般:“瓦伦,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警惕着所有接近你家小姐的男性生物啊。” 弹幕听着瓦伦的针对,却一瞬炸了锅: 【我靠,这什么人啊!】 【棒打鸳鸯第一人,我现在算是见识到传说中的封建大家长了。阻止人家在一起不说,还要硬生生扣个魂族的帽子。】 【撞铁板第一人,我已经看到结局了……昨晚明安哥做的操作太6了,这老爷子一定想不到。】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瓦伦的警惕也是对的……】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总之,我要求动用亚特之石。”瓦伦不在意拉尔亚的暗讽,直接动用了他的职权,强行下了命令。 如果需要动用亚特之石,便需要这一行人离开这个房间,去亚特之石的储藏室,毕竟巨石托盘的体积太过庞大,船员搬不上来。 瓦伦一声令下,这些特等船员就要去拉苏明安。 ……苏凛这还真是一个毫无地位的落魄贵族,在魂猎面前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苏明安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不用拉我,走吧。”他说着,直接出门,朝着下方的储藏室走去。 旁边,还有着一些开着房门的贵族探头探脑,似乎对这第一位被动用亚特之石的人很好奇。 苏明安此时也注意到,原本显得稍微有些安静的频道聊天,蹦出了一连串对话。 【凯伦(圣卡西亚团):坐标亚特号,这船上的魂族到底是哪位?应该可以是个玩家吧?搞得人心惶惶的。】 【肯特(复活节派对):一定是榜前玩家山田町一……之前这位大佬有在聊天里露过头,我敢打赌是他。】 【刘平(拳打主办方公会):我到现在都没见到亚特之石的样子,有贵族身份的玩家持有吗?】 【卡特里娜(夜莺):山田大佬,你说句话啊,之前你不是说你也在亚特号上,你到底是不是那个魂族玩家?】 【乔安妮(世界树公会):坐标亚特号四楼,我好像看见有人被拉去检测了,我们要不要试着跟上去……听海上之城的玩家说,魂族猎人好像不太强的样子……】 …… 与此同时,苏明安也注意到,有一些不怕死的玩家,开始悄悄跟在后面。 不过很快便有特等船员去拦住他们,没让他们离开各自的房间。 倒是有一些拥有隐匿技能的人,开了技能隐身在后头,似乎想要观察这边的动静。由于苏明安的精神点远高于这些人,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倒是像小丑一般被他看了个完全。 “不要东张西望。”瓦伦靠近他,隔绝了他往后看的视线。那一双鹰一般的视线牢牢定在他的身上,好像就是确认了他就必须是那个魂族一般。 苏明安有些无奈。 “你本没有必要这么针对我的……”他说。 他压根就想不明白瓦伦这么针对他的原因。如果说是因为萨娅喜欢苏凛的话,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的身上有魂族的味道。”瓦伦说。 苏明安的眼神微微一变。 “不必太过担心,子爵。”拉尔亚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瓦伦的天赋与嗅觉有关,他善于追查魂族的踪迹,也能闻到一些魂族战斗后残余的味道。可能你是在哪天和那个魂族有过接触,才会让他那么怀疑你,用亚特之石检测过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 苏明安还以为瓦伦是在公报私仇,没想到他还真有点证据。 倒是个很合格的魂猎。 只可惜…… “到了。” 瓦伦开启了储藏室,厚重的大门在面前开启。 透过灯光,苏明安看见储藏室里巨型的石盘上,托举着数十枚透明的亚特之石。它们像灯光下的星星一般,每一颗都反射着淡白的光彩。 瓦伦戴上手套,拿起一颗,朝苏明安走过来。 亚特之石有两种检测方法。一种是“自动检测”,在有攻击倾向的魂族靠近时,亚特之石便会自动亮起,能为持有者起一个警示作用。另一种则是主动检测,即是将亚特之石攥在人的手心里,如果亮起则为魂族,不亮则说明被检测者是正常人类。但无论此人是否为魂族,这都会自动消耗一次检测次数。 “张开手,快点。”瓦伦的手上,亚特之石在冒出白色的蒸汽。 它正在迅速蒸发。 一旁,跟上来的四名特等船员,和s级魂猎拉尔亚也在看着这一幕。 后面默默跟上的隐形玩家,此时也站在门旁。 苏明安伸出了手。 透明的亚特之石,被瓦伦直接按在了他的手心。 在他拳头合拢的那一刻,石头毫无动静。 光芒没有亮起。 瓦伦撇开了视线,神情看上去还有些遗憾。 “好了,苏凛,快把石头交出来,这东西损坏了你可赔不起……”瓦伦伸出手,就要去扳他的手。 而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拉尔亚,缓缓将门关上了。 “轰!”地一声,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巨响。 瓦伦猛地回头,看见拉尔亚甚至还有闲心伸出手,将门锁带上。 瓦伦还尚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旁边的苏明安张开了手。 “轰——!” 空气一声剧烈震动爆响而起,瓦伦后退一步,风波猛地刮过他的黑衣。 数道鲜红的数字,于旁边还在看戏的船员和玩家身上飙升而起。 【hp-3290!(战力压制!暴击!致命伤!)】 【hp-2480!(战力压制!)】 【hp-2392!(战力压制!)】 震动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们的身体如同破布一般猛地被撕裂而开,鲜血大片喷洒而出,其中离得最近的那一名船员,滚烫的热血洒了瓦伦满脸。 被溅了一脸血的瓦伦,根本没想到这个苏凛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 “——你,你就算不是魂族,也绝对是想要倾覆帝国的危险分子——!”他猛地抽出身后的黑色剑袋,朝着一旁的拉尔亚大喊: “拉尔亚!我们合作,一起杀了他!船上的动静,肯定是这个家伙搞的鬼——” 他看见了微笑着的拉尔亚。 拉尔亚正抱胸靠在门上,门锁已被他完全带上。 “抱歉啊,瓦伦。” 拉尔亚摊了摊手: “……苏凛大人,是我从今天凌晨开始,决定永远效忠的对象。” “你,你要背叛帝国?” “谁知道呢……”拉尔亚笑着说:“突然就觉得,这个帝国,这艘巨轮……都没有一个人有意思,我从来都是一个崇尚自由合理浪漫的人,而苏凛大人的理念征服了我……就这么简单。” 瓦伦地神情冷了下来:“理念?” 拉尔亚伸手,缓缓取出了他腰间的手枪。 “敬自由。”他举起手枪,笑容不改:“敬灯塔。” 三百章·“凛,我好难过啊” “嘭”地一声,红光闪动,子弹出膛。 “铛——”一声脆响,瓦伦的长剑挡下了拉尔亚射来的子弹。 他没有管靠在门边的拉尔亚,而是一剑砍向一旁的苏明安。 他知道拉尔亚这位与他共事多年的战友,肯定只是受了一时蛊惑,只是一时没有想明白,只要他把拉尔亚效忠的这个危险存在斩杀,他相信拉尔亚一定能恢复正常。 什么理论……什么灯塔,肯定都是糊弄人的说法。他不信拉尔亚对帝国的忠诚可以被谁的三言两语所改变。 “唰——!” 银色的长剑于空中一闪,带来一股极其强烈的风波,连一旁船员的尸体都被凭空掀起。 魂族猎人的出手动静都很大,这与他们的战斗方式有关,他们的武器中带有流动的能量,在挥动时能容易引起风波。 银线一般的长剑于苏明安的眼前一闪而过,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 【检测到战斗情况,进入boss战模式。】 【当前boss(瓦伦),战斗力:2000】 【胜率对比:79%】 …… 2000的战斗力,和当初的亚麻差不多。 当初的亚麻战打得确实很极限,拼了一个分身,蓝量耗尽才将对方杀死,现在还是分身不在身边的情况。 他直接动用了空间位移,避开了那道银线,落到瓦伦前方的巨石之上,伸出手。 这里是亚特之石的储藏室,又是船舱,他不会动用强度太高的空间震动,但在这种狭窄的空间中,一千法力值的空间震动便足以限制对方的行动。 空气一瞬沸腾起来,一道长长的银色痕迹瓦伦的身上蜿蜒而过,瓦伦似乎是开启了什么防御性的道具,直接硬抗了这一记恐怖的震动攻击。 下一刻,瓦伦做了一个苏明安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握紧剑柄,身形弓起,手臂猛地一挥。 “唰!” 银色的长剑脱手而出,宛如一条细长的银蛇朝苏明安猛地扑来,在那一刻,苏明安感觉自己像是被银蛇完全锁定。 他挪动脚步,却发现自己忽然无法移动,也无法空间位移。刺目的银光冲向他的胸口,以一种不见血不罢休的决绝态势。 【boss(瓦伦)使用s级魂猎绝技·掷】 【此攻击无法被闪避,无法被阻挡。】 绝技的提示文字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苏明安记得,当初的亚麻也有类似于全体掉san的大招,瓦伦有这么一个强度的技能,也不奇怪。 他没有惊慌,而是静静看着银蛇决绝地朝他扑来,看见它毫无阻碍地冲向他的心口…… “叮!” 一声脆响响起。 原本正要扑上来救援的拉尔亚,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那站在巨石上的苏明安,胸前浮现起了一片金色的光芒。 像是有着一条透明的项链漂浮在他的胸前,金光牵引起一道刺目的光芒,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蜿蜒而下,稳稳护住了他的心口。 在刺眼金光的缭绕下,银色的长剑定在了他的心口,却一寸都难以透入,像被金光凝固在了空中。 “叮当——” 银剑落地,发出清脆的鸣响。 苏明安胸前的金光散去。 “嘭。” 而此时,一声沉重的倒地声响响起,看见这一幕的拉尔亚瞳孔微缩。 旁边一个突然显形的,像是乘客的人,忽地倒地。 乘客的胸口,此时正金光缭绕。 伴随着点点金光散去,一抹在他心口之上穿透的剑痕清晰可见,伤口极细,口径极小,却一下夺去了他的所有生机,像是一条极细的银蛇穿透了他的心脏。 “这,这伤口?” 拉尔亚一瞬就发现了这个乘客的死法……这伤口,怎么那么像瓦伦的绝技造成的…… “唰!” 转换为明状态的苏明安一跃而下,朝着已经失去武器的瓦伦斩去。 血红色的光罩跃动了出来,将瓦伦的身体完全护住。 剑刃切开血红光罩,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在瓦伦震惊的目光下,苏明安的剑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这层光罩,像死神的镰刀般朝着他的面孔斩来。 “你——” 瓦伦迅速后仰,话却没能出口。 血线一线斩出,覆盖着泯灭的剑刃从他的锁骨处一斩而下,流过胸口,小腹,血红的光芒透过魂猎黑色的制服迸射而出,像将近喷涌的岩浆。 泯灭于剑上一放即收,瓦伦眼中的光采在这一瞬完全流尽。 苏明安左手推向对方的肩膀,随着一声闷响,瓦伦失去生机的身体向后仰倒,血液溅射而出,染在一旁安静的巨石上。 一旁的拉尔亚看着这一幕,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秒了? 亚特帝国的守护神,立于顶峰的s级猎人,魂猎中资历最老的顶梁柱…… 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剑,从胸口斩到小腹,把人完全斩成了两半。 魂猎引以为豪的防御魂罩,也像纸做的一般,在那覆盖着漆黑能量的剑下被瞬间斩开,一点防御效果都没起到。 拉尔亚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与子爵以命相搏的敌人是自己……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此前听闻,亚特的子爵苏凛,不过是个家族日渐式微的落魄贵族,文不成武不就。也只因为对方合他眼缘,说出的话语又令他动心,才让他抛弃了无趣的帝国。 但现在…… 对方的实力,分明就不下于任何一名s级的魂猎。 他为什么会在亚特潜伏那么久…… 苏明安推开瓦伦,后退一步,听见了熟悉的系统语声。 【*你杀死了瓦伦(亚特号·s级魂族猎人),exp+8000!】 【你获得猎人勋章·s级*1】 【猎人勋章·s级:持有此勋章,可向魂族阵营换取魂族积分,魂族积分可在魂族阵营关键npc处换取装备和道具。】 …… 金红色的徽章,出现在苏明安的手上,他收起徽章,取出长布,擦拭着手中染血的剑刃。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一点护理武器的技巧,至少不能让它的耐久掉的太快。 “子爵,刚才的金光是……”一旁的拉尔亚走了过来。 此时,不光是拉尔亚,弹幕都显得有些暴动: 【我靠,我靠,我靠!!!这瓦伦有两千战力吧?我在别的直播间看到过,这瓦伦虐玩家跟捉小鸡一样,在这就给秒了?】 【那发光的是什么技能?伤害转移?还是无敌光罩???】 【我举报,明安哥又拿开挂技能过副本!】 【光芒在首饰位置亮起,这大概就是拍卖会的那个金级装备……那玩意的属性面板我们都没看到,纯粹靠脑补。】 【论坛大佬还猜那项链的效果是加强法系伤害……现在看来,居然效果是伤害转移……这,这也太过分……】 【pvp神技啊,这谁能打得过啊……】 【打?你还想和第一玩家pvp?脑子怎么长的?】 【……】 苏明安收起布料,翻转着如镜面般的长剑,寒光在他的眼底映射而起。 他看向拉尔亚:“你可以理解为我的绝技。” “哦。”拉尔亚饶有兴致地点头:“好强的绝技……没想到子爵深藏不露。” 苏明安没说话。 他的确对拉尔亚使用了掌权者主动技能,提升了对方的好感度。 但实际上,这个技能并不会强行改变人本身的意志,也不会扭曲对方的信仰,只会让对方下意识地对他心生好感,就像遇上了觉得面善的人一般。 能够效果如此之好,以至于让拉尔亚决定转换了效忠对象,主要是因为拉尔亚本身就对帝国并无几分忠诚之意。 苏明安只是在凌晨和拉尔亚随便聊了聊人生理想,对方就决定抛弃那早已变得无趣死板的帝国,要与他一起同行。 只要当苏明安口中理想的诱惑度,高于拉尔亚对于帝国的兴趣时,拉尔亚便会自然而然地转换立场。 正如拉尔亚之前所说,他崇尚“自由合理浪漫”,本就是个随性的人。 再加上好感度加成,s+魅力的加成,他已经被苏明安画出的大饼完全诱惑成功。 “……哎,原本还想要留瓦伦这家伙一命的。”拉尔亚颇有些遗憾地说:“可惜,子爵你能凝固亚特之石能量的特殊能力不能外泄吧,瓦伦这家伙……非要拿亚特之石测试你,可惜了。这家伙哪里都好,就是太固执,太倔强,太喜欢针对一个人……我之前明明有劝过他的……” 他说着说着,忽地看着苏明安又沿着梯子爬到了巨石上面。 “……子爵?子爵?” 苏明安回头:“我在这里试验一些东西,你继续去按计划进行。” 拉尔亚无奈,只能应了一声,取下门上的锁,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衣服,走了出去。 “对了,子爵。”他回过头:“等到了海上之城,你可一定要给我好好说说你的理想。你的过去……我都很感兴趣。” “再说。”苏明安只盯着手里的亚特之石。 “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谈话。”拉尔亚笑了笑。 他戴着礼帽,拄着手杖,步伐端正地走出这片血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明安坐在巨石上,试验着能否控制自己不凝固亚特之石的能量。 他试着试着,忽地听见外面便传来了拉尔亚扩音过的声音。 “——先生们,女士们,非常抱歉地告知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拉尔亚,和我亲爱的战友瓦伦,错估了那位魂族的实力。在刚才的检验中,我们意外发现了那位可恶魂族,战斗中,瓦伦不幸牺牲……现在,亚特号已无力驱逐那个恐怖的魂族,只能选择弃船逃生的备案。请大家先不要慌乱,按照帝国疏散计划a执行,有序登上救生艇,我们的船员会配合大家有序逃生……” 被扩大过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传遍了亚特号巨轮的上上下下。 原本还算安定的人们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人流如同潮水一般从各自的房间涌出,汇集,他们聚集着慌忙冲上甲板,像是慢了一步就会被杀死一般。 “瓦伦……s级的魂猎大人居然被杀死了……”穿着布衣的平民,目露绝望。 “完了,完了,亚特号完了,帝国未来的荣光……这下子是要彻底被刻在耻辱架上……”握着十字架的祭祀颤抖祈祷。 “还耻辱架……我们能活着就不错了,航程离海上之城并不远,登上救生艇,再联系上帝国,我们应该还有活着回去的机会……”这是一位自信能够登上救生艇的贵族。 密集的暴雨,此时依旧打落在甲板之上,浓厚的乌云压在汹涌的海面。 不同装束的人们,在这一刻冒雨冲上甲板,身上被磅礴大雨瞬间淋得透湿。一些贵族女性连伞都来不及拿,发丝如同海草一般披在身上,姿态十分狼狈。 萨娅也挤在这群人当中,在听到瓦伦死了的消息的那一刻,她的神情立刻呆滞了下来,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瓦伦爷爷……”她轻声说着,揪紧了自己的裙角。 在片刻的沉默后,她的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她忽地返身,逆着人流,飞快冲向船舱。 此时,混乱的甲板上,一批特级船员赶了过来,开始维持秩序。 救生艇被依次放下,或许是考虑到了亚特号可能出事的情况,这方面的准备相当齐全,一艘艘救生艇体积不小,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足以装下亚特号上三分之二的人。 “请大家保持秩序,一等船舱的客人先上,二等船舱随后。其中小孩和女性优先,大家不要拥挤——我们的拉尔亚大人还在注视着这一切——” 甲板之上,人们开始疏散。 一些还在犹豫不前,想着要不要在亚特号上停留一会,不愿放弃这帝国荣光的人们,忽地听到了一声刺耳尖叫声。 “啊!” 叫声惨烈而短促,像是人死前的最后一声悲鸣。 伴随着一阵人群的惊呼,一具被吸干灵魂的恐怖尸体从高层被抛了下来,立刻像引爆了人群中的一颗炸弹。人们争先恐后地上船,唯恐慢了哪一步。 而片刻后,船舱内再度传来声声惨叫,一抹血花从里面飞溅而出,洒了在排队的人们一脸。 “魂族——里面有魂族正在杀人——我看见了——” 女性的尖叫声响起,人群立刻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储藏室里,正在实验的苏明安,听到了拉尔亚的传音声: “子爵,现在已经足够混乱,不需要再制造有魂族的假象了。人们已经决定疏散。” 苏明安听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没有制造假象。”他说。 那边突然没了回音。 苏明安立刻升起警惕,他将亚特之石迅速收起,猛地推开门。 一抹温热鲜红的血,溅到他的脸上。 金发的少女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沉鲸一般坠落。 三百零一章·【您已成功掌控亚特号】 苏明安立刻抬头,走廊里却没有人。 昏暗的煤油灯悬挂在壁上,地上有着几具被吸干的尸体。 他伸手,接住了朝着地面倒去的萨娅。 她的身体很瘦,显得有些轻飘飘的,此时胸前开了个血口,鲜血将洋裙染得透红。 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染在苏明安的手上,温热的黏腻感淌了他满手。 少女眼睛睁开一线,她眼中残留的光在渐渐浅淡下去。 她被袭击到半死的状态,被扔在储藏室的门口,苏明安不得不怀疑那个动手的魂族是在针对他。 “凛。”萨娅轻声开口,声如蚊讷:“是她……亚特号上隐藏的魂族是……” “是谁?”苏明安取出血瓶,倒在她的胸口,看着伤口在小幅度地愈合。 还好,萨娅受的不是致命伤,她受创的是右胸,虽然出血量大,但勉强能回的上来。 “是……”萨娅勉强凑近他:“是奈落……她刚刚袭击了我,把我扔到了这里……她肯定是心生嫉妒,才会这样对我下手。她,她……” 她说着说着,忽地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苏明安将血瓶的液体倒在她的伤口处。 ……奈落? 他忽地开始思考。 在确认了萨娅的伤口不再扩大后,他离开休息室,朝着甲板冲去。 苏明安确实没想到,亚特号上居然真的有除了公爵以外的魂族。 那个突然袭击的魂族,不可能是公爵,他在凌晨劝服拉尔亚时,也上楼了一趟,用几个船员喂饱了公爵,对方很听他的话,应该不至于在非饥饿状态下来捣乱。 但,要说魂族是奈落的话…… 苏明安原本以为,“亚特号上有魂族”只是一个船员的计划,想要伪造出有魂族存在的痕迹,却没想到真的有其他魂族混了上来,还在这种关键的时间节点袭击。 这种关键时间点……人群正在疏散,魂猎也被他砍死两个,这个魂族选择出现的时间,还真是很巧。 他跑向甲板。 原本拥挤着人群的甲板,此时显得格外安静。有些干涸的血和新鲜的血混成一块,溅射在地面上,木板上满是鲜红和暗红的纵横痕迹。 地上躺着至少数十具尸体,皆是被一爪毙命的状态。 而那些人群,已经尽数躲进了地下船舱。由于魂族是在楼上的走廊开始袭击的,地下船舱倒是处于安全状态。 苏明安走近栏杆,海面正漂浮着一艘艘救生艇,地下船舱的出口处,正迅速上着一波波的人。 他回身,正准备走上船舱,忽地听到一旁,有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们在高声呼喊。 “——等等,船长呢?掌事的人呢?领导者呢?” 几个穿着不一,明显是不同阶层的人们聚在了一起,他们高声呼喊,要求面见亚特号的领导者。 在苏明安侧头看向他们时,他们也看见了孤零零站在甲板上,显得与逃难的人们格格不入的苏明安。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一个高挑的女性开口。 他们并不是npc,而是一群隶属于高级公会“黄玫瑰之剑”的玩家,其中,身材高挑的贵族女性正是榜前玩家露娜,她是一名北国人,很擅长用各种暴力硬核的方法破解副本关卡。 在听到s级的魂猎死后,她的第一念头便是,亚特号上的那名魂族不是玩家。 不然,怎么可能有玩家在拉尔亚和瓦伦两名s级魂猎的联手下,还能击杀其中一人,这实力也太过离谱。 她立刻要求面见拉尔亚,或是亚特号的船长,她手头有着针对npc的特别道具,她有信心,这道具能在那名s级魂族面前起作用。 苏明安没理会这群玩家,他直接走向楼梯,想要看看拉尔亚现在如何了。 他这边走着,后面倒是传来了玩家们的声音。 “——等等,我认识他!他就是刚刚在第四层,那个被带去检测的人……”一个平民男性玩家忽地开口,语声中带着些欣喜:“——他就是那个袭击的魂族!绝对是!时间卡的正好,他刚被带下去瓦伦就死了……”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叮当”一声。 系统语声一瞬在他耳边响起。 【你受到特殊道具·异化的红玫瑰影响。】 【异化的红玫瑰效果:对一名npc或玩家使用,将对双方进行魅力值判定,根据魅力值相差等级进行一定程度上的神智影响,当魅力值相差过大时,一方可对另一方造成“强制命令”效果。】 【正在进行对比判定中……】 看着这跳出来的系统提示,苏明安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判定双方魅力值的道具。 “叮咚!”“叮咚!”两声提示声响起,面露得意之色的露娜,听到了让她错愕的回应。 【双方魅力判定:s+对比a,玩家(露娜)判定失败,受到“强制命令”效果。】 而与此同时,苏明安这里也收到一则提示。 【你获得临时性·跟随者·露娜】 【时限:6小时(在6小时内,你可以对对方下达任何强制性的战斗命令,对方不得拒绝。)】 苏明安回头。 满脸错愕的露娜,此时也正看向他。 “——快,快杀了他!我判定失败了——!”她立刻吼了出来。 一向以高魅力值自傲的露娜,从没想到自己还有判定失败的时候。这种时候,只有让队友击杀了跟随的主人,才能把她这该死的状态解除。 一旁的队友见了,立刻抄起武器扑上来,气势汹汹。 “……”苏明安对这些临时瞎捣乱的玩家感到无语。 他直接对露娜下达了一个守在这里的命令,让她去挡住这些瞎玩的玩家,转身就走。 被这群人耽误了一段时间,他更加担心拉尔亚的情况。 沿着楼梯一路上行,他看见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躺在走廊上,金碧辉煌的船舱在此时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在经过第六层的公爵房间时,他看到公爵的房门被人直接踹开,里面有一大滩的鲜血。 他没有进去查看,而是直接冲向天台,猛地推开门,看见了倒在一旁的拉尔亚。 暴雨“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身上,地上拉尔亚的血和雨水混成一块,他踩入了一片血红的河流。 “没死吧。”苏明安走近拉尔亚,拉尔亚还有气息,身上还撑着一个透明的防御罩,看来是这东西让他得以幸存。 看见苏明安过来,原本有些虚弱的拉尔亚,立刻一把抓上了他的手臂,语声极为急切: “子爵,魂……袭击的魂族是,是……” “应该是萨娅。”苏明安说。 拉尔亚眼神一亮:“你,你知道?” 苏明安递给他一瓶血瓶:“你先恢复一会,我去解决了她。” “……等等,子爵。”他刚想转身,拉尔亚却一把拉住了他。 浓密的雨水下,拉尔亚的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苏明安蹲下身,仔细听他的话。 “你,你要解决萨娅?”拉尔亚语声极轻:“……她毕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青梅,也许她只是有苦衷,也未必想害人……你就真的要杀她吗……” 苏明安是知道这个拉尔亚有点崇尚浪漫,却没想到对方天真到这一步。 “自然。”苏明安说:“如果想要掌控亚特号,亚特号上不能存在魂族,这是根源上的问题,与她是谁无关,所以就算是萨娅的话……” 他的语声顿住了。 暴雨在他的面前倾斜,混着一股清晰的血的味道。 厚重的黑压上他的视野,他低头,看见拉尔亚手中的匕首,穿透了他的胸口。 【hp-1870!(暴击!麻醉毒!穿透伤!)】 血红的数字,跳动在他的眼前。 与此同时,一个黄色雷电型的图标,出现在他的视野左上角,全身上下都在这一瞬间开始丧失力气。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的手压上拉尔亚的喉咙,“咔哒”清脆声响起,他一把捏碎了对方的喉骨。 “噗。” 【hp-2190!(暴击!致命伤!)】 血红的光芒在拉尔亚眼里一闪而逝,他的眼中出现了星点茫然和错愕,在看到面前染血的苏明安时,他的神情更是夹杂了些如梦初醒般的茫然。 “子爵……” 破碎的语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下一刻,他失去了最后的视野。 …… 【*你杀死了拉尔亚(亚特号·s级魂族猎人),exp+8000!】 【你获得猎人勋章·s级*1】 【猎人勋章·s级:持有此勋章,可向魂族阵营换取魂族积分,魂族积分可在魂族阵营关键npc处换取装备和道具。】 …… 【你已杀死亚特号上全部三名魂族猎人!】 【获得特殊称号·魂猎传承者】 【魂猎传承者:战力加成1%,在面对战力低于800的魂族时,你的攻击具有秒杀效果。在面对战力低于1500的魂族时,你的攻击伤害提升1.5倍。】 …… 有些讽刺的称号效果,在他的眼前显现。 但现在倒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拉尔亚无缘无故向他动手,按理来说不应该,对方的好感度分明已经满值,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背刺…… 除非,有别的力量,强行控制住了拉尔亚。 他想起了拉尔亚闭眼前眼底里的那一抹红光。 他的手按在满是血水的地面,强行翻转身体,靠在拉尔亚刚刚靠着的栏杆上。 胸前还在不断流血,他不敢拔出匕首,虽然拉尔亚插的位置有些歪,没有正中心脏,贸然拔出也容易造成大出血效果。 只是,匕首上附带的麻药效果,让他有些难以动弹。 暴雨泼洒在他的脸上,整座亚特号都在风雨中颠簸。天台像一面横在风雨中的船帆,像是随时可能被吹跑。 他勉强取出血瓶,倒在自己的伤口处。在这种时刻,他忽地看见了一截金色的发丝。 穿着洋裙的少女,从下方的楼梯走了上来。风雨打在她灿阳般的发上,金色的发丝像是雨中酝酿的阳光一般款款而来。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满是鲜血的人,那人有着一头玫瑰般血红的发。 少女在苏明安的面前站定,她俯视着他。眼中有着分外的复杂情绪。 她的胸口,伪装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她望过来的眸子,里面闪动着猩红的光。 “萨娅。”苏明安轻声开口。 “凛。”萨娅也轻声回应他,声音在风雨中近乎模糊不清。 她甩手,将满身鲜血的奈落甩了出去,砸在天台的地上。奈落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勉强看向苏明安: “凛……快跑……” 隔着厚厚的雨水,她的声音像清风般飘忽。 “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萨娅说。 “直觉。”苏明安说。 他拥有着萨娅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信息,在上一周目,奈落死在了船员的手中,这就注定了奈落不可能是那个魂族。 他原先以为,萨娅说谎,是出于她的报复心理,或是魂族做的伪装,并没有考虑到萨娅本身是魂族的可能性。毕竟s级的魂族猎人瓦伦从小看着萨娅长大,如果萨娅是魂族,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他还忽略了一个因素。 在看见拉尔亚眼中的血红时,他在那一瞬间明白……魂族似乎还拥有一个特殊天赋。 不,准确地说,是“某些特殊魂族”,拥有一个特殊天赋。 不然,这个事情应该早就被揭露出来,不至于让他现在才发现这个魂族特殊天赋。 【魅惑】。 或者说……【发展】。 发展下级,发展新的魂族,让原本道心坚定的魂猎,变成她的附属,让普通的人类,被转化成魂族。 虽然这种能力必然存在限制,因为瓦伦老爷子和萨娅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拉尔亚眼中的红光也出现得极其突然,但在这种时候,苏明安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甚至于萨娅……苏明安都怀疑,她是被更高位魂族,突然发展出的一个存在。她平时表现出的害怕,不像装的,这也是苏明安不怀疑她的原因。 只是在这种特殊时刻,她表现出的魂族的嗜血性,令人猝不及防。 那么, 一直忠心耿耿的瓦伦,表现得极为自由散漫的拉尔亚……都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萨娅的附属。 这座船上,这座巨轮,这座被誉为“帝国希望”的亚特号上…… 又存在着多少被转化了的存在? 苏明安微微侧头,从栏杆往下望,看向汹涌的海面。 此时,一艘艘救生艇正欲启航,准备逃离出这片沦为地狱的巨轮,载着人们最后的希望。 ……但那真的是希望吗? 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 “凛。”金发的少女靠近他,洋裙在地面发出轻微的淌水声。 她歪着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凛,你在想什么?” 苏明安动了动身子,笑了笑: “我在想。” “……这可真是个阳间本啊。” 三百零二章·“要合作吗?” 萨娅歪了歪头,似乎不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暴雨打湿了她金色的长发,连精致的发饰都歪在一旁,她的洋裙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身上,看上去也很狼狈。 她靠近他,蹲下身,轻声说话。 “凛。”她说:“你知道吗?在从拉尔亚那里,听见你说要杀死我时,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萨娅。”苏明安说:“你知道吗?在从这里,看见你拎着奈落走上天台时,我也真的很失望,很失望。” “失望?”萨娅的语声抖了抖:“失望我是魂族吗——是因为这个事实,让你感到失望吗?对我这一身份的失望?” “你本不该是魂族。” “是,我不该是。”萨娅脸上雨水纵横:“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但在我被转化成功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如果不及时控制住瓦伦爷爷,及时控制住船上的魂猎。等待我的,就是最为绝望的结局。” 她低着头,发丝黏着她的脸:“……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等着被检验出来,我不能……不能被饥饿支配欲望。凛……苏凛!我,不想被杀,我就只能主动出手……这就是魂族的生存法则。你明白吗苏凛?身为一个普通人类,身为一个最幸福身份的存在,身为一个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被发现的人类……你能明白这种夹缝中生存的感受吗?” 她的身上,汹涌的情绪与海风混杂在一起,顺着冰冷的雨点拍落在地。 苏明安不说话,看着她。 这位初见时端庄开朗的大小姐,这位拥有着阳光般漂亮灿烂发丝的少女,此时在暴雨中披头散发,通红双眼,像个疯子一样向他咆哮。 “——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平日里,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是人类,但在有的夜晚,突然感觉到饥饿时,我会猛然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怪物……”她举起双手,指尖延伸出血红的指甲,目光分外绝望:“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我只能对我亲爱的爷爷下手,我只能让他变成我最忠心的护卫,我只能……找机会坐上这座亚特号,想要求得一地自己的生存空间……” 她说着,手忽地重重拍在了地上。 “嘭!” 一声巨响。 那看起来纤弱无比,像是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大小姐的手,一拍之下,地面都猛然凹陷下去一块。 “你,你看到了吗?凛。”萨娅盯着他:“我已经变成怪物了,根本无法回头了,我只能,我只能……” 她说着,指甲不自觉地开始摩擦地面,像是自残一般重复机械动作,指尖渐渐磨出了血。 指甲碎裂,血液漫出,接着伤口又开始愈合,指甲重新生长……她像是不怕痛一般不断摩擦着地面,断着自己的指甲,又看着它慢慢长齐。 “瓦伦知道,他自己已经被转化为魂族了吗?”在一阵沉默中,苏明安突然开口。 萨娅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盯着他:“……不知道。” 她轻声说:“这也是我绝望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魂族,只有在这种,这种该死的时候……这种我开始饥饿的时候,我根本身不由己,我会突然发觉自己这该死的身份,像是灾难突然临头……” “萨娅,相信我,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苏明安看着她:“既然你不是天生就是魂族,那这种转化绝对有它的缺陷在。我此前从未听过,魂族还能从人类转化而来,说明它的技术一定不成熟,不然亚特帝国早就沦为魂族的天堂了。” 听着他的话,萨娅微微一愣。 “萨娅,转化你的人是谁?”苏明安说:“只要找到他,我们一定能从中寻找到让你恢复正常的方法。” 萨娅盯着他。 她那双血红的眼睛正沉默地注视着他,其中夹杂着分外复杂的情绪。 “你刚才还说要杀我。”她轻声说。 “你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苏明安说:“你并不是天生魂族,而是被人转化而来的正常人类。你应该是被拯救者,而不是被憎恨者,我突然发觉到了这一点。” “……你不失望了?” “不失望。” “……你不恨我?” “不。” 萨娅眼中的水光闪动着。 她开口:“我……其实也记不清。” 苏明安微微一愣。 “只有在遇上某种特定情况时,我的某些记忆才会被唤醒。”她轻声说:“像是只有在我饥饿的时候,我才会发现我是魂族,我有关于作为魂族身份作恶的记忆,才会在这时被唤醒……而当我恢复正常时,我又真的会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与那位转化者相关的记忆也一样,我只有再度见到他时,才会想起他是谁……” “但我记得……”她顿了顿,又说:“他有着……一头漆黑的发,一双与普通魂族不同的,偏暗沉血色的眼。他约我在庄园见面,突然对我下手,转化了我……让我从人类变成这个可恶的模样……” 漆黑的发,深红血色的眼。 苏明安仔细回想,也没想起和这个特征有关的人。 而在他思考的时候,萨娅忽地转身,将旁边的奈落拖了过来。 “凛,你看,这是那位奈落小姐。”她拽着奈落的头发,将她提起,奈落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苏明安神情未变。 “我真傻,真的。人类形态的我,太傻了。”萨娅说:“……我是怎么,会提出让凛和她联姻的提议的。明明我可以将所有人的财富都聚集在我们身上,根本不需要联姻这种愚蠢的做法……人类形态的我,太可爱,也太真了……天真到令我心疼……” 奈落身上此时都是血。她似乎想要挣扎,身后包着长枪的袋子都在颤动,但魂族的力气远大于她,萨娅只是打了她一拳,她便痛苦地弯起身子,难以挣扎片刻。 “萨娅。”苏明安开口:“不要让魂族的欲望支配了你,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他记得,萨娅刚才分明还说,她痛恨魂族的身份,恨不得只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类。 但现在,拎着奈落的她,眼中红光更盛的她,却说,她痛恨那个人类形态的她。 ……欲望和力量会改变一个人的思想。 这种转变,自然而然,作用于人的各个方面,令人自己难以察觉。 听着苏明安的话,萨娅的眼神顿了片刻。 她忽地松开手,像是被针猛然刺到了一般,后退几步,极为恐惧地盯着她自己的手,似乎想要将它切掉。 “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想法……”她的嘴唇颤抖,眼中近乎要掉下泪来。 “对,对不起,奈落小姐,非常抱歉,我……” 她不住地道歉,上前,想要去扶倒在地上的奈落。 此时她的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端庄大小姐的模样,像极了苏明安初见她的样子。 ……如果忽视了她眼中的红光和身上的大片血迹的话。 苏明安沉默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像是看着一出上演在眼前的闹剧。 “奈落小姐,非常抱歉,我,我拉你起来吧……” 萨娅伸出手,似乎很想帮助倒在地上的少女。 但下一刻,更深的红光再度覆盖上了她的眼。 她的脚步一顿,转而猛地抱住了她自己,全身颤抖。 像是两种思想在她的体内反复挣扎,暴雨在她的发上淋漓而落,水草一般贴在身上,她一瞬静极了,像个插在地里的木桩。 死一般的沉默后,她忽地抬起了头。 “凛。”她开口,语声中含着寂静:“你会理解我的吧。” 苏明安看着她。 “我没有办法,想要不被魂猎杀,我只能主动出手。”她说:“凛,死亡是一种很痛苦的事,即使为了什么稳定,为了什么大义,我也不会主动赴死,去面对它……我只是想活着,仅仅只是想活着……” “如果瓦伦爷爷没有死,我本不会情绪过于激动,乃至于想起了自己的魂族身份。”她轻声说:“亚特号……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该是这样的,亚特号……亚特号,它是,帝国的希望。”她沉默了片刻,忽地开口:“在漫长的航行中,它一定会顺利抵达彼岸……它会为亚特换来未来的荣光……” “没有人会有事,也没有人会死亡……根本不可能有可恶的魂族混上巨轮,我们都将无比安全……” 她说着,像是陷入了自我催眠的幻境一般,朝着他笑。 炽白的雷电闪在她身后的空中,像一道火光将厚重的乌云完全照亮。白光洒上她的面颊,她眼中的水光清晰可见。 “【凛,你不必担心。】” “【亚特号被亚特帝国誉为永久不落的明珠,是帝国远征大海的希望,其必不可能被一场小小的暴风雨所倾覆……】” 她轻声说。 “……”苏明安静静看着她说出似曾相识的话,看着她肩上的纱巾在猎猎海风中上下翩飞,看着她说着犹在梦中的话语。 他看见她在风雨中起身,雨水沾在她的发上。 ……看着她忽地泪流满面。 她曾经无比兴奋地在入夜时,约他去下等船舱跳舞,穿着一身布衣,动作迅速如扑向自由的鸟儿。 但现在,少女只是睁着血红的双眼,在暴雨中看着他。 复杂的情绪在她的眼中斗争流转,她一会笑一会哭,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忽地,她的神情顿住了,眼中红光终于压过了清光。 “所以。”她靠近他,脸贴近他的脖颈:“你能理解我的吧,凛。” 苏明安:“……” “凛,你很强……你突然变得非常强。虽然不知道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但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凛的家族,终于不用担心衰败了。这么厉害的凛,一定可以帮助家族重新振兴起来,凛也不用和那个刁蛮的女人联姻了……” “当然,凛,这么厉害的凛……也一定可以帮到我的吧……” 她轻声说着,语声越来越低: “就帮我这么一次,好吗?瓦伦爷爷死了,我的身份再无遮掩。如果不吞噬强大人类的灵魂,我很容易再度陷入饥饿……” “凛,你也一定不想看到我死的吧……” 她说着说着,在他身边顿了片刻,忽然又开始呜咽: “但是,但是我好难过,好难过啊……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 苏明安动了动手指。 麻醉的效果在渐渐逝去,他的视野开始渐渐清晰。 他看见萨娅忽地站了起来。 像是有着两种情绪在她的眼底里打架,疯狂的在她的眼底里蔓延生长,她自残般地按着自己长出指甲的手,将手臂揪出了血。 “凛,我好难过啊。”她哭着说着:“我不想杀了你,我根本不想杀了你……” 尖锐的牙齿在她的嘴唇磨了又磨,似乎蠢蠢欲动,但又被她强行咬住嘴唇,掩了下去。 血丝在她的唇角浮现,她忽地看向他,眼神中的光采从未像现在这般亮。 风雨打在她的脸上,她背后发丝如同缥缈的阳光。在有些漆黑的视野中,发丝如同黑夜中渐渐升起的初阳。 在一瞬的静止后,她忽然轻声开口,语声极喘极快,像是竭尽每一厘米呼吸: “凛。” “杀了我。快。”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萨娅从未感觉自己身上的负担如此之轻过。 像湿气一样缠绵在身体各处的痛苦,此时在她身上分外明显。 苏明安无声凝视这一幕,动了动手。 麻药的效果依旧存在,以至于他无法放出一个空间震动。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萨娅眼中的理智彻底消失。 她睁着通红的双眼,眼睛里有丝绸般鲜亮的光泽,在走过来时,眼角的泪水因着惯性滑落。 她伸手,扒住他的肩,苏明安微微皱眉,一股疼痛感从脖颈处传来。 “唰!” 少女的神情凝结在了这一秒。 像片薄薄的碎瓷,她眼中的光采碎裂而开,像是骤然得到了救赎。 明站在她的身后,剑刃贯穿了她的心口。 在这一刻,她一把推开了他,微抬下颚。 “原来是你……”她盯着他的眼睛,忽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忽地,她笑了出来。 雨水落入她的眼中,她的笑容,含着点绝望和释然。 “凛。”她轻声说:“……我好难过啊。” 下一刻,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像被洪水淹没的尖塔,她倒在血水之中,金色的发如同水蛇般沉寂下去。 明收剑,走了过来,看了倒在地上的二人一眼。 “她咬了你?”明说:“抱歉,我还是来迟了。” “没事,我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转化……”苏明安动了动身子,感觉药效正在褪去。 他缓缓起身,去扶一旁昏迷的奈落,检查着她的伤势。 忽地,隔着一层暴雨,他看见了一旁明脸上惊愕的神色。 “等等,你,你的眼睛……”明惊讶道。 苏明安愣了愣。 “我的眼睛怎么了?”他摸了摸眼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你自己看看。”明似乎有些踌躇。 苏明安迅速调出系统镜子。 镜面之上,黑发黏腻的青年,顶着满头雨水,正盯着他看,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 溅射的血染在他的面颊,水在他的脸上荡开。 他的眼中,含着一层暗沉深红的血光,像片渐渐化开的红冷潮汐。 他盯着镜子看了片刻,忽地猛地想起萨娅刚刚说的话。 …… 【转化我的人……】 【他有着……一头漆黑的发。】 【一双与普通魂族不同的,偏暗沉血色的眼。】 …… 【凛。】 【……我好难过啊。】 三百零三章·“宝贝” “叮咚!” 【*你杀死了萨娅(上位魂族),exp+8000!】 【你获得上位魂族之心*1】 【上位魂族之心:持有此物品,可向魂族猎人阵营换取魂族猎人积分,魂族猎人积分可在魂族猎人阵营关键npc处换取装备和道具。】 …… “叮咚!” 【亚特号·三名魂族猎人与两名魂族已全部死亡。(普勒、瓦伦、拉尔亚、萨娅、雷克赛公爵)】 【您已完成隐藏任务·掌控亚特号(完全取得亚特号关键控制权)。】 【任务评价:sss!(最高!)】 【完美通关进度:30%】 【获得特殊称号·亚特传承者】 【亚特传承者:战力加成1%,在(海上盛宴)副本攻击力加成30%。获得某些特殊支线开启条件。】 …… 【获得特殊魂族之血*1】 【特殊魂族之血 类型:药剂类道具 效果:涂抹在伤口处,每秒回复全部血量的10%,共恢复十秒。 介绍:涂抹型,此物品仅限于魂族使用。】 …… 一颗血红如同钻石般的心形石头,掉落在血水之中。 苏明安沉默地将它捡起,擦去上面的血水。 炽白的雷光照耀在血色石头之上,它看上去漂亮而亮晶晶的,还尚有温度。 无论是杀死魂族还是魂猎,都会获得相应的“战利品”。魂猎的“战利品”是他们视为终身荣誉的勋章,魂族则是他们的一颗炙热心脏。 ……苏明安尚不明白魂族和魂猎之间,在人格上到底哪里有差别。 魂猎之中,有视剿灭魂族为己任,嫉恶如仇的瓦伦,也有能随手抛弃帝国,为了一心浪漫而跟着他人自由旅行的拉尔亚。 魂族之中,也有萨娅这样可悲的存在。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变成了被血脉欲望所驱使的动物。 他们之间,也许本就不存在什么差别。 在他眼中,这两个种族,本质上都是“人”罢了。 被“饥饿的生理欲望”所驱使的“人”……与被“斩杀仇恶的精神荣耀”所驱使的“人”。 他将魂族之心收起来,又收起了装在小瓶里的魂族之血。 奈落他已经查看过情况,没什么事,虽然被萨娅打了一拳,但骨头也没断,只是这傲娇大小姐体力不行,昏过去了而已。 他让明背着她走回休息室。 在经过船舱六层时,他进去看了一眼。金发的小少年躺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他的身上全是被利爪刮出来的血,很明显是萨娅做的。 魂族一旦陷入饥饿,发起狂来,连自己的同类都会残杀。 公爵便死于发狂的萨娅之手。 透过公爵房间的落地镜,苏明安看见自己的一双眼睛,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本暗沉的金色。 ……应该是萨娅对他下口,导致自己的眼睛因为一时刺激,转变为了血红色。但平静下来时,颜色又会恢复伪装色。 他取出一块亚特之石,放在手心,再度检测了一遍。 ……亚特之石依然没有动静。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是魂族,还是高位魂族,公爵和萨娅应该都是他转化的,这两人原本都该是正常人类。 公爵的那句“父亲”,应该就是为此而喊。 萨娅被转化后,成为了“上位魂族”,那么,转化她的苏凛自己,身份应该还在“上位魂族”之上。 ……但亚特之石检测不到自己。 甚至于,他还拥有可以凝固亚特之石能量的特殊能力。 ……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 苏凛潜伏在亚特帝国十几年,成为一名表面上文不成武不就的落魄贵族,转化了萨娅,转化了公爵……甚至,他可以猜想到,有许多高位者,也被苏凛所转化。整个亚特帝国就像一个漏孔的筛子。连两位s级魂族猎人都成了魂族。 他毁了萨娅,毁了公爵,毁了魂猎的荣耀,毁了被视为帝国希望的亚特号。 简直是故事中的标准大反派背景。 而即使这样,系统提示也在告诉他——他的线路没走错。 似乎他就是应该这样做,成为一个标准的反派。 苏明安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忽地注意到视野右下角有红圈在动。 这是可携带性弱点洞悉技能的线索提示,公爵房间里有他需要的线索。 他过去,用泯灭打开一个上锁的雕花红木柜,望见了里面的一封信。 他将信纸打开,发现这是一封亚特帝国皇室盖章的身份证明,内里还附着苏凛的一张照片。 【*你获得了道具(伪造的身份证明)】 【伪造的身份证明:雷克赛公爵伪造的亚特皇室身份证明,持有此证明,如持亚特帝国s级魂猎身份。可在海上之城直接加入魂猎阵营,获得队长身份。】 …… 他将信封收起来,走出了这间房间。 他已经考虑好了,一旦到达海上之城,先加入魂猎阵营。 在之前的实验中,他已经掌握了不凝固亚特之石能量的方法,就算碰上亚特之石,他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而加入魂猎后,他的称号“魂猎传承者”会起到极大作用,面对战力800以下的魂族直接秒杀这,对他的战斗极有帮助。 但他也想到了阵营失衡的可能性,如果到时候阵营失衡,在魂猎阵营捞不到好处,他可以反手再加入魂族阵营,和他在明辉世界曾经做过的一样,反复横跳。 ……这样,掌握了双方阵营信息的他,应该能尽快拿下这个副本的完美通关。 他走下楼梯,此时亚特号上已经没什么人,入眼所见只有地上死状恐怖的尸体,以及抹在墙面上的大片血花。看上去像一场恐怖的凶案现场。 他顺着寂静的走廊一路走出去,看见舱口的景象,愣住了。 一个北国面孔的高挑女性,正像根木桩一样站在门口,在变得有些细小的雨中一动不动,像是被淋傻了一般。 外面的甲板上早就空无一人,救生艇已经启程,只留一些没有权利登上救生艇的船员和平民在地下船舱避难。 这个女性站在门口,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来,眼神中先是愤怒,而后很快转变为了讨好。 “那个……”她语气讨好地开口:“您能不能把您的命令终止了……?用特殊道具攻击您,我很抱歉,但一直让我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苏明安想起来了。 在他冲上天台之前,这个黄玫瑰之剑公会的玩家露娜,用她的魅力判定道具偷袭自己。 他当时只是临时下了个“挡在这里”的命令就走人,完全懒得想她之后会怎样。 却没想到,挡在这里的命令会一直延续下去。毕竟道具效果就持续六小时。而她的那些队友,早就已经拔腿跑路了,只留她一个在这里淋雨。 “取消命令效果,可以啊。”苏明安说:“用东西换吧。” 露娜的行动倒是极为干脆,在得到苏明安的回复后,她直接将她手腕上的一个手链甩给了他。 “这是我身上最好的装备,换给你,你要愿意要就要,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了。站在这里六小时也好过被人敲诈。”露娜说。 苏明安看了眼属性。 【黄玫瑰之链(红级):“我并无绳索缠身枷锁套颈,却仍是无法脱逃囚徒。” 体质+5 剑术专精技能+1级 耐久:9/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黄玫瑰之锁):锁定一名玩家或npc,接下来你的一次物理类攻击,对方无法闪避。(此技能受高位判定类技能压制,若有红级及以上防御性技能,此技能失效。) …… 好东西。 苏明安收了手链,从她身边走过。 他现在的手链部位的装备是雾霭之链,效果是泯灭附着武器,但附着好泯灭后切换手链也可行,不冲突。 “做你想做的事去吧。”他说。 他没有因为一个命令效果就和对方扯皮,这种水平的玩家身上已经不能给予他多少好东西,与其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露娜动了动脚,发现自己能移动了,松了口气。 她没有背刺,没有贸然出击,在犹豫了片刻后,她立刻跑向地下船舱的地方去避难。 现在救生艇已经全部派出,她只能选择在船上避难。 苏明安走到甲板之上。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得透湿,胸口还有一大片的血迹,已经快要渐渐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血水,或许是害怕他现在的模样,露娜选择了退去。 他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渐渐远去的救生艇。 在他走上甲板的这一刻,他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您已成功掌控亚特号。】 【亚特号基本人员信息: 现存总人数:239/2980人 船长:奥斯丁(存活) 副船长:亚文(死亡),雷可尔(死亡) 高级乘客:雷克赛公爵(死亡),科利尔公爵……】 一排长长的人员名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与此同时,一份完整的亚特号地图,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特等船员存活人数:9/40】 【其他船员存活人数:128/200】 【您可以对任何一名npc船员发出命令,命令内容包括且不限于:驱逐乘客,改变航向,发布重大任务等。(此命令效果至海上浮城到达后失效)】 …… 苏明安大概算了算,这样一算,他能够掌握的船员人数,已经大于乘客人数。 他回到船舱,命令几个特等船员,准备好一艘小船。 他看着船员们将萨娅的遗体包殓好,放在小船上。 此时已经有些入夜,雨变得小了一些,远方粘稠血红的夕阳洒于海面之上,像滚烫的岩浆于冷海上翻滚。 神情恬静的少女,静静躺在扬着一帆白布的船上,双手置于腹部,长裙奶油蛋糕一般曳在船角。 在死去之后,她看上去和平常的人类少女没什么不同,手指纤细修长,除了看见她身上的血水,谁也想不到她生前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她曾经看上去亲和又美丽,像一朵绽放着的郁金香。 像位高贵的王国公主。 身边是严肃端正的s级魂猎管家,自己是从小被培养成长的贵族小姐,她的一言一行,都曾经以一个最完美的标准训练过。 而现在,她躺在这里,只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般恬静。 …… 【我知道,凛一直是很厉害的人……一直都是。】 【哪怕是再艰难的情况,凛也一定能走下来。包括家族的问题也是……】 …… 【凛,亚特号上居然出现了可怕的魂族……】 【凛……看来我们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都要保护好自己】 …… 注视着她平静的神色,苏明安伸出手,一推—— “哗啦——” 小船于海浪中摇摆,海浪洒上她的发丝。 ……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不能等着被检验出来!】 【你,你看到了吗?凛。我已经变成怪物了……】 ……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根本无法回头了,我只能,我只能……】 …… …… 【凛。】 【……我好难过啊。】 …… 浩渺的海面之上,那一抹金发的颜色渐渐淡薄,渐渐混于血红的夕阳之中。 海风吹过他的黑发,耳边的风猎猎作响。 他在细雨中回头,雨水打在他的发上。 “叮咚!” 【您已触发线索,获得关于“上位魂族”的信息。】 系统提示在此时姗姗来迟。 【上位魂族:魂族中的上位者,拥有比普通魂族更强的实力。他们拥有特殊的心口之血,能够将人类转化为魂族。 上位魂族的数量很稀少,不能靠魂族繁衍诞生,他们的诞生方式,极为特殊。】 …… 苏明安微叹了口气。 他现在,大概是比上位魂族身份还要离谱的存在。 ……他能发展出上位魂族。 “明,船长怎么样了。”他注意了一下明那边的视野。 刚刚让明冲上来救人,被监视的奥斯丁船长自然脱离了控制,明在送奈落回房间后,已经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舱门被锁住了。”明在那边回话:“我空间位移进去。” 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奥斯丁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虽然之前满口帝国荣光,但还是怂了,只能老老实实给他们开船。 但现在,这个人似乎有些不对劲……甚至把门还给锁了? 明立刻空间位移,进入船长室,却猛然发现这室内都是海水。 他对上了一双绝望的眼睛。 “轰——” 船舱猛地一震,地下船舱传来了人们的尖叫声。 原本站在海面边的苏明安,被这震的一下直接甩了下去。 三百零四章·“咱俩试试?” 冰冷的海水灌了上来,在落水的一瞬,他感觉自己像块石头般在飞速下沉。 入水后的应激反应让他有些迷糊,但依旧记得原先落水的方向。 他朝着那个方向,立刻展开了空间位移。 “嘭嘭!” 位移的时候高度没把握好,他近乎是坠落着砸在了甲板之上,身上也冒出了坠落伤害的数字提示。 胸前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此时又冒出了血。 他迅速起身,视野一瞬转到了明那边。 他看见了一片黑暗的水。 船长室在刚刚的一刻,被猛然窜进来的水完全淹没。 不知道奥斯丁干了什么,此时下方的船舱大规模进水,原本躲在地下的人们像是逃命一般窜了出来。 苏明安原本还想补救一番,却发现船身在以极快的速度倾斜。 他扶着一旁的栏杆,看着不知道从那漫来的水飞快地窜上甲板。 ……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他短暂地思考了片刻,便将手指抵上了太阳穴。 现下这种情况,只能靠回档来提前解决,他确实没想到奥斯丁还能阴他一手,这一行动分明没有任何理由。只能想到应该是其他玩家干预了进程。 他闭上眼,熟悉的痛苦包裹全身。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看见漫天的大雨在他眼前掠过。 少女倒在血水之中,睡得极为安静。 “你送奈落回去。”他嘱咐了明一句,和他说了关于萨娅海葬的注意事项,而后直接走向船长室。 现在的时间点和船开始倾斜存在一个时间差,他倒是很奇怪奥斯丁在这期间干了些什么。 他走向船长室,发现此时的门还没锁,便直接入内。 中年男人正开着船,旁边放着一盒烟,他的手有些不安分地在烟盒上磨了磨,又在旁边的一个血红按钮上磨了磨,忽地,透过镜子,他看见苏明安走了进来。 像触了电一般,奥斯丁迅速将手收了回来,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苏明安看向玻璃外的景象。 船长室依旧没开灯,他看得有些费力,但外头依然是正常的海景,室内也没有什么可疑的爆炸物。 他正在观察着,忽然听到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头,正好与一双有些无神的眼睛四目相对。 那是一个有些矮小的富商,身上挂着一些看上去就很珍贵的钻石饰品。从这个人的行动路线来看,这应该是个不跑去避难,跑来找机遇的玩家。 “——玩家?” “——玩家?” 双方同时出声。 苏明安微微皱眉。 他和这个富商玩家都不是本貌,双方也互不知彼此的真实身份。 但他可以肯定,上一周目,就是这个作死的家伙,导致了船只的倾覆。 “子爵,这位是卡塔尔勋爵。”奥斯丁对着苏明安介绍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对船只驾驶也略有了解。” 苏明安明白了。 就是这个玩家的“奥斯丁好友”身份,让奥斯丁放松了警惕,导致事故的发生。 “要合作吗?”富商玩家对苏明安说。 “怎么合作?” “干掉这个船长,接管船只。”这个玩家旁若无人地开口,语声虽然有些怯弱,但看上去却很有把握:“我会船只驾驶技能,这艘船我能开。只要掌握了这艘船,船上的宝物全是我们的。我看你和船长挺熟的,应该实力也不弱,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起冲突。” 奥斯丁目瞪口呆地看着昔日好友再度说出背刺话语,感觉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 苏明安笑了一声:“可不是杀了船长就能接管船只。” “我知道。”富商玩家说:“但船上的威胁已经被排除,死了两个魂猎,另一个魂猎没及时上救生艇,大概也死了。而我有把握对付那个剩下来的魂族。这个副本难度根本不大,我有信心。” 苏明安有些无语。 这个副本的难度根本不低,甚至可以算是很高。 若不是自己的战力算bug级的,光是那三个魂族猎人就足以让玩家灭团,更别说隐藏着的萨娅。 自己的存在,造成了玩家对难度的误判。 “奥斯丁挺好的,我不打算换个船长。”苏明安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他现在倒是好奇,这个玩家是怎么作死,作到导致船翻的。 “……那就是要敌对了?” 富商玩家低头,有些遗憾。 他小步小步地微微远离苏明安,姿态有些忸怩。在取出一柄黑刀时,他的气息渐渐沉了下来。 看着他的模样,苏明安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想到了之前出现在频道聊天上的名字。 “山田町一?” 他忽地开口。 对于这个在第四世界洛丽塔亮相的女装大佬,他记忆深刻。对方那时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和现在这个一模一样。包括这有些女性化的动作都是。 富商玩家愣了一下,眼中冷光更盛,黑刀上锋芒一闪,看上去很想将他灭口。 而就在此时,一抹提灯的灯光幽幽传了过来。 处理完事情的明,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提着盏灯。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现在等待船只安全抵达海上城即可,我刚刚看了下,船开得很快,只剩半天的航程了……嗯?” 明的视线,正好与山田町一的视线对上。 明的样子,是苏明安的本貌。 而在看到明的一瞬间,山田町一眼中的狠光,立刻变成了畏惧,转变极为迅速。 “苏明安?”他惊呼出声。 明露出微笑。 “你好,山田小姐……”明的招呼打得极为温和。 但原本满身杀气的山田町一,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像乌龟缩头一般缩了回去,转身,迈步,身上黑光一闪。 “唰!” 在苏明安眨眼的下一秒,山田町一已经出现在了船舱之外,踏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水生动物,滑滑板一般向外冲了出去,姿态极其狼狈,逃命一般,宛如有只鲨鱼在后面追。 他身上原本的狠厉、阴沉、杀气,都在这一刻瞬间消失,像是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踏着海豚一般的动物,在海面上上演一场急速水上漂,简直将“慌不择路”演绎到了极致。 看着这一幕,苏明安陷入沉默。 “嗯……”明愣了愣:“本体,你的样子看起来是吓到人家了啊。” “我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怕我。”苏明安说。 一看到他,这山田转头就跑,甚至连船舱都不敢上,直接位移到海面上了去,就这么踏着海浪逃跑了。 看着架势,山田这是打算就这么直接飘到水上城去了。弃船而逃,连原本的“亚特号掌控权”都不要了。 ……这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苏明安的姿态,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对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弹幕看着这一幕,也陷入了震惊之中: 【?这是心虚吧,这绝对是心虚吧?山田大佬到底干了啥?】 【……草(一种植物),不该怀疑苏明安干了啥吗?】 【女装大佬……呜呜呜,你别走,我的女装大佬……我的女神……】 【呜呜呜,萨娅……我的萨娅……我真以为苏凛要和她上演一场在老头子眼皮子下的浪漫抢婚,却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听说山田参与了“第一玩家”同人企划,也许就是这个让他心虚……】 【不是,我觉得任何玩家在这种情况下都要跑吧,这不跑等着被砍啊,第一玩家就没主动和玩家合作过。】 【莫言……我的莫言……他人呢,怎么就这么没动静了……】 【……】 苏明安有些震惊地看着山田町一一路划水而逃,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暴雨的另一边。 惊讶于对方的转身就跑外,他也有些奇怪。 上一周目,这山田町一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才导致船舱入水,全船倾斜的? 他有些疑惑,但已经得不到答案。 一旁,明正认真读着驾驶手册,看来还在进一步学习。 奥斯丁也在安安静静开着船,船舱显得很安静。 苏明安正想走出去,忽地听见奥斯丁开口。 “子爵。”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或许是听见了他和山田的交流,得知了以前的好友也要杀他,这位船长的语气有些低沉。 苏明安脚步顿了顿。 “活着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你没什么错。”他说。 为了活着而争取,这个行为本质没错。 “为了活着,我可以对子爵窃船的行为,视而不见。”奥斯丁说:“因为我心里知道,子爵救过我,哪怕是子爵为了什么权谋斗争,要害了其他贵族,我也可以理解。我只是一名骑士,一名勋爵,我只忠诚于皇室,忠诚于授勋于我的,伟大的亚特帝国,而并不对公爵等人负责。” “你是要和我谈心吗?”苏明安说。 奥斯丁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一边开船,一边继续说着:“……我的使命,只是将这艘海上明珠开到海上之城,完成帝国赋予我的使命。虽然我知道,篡夺这艘明珠的驾驶权,抢夺伟大帝国的财宝,也是一件极为过分的事,但为了让亚特号成功抵达终点,我可以短暂忽略这些……” 苏明安侧头。 他看见奥斯丁拿起烟盒抽起了烟,表情有些苦闷。 “子爵啊……”他轻声说:“但我的骑士精神,我在亚特帝国圣旗下宣誓的经历,使我不能容忍一件事。” 他回头,一张蓄着胡须的脸上,嵌着一对饱含绝望的眼睛。 他的眼中,没了半点对生的渴望。 “……我不能容忍一个魂族,掌控这座伟大的亚特号。”他说:“子爵,您看看这个。” 他的身后亮起了一个显示屏幕。 那是一处天台的景象。 屏幕之中,血水纵横,拉尔亚的尸体躺倒在天台的地上,暴雨倾盆而下。 苏明安一看见这个监视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刚才他杀死拉尔亚,杀死萨娅的全过程,可能都被这个奥斯丁看全了。 在这一刻,明瞬间出手,一把按住还在抽烟的奥斯丁,将他的头重重按在地面上。 “控制住了。”明说:“不必担心,本体,这艘船我也能驾驶。你回到船舱去,等待船只安全抵达便可,一切交给我。” 奥斯丁被压在地上,脸皮都被拉扯得出了血。 他笑了出来。 “魂族,可恶的魂族。”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就是注定该死的种族,不该存在的东西……” “杀了。”苏明安淡淡对明说了句,转身就走。 但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碎裂声。 玻璃的碎裂声。 “亚特号,存在一个只有船长才知道的秘密。” 他的身后传来奥斯丁的声音。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这位船长看起来倒显得格外平静。 “您不知道吧,子爵。帝国同样想到了船只被魂族掌控的微小可能性——在这种最后关头,船长可以选择启动自毁程序,让整艘帝国明珠沉没……这就是亚特的最终手段,这是我们刺向你们这种不该存在种族的,最后一柄尖刀。” 奥斯丁确实只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 他怕伤怕痛,贪婪船长的位置,但在得知敌人是魂族时,他却想要牺牲被他视若珍宝的生命和船只,想要拉着对方和亚特号一起陪葬。 很难形容人类与魂族之间的仇恨,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苏明安的心忽地猛地一跳。 在玻璃破碎,海水即将冲进来的那一刻,他没有逃,反而直接转身,揪起了奥斯丁的衣领。 “你是在什么时候,启动这个自毁程序的?”他冷声问着。 “……” 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用着一双浑浊绝望的眼睛,对他露出了笑意。 “……在发现您是魂族的时候。” “嘭——” 玻璃破碎,海水涌入,清脆的破裂声在耳边炸起。 苏明安猛地放开他,直接空间位移离开。 在被海水吞没的最后关头,中年男人握住了他吊在胸口的金色徽章。 徽章里面,夹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小女孩笑得灿烂,像一朵盛开的花。 “……为我亲爱的冉冉报仇。”奥斯丁闭上了眼。 三百零五章·“gkd” 天朗气清。 明净高远的天空,悬着一轮灿金的太阳。经过一场大雨后,海面上的空气格外清晰。 浪花碎玉似的溅射开,从海面上滚滚而去,传递向更远的远方。 一艘航行着的小型船只,掀起这片白色的浪花,向着海上浮城的方向航行。 甲板之上,一位身材傲人,黑色长发及腰的黝黑女子,正握着手里的望远镜,眺望远方。 她的身后,灰色船帆猎猎作响,海风吹起她的长发,长发燕子尾一般飞舞而起。 她是这艘船的船长艾琳娜,梦想前往传说中的海上之城,寻找能够让她富裕起来的财宝。 船帆灰色,即意味着他们这艘船,是介于正常船只与海盗船之间的存在,平常的时候正常行驶,到了某些食物水源缺乏的关键时刻,也会客串一下海盗,劫掠一下过往船只。 而很不巧,由于暴雨,他们在中途迷失了一段时间,导致航程被拉得过长。 在这个时候,食物已经极度缺乏,他们已经进入了“客串”的角色。 他们转变为了海盗。 对于劫掠过往商船,艾琳娜很有自信,也很有经验。 她这艘船虽然体积不大,却加载了特殊晶石,能够于水上急速行驶,追上一切妄图逃离他们视线的商船。 只是,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怎么的,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碰到船。 就像是海上的船都消失了一般。 艾琳娜放下望远镜,灼热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此时又累又渴。 淡水资源已经消耗殆尽,食物也只剩下几块面包,要是再没肥羊送上门来,她真要去杀船员吃肉喝血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破世道就是这样。要不是王国压榨得她活不下去,她也不至于带上一群弟兄们就跑来寻宝藏。 “大姐头。”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一个穿着胸衣短裤,身材火爆的女人走了过来。她是这艘船的副船长卡萝。 “怎么办。要不要……” 卡萝在脖子上比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凶狠。 她们的船舱里还关着几个从王国里带出来的奴隶,用来做重活。 如果饿到极致,也只能杀了奴隶,但之后重活就要分担到她们头上。 “……杀了吧。”艾琳娜抹了把脸上的汗,淡淡地说。 她感觉自从暴雨停了之后,天气越发炎热,汗水湿哒哒地黏在她的身上,感觉全身都不舒服。 她伸了个懒腰,直接将身上的布料脱了下来,只留一身内衣,行为举止极为洒脱。 卡萝的眼神在艾琳娜身上贴了贴,而后移了开来:“杀了?那重活就只有留给船员们了。” “总比饿死好。” “好吧。”卡萝耸了耸肩:“如果不是被逼到极致,我也不想杀这些畜生一样的家伙。真是见了鬼了,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船只和遇难者的吗?弄得我们只能对内下手……” “先杀奴隶。”艾琳娜轻声说:“如果还是不够,为了减轻负担,就把那群船员也杀了吧。” “正合我意。”卡萝露出了笑容:“那群长相奇形怪状的家伙……真是看了就觉得恶心,但凡船员中有个稍微长得合我意的家伙,这次航程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船长!副船长!——发现船只!” 而在此时,一声呼喊突然从船的另一端传来。 艾琳娜和卡萝一个对视,皆露出了“开张了”的笑容。 “让大家伙准备一下,动工了!”艾琳娜高呼一声。 “用不着,船长。”负责瞭望的船员回应:“是只半残的救生艇,还是单人号的,里面应该就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艾琳娜皱了皱眉。 一个人的话……价值就远远降低了,无论是抓来当奴隶还是拿来吃,分量都不够……不过那是艘救生艇,里面应该有不少求生资源,水和食物应该也都有。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白拿的资源,正好也轻松,免得我们的船只更加受损。”艾琳娜往船的那一端走,一眼就看到了漂浮在她们船旁边的,一艘小小的单人号救生艇。 那是一艘充气的橡皮艇,上面撑着一个遮雨棚,旁边飘着挡水的布帘,导致她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是什么样,但看这救生艇的体积大小,只够容纳下一两个人。 在她观察的这一会儿,这艘救生艇居然还在主动朝她们靠近,不知道是海浪方向的原因还是什么。 “凯琳,拿‘大家伙’来。”艾琳娜命令着。 她口中的大家伙,是一个船上的带线铁钩。 瞭望的船员应了一声,返身拖了个漆黑的铁钩过来,往救生艇的方向一抛—— “噗嗤。” 充气救生艇发出一声气球破碎般的声响,接着,那肿胀的艇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布帘被掀开了。 这只被盯上的肥羊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被迫从船中爬了出来。 艾琳娜盯着布帘,有些期待肥羊的模样。 如果肥羊是个瘦弱的女人,或是个老人或小孩,那就没什么意思,重体力活对方又干不了,只能当储备食物用。 如果是个壮年人,那倒可以当做劳动力用,不需要的时候再宰了,丰富一下她们的餐桌。 在劫掠这些船只时,她也会注意这些肥羊的穿着。 一身布衣的平民是她们最嫌弃的对象,身上压根就没什么油水。而穿着富贵,特别是那些穿金戴银的家伙,则是她们的宝贝,她最喜欢遇上这样恨不得把钞票贴在身上的家伙。 她看着布帘被不急不缓地掀开,里面的人似乎不怎么焦急,不知道是不是认命了。 而后,盯着爬出来的肥羊的样子,她愣住了。 一旁的卡萝也紧紧揪着她的手腕,用了大力气。 艾琳娜很难形容她看见对方的那种感觉。 像是小时候在垃圾堆里第一次看见鲜红的扶桑花,像是第一次听到吟游诗人的歌曲。 她这双眼睛看过了太多丑恶和肮脏,但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干净”。 无害而干净。 像是看见了极其令她信任,极其放松的人一般,她下意识便觉得对方是一个极好的人。当那双夹着有些暗沉金色的眼睛望过来时,她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看见大海,心脏砰砰直跳。 她知道,这种感觉应该不是心动。 但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对对方的好感,只觉得对方面善。 “哟,还是个贵族小哥。”旁边的卡萝吹了声口哨,看起来乐呵呵的:“就是不知道他这小身板能坚持多久劳作,别当天就死了,晦气。” 艾琳娜眨了眨眼睛。 对着那个救生艇里人的视线,她感觉自己脸都在发烫。 他望过来的眼神太干净,太清澈了,让她想起自己死在贵族棍棒下的,还没能长大的弟弟。那双眼睛有着一片晶莹潋滟的清光,其中清楚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我说卡琳娜,这模样,拿去劳作也浪费了。”卡萝在她耳边吹气:“这看上去可比那些船员好多了,合你的口味。” 艾琳娜露出了笑容:“是不错。” 她摸了摸下巴:“……很不错。哪怕弄到海上城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她在这边像打量商品一般打量着,“商品”却不慌不忙,主动掀开了布帘。 他走到了救生艇上,而后竟然开始顺着她们的铁钩走了上来。 只是一个跳跃,他便直接跃过了栏杆,跃过船舷,跳到艾琳娜的身前。 “海盗?”他开口。 艾琳娜盯着对方身上的贵族装束看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是的,恭喜你,刚从大船逃生出来的小贵族。”艾琳娜冷声道:“你被俘了。” 她的身后,其他面黄肌瘦的船员们也靠了上来,眼中满是血淋淋的,对食物的渴望。 “大姐头。”后面的一个皮包骨头的男人开口,他的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杀了吃啊,弟兄们已经快饿坏了……” “啪!” 艾琳娜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只听着一声清脆的骨骼“咔嚓”声,男人的头直接旋转了半圈,身体无力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这可是高档商品,怎么能吃掉。”艾琳娜收回手,笑容不变,贪婪出现在她的眼中:“正好为了保存食物余量,压缩一下船员数量吧——对了,卡萝,记得把船舱里的奴隶宰了,食物不能缺。” 站在她面前的肥羊,听着她的话,表情有些错愕。 “商品?”他指了指他自己,似乎没能反应过来:“……我?” “要学会习惯,小贵族。”艾琳娜的手伸出,想拍拍他的脸,却被他一把躲开。 她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地:“但愿你在见过这世间的丑恶后,还能这么有傲气。” 一旁,船员凯琳将铁钩连着救生艇都收了上来,却发现里面一点物资都没有。 “船长。”凯琳看了一眼肥羊,又看向艾琳娜:“好奇怪,这船上一点食物和水都没有。” “啪!”地一声,艾琳娜的巴掌扇在了凯琳脸上。 “哈亚(海盗脏话),你敢用这种眼神看我的财宝?”艾琳娜眼中满是戾气,额上青筋直跳。 她黝黑的手臂上有着充盈的肌肉,看上去能爆发出极大的力气。 凯琳被结结实实扇了一巴掌,却敢怒不敢言。 苏明安注视着凯琳走向船舱,侧头,对上了艾琳娜垂涎的视线。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财宝了?”他说。 “别在意,宝贝。一直到到达海上之城前,你都会是我最亲爱的宝贝。”艾琳娜的手直接弯了上来,想要搂住他,行为极度大胆。 苏明安后退半步。 他的视野里,弹幕已经炸疯了: 【放开他!敲里马,听到没,给我放开他!】 【卧槽,这女的怎么这么大胆!她穿的真的好少,这是艘女海盗船吗?还是这破地方就是民风奔放?】 【震惊,第一玩家改行当海盗,以身试法,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kiao,我真以为亚特号这一自爆,明安哥翻车了,没想到他还能从地下船舱找出个救生艇,线路又活了。】 【我实在没想到奥斯丁能做到那个地步……明明魂族看起来也不坏啊,有必要仇恨到这地步吗?】 【草,别提了,我又想起那个轻功水上漂的山田町一了。他的飘移已经被人做成动图表情包,论坛上都传疯了。】 【别尬黑,这波山田町一跑得不冤……这一下亚特号自毁,除了明安哥,我感觉剩余在船上的玩家全淹死了。人家山田大佬这叫预言先知,你们把握不住。】 【这艘海盗船已经被第一玩家一人包围了,他们可能还没意识到要发生些什么。】 【……】 面对着这女人的手臂,苏明安迅速退了半步,避开了她。 在对方有些惊愕的视线中,他一剑拔出,一瞬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艾琳娜只觉得面前一道劲风刮过,还没等她收回手,那寒光闪烁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 日光照耀在剑身之上,反射的金色光芒刺的她眼睛发疼。 “船长!” “大姐头!” 原本以为毫无问题的船员们一瞬间抄起了武器,一些生出反心的船员也开始蠢蠢欲动。 “你……” 艾琳娜瞠目结舌,她压根想不到这么一个贵族青年会突然发难,瞬间把她逼到了绝境。 “我不关心你们是不是海盗,也不关心你们曾经把我看作什么。”苏明安说:“我的目的是到达海上之城,而你们的船还不错,载我平安到达海上之城,我们就恩怨两清,听得懂吗?” 艾琳娜立刻眨了眨眼:“听懂,听懂!” 盯着她畏惧的脸色,苏明安却突然抬起手。 下一刻,一颗染着鲜血的头颅,直接飞了出去,掉落在船面之上。 原本准备偷袭的卡萝,被一剑砍倒在地上,身首分离,鲜血漫出一地。 “这样的行为。”苏明安说:“第一次,杀一个。第二次,杀两个,以此类推——听得懂吗?” 三百零六章·“但是这是在救人啊” 面对着寒光闪烁的剑锋,和地上副船长惨死的尸体,艾琳娜再度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苏明安收剑,朝着船舷边走去。 船员们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完全想不到,猎人和猎物的地位还会对调。 这个青年看上去莫名地无害,也没有佩戴魂猎勋章,甚至还躺在救生艇里,任谁也会觉得,这是一场极为划算的劫掠,不会有半点危险。 ……谁知道这是引了只虎狼上来。 苏明安看见船舷边有着一把椅子,他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烘干着他有些潮湿的衣衫。 在亚特号自爆后,他确实找不到挽救的机会。 船只的自毁程序是从奥斯丁发现他是魂族时启动的,那么意味着,他的上一个存档点,已经过了程序启动的时间。 亚特号注定沉没,无法避免。 不过好在,这艘船的利益也已经被他搜刮干净,没有什么更多的线索了,唯一有用的东西亚特之石,也被他全部带走。 只是那些特等船员死了,有点可惜。不过在到达海上之城后,他也无法驱使他们,也不算损失什么。 ……就是一群留在船上的玩家在骂娘。 他们到死都不明白,这艘被誉为不会沉没的海上明珠,究竟是怎么倒g的。 苏明安在船只沉没的最后关头,好好见识了一把人性。 因为最后一艘隐藏救生艇的位置,只有掌握了亚特号全部地图的他才知道。这些自认为没有求生空间的人们,尖叫,怒号,哭泣,他们跑上甲板,跑上天台,以为能躲避死亡,却只能跟随船只一同葬在海里。 虽然救生艇没了,却还有游泳圈。 哪怕游泳圈的求生机会渺茫,人们依旧像疯狗一样抢着这些游泳圈,为此掏出刀子捅向彼此。父子相残,道德绑架……各种各样的人间百态,一时看起来无比残忍。 但他一个人也救不了。 他甚至连明都来不及救。 在他登上救生艇的那一瞬间,大浪就将它打沉了过去,还是绑在救生艇上的绑带,让他不至于被浪扯走,挨到了救生艇浮上来。 人在自然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哪怕是第一玩家也不例外。 他也不知道在经历了之后的副本,他能不能强到拥有直面天灾的机会。 但有一个事情确实没错。 就是, 这个副本。 ……果然真够阴间。 哪怕玩家拿下了亚特号,它也不给人掌握船只的机会,非要自爆一下恶心一下玩家。 不过好在,它看上去没有要把人逼到绝地。 在苏明安登上救生艇后,它就给他指明了前往海上之城的方向,能够让他平安到达。 而揣着一身亚特之石和一封魂猎证明信的他,已经拥有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无论是魂猎勋章还是魂族之心,都可以换取阵营贡献值。 听吕树他们说,海上之城的魂猎魂族实力不强,目前没有看到s级的存在。 他当前持有的贡献值数量,不会比任何一个玩家少。 现在关键就在于自己的身份…… 他正坐在椅子上思考,忽地看见一叠水果被端了过来。 笑得很灿烂的艾琳娜,小心翼翼地给他端着一叠水果,似乎在献殷勤。 这个女海盗也是能屈能伸,哪怕自家副船长都被人一剑砍了,看上去依旧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能给他奉上船上仅有的水果资源。 “新鲜的水果。”艾琳娜讨好地笑着:“您在救生艇上肯定没吃什么东西吧,来吃点水果,我们这里还有上好的伦特酒……” 苏明安望了那果盘一眼。里面有着类似苹果和梨子的水果切片,水滋滋的切面在阳光下看上去亮晶晶的,很诱人。 一旁的地上,默不作声的船员清理着血腥的地板,将副船长卡萝的头颅收起。 场面看上去无比滑稽。 “你吃。”苏明安淡淡道。 艾琳娜的笑容僵了僵。 “我怎么能呢,这可是上好的水果,是我们为最尊贵的客人准备……”她强笑道。 “唰”地一下,剑刃抵在了她的脖颈。 冷汗从艾琳娜的额角滑落。 她依然没有看出,对方是怎么拔剑的。 这速度太快了。 “要么,就把这盘水果吃下去。”苏明安说:“要么,我切了你的头,再帮你塞进去。” 他这一席话出来,弹幕都吓坏了。 【我靠。】 【??】 【明安哥学坏了??】 【这话居然是从明安哥嘴里说出来的?说是吕树说的我不奇怪,明安哥说的,这也太凶了……】 【树宝爱好协会表示强烈谴责。】 【从来都是见第一玩家对npc轻声细语和蔼可亲(?)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威胁人的】 【这些海盗也不是什么好人吧……我刚刚还听到他们说要杀人吃肉,那女海盗更是,眼神都冷得吓人。你想想苏明安要不是第一玩家,是个实力弱一点的玩家,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乖巧的nppc都没了(狗头.jpg)】 【……】 艾琳娜露出了有些绝望的神色。 在苏明安的注视下,她一口一口,将盘子里的水果吃了下去。 片刻后,她便直接软倒在了地上,像滩软的泥。很明显,这盘看上去诱人的果盘中有迷药。 苏明安懒得理会这群人的小把戏。 这种小船,他不会开,哪怕是领会了亚特号驾驶技巧的明也不行,亚特号的驾驶方法可比这种小船简单多了,这艘船必须靠这群人驾驶。 虽说坐在救生艇里也不是不行,但救生艇的速度实在太慢了。要是真这么慢慢悠悠逛过去,完美通关早被人抢了。 这是艘海盗的快船,比一般商船都快,适合赶路。 他眺望着海面,隐约看到飘在天空中的那片阴影在越来越近。 如果说他第一次看那座云中之城在水平面斜三十度的方向,现在就已经快要到他的头顶了,距离海上之城应该已经非常近。 苏明安抬头问向一个正在清扫尸体的,低眉顺眼的小伙子。 “还有多久到?” “大约两时。”小伙子回应着,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两个小时。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上午九点,到达海上之城,应该是中午。副本开启的第三天的中午。 他是在救生艇里飘了一晚上,才找到了这么一艘船。 之前艾琳娜等人远眺海面,企图找到一只有船的肥羊。殊不知,苏明安也在寻找着他们。只能说二者有缘,很不幸,艾琳娜的海盗船被苏明安碰上了。 而想起艾琳娜等人一开始看他的眼神,苏明安也发觉到了自己魅力s+属性和掌权者身份叠加的恐怖性。 原本a级的魅力还不太明显,一跳到s+,魅力仿佛就成为了一个常驻性被动技能一般。他经常看到一些npc有些愣然地注视着他,说话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友好。 哪怕是艾琳娜这样的海盗,想的也只是把他带到海上之城去卖高价,甚至留在身边做男宠,而不是立刻就杀了或做奴隶。 他不怀疑,如果苏凛长得很磕碜,或是附身他的玩家是个魅力e,艾琳娜会直接把他甩到奴隶舱去。 在一些情景下,魅力s+的作用应该会越来越有用。 有助于他对于一些难缠npc交涉。 他喝着自己带来的免费白开水,看着海面的景色,感到了些许放松。 船员们对他直接绕道而行,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对地上的船长都不闻不问,像是生怕触怒了他。 过了一会,似乎是麻药的效果有些退去,地上的艾琳娜开始出声: “喂,我说……” 苏明安瞥了她一眼,继续喝水。 “小子,其他帝国的贵族,都像你这么好看吗?”艾琳娜张口就来。 苏明安没理会她。 “……明明看起来眼睛那么清澈,像个没长大的,做事却这么狠。”艾琳娜嘟哝着:“白瞎了这一张脸。” 苏明安依然没理会。 他要是刚才那行为还算狠,那一巴掌把船员头都扇掉的艾琳娜,就简直是魔鬼了。 或许是和生活经历有关,导致了这群人性情狠辣,但他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你是个贵族吧。” 艾琳娜在地上瘫了片刻,再度开口。 “贵族不都是游手好闲,养花逗鸟。”艾琳娜说:“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会使剑的家伙,还用得不赖。你倒像个贵族中的怪胎。” “你的船是怎么回事?怎么沦落到坐救生艇了,船翻了?”见苏明安一直不说话,艾琳娜倒是说个不停,看样子确实对他极有兴趣。 “船翻了……那你应该也回不去了吧。”她不停说着: “估计只能和我一样,去海上之城讨生活了。不过你这个身手……去报名个魂猎倒也不错,我听说那边魂猎招收条件不严,我这个实力的都能去。” “嘛,不过我是不想去。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自然要征战大海,谁跑去辛辛苦苦和那种恐怖种族打生打死。” “……你应该之前家庭条件不错吧,看你这身衣裳,一看就是高级货,像只肥羊。” “话说,你会插花泡茶吗?我听说人家贵族家里都教这个,虽然不知道有毛用,这些技巧,还没老娘开船有用,放我们那根本活不下去……” “……” “喂,和我说句话嘛。” “好不容易找到个合眼色的,居然是个怪胎,还把老娘船占了……真晦气。” 苏明安喝着手里的水。 喝着喝着,他忽地听到地下这聒噪的女人冒出这么一句。 “喂,小子。” “做我男人吧。”艾琳娜忽地开口:“挺喜欢你的,咱俩试试?” 苏明安噎了下。 他将水杯放在一边。 “早就听说普拉亚民风开放。”他说。 早在队伍聊天频道里,他就看到,吕树等人已经不止被一拨的当地人骚扰。 有要拉他们进花店的,有的直接上来就求婚的,甚至有的伸出手就要拉人走的。各种大胆的示爱行径,令他们防不胜防。这群本地人就像是一群朝生暮死的生物,竭尽全力在白天里求偶,像是过了夜晚就看不见太阳了般。 “放肆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在这种朝不保夕的世道,有什么丢人的?”艾琳娜哼了一声:“这是老娘的船,船员都是老娘买的人,老娘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来了我的船,就是我的人,我追求一下,怎么了?” “再聒噪剁了你的嘴。”苏明安说。 这个海盗似乎没有怎么正视她的地位,哪怕在这种时刻,嘴依旧这么硬。 “够劲。”艾琳娜咧开嘴,勉强比了个拇指:“我就喜欢你这一类的。” 苏明安没理会她。 他从椅子上起身,看向海面。 似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黑影,在海面上行进着。 过一会后,他确认了,那也是同他们一样的船只。 中型商船,大型货船,小型客船,甚至还有飞艇,水上摩托…… 各式各样的水上交通器具,在海面上行进着,排列成一列列驶入港口。 他看见了一片陆地。 原本已经将近在头上的云中之城,此刻已经完全罩在头上。 阳光穿过云中城的阴影透射下来,海面显得亮晶晶的。 苏明安命令人将灰色的旗帜降了下来,免得被人误以为是海盗船。 在船员被压低了的欢呼声中,这艘小型快船缓缓驶入港口。 普拉亚的水运似乎管的不是特别严,并没有专人来查看身份,勉强脱离麻药控制的艾琳娜,朝站在水亭中的制服人员出示了一个船只证明,便被放行,连搜查船只的人都没有。 快船于大型水道中穿行,穿过停在两边形形色色的船只。 呼吸着普拉亚清新的空气,苏明安看见,穿着艳丽的人们,抱着陶罐、水果,拎着各色咸鱼,从陆地四通八达的巷子穿梭而行。 水花在船只两旁掠过,勤劳的人们正在一旁浆洗衣物。 血水顺着衣物飘动而出,披着白布的尸体被人们说笑着拖走。 普拉亚是水的城市。 水是普拉亚的灵魂。 副本开启的第三天正午,苏明安到达了这座白天里格外清新干净的漂亮城市。 三百零七章·“梵迪伦与他的天国” “叮咚!” 【主线任务·抵达彼岸(2/3)已完成!】 【由于已获得亚特号关键控制权,任务完成奖励增加。】 …… 【获得完美通关·天国线·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阵营之争(3/3):加入魂族与魂猎阵营任何一方,并存活到第八天,报名参加“海上盛宴”。】 【任务完成奖励:开启线路下一环节,获得完美通关关键道具。】 【完美通关进度:40%】 …… 【*获得300点阵营积分(200点为亚特号控制权给予奖励)】 【该阵营积分可用于魂族阵营和魂族猎人阵营任何一方,在玩家加入阵营后生效。】 …… 【*获得苏凛的记忆之石】 【苏凛的记忆之石:苏凛用来记录过去的东西,可进入苏凛的一段过去。(深入挖掘身份线索,可获得更多记忆之石,记忆之石可推进完美通关进度。)】 …… 在小船驶入水道的一瞬间,一连串的系统提示在苏明安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一枚血红色的晶石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这是苏凛的记忆之石。 苏明安暂时将它收了起来,现在还在大街上,不是看的好时机。 他联系了一下诺尔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加入了魂猎阵营,目前是分散而战的状态,分布在北城与西城。 “我们这是哪?”苏明安问了句。 “普拉亚的东部港口。”艾琳娜呼吸着新鲜空气,看起来很高兴。 ……东部港口。 苏明安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找当地人买一张地图,不然连最近的魂猎报名点都找不到。 这座城市虽然不大,但从东走到西估计也要一天,若是没有地图,寻路更是麻烦。 “你知道关于普拉亚的更多信息吗?”苏明安问。 “不知道。我也只是刚知道这是东部港口,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普拉亚……传说中的宝藏之城啊。你瞧,天上真的有传说中神明居住的云上城……”艾琳娜抬头笑了一声,忽地要来挽他:“小贵族,不如和我一起报名第八天的海上盛宴?你实力不错,和我组个队,晚上我还能多多‘照顾’你……” “再会。” 苏明安拒绝得干脆利落。 他跳上船舷,正好旁边就是青石板道,他直接跳了过去,直入小巷,准备去找个当地人买地图。 这座海上城市的巷道相当复杂,没走几步就有一道分叉口。路上有不少咸鱼晒在门口,空气中流淌着一股海腥味。 苏明安走了一会,再度看见了水道,普拉亚的水路非常发达,交通工具除了船只就是步行,没有能让大型交通工具穿行的大马路。 他抬头,看见了一片略微高耸的建筑。 普拉亚是座岛屿,而非平原,各地区的海拔并不相同,他在这里站着,便能看见一片各式各样的建筑略微凸起一块,其中,既有着脏乱的窝棚,也有着装饰古朴的小店。 他甚至看到了……最高区域的一块城堡,尖顶的城堡高高立在中央区域,顶上的白瓦在灿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王城吗? 他之前有在队伍频道里听吕树他们说过,普拉亚是座被王族管控的城市,中央最高的区域便是王城,里面居住着未曾继位的公主。 据说,在普拉亚,夜晚的小岛是罪恶的温床,一切罪恶都可以倾巢而出。 而拥有塞壬血统的公主,将会在近段时间举办海上盛宴,届时所有的外来者都能参与,胜利者能与公主共进晚餐并获得云中城通行证。 ……看来这就是本次副本的关键节点所在。 通过艾琳娜之前的话语,他知道这个大型全员自相残杀活动发生在第八天。 那么,在第八天之前,他便要尽可能累积信息。 苏明安思考着走过青石巷,忽地看见一旁有一家开着店的小酒馆。 ……酒馆,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酒馆的老板也应该是当地人,他或许能在这地方搞到类似地图的东西。 吕树手上便有地图,据说便是从当地人手上买来的。 苏明安掀起门口的布帘,走进酒馆。 刚入室内,他感觉光线有些昏暗。 这是一间六边形的屋子,墙壁由红砖砌成,悬在顶上的黄铜吊灯泛着昏暗的光晕。 几张长桌,几张圆桌,一个吧台。台面上放着色泽浑浊的烈酒。 但更让苏明安注意的,是坐在里面的人们。 当他一踏入这间酒馆,原本还在高声谈笑着的众人,齐刷刷地投来了视线。 胡渣拉碴的几个男人缩着脖子,小声谈论着,视线隐晦又火热。 此时苏明安才注意到,在这间酒馆里喝酒的,普遍都是肤色偏黑,身材壮实的本地人。 而他这明显外地人的模样,像白米粒洒在一滩黑芝麻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上的衣服他在船舱里换过,已经不是原来显眼的贵族装束,但依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股浓郁的烈酒麦味冲了过来,伴随着人们粗犷的笑声,他的手僵在布帘上,但步子还是迈了进去。 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去过酒吧,更别说是这样混乱的酒馆……毕竟他当时才高考完三个月,还没来得及完全步入有声有色的大学生活。 他走了进去,朝五大三粗的壮汉老板要了一杯酒,他不准备喝,只是默默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之所以选这个位置,是因为旁边就有两个同他一样的外地人,这两个外地人和他一样,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刚坐下,苏明安就有些后悔。 ……因为和他邻座的,正好是一对情侣。 “哼,你是不是又和艾莉见面了?”女的似乎在质问。 “小娜,我,我真的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闻到你身上的葡萄兰味了,她家就是卖葡萄兰的!” “小娜,我发誓,我真的对你之外的女人没有任何感觉,我就是为了给你买一瓶葡萄兰……你看,上面还有我写的爱心贺卡,还有你喜欢的卡兰花……我记得你之前在公园说,你最喜欢卡兰花……” “……真,真的吗?” “真的!小娜,我发誓,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其他什么女人在我面前都是浮云!” “那,那我勉强相信你咯?” “小娜,我真的很爱你……” “别贫嘴,少说那些甜言蜜语,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娜,我都记得……到时候寻了财宝,我肯定第一时间把最珍贵的宝物交给你。之后,我们就结婚,度蜜月……你想去哪里旅游,我就买一座大船,陪你一起……” “卡桑,你对我真好……” “因为我爱你啊,小娜,我爱你,爱得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你就是我手心上的珠宝……” “我也爱你,卡桑……” “mua~” “mua~” 苏明安:“……” 他刚想侧头找这两个人买点信息,就看见这一对男女转头就亲上了。 这是一对肤色白皙,有着一头棕黑色发色,明显是外来人的旅客情侣,穿着一身清凉的夏装,看样子也是来寻宝的。这两人此时恩爱异常,啵嘴的声音隔着圆桌传了过来,一边啵嘴还一边扭头,姿势看上去无比高难度。 苏明安瞬间把头转了回来。 ……他和这个地方,实在有些相性不合。 空气中劣酒的浓郁味道包围着他,耳边,人们在大声谈笑,大汉们侃天侃地、唾沫横飞,角落里还有不少不顾场合直接开始啵嘴的情侣…… 好吵。 “——等老子在盛宴中获得了胜利,和公主见了面,非得把这个王国公主给她拿下不可!”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穷小子也想娶公主,童话看多了吧!” “怎么?老子这拳头,看到了没?到时候谁要敢对老子出手,直接把他眼珠子都打出来!” “话说,最近这外地人是越来越多了,刚刚还看到一个小白脸窜进来。” “来寻宝的外地人,他们懂个屁!怕是还没见过夜晚的恐怖,迟早要跑到魂猎大人们身后缩成怂蛋。尤其是刚刚那个才进来的,一脸雏鸡样,一看就连血都没见过……” “说得对,迟早要被吓得尿裤子,哈哈哈哈……” 苏明安听着他们的谈话,渐渐发现这个“海上盛宴”活动,还是全民性质的,不光外地人,甚至本地人都对此很有兴趣。 一个自相残杀的大型活动,彼此刀刃相向,制造死亡,在有魂族威胁的情况下对人类自己杀个你死我活……这种活动,居然有人会这么喜欢。 离谱。 他抬眼朝酒馆最中央的区域看去。 一张大型圆桌立在那里,几个赤膊大汉围桌而坐,喝得烂醉如泥,劣质的酒液洒在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泛光。 几个穿着暴露的女郎站在他们身边,像妖精一般在他们身边轻声耳语,姿态暧昧。 苏明安的视线微微偏移,忽地看到昏暗角落里,几对旁若无人缠绵的情侣。这几对情侣,有异性,也有同性,他们的身体扭在一起,做一些不该在大白天做的事情,动作无比大胆。 ……鬼知道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个。 苏明安立刻移开了视线。 弹幕此时看见都惊呆了: 【我靠,妈妈,我不干净了!】 【这不是绿色生态直播间吗?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个!!】 【开幕雷击!!!这个首页第一的直播间不对劲,刚点进来就看到第一玩家带头ghs,我要举报!】 【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现实的,救命,我眼睛脏了,嫁不出去了,苏明安你要负责。】 【请第一玩家对直播间三亿六千万人负责。】 【请第一玩家对全体直播间全体观众负责。】 【请第一玩家单独对我负责。】 【第一玩家,请个房管吧,你看这画面都不打码的,我家小孩子看到不好。】 【救命,还有人带小孩子看明安哥直播?这血腥暴力程度真不怕?】 【不打码?还有这种好事??我爱这个副本!明安哥你把视线转回去!!!多来点,gkd!!爷就喜欢这一套!】 …… 苏明安收回了视线。 刚进酒馆他还没看到,这一仔细观察,他突然发现这个酒馆真的是混乱至极。一些本地人像是完全不在乎旁人目光一样,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他们高声谈笑,喝骂,醉酒,赌博。一些人看对了眼就开始相恋,感情进展得开放又迅速。 也不顾这还是大白天,就有人开始搞事情。 这群人,像是抓紧一切时间纵情欢乐,像害怕过了今天就没明天一般,活得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像一群只重视享乐的生物。 他思考着目前在这座城市看到的现状,忽地看见一抹宽大的黑影投了下来。 “嘭。” 一声轻响,一杯果汁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苏明安微微皱眉:“我要的是酒。” 虽然他确实没打算喝酒,但收到果汁又是另一回事了。 赤膊着上半身的猛汉老板嘿嘿一笑,自来熟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老板身上有一股劣质的酒味。 “小伙子,你看上去还小,别喝酒。”老板开口一股本地方言味。 苏明安笑了声。 苏凛这壳子起码有二十来岁,虽然也是青年人的模样,但不至于被认成是小孩子。 “是在说我长得幼?” “可以这么理解。”老板还应了一声,笑得有些刺耳:“不是我没劝过你,白白净净的外地人,到这种地方来,喝醉了没什么好事。” “什么?” “没注意那几个人的视线吗?那可都是些破皮户,做人口买卖生意的。”老板压低了语声,眼神往角落里瞟了瞟:“普拉亚看上去干净漂亮,可实际上混乱得很,没什么固定的法律制度。外地人来了就好好跟团旅游,不要单独来这种乱地,出了事,老板我可护不住你。” 苏明安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 内头的角落里,正坐着几个视线定在他身上的人。 他们身着破布衣衫,身材高大,肌肉凸出,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贪欲,正在像打量商品一样打量着他。 他联想到了艾琳娜之前说过的话。 “能卖得出好价的商品”。 看来,这普拉亚还存在着不少肮脏交易。 这破地方,乱的很。 还真有人把他当成纯白无辜小绵羊了。 他感觉有些新鲜。 三百零八章·“真巧啊” “外地来的?旅游,寻宝,还是参加海上盛宴?” 见他不说话,老板开始抽起了烟。 烟酒混杂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都有吧。”他回应一句。 “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像缺那点金子珠宝的。”老板笑了笑:“却对那自相残杀的活动很感兴趣?” “老板不感兴趣吗?”苏明安看其他的本地人似乎都对此极有兴趣。 “不。”老板吐出一口烟圈:“……老子可还没活够。那群疯子,自己活够了想要上云中城,老子可看得清事实。那传说中神明居住的地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对了,你这是一个人跑来打探消息的?你家里人呢?” “就我一个。”苏明安问道:“老板,海上盛宴……具体是什么内容?” 见这自来熟的老板似乎赖这不走了,苏明安索性开始问起来。 “还能有什么其他规则,就是互斗呗。”老板笑笑:“每年的海上盛宴具体规则都有改动,但都大差不差,参赛者们在这小破城里自相残杀……胜利的一队能够面见公主,并且获得云中城的通行证。” ……和苏明安了解到的差不多。 眼看着这海上盛宴没什么信息,苏明安转而问起了他真正感兴趣的。 “老板,你这有地图吗?”他微微后倾,偏开了老板吐出的烟圈。 “什么地图。” “城市的地图。” “哟呵,这不是巧了,小伙子。”老板粗大的指关节敲击了下桌面:“这地图嘛,你问的很巧,这城东就只有我一家卖。其他家里的都是些渔民,不卖地图。” “价格?”苏明安说。 要说目前为止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身上这一堆的亚特之石了。他之前有统计过,分量够统计一百二十次,是亚特号上所有的存货。 他之前有问过艾琳娜当地收不收别的东西,他背包里还有一堆血瓶和退下来的装备,但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副本似乎不想给玩家钻这个空子,npc并不收玩家带过来的装备道具。 要想在当地交易,除了用当地的货币,就只能用亚特之石这一类当前副本产出的特殊物品。 所以,艾琳娜说他是“肥羊”也没错。 他的身上,确实带着足以买下一座城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老板的眼珠子略微动了动。 他起身,在旁边的柜子里找了找,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好好收着。地图制作不易,我这儿也才有三张存货,刚刚还有个和你一样的外地人来买了一张,现在就剩两张了。” 老板将羊皮纸拍在他的面前。 苏明安看了眼地图。 【特殊道具·普拉亚全景地图】 【普拉亚全景地图:持有此地图,普拉亚的大街小巷在你面前如家一般温暖。】 ……居然还是真货。 在组队聊天中,苏明安就知道海上城的地图是个珍贵东西,频道聊天里也有不少玩家在重金求购。 但现在……他只是随便找了家酒馆,问了句地图的事情,这东西就出现在了眼前。 “什么价格。”他问着。 “刚才那个外地人来买,我让他出了三百科尔(货币)。”老板磨了磨下巴的胡须,一双小眼睛瞥了他一眼:“你嘛……” 苏明安注视着他。 “咚咚。” 老板露出了有些戏谑的笑意。 他粗大的指关节在木桌上敲了敲:“把这果汁喝了。” “……” “果汁喝了,地图免费送你。”老板说。 苏明安笑了声。 他都不知道这是自己s+魅力带来的好处,还是老板对于他刻意的刁难。 面对一杯不知道被加了什么东西的饮料,他怎么可能去喝。 “出个价格,我不喝果汁。” “不喝?” 老板粗大的眉毛一挑。 他的脸色略微阴沉了些:“一杯果汁而已,小伙子,何必不给老板我一个面子?” “生意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必逼着别人喝东西。”苏明安淡淡说:“你卖东西,我出钱,平等交换不正好?” 看过世界频道,他大概知道三百科尔的价值。 一百科尔和十点阵营贡献点价值相当,三百科尔,不过是三十点阵营贡献点。 他出的起。 但老板这逼人喝东西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果不其然,当他说出拒绝的话语时,角落里的人动了。 一道道宽大的阴影从角落里走出,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自己这桌已经被渐渐包围。 连那些喝酒投骰子的醉汉,此时都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一对对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 歌唱的舞女止住了歌喉,有人将木门缓缓合上。 面对着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苏明安的手指轻敲桌面。 “原来如此。”苏明安说:“你们是一伙的。” 刚刚那老板坐下,他还以为这是个在混乱之中独善其身的好人,是来庇护他的。现在看来,这群人还是沆瀣一气。 刚才老板对他客客气气的,估计也是在摸他的底,发现他后面真的没跟着人的时候,这群人就开始暴露本性了。 这淤泥一般的地域里,都没什么好东西。大概这破城里到处都是这样拐卖外地人的酒馆。 老板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将灯光挡了个严实。 他伸出手,从柜子里拿出了长刀和麻绳,其他不怀好意的人们也凑了上来。 “对了,旁边那桌,也拿下。”老板朝着一个打手说。 大汉们朝着旁边的情侣走去,那一对外地情侣脸色煞白,连啵嘴都停了。 “卡,卡桑!” “小娜!躲在我身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卡桑,我……” “小娜,别怕,站在我的身后!” 情侣中的青年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护住身后的女人,脸上青筋暴露,对着大汉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 “你们这群混蛋—— ——想要动小娜,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苏明安注视着这一幕,眼神微动。 下一刻,大汉手中的棍棒“啪”地一声打在了青年男人的头上。 青年人身子一抖,倒在地上,昏迷得非常干脆。 “卡桑!卡桑——”女人发出尖叫。 苏明安收回目光。 一旁,老板靠近了他,手上的绳索一拧一拧。 “别动,我也不想打你。”老板冷笑着:“还是要谢谢你们这些愣头青一样的外地人,我们的生活才能总过得这么好。” “是吗。”苏明安看了眼店内的大汉:“我反倒要谢谢你,给我送了很多信息。” “送什么?”老板愣了愣。 苏明安站了起来。 他的手上,拎着一柄覆盖着黑色流动液体的长剑。 …… 【三分钟后】 “喝不喝?” “……” “一杯果汁而已,老板,何必不给我一个面子?” 昏暗的顶端灯光下,苏明安坐在柜台之上,下方是跪倒一片的赤膊大汉。 他们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几个甚至缺胳膊断腿。 最前面的老板模样凄惨,他的全身都被麻绳紧紧勒住,肥肉都突了出来。 苏明安的手上出现了一个打火机,这是他刚刚在柜台里找到的。 “咔哒”一声,火焰亮起,他伸出手,打火机的火焰摇曳在老板的头发之上。 “等等……别,喝,我喝!”老板被吓得脸色苍白。 ……他真是遇上了一个魔鬼! 他奋力爬行,像蠕虫一般向前拱动,张嘴去接果汁。苏明安手中杯子微斜,液体呈一条直线落入了老板嘴中。 没过多久,老板的身子猛地一僵,直接倒在了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周围人低着头,不敢看这一幕,神情格外悲凉。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没想到他们也会有这么一天。 面对着人们恐惧的神色,苏明安笑了声,将果汁杯放在一边,从柜台里找出了最后一张地图,而后走了出去。 他看了一下地图的布局,普拉亚的东南西北都有港口,可以接应从各个地方的游人。其中城东和城西属于居住区,分布着各色店铺与居民房屋,城北靠近王城,有普拉亚的王族和贵族在那里居住。城南则是云上教会与魂猎总部驻地。 其中,普拉亚正中央还有岛屿图书馆,里面有着记载着普拉亚历史和知识的书籍,应该有着很多线索。 苏明安目前的第一目标仍然是城东的魂猎报名点,普拉亚共有三处魂猎报名点,东西南各一处,距离他最近的城东报名点只隔了两条水道。 他在这边看地图,后面得救了的男女情侣小心地挨了上来。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和小娜。”男青年首先开口,他额角上还有着一块红印,棍棒的痕迹还没消。 名为小娜的女青年似乎还有些害羞,躲在男青年后面没有开口。 看着这两人的态度,苏明安猜测这是一对旅人身份的npc。 要是这两人是玩家的话,此时大概率会说一些玩家黑话,例如请求组队,分享线索之类的,能这么正经地道歉,大概率是npc了。 “没事。”苏明安说。 “我和小娜是从东边的克里萨帝国来的,本来只是想领略一些岛屿城市的异地风景,却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这么混乱……”男青年说:“那个……你这么厉害,是其他国家的魂猎大人吗?我和小娜坐的船只还在贸易之中,暂时无法返程,我,我想聘用你保护我和小娜几天。” 此时,一则系统提示也跳了出来。 这是一个c级任务,内容是保护卡桑和小娜任意一方存活至第五天。 看着这个任务,苏明安有些疑惑。明明看起来这个任务难度并不低,卡桑和小娜也是没什么战斗能力的人,要保护他们过两个夜晚,给玩家带来的负担很重,但居然只是个c级任务。 他拒绝了卡桑的请求,这种任务只有三十点积分的奖励,对他而言聊胜于无,还浪费时间。 “你们船队没有魂猎吗?” “没有。”卡桑摇了摇头:“魂猎需要天赋,太过稀少……我们克里萨帝国只是个小国,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魂猎大人……我是听说,普拉亚有着神明赐福,魂猎数量很多,才敢放心大胆地来的,却没想到当地人的性情也是如此险恶……” 苏明安点点头,转身就走。 手中已经有了地图,他和这些npc没有什么交流的必要了。 “等,等等!” 就在此时,腼腆的小娜开口。 “魂猎大人,你,你不杀了酒馆那些人吗?”她叫住了他。 苏明安顿住了脚步。 他突然在小娜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消毒水的味道,这气味极为特殊,像是从她身上自然发出的一般。 “为什么要杀?”他没有细想她身上的味道,回应着。 “他们,他们可都是人口贩子啊!罪大恶极,难道不应该就地正法吗?”小娜说着,情绪有些激动:“如果你今天放过了他们,他们明天还会继续做这种罪恶的交易,你放过一个恶人,等于害了无数好人啊!” 苏明安转头:“普拉亚有王族法律规定,外地人禁止杀死本地人。” 在频道聊天中,他已经了解了这个信息。 “——但是这是在救人啊?”小娜高声道:“我们是在惩罚罪犯,并不是杀死好人,相信普拉亚的人们也会明白的……” “你蠢的可以。”苏明安直接抬脚离开。 从之前得到的信息中,他就可以知道,普拉亚不是什么好城。 随便进一家酒馆都能碰到这种事件,说明普拉亚的人口买卖交易非常猖獗。 甚至,这就是他们的支柱产业。 是这种罪恶的产业,支撑着他们一直运行到了现在,支撑着他们不断诱惑着贪图财宝的外地人前来一探究竟。 一旦制定规则的人和负责执行的人沆瀣一气,所谓的外地人话语权根本毫无价值。 挑战规则,试图主张“正义”,在领导者看来不过是挑战权威。 在这种由本地人构造而成的岛屿上,“正义”毫无价值。 他拔腿就走,听见后面男女小声的交流。 “别怕,小娜,魂猎不肯保护我们,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 “卡桑,可是我怕,我害怕那些魂族……” “别怕……” “卡桑,你真好,和我去一趟公园好不好,我想给你点奖励……” 男女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明安绕过水道,来到一处无人的巷子,手中出现了那枚苏凛的记忆之石。 三百零九章·“永生” 红光大亮。 在启动记忆之石的一瞬间,刺目的红光包围了他。 苏明安感觉身子一轻,接着,他眼前的视野出现了变动,像是突然转换了地方一般。 面前是一处落地窗,外围是被阳光洒满了的花园。“他”站在红毯铺着的房间里,正握着胸前的吊坠,似乎在等待着谁。 ……这应该就是苏凛的记忆了。 苏明安试图动弹,却发现动不了,他像是被局限在这具过去的身体中了一般,只能透过苏凛的眼睛往外看。 忽地,面前的视野开始平移,应该是苏凛转头了。 苏明安看见了室内奢华的布置,这是一处摆满图书的房间,角落里有着漂浮的水晶球和羽毛笔,墙上有着代表亚特帝国的徽纹。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一头灿烂的金发缓入他的视野。 “凛。”萨娅轻轻微笑,姿态依旧如同最端庄的大小姐一般:“没想到你会邀请我来庄园。” 听到她话的一瞬,苏明安意识到了这个时间节点。 苏凛邀请萨娅来庄园。 这也是改变萨娅一生的时间节点。 “萨娅,你过来看。”苏凛开口,声音很温和。 他的桌上,摊开着一本书。 萨娅缓步走了过来。 “这是……梵迪伦写的《神谕》?”她眨了眨眼:“好厉害呢,凛。听说这本书里都是晦涩难懂的中古文,你居然能看懂。” “没有什么看不懂的。”苏凛轻声说:“书是一种与心沟通的东西。当你的心与书中的神谕相连时……无需费力阅读,你能够体会梵迪伦当时写下此书的心境。” “痛苦而挣扎着,绝望又自由着。”他轻声概括:“世界宛如一颗巨大的琥珀,而他是在其中永久挣扎的凝固者。” 萨娅点了点头:“我听过梵迪伦的故事。” “可以和我说说吗?”苏凛说。 萨娅轻咳一声: “听说,三百年前的教士梵迪伦,在教会被焚毁前放飞白鸽。 他在火中不躲不逃,反而奋力高歌,说自己已然同白鸽一同奔向天国,获得无上自由。”萨娅说:“然而,教会的骑士救下了他,让他没有在火中死去。未死的梵迪伦本该因此高兴,却就此一生郁郁寡欢……他说他的灵魂已然同天国一般归去,留下的只是被世界凝固了的躯壳。” “——他用残破的心写下这篇神谕,让已经飞入天国的他透过那躯壳向人们传递,天国依旧存在,他将为伟大的人们书写荣名……”苏凛露出微笑:“他是被世界禁锢了的灵魂,被肉体阻碍了的存在。天国不是收纳死者的地方,而是容纳他这种高尚灵魂的热土……” “凛,很高兴你给我分享这本书。”萨娅的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容,还夹杂着一丝羞怯:“现在的我,对这本书的了解还过于浅薄,我在之后一定会仔细阅读这本书。” 苏明安透过苏凛的双眼,仔细看着萨娅。 萨娅此时还显得有些稚嫩,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 不知道这件事发生在多少年以前,但应该不会很久,萨娅的模样和在船上时没有什么大区别。 苏明安观察了一会,逐渐发现苏凛的行为举止也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在与萨娅的对话中,他表现得像一个极其热爱书籍的阅读者,在任何话题中都能引用到合适的句子,同时,他似乎还是一个信仰坚定的教士,话语之间都夹杂着对萨娅的诱导,诱导她了解他口中的神明。 他的说话方式温和又节制,同时夹杂着些让苏明安都感到有些心惊的狂热,似乎面前的萨娅有半点逆了他的意思,他就会骤然变脸一般。 但苏凛对话题的度把握得相当好。 这段谈话,表面表现得相当平静。 在和萨娅继续交流了几句后,苏凛露出笑容。 “萨娅,你觉得,永生对人类而言,会是一件好事吗?”苏凛轻声问她。 “应该……是吧。”萨娅说:“永久地活下去,长久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以永生者的身份,注视世事变迁,不必为寿命和健康问题所困扰。对于人类自身的进步和长远发展来说,我觉得是一件好事。” 苏凛眼中含了些笑意。 “萨娅,那么你想永生吗?”他问。 萨娅的眼神微微一愣。 “凛想永生吗?”她问。 “想。” “好巧。”萨娅笑了出来:“凛想的话,我也想。” 她笑得很温和,暖光照在她金色的发丝之上,侧脸被窗旁橘红的暖光照的透亮。 她的五官明媚而温柔,气质不落于凡俗,像极了童话里从城堡里走出的公主。只是静静站在红毯之上,沐浴着阳光,就像是从内而外都在发光。 沉吟片刻,她轻声说:“漫长的生命……如果有了他人的陪伴,我觉得这便不算孤独。” 苏凛注视着她,露出了笑容。 萨娅忽地毫无征兆地后退了半步。 “凛。”她轻声开口:“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我怎么了?” “……”萨娅又退了半步。 那盈润着温和笑意的俏脸上,忽地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看见,原本微笑着的苏凛,眼里流动着的血红光泽。 “凛,你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了那颜色意味着什么。 红色的眼睛,魂族。 尚且年幼的萨娅,根本不明白凛为什么会是一个魂族。 “怎么了?”苏凛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 面对着像是天生就会发光的少女,他拉上一旁的窗帘,将刺眼的阳光遮住,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动作。 “萨娅小姐,同我一起永生吧。”他说:“你可已经同意了我的邀请了。” 萨娅尖叫一声,忽地转身就逃。 灯火在台架之上摇曳着,逃跑的少女身后拖出一道极长的影子。 苏凛眼含不解。 “萨娅小姐?”他轻声唤了句。 萨娅夺门而逃,长长的金发披在身后,在暖光下晃着眼。 苏凛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像是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萨娅小姐,慢点走,小心脚下。”苏凛的脚步不急不缓,却速度极快。 血光映照在他的眼底,他一路跟着少女的步伐,手轻轻按上了她的肩膀。 “你不想永生了吗?”他问着。 少女崩溃地跌坐在地上,眼里满含泪水。 “凛,放过我吧,我不会泄露你是魂族的秘密,就,就算你是魂族,我也……” “不行。”苏凛打断了她的话:“你答应我了。” 他说着,手指成爪,刺入他自己的心口。 金色的液体从他的指尖滴落,他动作温柔地按住萨娅,却显得毫不费力,像按住一只小白鼠。 灯火摇曳。 黑影在墙上晃动,像潜伏于夜间的巨兽开始出没。 微风从房间里摊开的书页上拂过,书页翻动之间,扉页上留着一段苏凛的笔记: 【而仍归一死。】 【……我却会声名长存。】 …… “梵迪伦的躯体已经死去。” “而他的灵魂,却像被世界禁锢了般不得升入天国。” “他活得郁郁寡欢,像只活在简单生理功能中的腔肠动物。” “救下他的骑士为他寻来了美丽的鲜花和珍贵的财宝,他却弃之敝履。” “在极度绝望和挣扎中,他写下《神谕》。” “他幻想逝去的自己已经升入天国,与神明共存,而地上的这具躯壳是他的使者,要为人间谱写光辉。” “他为天国的自己书写荣名,为凡间的躯壳传递神谕。” “他的诗笔将使他的美名永留。” “从那以后,他看见了蛰伏与痛苦的意义。” “他的躯壳是要为了传递光辉而存的。” “他将仍归一死。” “但天国的光辉将使他声明长存。” “但梵迪伦他并不知道……” “啪”地一声,苏凛合上手中的书本。 他面对着倒在地上的萨娅,用着极其轻柔的语气,说着极其狂热的句子。 “神明分明已经死去。” “升上天国的他,获得了永生的他,被世间庇佑了的他。” “以为自己听见了谁的言语,可终究只是一具凡间的躯体在呼吸。” “……幻象不会成为真实。” “那般绝望,那般充盈希望,那般挣扎,又那般自由的他。”苏凛说着,拉开一旁的窗帘: “……也不过是个出生就为了去死的平凡生物。” “他的愚信,毫无价值,只有后世的蠢货会传颂他的虚假的声名。” 他侧过头,看向缓缓起身的萨娅。 “你明白这个故事的结局吗?萨娅。” 萨娅睁开眼。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 原先漂亮的蓝色被血色覆盖,她睁着无神的双眼,呆滞地站在原地。 她的神情有些麻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苏凛站起身。 “萨娅。”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忽地极度柔和,像是在循循善诱:“我是谁?” “……我不知道。” “萨娅。”他说:“是谁邀请你来庄园的?” “……我不记得。” “萨娅。”他说:“平时的你,可以察觉到自己魂族的身份吗?” “……不可以。” “全部回答正确。”苏凛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他将手中的书本扔起,散乱的书页在空中鸽子一般飞舞。 “回家吧,萨娅小姐。”他说:“恭喜你,你‘永生’了。” …… 回忆到此结束。 在这段画面里,苏明安最后看见的,是萨娅一双宛如失去了灵魂的眼眸。 像极了故事里被这世界禁锢住灵魂的梵迪伦。 【永生是最苛刻的枷锁。】 这是他在苏凛笔记上看见的一段血红的记录。 在回归自己的身体,看见眼前熟悉的普拉亚建筑白墙时,他手中血红的记忆之石破碎而开。 血光在他的眼前消散,他感觉心情有些沉重。 看了这段记忆,他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这苏凛…… 真是正着看,反着看,三百六十度来回螺旋看, 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骗萨娅来到庄园,转化她,让她就此改变了一生。 而且,根据这段记忆来看,苏凛明显蓄谋已久,甚至后续还有谋划。 苏凛口中的梵迪伦的故事,分明能反应很多东西。 苏明安在原地顿了片刻,迈开步子。 苏凛的这段回忆藏着许多东西。 但目前苏明安的首要任务,还是前往魂猎阵营报名。 “叮咚!” 系统提示声传来。 【接触到“苏凛”身份信息,苏凛身份面板已开启。】 【姓名:苏凛 特殊能力:转化(已掌握使用方法),迷惑(通关“魔王与勇者”第一关可解锁),控制结界(通关“魔王与勇者”第三关可解锁)】 【“苏凛”相关能力,将于玩家个人夜晚游戏环节“魔王与勇者”解锁。】 ……什么东西?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提示,没看懂这个人夜晚游戏环节是什么。 难道是一个独立空间的支线副本? 看这个时间提示,估计要到晚上才知道具体内容。 他在这看了一段回忆,外面的时间却并不是静止的。此时已经快要入夜。 他走了一会,看到了显得有些荒凉的魂猎报名点,负责报名的人倒头睡在桌上,桌前一个排队的人也没有。 现在已是副本开启的第三天,玩家普遍已经都报名完毕,报名点没人也正常。 苏明安巡视了圈四周,敲了敲桌面:“报名。” 胡渣拉碴的中年人,打了个哈气,睡眼朦胧地抬起了头:“姓名,能力方向,表格在旁边自己填,阵营积分兑换处往后面屋子走……嗯?” 他看了苏明安一眼,忽地精神起来。 “小伙子,我怎么看你那么眼熟……?” 苏明安愣了愣。 中年男人揉了揉眼睛,又在他身上看了一圈。 思考片刻后,中年人放弃了回忆,语气又变得冷淡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报名魂猎是吧,旁边表格填一下。” 苏明安填了下表格,表格的能力方向,他填了个正面战斗。 而后,他将公爵伪造的身份证明拿了出来。 “……原来是亚特帝国的魂猎吗?”看着这封证明信,中年男人忽地眼睛一亮:“等等……s级魂猎??太好了!” 原本懒散的中年人,态度忽地一百八十度转弯。 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他猛地前倾,想握住苏明安的双手: “大人……s级魂猎大人!”他语气严肃地说:“正好这边有个非常重要的隐藏任务要交给您……因为那个任务的地点有些尴尬,这活一直没被人接成,我看您就正合适。” “什么地方?”苏明安有些好奇。 地点尴尬?难道是王城? “花街。”中年人一字一字说。 苏明安:“……” 苏明安:“我正合适?” 三百一十章·“好活!” “来,这是您的魂猎勋章,这是给您配备的探测之石,由于您是s级魂猎,探测之石配备的是三次检验的量,您要是发现什么可疑人士,再拿这个石头去检测,节省点用,之后如果还需要的话,就要到后面的兑换处了。” 名为谢里的中年人将一枚深蓝色的勋章和一枚红色的石头发给了苏明安,并为他介绍了一下普拉亚的情况。 普拉亚从东西南北分为四个区,其中北区属于王城,南区属于魂猎总部,而东区和西区,则更为混乱,也更为危险,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大量死者。 苏明安看了一下那枚红色的“探测之石”,显示的效果和亚特之石差不多。看来这种检测魂族的资源石头,在这里算硬通货。 据谢里所说,由于神明的赐福,普拉亚的魂猎数量并不少,在新的一批魂猎报名前,这里的本土一线魂猎共有一百二十三人,其中,ss级魂猎一人,s级魂猎三人,a级魂猎九人。 那位唯一的ss级猎人生活在王城,负责保护公主,而这为数不多的s级猎人,其中之一就是苏明安自己。 换句话说…… 刚刚加入的苏明安,还真是目前为止普拉亚能调动的最强魂猎战力之一。 ……怪不得谢里刚刚那么激动。 “魂猎原本数量很稀少,因为不到一定实力的人,根本就无法与魂族正面作战。但最近,突然出现了一大批要报名成为魂猎的人……”谢里说着说着,还有些疑惑:“我还记得,就在前天的时候……突然出现几千多人涌到魂猎报名点前,说要成为魂猎……” 苏明安听着,知道这是玩家们来了。 因为前天正好是副本开启的第一天。 “然后呢?”他问着。 “魂猎部是很严肃的组织,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过家家的活动。”谢里说:“所以,除了少部分真正有实力的报名者被编入队伍,绝大多数人都被我们驱逐,或是派去做一些后勤工作。” 他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有的年轻人不服气,说我们不信任他们——可我们凭什么将这份神圣的工作,将民众的安全,交到一群不知根知底的人的手里?” “后来呢?” “后来……”谢里抬头,似乎看了眼天空:“这群自作主张,不服从调配的家伙,擅自在夜间行动。 “于是在第二天。”谢里低下头:“我们去回收了他们的尸体。” 苏明安笑了出来。 他昨天频道聊天里,看到过有玩家抱怨夜间环节阴间。 估计确实是在这几天减了不少员。 “现在魂猎的编队如何?”苏明安问。 “在收了一批有实力的魂猎后,目前我们的魂猎总人数是四百二十人。” 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出乎意料地少。 这是个万人副本,按理来说,玩家应该对魂猎阵营蜂拥而至。除去亚特号上倒霉的玩家不说,再除去三分之二的实力不及格者和死亡者,魂猎数量至少也得到两三千左右。 “对了,这是战斗于第一线的正式魂猎数量。”谢里又补充了一句:“一线魂猎与二线魂猎的待遇不同,一线魂猎负责正面战斗、特殊任务,二线魂猎负责夜间巡查、后勤工作。” “二线魂猎的数量是?” “一千六百人。” 苏明安点了点头。 这是个合理的数字。 “毕竟人数扩张得那么突然,我们不敢每个报名的人都用,只有通过了严格身份审查,并且实力合格的人才配编入魂猎。”谢里说:“普拉亚小巷多,到了夜晚混乱起来,打得大多都是巷战,人数多反而不方便。所以,我们这边的魂猎是精简的十人小队制,一共四十支队伍,五支在北区,五支在南区,东西则各十五支,每支队伍都是由b级及以上的魂猎带队……”谢里说着,忽地顿了脚步:“您看,到了。” 苏明安注视着眼前的建筑。 这是普拉亚这座岛屿城市难得的高建筑,与他看见的一排排的平房不同,它的高度足有四层楼高。风格也比较接近现代化,光滑的瓷石地板,洁白的墙面,顶上的一字灯散发着稳定的光亮。 而等在里面的,是一支魂猎小队,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青年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的沙发上,吃着旁边侍女送上的水果,作态无比悠闲自在。 魂猎的地位确实不低。 普拉亚面积并不小,本地人再算上外来者,人数超过三十万,而真正负责一线战斗的魂猎却只有四百来位,将近千分之一的概率,让他们的地位比某些小贵族还要尊贵。 而根据粗略计算,普拉亚的魂族数量在五百人以上。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魂猎全力出动,每天依然会有人死去。稀少的魂猎数量是使得魂族猖狂的最大因素。 苏明安还没进门,就听见其中两个男性魂猎的交谈声。 他刻意停下了脚步,一旁的谢里见了,也顿住了脚步。 “……怎么还没给我们分配任务,这都副本开启第三天了。” “鬼知道,我看阿三他们都接了好几个任务了。管事还说让我们等等。” “可能因为我们是今天才报名的吧,人数不够凑到一个队的,要再等几个队员。” “切,队伍重质不重量,要那么多累赘干嘛?你没看频道聊天里说的吗?晚上情况阴间得很,人多反而碍事……” 苏明安听着里面的人聊天,一旁的谢里小声问他:“怎么了?大人。” 面对着苏明安这样的s级魂猎,谢里的态度近乎于卑微。 魂猎就是普拉亚的救命绳索。而普拉亚的魂猎特点便是普遍实力不强,缺乏巅峰战力,s级魂猎是目前能调动的最大力量,要是态度不好让人跑了,受苦的还是他们。 “里面的是谁?”苏明安问。 “阿尔娜,长天,洛尔。一名b级魂猎,两名c级魂猎。”谢里轻声说:“他们是今天新报名的三名魂猎。由于我们的队伍已经满编,所以让他们先等待新魂猎的到来,组成第十五队的魂猎队。” “里面有个b级魂猎?”苏明安有些意外。 从频道聊天中他知道,b级魂猎差不多是玩家1200至1500战力的水平,是世界榜前五十的玩家才能够到的层次。 这个层次的魂猎,基本都是去带队当小队队长的,现在却被放在里面坐冷板凳,等人凑齐…… “大人,您将要加入的队伍,是魂猎的特殊小队。”谢里说:“与那四十支一线魂猎的队伍不同,我们称呼您这样的队伍为‘隐藏’魂猎。” 苏明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玩家对于“隐藏”二字的诱惑普遍没有什么抵抗能力,但熟知世界游戏尿性的他知道,一遇到这种特别的情况,八成是副本要坑他。 “整个普拉亚,共有三支隐藏小队,人数在五人左右,是最为精简的队伍。”谢里好言好语介绍着:“隐藏魂猎用于执行一些极为特殊的任务,与在夜间负责出击清缴的一线魂猎队不同……” 或许是谢里的声音太大了些,里面的人停止了聊天。 “——谁在外面!” 一个穿着一身独特古风长袍,持着长剑,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玩家的青年,走了出来。 在这充满西式风格的小岛上,这个剑客就像是画风不对一般格格不入。 “这位是c级魂猎长天,能力方向是正面进攻。”谢里没理会他,转头朝苏明安介绍。 c级魂猎的水平层次不齐,大约在800至1200战力之间,放在普通玩家中也是高手。 苏明安往里看去,看见一个穿着海蓝色魔法袍的女人,以及一个背对着门,缩着头,看上去格外怯弱的青年。 “那位是阿尔娜,c级魂猎,能力方向是策应,辅助。”谢里继续说着:“那位则是洛尔,b级魂猎,能力方向是隐匿和洞察……说来也巧,大人,阿尔娜和洛尔和您一样,都从亚特帝国而来……” 不用谢里说,苏明安也瞬间认出了那个名为阿尔娜的女人。 因为他在亚特号上见过她,虽然只是匆忙一瞥,但他记忆很好,她的身份是亚特帝国的女伯爵,萨娅在聊天时提起过她。 至于旁边那个青年…… 似是听到了动静,缩着头的青年缓缓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惊恐神色。 ……真巧啊。 苏明安确实没想到会和这个水上漂的家伙在这里见面。 就在昨天,这个青年才弃船而逃,像是身后有鲨鱼追一般一路顺水飘走,姿态狼狈不堪。 他的动作被论坛的人们做成了表情包,据说已经开始疯传。 洛尔应该是山田町一的化名,他隐藏了他在亚特号上的身份。 在对上苏明安的视线时,山田町一特地往他身后看了又看。 山田町一是聪明人,联想到之前苏明安模样的分身出现在苏凛的旁边的情况,他已经意识到了苏凛是苏明安。 他不敢多言,只是移开了视线。 而在此时,一声刺耳的尖叫传了出来。 “——这,这个叫苏凛的家伙,他是魂族!!”阿尔娜尖叫出声。 她是亚特号上的成员,能到达这里自然是坐上了救生艇。 在看见苏凛这个根本没上救生艇,却平安抵达普拉亚的家伙时,她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停留在有魂族的亚特号上,还能平安到达普拉亚,他必然是那个魂族! “阿尔娜小姐,冷静。”谢里微微皱眉:“这位是普拉亚的s级魂族苏凛大人,他拥有公爵开具的身份证明,身份不可能有假。” “不可能!”阿尔娜质疑道:“他就是一个子爵,怎么可能是s级魂猎!要是他是s级魂猎,我们又怎么会被迫弃船逃生……” 苏明安看着她说着大实话,没有阻止。 他知道阿尔娜说的都是真的,比金子还真。 但就算她这么说,谢里也必然会站在苏明安的一边。 检测石无法测出苏明安的魂族身份,那么他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人类。只要身为人类,又拥有与s级魂猎相适应的强大实力,那就只能把他当成货真价实的s级魂猎。 不然,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普拉亚需要他,需要这么一个s级的魂猎。 阿尔娜还在那里列举着证据,但谢里很快便打断了她: “好了阿尔娜小姐。”他说:“魂族猎人为普拉亚出生入死,s级魂猎更是目前最强大的战斗力量,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一个,从亚特帝国远道而来支援普拉亚的魂猎大人。” 苏明安移开目光。 ……谢里的反应,和他想的差不多。 普拉亚本就是个乱城,哪管苏凛是哪来的。 只要他是人类,只要他有实力,就够了,人类最大的敌人是魂族,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共同的敌人会使原本不和谐的群体开始一致对外。 苏明安注视着有些失态的阿尔娜,思考着待会的任务怎么偷偷让她“牺牲”。 忽地,失态的阿尔娜也在此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她抬起眼皮,眼神有些呆滞:“他是s级魂猎?” “骗人吧……”一旁的长天已经呆住了。 在他们的了解中,一名s级魂猎,战力起码在两千以上。 如果这个苏凛是玩家的话……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目前为止,战力上两千的玩家,在全世界,也只有一个人。 “苏……”长天磨了磨嘴皮子,似乎要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好了苏凛大人,已经将您小队的成员介绍完毕。”谢里高声开口,微笑着对着苏明安说:“这三位,以及明天即将到来的一位王城骑士,是您这‘二十二队’小队的四名队员,您是他们的队长。” 长天的语声止住了。 面对着苏明安的目光,他猛然意识到,如果他在这里把这人身份揭了,可能会面临很惨的结局。 “苏凛大人,在接下来的几天,您的二十二队将被赋予一些极为重要的特殊任务。完成任务,或杀死魂族,可以获得阵营积分,您可以凭积分在二楼的兑换处兑换物品。”谢里将一枚传讯器一样的长方形物体,递给了苏明安,又将三个收听装置给了三位玩家: “苏凛大人,这是您的小队与魂猎总部的通讯装置,如在期间任务有变更,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您作为队长,可以在任意时段与总部和您的四名队员联络,但您的四名队友不可主动向外联络。” “魂族对这种通讯装置有些敏感,如果遇到需要躲藏的危急情况,请勿启动通讯装置,这会让他们迅速定位到您。” “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片刻,晚上八点,东区魂猎部会召集您完成第一个任务。当然,您可以视难度选择是否接受,我们不会强求。如果您选择不接受这种特殊任务,我们也有区域清扫类的一线魂猎任务可以交给您。” “总而言之,一切自由度很高,只要您确保自己能活着。” 谢里说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祝您平安生存到我们伟大的‘海上盛宴’,开始的那一天。” 三百一十一章·“你们在期待些什么?” “叮咚!” 【您已加入“魂族猎人”阵营,累计积分300点】 【由于本副本“海上盛宴”的特殊性,阵营排行榜可为您隐藏真实姓名。】 【是否隐藏?】 苏明安选择了隐藏。 这个“隐藏真实姓名”,意味着他可以随便编一个名字上去,类似起网名。 他思考片刻,记忆里忽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他将其打了上去。 【阵营积分排行榜·魂猎 no.1筱晓:300 no.2鸦鸦和他的爱宠:192 no.3雅菲尔:190 no.4一个逐光者:146 no.5艾利克斯:142 no.6风吹大裤衩:140 no.7虔诚的圣堂教士:138 no.8小戴:136 no.9不会真有人上不了榜吧:135 ……】 在排行榜开启了自主起名模式后,这名单一眼看上去简直群魔乱舞,连“风吹大裤衩”这种古早网名都冒了出来。整体看上去就像个页游榜单。 如果苏明安猜的没错,这个排名第二的“鸦鸦和他的爱宠”,八成是诺尔起的化名。 除了榜三和榜五老老实实用的真名,还真没人起点像模像样的化名。 他刚把自己的化名输进去,便瞬间登到了第一。 “筱晓”是他灵光一现想到的名字,这似乎是他之前遇到的一个普通玩家的名字,此时被他借来用一下。 他拿着谢里给他的那枚漆黑的,像大型诺基亚一样的通讯器走出东区魂猎部,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东西功能少得可怜,除了拨通总部,拨通四个队友以外,没有其他功能。 在他研究的时候,后面的三个玩家也跟了上来。 “苏明安,是你吧?”长天喊了一声。 苏明安甚至都懒得理他。 小队制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累赘,他已经决定单人完成那些任务,反正魂猎这边也没规定必须要拖着这些队友一起。 “苏明安!”长天见他不回,又跟上一步。 不理会这三个人的反应,苏明安拔腿就走。 他准备在附近找一间居住点,毕竟副本时长还有八九天,他总不能每天都待在大街上。 至于他的存在,其实不算什么秘密,这些玩家猜出来也好猜不出也罢,都对他而言没有影响。 因为这次万人副本,他没有使用编号传送屏蔽器。那玩意只有一个,他在白沙天堂副本已经用过。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万人副本,必然存在明确知道他在这个副本,并且跟上来的玩家。 他走得飞快,后面传来玩家小声的议论声: “……是不是错了?其实这只是个s级的魂猎npc?” “我都说了不像,我们刚刚在那聊了那么久,这个苏凛都没什么反应的,要是他是玩家会这么淡定?” “那也说不准吧?” “不像,概率这么低,我真不信我们能倒霉到真和苏明安碰到一个副本。我觉得就是个普通npc,不然他没必要否认啊……” 山田町一听着旁边两个玩家的讨论,默默低头。 现在在玩家的眼中,和第一玩家同一副本,已经近乎于“倒霉”而不是“幸运”了。 毕竟,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和苏明安同一副本的玩家,普遍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 当确定那三个累赘走后,苏明安又绕了回来。 他身上可还有三百点阵营积分,以及一大堆的亚特之石,足以让他换很多东西。 他一路走上二楼,找到了魂猎的兑换点。 在靠近兑换点时,一则蓝色屏幕在他的眼前展开,如同游戏中的道具商店。 【魂族猎人阵营·兑换点】 【收: 检测之石(每卡尔(重量单位)/10点积分) 魂族之心(根据魂族强度判定收购积分)】 【卖: 普拉亚全景地图(60积分) 海上盛宴报名资格(30积分) 检测之石(每卡尔(重量单位)/10点积分) 蓝级制式装备(120积分) 高级恢复药剂(50积分) ……】 兑换点的东西很多,但大多都是苏明安见过的,比较寻常的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的价格倒是不高,玩家努力几个夜晚,也能换上几件不错的蓝级装备。 其中还有普拉亚的全景地图,以及海上盛宴的报名资格。估计是给那些找不到地方的玩家提供一点容错。 在掠过长长的一段低端装备后,他的眼前忽地一亮。 他看见了摆在界面最下方的,与其他东西格格不入的两样兑换物品。 【荣耀之猎(紫级): 攻击力:30~35 耐久:15/15 弹容量:20/20 装备需求:基础枪法lv.1 特殊技能【穿透射击】:一秒内发出所有子弹,对身前敌人造成高级穿透+aoe效果。当敌人的物理防御低于45点时,将造成躯体炸裂效果。冷却时间一分钟。 特殊属性【魂猎之心】:对魂族造成额外150%的伤害。 特殊属性【一击必杀】:攻击敌方致命点时,将进行即死判定。】 …… 这的是一把枪。 枪支模样类似霰弹枪,枪管较粗,枪口径在12~20mm之间,看上去是一把适合近距离作战的枪支,系统描述的【穿透射击】技能也是高火力的一个爆发性技能。 更为重要的是,枪类武器与玩家的四维点数没有太大联系,并不是玩家力量点数多高,枪支伤害就会多高,它是一种极为看重本身品质的武器,伤害与枪支本身的质量直接相关。 而这种性质的武器,就很适合苏明安。 因为明影状态的时常切换,他的有些装备与自身突变的四维点数并不适应,而无视四维点数的枪支,就很适合他这种变来变去的素质状态。 之前在白沙天堂击杀夏洛阳时,他也获得了一把名为“徘徊夜行”的紫级枪,不过那把枪更类似于远程狙击枪,弹容量只有五发,技能也是类似狙击的蓄力类射击技能。 一把枪近程,一把枪远程,如果能凑齐这两把枪,苏明安对于一些畏畏缩缩的远程类敌人也有了制敌技巧。不用每次都空间位移过去拉距离。 他对这把枪的属性很满意,于是看了眼价格—— 【兑换积分:800点】 …… 一个存心不想让玩家兑换的价格。 苏明安又看了眼另一样高贵的兑换品,那是一瓶紫色的药剂。 【神明赐福药剂(品质稀世) 类型:饮用类道具 效果:云上城神明留下的赐福药剂,饮用后,可改善玩家体质,觉醒魂猎特殊天赋。至少增加四维属性共10点,至少觉醒出一项被动技能。 兑换积分:600点】 …… 这两样东西,十分高贵地被摆在兑换栏的最下面,与其他兑换品格格不入的高昂价格,似乎在告诉玩家“这东西你们就看看好了”。 苏明安站在兑换台前观察着这两样东西,忽地听见旁边房门开了。 这魂猎点大白天都没什么人,一楼摆着几张空荡荡的沙发椅,二楼兑换点后面也没人,还是旁边房门开了,他才发现有人。 旁边房间里,一个腰间配枪的老头子走了出来。 老爷子鹤发童颜,一张脸红润润的,穿着一身有些紧巴巴的魂猎制服,走路时还有些哆嗦。 在看见苏明安时,他像是看到了一个普通人一般撇开了视线,但片刻后,那视线又倏地转了回来。 “苏凛?”老爷子有些惊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明安也很惊讶。 这个老爷子分明是普拉亚的魂猎,而苏凛是来自亚特帝国的落魄贵族,这老爷子是怎么认出他的? 老爷子有些哆嗦地走到他面前,还特地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辨认。 片刻后,老爷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是他,看来只是有些像罢了。毕竟人都离开了好多年了……” “我来兑换东西。”苏明安说。 “随便看,随便看,小伙子,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对了,麻烦出示一下你的魂猎勋章,我这边能查到你的积分。”老爷子伸出手。 苏明安将徽章递给他,而看到了徽章上明显的“苏凛”两个字的老爷子,再度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真叫这名儿啊……?”老爷子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苏明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是真不知道苏凛之前干了什么好事,怎么这边都有人认识他。 “不对。”老爷子眯了眯眼,忽地握上他的手:“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小伙子,你是苏凛他孙辈吧。” “?”苏明安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结论。 “苏凛六十年前升上云中城,享福去了,我记得他当时说他有一个流落在海外的孙子……”老爷子啐了一口,似乎有些不满:“那家伙,把孩子放到海外不说,居然起的名字还跟他自己一模一样,这是图什么?” 他有些热情地握着苏明安的手:“好孩子。幸好你找回来了,还成了一名伟大的魂猎。好,这很好,你可别像那个苏凛那样,升到上面就没了踪影。这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回应一声……” 听着他的话,苏明安大概明白了。 听老爷子说,苏凛似乎还有个爷爷辈的人物,也叫“苏凛”,在六十年前升上了云中城,就此没了声音。 “我爷爷……现在在云中城?” 苏明安听闻,只有在“海上盛宴”中获得胜利的人才能升上云中城,享受没有魂族侵扰的幸福日子,获得无尽财宝。难道那个“苏凛”便是六十年前那一届的成功者? “是啊。算算日子,他应该还活着吧,现在。”老爷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是当年第一批升入云中城的人,和当时普拉亚一半的人一起……那时的我还挺羡慕……” “等等。”苏明安听出了不对:“一半的人?” “哎呀,差点就说多了,小伙子。”老爷子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拍了拍手。 他红润的脸侧了侧,眼神有些游离,似乎不想和他对视: “这六十年前的事啊,王族给封禁了,不许人说。老爷子我也是快要入土的亲历者,才能记得这件事……小伙子,你要是想知道,就去普拉亚图书馆去找资料吧,我刚看了,你是s级魂猎,应该有这个权限……这事啊,我不能说多,说多了要出事的。” 普拉亚图书馆。 苏明安记住了这个地址。 六十年前升入云中城的条件,似乎与现在不同。 找到那个苏凛的信息,应该也能顺势推出自己的一部分信息…… …… 拿着价值600积分的神明赐福药剂,苏明安走出了建筑。 萨娅的实力与s级魂猎持平,属于上位魂族,她的魂族之心价值300点积分,正好够他兑换这个东西。 他暂时没拿亚特之石去换积分,亚特之石是完美通关关键道具,他暂时不去动它。 老爷子名为克立弗,说是要照顾苏凛的后人,帮他找了个可以住宿的地方。 东区贫民居多,住宿条件不怎么好,他能住的是一处平房。不过好在,房内不太脏乱,旁边就是东区最大的水道,方便出行。 苏明安关上房门,正准备试试药剂,忽地又听见了阵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他的门前,正对着他笑。 “听见隔壁有声响,我过来打个招呼。”老太太手上还拿着刚收回来的衣服,看上去是住在隔壁平房里的邻居:“小伙子,外地旅游来的啊?” “嗯。” 老太太抖了抖手里的衣服,忽地眯起了眼睛:“小伙子,我怎么看你那么眼熟呢?” 苏明安:“……” 似乎自从他来普拉亚,很多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苏凛——你是苏凛大人吧!”老太太忽地叫了一声,惹得旁边的邻居探头探脑。 “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孙辈,刚回来的。”苏明安说。 “哎呀呀……原来是苏凛大人的后代。”老太太看了他好几眼,表情甚是满意:“还真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和苏凛大人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刚才看到你,我还以为苏凛大人没变老呢。” 听着老太太的话,苏明安忽地一愣。 一种可能性,忽地在他心底里发酵。 他记得,在观看苏凛的记忆之石时,苏凛提到了“永生”。 仔细一想。 ……苏凛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三百一十二章·“因为我们耀眼而强大” 在记忆之石的画面中,苏凛恭喜萨娅得到了“永生”。 那么,身为能够转化萨娅的更高位的魂族,苏凛应该已经得到了“永生”。 他的容貌是否已经不会出现变化? 如果依据这种可能的话。 那六十年前的那个“与苏凛同名的,苏凛的爷爷”, ——是不是也可能是苏凛他自己? ……毕竟应该没有爷爷,会给自己的孙子起和自己一样的名字。 这样推断的话。 他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名为苏凛的爷爷。 六十年前的苏凛,和现在的苏凛,可能就是一个人。 因为得到了“永生”,他的容颜不会变化,自然不会变老。 这样也可以解释得通,老太太嘴里的“你和你爷爷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对别人说,这就和暴露自己是魂族没什么两样。他只是笑了笑,默认了老太太的话。 虽然已经大概率确定六十年前的苏凛就是他自己,苏凛是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云上城,到达了亚特帝国,成为一名没落贵族。 但这事不能外泄,他只能当做那个升入云上城的苏凛是他的爷爷。 只是,他仍然有些在意。 “苏凛……大人?”他对这个称呼表示好奇。 听到这个名字,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红。 看着她满面含春的模样,苏明安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老太太说着,言语间竟夹杂着些羞涩憧憬的情感:“六十年前,苏凛大人率领普拉亚一半居民升上云中之城,与神明做了交易。为普拉亚的魂猎换来了神明的赐福……” 苏明安耐心地听着。 “这多的事啊,我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时候的我才十几岁,只顾着和别人家孩子送花去了,多的没关心,后来这件事也就淡了。你要问些老人家,也许他们还记得。” 听着老太太的介绍,苏明安渐渐了解了一个事实。 ……苏凛在六十多年前,算是一位大众偶像,很受当地女性和一些男性的欢迎。 苏凛似乎是六十年前那件事的率领者,是普拉亚魂猎发展如此之快的源泉。 苏凛与神明做了交易,让神明赐福于普拉亚。 ……听起来苏凛似乎干了件大好事。 苏明安在原地和老太太聊了会,陪她聊了点普拉亚的风土人情,在叮嘱他夜晚不要随便出门后,老太太乐呵呵地回房了。 他在关门时,还听见老太太房里的女声,应该是她的孙女。 “……奶奶,都说了,不要和外来的人接触,这个点来普拉亚的,都是要参加海上盛宴的家伙,杀人不眨眼的。” “乐乐,那孩子是苏凛大人的后代,是个好小伙子,不会有事的。” “……苏凛?没听说过,又是什么远古人物?总之你以后要出门,叫我一声,我陪着你。” “咱家在东区魂猎部附近,能出什么事啊,这晚上,奶奶不出门就是了,但这大白天的,还有魂族青天白日里杀人不成?” “……奶奶,你不知道,最近魂族猖獗得很,谁知道新搬来的是个什么底细……” 房内的声音渐小。 苏明安取出赐福药剂,喝了下去。 在等待五分钟后,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叮咚!” 【饮用“神明赐福药剂”,获得四维增幅效果。】 【体力+4,力量+3,敏捷+5,精神+2】 苏明安看了一眼,现在自己是明状态,生命值已经飙到了2210。 这个增幅效果似乎是实打实的,不会因为自己切状态而有所削弱,明状态加的两点精神已经体现在了身上,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力有所提升。 “叮咚!” 【觉醒被动技能“湛蓝刻印”】 【湛蓝刻印lv1:你的攻击会在敌人身上留下一道“湛蓝刻印”,“湛蓝刻印”会在第三下攻击时被引爆,造成50~150点真实伤害及0.2秒麻痹效果。】 …… 真实伤害在任何地方都好用,0.2秒的麻痹虽然短,但如果攻击速度足够快得话,这将是一个神技。 只是可惜,自己的发展方向并不是敏捷系。 在休息片刻后,苏明安前往东部魂猎部接取任务。 他走入建筑一楼的任务接取处,负责发布任务的是一个红发的女人。 “魂猎大人,这是本次任务的所在地。”女人指着桌上的普拉亚地图说着:“东区蒲昌街的娱乐区域,经过二线小队的侦查,近期这片地方的死亡人数已经超限,达到了其他区域的三倍之多。总部判断,此地存在一个魂族聚集窝点,需要魂猎大人前往剿灭。” “明白了。”苏明安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大人,您稍微等等。”女人叫住了他:“这个地方……有些特殊。” 她说着,有些难以启齿:“……您可能需要做一些伪装。” 苏明安:“……” 苏明安:“不需要,我有能力应对魂族。” “不,不是担心您的实力。”女人连忙摇头:“只是,普拉亚的魂族暗地勾结,逃跑线路四通八达,您贸然前往,可能会有人通风报信,这样的话,我们便会丢失这一次难得的捣毁魂族据点的机会。” 她说着,神情有些凝重:“每一处区域信息的送达,都是民众和魂猎的生命堆出来的,一旦失去了这一次机会,我们就可能需要付出更大的人力代价……”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 他是有信心击杀挡在他面前的魂族,但确实,他没能力将所有逃跑的魂族都拦全。 如果能够不打草惊蛇,能够一网打尽……那就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 …… 夜幕降临。 东区的居住区域,平房里的光一盏一盏灭下去,劳作一天的渔民们回到各自的家,锁紧房门。 他们将大型家具抵在门口,将武器放在床头,心惊胆战地陷入睡眠。 一旦到了夜晚,普拉亚便不再是那个干净整洁的普拉亚。 而与一片漆黑,沉寂安静的居住区不同,隔着一条大型水道,靠近中央区域的商贸娱乐区,此时灯火通明。 银铃般的欢笑飘在这片区域,河边有水波飘荡之声。 宽长的水道边停着提着红粉灯笼的船,揉碎了的光于水波之上荡漾。 三层的木质小阁楼倚靠在石子铺就的街边,阵阵香粉味从内里飘出。有穿着暴露的女人提着细长烟斗,行走于大街之上,身上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桃花香。 香粉味,烟味,烈酒味,各色浓烈的味道在这条街混杂在一块儿,醉得东倒西歪的人们在街上摇摆穿行着,角落里有着纵情相拥的男女。 这里是普拉亚的花街,夜晚最混乱的地方。 或许是受了享乐主义的支配,或许是有着“过了今天便没明天”的观念影响,一些人们在这里纵情声色,像享受着末日来临前的狂欢。 这里与安静的居民区像是两个世界,也代表着两种不同生活观念的人们。 吕树跟随着他的队长——一名名叫凯亚的a级魂猎npc,来到这条街道,一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香粉味。 他微微皱起了眉。 他的身后,是九队的其他队员,除了他是b级魂猎之外,剩余的全是c级和d级魂猎,林音也是其中之一。 吕树不知道九队混入了多少玩家,但看起来,比例应该不低。他感觉这群队友贼眉鼠眼的,身上没点正气,看起来都不像什么好人。 他们九队原本负责的是普拉亚西区,但由于最新的二线魂猎情报,靠近中央区域的东区花街可能存在魂族窝藏点,而东区的其他队伍抽调不开。于是,总部紧急抽调魂猎七队到九队,三支队伍,共三十位魂猎,来到这片区域。 他们队伍的最前方,凯亚正对他们嘱咐着本次任务的内容。 “九队的各位注意,本次行动为‘封锁’行动,并非正面突击行动。”将小队带到花街的角落,靠着隐蔽的麻袋堆,凯亚叮嘱着小队的成员: “依据二线魂猎的线索,侦查小队已经推测,本区存在魂族聚集窝点的可能性。” “七队,八队,已经分别从两面封锁,防止内里有魂族逃出。” “虽然以目前的情报量而言,并不能准确估测出这个魂族聚集窝点的危险度。但粗略判断,其中至少存在一名实力与a级魂猎对等的高位魂族。” 他说到这里,有玩家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两天的跟队行动,他们已经习惯于抱团虐菜,杀的都是一些战力两三百左右的低等魂族,导致他们已经开始渐渐轻视这个副本的难度。 而就在今天,他们九队的任务突然变了,由原先的区域清扫巡逻,变成了今天这个特殊任务。他们今天的任务目标,是一个大型魂族窝点。 而且,其中居然存在一名实力与a级魂猎对等高位魂族。高位魂族至少是一千五百以上的战力,绝对不是他们这一帮玩家可以对付的存在。 “队长。”一个女玩家举手:“七队八队负责封锁两边,那我们九队……难道是负责去剿灭那个据点吗?这难度是不是……” “不要打断我的话。”队长凯亚神情严肃,面对着这种插嘴的队员,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放软:“尼雅,这是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我将以延误罪将你上报至魂猎总部,好自为之。” 女玩家立刻闭嘴。 “我们九队的任务,确实需要进入花街。”凯亚说:“这也是我们队伍在到来之前做了伪装的原因。” 此时他们的身上,各个都穿着当地居民的服装,颜色花花绿绿,很符合花街的风格,女玩家的脸上还特地沾了些香粉。 “但是,我们的任务,并非与那个魂族据点正面对抗,而是策应。”凯亚说:“一位强大的s级魂族猎人,已经提前深入险境,独身潜入最危险的区域进行调查。我们所要做的,是配合他,完成这一次的剿灭任务——我们并不需要正面战斗,战斗的事,那位s级魂猎大人一人便足够,我们只需要负责策应他。” “s级魂猎……” 玩家们眼中流露出惊讶。 他们九队也算是精英队,由一名a级魂猎带领,队伍中还有一名b级魂猎。但这样实力强大的队伍,在这种任务中只能承担“策应”的活。 “报告。”林音举手。 “说。” “将任务只交给一个人,是否有失妥当。”林音说:“万一他在战斗中失利,负责策应他的我们也会深陷敌阵,连带着七队八队都会被牵连。这里又是人流聚集之地,一旦魂族逃脱出来,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听着她的质疑,凯亚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声。 他的手拍了拍林音的肩,带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 “娜塔,我知道你是个考虑周全的孩子。” “……但你无需质疑s级魂猎的能力。”他说:“那位魂猎大人,可是‘那个计划’的领导者的后代,还奉上了上位魂族的魂族之心,他的战斗力,我们无需质疑……” 他说到这里,别在腰间的通讯器“滴滴”一响。 “收到。”他挂断,起身:“九队,开始行动。” 听见行动开始的命令,吕树率先走了出去。 他本次的任务是装作一名前来花街的普通居民,动作要表现得足够自然。 后面的队员也开始逐渐分散,有了凯亚的远程指挥,他们各自走到了分配好的区域里,开始自然地走动起来。 而作为队伍中实力仅次于凯亚的吕树,他和林音一同被分配到了“策应”环节中最重要的任务——负责直接接触那位深入行动的s级魂猎,并获得他手中的情报。 “米尔,娜塔,看到那个三层小阁楼了吗?”凯亚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 吕树放下有些长的发,遮住耳麦:“看到。” 他的眼前,正是一栋木质小阁楼,穿着暴露的女人持着烟斗站在门口,阵阵香粉味从里面飘散而来。 内里红绸曳地,甜香缭绕,女人招展的腰肢露出一抹细嫩晃眼的白。 “你的任务是进到里面,直接接应那位已经到达的s级魂猎。”凯亚传来声音:“我们初步锁定,那处魂族聚集地在红楼里面,为了避免魂族察觉到通讯器的波动,在你进入红楼后,我不会再对你做出指示,一切全靠你和娜塔自己,注意安全。” “明白。” 一边装作咬手上的糖小人,吕树一边动着嘴回应着,一边往里走。 他并不知道这楼是什么地方,但他隐约听见了音乐声。 应该是一处唱歌跳舞的地方吧。 他以前有在街边了解过现代都市的情况,能推测出一些。 有音乐,有酒味……嗯…… ——这里应该是一处ktv。 “我靠。”一旁的林音眼珠子都亮了:“传说中的红楼啊——吕树,这好地方啊!好活!” “?”吕树不明白林音怎么对ktv这么兴奋。 他脚往里迈了半步。 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挽住了。 年轻美貌,红袖飘舞的女人,盈盈凑了上来,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声如糖丝儿般黏人: “客人~” 这是什么情况? 吕树推理一番,大概明白了。 ——ktv特殊的迎客方式。 一旁,林音旁边,也走过来一个帅气俊朗的青年。 那青年皮肤虽然有些黝黑,五官却很凌厉,透着一股独特的西式风格的英朗,身上衣衫大开,有着分明的肌肉。 一瞬间,林音的注意力便被吸走了。 “客人,进来看看吗?”青年对林音露出洁白的牙齿。 “好,好……!!”林音大叫出声,不断重复着单字音,也不知道是哪里好了。 三百一十三章·“你所谓的抱负从何而来?” 他们旁边,也有着客人被不断迎进来,在踏入这间楼后,吕树才看见,大厅中央坐着许多碰杯喝酒的人们。台上,皮肤偏黑的丰满女人身姿妖娆,舞蹈奔放。 歌声作响,客人们则围坐一旁,饮酒自乐,气氛一片火热,连空气中伴着海味的暖香好似都透着艳红。 酒酣耳热,觥筹交错。 吕树还是第一次在普拉亚的夜间,看到这般热闹的场面。 ……这群人,是不怕魂族袭击吗? 这么乱,又这么多人,以他最近对魂族的了解,只要随便冲进来一个b级实力的魂族,就足以让这里化为一片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想到魂猎排查到这里可能存在一处大型魂族窝点,他的心情便有些凝重。 ……等等。 吕树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凯亚队长说,他们两人负责接应的s级魂猎已经事先隐藏在了这里。 那么,他两人,要从哪里找到这位隐藏了的s级魂猎? 他被身旁的女人带到了一间雅间。 或许是看到了他和林音身上有意佩戴的珠宝,这些人将他们当成了大客户,直接从一楼的大厅带到了二楼的包厢。 包厢不大,风格有点日式,有供人坐下的长垫,桌上有凉菜和一壶烈酒,窗外的海风夹杂着香味吹了进来,让人觉得有些凉嗖嗖的。 普拉亚昼夜温差甚大,夜晚的风更是如冬天般冰冷,吕树起身关窗,再回头时便看见门前站了一排的俊男靓女。 他们穿着各异,但容貌皆是上上之选,此时正暗送秋波。 “客人,您可以选择您喜欢的,让他们来陪您渡过这寂寞的夜晚。”红袖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耳语,声线温软轻柔。 就在这一刻,吕树脑中忽地灵光一现。 他开始了自己的推理。 已知:他和林音要接应的,是s级魂猎。 且:他此前似乎听闻,普拉亚目前没有s级魂猎。 因此可得,这位s级魂猎=今天新来的, 已知:s级魂猎=2000战力以上, 可推出:这位s级魂猎=2000战力以上+今天新来的, 又已知:苏明安=2000战力以上+今天新来的, 可得出:苏明安=这位s级魂猎! 因此:苏明安混在他们身边的人中,会找机会出现在他的眼前,给他传递情报。 又已知:现在有一批俊男靓女站在他们眼前。 由此可得:苏明安在这批俊男靓女之中!! 吕树的脑中一瞬间做完这一大批运算,而后将眼神投入了这一批男女之中。 与此同时,他也有些难过,没想到世界的灯塔为了完成任务,居然要被迫和这帮家伙为伍,他真心觉得非常难过。 由于组队聊天会在夜晚关闭,他此时也无法联系上对方。 在观察的过程中,他发现林音已经开始乐不思蜀,直接叫了一个高大的小帅哥过来,让他给她倒酒。 “米尔!这真是个好地方啊!我做梦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来到这种地方!”林音转头,嘴角还沾着点酒液:“不亏,真不亏,洒家这辈子值了!” 吕树没理会她。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个帅哥,想从他身上看出苏明安的一丝半点痕迹。 见此,他身边的红袖女人露出了笑容。 “您想要这种类型的吗?”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吕树有些不适应,这个女人离他实在太近。 他伸出手,想要推开她,忽地发现她的手也轻轻伸了过来,装作漫不经心地拂过他的发丝。 “您瞧。”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什么呀?魂猎大人。” 她的手中,躺着一枚漆黑的信号接收器。 “嘭!” 吕树倏地暴起,一把推开了她。 ……暴露了。 他立刻想要召唤螳螂,却发现突然浑身无力。 一旁,林音也倒了下来。 很显然是室内的那股香掺杂了东西。 凑近吕树的女人眼中,此时已是一片血红。这红楼的迎宾,竟然就是一个魂族。 “……” 吕树是真不知道,魂猎阵营的情报部在干什么事。 看这女人的模样,分明是早有准备,这整个红楼都要成了魂族窝了,偏偏魂猎那边还让他和林音进来打探消息。 女人靠近了他,媚眼如丝,似乎想要咬破他的喉咙—— “唰!” 血液在吕树眼前爆开。 窗外的冷风刮过他的面颊,一柄寒光闪烁的剑锋,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断了头颅,只留下一截颈骨的女人尸体,倒在他的眼前。 他看见了持着一柄漆黑剑锋,破窗而入的黑发青年。 青年的身上有着大片的血迹,似是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恶战。浓重的血腥味在熏香中流淌着,他的身后是一片墨黑色的天空。 “呀啊啊——”衣着暴露的俊男靓女,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发出刺耳的尖叫,四散而逃。 苏明安没有追,而是持起手里的通讯器。 “东区地下魂族组织,捣毁完毕。七队八队可以准备出动,封锁花街。”他淡淡报告着,从窗栏一跃而下。 吕树愣着眼,看了看旁边昏倒的衣着暴露的男性陪侍,又看了看一身血迹的苏明安。 他完全没想到苏明安会在窗外出现。 不是说是在红楼接应他吗? 他还以为,苏明安会在那一群俊男靓女中,给他们偷偷传递关于魂族据点的情报,然后他们再等待总部进行下一步的指示,苏明安还要继续在这群人之中忍辱负重一段时间,给别人端茶送水…… 这怎么…… 怎么他们这接应还没接应上,苏明安就已经一步到位,直接把对方老巢捣了? 他还以为苏明安是那个倒酒的陪侍…… 苏明安看了眼吕树,看了眼他的眼神,再看了眼旁边衣着暴露的男性陪侍。 “怎么?”苏明安抖了抖剑上的鲜血:“你们在期待什么?” 吕树立刻摇头。连一旁的林音也开始连连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些什么。 苏明安掠过他们,走了出去。 他根本没按魂猎阵营所说的步骤办事,也没有顺势混入红楼之中。 他根本就不信任这个所谓的魂猎阵营,也不信任他们的情报来源。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全拜托给一群不知根知底的家伙。 他选择按照了自己的方法,从根源上捣毁这个据点。 果不其然,在这段过程中,他也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他思考着这一个小时中发生的事,缓缓走入长廊。 在转过拐角时,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血红。 …… 【一小时前】 接到任务的苏明安,换上了魂猎部准备的平民衣服,乘上了小船。 他远远便望见了一处夜色中格外明显的街道。 三百一十四章·“只是他恰巧是人类啊” 一片沉寂之中,只有苏明安看见的那块街道最为花哨,各色光影于其中闪烁,一股浓重的香味到这都能闻见。 花街。 混乱、肮脏、刺激、危险。 坦白说,这种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 踏入这街道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酒味便冲了上来,街边坐着各种醉倒过去的人,悠扬的歌唱声飘在空气之中,带着一股独特的异国风情曲调。 他没有直接走向最中心,而是从右边拐入了一处黑暗的小巷。 花街只有南北畅通的一条大街,两边分布着红楼、酒馆、赌场之类的店面,而店面之后,则是四通八达的漆黑巷道,里面的情况无比混乱,是每夜死亡事件的集中发生地。 由于害怕打草惊蛇,又难以区分正常人类与魂族,魂猎对这种小巷束手无策。 魂族能够依靠汲取人类灵魂获得力量,只要还有一口气,杀一个人他们就能回过来,人数越多反而对他们越有利。 人海战略根本没用,对付魂族,只能精英化分散战斗。 苏明安拐入小巷,抬起头。 格外寒冷的凉风打在他的身上,漆黑的小巷里像黑洞般深邃。 尽管味道很不明显,但他已经闻到了,小巷里有着一股血气。 或许是魂族的身份让他的嗅觉变得有些敏感,在拐入小巷时,那属于人类的血味就像勾着他一般往里走,像是一道指航标一般为他指着方向。 他的任务是剿灭魂族据点,剿灭就意味着他必须深入敌军,这种明显可疑的巷道,就是他需要排查的区域。 在深入小巷的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被东西盯上,有几道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视着,似乎在判断是否要直接下手。 这里是魂族的狩猎区。 片刻后,他终于到达了血气的来源点。 这是一处死路。 高墙将路口完全堵死,小路里面,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弓腰埋头,趴在地上吃些什么。 一股血的味道扑面而来,地上被袭击的人类已经死亡。 苏明安立在巷口,等着对方回头。 似是已经吃饱喝足,片刻后,那名魂族转过身,正好对上了苏明安的视线。 就在这时,苏明安闻到了对方身上的一股特殊味道。 ……这股味道,和他白天里在小娜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人类?”魂族直勾勾地盯着苏明安。 这个魂族是个青年,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像一个普通的渔夫。 但他的双眼却是猩红色,在进食过后,他的整个嘴唇部位更是满是鲜血,看上去异常恐怖。 苏明安没说话。 他转身就跑。 魂族青年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看着苏明安的身影越跑越远。 魂族青年已经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步子很是虚浮,像是没什么力气。 犹豫片刻,想到之后又可能会饿好几天,他还是起了杀心。 他在原地蹲伏了片刻,忽地像利箭一般飚了出去,利爪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血痕,直扑向跑动中的苏明安。 “唰!” 令青年没想到的是,这一击中得无比轻巧。利爪横过,在这个人类后背上刮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血液飚射而出。 ……真是误入的人类? 魂族青年放下心来,他还以为是哪个前来探查的魂族猎人。毕竟一般人类不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都是被其他魂族诱惑着进来的。 他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双手前伸,想要按住对方。 下一刻,对方转头。 魂族青年对上了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暗红色的双眼。 “轰——!” 一声震响。 碎裂成肉块的魂族青年尸体在面前倒地,苏明安收回手,调开系统镜面,看见了自己一双暗红色的双眼。 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之前就有些疑惑,自己的眼睛颜色会在什么情况下转变。但现在看来,是“被魂族攻击到”这个条件,会使他转变眼睛颜色。 这样一来,他在平常的战斗中必须小心,不能在公共场合被魂族攻击到。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十秒钟后,眼睛颜色复原。 他刚想去别的区域看看,忽地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啪——啪——啪!” 苏明安微微蹙眉。 整场战斗过程中,他居然没有发现旁边有人站着。 一个精神矍铄,穿着一身笔挺制服的白发老头,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这个老头戴着一顶蓝玫瑰高礼帽,身上没有一把武器,看上去像位英伦绅士。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鲜明的血红色。 “不错的实力。”老头一边鼓掌一边靠近,脸上带着丝满意的笑容:“以前没见过你这个生面孔,是……才来普拉亚的新魂族?什么等级?” “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苏明安说。 “哈哈……有意思。”老头笑着,摘下了礼帽,微微鞠躬:“我是,负责狩猎东部区域的,‘格子礼葬’魂族组织的首席领导者,上位魂族阿尔切列夫。欢迎你来到东部狩猎区,我亲爱的强大同胞。” 上位魂族。 苏明安对魂猎的不靠谱程度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这里存在与s级魂猎实力对等的上位魂族,消息却一点都没透出来。要是换做寻常的s级魂猎进入这种窝点,怕是要有去无回了。 “我的同胞。”阿尔切列夫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他:“我不介意你对其他同胞的杀伤行为,毕竟确实是他将你认成了人类——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与人类极为相似,又带着一点魂族的气息,能告诉我其中的原因吗?” 苏明安听明白了。 魂族之间能够互相感应,靠的就是这种消毒水一般的特殊气味。 但苏凛似乎与寻常魂族不同,他身上的气味有些近似人类,很容易让魂族将他错认为人类。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苏明安的态度很冷硬。 面对这种实力与他相近的存在,他不能表露出一点怯弱。 “好吧。”阿尔切列夫似乎不在意:“我强大的同胞,你闯入这片东部狩猎区,具体是有什么意愿呢?加入我们……还是各自狩猎?如果你能了解一下我们东部狩猎区的情况,我将很乐意为你解答。” “狩猎?”苏明安笑了出来:“魂族像地下老鼠一般被围剿,像一群只能昼伏夜出的夜间生物。你们倒是好意思用‘狩猎’这个词。” 阿尔切列夫听了,眉毛一挑,没生气: “在大局面前,我们确实如此。”他轻声说:“但——那又如何呢?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属于魂族,我们在其中,宛如神明。无论是卑微的人类,还是魂猎,他们都无法踏入其中,侵扰到我们的狩猎——这是,我们为魂族同胞建立的一处庇护所,他们可以于其中得到绝对安宁,不必担心哪天被魂猎杀死。” “那么。”他笑着说:“说是‘狩猎’人类,有何不可?人类在我们眼中只是食物,而踏入这片禁地的食物,在我们手下毫无反抗能力,又如何不能用‘狩猎’一词了?” 苏明安对此嗤之以鼻,但他没再激怒对方。 “我对你们所谓的魂族组织很有兴趣。”苏明安说:“我先前还以为普拉亚的魂族是各自为战,却没想到你们还像分蛋糕一般,给人类化了区。” “那你今天可来得正好,我的同胞。”阿尔切列夫极为亲切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推着他往更深的小巷里走:“普拉亚可是个快活的地方,虽然一些魂猎极为讨厌,但我们大体生活得还算富足。今天是我们三月一度的小聚会,大家正欢乐着呢,正好,可以欢迎一下你的到来。” 聚会? 苏明安立刻想到了这次的任务目标,捣毁这里的魂族聚集地。 他本来还想费心寻找一番,没想到这是自动送上门来了。 他被阿尔切列夫推着往里走,发现对方的力道极大。 为了提高感知,他现在切的是影状态,不然这片小巷黑到连地面都看不见。对方的力气远在他之上,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了一处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平房。 阿尔切列夫挡在他的面前,似乎是在地面摸了摸,而后,平房的门被打开,一处地下楼梯清晰可见。 苏明安记住了对方手部的动作,跟着他走了下去。 他还没走几步,便听见了下方一声高昂的女声。 “——很显然,魂族与人类并不相容。” “我们数倍强于肉体羸弱、意志薄弱的人类。我们理应掌控与我们强大相配的权力。” “只要我们喜欢,只要我们想要,只要我们‘想拥有’,我们理应从孱弱的人类手中获得我们需要的,因为我们就是被世界宠爱的强大存在。” “人类将臣服于我们。” “——因为我们耀眼而强大。” “为了自己的更进一步,为了魂族的荣耀,为了与我们相配的待遇——我们攻城略地,更进一步,又有何不可?” 听着下面光正的演讲,苏明安露出笑容。 ……这帮魂族的领导者,还真是有意思。 或许他可以和她聊聊。 三百一十五章·“但唯独不能是爱人” 女人的话音一落,底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这群魂族似乎在开会。 “对了,我想你需要这个。”一旁的阿尔切列夫微笑着,递给苏明安一个面具。 面具通体白色,能够将他的面部完全遮住。 身为在夜间行动的,不能见光的种族,他们需要这种东西来遮掩他们的真实面貌。 苏明安戴上面具,走了下去,看见一处极空旷的地下大厅。 大厅的规模和学校的五百人礼堂差不多,很难理解这些魂族是怎么在人类眼皮底子下,搞出这么一大块地下区域的。 这里看上去有些破旧,空气中到处都是漂浮的灰尘,墙壁和地面上甚至有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礼堂的座位之上,稀稀拉拉坐着五六十个形色各异的魂族,他们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属于魂族的独特气息。这群魂族脸上都戴着一面面具,面具将他们的真实容貌完全遮蔽住。 在苏明安踏入这间会议室时,原本正在拼命鼓掌着的魂族,在同一刻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在看到苏明安时,他们透过面具的眼神一瞬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种看食物的眼神。 “组长,您带了什么回来?是给我们加餐的吗?”一个扎着马尾的魂族紧紧盯着苏明安。 “饿……好饿,我好饿……我已经十几天没吃灵魂了,这个人类身上好香。” “好独特的味道,看起来真的好好吃……” 魂族们交头接耳,看起来完全把苏明安当成了人类。 在对上这群魂族的视线时,苏明安看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 原本瞳色正常的魂族们,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一双眼睛骤然变得通红,这是魂族情绪激动时的特征。 他们身子前倾,似乎很想扑过来,又惧于老爷子的威严不敢随意靠近。 看起来,他对魂族极有吸引力。 “别这样,大家。”阿尔切列夫笑呵呵地说,一边拍了拍苏明安的肩膀:“这位是新加入我们东部狩猎区的外来魂族,实力不错,小子,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什么,居然是魂族……” “好奇怪,他的身上真的好香,我真的有点忍不住……” “为什么魂族身上会有这种味道……” 面对着这些明显饿到极致的魂族,苏明安神情平淡,报了自己的化名。 与此同时,他微微抬头,看见了站在礼堂高台之上,刚刚发表演讲的魂族。 那是一位高挑的女性,拥有着一头冰蓝色的长发,她没有戴着面具,眼神很冷而明亮,看上去极有魄力。她的身后背着一把门板大的大剑,在与她对视的一瞬,苏明安恍若听到了一声剑鞘清脆的激鸣。 与他之前见过的魂族不同,虽然她的眼睛也是红色,模样看上去却像位端正的剑客,眼神坦荡,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代号词为阴冷、恐怖的杀人种族。 在苏明安报出名字时,女人笑了一声,声音玉珠一般。 “阿尔切列夫。”她完全无视了苏明安的存在,直接看向一旁的老爷子:“最近是乱期,东区又出了事,我不允许你随随便便带这种可疑的家伙进来。” “别这么说,露西娅。”老爷子笑呵呵的,身子却微微护在了苏明安前面:“大家都是同胞。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世界里,能帮一手,就帮一手。你也知道,最近东区查得严,如果就这样把这个小家伙赶出去的话,那些魂猎可不会手下留情。” “魂猎最近招收了大批新人,人数几乎扩充了三倍,那帮家伙对我们为数不多的生存空间步步紧逼,现在不是发善心的时候。”露西娅冷言:“我们不接收需要我们护着的废物。” 她的语气极为生硬,和刚才极具煽动性的演讲语气完全不同,在面对苏明安这个陌生魂族时,她的神情近乎于无情。 “阿尔切列夫,魂族的弱者,没有生存价值。”露西娅说。 “……那这在场的五六十号人都得去死了啊。”苏明安忽然说。 露西娅眼神一冷,冰寒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身上。 “原先听了你的演讲,我还以为你是个睿智的领导者。”苏明安与她对视:“但现在看来……你的见识浅薄到可怜。” “你这家伙……想死吗?”露西娅微微上前一步。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身上攀升起来,她的脚下甚至蔓延出了碎冰,见此情景,座位上的魂族露出了对强者的憧憬神情。 “挺可惜的。”苏明安说着:“一个声称要掌控人类的阵营领导人,一个声称自己“数倍强于人类”的魂族主义者,本该在这些憧憬你的人面前,露出最为强大,也最为坚不可摧的一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暂时关闭了直播: “——而现在。” “从你的话语中,我只看出了你演讲的虚伪性。你的前后逻辑完全相反,既说自己是美丽强大的种族,又说不需要种族中的弱者——那么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露西娅,你在带领怎样的一批人?你想要他们为你做些什么?你既然想要整个种族重拾尊严,既然想要攻城略地、更进一步,又想要抛弃那些在你口中的废物。或许你心中可以这么想,但你绝对不能在相信你的人们面前……就这么说出来。” “你当驯化这些人,却不可用强硬的理论。” “你当领导这些人,却不可使用过于直白的话语。” “若你想要扩充自己的生存空间,想要审判那些‘比你们更弱的人类’,你想要成为所有人眼中理所应当的领导者。你便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这般的话语,以暴露你内心中赤裸裸的价值取向。” “你须得让那些不跟从你的人,也从你的眼神中感觉到狂热。” “你须得让所有人相信……以至于让你自己都相信,你口中关于‘荣耀’的理论。” “这一点上,连我身边这位老爷子,都要比你懂。他虽然也提防着我,却不会说出来。因为他必然知道,我将是你们能够联合的一处力量。” “……因为害怕便拒绝了所有可能性,因为恐惧被背叛便从一开始不去接受。” “这样的话,你所谓的抱负谈何而来?说是弱小的魂族便没有生存价值,却不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说是魂族是被世界宠爱的强大种族,却要抛弃那些并不强大的同胞。你的理论和行为完全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露西娅。”苏明安淡淡说着,重新开启了直播: “——你根本无法成为他们眼中的‘灯塔’。” 三百一十六章·“所以他将是我这一生的神明” “唰!” 一道寒光猛地朝他飞来。 苏明安一动不动,只是身前浮现出了扭曲的光波。 “轰——!” 露西娅挥来的剑风,在他的眼前破碎,空间震动在他的面前营造出了一片天然的防御地带,他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被吹起。 他能看到自己在说出这段话时,那些魂族们惊异的眼神,也能感觉到露西娅身上升腾而起的愤怒。 她正冷眼看着他,背后的大剑环绕着一股寒冷的气息,似乎随时可能拔剑砍过来。 她急了。 “阿尔切列夫!”露西娅大喝:“你是专程来带这个家伙来,准备取代我的位置的吗?” 她是东区魂猎部的副组长,仅次于阿尔切列夫之下的存在,一名与a级魂猎实力相等的高等魂族。 她的身上据说流淌着魂族王室的血,也正是这种血脉,让她在二十来岁的时候,便成为了整片东区的副组长。 她天生富有野心,也是一名纯粹的魂族主义者,她不信任任何人类,并主张魂族之间的弱肉强食。她认为弱小的魂族被强大的魂族吃掉,是理所当然的事。魂族饿到极致的时候,也会同类相残。甚至吸食魂族的灵魂,他们还会变得更强。 因为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想要带领一个种族,在被全面压制的情况下崛起起来,就必须摒弃一些无价值的东西。 身为东区的领导者,她早就学会了放弃。 ……或者换一个说法。 她早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场合发表演讲,今天也是他们难得的东区魂族集会。但阿尔切列夫这个家伙……竟然贸然带着一个外来魂族闯进他们私密的集会,放任这个家伙当众质问她。 ……简直不可理喻, “露西娅。筱晓虽然是我刚刚才遇见的,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魂族。”阿尔切列夫脸上依然笑呵呵的,这个老爷子像是任何情况都不会生气一般:“你刚刚也试过了,实力不错吧。至于人家刚刚讲的话……那是意外,不过我觉得你也可以听听……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迎接过外来客了,或许我们的思想也开始封闭。” “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谁知道会不会是魂猎那帮家伙收买的卧底。种族并不是判断一个存在是否忠贞的标志,财富和权利才是,你不能因为他是魂族就放松警惕。”露西娅猛地转身,身后的长发如旗帜一般甩动:“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阿尔切列夫,你是组长,你要带什么人加入,是你的自由。但在这种魂猎突然扩张的关头带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回来,我坚决反对。” 她转身就走。 急速的脚步声于楼梯上快速响着,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响,露西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礼堂。 礼堂一片寂静。 原本端坐着听演讲的魂族们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露西娅会暴怒到这种程度。 寻常的露西娅,不至于如此,她是个很能听下去别人话的人。 也不知道苏明安的话戳中了她的哪个痛点。 阿尔切列夫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尴尬。 “说到哪里了?”他顺势坐下。 “刚刚露西娅副组演讲完,准备开餐。”马尾辫魂族回答着。 “那就开始吧。”阿尔切列夫笑了声。 苏明安看着有魂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去后台拿东西,而其他魂族都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这群魂族,打算干什么? 早在听见露西娅的演讲时苏明安就觉得荒唐,这群像地沟老鼠一样,不能得见天日的家伙,居然还想要控制人类。 他们在这种地下区域集会,是想要商议反攻人类的计划? 他扫视着这一个个魂族的面具,看着他们极为激动的眼神。 忽地,他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那是被封住了嘴巴的人发出的声音。 “唔唔……唔!” 苏明安回头。 他看见,后台的方向,有着一对被绳索捆绑着的男女,被魂族提了过来。他们嘴上被封了封条,身体被绑了个严实,像是物品一样被人扔在了礼堂的空处。 在看到这对男女的一瞬间,魂族们露出了垂涎的神情。 一个戴着红色恶鬼面具的男人走了上去,一手一个,拎起他们前额的头发: “诸位,这便是我们本次集会要审判的对象——” 红面具男高声说着,让魂族们看清这一对男女的容貌。 苏明安在此时突然认出,那一对男女,正是他白天在酒馆遇到的卡桑和小娜。 此时他们身上满是鲜血,眼里有着绝望。小娜的身上,那股属于魂族的味道依然存在。 苏明安已经意识到了这次“审判”的内容。 “——身为中位魂族的卡莉娜,居然和一个人类私通款曲,结为伴侣……”红面具男语声中夹杂着不屑:“这……这简直就是一件无比可耻的事!” 他揭下了小娜嘴上的封条: “卡莉娜,你有什么话说?” 小娜立刻出声: “我爱卡桑——和他的种族无关!我就是爱他这个存在,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嘭!”地一声,小娜的头被猛地按在了地上。 “可笑。”一旁的金发魂族摇了摇头:“居然会有人对食物动心。卡莉娜,你真是魂族的悲哀。” “我们是美丽强大的种族,拥有自己的尊严。”红面具男冷声道:“身为伟大种族的一员,你居然对一只猪猡动心。你已经完全违背了东区的规则,卡莉娜。” 小娜缓缓抬头,脸上全是鲜血。 干冷的空气灌入她的肺部,涌入气管,她的语声在嘴里磨了磨,忽地叹息似的说着。 “……可我有什么错呢。”她说:“只是卡桑恰巧是人类而已啊。” “嘭!” 面具男按住她的头,一边揭开卡桑的封条。 面具男舔了舔嘴唇,眼中忽地流露出一丝精光,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 他手指成爪,唰啦一下,解开卡桑的绳索,抛给他一把匕首。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想活吗,人类?”面具男笑着问。 卡桑没理会他,猛地扑到小娜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小娜,小娜……”他哽咽着,去解她身上的绳索。 “嘭!” 面具男一脚飞起,踹到卡桑脸上,卡桑被这一脚直接踹到了靠近台上的墙面上。 “人类,拿起这柄匕首。”面具男手指指了指地上泛着寒光的匕首,又指了指小娜:“杀了她。” 他笑着,眼中有着格外热烈的兴致:“杀了她,我们就放你走,以后也不会在东区将你列入捕猎对象。只要你杀了这个一直欺骗你的女友,以后就可以一辈子安然无忧……你大可以再找一个乖巧的人类姑娘,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他说着,言语极为诱惑。 “你的安稳的一切,只要一刀就可以换来……这是多划算的事情啊。” 他说到这里,旁边听着的魂族倒是不乐意了。 “查德,别玩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家都饿了。”一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老的魂族出声:“好不容易带来一个人类,你还要玩这些……” “嘭!” 在其他魂族惊异的目光下,那个出声的老魂族话还没说完,头颅便一瞬爆裂,脸上黄色的猴脸面具也四分五裂,鲜血喷泉一般洒了出来。 查德收回手,微微甩了甩手。 “别打扰我的兴致。”他眼神颇为厌恶地看了这找死的同胞一眼。 而后,回过头,用着一种极为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缓缓靠近的卡桑。 小娜也不言不语,只是趴在地上,静静看着走过来的爱人,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选择她都会接受。 在她的目光中,卡桑走到她的身前,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在查德期待的神情中,他忽然大叫一声,像是冲锋一般,身形一转,双手紧握匕首,猛地扑向一旁的查德,尖锐的刀锋直指他的心口。 “你去死啊——” 卡桑边叫边哭,眼中满是孤注一掷的绝望。 “嘭!” 下一刻,卡桑照着扑过来的原路被踹了回去,他的伤口开裂,鲜红的血液洒在小娜眼前。 闻着这股人类鲜血的味道,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 魂族的欲望难以被压制。 因为和人类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她已经许久没有进食。 当魂族的身体完全被欲望支配时,他们根本不能控制他们的行动。 她缓缓起身,通红着双眼,朝着躺在地上,烂泥一样的卡桑缓缓走去,步子跌跌撞撞。 见着这个场面,原本看戏的魂族也来了兴致。 “——杀了他!” “吃了他!” “找回魂族的尊严卡莉娜,这种猪猡根本不配去爱!” 他们大声鼓励着,欢呼着,像是在看一场渐入高潮的舞台剧。 他们高兴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这样就能驱散他们被人类压制已久的憋屈。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眼旁边的阿尔切列夫。 这个老爷子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有些不赞同这样的行为。 趁着所有人都在兴奋,苏明安将左手背在身后。 一抹洁白的光芒,开始在他的掌心中闪现。 三百一十七章·“哪一方?” “卡桑……卡桑……” 小娜双眼通红,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眼神失去焦点,渐渐有血丝蔓延而上。 饥饿的欲望,身为魂族的欲望在驱使她做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她缓慢地移步,全身细胞似乎都在抗拒。 她看向卡桑的目光,有着珍视,也有着无法被遏止的欲望。 终于,她走到了卡桑面前。 卡桑微微抬头,面容上都是血。 他看着通红着双眼的小娜,露出笑容。 匕首还攥在他的手里,他本该仍然拥有反击的机会。 但他此时只是微微一抛,将最后的资本抛到一旁,闭上双眼。 ……根本就没有同时让两人都幸福的选项。 他杀了小娜,自己就能存活。小娜杀了他,也能被魂族重新接纳。 那么如果只要有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就能继续活下去的办法的话。 ……其实双方都为双方做了选择。 而他想让对方活下去。让其他的人们,率先踏过他的尸体。 不论欺骗。 无论种族。 在走到卡桑面前时,小娜剧烈地颤抖起来。 本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拉住她的臂膀,她像是在和自己的身体拔河。 “……为什么魂族必须顺从自己的生理欲望而生。”她喃喃自语。 “因为根本就没有靠‘不伤害’就可以和平地活下去的方法。”卡桑轻声回应她。 她咬着牙。 泪水从她的面颊滑落,她身上那股低沉的气压越发明显。 耳边满是魂族的欢呼声——这些自称“美丽强大”的种族,正用一种温和的方法,一步步逼死他们的同胞。 她满眼泪水,忽地返身扑去。 饥饿支配了她的神智,而在整座礼堂里,能够解决她饥饿的源泉只有两个。 那散发着食物味道,迷惑她,引诱她,使她丧失理智的味道,从两个方向传来。 除了卡桑。 便只有,站在那个老爷子身后的青年人…… 为了保护爱人,她选择将利爪伸向与她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人。 苏明安注视着她疯疯癫癫地扑过来。 “够了吧。”他说。 阿尔切列夫微微侧头,有些疑惑。 “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苏明安说着,伸出手。 早在看戏的时候,他就已经切了明状态。在面对跌跌撞撞的小娜时,他仅仅只是按住了对方的肩膀,便顺势前倾,将对方一把按在了地上。 或许是这一撞太过剧烈,小娜直接昏了过去。 “——因为战争。” 戴着血红面具的查德,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眼中,有着看到珍贵宝物一般的星光。 “你是新来的,或许不能明白。”查德语气含笑:“我们是被世界眷顾了的,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种族,理应拥有这样的观念。 “如果每个魂族都像卡莉娜这样,与人类交好。那我们的战线将不再稳固,以种族为名的战争将如同儿戏。 “普拉亚会出现为人类而战的魂族……或为魂族而战的人类。他们会因为个人私欲而私下沟通、传递信息、成为内鬼,从内部瓦解我们的战线。 “……只有杀光对方,或奴役对方,才可以彻底解决这种持续已久的困境。 “我们必须从根源上剪除这种灾难。 查德说到这里,语声越来越严厉,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在这礼堂之上对着所有的魂族同胞演讲: “人类可以是我们的食物、宠物、奴隶……但唯独不能是爱人。 “卡莉娜犯了错,无法被原谅的错。 “我必须让她亲手斩断这份错误。 查德说到这里,忽地眼神一凝:“……外来的魂族,你笑什么。” 查德听见了面前这白色面具青年的笑声。 那笑声带着些讽刺,让他感觉很不爽。 安静的,空寂的礼堂里,只有对方略带讽刺的笑声在回荡。 “你的理念真可悲。”笑完了,苏明安说出一句。 查德双目血红。 “阿尔切列夫!”他大喝:“管管你带来的家伙!” 阿尔切列夫耸耸肩:“他不归我管……而且,查德,你不如听听,这小子说的话挺有意思。” “——我不需要这种可疑的家伙来质疑我。”查德怒道。 “所以,你本质上也和那个被气走的露西娅没什么不同。”苏明安收敛了笑容。 “你这家伙……”查德上前一步。 “——想要得出一个阵营领导性的结论,至少得将局面看全吧。”苏明安对视着他血红的双眼:“但……你的理论根本无法展露个体的内心与灵魂,也根本无法与魂族目前所面临着的绝望对话。 “你只是……一腔情愿地求稳,以一个纯粹的魂族主义者的态度,居高临下地在看着这个本就瞧不起你的世界。 “只要稍有变通,稍有意外,你所谓的‘战争’观念便会满盘皆输……从大局上看,你只是纯粹地在‘封锁’阵营的战线,而非求全。 “从来没有‘自古以来’,也没有‘理当如此’。 “你的最大悲哀—— “就是在不可遏制地追求一种不可能实现的‘绝对分界线’。” 苏明安说完这些话,侧头看向一旁的老爷子:“你觉得我说的对吗?阿尔切列夫,亦或是……你更赞同这位纯粹魂族主义者的观点?” 在其他魂族们惊异的眼神中,阿尔切列夫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他说。 苏明安露出了笑容。 在他的视野里,阿尔切列夫的好感度已经飙到了六十。 早在刚开始提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阿尔切列夫对他的初始好感度不低,足有三十。 而在他质疑过露西娅的演讲后,对方的好感度直接飙到了四十五。 在他说完这番话时,对方的好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个阿尔切列夫…… 似乎是一个与一般魂族与众不同的存在。 “查德。”阿尔切列夫开口:“放这位人类男性走吧。” “你……”查德愣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想到组长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爱情是神圣的,至少不该成为他们生死相隔的理由。”阿尔切列夫说:“卡莉娜应该得到惩罚,但不能以这种残酷的方式。不让他们二者再见面,便已经能够斩除这份爱情,就让一切各回正轨吧。” 他的话语恍若一锤定音,查德的脸皮抽动了下,似乎很不情愿。 但他还是默默退了半步,远离了满身是血的卡桑。 “如果想送,就送他离开吧。”阿尔切列夫对苏明安说。 “你们的集会结束了?” “大概。”阿尔切列夫说:“大家都很饿了,副组也离开了,没必要在这里再浪费时间,现在可是狩猎的好时机。” “明白了。” 苏明安走上前,扶起卡桑。 卡桑的腿骨似乎折了,站起来时一个趔趄。 他看向趴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小娜,像是想将她永久留在脑海里一般,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模样。 “筱晓。”阿尔切列夫在后面喊苏明安:“我在房子门口等你,等送完他后,你记得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明安没有回应。 他送卡桑到楼梯边,而后突兀地回过头。 他的手上,飞起了两枚白色的固体。 固体一东一西,飞向了一旁魂族的座位,像两粒白色的药粒。 三百一十八章·“魔王与勇者” 苏明安迅速发动空间震动,两处空间忽地猛地一震。 白色固体发出一阵红光,像是流星一般撞向仍坐在座位上的魂族,其中的火焰似乎要喷薄而出,透过裂缝泄出猩红的颜色—— “轰——!” 魂族们正欲动身,剧烈的爆炸却已经包围了上来,将整片座位区完全笼罩。 由于是密闭空间,再加上这群魂族还是坐着看戏的状态,根本来不及在这一瞬逃走。 木屑散射,血肉横飞,苏明安一剑横出,斩断朝他飞过来的一只魂族的断臂。 刚刚苏明安甩出去的白色固体,是他在说话时制造出的机械炸药。由于站在阿尔切列夫的身后,没人看到他背在身后手的动作。 加上之前在游戏开始时制造的一枚,一共两枚炸药,都被他甩了出去。 炸药的效果极好,早在第四世界他就已经见识到了它的高爆发伤害。在这种地方被引爆更是效果极佳,他听到耳边流水一般的击杀声响。 一旁的卡桑全身颤抖,似乎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小……小娜!” 他猛地扑了过去,似乎想这么窜进烈焰中,但腿上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他满面痛苦地倒了下去。 苏明安没理会这人,他对着那些从爆炸中逃出来的魂族就是一剑。 “唰!” 鲜血在他眼前飚射而出。 在发现有人正朝着另一个方向逃离时,他伸出手,召唤了影。 存着的七点职业点扣到了两点,影出现时没有废话,直接空间位移到另一个出口处,范围极广的空间震动完全覆盖了这帮抱头鼠窜的魂族。 “轰——!” 密闭的地下礼堂中,血肉横飞。 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躯体参差不全,身上还染着没被扑灭的火。 卡桑爬一般地扑进了烟尘之中,在木屑之下找到了昏过去的小娜。 炸药是在人们的头部位置爆炸,倒下去的小娜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是身上被椅子压住。 卡桑拼命地移动着椅子,双手被尖锐的木刺刮出了血。他的腿部拖在地上,身后呈一条长长的血流。 在他奋力用双手将小娜拖出来时,他看见了头顶上一抹阴影。 面带着血红面具,断了一只胳膊的男人,对他投以狰狞的眼神,一只利爪正向他的头颅伸来。 “唰!” 长剑贯穿红面具男人的胸口,苏明安收剑,一脚踹出,查德被踹进了一片鲜红的火焰中。 他注视着查德在火焰中拼命翻滚,回过头,看向趴在地上抱紧小娜的卡桑。 ……以及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的阿尔切列夫。 这位老爷子的身上毫发未伤,甚至衣衫依旧平整。他的手甚至还端在高礼帽的外缘,似乎在整理帽子。 苏明安在此时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临时任务·剿灭东区花街魂族聚集点已完成。(击杀聚集点过半魂族)】 【击杀聚集点魂族:43/52】 【正在计算阵营积分中……】 【积分将在魂猎阵营结算后进行发放。】 …… “叮咚!”一声脆响,苏明安的等级升到了三阶六。 影还在追杀那些逃跑的魂族,大概要不了多久,便会完全剿灭这帮家伙。 苏明安对着礼堂里唯一还能站着的魂族阿尔切列夫,举剑。 他不清楚对方的态度如何。 但已经可以看出,对方的战斗力相当高。经历这样的爆炸也像没事人一样。 身为上位魂族,对方的实力可能比当初的萨娅还强。 阿尔切列夫默不作声。 他的手在他的高礼帽上绕了一圈,将在爆炸中有些倾斜的礼帽扶正。 “很出色。”他突然开口:“看来我今天带你来是正确的。” “……你早就看不惯这群家伙了?” “魂族需要的是上下一心的同胞,而不是只有弱肉强食观念的怪物。”阿尔切列夫说:“他们……被露西娅的强势观念影响得太过分了。” “所以你也希望这群人死?” “我只是,喜欢见解独特的同胞。”阿尔切列夫张开双手,笑意盈然:“我不会揭发你,更相反,我觉得你的观念与我相当契合。你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更愿意帮助像你这种与我心思相通的同胞。” 苏明安没说话。 他不清楚这个老爷子说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亦或是对方不想和他纠缠。 联络器在地下没有信号,他准备上去传递信息。 “你想就这么离开吗?”阿尔切列夫说。 “怎么?”苏明安侧身,看着他。 “地上的男青年可快要死了。”阿尔切列夫说。 苏明安垂下视线。 卡桑正抱着昏迷的小娜,身上满是鲜血。 之前查德的一脚踹断了卡桑的肋骨,导致内出血,他完全是靠着一身毅力强撑到小娜身边,现在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没救了。”苏明安说。 阿尔切列夫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缓缓走近了卡桑。 在苏明安有些意外的目光中,阿尔切列夫单手成刀,插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金色的液体在他的指尖流淌,他掐住卡桑的下颚,将心口血点在对方的嘴唇。 片刻后,卡桑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愈合。 在再度睁开眼时,卡桑现出了一双血红的双眸。 阿尔切列夫,将卡桑转化为了魂族。 ……以保住对方的命。 “在三十年前,我和这位人类小伙子,遭遇了相似的经历。”阿尔切列夫松开手。 他似乎陷入到了悠久的回忆之中: “而后……我遇到了一位足以改变我一生的人。” “一位戴着纯白面具的人,救下了濒死的我,将我转化为了魂族,上位魂族。” “他给予了我永生,给予了我足以统治他人的,强大的实力,便再不出现。” “我将他视作点化我的神明。” “我请了最好的工匠,制造出了一面与当时他戴着的,一模一样的纯白面具。” 阿尔切列夫说到这里,缓缓侧头。 那一双深蓝的,大海一般的眼睛,凝视着站在楼梯口,戴着纯白面具的苏明安。 “……现在看上去,你们真是像极了。”他轻声说: “无论是行为举止,言谈,还是……戴着面具时的模样。” 苏明安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应对着阿尔切列夫的言语试探。 他已经意识到,苏凛布了一个很大的局。 就连东区魂族组长阿尔切列夫,也是苏凛转化出来的存在。 这个棋局,将亚特帝国、普拉亚、云中城,将这之上的魂族与人类,完完全全笼罩其中。 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能遇见像萨娅、阿尔切列夫这样的局中之人。 “我当时在想,那个人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爱上了一个魂族的人类,走向他该有的归途?”阿尔切列夫轻声说: “我如地下老鼠一般生活在阴沟之中,永远不见天日,永远戴着一张面具。” “但后来我逐渐明白。”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我们只是想‘活着’。” “同爱人一起‘活着’。” “而他给予了我这个机会,我便会将它把握,并将他视作我的神明。” “仅此而已。” “因为他使我重拾尊严。” “……所以他将是我这一生的神明。” …… 卡桑缓缓从地上站起。 身上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在背起小娜,经过礼堂的落地镜时,他看见了自己一双血红的双眸。 “小娜……” 他喃喃自语。 在短暂的静寂和沉默后,他在地上捡起一面漆黑的恶鬼面具,罩在脸上。 面具很宽大,与他的脸型有些不合,上面还有着爆炸留下的皲裂纹路。 他微微调整了下,黑面具遮住了他年轻的面容。 背着昏迷的爱人,背对着满目狼藉的礼堂,他像是忽视了外界的一切般,缓缓行走,步伐缓慢,像是背上了万斤负重。 ……直至走入了一片楼梯的阴影中。 魂族的气味从他的身上涌出。 ……而渐渐与小娜身上的味道融为一体。 三百一十九章·“我该让他喝完再走的” 苏明安看着卡桑有些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远,听到阿尔切列夫的声音:“……三十年前的事情,是你……是您吗?” “是我。” 苏明安没有必要否认。 如果说苏凛便是当时救下阿尔切列夫的人,那么这便是一份救命之恩。 一份救命之恩,足以换取一位s级上位魂族的忠诚。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展示些什么才能获得阿尔切列夫的信任,却没想到面前的人直接跪了下来。 “父亲。” 阿尔切列夫单膝跪地,摘下礼帽,垂下头颅。 他的语气夹杂着些怅然,三十年的找寻终于得到了结果。 眼下的场景有些诡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对着一个面貌相当年轻的青年人单膝下跪,口中还喊着“父亲”。 这一声“父亲”,正如当时公爵对苏凛喊的一样,是被转化的魂族对转化他们的魂族的尊称。 就在这一刻,苏明安听到,面前这位老爷子的好感度,飙升到了九十五。 对方的信任,交付得相当之快,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一般。 苏明安思索片刻,开始询问阿尔切列夫关于普拉亚魂族情况的一些信息。 据阿尔切列夫所说,普拉亚的魂族,生活得并不幸福。 从四十年前,普拉亚开始出现神明赐福的那一刻起,魂族猎人的实力得到了大幅度增强,魂族被迫躲进黑夜。 他们不能在白天里光明正大地捕猎,否则便会引来魂猎小队的围剿。 虽然普拉亚的魂猎数量远远少于魂族数量,但魂猎手中掌握着普拉亚的大型结界。即使每天都有人类死亡,但魂族如果想要反而制之,掀起与人类的大规模战斗,彻底反转局势,却不可能。 双方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之中。 魂族无法肆无忌惮地捕食人类,只能被迫混在人类中生活。 魂猎也无法完全剿灭魂族,只能眼睁睁看着普通人类在黑夜里死去,甚至还会经常出现魂猎殉职的情况。 像是一个生态圈。 大鱼吃掉小鱼,小鱼也会不断繁衍,最终使得生态圈渐趋平衡。 “……至于‘格子礼葬’,则是东部魂族区最大的魂族组织,但只是一个非强制的自由组织。坦白来说,魂族之间的纪律相当松散,由于存在魂族互食的情况,我们彼此之间也是敌人。”阿尔切列夫说到这里,微微叹息:“魂族毕竟不能同人类那般团结……因为无论是同胞还是人类,在我们眼里看来,都可能成为食物……” “‘格子礼葬’会有定期集会吗?” “不会,我们只是一个相当松散的挂名组织,只有在一些魂猎大型围剿活动中,我们会有组织地通报信息。”阿尔切列夫说:“——现在我主要想确定的是。” 他微微抬头,眼中流出一丝精光: “您是属于哪一方的呢?” “……” “或者说。”他将礼帽再度戴上,扶正:“——您想帮助哪一方呢?” 他注视着苏明安的纯白面具: “我在白天里就有所听闻,普拉亚的魂猎部门,来了一位黑发金眸的,年轻的s级魂猎,现在看来,那应该就是您吧。” “是我。”苏明安不否认。 “那么……您以魂族的身份混入魂猎阵营,又以魂猎的身份剿灭了花街的魂族聚集点。坦白来说,在这一系列行动中,我很难看出您的具体想法。”阿尔切列夫看着他:“您拥有两个阵营都需要的强大实力,而至今为止我也很难判断出您到底属于魂族还是人类。您是否可以告知我……您究竟趋向于哪一方阵营?”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 “目前属于魂猎。” “目前……吗?我明白了。”阿尔切列夫点头,神情依旧平静:“那么当您决定倾向于魂族阵营时,请来找我,我会为您提供最好的帮助。” 苏明安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即使已经知道苏明安是三十年前转化他的“苏凛”,阿尔切列夫依旧不愿意背叛魂族,转而完全投向苏明安所在的魂猎阵营。 只是,阿尔切列夫承诺,当苏明安投向魂族阵营时,他会竭尽全力地提供帮助。 这样一来,当苏明安在魂猎阵营捞够积分时,他还可以无比顺利地转投魂族阵营。 95好感度的阿尔切列夫,会成为他安全的桥梁。 阿尔切列夫递给了他一块木雕。 木雕的线条十分间接硬朗,这是一块人像木雕,人头占据了整块木头的三分之二,嘴唇的线条被刻画得格外狰狞。 “我会在明天之内找到您居住的位置。”他说:“如果您决定要转投魂族阵营,请将这块木雕放在窗前,我会第一时间做好准备。” 苏明安接过木雕,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获得了特殊道具(卑劣者的木雕)】 【卑劣者的木雕:放在玩家居住点处,可为居住点内的玩家自身持续性提供+一级的幸运。(此道具可被带出副本。) 注明:居住点需要以下判定:存在内部空间,且能够提供睡眠的建筑。】 …… 好东西。 苏明安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以后他可以把这个东西放在自己的个人空间,抽各种道具技能也有了保障。 他收下了木雕,告别了阿尔切列夫,给魂猎部发了通讯消息,而后赶往红楼。 在路上,苏明安在思考。 他并不觉得苏凛是一个纯粹的反派人物,也不觉得对方是为了扩张种族而无恶不作的坏人。不然,苏凛根本没必要只发展一个阿尔切列夫,以他能发展魂族的能力,这六十多年,他足以将整座普拉亚都变成魂族的天堂。 ……苏凛必定是在谋划些什么。 而这个事情,要等到他关于苏凛能力的缓慢解锁中才能得知。 影的那边,逃走的魂族已经被一个不留地追杀完毕,苏明安远程命令影装作一个独立的外来游客,去报名魂猎阵营,以同时赚取阵营积分。 他从木屋中走了出来,卡桑和小娜的身影已经在夜色中消失。 魂猎那边应该已经实施了封锁计划。 他已经率先捣毁了魂族数量最多的聚集地,又拖住了实力最强的阿尔切列夫,只要魂猎那边没有废到一定程度,这次任务就不会失败。 他从漆黑的小巷中冲出,注意到两旁的人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魂族鲜血味道,手上还提着剑,这群只知道享乐喝酒的人哪见过这种态势。 在一片畏惧的眼神中,他猛地推开红楼前仍不知死活的迎宾女,踩着门栏跳进了二楼,正好看到吕树和林音的丢人现场。 这一次的会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 “魂猎大人。” 在走出红楼时,一个穿着黑色制服,佩戴着a级魂猎勋章的男人等在门口。 在苏明安救吕树和林音的这一会功夫,附近已经没了人。收到消息的人们能跑的全都跑了,没一个敢在这种危险地带久留。 苏明安此时望向花街时,原本繁华的街道已经只剩余几具尸体,以及一股劣酒的酸味。 一队魂猎队伍正封锁着这里,他们警惕地持着武器,用检验之石排查着可疑人员。 在苏明安出门时,他们的视线都扫了过来,眼中夹杂着各色情绪。 他们大概能猜测到,苏明安便是那位在情报里抢先捣毁聚集点的s级魂猎。 一旁,黑色制服的男人主动迎了上来,语气温温和和: “感谢您,伟大的s级魂猎大人。您这次捣毁魂族据点的行动,进行得相当出色。我们的人正在清扫那些散乱逃亡的残余魂族,相信要不了多久,东区的魂族便会收敛起来。”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你们魂猎的情报有问题。” 男人的神情僵硬了些许。 “那片聚集点,有着实力不下于s级魂猎的上位魂族。”苏明安说:“如果最关键的情报都存在问题的话,魂猎内部的问题相当严重。” “非常抱歉,这确实是我们二线魂猎的情报部出现了失误。”男人也放下了笑容:“我明白了,我会将此事如实上报。不过,您也可以亲自去和首领交流。” “什么?” “首领艾尔拉斯大人,得到了您本次任务表现出色的消息,他想要与您见上一面。” 苏明安看了眼天色。 “……当然,现在的时间并不适合,夜间是危险的时间点,也是魂猎的工作时间,首领也在忙碌之中。”男人说着:“明天上午,请问您方便吗?” “我有时间。” “那好。明天上午的任意时间段,您可以前来中央魂猎区。中央魂猎区的位置,三处河道都可直通,首领会在那里等您。您本次任务的积分以及额外奖励,也会由那位大人向您发放。” ……中央魂猎区。 苏明安记住了这个地点。看来自己的实力已经有些超乎了普拉亚魂猎的预料,连最大的魂猎头头都想要见他。 “我明白了。”他回答。 “那么。”男人微微移开身子,向他躬身行礼: “……祝您有一个平安的夜晚。” 这是普拉亚居民的祝福。 对于他们而言,能够拥有一个个不被魂族袭击的平安夜晚,便是最好最现实的祝福。 在魂猎们情绪各异的目光中,苏明安乘上归途的船只。 船夫划起船桨。 普拉亚的夜晚显得格外黑沉,只要不开灯,四周便像是被一只大手抹去了光明一般。入眼所见都是一片极为阴沉的黑暗。 这里的夜晚也显得不那么寂静,在河道的小船上坐着,苏明安能听到两岸急促的脚步声与阵阵枪响,似乎有着一场场战斗正在激烈打响。 这些战斗声响,大约会一直持续到白天,天光亮起。 死去的生命成为尸体,而从晨光中醒来的人们会为他们收殓。 魂族与人类,魂族与猎人。 独特的种族之分造就了如今的普拉亚,在鲜血淋漓的战斗中,双方都在为各自简单的存活而厮杀。 他仔细听着岸边的声响,忽地听到小船的前方,飘来船夫有些飘忽的声音: “大人,您这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 普拉亚的魂猎大多在夜间执行任务,因此也有不少胆大的船夫敢在夜间行船。 原因无他,风险高,他们的船费也会翻个几倍。 苏明安应了一声,没多说些什么。 夜间的冷风从他的耳边刮过,在深邃的黑夜里,小船在波涛里飘荡着,起起伏伏,像是一个舒适的摇篮。 “……要多亏了您这样的存在,普拉亚才会这么安全。”船夫的声音飘过来。 ……安全? 或许对于一些在魂猎保护下的居民来说,确实如此。 “我之前就听说花街那块很乱,总有居民在那里意外死亡,但尽管如此……魂猎却一直没有及时派人去剿灭,就像是一直放任着居民在那里死亡似的。甚至,我刚刚在岸边听到,您说魂猎那边的情报也有问题……这可是最重要的情报部门啊,居然连这一块都出了问题……” 船夫说着说着,苏明安忽然注意到对方不对劲。 对方的话语太过流畅,言语导向也偏向得很明显,根本不像一个在河岸上讨生活的船夫。 小船在河流上微微飘荡着,他扶住船檐,已经做好了随时空间位移离开的准备。 水中战斗他没有信心,他的技能没有一个是给予他水下视物和呼吸方面的,如果这个伪装的船夫要动手,他不会在这里等着船翻。 “……魂猎大人为了普拉亚出生入死,拼尽生命保护普拉亚的居民们。而负责发派任务的魂猎部却出现这么大的纰漏……这样一来,魂猎大人又怎么能将宝贵的生命安全,交到这样组织的手上……” 船夫说着,手中的船桨停下。 船到了。 苏明安跳上岸边,看见戴着圆顶帽,帽檐遮住眼睛的船夫向他甩了个东西。 “叮当!” 东西落地,借着油灯的微弱光晕,苏明安看清,那是一枚金色的宝石。 “明日夜间,南区华里街,您可以持着这枚信物入内,无人会阻拦您。”船夫划动船桨,灯光幽幽摆动。 小船在水流中离去,船夫飘过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魂族首领塞维亚大人,期待与您的会面。” 三百二十章·“你爷爷是位伟大的人” 一路掠过安静的平房,苏明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受欢迎。 先是一个魂猎首领要和自己在明天白天见面,又是一个魂族首领要和自己在明天夜间见面。 那么只要掌握好反复横跳的技巧,做一个碟中谍中谍也不是不行。 虽然他对于这两个阵营都没什么好感。魂族先不说,魂猎阵营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使隶属于其的魂族猎人都很忠诚勇敢,但掌权人貌似存在些问题。 他进入房间,合上房门,将一个腕表扣在了手腕上。 这个可进化型ai手表他一直没有装备上,就是怕被哪个npc看出来身份不对劲。但现在已经脱离了亚特号,身边也没有熟悉他的人,这东西可以直接戴。 腕表一戴上,便弹出了一个蓝色的屏幕。 【初始化中……预计12小时加载完毕。】 屏幕上,浮现着一圈游动的白色,像是一处风暴圈,显示正在加载中,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跳出来。 苏明安暂时没去管这东西,对他而言,这东西只相当于一个随身百度。 他现在只是比较在意,白天里提示曾经说的,个人夜晚游戏环节是个什么情况…… 他打开线索栏,看了一眼。 【姓名:苏凛 特殊能力:转化(已掌握使用方法),迷惑(通关“魔王与勇者”第一关可解锁),控制结界(通关“魔王与勇者”第三关可解锁)】 【“苏凛”相关能力,将于玩家个人夜晚游戏环节“魔王与勇者”解锁。】 …… 这个个人夜晚游戏环节的名字,听起来槽点满满,画风似乎也和这个副本不合。 他之前在队伍频道里问过其他人,问他们有没有这个东西,但这个环节貌似只有他有。 ……这是独属于“苏凛”身份的个人环节。 类似于一种个人支线关卡。 他看了眼窗外。 厚重的夜色将这片天地完全包裹,河流黑沉到近乎不可见。 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是晚上,为什么支线副本还没有开启…… 他思考着,坐在身后的床上。 而在他眨眼的一瞬间,他感觉眼前突然一亮。 像是骤然由极夜转向极昼,在他下一秒眨眼时,他看见了一片极为明亮的教堂。 灿烂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播洒而来,在他眼前架出一道金色的虚幻长桥,阳光像虚幻的面纱荡漾在他的眼前。 深红的长椅沐浴在灿烂的金色长桥下,他抬起头,能看见镀金的圆顶,高高耸立于这座教堂之上。 他的视线微微低垂,看见了一片红地毯铺就的阶梯。 阶梯显得亮闪闪的,边缘镀着一层刺眼的金边。 静谧,庄严,圣洁。 他的视线高于这片地面。 他动了动身子,站了起来,回头,看见自己身后是一把缀着宝石的血红软毯椅,椅子之后,是立起的斑驳十字架。 他走下阶梯,走到两排长椅之中,走过长长的红毯,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亮度过高的场景。 ……很显然。 在他坐在床上的那一刻,这个夜晚支线副本开始了。 他现在,应该被传送进了一片独立的空间中,一处不属于普拉亚的空间。 弹幕似乎也没想到画面会变得那么突然,不少人眼睛被这亮度转换骤然闪了狗眼: 【???艹,爷的眼睛!爷的眼睛!!】 【硬生生给我整清醒了,我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这是教堂吗?怎么突然跑这来了,是支线副本?】 【有一说一,从现在看来,苏凛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别抱有太大期待。】 【不是吧……我听说玩家附身的身份性格和玩家本身极为符合,明安哥应该不至于……】 【很简单,那说明苏明安就不是好人啊。】 【???】 【?谁又跑到这个直播间来找骂?兄弟们,给我把前面这个家伙冲了!】 ……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 亮度确实过高,他现在眼前都有点白晕。 他走过红毯,走到教堂的大门前,猛地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 血红色的天空,出现在他的眼前,金色的火星在空气中漂浮着,这里宛如一片被岩浆肆虐过的人间地狱。 他走上这片赤红色的土地,看见了漂浮在教堂门口的一处小型沙盘。 沙盘之上,对垒着两支军队,一支军队的盔甲呈红色,一支军队的盔甲呈蓝色,双方静止在平原之上,似是战局处在暂停状态。 他所在的这片赤红色土地并不大,更像一处平台,走到边缘时,有看不见外面的空气墙阻隔,他的活动范围极其有限。 一处教堂,一处不大的平台。 系统语声在此时响起,带着一股诡异的激昂腔调: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请和之后要前来挑战你的勇者决一死战吧!】 ……? 苏明安一瞬间想到了那个“魔王与勇者”的关卡名称,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是魔王。 看这神圣庄严的教堂布置,他还以为从王座上醒来的自己,是个被神明祝福的勇者。 系统语声还在继续着: 【作为魔王,你游戏人间,你掌握着世间双方的军队,需要挑动他们战争,引发他们死亡来获取罪恶值。】 苏明安在此时发现,他的面前亮起了游戏面板。 在这个面板上,他掌握一定的资源量,他可以消耗资源来改变沙盘里两支军队的“战局”。 比如,消耗一定量的资源,他可以自由选择增加红方或蓝方的士兵人数,或给其中一方配备武器,从而扭转双方的战斗局面。 他的任务,便是将这双方的战争,调配在一个彼此相当的水准上。 系统语声还在继续着: 【作为魔王,你本该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毁灭人间。】 【然而,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任魔王,你的资源和实力都有限。】 【目前,你拥有五百点战局资源,以及一名愿意跟随你的士兵。】 系统话音刚落,苏明安的面前白光一闪,一个金色的木偶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棋子上方飘着“金蔷薇”三个字,看来是这个士兵的名字。 ……身为堂堂魔王居然只有一个跟随者,这届魔王不太行。 苏明安又回头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教堂,冷清的平台……这里简直就是一处天然的监狱。 木偶人出现后单膝跪地,虽然木偶没有表情,但从肢体动作上可以看出,它在表达对这个形单影只的魔王的忠诚。 系统语声继续: 【目前为“魔王与勇者”·第一关。】 【完成第一关的任务后,玩家将退出本支线副本。当玩家下一次在夜间接触到床铺时,将开启“魔王与勇者”·第二关。】 【玩家在完成本支线副本时,普拉亚的时间为正常流速,玩家身体同步消失。】 苏明安原本还在担心,在进入这个支线副本时,自己原本的身体会不会在小屋中被人袭击。 但现在看来,自己在进入副本的那一刻,身体也会被同步传送,倒是不担心有人偷袭他。 这个关卡,貌似是一天一天的,一天晚上一个关卡。他完成今晚的第一关后,明天晚上就能去做第二关。 系统语音还在继续着: 【第一关任务:完成任务“铭刻石碑”】 【你可以通过维持军队战局平衡、完成关卡任务,或完成手下愿望的三种方式,来获得资源点,扩大您伟大的魔王城!】 【祝福您——无恶不作的魔王大人!】 【请收服更多手下,扩张您的领土,收割军队的生命!】 【向这世间,倾泻您的愤怒!让黑暗笼罩这个世界,无尽的火焰灼烧整片土地,让人间沦为血狱……】 中二的系统的语声到此为止。 苏明安有些头疼。 他看了眼大型沙盘,红蓝双方军队此时已经开始交战,很明显,蓝方实力远远弱于红方,在他观战的这一会,红色已经开始向蓝色覆盖。 他立刻点开界面,将五百点资源点投入到蓝方,伴随着一阵白光亮起,蓝方的士兵一阵鸟枪换炮,手上的武器都开始大变样,渐渐地,双方战局开始稳定起来。 但苏明安知道这不是办法,他必须尽快赚点资源点。不然,如果双方战局又开始出现变动,他就没有资源点去调控了。 而且,这个副本还存在着另一个终极目标。 击败“勇者”。 从目前看来,勇者应该还没有出现,对于魔王而言,勇者应该算最后一关的大boss。 他必须尽快积累实力,扩大这片教堂,收服更多木偶人,才能对抗最后一关中打上门来的勇者。 他的视野里,还有一个标明为“魔王城扩张”的东西,里面有价值1000资源点的“扩张王城”,和价值400资源点的“招收新士兵”。但他现在一个都买不起。 他看向那个金光闪闪的木偶,“金蔷薇”三个字飘在木偶的头上,木偶站在原地,姿态还有些优雅。 “能交流吗……”他喃喃自语,对方却忽地开口。 “吾最为耀眼强大的魔王大人啊。” 金蔷薇出声,声音是有些机械的女声:“吾将从今日侍奉于您,辅助于您罪恶伟大的无上事业,如有命令,请随时向吾下令……” 木偶居然开始说话,说话还怪里怪气的。 明明这张平板一样的木偶脸上连嘴巴都没有,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块木头上冒出来的。 “石碑在哪?”苏明安记得这个第一关卡的主线任务便是铭刻石碑。 “请随吾来。”金蔷薇领着他向空气墙的边缘走,那边的地上摆着一块块墓碑般的方形石头。 旁边有几支羽毛笔,和一本薄薄的册子。 苏明安粗略翻了下,册子里的内容他看不懂,里面是鬼画符一般的文字。 他的任务,就是将这些鬼画符,照葫芦画瓢地抄到石碑上。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苏明安拿着羽毛笔在石板上画了画,发现画不出痕迹。 他侧头看向金蔷薇。 “铭刻石碑,需要魔王大人的鲜血。”金蔷薇轻声说。 ……一如既往的阴间条件。 苏明安拿出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了道口子,滴在一旁的碗里。 明状态下伤口一会就会愈合,他反复割了好几道,才将碗装满。 他用羽毛笔蘸着血在石碑上刻画,将册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抄到石板上。 这个过程有些枯燥,他抄了大概三个多小时才完成,连弹幕都开始无聊起来,直播间再度变成了世界频道聊天,一大帮人在里面聊天吹水。 “……这是个抄作业游戏?”抄着抄着,苏明安有些不解。 因为无聊,他索性也开始看起这群人聊天起来,不得不说世界上人才还是相当多,各种段子层出不穷,其中更不乏几方对骂,以及围绕主神世界各类事件“高谈阔论”的弹幕,其中各种派别决斗家、阴阳大家层出不穷,让他好好体会了一把看围脖的感觉。 不过,这种场面很快便出现了变化,当有人注意到他开始看弹幕时,这群人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一股具有独特风格的热浪突兀涌起,瞬间压过了其他还在大谈特谈“世界大事”的“内部人士”们。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观测者猜测根本不对……等等,明安哥开始看弹幕了!】 【嘿嘿,明安安……我的明安安……】 【苏灯塔看我,看看我,看看看我……】 【我就是明安哥的狗,一辈子的狗。明安哥,你叫我一声好不好啊,叫错了没关系,我立刻就去改名。】 【宝,我的安宝,你不知道,我每天夜里想你想到我的枕头都湿透了,我家床都被我掀翻了……】 【安哥就是我心里的光,是我的卡密撒麻……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苏明安呜呜呜】 【未来旗帜苏明安,灯塔教主统治世界!!!——呜呜,我心上的第一玩家……】 【我去,刚进来,这直播间什么情况?这是超话??】 【麻了,这群人在干嘛?有病一样,啥?苏明安在看弹幕?明安哥我是你的狗……】 【——苏明安我喜欢你!!】 【?你们有病???房管呢?这直播间有房管吗?】 苏明安移开视线。 群体的狂热,是一种很疯狂的事情。 三百二十一章·“是这世道太残忍” ——通过行动和话语的诱导,与全方位的环境塑造,新生的概念将极易内化到群体的心中。 即使它在现实看来并不自然。 当人们之间置身于这种存在绝对强弱的游戏,并有了明确的聚光灯后,聚光灯下的人将使他们分散的心开始联系。 一方面,他们坚持地保持“自我”的观念,声称此为从内心散发的个人喜爱,一方面,他们已经无法控制地被这样的世界所带动,不自觉地融入其中。 聚光灯下的苏明安,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以“喜爱第一玩家”为一派的,看起来有些疯狂的人们,与“你们的喜爱太过病态”的人们所对立。 各色言论交汇。 【伟大的灯塔之神啊,我信仰您!我将从此一生跟随于您,成为您最为忠诚的逐光者……】 【明安……我想做明安的狗就是说……】 【一些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待在直播间里24小时吸安的人……】 【???这直播间开始犯病了?】 【喂喂,你们能不能去超话秀存在感啊,那是犯病信徒集合地,别来这恶心人行不,我是来学游戏技术的。】 【直播间不是依附于人而生的?这是“苏明安”的直播间,又踏马不是游戏技术直播间,你要学滚去论坛学。】 【嘿嘿,明安……我的明安安……】 【麻了,再这样下去苏明安真得统治世界了……无论是实力方面,还是思想方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视为心灵导师,又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言一行而改换自我,这一天天,整的跟一群失了心智的家伙一样。】 …… 苏明安看见了这样的言论。 他也曾经听过吕树对他说的话: “苏明安,你是个好人。” “你可以引领绝大多数人,让他们依赖于你,信仰于你,相信你绝对不会失败——这对你的完美通关绝对有帮助。你无需在意其他人怎么想。” “因为你是绝对的未来。” 现下的情况,确实是他自己的行为所导致。 聚光灯下,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因为有着压倒性、统治性的实力差距,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首先投在他的身上。 这些视线,存在恶意,但绝大多数都会是善意。 因为他是冲在最前线的人,是被明确打上标记了的“第一玩家”,是被联合团这种组织的“英雄计划”所明确推出来的人选。 但善意凝结过多,并经历了群体的狂热,又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便会汇聚成这般的情况。 他已经达成了一开始自己的愿望——让人们相信自己不会失败,相信他们的世界还有未来。 让人们知道,会有一个“灯塔”一般的存在,永远伫立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 而伴随着的——固化的想法,狂热的群体,相互辩驳的人们,这必然甩脱不掉。 从短期看来,这对通关很有帮助。 从长期看来,这对未来并无利益。 在脱离游戏后,稳定的、真实的世界不需要独裁者。 在脱离游戏后,世界也不需要很多无视法纪,一手遮天的能力者。 实力的划分,会导致弱肉强食,翟星会自然而然演变成明辉一样的世界。 苏明安并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会是怎样,他也没有心思在除了完美通关之外,还要操心人类成功后的未来。 但他知道,目前这般狂热的景象,虽然疯狂,但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给予了人们“希望”。 哪怕这个“希望”是病态的。 因为这个游戏一般的世界, 它本身就是病态的。 苏明安放下羽毛笔。 鬼画符已经抄完,他看向被血色字符布满的石碑。 石碑放出一道光芒,上面的血字渐渐消失。 系统提示声响起: 【完成第一关卡任务,获得600点资源点。】 【已完成关卡任务,第一关卡通关,是否需要退出副本?如选择不退出,将于两小时三十四分后(普拉亚时间上午八点整)自动退出副本。】 六百点的资源点,看上去根本不够。 苏明安记得赚取资源点的其中一个办法便是实现手下的愿望。 转头看向金蔷薇:“你有什么愿望吗?” 在他询问的那一刻,金蔷薇的面前跳出了一个界面。 【伟大的魔王,吾在人间游历,遇上了一位坚贞勇敢的人族士兵。现在他生命垂危,吾希望救下他的性命,不知您是否能够准许?】 【是/否。】 【如选择“是”,需花费100点资源点救治人族士兵,可能触发特殊奖励。】 …… 苏明安选择了“是”。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现,一个黑色的木偶人出现在了金蔷薇的身边,它的头上飘着“黑色眷恋者”四个大字,代表着它的名字。 【您选择救治人族士兵,扣除100点资源点。】 【金蔷薇的愿望被满足,您的资源点增加100点。】 【“黑色眷恋者”感恩于您伸出的援手,自愿加入魔王阵营,成为您的士兵。】 …… 苏明安如法炮制,又询问黑色眷恋者有没有愿望,却得到了暂时没有的回答。 他再度逛了一圈这处寒酸的魔王城,发现已经没有新的任务触发后,选择了退出副本。 眨眼的下一瞬间,他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平房。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五十分。 系统提示响起: 【完成“魔王与勇者”第一关卡,获得苏凛特殊能力“迷惑”。】 【迷惑:你可以对普拉亚任意一名npc使用该技能,让他听信你的话语。每次使用将扣除资源点,资源点使用数量与被迷惑对象的实力直接相关。】 【当前资源点:600点】 …… 资源点居然还能在现实使用? 苏明安原本只是对这个支线副本存在的意义有所猜测,而“资源点能在现实使用”的事情,让他有了更深一步的猜测。 他关闭界面,稍稍再睡了两个小时,在早上八点的时候离开了这间房间。 早上八点,左下角的频道聊天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玩家们开始抱怨夜间阴间,也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位新来的s级魂猎。 【布兰奇(奥克斯之星):有人参加了昨夜的花街“封锁”行动吗?我是八队成员。】 【比尔(薇雅后花园):十二队招听得懂人话的侦查系队友,不要混子,包过夜晚,符合要求的来!】 【莫晴(剑门):有。我是七队的。】 【西泽(世界树公会):s级魂猎的事?我也看到了,从红楼下来的那个吧?】 【科莱尔(无隶属):大家记得远离那个s级魂猎!他是原先亚特号上被救生艇抛弃的成员,绝对不是什么正经魂猎的身份,如有遇到,请速远离。】 【何加明(黄河系统):s级的话,应该是nppc和玩家不一样,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攻击我们,只要我们别招惹就行……】 这群玩家聊来聊去,都在说“不要接近他”。 但他并不担心原本亚特号上的人认出他,检验之石对他根本没用,只要他被确定为“人类”身份,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他走到房门口,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 这是普拉亚的日常,每当晨光降临,夜幕褪去之时,河道边总会有着一股淡淡的血气。 晨曦洒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看见魂猎们满身是伤的经过这片街道,迎接居民们送上的鲜花。 居民们对这样保护他们的英雄很是崇敬,他甚至看到有热情的大妈拉着魂猎介绍她的女儿。 他在这边站着,旁边倒是传来声音。 “早上好啊,小伙子。” 他回过头,看见邻居家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在晒着咸鱼。 她的指关节粗大,手背上绷着一层薄薄的皮,指甲缝里还有着黑泥,看上去是个习惯劳作的人。 她的脸也是饱经风霜,细细皲裂的皱纹布满着她薄薄的脸皮,一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正含笑注视着他,笑容很慈祥。 “奶奶好。”苏明安说。 “哎。”老太太应了一声,眼角的皱纹笑得更密集了。 她将手里有些泛黑的布匹摊开,让阳光顺畅地照射下来,弓着有些佝偻的脊背,挑拣着手里的鱼。 “看你这样子,昨天没睡好吧。”老太太说。 “很明显吗?” “眼下面都黑得不成样了,面色也不好。”老太太手指撇了一下脸:“要注意睡眠啊,小伙子,虽然外地人第一天来普拉亚确实会怕得睡不着,但有魂猎大人们在呢,别担心。”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镜面,面色好像是不太好。 夜晚的支线副本他是确确实实醒着的,两个小时的睡眠不足以支撑他一天消耗的精力。 他看向了在河道和街边返程的魂猎们,他们的神情与他类似。 ……毕竟都是一晚没睡的人。 “魂猎大人们很帅吧。”老太太笑了笑:“成了魂猎,那可就有大好前途,家里条件啊……能相好的对象啊……都会好上一大截。” 由于苏明安半夜里没出去,老太太把他当成了单纯的旅人。 “嗯。”苏明安点头。 老太太很健谈,一提到魂猎,又和他聊了一大截,说得都是些普拉亚魂猎的精彩经历。 什么西区的百人围捕战、北区的王城保卫战、中央城英俊的魂猎首领、谁家当了魂猎的孩子光宗耀祖……大大小小的普拉亚历史,都被她一张快嘴说了出来。 听老太太的意思,成为一名魂猎,尤其是战斗在夜间最前线的一线魂猎,是一件相当于祖上冒青烟的事。 哪怕他们很容易因此牺牲、死亡,也会为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个家庭以后也会受到周围人的照顾和尊敬。 说了一大堆魂猎的荣誉,老太太喘了口气,甩了甩手。 阳光照在被摆放好的咸鱼之上,布匹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小伙子,说了这么多。”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向他:“你是苏凛大人的后代,你想成为一名魂猎吗?” “想。”苏明安说。 ……毕竟他已经成为了。 听着他的回答,老太太叹息一声。 晨曦洒在她银色的发丝上,她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方才我跟你讲那么多,确实是老人家话多,遇上外来的小伙子就憋不住。” “但老太太这么多年看过来了,真不希望哪家孩子再去成为这个魂猎……哪怕这是件值得道喜的事。” “怎么了?”苏明安看向她,看到她有些悲伤的神情。 “魂猎的死亡率……”她说:“高达百分之七十啊……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苏明安确实被惊到了。 他是有想过魂猎很危险,却没想到死亡率会高到这个程度。 如果死亡率真的这么高,那普拉亚的魂猎不应该早就消失了吗?哪里还能一直维持着一百多的本土魂猎数量……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 ……因为更新换代。 一代又一代的更新换代。 旧的死了,新的便会填补而上。前任的魂猎死了,便会有二线的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魂猎确实一直在死亡。 但总有人一直在成为魂猎。 “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自私,毕竟没了这些英雄,我们这些人也就不在了。”老太太轻声说:“可小伙子——你是苏凛大人的孩子啊。你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家,老太太我真不希望,你又和其他孩子一样,这么快地死在这片土地上。人会留恋故土,苏凛大人为普拉亚做了那么多,你也该在这片被保卫的土地上好好生活一遭罢?” “……” “你也看到了,我有个女儿。”老太太转身,又开始摆放起桶里的海带。 她的动作有些缓慢,摆放的行动也很艰难,似乎是因为身上有不方便行动的疾病。 苏明安走上前,帮她摆放海带。毕竟他也是在打听消息。 “谢谢你,小伙子。”老太太朝他笑了笑: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有过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儿子。” 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透过正在帮她的苏明安,她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孩子的样子。 “小赫尔他……随着商船出去游历,回来便当了魂猎,在实习期一段时间后,他被编入了最危险的任务队,要去执行一个大任务。”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临走时的样子。” “漂亮的黑制服,模样挺俏的小手枪,还有一枚会发光的星星。” “我那时才突然看出来,小赫尔成了一个大人了。” “我记得,在临走那天,他说他一直很想喝我酿的陈米酒。” “我说‘等你回来再说吧,都要上战场了,还喝酒,回来记得带个漂亮姑娘,别给我们家丢人’。” “我记得他的回答。” “他让我赶紧把家收拾了,等着他带人回来,他貌似和另一条街的一个女孩处的挺好。” “他还说,让我一定把酒盛好,他过几天回来,要喝个八大碗。” “现在想想……” 她的语声很缓慢,语气也很平淡,就像个老人在叙说着件普通的故事。 旧有的悲伤已经随着岁月渐渐沉淀,在再度提起时,她的情绪已经不再如当初般崩溃。 岁月是治疗人情绪的良药。 干瘪的海带在她的手上揉拧,手背上薄薄的皮透出些血管的青紫。 她垂下头,晨曦在她苍老的面颊上留下薄薄的痕印。 “当时的我真蠢啊。” “……我该让他喝完再走的。” 三百二十二章·“欢迎回来” 苏明安听出来了。 老太太说的是“我该让他喝完再走的”,而不是“我不该让他走的”。 即使知道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她和她的儿子都没有对此感到遗憾。 她只是,将那份对逝者的缅怀放在心里,而后继续好好地活着。 活在她儿子守护着的这片土地上。 “瞧我,又开始说这些过去的事了。”老太太手掌擦了擦眼角,刚想继续说什么,她身后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件清凉裹胸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容貌与普拉亚当地居民人的容貌类似,发像黑芝麻一般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散着些麻子,走路时像带着风儿一般,颇有些英气。 “奶奶,今天是传信日,记得下午出发去教堂拿信……”她的语声戛然而止。 在看到奶奶身边的苏明安时,她的神情有些警惕,手向着腰间的匕首搭去。 “乐乐,来了啊。”老太太笑了声,转头看向苏明安:“小伙子,这是我的孙女乐乐。乐乐,别那么紧张,这小伙子还帮我干事呢,人挺好的。” 苏明安看了这个乐乐一眼,她的神情明显有些警惕,看来对他这个外来人很不放心。 “传信日是……”他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传信日啊,就是我们普拉亚特有的日子,大约一年一次吧。”老太太说:“一些升上云上城的人们,会定期通过南区的云上教堂传信下来,让我们这些家里亲戚能够知道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苏明安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天空中那个云上城,人们一上去就和下面断绝联系了,没想到还能传信。 “我家老头子,在三十多年前,因为在任务中立功,有了机会升上去了。”老太太笑呵呵地说:“他最近一封信是在去年,说他在云上城里最近过得很好,正在寻找治嘉嘉的病的法子,过几年说不定能回来呢。对了,嘉嘉是我家女儿,乐乐的妈妈。” 她往房内看了一眼,苏明安依稀看到,隔着一层玻璃,内室里躺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正在床上昏睡。 ……这还是个英雄家庭。 丈夫是魂猎,因为立功升上云中城。儿子也是魂猎,于任务中牺牲。 家里有个绝症的女儿,还有个没长大的孙女。 但即便如此,这位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依旧如春风一般。 “对了,小伙子。”老太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下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南区教堂这几天是开放的,但只有云上城人的亲属才能进去。” “奶奶!”乐乐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苏明安看着这两人,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 他确实对这个“传信日”很感兴趣,其中必然有着关于云上城的线索。但他没必要和这两个人一起去。 既然只要是云上城人的亲属就能去,那他作为第一批升上云上城的,苏凛的后代,当然也不会被拦下来。 “哎,确实,普拉亚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没必要和我们去那种全是人的地方。”老太太应和一声:“小伙子,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陪我这个老太太说这么久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没有。”苏明安说:“您也是英雄母亲。” 老太太咧开嘴。 即使年老也依旧整齐的牙齿排列在她的嘴中,她眯着眼笑,皱纹挤压成了一团。 “快去吧,小伙子,你出门还有事吧。”她笑着:“快去吧。” 苏明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普拉亚的热风迎面撞在他的身上,他登上了一艘小船,直奔普拉亚的中央区。 中央区离他居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在船上,他看到眼前的建筑风格渐渐开始变化起来。 原本的平顶房屋,逐渐开始拔高,屋顶也开始拔尖。青石砖瓦搭成的建筑看起来颇有些古韵。 透过这些建筑,他看见远处有一座高高亮起的建筑。它宛如一根金针般插入通透明朗的天空之中。 ……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信仰云上城神明的信众聚集的云上教堂。也是连接普拉亚和云上城的桥梁。 相比于白沙天堂,这里的景色确实要好上很多,让人想起异国的岛屿风景。 弹幕也对此深表惊叹,一群人又开始抱怨他们错过机会,纷纷表示要在第九世界下场。 人们已经逐渐总结出规律,世界副本是按照一个阳间,一个阴间的顺序排列的,只要第七世界够阳间,那么第九世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第八世界,之前的系统公告中有写,依然是如同特里里镇那般,是一个巅峰玩家竞争类世界。只是不知道依旧是取世界前十二同台竞技,还是取更多。 顺着缓缓淌过的水流,苏明安到达了普拉亚的中央区。 中央魂猎部是这一块最为显眼,看起来也最为庄重的建筑。比起东部魂猎部,它的规模和体积都要大上很多。建筑至少有六层楼高,外表是尖顶红砖瓦,好几个大门不断有人进出,这般场景,让苏明安想到玄幻故事里的佣兵工会。 他注意到,哪怕是行走着的路人,身上都有着代表魂猎的勋章,一线二线都有。这些人也与安于和平的那些居民不同,身上有一股剑一般的锐气,走路带风。 他走进这栋建筑,迎面便有一个男人拦住了他。 “您好,这里是中央魂猎部,请佩戴魂猎勋章入内。”男人客气地说。 苏明安只能将那枚s级魂猎勋章戴了上去。 在戴上去的那一刻,果不其然,左下角的频道聊天蹦出了一连串关于“s级魂猎出现在中央魂猎部!”的讨论。魂猎阵营已经被玩家们渗透,在这种遍地魂猎的区域,这里简直就像被玩家们统治包围了一般。 男人见他佩戴上s级勋章,立刻引他入内,一路的第四天灾们似乎很想砸些道具过来,试试苏明安到底是npc还是玩家。 在无数道视线中,苏明安一路上到了魂猎部的四楼,这里相比于一楼的大厅要私密清净很多,只是,在走近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时,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有些气急败坏的男声: 那声音,隔着扇门都能听见,可见里面吼着的人中气十足。 “——现在情况根本不一样,你明白吗卡洛查?那群疯狗一般的魂族简直是不要命地从下水道里冲出来,他们最近似乎掌握了一种爆发的手段,寻常武器根本阻拦不住他们!” 苏明安的脚步刻意缓慢了些。 “——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拿居民们的安危开玩笑,防线是一步不能退,卡洛查,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使你为难,但身为普拉亚的s级魂猎,你应该有这个觉悟。” “——总之,你想尽办法,带着你的那支精锐小队,去执行暗杀行动。我就不信了,把他们的那些个高等魂族杀了,这群只知道内斗互食,毫无纪律的家伙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嘭嘭。”带路的男人敲了敲门,里面的吼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声明显镇定很多,还带着一股优雅腔调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苏明安单独走了进去。 迎面便是一张铺满了纸张和档案袋的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金发背头的中年男人。 见苏明安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的通讯器。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写着“艾尔拉斯”的横牌。 很明显,这个男人便是传说中的普拉亚魂猎首领,近三千名魂猎阵营工作者的领导者艾尔拉斯。 “你便是新来普拉亚的s级魂猎吧,坐,请坐。”艾尔拉斯开口。 苏明安在他的对面坐下。 “苏凛的后代吗,仔细看,还真是和他升上云上城时近乎一模一样。”艾尔拉斯的眼神仔仔细细在苏明安身上扫了一圈,颇为感慨地道:“听说你才二十四岁?年纪轻轻便成了s级魂猎,真是年少有为……” “我是来普拉亚寻找我的爷爷的。”苏明安心里也有了说辞。 “我明白,我明白。”艾尔拉斯手在旁边摸索着:“苏凛六十年前做的大事,为普拉亚带来了新生的希望……当时的事情,魂猎这边封锁得很严实,不过,既然你是他的后代的话,也有资格知道。” 他将旁边的一个黄色档案袋放在了苏明安面前。 苏明安拆开档案袋。 一边拆,他听到艾尔拉斯有些感慨的声音:“苏凛升上云中城那年,我还没出生,并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文字却忠实地记录了一切。” 苏明安拿出档案袋里的纸张,开始浏览。 根据纸上的内容,他大概了解了关于苏凛当时做的事情。 ……从描述上来看,苏凛当时还真是个英雄。 拯救整个普拉亚的大英雄。 一直以来,普拉亚作为一座岛屿城市,一直面临着海啸和风暴的威胁。 而在六十年前,积蓄已久的危机终于爆发。 当时的普拉亚,资源极其匮乏,还有着风暴的威胁。根据当时的人们检测,一旦风暴完全登陆普拉亚,这里的一切都将被沉入海底,无人生还。 人们终日活在恐惧之中,他们毫无准备,无力抗拒这即将到来的末日。 然而时势造英雄。 就在这时,一个名为“苏凛”的人站了出来,提出了诺亚方舟一般的“云中城”计划。 他是一名天文学家,据他观测,普拉亚的危机并不是不可解决——天空中,似乎存在一座漂浮着的城市,人们怀疑,里面居住着俯视一切的神明。 苏凛和其他的领导者们,带领着人们潜心作业,在短短三年之内,制造出了巨大的空中飞艇,带着普拉亚一半的人们奔赴那座天空中的城市。 人们可以将视线暂时投向天空,转移自己的生存空间,使得普拉亚能够节约生存资源,得以延续下去。 不过,由于普拉亚科研技术有限,他们制造出的空中飞艇只能升,不能降,在人们到达云中之城后,便彻底和地上的普拉亚断了联系。 但不到一年,普拉亚的周围便出现了能够抵御风暴的结界,从此,普拉亚不再受天灾侵扰。 人们都说,这是那一半升上去的人们做出的贡献,他们打动了居住在云上城的无所不能的神明,让神明为普拉亚建造了防御结界。 二者之间的信息闭塞持续了多年,直到普拉亚的云上教堂建立。 云上教堂的教皇,天生便拥有与云上城神明沟通的能力,可以将天上的一些信息传递到普拉亚。 通过每年一度的“传信日”,普拉亚的人们得知,云上城资源丰富,遍地财宝,里面居住着的神明收留了他们,升上去的人们过得很好。 同时,神明大人还赐福于普拉亚的魂猎们,让他们拥有能够与魂族抗衡的实力。并宣告每年举办“海上盛宴”,定期选出能够升上云上城的英雄。 同时,云上城表示,当普拉亚的情况稳定后,云上城还可以定期放下一批人,让他们为普拉亚带下财富。 从此以后,普拉亚远离天灾侵扰,逐渐繁荣昌盛。 拥有了被神明赐福力量的魂族猎人,也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使得普拉亚的外贸更加繁荣,寻宝之人纷杳而来…… 档案上的信息到此为止。 苏明安将纸张放回档案袋,递给艾尔拉斯。 档案上的内容应该不存在错误,这是要收进普拉亚历史里的东西,大体不会出现差错。 但如果结合他就是苏凛的事实的话,这段历史就有些耐人寻味…… 思考了会,苏明安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有误。 那个六十年前的苏凛……真的会是他自己吗? 现下看来,说是他是那个六十年前苏凛的同名孙子,似乎逻辑才能说得通。不然无法解释他是怎么从封闭的云上城下来,又是怎么流落到亚特帝国去的。 “你的爷爷是位伟大的人。”艾尔拉斯感慨道:“若不是他当时及时站出来,提出了空中飞艇的方案,带领一半的人去云上城求情,恐怕普拉亚早已被风暴摧毁。 ——他拯救了整个普拉亚。” 三百二十三章·“不用等我了” “神明也很仁慈。”苏明安说。 从这段历史中看来,虽然是苏凛的计划对拯救普拉亚起了大作用,但主要还是因为那位云上城的神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是。”艾尔拉斯双手合十,神情很虔诚:“每一个在普拉亚活着的居民,都将无比感谢那位仁善的神明大人。” 他的语气很真诚,像是位不作伪的虔诚教徒。 苏明安已经注意到,普拉亚的人们对那位云上城的神明很是崇敬,像是人人都是教徒一般。 毕竟那位仁善的神明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对了,听了你关于昨夜任务的报告,你说魂猎的情报部出了问题?”在短暂的祈祷之后,艾尔拉斯放下手,开始进入正题。 “是。”苏明安说:“我进入花街据点后,遇上了一位实力不下于我的s级魂族。” “能描述一下那位s级魂族的样子吗?” “是一位绅士一般的老爷子,戴着高礼帽,拄着根手杖。” “原来是阿尔切列夫……”艾尔拉斯思考了会:“从尸体的收集情况来看,里面没有他,他是……逃跑了?” “是。”苏明安说。 “真意外。”艾尔拉斯眼里闪过精光:“真不愧是苏凛大人的后代,连阿尔切列夫那样的上位魂族都只能狼狈逃跑。” “或许他也是有所顾忌。”苏明安说:“魂族内部存在不合,他们根本没有要联合起来的迹象,遇到危险只会四散而逃。” “说得对。”艾尔拉斯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毕竟只是一帮只晓得吃灵魂,被欲望支配的畜生。若不是黑夜能够成为他们的守护屏障,这群家伙早就该被剿灭。” 他的语气很尖酸,含着对这个种族深深的蔑视和仇恨。 “但是即使是这么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最近有些嚣张。”艾尔拉斯眯了眯眼:“……最近我收到消息,这一帮各自为战的家伙,似乎找到了新的,能够将他们聚合起来的军师。” “军师?” “应该是一个新来的,很懂指挥战斗的魂族。”艾尔拉斯抽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段失败的战斗报告:“西区的三十六号剿灭行动,正是由于魂族战略的突然转变,导致失败。有魂族偷偷混入了魂猎的队伍,并在我们的据点安置了炸弹……很奇怪,明明这种管制用品,只有被检测之石检测过的忠诚魂猎才能申请得到,不知道这帮魂族是怎么拿到的……” 苏明安听了,已经大概明白了。 是玩家在插手。 他能够以魂族身份混入魂猎,自然也有能够在魂族阵营起到作用的玩家。他们大可以利用玩家的特殊性,远距离小队通话,了解魂猎的战术,通过不同阵营的队友来掌控战局。 这也是苏明安不愿意和他那支队伍一起行动的原因,他根本不能判断,他的队友是否会出卖自家的阵营信息。 而且,从艾尔拉斯的话语中,他也能听出,魂族那边,出了个非常懂指挥战术的魂族玩家。 万人副本,不能仅仅考虑到npc的剧情,也要考虑到这群第四天灾的特殊性。 “所以……苏凛。”艾尔拉斯端坐于椅子之上,视线直直与他相对:“鉴于你昨夜战斗的完美表现,我想再交给你一些重大任务。” 苏明安与他对视。 “虽然说你昨夜,才出色地完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大任务,但最近,魂猎这边实在调不开人手,你又是极其稀缺,也能让人放心的s级魂猎……”艾尔拉斯说着,忽然站起。 椅子发出刺耳的推移声,艾尔拉斯站起,面对着他,忽地弯了身。 这位拥有着魂猎阵营最高权力的首领,在此时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依然想请求你,接下这些对一般魂猎来说过于危险的任务。” 苏明安同样站了起来。 “我会接。”他说。 在他眼中。危险=难度高=奖励高=适合他。 危险的任务,往往也会更加接近完美通关的线路,为了保证自己在这个副本中一直领跑,他需要接受这些困难的任务。 “感谢你。”艾尔拉斯直起身,神情颇为感慨:“真没想到……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苏凛他的后代也依然在守护着这片普拉亚的土地……” 他将一个档案袋递给苏明安。 苏明安大概看了看。 这是个清扫任务。 所谓“清扫”,便是魂猎在夜间前往该区域,击杀正在捕猎的魂族。并顺藤摸瓜,依次击杀其他隐藏在暗处的魂族,直到这片区域不存在魂族为止。 清扫任务往往会持续十几天,直到该区域不再有居民死亡。 据东区十三街魂猎信息部报告,明明在五天前被魂猎清扫过的十三街,再度出现了夜间居民死亡的情况。 魂猎部怀疑,该区域出现了被魂猎放过的漏网之鱼。 因为怀疑清扫队自身出了问题,这个清扫任务的优先级上升,需要更高一级的魂猎去进行二次清扫,找出那名隐藏于十三街中的魂族。 “明白了。”苏明安看了眼地图,意外地发现这个东区十三街,就是自己居住的那一片区域。 怪不得邻居的那个孙女乐乐对自己那么警惕,原来是那片区域确实存在死亡情况。 “东区一共三十街,清扫完毕的街区为一至十六街。”艾尔拉斯说:“魂猎人员有限,我们也只能保证一部分街区是绝对安全的。但在被确保‘绝对安全’的街区却又出现了死伤情况……这对魂猎的威严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在夜间,普拉亚的街区会被严密封锁,居民也会自觉停止外出。如果清扫后的区域仍然有魂族出没,这只能说明,这名魂族在居民之中藏得很深。” “我今晚会注意观察十三街的情况。”苏明安说。 “嗯,你是住在那里的人,不会引起那个魂族的怀疑,只要注意夜间是否有可疑人员外出即可——另外,关于你反应的,魂猎情报部存在内鬼的问题,我会重视。”艾尔拉斯严肃道:“我已经将检测任务安排下去,近期会对情报部的魂猎做一次全面检测,以确保其中没有魂族混入。” “即使不是魂族,也可能有人会做传递信息之举。”苏明安提醒了一句。 他知道,情报部的内鬼大概率是玩家。 那么,无论这个玩家是魂族还是魂猎,这名玩家都会向外传递信息,大范围检测也不会查出东西来。 “……我明白。”艾尔拉斯双拳紧握。 面对魂猎自身可能出问题的事实,他看起来十分痛心。 苏明安翻着手里的纸张,忽地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声极为轻浮的呼唤: “艾尔拉斯——我亲爱的艾尔拉斯,你瞧瞧,是谁来了——” 苏明安回过头,看见一个一头黄发,穿着皮质外套,耳朵上吊着十几个耳环的男人走了进来。 黄发男人的身后,跟着一位与他画风截然不同的男青年。在看到青年的那一刻,苏明安脑中立刻蹦出了“骑士”这一词汇。 原因无他,这名跟在男人身后,含蓄微笑的青年,极其符合人们对于骑士的印象。 青年穿着一身铁质轻甲,腰间一柄金色佩剑,发色是阳光一般的金色,笑容像天生能感染人一般,让人看着就生不起厌恶的心思。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室内,那莹绿的,澄澈的瞳孔之中,清澈得如同镜子一般,恍若能映出人们染着光的影子。 “艾斯克,你这家伙。”艾尔拉斯笑骂了句,似乎和前面的黄发男人很熟悉:“西区那破事还没解决,你倒是跑中央部这边来了。” “你自己不轻松?我在那跑东跑西调动部队,你在这舒舒服服坐办公室……我到现在都想问,魂族那边到底是来了哪路神仙?硬生生把这帮蠢蛋一般的家伙联合起来了,现在我们清扫哪片区域,都有提前埋伏好袭击我们的家伙。”黄发青年抱怨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西部魂猎部长,艾斯克。”艾尔拉斯拍了拍苏明安的肩:“艾斯克,这位是新来的s级魂猎,苏凛大人的后代,也叫苏凛。” “哇。”艾斯克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又来了新壮丁?我听说了,昨晚的花街任务就是他主导的吧。总算是来了靠谱的新人了,最近的新人素质一个个鼻子朝天,不是应变能力差就是喜欢擅自行动,要是再不来点能干事的,我真要被这群新人活活气死。” 苏明安听着有些无语。 看来那帮玩家的破坏力真是不俗,连西区的总部长都头疼到这种地步。 毕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天生的主角,敢下场的玩家基本都是想打出一番天地的。喜欢擅自行动、瞧不起npc……都已经成了大部分人的标签了。 艾尔拉斯又和艾斯克聊了几句,便向苏明安介绍其后面那位骑士一般的青年来。 “这位是谢路德,云上教堂出身的光明骑士,是一位刚接受神明赐福,便展现出a级魂猎实力的最强新人。”艾尔拉斯朝着苏明安说着:“谢路德是魂猎这边目前最有潜力的战士,最有机会突破s级的存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缺乏战斗经验,苏凛,我知道那些b级c级魂猎你看不上眼,但之后的战斗任务,你可以把这孩子带着,他值得信任。” 苏明安看了谢路德一眼。 那双莹绿的眼正与他视线相对,谢路德注意他看了过来,朝他露出了微笑。 “您好,尊敬的s级魂猎大人。”谢路德鞠躬,剑鞘与铠甲发出鸣响之声。 “你好。”苏明安回应。 他看得出来,对方的尊敬不似伪装。 面对这种骑士出身的战士,他确实生不出排斥的心思。 如果对方的魅力也有评级,苏明安估计也至少得是s。 a级魂猎,战斗力起码也有1500向上……至少不算拖后腿。 在他们打过招呼后,苏明安便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任务已经收到,信息也已经到手,看样子,艾尔拉斯和艾斯克还有话要说。 苏明安不再久留,转而去楼下领取昨夜的任务奖励。 在他离开后,原本挂着一脸放荡笑意的艾斯克收敛了笑容,将门缓缓关上。 “身份信息靠谱吗?”艾斯克语声有些严肃。 “应该没问题,他确实和年轻时的苏凛大人几乎一模一样,应该就是苏凛的后代。”艾尔拉斯说。 “可我最近有听一些西区的新人报告,说他出身于亚特帝国,原本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子爵,甚至曾经被抛弃在沉船之上——他的实力,就像是到了普拉亚之后突然展现出的一般,像是要故意取得我们的依赖。” “这也是我怀疑的一点。”艾尔拉斯说:“所以,昨夜我给他派了个一直困扰我们的最难任务,目前可以初步探出,他至少不是魂族那边的人,不然不至于将对方的老巢一锅剿灭。我看过魂族尸体的死状,他丝毫没有留手。” “可他没有留下阿尔切列夫,也没有提过一句关于露西娅的信息。” “年轻人,爱面子,放跑了就不提了,很正常。” “我还是很怀疑,就算他是苏凛大人的后代,也不至于实力强到这个地步,他才多大……” “谢路德也才二十岁,初次接受神明赐福便是a级实力。” “你不能将受到神明大人赐福的魂猎,与在外面自我觉醒的魂猎作对比。” “……所以今天的任务,是魂猎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我不关心他是从哪里前来,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要一直隐藏实力,只要他是人类,不忠诚于魂族,不屈服于感性,我可以放心胆大地投资他,将他打造为一柄最为锋利的刀。你知道的,王城那边态度暧昧,为了剿灭那群阴沟老鼠一样的魂族,我们需要一柄无往不利的武器。一开始我将这个目标定位谢路德,但他过于善良,我只能转换目标。” “你连苏凛的后代都要利用?虽然我也是魂猎的人,但不得不说,魂猎的首领还真是一直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你知道的,为了对付那些魂族,我们需要想尽办法,榨尽一切力量。” “对了,艾尔拉斯。” “嗯。” “你说的,要考验他的任务。结合他的居住地想想……不会是那个十三街的二次清扫任务吧?” “是。” “……艾尔拉斯。” “嗯?” “你真残忍。” “……” 艾尔拉斯叹了口气: “……是这世道太残忍。” 三百二十四章·“拿来吧你!” “……终于找到你了。” 热气腾腾的烤肉店里,一个身影猛地窜了进来。 苏明安从面前的菜单上抬起头来,看到诺尔扮演的角色莱克恩从店门口走了进来。 诺尔穿着一身魂猎的黑色制服,走进来时还迎来了迎宾小姐的热情招呼。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部队的魂猎,看来诺尔是升职了。 “没想到啊,居然能看到你在副本里享受的时候,你这是……在这吃烤肉吗?”诺尔在桌旁的椅子坐下,他身后的九个魂猎围绕着桌子而站,看上去就像是来挑事的一般。 苏明安将菜单扔给他:“点吗?” “我看看……”诺尔翻开菜单:“老板在吗?在吗?那个……菜单上面的,都来一份。” 红发的女郎老板在一旁露出热情的笑容,像是看到亲爹了一般连连应声。 “你有钱?”苏明安说。 “我升职了,调任北区王城守护队,吃什么都王城报销。”诺尔指了指肩头的金色星星:“据说是王城公主看我合她眼缘,所以把我特别调到守护队做队长了……倒是你,怎么一个人在大白天跑来吃烤肉,我记得你不是爱在副本中享受的人啊……” “不是我一个人。”苏明安说。 “哎?”诺尔疑惑地出了一声,而后忽的看见一个颇为正气的青年,从一旁走了过来。 取下了骑士铠甲的谢路德,即使没有佩剑,身上也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在看到这一大帮魂猎聚在桌边时,他端着肉的动作愣了片刻,转头看向苏明安。 “这位是谢路德,光明骑士出身,a级魂猎,我的队员。”苏明安指指诺尔:“谢路德,这位是莱克恩,王城守护队队长。” 诺尔看了谢路德一眼,随即了然。 他看人很准,能看出对方是货真价实的骑士还是伪装的玩家,苏明安和这个npc在烤肉店相聚,多半是苏明安在刷好感。 他知道,苏明安从不干与副本进程无关的事。 “你好。”诺尔伸出手,却见对方牵住他的手,行了个吻手礼。 “向您问好,王城护卫队长。”谢路德轻声说。 “哈哈……”诺尔愣了愣,立刻收回了手:“还真是传说中的骑士风范啊。” 他在背包格子里找了找,将一柄红色的武器抛给了苏明安:“之前说好的,送你的武器。” 苏明安接过。 “我这边也还有巡逻任务,就不打扰你们了。海上盛宴前夕,中央魂猎部见。”诺尔说完这一句,便带着一帮沉默的魂猎队员离开了这间小店。 苏明安看向手里的武器。 这是一柄血红的长刀,刀刃细长,重量很轻,整体泛着一层火红的光,像是会自主呼吸一般。 属性面板在他眼前弹出。 …… 【琥珀(红级):文明之火,跃动于长河之中。 攻击力:30~50 耐久:30/3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50及以上,空间类技能持有者。 主动技能(凝结):玩家的下一次攻击将附带“空间碎裂”效果,对面前的敌人附带额外斩击伤害,对面前物品造成“破坏力度”提升效果。效果强弱与玩家空间技能等级直接相关。冷却时间三分钟。 空间伤害属性:攻击时,附带50~200点法系空间伤害,该伤害不可被物理防御效果所避免,并造成额外破坏效果。】 …… 竟然是一把空间系武器。 苏明安之前就在世界论坛上有看到,说副本中掉落的装备,装备需求都比较大众化。而后勤玩家制造的装备,装备需求会苛刻很多。 就像这里写的“力量需求50及以上”,还要空间类技能持有者,苏明安估计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使用这把武器。 看来诺尔确实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 他将长刀收了回去,看见面前的谢路德已经将肉都翻面完毕,连小菜都端端正正摆在了双方面前,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做的比店员还周到。 “这家烤肉很不错,队长可以试试。”谢路德比了个请的手势,看来是想苏明安先动。 说实话,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后,苏明安就没怎么花时间吃过东西,反正体力条只是个隐藏数值条,睡觉也好喝水也好,只要让自己足以行动就行。 但现在诺尔来了一通,公然挪用王城拨款,把这家店的菜全点了,连旁边的小桌都放满了菜品…… 在谢路德期待的目光中,苏明安吃了一口烤肉。 虽然说味道也就那样,甚至还有些辣…… 苏明安在这边吃着,谢路德则在勤勤恳恳地向他报告着魂猎最近行动的情况,也不管他在不在听。 在报告中,谢路德也提到了传信日的情况,说如果苏明安感兴趣,他们可以下去一同前往云上教会。 “一起去吧。”苏明安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从刚才谢路德的介绍中,他了解到,传信的方式是单人祈祷。 收信人会单独进入一间房间,虔诚祈祷,等待着文字在房间里的水晶球上浮现,如果有文字,便说明收信人在云上城的亲人给他留下了话语。如果没有,就说明今年他的亲人没有话要说。 很多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传信,去年收到信息的也就寥寥几位。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六十年前的苏凛后代,而非苏凛本人,那他理应也该收到信才对。 他终于找到了验证自己身份的办法。 他在这边思考着,烤肉店门口又传来好几阵脚步声,紧接着,一群魂猎又走了进来,像是扎堆来的一般。 “听说你在这吃烤肉。”门口传来声音。 果不其然,苏明安一抬头,就见是吕树和林音。 他在这吃会烤肉,怎么这群人却像是听见荒唐事了一般,非要跑来亲眼看看。 “点那么多?”林音望着几乎把几个桌子占满的菜品,愣住了。 她立刻叫来一旁的老板,让老板全部再上一份。 苏明安看着她做完这一系列行为。 “想不到你当了队长还挺有钱。”林音感慨着,一边坐下:“我可算饿了好几个副本了,说实在的,还是怀念以前城市里开的烤肉店味道……” “诺尔出的钱。” “……啧,原来如此。”林音说。 苏明安起身: “谢路德,走了。” 他不知道吕树和林音跑过来干嘛,如果是来蹭烤肉的话,正好留给他们,免得一堆人聚在这里,别人还以为魂猎在这聚团打架。 “这是海上盛宴的报名号牌,我给你兑换了一份。”在他离开前,吕树将一个号码牌给他。 ……原来这两人是来干这个的。 他收下号码牌,和吕树约定了海上盛宴前见面的时间,而后和谢路德前往了南区的云上教堂。 在前往烤肉店前,他已经在中央魂猎部兑换了昨夜花街任务的奖励,拿到了四百多点贡献点。 大概再完成今晚的那个二次清扫任务,他就能将那把霰弹枪拿到手。 在之前的烤肉店里,苏明安也已经和谢路德初步聊了聊,将对方的好感度刷到了五十。 这位骑士青年似乎非常愿意相信人,他只是随口说了点对于普拉亚和魂猎的感想,夸了几句云上教堂,对方的好感度就噌噌地向上涨。 总的来说,目前的任务进程情况十分良好,并没有哪里出现不可挽回的差错,看起来比第六世界的情况要阳间很多。 经过长途的水道,他到达了南区的云上教堂。 教堂前有一片建设了喷泉的大广场,此时挤满了当地居民。排列的队伍从教堂大门挤到了广场之外,看上去非常壮观。 谢路德直接将他领向了教堂之后的,一处高层圆顶建筑。 与门口的教士沟通片刻后,谢路德领着他走到一扇小门前。 “这是教会内部人士,以及魂猎们用于收信的房间。”谢路德轻声说:“我没有升上云上城的亲人,队长,你进去吧。” 苏明安点头,推开门。 这是一间并不大的房间。 一张木椅,一个漂浮的水晶球,房间里只有这两样摆设,连窗户也没有。 唯一的光源是那块发着微光的水晶球,他在木椅上坐下,身后的房门缓缓关合。 据说,云上教堂的教皇制造出了这种传信水晶球,并定期注入信仰之力,得以让天上的信息传递下来。 苏明安伸出手,按照之前谢路德介绍的步骤,将手放在水晶球之上,说着自己的名字。 血红的字迹在水晶球之上一闪而过,在他说完“苏凛”二字后,水晶球开始亮起。 像是整个小房间一瞬被点燃一般,他感到周围的温度也在上升,除了亮起的血色文字之外,他的视线里也出现了浅淡的红色。 他知道,这是“传信”的预兆。 他即将收到来自云上城的苏凛的信件。 光芒在他眼前越来越亮,渐渐将他的视野完全吞没—— 他闭上眼,在感觉刺眼的光芒淡去后,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一片写着不明意义文字的水晶球。 “……” 苏明安凑上前去,使用拍照功能,将这段文字完完整整记下来。 虽然他听说,居民们收到的信都是可以被读懂的当地文字。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收到的,便是这么一长串梵文一般的特殊文字。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线索,让他能够读懂这种文字。 他又观察了片刻,确认水晶球没有进一步变化后,正要转身出门。 “咔哒。” 他听到了一声轻响。 那声响似乎来自小房间的角落,在他望过去时,一道暗门被缓缓开启。 一个戴着皇冠,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走了出来,老人的身上是素净的布衣,看上去和头上那顶精致的皇冠显得有些画风不合。 一看到这个老人,苏明安脑中就跳出了“教皇”的词汇。 普拉亚的教皇菲尔亚,据说天生便能与云上城的神明沟通,掌握着信仰之力。 在信仰遍地的普拉亚,教皇是与王室不相上下的存在。哪怕是将来要继承王位的王室公主,在他面前也要平等交流。 他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普拉亚的教众们,他掌握着唯一能与云上城交流沟通的能力。 而在这位教皇走出暗门,与苏明安视线对上的一瞬间。 教皇摘下头上璀璨的王冠,轻轻跪了下来。 “欢迎您回来。”教皇轻声说:“苏凛大人。” “……” 苏明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是有想过苏凛身份不简单,但也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个地步。 魂族的阿尔切列夫由其转化,普拉亚的空中飞艇由其建造,现在……就连这教皇,都在向他下跪行礼? 之前看见石碑上的文字,他还以为自己只是那个苏凛的后代,不然不可能收到传信。 但现在看来……貌似六十年前的苏凛还是他自己。 “您在亚特帝国,找到能够加固结界的办法了吗?”教皇问道。 “……暂时没有。”苏明安回答。 虽然他知道苏凛多半是找到了,不然不会选择返程。 但他没有那段记忆,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这样。”教皇起身:“这样就有些麻烦了……” 苏明安看着对方的动作,看着对方的手搭在水晶球之上,看着对方缓缓闭上双眼。 水晶球再度发亮。 苏明安感到室内的温度又开始升高,这位教堂似乎是在和普拉亚的神明沟通。 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忽地听见了一声系统语声: 【即死抵抗生效!】 “!”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消息跳出来,就只能说明…… 他立刻发动空间位移。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噼啪声,他的身形微微一动,而后硬生生留在了原地。 【空间已锁定。】 【开启boss战模式,当前敌人:云上城神明。战力:9999】 【胜算对比:0.19%】 …… 苏明安一剑朝面前的教皇砍去。 在这一刻,他看见教皇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原先的海蓝眸色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正看向他的,是一双与他类似的,暗金色的双眼,像神明正注视着凡间的蝼蚁。 三百二十五章·“好久不见了,父亲” 【即死抵抗生效!】 【即死抵抗生效!】 【……】 耳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系统语句,苏明安手里的剑已经砍在了教皇身上。 剑刃落到教皇身上,而后竟毫无阻碍地切过了对方的躯体,这一剑从对方的胸口砍到腰腹,鲜血溅射而出。 苏明安迎着满脸鲜血,准备抓紧时间再度挥出一剑,却看见眼前的教皇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 苏明安眨了眨眼。 温热的血迹顺着他的面颊滑下,他这一剑出的太突然,本来只是死前的一发试探。 但他没有想到。 对方连一点反击也没有,只是看着他。 在教皇倒下去的那一刻,耳边的“即死抵抗”语音也停止了,对方那一双暗金色的双眼,此时已经完全闭合。 他杀死了被神明附体的普拉亚教皇。 【你杀死了普拉亚教皇·菲尔亚】 【exp+10000!】 【普拉亚阵营好感度集体下降50点,当前好感度:仇恨】 苏明安看着跳出来的界面,愣住了。 ……他貌似是卡了个bug。 如果他没有装备的即死抵抗效果,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根本没有机会去砍翻面前的教皇。 但因为存在即死抵抗。 他似乎进入了一条莫名其妙的支线剧情。 “叮咚!” 【由于你杀死了普拉亚教皇,无法参加“海上盛宴”,完美通关·天国线默认失败。】 【进入完美通关·地狱线。】 【“一念天国,一念地狱。”】 【线路提示:加入魂族阵营,发动战争,屠杀普拉亚居民,抢占普拉亚。】 …… 看着这个格外凶残的线路提示,苏明安愣了片刻。 剑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教皇尸体,一时有些茫然。 “嘭!”地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撞开。 “队长,你没事……”听到动静的谢路德,看着门内的景象,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苏明安回过头。 鲜血流淌在他的脸上,身后便是有着一道巨大剑伤的教皇,看这场景,苏明安是想推脱也没机会。 谁能想到教皇会主动对他出手。 谢路德在原地顿了片刻,而后转头就跑。 在苏明安出门时,这间房间已经被闻讯赶来的魂猎包围。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手持枪械和长剑,用武器对着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这群人毫不犹豫地开枪。 “轰——!” 重力压制效果出现,伴随着一阵密集的“叮叮”声,子弹掉落在地面上。 苏明安向远处看了一眼,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看见了一个佩戴着s级魂猎勋章的白袍男人。 他直接转身朝房内跑去,位移进了教皇刚刚进来的暗门。 一进入暗门,他就感觉身后的追逐声停了,在他回过头时,他看见那些魂猎们在门口止住了步伐,没一个跟进来的。 “怎么办,这个家伙进了这里……” “先去请示大主教大人,我们得到命令才能追击……” 人们讨论着。 苏明安看着这群人。 他们对他怒目而视,骂着“叛徒”“真是丢你爷爷的脸”之类的话,却没人敢跟进来。 看来这是处这群人不得入内的地方。 他不理会这些人,手扶着墙,朝着暗门内的狭窄走廊往里走,正准备打开背包里带着的手电筒,忽地看见一抹亮光亮了起来。 光源来自他的手腕,这枚ai腕表终于初始化完毕。 一个湛蓝的面板出现在了他的手腕上方,接着,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向您报告,我的主人。这里是世界游戏可进化型一代智能腕表……” 这声音是响在他的脑海中,而不是回荡在耳边,看起来确实是结合了系统的技术。 苏明安借着腕表的亮光往里走,看见了一条螺旋向下的楼梯。光晕在楼梯的最上方摇晃着,下方如同黑洞一般照不见底。 “——鉴于制造者的个性化定制要求,我为您特意加载了娱乐模块。无论是猜字谜,贪吃蛇游戏,k歌,或是成语接龙,我都可以随时随地为您提供娱乐服务……” 腕表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苏明安的手在扶杆上一摸,摸到了一片铁锈。 “——或者,当您觉得无聊的时候,我也可以为您播放音乐,我收录了原先翟星的九万多首不同风格的音乐,还加载了听歌识曲系统,一定会能让您得到最好的音乐感受……” “铛,铛,铛。” 苏明安顺着铁质的楼梯一路下行,铁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下方,黑暗的螺旋楼梯如同一条大蛇,身体下沉匍匐,似是吸引着来者前进。 就连空气好像都变了些许,吸进去的气体干燥冷冽,温度也在上升。 在一路下行时,他抬头看。 长长的,向上的,宛如大蛇一般蜿蜒的楼梯,悬在他的头顶,原先来自暗门门口的些微光亮已经完全消失。 ……刚刚教皇就是从这条楼梯上来的吗? 他继续下行,终于走到了底。 这里如同一间地下办公室,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悬浮的水晶球。附近很干净,没有灰尘,看起来是常有人在。 耳边,腕表还在继续聒噪着: “——暂时的个性化服务就是这些,如果您有进一步的需要,也可以告知我……” “你先闭嘴。” 苏明安出声。 腕表一瞬间没了声音,只是那光还是亮着,为他提供着这一片的照明。 苏明安开始搜索。 他的手在水晶球上放了放,水晶球没有反应,他试探性地凑近去听,却听到了水晶球里,传来了一声人的呼唤。 在这声呼唤传来后,水晶球开始自主放光,接着,两个如同监控室屏幕一般的画面,随之浮现而出。 苏明安认了出来——这两个画面记录着的,正是专门用来“传信”的房间画面。 一个画面记录着的,是当地居民收信的房间,此时还坐着一个等待收信的居民。 一个画面记录着的,则是他刚刚所在的房间,此时画面里还聚集着等在暗门口的魂猎们,教皇的尸体还倒在地上。 这两个画面宛如监控一般,将两个房间的情况在水晶球之上呈现。 他听到第一个画面传来声音。 “嘉尔德……”那名居民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叫着名字,似乎在等待着收信。 苏明安注视着这个画面,等待着。 等待片刻后,画面中这名居民祈祷结束,叹了口气,说着“看来今年又没有消息”,从传信室中离开。 而后,下一个居民走了进来,他的手放在水晶球上,也在等待着收信。 “拉尔特。”居民叫着名字。 看着这一幕,苏明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桌面上摆放着的羽毛笔,以及旁边的一本薄薄的册子。 他迅速翻开册子,在第三页找到了“拉尔特”的名字。名字后面,跟着一句话:“时间会让我等待到再度遇见你。” 他拿起羽毛笔,在面前的水晶球上写了这句话。 等待片刻后,在第一个画面之中,传信室里的水晶球上,浮现出了一行血红的“时间会让我等待到再度遇见你。”。 那名居民看着这行字,忽地泪流满面。 “终于有消息了……”这个居民喃喃自语,而后离开了传信室。 苏明安翻着手里的册子。 册子非常薄,只有三页纸,里面记载着的名字不到三十个。 他已经明白教皇在做什么事了。 他面前的水晶球,明显相当于一个总控制室,他在这个水晶球写字,内容会传递到传信室里的水晶球上,让这些居民以为,是云上城的亲人们通过水晶球在传话。 但其实,这些话语只是教皇在写。 ……苏明安猜测,大概是所谓的云上城神明,将这些云上城亲人们的回信弄到了册子上,然后让具有传递信息能力的教皇,来书写这些文字。 他将册子翻了翻,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凛”。 但很显然,和其他人不同,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的,确确实实就是一段看不懂的文字。 他又将册子翻了翻,忽然听到水晶球传来一声耳熟的声音。 那个人在呼唤一个名字,“嘉尔德”。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传信室的椅子上,双目紧闭,一只绷着薄皮的手搭在水晶球上,看上去非常紧张。 苏明安认了出来。 这是那位领居家的老太太。 她在早上的时候,确实说过下午要去取信来着。 苏明安想起了老太太在白天的话语。 【一些升上云上城的人们,会定期通过南区的云上教堂传信下来,让我们这些家里亲戚能够知道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家老头子,在三十多年前,因为在任务中立功,有了机会升上去了。】 【他最近一封信是在去年,说他在云上城里最近过得很好,正在寻找治嘉嘉的病的法子,过几年说不定能回来呢……】 她当时的笑容很灿烂,苏明安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房间里躺着的病着的女人,那一声声粗重的呼吸声,似乎是受了很大的苦。 老太太和她的孙女,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家,等待着升上云上城的亲人回来,得以治她女儿的重病。 这个家,看起来摇摇欲坠,唯有一个希望撑着。 苏明安将手里的册子翻了翻,忽地看到了她家老爷子给她的回信。 回信很简短,只有短短一行字,却透着股绝望的味道。 【嘉尔德,不用等我了。】 他将册子合上。 水晶球的画面中,老太太满脸紧张。 她的手沾了些汗湿,一张有些泛紫的唇微微颤抖着,嘴唇缓缓蠕动,似乎在低声祈祷,期待着能够听到好消息。 苏明安将手里的羽毛笔放下,没有将这行绝望的回复写上去。 他注视着老太太,直到她缓缓睁开眼。 注视着眼前毫无动静的水晶球,老太太叹了口气。 “怎么今年没消息呢……” 她收回手,而后,迈着缓慢的步子离开了传信室。 下一个居民走了进来。 苏明安没有再看,他抬起了头。 他开始搜寻这里的其他线索。 线索洞悉技能开始发挥作用,在他搜寻的时候,他看见了角落里一处发光的红圈,位置极其隐蔽。 他走上前去,手在那里按了按,忽地听见一声“咔哒”声。 原来这里有着一处暗门。 如果不是线索洞悉技能,光靠他自己找,还真的找不到这么一处机关。 他看着旁边的墙壁开始颤动,而后,一道蔚蓝的,如同薄膜一般的旋涡出现在他的眼前。 旋涡微微旋转着,似乎在引他入内。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处传送门。 也对,如果这下面没有出口的话,教皇每次下来都要再费力爬上去。 他的手碰了碰旋涡,下一刻,他的周边亮起雪白的光芒。 “唰——” 寒凉的风刮过他的脸颊,他在白光之中睁开眼,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湛蓝的天幕如同一口大锅,罩在他的面前,如同碧玉一般澄澈。 干净得如同丝绒一般的白云在他身边漂浮,他低头看了看,看见一处光滑的平台。在转头之时,他望见雪一般纯白无瑕的城堡屹立在平台的那一端。 高空的冷风吹起他的发,他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冷。 ……云中城。 原来这个传送旋涡,是通向云中城的……看来教皇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在传递云上城的信息。 原来天上真的有神明居住的城市。 他刚想迈开步子,视野却突然一歪。 “嘭!” 他倒在地上,身体忽然如同钢铁一般沉重,喉咙涌现出一股血味。 【受到云中城毒气影响,每秒减血10%】。 ……云中城毒气? 他咳嗽了一声,立刻以手为支点,费力转动着身体,想回到原先的漩涡之中。 而在他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绣着金色圣纹的白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终于等到你打上来了。”那个声音说。 什么意思? 苏明安没听明白这位云上城神明在说什么。 他刚想开口,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便猛地压了上来。 …… 【boss战失败。】 三百二十六章·“父亲,和我玩个游戏吧” 烤肉店的香气在面前漂浮。 对面金发骑士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苏明安的身子微微一抖,他抬起手,以揉眼睛的动作来掩盖眼底里的痛苦。 ……云中城神明是真的杀了他。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句问话,就像是等待已久。 他刚刚才开始接触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一记攻击压了上来……直到自己被一瞬压死。 他甚至听到对方说“终于等到你打上来了”。 就像是早就等着杀自己了一般。 如果说自己的敌人是一个战力9999的神明的话……这个副本他要怎么通关?苏凛到底是干了什么事,以至于让一个神明都要等着杀他? 他放下手,眼中残留的痛苦情绪渐渐逝去。面对着翻阅着菜单的谢路德,他轻咳一声开口: “——谢路德,你认为,云中城神明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的吗?” 谢路德手指一颤,放下菜单。 “当然。”他无比郑重地说:“神明大人不死不灭,从普拉亚未曾存在时,就已经生活在云上城里。祂全知全能,强大而仁善,祂降下防御结界,庇佑着整座普拉亚的居民……队长,你是云上教会有兴趣吗?如果您想了解的话,正好下午是传信日,我可以带您去教堂……” ……这谢路德还真是个忠实的信徒。 看来从谢路德嘴中是问不出话来了。 对方是个从小在教会耳濡目染的光明骑士,不可能说神明的一句坏话。 苏明安又随口提了几句,将谢路德的好感度刷到五十,而后又遇上了诺尔和吕树。 与上一周目不同的是,他这一次,没有接受谢路德的邀请,没有前去云上教堂收信,而是选择返程。 他并不知道神明针对他的原因,但云上教堂是一时半会不能去了。 去了就有个教皇蹲在那里,开口就问他有没有找到维持防御结界的方法,回答没有就要开打,打不过还请神上身来打。 苏明安确实不知道维持防御结界的办法,所以云上教会目前绝对不能去,去就是死局。 他坐船返回,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昨晚两个小时的睡眠根本无法支持他一天的行动,估计今晚还会有个人夜间副本,他得在白天把睡眠补足。 当苏明安再度醒来时,窗外的日光已经偏西。 夕阳血红的光辉中,他望见窗外有着一段距离的王城城堡,其上漂亮的琉璃顶泛着一层金灿灿的光。 ……王城。 如果云上教会这边无法突破,那么王城呢? 明天要不要去王城找找突破口…… 他思考着,起身推门。 门外的夕阳显得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忽地看到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站在门口的晾衣架边。 她微微垂首,细嫩的手梳理着肩旁的黑发,看上去颇为唯美。 见他推门,她微微回头,对他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 她眼睫的微光显得将坠未坠,面容在夕阳下显得如童话般美好,笑容显得恰到好处。 看了一眼门外的少女,苏明安沉默了片刻,“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等等,等等……”细弱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敲门声,门外的人有一股“你不开门我就不走”的气势。 “麻烦开下门,开下门,有事和你商谈,很重要的事……”她敲着门。 “有事对接东区魂猎部,别找我,我不接单人委托。”苏明安说。 “不,不是!我不是npc!找你真有事……”门外的人犹豫了片刻,而后跟了一句:“我找你有事……苏明安。” 苏明安开门。 穿着甘蓝色洛丽塔长裙的少女站在他的门口,她的小脸被晒得通红,看起来是等待了很久。 第一眼看过去,苏明安还觉得没什么不对,看了第二眼后,他忽然发现这张脸有点眼熟。 “山田町一?”苏明安看着她有些男性化的脸。 亚特号上这人千里而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人转头就换了套女装找上门来。 “让我进去好吗?”山田町一理了理刘海:“我还算是你队里的成员吧?” 苏明安侧身,意思是让他进来。 门被合上,山田町一怯怯地站在桌边,揪着裙角。 “以后队里的任务能带上我吗?我好歹也算是个b级魂猎,也是你小队的成员。”山田町一轻声说。 “不行。”苏明安说。 “……”山田町一眨了眨眼,而后很快就接了下一句:“……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不帮。”苏明安说。 山田町一瘪了瘪嘴。 “我想与魂族的首领见上一面,你能带我去吗?”山田町一说:“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用东西来换,就当是一份有偿委托。” 他手指微动,调来了一张分享面板。 苏明安看了眼。 【职业进化宝石(大)*2】 【持有此宝石,可将职业进阶一级。】 …… 职业进化宝石。 相当于硬通货一般,是最受玩家欢迎的那一批道具。 山田町一居然拿这种东西做交易,看来他对见魂族首领这一事,确实非常渴望。 但苏明安没有急着同意:“即使你这样说,我也没有和魂族首领见面的能力。你我都是人类,深入魂族阵营,与魂族首领见面太过危险。” “不,你有。”山田町一盯着他说:“苏明安,副本对你来说如同家一般,只要你想做,你就一定能做到。只要你同意了这个交易,你就一定能带我和魂族首领见面——现在的关键点就在于,你是否同意这笔交易?” “……你真信任我。”苏明安淡淡道:“但我确实见不上魂族首领,我是魂猎,除非有了特殊的剿灭任务,我也找不到魂族首领的所在地。” “你能找到,我相信你——只要你同意这笔交易。”山田町一眼神无比坚定。 “就算你这么说……” “因为你是第一玩家,是灯塔,所以你绝对能做到的吧?” “我同意了。”苏明安伸出手:“先付,职业进化宝石呢?拿来吧。” 山田町一直接将两枚血红的职业进化宝石抛给了他。 “问问你见魂族首领的原因?”苏明安收下宝石。 “我拥有有利于魂族阵营的特殊道具,但由于人类的身份,我无法与魂族高层沟通。我有试过,他们一看到我就只想杀我,根本没办法和我好好说话。”山田町一说:“但你绝对可以,因为你是灯塔,所以你绝对能在游戏副本中做成功任何事。” “……你真是掌握了和我沟通的技巧啊。” “确实有学过。” “那么待会出发。”苏明安掠过他。 “就今天吗?” “你赶巧了,我也正好要在这个今晚见魂族首领,和你一起。”苏明安回过头,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看着他:“所以,我会见证你和首领交易的全过程,如果你之前的话语中存在欺骗,你还有坦白的机会。” “没有。”山田町一说:“我和爱德华那种蠢货不一样,我明白和你对着干的代价,既然有觉悟要接触你,我就不会犯蠢,我说的都是实话。” “直播可还开着。” “难道直播不开,就没有人知道爱德华是蠢货了吗?” “……”苏明安沉默片刻:“我逐渐喜欢和你沟通了。” …… 入夜。 苏明安和山田町一各自戴着面具,穿着黑斗篷,从十三街的夜色中出发,靠着各自的位移技能跃过魂猎们的夜间封锁线。 夜间的普拉亚显得格外混乱,苏明安透过纯白面具,看见了不少起凶案。 在路上,他使用了职业进化宝石,将职业核心技能分身升到了12级。 明状态是格斗、剑类及刀类专精升级到lv.8。影状态则又出现了两个元素抗性: 【风系抵抗lv.8: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6%以下生物的风类元素攻击。】 【土系抵抗lv.8: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6%以下生物的土类元素攻击。】 …… 再这样下去,影状态的他估计可以完全无视法系玩家的攻击了。 苏明安猜测,当职业核心技能升级到20级时,应该会有一次质的突破。 毕竟他已经从论坛上看到,普通玩家的职业技能升级到十级时,会有一次升华般的突破。而他的职业技能在升级到十级时,没有什么显著性的改变。 他猜测自己职业的这个升华节点应该在20级。 按照普拉亚全景地图,苏明安一路走过最为偏僻的小巷,前往南区的华里街。 身后的山田町一一直很安静,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即使身边突然出现魂族袭击也没动静,像是等待苏明安将这些魂族完全解决一般。 一剑砍死一名扑上来的魂族,苏明安甩了甩手里的剑,突然听到山田町一开始出声。 “苏明安。”他说。 “说。” “有很多人盯上你了。”山田町一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在这个万人副本。” “意料之中。”苏明安看向前方的夜色:“我的编号已经泄露出去,这次又没有使用防追踪道具,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和我在一个副本,很正常。” “……你有想过加入联合团吗?”山田町一的声音飘过来。 苏明安微微驻步。 夜色寒凉的风吹起斗篷的下摆,他回头,关闭直播。 “你也是这别有用心的人中的一个?”他说。 “我没有劝你加入。”山田町一说:“事实上,我很希望你不要加入……这种组织。” “为什么?有人在副本中给我送道具装备,我为什么不加入?”苏明安开始反问他。 “你缺这些装备吗?”山田町一说:“我有粗略分析过你的伤害数据,你身上的装备应该没有低于红级的吧。” “但他们也许可以给我提供更合适的。” “……不对。”山田町一沉默片刻:“风险与利益不匹配。” 苏明安沉默片刻。 山田町一说的没错,也看得明白。 ……因为风险与利益不匹配。 世界游戏开启两个多月,还余九个多月。 后面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既然现在,这些人就可以凭借编号追踪到他的副本。那后面,也会以更多的信息,引发更多恐怖的事。 因为爱德华和虞若何的事件,他已经对这种组织失去信任。哪怕其中真的存在英雄和伟人,也必然会存在以利益和权力为先的小人。 一旦他选择加入其中,身上铭刻上了“联合团”的烙印,那必然会受制于人。 因为他的身后没有别人了。 平凡的出身,使得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能与他真正能交付信任,又能与他站在同一平台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所以,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影响力,交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知根知底的组织。 无论是水岛川空,还是爱德华,他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并不如表面上那样自由,哪怕他们都是同他一样全部完美通关的人。 联合团这种世界性的大组织,可以招贤纳士,也可以容忍能人异士。 ……但他们绝对不会容忍,一个无论话语权还是绝对实力,都远远在他们之上的存在。 他们必然会考虑到世界游戏结束后的情况,并从现在开始,就开始规划一个“新秩序”。 但这个秩序中,绝对不能存在“第一玩家”这种统治性的存在。他们从根本上存在矛盾。 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找到他的把柄,不可能全然无偿供给他利益。无论是从欲望、关系、情谊、还是舆论方面,这群人都比他会操控太多了。 与其置身其中,成为组织和组织之间争抢的存在,不如保持现在超然的独立关系。 有时候,人心比副本还要复杂很多。 ——是爱德华这些人当初的作为,先使他丧失信任的。 “……那你为什么要和诺尔合作?”山田町一有些干涩的声音飘过来,打断了苏明安的思绪:“你不信任联合团这种组织,难道你就信任诺尔了吗?” 苏明安神情未变。 但从他的眼神中,山田町一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 …… 【山田町一。】 【我也不信任诺尔啊。】 三百二十七章·“现世” 沉寂的夜色中,两个身影窜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南区的华里街,据说由于暴乱事件,此时正处于封锁状态中,但在苏明安踏入这片区域时,却没有看到巡逻的魂猎。 整片街道空荡荡的,连盏灯也没有,两侧的小店紧闭房门,内里也像无人居住。这条华里街像一片荒废了的古街。 像是有人提前清理出了这片场地,专程等着他前来一般。 苏明安径直朝前走,忽地停下了脚步。 山田町一在后面低头跟着,险些撞上了他。 “怎么?” “来了。”苏明安看着前方。 山田町一抬起头。 眼前寂静的漆黑之中,忽地起了波动。 夜晚的凉风贯穿这片安静的街道,一道扭动的光影在街道正中央浮现。 犹如黑色碎片片片拼合,那人的身影像纸张拼接一般渐渐完整,他压低帽檐,脸罩纯黑面具,一双透出血红的双眼于黑暗之中醒目。 “我亲爱的两位客人,欢迎来到魂族总部。”那人开口。 山田町一有些紧张。 他不清楚苏明安为什么一出门就直奔华里街,像是早就知道魂族首领在这一般。但他明白,这里一定是整个普拉亚最为危险的区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和苏明安毕竟是两个人类,而人类算是魂族的食物。魂族如此受饥饿欲望驱使,很难保证这群家伙会在他们面前保持理智。 夜风在身边拂过,树叶的影子沙沙颤动,他注视着那名魂族伸出手,看见四周的空间开始波动。 波动将二人笼罩其中,似乎正在进行传送。 “……原来是结界。”苏明安看明白了。 他之前就有些奇怪,几百的魂族,如果想有一个统一的领导,势必需要定期聚集。 而即使在夜间,这群魂族聚集起来也容易被发现。 他先前还以为,这群魂族是在地下礼堂那样的地方聚集,但现在看来,魂族也有人掌握着控制结界的能力。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南区架设大型结界,生活在结界内的世界,只在饥饿的时候出来捕食。 ……这样的话,难怪魂猎一直无法完全消灭魂族。 四周的空间波动,苏明安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变化。 原本黑暗安静的街道,忽地一变,像是色调逐渐变亮,世界逐渐染色一般,逐渐变得亮堂起来。 暗着的路灯一瞬闪亮,沾灰的窗沿干净如新,熙攘之声不绝于耳,空荡荡的大街上忽的出现了很多正在逛街的“人”。 他们穿着各色衣衫,提着提灯或灯笼,穿梭于热闹的街道中。有低声交谈的情侣,有牵着小孩的母亲,也有站在街边,笑盈盈看着这一切的老爷爷。 黑色的鸟低空飞过,晃着碧绿叶片的树于夜风中摇动,于光下洒下稀疏的阴影。 ——穿过结界,苏明安看到了这般热闹的景象。 带路的魂族放下手,看向他们。 “客人,欢迎来到魂族总部聚集地,南区华里街。”男人轻笑着说。 山田町一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这些……”他的手指指着这群逛着夜市的人们:“……都是魂族?” “当然。”男人带着他们前行。 似是闻到了人类的味道,街旁的人们一瞬转过头来,血红攀上他们的双眼,似乎对走在街道中间的苏明安和山田町一很是渴望。 但看见在二人前面带路的男人,他们都没有动作。 山田町一眼神掠过一个跳着皮筋的小女孩,嘴巴有些合不上。 “客人似乎感到很疑惑?”男人一边走一边问着。 “当然。”山田町一说:“如果不看眼睛颜色,这群人完全和普拉亚的人类居民没什么区别。” “是,是没区别。”男人笑得很温和。 他抬起手,和一个踩着缝纫机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而后又侧头轻声说着:“……那你觉得该有什么区别呢?” 山田町一一时答不出话来。 他是魂猎,由于队长苏明安不带他们这些队员出任务,他只能自己找任务做。 在这一天里,他见过一些魂族。 但那些魂族,都是些身染鲜血,几乎饿到毫无理智,看见人类都会扑上来的,和野兽没什么差别的家伙。 他将他们看作怪物,看作经验来源,根本没把这个种族当成平等生物看待过。 但现在…… 他竟然看到了一群和人类几乎毫无差别的魂族。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着完整的社会结构,尽管这条街不长,看起来只有两三百个魂族,但也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生活秩序。 “没有区别,也不该有区别。”男人扬起双手,声音听起来很是兴奋:“除了以人类为食,我们本不该有任何区别。魂族不该是被饥饿欲望支配的种族,人类也不该是注定的食物,我们本来可以和谐相处。” 他说着,语调有些上扬,似乎在诉说着他坚信着的理念:“我们也会哭,会笑,会感知情绪。不吃东西会饿,受伤会疼,被杀也会死。” “我们会爱人,也会憎恨,也有亲人和朋友。” “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也想平平安安地活着,不用与他人整天做生死斗争,不用只能躲在结界里,像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我们本该没有区别,也不会成为敌人。”他话语到此为止,而后轻声叹气: “但人类总是不会放过我们。” 山田町一微微蹙眉。 毕竟在他看来,这些在街道上散步的人们,看上去真的和普拉亚的居民们毫无区别。 他看了一眼苏明安,原本以为这个人会和这个魂族男人辩论一番。 但苏明安也没说话,只是静静走在一旁。 ……直至二人走到了一处市集前。 山田町一顿住了脚步。 他为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惊。 这处市集,其实并不是什么卖菜卖肉的地方。 那一个个铁笼子,里面关着的是人。 活生生的人类。 他们被束缚着四肢,如同球一般缩在铁笼子里,嘴巴被胶布粘上,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肢体与铁笼碰撞的声响有些沉闷,这处市集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粗略望去,铁笼子数量不在五十之下。 他甚至看到里面有未穿衣服的人类女子,如同牲畜一般趴在里面,供散步的魂族挑选,然后像狗一般被魂族牵着链子溜走。 他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而后听见旁边的苏明安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区别’。”苏明安说。 “不,事实上,我们和人类并无不同。”男人回应道:“我所说的并无差错——您若是到了普拉亚的西区,去那些奴隶集市看看,便知道,人类在做同我们一样的事。他们有的人,甚至会将我们同胞的四肢打断,做成观赏品……而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甚至会买卖同他们一样的人类——他们比我们更残忍。” 苏明安知道男人说的没错。 早在他刚刚到达普拉亚时,就遇见了买卖人口的酒馆,普拉亚的奴隶买卖必然十分猖獗,只是他没有实地去买卖场地看过。 他看着这般奴隶买卖的场景,看着有卖家和男人热情地打招呼,说着“您来了”之类的问好。 男人似乎在这里地位很高。 在看见男人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类时,卖家们也不意外,看来这里经常有人类被抓进来。 男人继续向前迈步,而后进了一片圆形的建筑。 “苏明安……”山田町一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感觉这里好像过于危险了。” “不是你要来的吗?”苏明安说。 “不,虽然确实是这样,但这也太……”山田町一朝着铁笼里满身鲜血的人类们看了一眼。 人类普遍具有同理心。 在看到和他们一样的存在陷入苦境时,他们也会代入其中,为其感到困苦。 山田町一原本以为,魂族首领也和他见过的魂族一样,像老鼠一般躲在地下,即使身边有下属,数量也不会多,要是交易不成,他也能凭借道具跑路。 但现在看来…… 这竟然是一座魂族组成的城市。 和普拉亚甚至有着结界阻隔。 或许是二人在原地驻足过久,进门的男人又转了回来。 那面纯黑的面具下,是一双带着些许戏谑的双眼。 “怎么了,我的客人,愣在门口做什么?”他笑着说:“快进来吧,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待会再谈。” 苏明安走了进去。 山田町一犹豫了片刻,还是也跟着走了进去。 即使知道这里很危险,他也已经无法回头。 进了这个结界,就相当于上了一条贼船。在这种被魂族统治的城市里,他这个人类只能步步为营。 “哗啦——” 他一踏入这片建筑,就听见了一阵阵极其高昂的尖叫。 欢呼声便如同水泼一般传了出来,里面打着的暖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 山田町一眯了眯眼,看见他们似乎处在一处高台的观众席上,下方则是一处斗兽场一般的场地。辉煌的灯光罩在圆形建筑的顶端,照耀着下方斗兽场上残留的鲜血。 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人类,正和另一个人类在场地内生死搏斗着,他们拿着利刃,鲜血洒在场地内的沙土之上,两人已经杀红了眼。 外圈的观众席上,则坐满着欢呼着的魂族。 “杀了他——” “干掉他!” “小阿尔!我押了你的!别让我失望——” 魂族们大声欢呼着,血红的双眼亮成一片。 他们普遍身着贵族般的华丽衣裳,不少女性魂族头上簪花,手上摇扇,看上去颇具贵妇风范。 这般场景,看上去,和人类那边的角斗场完全没有不同。 只是,如同观戏一般观看着他人生死搏斗的人,从人类换成了魂族。 一瞬从夜色走近灯火辉煌的角斗场中,山田町一的眼睛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他粗略看了眼观众席位,为魂族的数量感到震惊。 ……绝对不下于两百人。 魂猎的情报中分明有说。魂族数量不可能过千。 但现在看来,光是一个南区的魂族之城,便可能不止这个数量。 如果这些人都将他视作敌人,在下一刻同时扑上来…… 山田町一感觉自己这一步走得太险。 他貌似,不应该这么快来见魂族首领的,他小瞧了魂族的实力。 男人还在前方走着,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包房。 包房很大,桌上摆放着水果和红酒,前方透明的落地玻璃之下,正能看清下方角斗场的场景。 观众的欢呼透过玻璃传递进来,角斗场里围绕着一股血腥和狂热的味道。 “要试试吗?普拉亚上好的饮品。”男人附身倒酒,姿态格外优雅,配合着身上侍者一般的黑白装扮,他看上去像位合格的管家。 “我不喝酒。”苏明安说。 “我……我也不喝。”山田町一立刻跟上。他看着男人倒酒,忽地鼻子一动,闻到了一股不对的味道。 ……等等。 他微微瞪大双眼。 男人已经举杯,猩红的液体顺着酒杯滑下,那双面具后血红的双眼注视着山田町一,透着一股侵略性的意味。 山田町一已经闻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红酒。 那猩红色的液体,分明是血,人血。 淡淡的血气漂浮在空中,透明的玻璃酒杯闪着一层灿金的反射光。 男人放下酒杯,在下方的厮杀声和欢呼声中落座,看起来就想在这里看完角斗一般。 “这位先生。”山田町一开口:“我们是来找魂族首领的。” “嗯,我知道。”男人笑着说:“先坐吧,亲爱的客人,有事现在便可以谈。” 他缓缓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纯黑的面具之上。 在放下手时,他已经取下面具,摘下高帽,露出了一张显得格外年轻,也格外苍白的俊脸。 金色的发丝垂在他饱满的额头,灯火晃荡在他血红的眼里,那望过来的眼神,含些许些深切的意味。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开口:“我是普拉亚魂族首领,魂族之城领导者,上位魂族塞维亚。” 而后,他没再看山田町一,而是将视线移向了苏明安。 “好久不见了。”他说:“……父亲。” …… 山田町一在这一刻,突然很想逃。 三百二十八章·“你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山田町一陷入了大无语之中。 山田町一很想逃。 他盯着旁边的苏明安看了一眼,眼里有着深切的怨念。 “你不是有事要谈吗?”苏明安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谈吧。” 山田町一深吸一口气。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 虽然不知道苏明安这个家伙是怎么既混成魂猎又混成魂族的,但想着苏明安之前的行动,应该不至于在这里对自己下手…… 他走上前,拿出手里的药剂,开始向面前的魂族首领推销起来。 苏明安注视着这一幕。 山田町一与塞维亚交易的物品名为“天赋改造药剂”,一次性药品,可以改善天赋。 苏明安在世界论坛上看过关于其他榜前玩家的资料。其中,山田町一是一名剧情型玩家,擅长易容、变装、迷惑。他在副本中的战略基本就是可以用三个字形容:“抱大腿”。 他的任务进程,基本就是先找到副本中看起来很强力的npc,然后使用各种方法刷高对方的好感度,跟着对方安全地苟过全程,甚至还能在途中捞到不少好处。 如果不求完美通关的话,这种方法很适合那种既想求安全,又不舍得放弃好处的玩家。 而现在看来,山田町一是找到了一个新的抱大腿对象。 苏明安注视着二人相谈甚欢,却做好了随时要战斗的准备。 这位魂族首领塞维亚,虽然也如公爵和阿尔切列夫一般,叫了他一声父亲,但表现出的态度却异常冷淡。 对方甚至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连站都没站起过。与之前单膝下跪的阿尔切列夫完全不同。 这一声“父亲”,戏谑的情感远多于尊重。 很难确保对方不会对他动手。 “……那么,在确保药剂效果属实后,我会保证你在接下来十一天的安全。”收下了山田町一的东西后,塞维亚挥了挥手:“你可以到一边去了,人类,别打扰我和亲爱的父亲的重逢。” 山田町一已经达成了目的,他立刻站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塞维亚那一双血红的双眼,与苏明安的视线对上。 角斗场上尖锐的欢呼声透过落地玻璃传递进来,房间里显得格外寂静。 短暂的沉默后,塞维亚微微坐正了身体。 “父亲这么拘束做什么?”他微笑,戴着白手套的手在一旁的沙发上拍了拍:“请坐吧,看完这一场我为您精心准备的角斗。” “我坐这就行。”苏明安在侧翼的小沙发落座,没坐到塞维亚身边。 塞维亚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 落地玻璃外,那两名人类的厮杀正进行到激烈处。 他们一人身穿红布,一人披着蓝布,赤着脚在黄沙之上对砍,表情极为狰狞,如同两只野兽。 观众席上的魂族们大声喝彩,为两人的其中一方加油,狂热的情绪充斥了整座角斗台。 而在他们的欢呼下,两人的刀刃更是见了血,红布男人一刀砍在蓝布男人肩膀上,刀刃向内,鲜血飚射而出。 黄沙此时红得更艳。 “……您看吧,父亲。”坐在沙发上的塞维亚忽地开口:“当人类被逼到绝境时,他们也与野兽没什么不同。” 苏明安没说话。 有些刺眼的暖黄灯光投到他的眼里,他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坐姿。 “……您怎么不说话?”塞维亚偏过头,语声显得有些低沉:“已经不愿意和我多说了吗?” “我知道,您不赞同我关于双方阵营和平共处的观点。”塞维亚继续说:“但事实上,我错了吗?……不如说,维持着现在厮杀局面的普拉亚才是错的。不真正革新,我们永远看不到理论导致的成果,我相信如果按照我所说的去建设普拉亚,与魂猎沟通,我们可以达成双方都幸福的局面……” “你很喜欢平衡?”苏明安忽地说。 似乎是没想到能得到苏明安的回复,塞维亚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他摊开手,表情有些兴奋:“自然。” 他继续说着:“只要与人类那边达成交易,要求他们定期给我们供给食物,我们也不会如此散乱地捕食,不会造成更多无意义的杀伤。人类的死亡有很多都是毫无意义的,他们死于内部的斗争,死于个人的私欲,死于阴私权谋…… 而这些资源的死亡,都是一种浪费。 把他们的价值集合起来,我们便能达成魂族与人类之间的和谐共存……” 苏明安听着他的话,渐渐明白为什么看起来苏凛和这个人存在很大矛盾了。 这个所谓的魂族首领,简直就是一个极度的理想主义者,神经病一样的家伙。 “那我给你提个建议吧。”苏明安说。 “父亲请讲。”塞维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想要达成平衡,我认为,除了人类那边需要定期供给魂族食物,魂族也需要一定付出。”苏明安说:“不如这样——人类把人类作为食物送来,以满足你们‘吃人灵魂’的欲望。那么,你们也送几个魂族过去,让人类砍了,以满足他们‘杀死魂族’的欲望——这样才能维持‘平衡’不是吗?有来有回,这才叫交易,你觉得呢?” 塞维亚微微蹙眉。 他移动着视线,以一种新奇的眼神注视着苏明安,似乎在仔仔细细观察着他。 “……您是在,开玩笑?”他轻声说。 “那你是在开玩笑吗?”苏明安与他对视:“你刚才的话,很容易让我感觉到其中玩笑一般的荒谬。” “我很认真。” “那我也很认真。”苏明安盯着他:“听好了,塞维亚。所谓绝对的‘平衡’和资源分配,必须要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者才能做到。 而这个统一领导者存在的前提,只能是其中一方的种族灭亡或主权丧失。不谈情感,不谈理想,便直接把生命视作资源……这种评判水准可不是以‘资源最大化’的理由说出就可实行的。” “为什么不可实行?难道人类那边可以继续忍受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吗?”塞维亚蹙眉。 “【生物角度与文化角度完全不同。违背了自然规律的事,在你眼中看起来不自然,但在很多文化里,没有违背自然规律的事也会因为‘不适合’而变得‘不自然’起来】——换做你,你愿意将自己的亲人送出去,只为了自己能够多活一段日子吗?” “父亲,我们天生就以人类为食,我们就该拥有猎杀对方的权力。” “不。我听说过一句话,生物学上,从来没有‘权利’这种事,只有各种器官、能力与特性。鸟类会飞是因为他们有翅膀,可不是什么‘飞的权力’,鱼类会水下呼吸是因为他们有鳍,可不是什么‘游泳的权力’——同理,魂族想吃人类是因为你们的生理结构导致,你们并未拥有什么‘吃人的权力’。” “‘你们’?”塞维亚听着这个词,眼神渐冷。 他搭在沙发上的手指弯曲,指甲似乎刺到了软垫里面。 “……父亲您真是已经完全站到人类立场上了啊。” 他说着,眼神渐渐阴沉:“是谁改变了你?艾尔拉斯?阿尔切列夫?还是那个叫谢路德的光明骑士?” 苏明安笑了声。 他坐正身体,与其对视,语气毫不退让: “从来没有什么人改变过我。” “塞维亚,” “——是你的天真,改变了你自己的认知。” …… 山田町一瑟瑟发抖。 他缩在角落里,完全被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场所压制。 先前看论坛录屏,他还不以为然,觉得那些和苏明安说话的npc一个个都脑残得很,随随便便就被人家几句话说服了,没有一点底线和坚持。 可现在,他站在这两人旁边,才渐渐发觉到,这并不是一场纯粹嘴炮的讨论。 ……是立场与气场的对撞。 而他看着这一幕,却几乎无法出声。 在苏明安话语落地之时,整个房间似乎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中。 似是有着一股压抑的浪潮涌在空气之中,塞维亚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明安看着他,眼神中没有半分退让。 而下一刻,塞维亚忽地抬起了头。 似是眼中的阴霾,在低头的那一瞬间被一扫而空,在再度抬起头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为最初的温和,刚刚说话时带出的激烈情绪已经消失不见。 他微笑着,手搭在一旁的小桌上,举起满是血迹的酒杯。 “——和我玩个游戏吧,父亲。”他换了个话题。 “什么游戏。” 塞维亚指了指窗外:“就玩……猜输赢的游戏。” 苏明安向窗外看去。 此时,落地玻璃之外,角斗场之间,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类的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红布男人的刀卡在了蓝布男人骨头里,而蓝布男人的刀也夹在了对方手掌之间,双方处在一个僵持的状态中,似乎随时可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这里有两张纸,两支笔。”塞维亚将一份卷着笔的纸扔给他:“我们在各自的纸上,写下关于这两个人输赢的预测,看看谁的结果正确,如何?” 苏明安看了眼手里空白的纸张:“胜者的奖励呢?” “我想想……”塞维亚转着手里的笔。 “啪嗒”一声,钢笔落地,他弯腰捡起,笑了一声:“就赌对方的命吧。” “好。”苏明安说。 塞维亚眼中闪过惊愕,似是没想到苏明安答应得那么干脆。 “先说好,这不是胜者的奖励,而是输家的惩罚。”他说:“只要没有预测到正确结果,都要接受这个惩罚。换句话说……只有预测正确才能逃脱惩罚。” “没问题。”苏明安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了自己的预测。 塞维亚手中的笔顿了顿。 看着苏明安卷起纸张,他的眼神沉了沉,而后也写下了自己的预测。 就在他们放下笔的片刻后。 下方的红布男人终于拔出了刀,一刀砍在对方的脖颈处,险些将对方的整个头都削了下来。 与此同时,蓝布男人的刀也划过了对方的手掌,一刀戳进了对方心口,捅穿了对方的身躯。 一处脖颈,一处心口。 双方身上的鲜血溅射而出,染在红艳艳的黄沙之上,如同喷泉一般。 在观众的欢呼尖叫声中,他们同时倒下,失去生息。 山田町一愣然看着这一幕,看着这并无胜者的局面。 ……怎么会这样。 看着塞维亚和苏明安这两个人几句话就言定彼此的生死,他自己心里也做了预测,他预测的是蓝布男人胜。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他以为这是一场纯粹的碰运气游戏,不是红方胜就是蓝方胜。 但他现在明白了, 这个游戏似乎没那么简单。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塞维亚微微一笑,将他手里的纸张翻开。 纸张之上,赫然写着“同归于尽”。 “到您揭露结果了,父亲。”塞维亚看向他。 苏明安的手盖在纸张之上,没有动作。 “怎么了?”塞维亚微笑着:“……您不会是猜错了吧?” 苏明安的手依旧没动。 “没关系。”塞维亚说:“就算您输了,我也不会要您的命的。我邀请您做这个游戏的目的,只是想让您明白……” “让我明白,我现在处在你的统治地里,让我服从你的安排,对吗?”苏明安忽地开口。 塞维亚眼神微变。 “早在刚才,你就已经说出,‘输家接受惩罚’的规则。”苏明安看着他:“换句换来说,你的意思是,‘预测正确绝对不会有惩罚’。 你的规则,应当建立于你的优势之上,这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碰运气游戏。 ‘输家全输,赢家无惩罚。’ 因此,你应该在一开始便安排好了这两个角斗士的结局——你的猜测根本不可能错误,这样才会使你立于不败之地。” 他说着,缓缓移开手掌: “而你如此安排这一场游戏,绝对不可能满足于只是你胜。 你必定想要在‘你胜’的基础上,达成让我输的结局。 所以——你必定不会将结局定在运气之上,赌我猜中红蓝任意一方。 你必定……会定格一个运气无效的结局,以达成我猜不中的局面。 所以,这样推测,这场角斗的结局有且只有一个。” 他遮盖着自己纸张的手完全抽离。 纸张之上,留着一行与塞维亚全然无二的预测内容: 【同归于尽】。 …… 看着这行小字,塞维亚沉默了片刻。 “既然已经想到我不可能输,你为什么要答应游戏邀请?”他说。 “因为我明白,你邀请我参加这个小游戏的目的,是想让我明白——我现在处在你的统治地里,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一切……包括台下角斗的这两个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苏明安与他对视:“你想通过这种方法暗示我,让我老实点,对吗?” 塞维亚没有否认。 “所以,我也会用相同的方法,通过这个小游戏的结局,转告你相同的事情。”苏明安收回视线: …… “……塞维亚,即使在这种地方,你也并不是掌控一切的神明,记住了?” 三百二十九章·“这游戏给你玩明白了” “……”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啪,啪,啪——” 塞维亚鼓着掌,重新扬起了优雅的笑容。 他起身,收敛了之前懒散的心态,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赌上一条命,就为了来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情,您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这并不是赌。”苏明安说:“在看透了你所说的规则后,对于我而言,这只是一场胜负注定的事情罢了。” “但我现在明白,您是彻底不认可我的理念了。” “从根源上便存在矛盾,你要双方如何和谐共处?除非你能对普拉亚拥有像现在这样,能够自如支配红蓝角斗士战局的能力,否则你的理念只是在说笑罢了。” “对。”塞维亚走近,直至走到了苏明安身前。 “……那你许可我升上云中城,去见神明大人吗?”他问道:“你既然是从云中城下来的人物,应该也掌握着与神明沟通的能力?” 苏明安眼神微变。 塞维亚在他面前已经放下了伪装,连声“您”的尊称都不愿喊了。 “——六十多年前,苏凛升上云中城,这事我当时在场,也见过他的样子。”塞维亚说:“亲眼所见,他和你一模一样,我不信什么后辈之说,你们只可能是同一个人。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你确实是当年转化我的那个家伙,你们的说话方式都该死得相同。” 他伸手,就要强摘苏明安的面具。 “唰!” 他手扑了个空。 苏明安空间位移到他身后,剑刃抵在他后颈。 “想见云中城神明?”他说:“那你可要好好讨好我,我可是唯一能从云中城下来的人。” 塞维亚笑了声,毫不慌乱。 剧烈的电光猛然在他身上炸响,苏明安感觉手掌一麻,剑脱手而出。 他迅速动用背包格子强大的收取能力,隔空收剑,没让亚尔曼之剑落入他人之手。 他后撤一步,看着转过身来的塞维亚。 “我对见云中城神明一事并不渴望。”塞维亚说:“即使见了,又如何?堂堂神明,自有祂的管理方式,即使我说出我的理念,也不过是将希望寄托在神明的仁慈之上而已,我并不像当初的你一样软弱。苏凛。只有绝望到极致的人,才会想出到天上求情这种天真的法子。” “但事实上,当初的我成功了。”苏明安反驳:“你所谓的天真的法子,拯救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普拉亚生灵,无论人类还是魂族。如果没有神明降下的防御结界,你现在根本无法站在这里,向我说你那天真的理念。” “没关系啊。”塞维亚笑得很温和:“神明可望而不可及,但这不是有一个神明身边的人吗?” 他伸出手。 剧烈的电光在他的指尖跳动,像炽烈的白焰。 苏明安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在白光汹涌而来时猛然,挥剑—— 白光并未如他所料一般被斩开。 它如同游龙一般窜了过来,灵巧地绕过了横切而去的剑刃,像绳索一般攀上剑身,朝着他的手腕袭去。 不得已,苏明安再度收回了剑。 在收剑时,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检测到战斗情况,进入boss战模式。】 【当前boss(塞维亚·常态化),战斗力:2500】 【胜率对比:44%】 …… 数字越大,战斗力带来的增幅递增。 400左右战斗力的差距,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但当初打亚麻时,他都是耗尽了分身才杀死对方。 44%的胜率对比,只能是系统计算了“光辉长留”的伤害转移技能得出的结论。 在塞维亚用出致命性攻击时,将伤害转化给对面,这是他唯一的胜机。 但现在看来,对方根本没有要杀死他的意思,也没有用致命性的技能…… 见苏明安再度后撤,塞维亚也没有继续跟进。 他看了眼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山田町一,又将视线移了回来。 “事实上,在你选择成为s级魂猎后,我就已经明白你的定位在哪里。”塞维亚说着。 炽白的电光在他的指尖打着转,极为细小的电流透着一股玩闹的味道。 若是他想,电流足以将整间房间笼罩。 “……苏凛,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人类了?”塞维亚盯着苏明安。 苏明安没回应。 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苏凛到底属于魂族还是人类。 亚特之石对他的检测无效,他的气味也属于人类。 但他偏偏拥有能够转化魂族的能力,和一双属于魂族的暗红色的眼。 “至少不像你这种满口‘平衡’,却和露西娅那种纯粹魂族主义者没什么区别的家伙。”苏明安说。 他的话语显得很尖锐。 他原本是可以顺着对方的话说,刷对方的好感度,不说攻略程度会有多少,至少不会落到双方如此针锋相对的境地。 但从遇见塞维亚,到进入角斗场,到做那个无聊的小游戏,到现在为止,系统的好感度提示,一次也没有响起过。 ……说明对方的目的和意志相当坚定。 以至于,对方根本不会被他的话语所动摇。哪怕他到现在说了那么多激怒对方的话也一样。 对方的好感度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我明白了。”塞维亚眼神中有着遗憾: “我们已经无法沟通了,父亲。” 在他话语落地之时,电光便爆发了。 炽白,灿烂,如同倒涌而来的白色瀑布,像迎面盖来的一张雪白色的大网。 像浩荡的波涛一般,淹没而来,苏明安左移一步,没有选择贸然位移,而是抱住头部,猛地撞向一旁的落地窗。 “噼啪——” 玻璃破碎,细碎的玻璃片划过他的手背,他破窗而出,从高空坠落。 炽烈的白光充斥了整间包房。 魂族的尖叫声响起,沉浸在角斗厮杀中的他们,根本没想到上方的包厢里会突然掉下来一个人。 “嘭——” 苏明安掉在黄沙之中,打了个滚作缓冲,快速站起。 一些玻璃碎片顽强地扎在他的衣服上,这些玻璃无法穿透他的防御,没有破皮,在他起身的时候如同水花一般坠落在地。 在起身时,他看见了一旁正在角斗着的一对大汉,他们似乎刚刚开始战斗,此时有些愣然地看着突然闯入这片区域的他。 角斗场刺眼的灯光罩在他的身上,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他站在金黄的灯光下,身上残留着些追上来的细微电流。 而观众席上的魂族们,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这是什么情况?” “那是从塞维亚大人的包厢里跳出来的人类,是刺客?” “塞维亚——塞维亚大人怎么样了!” 魂族们纷纷站起,抬头,朝着被白光充斥的包厢看去。 在他们茫然的视线中,包房里的白光渐渐淡去了。 紧接着,衣衫规整,依然如同优雅贵族一般的塞维亚,从窗户的破洞中显出身形。 白线一般的流光围绕在他的身周,他的身上看上去毫无伤痕。 看见塞维亚没事,魂族们舒出一口气。 而后,他们的目光,统一地朝着站在黄沙之上,身上还残余着电流的人类看去,看见了他脸上罩着的纯白面具。 苏明安站在角斗场间,却并不慌张。 除非他用上几个分身全力出手,否则他确实暂时打不过塞维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退路。 他还保留着几张底牌。而现在,对他而言只是一次探索敌境的好机会。 在塞维亚的耐心彻底耗尽之前,他可以在这片土地为所欲为。 “——我本没有让你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的想法。”塞维亚站在窗口破洞处,声音传递下来,语气听上去颇为惋惜:“……是你自己主动跳下去的。” 苏明安不理会他,他直接朝着角斗场的边缘冲去。 他已经切换为了影状态。 上方,塞维亚的声音渐渐飘下来: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场更大型的游戏。” 苏明安止住脚步。 他的身边,一扇巨型的大门,突然开启。 一根锐利的长矛几乎贴着他的脖子穿了过去,扎在左侧的墙壁之上,深深没入里端,整支长矛还在颤动。 他侧过头,看见几个手持武器的人从门内走出,他们身上伤痕密布,眼中闪烁着凶光。 从刚才长矛的力道可以看出,这几个人的实力,与刚才那两个穿红蓝布男人的实力完全不同。 “……这是一群曾经的魂猎。”塞维亚的声音飘过来:“而在他们的亲人被抓走后,他们自愿背弃了信仰,成为我们的奴仆。” 苏明安侧身。 带着锈迹的长剑从他的一旁穿过。 扑上来的角斗士的眼中一片通红,只有对杀戮的欲望,看向他的眼神与盯上猎物无异。 “轰!” 一声巨响,苏明安伸出手,空间震动掠过男人的身体,扭曲着对方的身躯。 长剑出现在苏明安的右手,他扬手一剑,朝着视野中的弱点洞悉红圈砍去,还处在僵持中的男人被他一剑枭首。 【hp-2180!(弱点洞悉!破招!致命伤!)】 【你杀死了梅克尔(前普拉亚b级魂猎),exp+2000!】 即使是6点力量的影状态,攻击到对方致命点时也会造成巨额伤害,更别说他附着了泯灭。 苏明安一掌推开对方的尸体,泯灭在亚尔曼之剑上一瞬覆盖,在向前挥剑时,漆黑的泯灭连成一条漂浮的黑线,于扑过来的两个男人脖颈之处一触即收。 【hp-1980!(弱点洞悉!致命伤!)】 【hp-1690!(弱点洞悉!战力压制!致命伤!)】 …… 【你杀死了埃尔克(前普拉亚b级魂猎,exp+2000!)】 【你杀死了雷德(前普拉亚c级魂猎,exp+800!)】 …… 三具尸体倒地。 黄沙弥漫,断裂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连成一条血红的线。 在苏明安挥剑的那一刻,观众席上传来无与伦比的呼喊声,尖叫声,喝彩声,人们的声音连成一片,嗡嗡地往耳朵里窜。 “——先生们,女士们,这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战斗!” 高台上,飘来塞维亚兴奋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是经过了扩音,传递在整片陷入欢乐与吵闹之中的角斗场: “——白面斗士以一敌三秒杀的画面令人热血沸腾!让我们不禁期待,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又会给我们呈现出怎样的精彩……” 而很讽刺的是,右上角,直播间的弹幕里,发出来的话语居然和这群魂族们的话语雷同。 【帅啊哥!秒杀啊这是!】 【那个装比男以为这些人就能对付明安哥,做梦呢。】 【第一玩家杀回去,把整个角斗场都给屠了!】 【我草,这不开个无双?这感觉毫无压力啊,一剑秒。】 【窗户上那个也杀了!!游戏玩不过就开打,真不要脸……】 【只有我关心山田町一怎么样了吗……他真的好惨……】 刺眼的灯光从高空打下,血气于鼻尖蔓延。 极为讽刺,现实与虚幻交织着的场面,在他的眼前戏剧化地上演。 苏明安没有回头。 他拎着剑,朝着那扇开启的大门冲了进去,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 从极亮转到极暗,他还有些不适应,他顺着漆黑的通道飞快地前行,手腕上的ai腕表自动亮起了照明光。 这是一处隧道一般的地方。 高精神点给予了他极其敏锐的第六感,在走到一块青石砖块前,他骤然驻步。 “嘭!” 石质的长矛从隧道之上猛然而落,狠狠扎在他的前方,连青石砖都裂开了蜘蛛网般的缝隙。 他抬起头,看见隧道上方一个投掷石矛的窗口,正在缓缓闭合。 他听到了极其兴奋的呼喊: “——我们的白面斗士先见性地一般躲过了这一记石矛,没有受伤,真是精彩极了,让我们恭喜他——” “啪啪啪啪——” 一阵阵的鼓掌声,从隧道的四面八方传来,于隧道之中隆隆回响。 这里似乎埋设了传音器,可以让外面的鼓掌声传递进来。 ……这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苏明安向身后看去。 开启的大门,在此刻已经缓缓闭合。 他大概能知道,外面的魂族正用着什么手段,像看戏剧一般看着他的行动。 ……看来这个种族该被毁灭,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百三十章·“你走吧” 【右边!小心右边!我听到右边有声音!】 【这条路是不是走过?我感觉有点眼熟……】 【(屏蔽)】 【大家注意看看上边,上边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我草,你们在这提醒有什么用啊?弹幕刷的这么快,苏明安他看得见吗?】 【这也太冒险了点,第一玩家不该毫无防备就来找魂族首领的,翻车了吧?不是所有npc都会对他那么友好的。】 【每次你们说翻车我都没看到翻车,怎么又跑来了个啪啪打脸的……】 “唰!” 三支箭矢从右侧方袭来,被苏明安一剑打落。 这些箭矢上涂着一层紫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毒。 黑洞洞的隧道在他面前延展。 苏明安一路前行,已经过了三分钟。 在这条路中穿行并不难,有了照明光之后,高精神点给与了他极强的敏锐和反应力,所有的攻击在他眼中都有迹可循。 眼前再度出现了一个分岔道,左边有光,右边则是阴暗一片。 塞维亚的声音不知又从何处飘起: “——我们的白面斗士再度来到了分岔口,让我们期待一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欢呼和尖叫声于扩音之中响起,回荡在空荡荡的隧道里,在耳边反复传递回响。 苏明安毫不犹豫选择了右边的路线。 在他冲进这条窄小线路的同一刻,他听见了从后方传来的“隆隆”声。 转头,一个巨型圆形石头正从他来时的路线碾压而来,地面发出激烈的震响。 在他进入右边线路的那一刻,石头随之转向,朝着他这边迅速碾来。 他伸出右手,发动空间震动。 “轰——!” 隧道猛地抖了抖。 身后的道路硬生生被震裂了一段,巨型石头猛地一颤,卡在了缝隙之中。 他转头,刚想迈步,忽地脚下一空。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攀升上脊背,脚下的砖块迅速下落,他猛地伸出手,扒住地面的边缘,双脚悬空。 他的下方,布着一片涂着毒的尖针。针头朝上。 如果他没来得及扒住地面,掉了下去,现在就会变成一只刺猬。 周围的欢呼声越发剧烈,魂族们渴望见血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他们大声叫着,要他赶紧掉下去。 在他的视野里,弹幕也乱成一片,不少幸灾乐祸者开始出声,说第一玩家竟然因为作死倒在这里,真是戏剧。 而苏明安看着这些人,也觉得像看戏剧。 他们以为他是在作死,是在演戏剧,殊不知他其实是面镜子。 他扒住边缘,身子摇摇欲坠,单手用力,勉强让另一只手也按住了地面。 影状态的力气实在不大,有些支撑不住他整个人的重量。他指甲陷在砖石的缝隙里,勉强有了借力点。 他扒住地面,正准备爬上去,忽地看见上方投下一处阴影。 戴着礼帽,摇晃着杯中鲜血的魂族首领,正俯视着他。 “要帮忙吗?父亲。”塞维亚问。 “如果可以的话。”苏明安说。 “那求我吧。为你不认可我的言语道歉。”塞维亚说。 苏明安眯了眯眼。 他的手掌向右微微平移,扒住另一处砖块。 “你真像个小孩子一样。”苏明安说:“这么渴望大人的认可,你不如去找那些奴隶,让他们围着你夸你。” 塞维亚的眼神变得有些狰狞。 血红的指甲破出他的白手套,在他的指尖长出,如同十柄尖锐的刀锋。 他像扎刀一般朝着苏明安的左手背扎去,苏明安见此迅速收手。 仅余一只右手扒着地面的他,看上去摇摇欲坠。 “现在,在所有魂族的眼中,向我求饶。”塞维亚眼中的血红在黑暗之中格外醒目:“……我就原谅你。” 他的手放在了苏明安的另一只手上,似乎随时可能扎下去。 “你的理念幼稚得让我恶心。”苏明安说:“恕我拒绝。” 塞维亚的手猛地颤了颤。 似乎有激烈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动,他的神情变得逐渐僵硬。 塞维亚猛地向下扎去,想要穿透苏明安的手掌。 在塞维亚剧烈颤抖着的愤怒眼神中,苏明安忽地松开紧紧扒着地面的一只手,朝着下方坠去。 塞维亚先是一愣,而后猛地伸出手,要去拽他。 下一刻,苏明安的空间震动完全落到了毫无防备的对方身上。 【hp-1430!(法术抵抗!削弱!)】 无形的波动于塞维亚的身上流转,剧烈的震动使得边缘的青石砖都开始炸裂。 塞维亚的身形僵硬在原地,而苏明安已经落到了尖锐的长针之上。 下一刻,空间位移的白色十字光闪现,苏明安出现在塞维亚身后,对他猛地一推。 泯灭于对方的脊椎处一出即收,在推完这一下后,苏明安转头就跑。 不出他所料,不远处便开着一道小小的门,看来塞维亚是从这处逃生门中走进来的。 他迅速穿过逃生门,猛地把门关上,身后传来电光炸响之声。 【boss战升级。】 【当前boss(塞维亚),战斗力:3000】 【胜率对比:14%】 在骤然踏入一片光明之中时,苏明安看见面前是一间封闭的包房,这里应该是塞维亚的房间。 包房之上,开着各个显示屏幕,上面转播着隧道内的各个画面。 魂族们的惊呼声从墙的那一头响起,身后传来塞维亚暴怒的声音,苏明安不再犹豫,朝着一旁的大床便冲了过去。 “嘭!” 逃生门被猛地破开,电光肆虐而出。 满身血迹的塞维亚冲了出来,一掌朝着他的方向打去。 电光如流水一般扑了过来,迅速缠绕到苏明安的身上,伴随着一股入骨的疼痛,他的视野左上角,一瞬间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图标。 【受到“高阶雷电”法术攻击影响,陷入麻痹状态。】 【hp-1!(固定伤害!)】 血量扣除一点。 即使在这样暴怒的情形下,塞维亚也没有动用能杀死人的致命攻击,而是用了一个不伤血的纯粹控制性技能。 “怎么不杀我。”苏明安站在床边,看上去丝毫不紧张。 “……”塞维亚没说话。 他看起来似乎是气极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眼中的怒火开始渐渐消退。 在情绪调控上,这位魂族首领做得相当好。 “杀你?太浪费了。”塞维亚冷笑一声,语气不复刚才那般淡然:“能将我转化为上位魂族的存在,值得好好研究。得不到神明的帮助,有了你倒是不错。” 苏明安总算得到了回答。 既然不杀他,那一切都好说。 他的视线微微变动,看向了线索栏中的苏凛信息。 目前已经解锁的苏凛能力,他拥有“转化”和“迷惑”。 转化除外,对已经是魂族的塞维亚无效,那么“迷惑”的话…… 他的视线定格在“迷惑”之上时,一个面板忽地跳了出来。 【迷惑:你可以对普拉亚任意一名npc使用该技能,让他听信你的话语。每次使用将扣除资源点,资源点使用数量与被迷惑对象的实力直接相关。】 【你是否对塞维亚使用迷惑技能?(根据战力计算对比,“迷惑”技能使用需1500点资源点)】 “……”苏明安愣住了。 他看了一眼目前的存量,通关第一关卡后,他现在拥有的资源点是600点。 面前,塞维亚已经走了过来,手成刀状切向他,看起来想将他击晕。 而苏明安在此时直接卸了力,顺着床的方向倒了过去。 在塞维亚震惊的目光中,接触到床的苏明安,一瞬间失去了身影。 ……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请和之后要前来挑战你的勇者决一死战吧!】 跳动着色彩的欢脱提示,浮现在他的眼前。 苏明安走下铺着红毯的阶梯,推开教堂的大门。 迷惑算是一张底牌,而他的第二张底牌,便是这个“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关卡。 他已经得知,在进入这个个人关卡时,他在现实中的身体会同步消失。 那么,只要时间是夜间,只要让他接触到了可以睡眠的床铺类家具,便可以让他躲入一片无敌的空间中。 但这也有限制。 塞维亚看见他在床上消失,必定会在外面等着。 如果他在第二关卡中没有赚到1500点资源点,回去就等于白给。 虽然他仍然有着一个底牌,“随机空间传送卷轴”,能让他瞬间脱离这片魂族之城,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来这座城市第二次。 所以,哪怕他刚刚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近乎于在刀尖上行走,也想试试能不能打破这个局面,而不是直接捏碎卷轴逃跑。 如果能迷惑住塞维亚的话…… 他推开教堂的大门,听见系统语声在继续播报: 【然而,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任魔王,你的资源和实力都有限。】 【目前,你拥有六百点战局资源,以及两名愿意跟随你的士兵。】 随着两道白光,头上飘着“金蔷薇”的木偶,和头上飘着“黑色眷恋者”的木偶,在面前的红土之上出现。 【目前为“魔王与勇者”·第二关。】 【第二关任务:于魔王城中待满6小时。】 【你可以通过维持军队战局平衡、完成关卡任务,完成随机任务,或完成手下愿望的四种方式,来获得资源点,扩大您伟大的魔王城!】 【祝福您——无恶不作的魔王大人!】 …… 系统播报到此为止。 苏明安打开临时游戏界面,发现上面多了很多东西。 除了可以维持红蓝双方战局之外,还出现了一块“士兵”区。 只是,非常可怜的,里面只有“金蔷薇”和“黑色眷恋者”两个名字。 他看了眼两人的面板。 【姓名:金蔷薇 性格:端庄、大方,亲和。 擅长:外交、礼仪。 售卖价格:600资源点】 …… 【姓名:黑色眷恋者 性格:忠诚、坚贞、稳重。 擅长:战斗、军事。 售卖价格:400资源点。】 …… 他一开始并不明白这两个士兵的特长面板有什么意义,但看明白了那个“售卖价格”。 当资源点周转不过来时,他也可以将这两个士兵卖了。 他看了眼战局汇报,由于维持双方战局平衡,他入账了一百三十点资源点。 在等待片刻后,一个突发事件突然在他眼前冒出。 【突发事件:蓝方突袭!】 【蓝方将军决定对红方军队发出突袭,成效良好,局面发生大幅度偏转!】 沙盘中央,原本还算僵持的红方军队如同泄水一般往后撤退,双方均衡的态势一瞬发生改变。 苏明安记得,获得资源点的重要方式便是保持战局平衡。 他立刻想投入资源点来帮助红方军队,忽地看见面板旁边出现了一则提示: 【你可以指派你的士兵进行特别行动,来对局面造成影响。同时,你的士兵会自动发展其他士兵,以此壮大你的队伍。】 【当前可指派对象:金蔷薇、黑色眷恋者。(提示:本次任务需要外交型人才)】 …… 苏明安看明白了。 这是个委托人才的放置型游戏! 他立刻委派金蔷薇下场,伴随着一道白光,金蔷薇木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漂浮着的沙盘之上,红色的一方,出现了一个代表金蔷薇的小三角图标,下方还有着一个代表时间的标识。 【“金蔷薇”正在任务中,剩余时间:1小时。】 他看了下,他还可以将黑色眷恋者也派出去,来完成魔王城铭刻石碑的“抄作业”任务。 只是,系统面板里提示,铭刻石碑的任务与黑色眷恋者相性不合,可能没有好的效果。 于是,他索性将黑色眷恋者和金蔷薇一起派到战局上去。 一个小时后,二人回归,他看见了任务结算。 【金蔷薇的话术说服了蓝方领导者,蓝方领导者放弃突袭计划,战局维持平衡。】 【任务评价:大成功!】 【你获得80点战局资源点。】 【黑色眷恋者于战场上成功说服了一名新士兵,“月光守望者”感慕魔王之威,加入队伍。】 白光浮现。 头上飘着“月光守望者”的木偶,加入了苏明安的士兵队伍。 看着面前的三个士兵,与沙盘里漂浮着的新的临时任务,苏明安突然感觉自己已经玩明白了这个游戏。 委托人才,挂机放置。 ……简单。 三百三十一章·“父慈子孝” 【金蔷薇的话术说服了红方军师,红方军师决定采用围剿计划,战局维持平衡。】 【黑色眷恋者于战场上成功说服了一名新士兵,“年华”感慕魔王之威,加入队伍。】 【黑色眷恋者于战场上成功说服了一名新士兵,“童话人鱼”感慕魔王之威,加入队伍。】 【……】 经历了五个小时,苏明安大概玩明白了这个游戏。 游戏的进程,基本就是不断给他弹临时任务,一会是蓝方军队内部混乱了,一会是红方军队遭遇灾难减员了,总之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他至少派一个士兵下去处理。 其中,金蔷薇的能力极强,无论是外交话术类任务,还是军事指挥类任务,只要派它去基本都是“大成功”,战局资源点稳稳入账。 而黑色眷恋者,则特别沉迷于拉拢新士兵。这五个小时苏明安一直把他派下去,已经纯粹靠他拉拢了二十三个士兵了。 现在苏明安一共拥有二十五个士兵。 ……但情况显得不那么乐观。 主要原因是,除了金蔷薇和黑色眷恋者外,其他二十三个士兵的能力堪称拉胯。 除了“月光守望者”比较能打,可以完成一些战斗类的临时任务,其他士兵是上一个“大失败”一个,没一个能好好完成的。 而万能的金蔷薇同时只能完成一个任务,黑色眷恋者又要忙于拉拢士兵,所以那些其他蹦出来的十几个临时任务,他就只能委托这些拉胯士兵去,结果不断传来噩耗: 【年华的话语激怒了红方军师,红方军师决定继续行军,蓝方大溃败。】 【任务评价:大失败!】 【无战局资源点入账。】 …… 【独皇在蓝方驻地与当地士兵大打出手,被赶出军营。】 【任务评价:大失败!】 【无战局资源点入账。】 …… 而偏偏,他不得不派这些拉胯士兵去完成临时任务,不然临时任务越积越多,战局会不断倾斜。 到现在为止,五个小时了,除了金蔷薇带来的180点资源点,他毫无新的入账。 甚至于,有时候会出现连金蔷薇也无法处理的大灾难事变,导致双方军队急剧减员,他的资源点甚至还会倒扣。 看着这些士兵,他甚至都想自己下到沙盘里去,代替这群人干事。 这帮家伙,不仅没用,售卖价格也过分便宜,20点一人,卖了也没什么用处,但临时任务要是没人完成,那就完了。 现在,沙盘已经扩张了许多。除了军队所在的平原,双方后方还出现了居民点和城市,城市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类似救火搬砖的任务。只有这些任务,这些拉胯士兵能起到些作用。 苏明安看着沙盘上二十多个任务倒计时,等待着这群士兵做完任务回来。 右上角,也有熟悉这种放置游戏的观众在给他支招: 【试试让黑色眷恋者去完成任务看看。】 【你猪啊!把黑色眷恋者派去完成任务了,谁来发展新士兵啊?没有新士兵,怎么完成越积越多的临时任务啊?】 【这群士兵也太拉胯了,这是怎么做到每个任务都大失败的……】 【金蔷薇牛啊,不愧是最初的士兵。这就是传说中的新手导师吧。】 【怎么回事啊……人家榜前玩家在夜里猎杀魂族,帅的一批。这第一玩家咋开始玩放置资源类游戏了?我们玩的是同一个世界游戏?】 【这没法玩啊,五个多小时了,资源点才七百,魔王惨惨。】 【魔王:这游戏只有金蔷薇会玩是吗?】 【魔王:我决定让勇者击败我算了。】 …… 苏明安深吸一口气。 没有资源点,就无法扩张魔王城,没有魔王城,最后一关勇者就会很轻易地击败他。 更别说迫在眉睫的1500资源点。 虽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游戏的意义所在…… “叮咚!” 一声提示声响起。 【您已完成第二关任务:于魔王城中待满6小时。】 【获得奖励:300资源点。】 【已完成关卡任务,第二关卡通关,是否需要退出副本?如选择不退出,将于五小时零三分后(普拉亚时间上午八点整)自动退出副本。】 …… “不退出。”苏明安说。 现在回去绝对白给,塞维亚绝对在堵他水晶。 【您的资源点已达1000点!】 【您可以花费1000点资源点,培养您的继承人!】 系统画面弹出。 紧接着,苏明安看见一个新的“继承人”面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游戏进程不可能注定这么僵持,这应该就是系统给予他的破局点。 哪怕需要一千点资源点,他也想花花试试看,如果坑了就回档。 他选择培养,刚到1000点的资源点一瞬清空。 激昂的系统语声紧跟而上: 【要想将战火永恒燃遍世间,让罪恶永久性地统治生命……魔王的宝座,需要一位继承者。】 【伟大的魔王大人,您可以培养自己的下任继承人了!】 【(你可以指定自己已拥有的一位士兵成为自己的下任继承人,也可以选择系统为您发放的继承人。继承人只能同时存在一位。)】 【(继承人将统合其他士兵的能力,成为您最为出色的角色!)】 【(继承人可以同时完成多个临时任务。)】 …… 苏明安盯着这个面板,思考片刻。 “我选择系统为我发放的继承人。”他说。 他想先看看,系统会给他发个什么样的继承人。 片刻后,一道白光在他的面前显现。 一个与其他木偶不同的,周身发着一层金光的木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木偶的头顶,飘着“天国的卑劣者”三个字。 【继承人已发放完毕。】 ……嗯。 苏明安盯着自家继承人。 “天国的卑劣者”这个名字……属实不太好听。 他原先拥有的那二十五位士兵,哪怕是那些拉胯士兵,一个个名字也很好听,像什么“黎明守望者”,什么“光明之旗”,什么“暗夜猎杀者”。 轮到自家最重要的继承人,就一个“卑劣者”,宛如骂人。 天国的卑劣者木偶站在他的面前,显得有些呆呆的。 他点开卑劣者的面板,去看它的属性。 【姓名:天国的卑劣者 性格:机敏,沉静 擅长:全能 售卖价格:3000点】 …… 3000点! 这个3000点的售卖价格把苏明安镇住了。 只要把这个家伙一卖,目前面临的危机将全部解决。 无论是招收靠谱的新士兵,还是扩张魔王城,还是留存1500点用来面对明早的危机…… 但很快,苏明安便冷静下来。 继承人肯定不能随便卖,以游戏副本的尿性,这个价格必定是用来故意诱惑他的。 正好沙盘上又冒出了三个临时任务,他把天国的卑劣者派了出去,等待了半个小时后,卑劣者带着成果回来了。 【天国的卑劣者的出色话术说服了海外居民,海外居民决定与蓝方军队进行贸易。】 【任务评价:大成功!】 【天国的卑劣者与当地城主进行友好沟通,城主热烈欢迎天国的卑劣者的到来。】 【任务评价:大成功!】 【天国的卑劣者笼络了当地佣兵,佣兵决定参加战斗。】 【任务评价:大成功!】 【你获得了300点资源点。】 …… 【天国的卑劣者于战场上成功说服了两名新士兵,“沉默骑士”与“冰霜统治者”感慕魔王之威,加入队伍。】 …… 苏明安已经发现,沙盘上的面积又进行了扩张。 除了平原战场和后方的城市,更外缘的区域还出现了其他的土地,看上去是可供贸易的额外资源点。 他又将天国的卑劣者和另外两个士兵派了出去,而后逐渐开始掌控战局。 卑劣者虽然名字难听,能力却是一等一地强,它不仅能够完美完成多个临时任务,似乎还带有群体激励效果。每次把天国的卑劣者派下去,其他正在完成任务的士兵都会瞬间给力起来,再无拉胯风范。 不过三个小时,苏明安的资源点便回到了一千点。其他士兵的属性貌似也提升很多。 ……原来这帮拉胯家伙还是可成长性的,幸好他一开始没有卖。 其中,苏明安注意到,被天国的卑劣者发展出的三个士兵,都非常强大。 “沉默骑士”和“冰霜统治者”非常擅长战斗,每当战局倾斜,他把他们派下去,都会有很好的成效。 只是,这两个士兵似乎相性不合,不能同时派到一个区域去,不然那片区域的军队就会自己打起来。 “沉默骑士”比较擅长稳定战局,“冰霜统治者”则非常擅长说服新士兵,速度比勤勤恳恳的“黑色眷恋者”还快。这一会功夫,他就已经多了一百多位士兵。虽然能力普遍不太行,但毕竟是成长型的,他用批量分配的系统将这群士兵统统打发到战场去了。 除此之外,天国的卑劣者还发展了一名名叫“神圣之辉”的士兵,这个士兵特别适合铭刻碑文和外交类的任务,于是苏明安把它放在自己旁边,代替自己抄作业。 战局渐渐稳定下来,资源点稳步增加。 在接近上午七点半的时候,苏明安已经获得了2600点的资源点。 他的手下,也终于不只是金蔷薇一个强力士兵了。 天国的卑劣者,没什么好说的,最强继承者,连金蔷薇也比不上。 沉默骑士,擅长稳定战局。 冰霜统治者和黑色眷恋者这两人,擅长说服新士兵。 神圣之辉,擅长抄作业。 以这五个人为基本架构,他的下方统治着一百六十多个士兵。这些士兵的能力也在稳步增长。 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士兵因为各种意外事故中途死去,但只要这五员大将不死,他就非常稳。 现在主要就是比较缺乏战斗类人才,这么多士兵感觉都比较偏向战场搅屎棍,没什么能够正面和勇者对抗的。 不过总的来说,状况稳定,游戏比较简单。 …… 留存1500点资源点,苏明安花费1000点资源点扩张了魔王城。 他看见脚下的红土开始向外扩张,周围的空气墙开始扩大,能行动的面积进一步增加。 与此同时,身后的教堂也延伸出了一圈金色的光圈,罩在魔王城的周围,似乎是一层守护屏障。 教堂两侧,一左一右,出现了一对穿着盔甲的士兵,他们手持铁质长矛,身材高大,盔甲精良,看上去威风凛凛。 ……总算不是木偶人了。 苏明安猜测,木偶人是他能够派到沙盘里去的委托类人才,不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而这两个能在魔王城中行动的守卫,应该就是到时候能够阻挡勇者的直接武装力量。 他继续委派着沙盘士兵,现在他的士兵数量已经多于临时任务的数量,那些接不到任务的士兵,他就将他们委派到海外去,或是将他们安插到城市里去拉拢更多士兵。 在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点走向八点。 【完成“魔王与勇者”第二关卡。】 【当玩家下一次在夜间接触到床铺时,将开启“魔王与勇者”·第三关。】 白光一闪。 视野恢复。 苏明安睁开眼,看见自己果然还处在那张大床上。 但有些不同的是…… 他盯着面前的铁栏杆。 大床看起来是被人直接搬到了监狱里,他从床上站起来,看向外面。 这似乎是一间单人监狱,里面就关着他一个人,门口便是一处被锁上的暗门,整片室内一片漆黑。 ……塞维亚这是去哪了? 他已经为对方精心准备了1500点资源点,就等着对方和他聊聊了。 苏明安观察了一下,确认四周没动静。 他刚想空间位移出去,就听见“咔哒”一声门响,面前紧闭的暗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梳着桃红色双马尾,身穿红色紧身战斗服的少女推门走了过来,在看到苏明安时,她的神情微微一怔。 苏明安立刻发动空间位移,一瞬到达她的身边,手指抵上她的脖颈。 “别……是我。”少女出声。 三百三十二章·“我喜欢你很久了” 听着她出言,苏明安手指一顿。 “玥玥?”他问。 “嗯。”玥玥轻声说:“我这次的身份是魂族的高等魂族,拥有王族血统,塞维亚就睡在外面,现在被我迷晕了,你快走。” 他放下手,玥玥掠过他,推开铁门。 苏明安朝外看了一眼。 外面也是一间房间,塞维亚正倚靠在沙发之上,陷入了昏睡。一旁房门开了条缝,外边是一条通畅的走廊。 “我现在出去没问题吗?”苏明安注意到外面似乎有魂族在巡逻。 “没事,有我带着你,其他人不会过问。”玥玥走在了前面。 走廊上空荡荡的,一旁的守卫穿着银色铠甲,看见玥玥纷纷低头行礼,没有人敢拦住她。 这里似乎是魂族城市的王城区域。 虽然面积不大,但建筑看上去却是富丽堂皇——花园喷泉、象牙白雕塑、金浮雕的梁顶,看起来魂族的审美观和人类差不多。 这似乎是这座魂族小城的高处,走廊建造于高空,类似空中浮廊,从这可以看到这片小城的全景。 这座城市面积不大,只是一座建造于结界之内的城市,四周有空气墙一般的结界,但内里却被规划得很好。苏明安从这儿可以看见集市区、教学区、角斗区……有和人类一般无二的魂族们从街道上走过,也有小孩子一般的魂族在街边蹦蹦跳跳。 它和普拉亚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缩小版的普拉亚。 而事实上,在苏明安看来,魂族与人类也真的不存在太大的区别。 无论是性情、三观、审美、思想……人类里也会有露西娅这样的纯粹族群主义者,魂族里也会有阿尔切列夫这样喜好和平的存在。 他抬起头。 清新的空气在他的周围流动,玥玥红色的双马尾在前方一晃一晃,她的步伐很轻快,看起来丝毫不紧张,像走过自家花园一般走过这条长廊。 “你对魂族首领下手……没关系吗?”苏明安问。 “没关系。”玥玥轻声说:“你可能不理解魂族中,‘王族’代表的意义。只有王族才能稳定地发展新的魂族,只有王族才完全掌握了将人类转化为魂族的能力。不然哪怕是上位魂族,他们的转化手段也极具缺陷……就凭这个能力,塞维亚便不敢动我。” 苏明安微微一愣。 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中。 他记得,当初的萨娅身为上位魂族,也成功转化了好几位魂猎。 但根据玥玥的话来说,哪怕是上位魂族,这种转化手段也会存在缺点,只是他没有看出来罢了。 真正无后遗症的转化手法……还是要靠王族的魂族。 那么苏凛他…… “普拉亚的魂族王族……还有多少位?”他问着。 “已知的,只我一位。”玥玥回答。 ……一位。 苏明安明白魂族如今仍然劣势的原因了。 将人类转化为魂族,需要魂族的心口血。这种东西需要休养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不可能将魂族无限制扩张。 他思考着,一路走过长廊,从螺旋楼梯走入地下,直至走到一扇门前。 细微的消毒水的味道从门内隐约传来,墙边灯火飘摇。 玥玥退后一步,在怀中掏着些什么,似乎在找钥匙。 “这边是个王族暗门,从这可以直接逃出结界,不然其他地方都会有守卫。”她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苏明安问。 “你在魂族角斗场上那么大动静,空间震动技能、泯灭技能,所有人都看了个全了。那些观战的魂族,有一些是隐藏着的玩家,很快就发现了你。”玥玥说。 苏明安拉开频道聊天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自从早上八点频道聊天开启后,就有好事之人爆出在魂族角斗场看到他的消息。 只是,由于南区华里街存在结界,这帮疯狂想要找上门来的人无法进入。 他们只是热烈讨论着,其中有表白的,也有挑衅的。 在浏览着记录的时候,他忽地发现了一条消息: 【鸢尾(绚都):普拉亚东城坐标(238,856)凯亚酒馆,我掌握了进入南区结界的方法,有意进入者,于一小时内来此集合,过期不候。】 …… 这条消息发于早晨八点零一分,也就是五分钟前。下方频道聊天里,应和之人不下于三十之数。 与此同时,一条组队聊天也弹了过来。 【诺尔:那帮人估计要组团去找你了。】 …… 苏明安回复着: 【苏明安:找我做什么?刷boss?】 【诺尔:难说。毕竟你在他们眼中也和boss差不多。】 【吕树:苏明安,我和林音已经到达凯亚酒馆,从目前情况来看,鸢尾和黄玫瑰之剑公会的五个人合作了,他们正在等人,组织队伍。需要我出手吗?】 【苏明安:打得过吗?】 【吕树:人正在越来越多……似乎整片普拉亚东区的玩家都赶过来了。我觉得鸢尾能杀掉,毕竟她才被清空过实力。但只有我和林音的话,应该难以应对越来越多的玩家……】 【苏明安:那便不用打。】 【苏明安:引过来。】 【吕树:不用出手吗?如果他们集合一同前往你那里,人数不会下于百人。】 【诺尔:苏明安,需要帮忙吗?我倒是可以调动王城护卫队的人过来。】 【苏明安:不用。】 【苏明安:让他们来。】 …… 苏明安关闭了组队聊天。 他并不对此感到奇怪或失望。 慕强是人类的天性,凑热闹也是。所以哪怕明知道他们打不过他,这群人也会纯粹为了“上电视”过来看看他。 这浩浩荡荡一百多人,其中想挑战他的大概也就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追星”“凑热闹”“既然遇上了,不看白不看”的心态过来的。 而且,其中必然存在着使用编号跟踪器跟上来的有心之人,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消息,一定会闻着味过来。 “哗啦啦——” 清脆的钥匙碰撞声响起,玥玥将钥匙插进锁孔,微微转动。 “玥玥。”苏明安忽地出声:“第六世界里,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玥玥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没什么要说的啊。” 她说。 “咔哒。”门锁开启声响起。 三百三十三章·“人类需要未来” 小门缓缓敞开。 在轻微消毒水的味道中,苏明安看见了门内的景象。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王族逃生通道,也不是所谓的结界。 ……只是一间摆放着各种器具的实验室。 戴着手套与口罩的魂族们在里面站定,他们手持着各个器具,似乎已经等待已久。 消毒水一般的味道从他们身上弥漫而出。 而本该被迷晕的塞维亚,此时好端端地站在里面,像是等待猎物一般看着他。 螺旋楼梯上方传来清脆的机关声,苏明安原先走过的道路被完全锁死。 而在小门开启的那一刹那,走至身后的玥玥忽地伸出手,一把推在他的后背。 但在她伸手的那一刻,苏明安却像早已预料到的一般,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一同拽了进来。 “嘭!” 门在身后合拢,苏明安一把将玥玥磕在地上,剧烈的一磕让她直接晕了过去。 弹幕已经看迷了,完全不知道这是在搞些什么: 【……什么情况?】 【????】 【爷青结,玥玥怎么会背叛?】 【胡说些什么呢!这明显是玥玥被塞维亚骗了,她怎么可能背刺明安?】 【不是吧,那她为什么要推那么一下……】 【我更在意苏明安为什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难道他连玥玥都一直怀疑?】 …… 苏明安松开按住她的手,站起身,转头,看向等待着的塞维亚。 “原来你没有上当。”塞维亚说:“看着你的表现,应该也对米娅提防已久……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过来?” “主要想看看你玩的什么花样。”苏明安甩了甩手:“我不理解你在多此一举些什么。” 明明塞维亚会猜到他会从床上回来,把床放在这个实验室就完事了。 还要特地把床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再派一个人去引他过来…… “——当然是为了让你领略一下魂族之城的风景。”塞维亚摊开手:“刚才你也看了,我们的城市……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和普拉亚没什么区别?” “是没区别。”苏明安承认了这一点。 “苏凛……父亲。”塞维亚轻声说:“我想了一个晚上,已经想明白了你的话——我已经发现,我的理想确实过于理想。” “你想通了?” “没错。”塞维亚说:“所以,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像你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唯一的统治者——这样在我的调配之下,魂族和人类才能和平共处——” “不可能。”苏明安有些无语。 他没想到这个塞维亚还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甚至做了些反思。 虽然反思依旧不到位。 因为塞维亚的想法,从根源上就存在问题。 人不可能是纯理性的人,也不可能将生命视作一种资源。 以人类为食的魂族,根本就不可能与其和平共处。 “——塞维亚,我所说的唯一统治者,不能是人类,也不能是魂族。这名统治者的立场必须中立……否则只要这个人有着一点偏向,便会对‘平衡’的局面造成大破坏。”苏明安说:“这一点,你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放弃吧。” 他这段话的精华,实则都在最后一句‘放弃吧’。 这样一个过于理想主义的统治人,根本无法实现双方的共生。 但没想到,塞维亚却像是料想到了他的回答一般,笑了声:“所以我决定了。” 苏明安看着他。 “——我决定将这个位置让给你。”塞维亚说。 “?” 苏明安着实没想到,他还没开始用“迷惑”技能,对方就开始主动让位了。 “因为这么想来,不属于人类……又不属于魂族。这么矛盾的存在,大概只有你了。你刚才听过米娅的话,应该也了解了魂族的现状……”塞维亚说着,缓缓向他走近。 “但事实上,米娅她自己,也根本不是王族,她只是遵从我的命令,将这件事说给你听罢了……普拉亚,根本就不存在王族魂族。”塞维亚在他眼前站定: “留下来吧,父亲。你是普拉亚唯一的王族,能够将我转化为上位魂族的存在——你足以领导魂族的队伍,统治整座普拉亚。” “……你被谁洗脑了?”苏明安觉得面前这个人的状态完全不对劲。 根据之前塞维亚的表现,完全是一个强欲又理想的统治者,根本不是会为了所谓理想而就这么让位的人。 他会宁愿扣下苏凛,研究苏凛,找到将自身改造成王族的方法,也不会把位置直接交给苏凛。这个行为和他之前的表现完全不合。 果不其然,随着“叮咚”一声响,苏明安紧接着就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是否同意塞维亚的邀请,成为【观测者】?(观测者脱离玩家籍而存在,不再返回主神空间,就此作为一个世界的本土居民继续生活下去。观测者可以穿梭其他世界,成为超脱于游戏外的幸运儿】 …… 没完没了……差不多得了。 苏明安直接点了拒绝。 他早就看出来,那个自称玥玥的魂族根本就不是玥玥。 刚过来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后来问了几句话,便更加确定——这应该是哪个看过他直播,自以为能够冒充玥玥坑他的玩家。 因为在第六世界,他根本就没见过玥玥。 那个时候,两个周目的景象出现了差异,他在一周目看到了玥玥,另一周目又没有看见玥玥,这只能是因为精神状态而出现的幻觉。 出现这种冒充的玩家,也不稀奇。毕竟他和玥玥交谈基本都是三言两语,看起来确实很好冒充。只要玩家开头说一句“我现在的身份是……”,貌似就能赢得他的信任。 但哪有这么简单。 ……一些相处过很久的人,只要对方稍有不对劲,其实能够看得出来。 因为属于人本身的一些非常独特的东西,说话的神情、一些言语的语气顿挫、或是一些小动作……哪怕经过了漫长岁月也不会改变。 他还不至于把人给认错。 在他点了“拒绝”之后,塞维亚原本有些僵硬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鲜活起来。 像是灵魂一瞬间回归了身体,他看着苏明安,退后一步。 周围的魂族们一瞬围了上来。 “既然你拒绝了。”塞维亚盯着他:“那我便能采用我的第二方案了。” “应该不行吧。”苏明安看了眼旁边的魂族们:“这种生物技术很落后的区域,你把我解剖了也无法找到成为王族的办法。” “凡事都需要尝试。”塞维亚不为所动。 “还真是父慈子孝。”苏明安说:“你真是我遇见的,难得的一个说服不了的人。” 他抬起头,视线掠过冲过来的魂族们,看向塞维亚。 他发动了迷惑技能。 …… 【凯亚酒馆】 木制的镂空栅栏边,蔷薇花蔓延绽放。 于昏黄灯光下安静的酒杯置于桌上,香气如同有色一般晕染在这间大型酒吧之中。 酒保沉默地坐在角落的座位,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似乎在给中央的人们让位。 “现在来了几个人了?” 中央的圆桌旁,精神系能力者蒋登问着旁边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上去有着几分老态,脊背有着些微的弧度,似乎是习惯驼背。他的手在下巴上微微摸了摸,而后将视线投向坐在后面的金发女人。 “……听鸢尾小姐指示吧。”中年人说。 圆桌旁边,还坐着三个形色各异的人,他们五个人便是黄玫瑰之剑的成员。 因为联系上了郁国风暴科,他们会在这一次副本中负责保护鸢尾。 尽管被清空了实力,据说又患上了精神疾病,鸢尾看上去却威信犹在。 只是拿着她的名号在频道聊天里喊一句,便有不下百位的玩家在这一个小时中不断赶来,说要一同前往南区结界。 中年人亚恒看了眼系统时间,时间已经逼近九点,这是他们约好的出发时间。 往这间酒馆里一看,周边已经挤满了各色玩家,有穿着铠甲的,有穿法袍的,有穿cos服冒充魔法少女的,也有穿着一身布衣就过来的。 虽然游戏规定玩家可以不用直接穿上装备,只需将装备拖入装备格子即可,却有许多玩家乐此不疲,非要把铠甲法袍穿在身上,说这是“信仰”。 这便导致了现场看上去画风各异,机甲和法袍混在一起,像一群老二次元在集会。 粗略数来,算上还在外面进不来的,这里的玩家聚集了有一百来位。 眼见着时间渐近,金发的女人从阴影处缓缓走出。 在她的脸庞沐浴于光下之时,原本聊天着的玩家们噤了声。 “各位好,我是鸢尾。”女人出声,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病色,看起来却格外惹人怜惜。 她漂亮的瞳眸似乎染成了红色,这个颜色在普拉亚看来极为危险,在玩家们看来却分外美丽。 面对着这群视线乱扫的玩家们,她神情不变,只是话语安着所有人的心: “……我的小队中,有成员附身于魂族,并掌握了控制结界的方法。待到我发下指令,他便能及时控制南区华里街的结界,让各位进入魂族之城。” “于魂族之城中发现第一玩家的信息,也是真实的,我可以用我,与黄玫瑰之剑公会的信誉作担保。如果各位有着魂族的队友,也能证实这个消息。” “但我要首先说明一点。”她话语微顿: “无论各位前往魂族之城,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思。是去剿灭魂族,还是接隐藏任务,还是去见第一玩家……” “对此次的行动,请各位对自己负责。” “魂族之城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其中也存在不少战力过千的强大魂族。面对人类,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或是指望别的玩家可以保护你们的人,随时可以退出。” 她话音一落,酒馆中的人们却都没动。 他们到这里来,自然早就已经有了各自的心思。 在片刻的沉默后,有男玩家带着点兴奋开口: “——自己负责就自己负责,谁会怕那帮家伙。” “鸢尾小姐,如果你需要保护,我也可以胜任!”有人紧接着应和。 “别吧,你这贼眉鼠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黄玫瑰之剑的成员不比你靠谱?” “能去见见第一玩家就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干些别的什么……” “鸢尾小姐。”有人忽地出声:“你既然已经知晓了第一玩家的位置在魂族之城,那么可否告诉我们他的情况?” 鸢尾朝着发声人看了一眼。 “自然可以。”她高声说着,红唇于灯光下润着一层诱人的光:“我的队员,是在昨天的夜晚时分,在角斗场上见到了使用了空间震动技能,与泯灭技能的第一玩家。这个技能配置,以及打出的伤害,目前已经可以肯定是第一玩家本人。” “从角斗场的情况来看,第一玩家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 “他似乎与魂族首领塞维亚结仇,是被人从上方包房里逼下去的。之后,也是以一种逃跑的姿态一直避让着角斗场内设置的机关。魂族首领似乎非常恨他。” 她说到这里,下面有不少人起了心思。 “……第一玩家的情况不太乐观,要不我们去那什么角斗场看一眼?”有小团队的玩家开始讨论。 “……居然与魂族首领结仇?我听说魂猎这边的首领都有两三千的战力,魂族那边也一样,苏明安不会已经死了吧?” “应该不会,榜前玩家都有不少逃生手段,未必会到那一步。” “默克,你想怎么做?” “去是一定得去,你看这么多玩家一起去呢,我还特地通知了我在魂猎的npc队长,让他一起混进去。我们不把目标定第一玩家身上,定其他玩家身上也行,我们团不是最擅长浑水摸鱼……?” “……” 在有些闹哄哄的人声中,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缓缓从小门挤了进来。 他穿过大声闹嚷着的人们,穿过长桌,像是找到明确目标了一般,朝着角落里一个二人桌走去。 三百三十四章·“可我头发都等白了” 林音和吕树坐在二人桌边,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在早上八点的时候,他两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虽然苏明安说不用他们出手,但去还是要一起去的,不跟着这帮玩家,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奇葩事来。 听着鸢尾说的情况,他们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毕竟昨天苏明安只是在白天说了一声,说他晚上会去魂族那边,却没有说具体他要怎么行动。 现在听人说他的情况不太好,甚至还和魂族首领起了冲突…… “吕树。”林音低声开口:“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一百多号人都以他为目标。” 吕树在一旁喝茶,不吭声。 作为一个在酒馆喝茶的存在,他似乎没察觉到他自己的特殊之处。 “你也听见了,他甚至还招惹上了魂族首领。”林音说:“甚至,我们这下子跟过去,可能还会面临他已经死亡的局面。” 吕树放下茶杯。 林音继续说:“……魂族之城,场面极乱,就算他侥幸逃脱了魂族首领的追捕,也会有其他玩家争相报信,还有这些人落井下石……就这样的情况来看,我们是否还要跟上?甚至……和他相认?” 吕树瞥了她一眼,而后起身。 “我走了。”他说。 “去哪?”林音跟上。 “去找他。” “我可劝过你了。” “我也没看出你要退出的意思。”吕树语气平淡。 “哈。”林音笑了声:“也是,我也就是提醒一句,该去还是要去的。” 她整了整衣衫,刚要离开,忽地看见一个黑袍人朝着他们径直走了过来…… 一片闹哄哄的酒馆之中,黑袍人极轻的声音传了过来: “……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极为耳熟,近乎能刻进人dna里去。林音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是你?”林音愣住了:“你不是正在被追杀吗?” “是影吧。”旁边吕树吭声。 林音着实有些没想到。 她看着这一百来号已经启程的玩家。 浩浩荡荡的玩家队伍跟在鸢尾身后,其中有战士有法师有奶妈,看上去就像一帮聚团前往boss营地的玩家大队。 由于这一帮人全是魂猎,街边的居民们投来艳羡的视线,似乎奇怪这么一大帮魂猎为什么会在白天出动……看来鸢尾那帮人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了魂猎那边,不然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人来盘问这一大帮人是在干什么。 “我乐了。”林音笑了:“这群人还是特地去找苏明安的,没想到人家分身都到这来了。影,你这是过来干嘛?你本体呢?” 影压了压黑袍帽子:“这不是一起凑热闹嘛。” 他竖起了手指,“嘘”了一声:“小声点,跟在这群玩家身后就成。本体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礼。” “什么大礼?”林音疑惑道。 “……差不多就是。”影思考了下:“整个魂族都被他掌权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 林音的嘴巴张了张。 “我该想到的。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魂族首领实力强,却不料那家伙是个洗脑好手,我不该把npc当作他的敌人的……” 她看了眼走在最前方的鸢尾。 “惨。” 她做出了评价。 …… “父亲,这边是魂族布置在普拉亚的据点名单。” 塞维亚将一张长长的名单递过来,纸张上面书写着据点的位置,这些文字在苏明安眼中自动换算成坐标。 苏明安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名单。面前的桌上摆着魂族这些年来收集的检测之石,粗略统计有八百单位的量。 再加上他背包里的三百单位,估计将普拉亚的道具兑换点搬空都没什么问题。 在使用过迷惑技能后,场面立刻变得父慈子孝起来,连一直和他反着来的塞维亚都变得温顺起来。苏明安开始越发怀疑苏凛的身份。 ……能拥有瞬间策反魂族首领的能力,苏凛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这个迷惑能力,是苏凛在曾经上到云上城后获得的吗? 苏明安将名单收入背包格子。 据塞维亚所说,魂族内部也存在派系之分。例如他和阿尔切列夫,便是两个不同的派别,二者光从理想上就存在区别。 而这个名单上的魂族,便是与南区魂族对着干的魂族们。塞维亚说,这些魂族杀光了也没什么问题,活着只会空耗人类作为食物的资源。 虽然塞维亚的语气变得温顺了许多,他的理念看起来似乎依旧没变。 苏明安在思考之后的走向。 今天是副本开启的第五天,大后天便是“海上盛宴”开启的时间。 据塞维亚所说,海上盛宴开启后,还停留在普拉亚核心区的人们将成为参赛者,参赛者将每人持有一个罗盘,罗盘会标记其他参赛者的位置。 具体的规则,每次都在变,但大体的情况便是互相残杀,直至最终胜者的决出。 整个“盛宴”持续三天,从第八天的凌晨,持续到第十天的夜晚。最终胜利的队伍将与王城公主共进晚餐,并获得通向云上之城的通行证。 其中最让苏明安在意的,便是参赛者其中,可以包括人类和魂族。 也就是说,就算最后是魂族胜出,也可以拥有和公主共进晚餐的机会…… 这很耐人寻味。 “你可以参加吗?”苏明安问。 “当然可以。”塞维亚说:“但若我参加,也就意味着与我相同实力的艾尔拉斯也默认参加,您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艾尔拉斯,魂猎领导者。 苏明安已经在寻思,要不要趁着这几天赶紧把这个人也策反了。这样海上盛宴几乎就和他家开的一样。 “如果我参加这个盛宴,你不参加,你麾下的魂族可以帮助我吗?”苏明安又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这也同理,规则是参赛成员必须对等。”塞维亚说:“如果南区的魂族决定参加盛宴,阿尔切列夫那个家伙也一定会带着他的魂族出发,如果我们打对台的话……” “阿尔切列夫是我的人。”苏明安直接说。 他看见塞维亚明显愣了愣。 “……那便再简单不过了。”塞维亚舒出一口气:“但依然根据‘对等’原则,一旦魂族全员参加,魂猎那边也会全员参加。而魂猎必定会第一时间统一战线,选择剿灭魂族……” 苏明安眉头紧锁。 ……这样一来的话,战场就被拉得过大了。 虽然他这边拥有魂族的优势,但一旦这边的魂族全员上场,那边的魂猎也会全员上场…… 比起令行禁止的魂猎,这边魂族的配合堪称拉胯,苏明安都怀疑他们会自己先打起来。 “我这几天处理一下魂猎那边。”苏明安手指点了点桌面:“……我想办法处理一下艾尔拉斯。” 如果想要确保海上盛宴的最终胜利,在不清楚明确规则的情况下,他要尽可能统合所有力量。 虽然现在有了魂族的助力,他看起来优势很大,但他不敢忽视其他玩家的能力。 万人副本,有什么牛鬼蛇神都正常,他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弱小上,还是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行动才妥当。 现在的关键点就在于,“迷惑”技能是否能对身为人类的艾尔拉斯使用…… “处理?”塞维亚笑了出来:“您的用词真是大胆啊——不过,我依然感到有些奇怪,您不是本来就是从云上城下来的吗?难道回去也要通过海上盛宴才行吗?” “就是你想的这样。”苏明安直接肯定了他的话:“我今天之后还会作为魂猎回去,你要记得封锁消息。” “好。”塞维亚说:“但其实,您一直戴着面具,身份不会暴露,那个同您一起来的人我也关起来了,消息不会外泄。” “不,我更担心,有些人拥有一些你想不到的传信技术,或者会有一些你根本想不到的人突然背叛……”苏明安这边还在担心着,忽地门口传来脚步声。 传信的魂族飞快跑起来,行了个礼,禀报了入侵者的消息。 “一号结界处突然出现了一百二十三位魂猎,负责守护结界的凯尔斯也突然失去联系……”传信者将急报说了出来。 听着这消息,塞维亚用敬佩的眼神看向苏明安。 “我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凯尔斯生活于魂族之城多年,居然会选择背叛。”他赞叹道:“父亲果然料事如神。” “你们魂族应该有备案,不至于几个人背叛就乱了吧?” “自然。”塞维亚点头,转头看向传信者:“情况怎么样了?” “……三位魂族大人已经前去处理,目前情况稳定。”传信者低头道:“除了有几个魂猎使用了奇怪技能逃跑,大部分人都被一网打尽。” 苏明安听着觉得很无语。 这帮雷声大雨点小的玩家,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就说频道聊天里,那些原本吵着要打击魂族据点的家伙为什么突然那么安静,原来是全被抓了。在非脱战状态下,信息是无法发出去的。 这种大型副本,不可能给乌合之众一个聚集起来就能击溃阵营的机会,玩家只能凭借手段和智商掌控阵营。 强行冲进来捣毁总据点,就想大获全胜……怎么可能。 到现在,这群玩家都没看明白副本的尿性。 也不知道艾尔拉斯那个家伙怎么想的,居然就让这帮玩家伪装的魂猎冲过来了,拦都不拦一下,估计情报又没给足。 苏明安听着汇报,影那边也传来动静。 “本体,这边是一号结界,情况很惨。”站在一地尸体边,影在汇报情况。 烟圈飘然而起,影靠着墙壁,看着魂族清扫一地血迹,态度极为悠然。 有想向他求助的人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袍沿,却被他一脚踹开。 “……不过,本体,你倒是不用担心你是魂族目前首领的消息传出去了。”影吸了口烟:“这些人连你的面都没见到就全灭了,估计压根就想不到你是首领。” “吕树那边呢?” “他两。”影看了眼在旁边扒人装备的林音:“也很好。有了你的提前吩咐,这些魂族倒是没动我们。” “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知道,我们后来戴了面具,也穿了袍子,不用担心身份泄露。”影说:“这次行动很散乱,回去之后随便找几个理由就能混过去。” “那忙你的去,我这边也忙。”苏明安不再关心影那边的情况。 虽然世界论坛上老有人说他这个分身技能很危险,看起来就是个背刺型技能,但他目前对明和影较为放心。 无论怎样,到最终关卡前,这两人不太可能对他出手。 这涉及到规则问题。 ……如果玩家连自己的技能本身都无法信任,那游戏本身便会存在问题。这已经是原则性问题。 而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游戏对规则非常看重。 他在这边收着桌面的资源石,却忽地听见一声动静。 “嘭!” 似乎是一道剧烈的风压压来,面前的桌子被掀翻。 办公室的中间,突兀闪出一道白光。 “传送卷轴?”塞维亚似乎也将其认了出来:“……这是云上城教堂特有的东西。” ……传送卷轴。 玩家吗? 苏明安抬起头。 他之前有听说过,只要掌握了玩家的编号,除了传送同一副本外,还会有一些其他麻烦。 比如,哪怕是在副本中,也可以用一些稀有道具进行传送。 现在看来,就是有一位玩家掌握了这种稀有道具,又掌握了他的编号,从而传送到了他的身边。 白光闪动,而后化为星光寸寸泯灭。 闪烁着的光辉中,突然出现的金发女子看向了他。 她那双漂亮的红色眼眸,琥珀似的,有着浓烈火焰一般的热度。 哪怕经历了一次实力的清空,她的魅力似乎未减,依然一个眼神都易勾人心魄。 塞维亚伸出手,白光现出,便将她束缚在原地。 面对着战力三千的塞维亚,鸢尾也没有挣扎,只是含笑看着戴着纯白面具的苏明安。 “第一玩家,终于找到你了。”她语尾上扬,带着一股悠扬的意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亏我找了很久,若不是组织了那帮炮灰进到结界里来,我还找不到机会传送到你身边。” “有事?”苏明安问。 鸢尾这么大张旗鼓地利用玩家,冲进结界来见他,肯定有她的意图。 她正带着微笑看着他。 她今天穿着一身骑马装般的装束,大红的盘扣收起细腰,整个人像一位英姿勃发,又气质十足的贵族小姐。身上成熟的魅力让弹幕都开始有些怦然心动。 面对着苏明安,她轻轻启唇,语声透着一股勾人的魅惑: “苏明安,我喜欢你很久了。”她笑着说:“和我处处吧,如何?如果你想,今夜一起过也不是不行……” 她正注视着他,眼神闪闪发亮。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透过她自信完美的外表,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不得不对事态与形势低头的,自诩自由求爱,又滑稽可笑的灵魂。 “滚。” 他说。 三百三十五章·“卑劣者你可太卑劣了” 鸢尾或许自己都不记得,但她在第四世界的表现,苏明安记得清清楚楚。 尽管被掩饰得很好,但她当初那眼底里的嫌恶,和现世贵族独有的高高在上,他看得明白。 他看着面前这个脸色微微凝滞的鸢尾。 ……又是和当初的水岛川晴一样的套路。 他在第五世界和水岛川晴说的那段话,似乎就没人听进去。 那帮人是不是觉得他年轻气盛,又不吃金钱那一套,所以总是喜欢拿这种美色来诱惑他?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你背后的人也不记得了。”苏明安直视着她:“没关系,我现在开着直播,我看看……” 他的视线往右上瞥了一瞬,又在弹幕疯狂之前移了回来。 “四亿的热度,我开着直播,把我之前的话再重复一遍,你听好。” 他面对着轻轻咬唇,看起来很委屈的鸢尾,重复了一遍在第五世界的话。 “……所谓感情,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是说一位女性放在面前,让我睡,我就多赚。这样的价值衡量与野兽无异。” 鸢尾,我看见过你的骄傲,也看见过你最巅峰的时候……你要记着,感情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无论何时,不要把自己变成讨好谁的商品。” 如果这就是你们联络我的手段的话,这种手段相当低俗,我已经对你们毫无好感。” 他说完这段话,无视被绑在原地的鸢尾,将地上被掀翻的资源石一块块装进背包格。 鸢尾这种色诱的套路,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简单却有用。 如果他真的同意了,那对方说不定便会使用录屏功能,把全程录下来,再拿这种东西要挟。 ……到了那种时候,他再想拒绝就难了。 在直起身时,他听见鸢尾说了这么一句:“第一玩家,先把直播关了吧。”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我们谈谈正事,如何?”鸢尾脸上的魅惑表情已经完全消失。 “早该如此。”苏明安关闭了直播,而后开始录屏。 “……在此之前,您能否不要录屏?”鸢尾也注意到了他的录屏手势。 “别说废话,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鸢尾并未露出特别的神情,而是保持着平和的态度。 只是,这个态度配合着她被捆绑着的姿态,看上去非常滑稽。 “苏明安,第一玩家,我是鸢尾,来自郁国风暴科,系云雀派部长。”她说。 苏明安点点头。 “以风暴科全科的名义,我们诚挚邀请您加入……” “不加入,说别的条件。”苏明安打断。 “您或许可以听听我们的条件?”不等他拒绝,鸢尾像爆豆子一般将一系列条件爆了出来:“只需您授予我们第一玩家名号的使用权,您的每次副本任务,我们都可以派人给您送出您需要的装备道具。其中包括且不限于,红级装备,空间传送卷轴,大型回血药剂等等。另外,风暴科拥有相当全面的玩家,我们已经分析过,您缺少线索探查类型的队友,而我们在这方面优势相当明显……” 苏明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耐心听她说完,而后看见她说他们还制定了一个纸质版条约,只要他解开她的束缚,她便能将其分享过来。 苏明安听着听着,然后听笑了。 他记得在第四世界时,鸢尾还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态度高高在上。 到了现在,她居然也和水岛川晴没什么区别,近乎于讨好一般地和他说条件,哪怕被气着了也闷不做声。 她的涵养确实比水岛川晴好上不止一筹,语气听上去也很和蔼。但结合前后的对比反差,他只觉得滑稽。 ……这就是被改变了的世道。 这就是世界游戏。 听着他带着点讽刺的笑声,鸢尾微微止住了语声。 她看着苏明安,眼神里有着一股些微的迷惑。 “从个人方面来说,我并不理解您保持中立的行为。”鸢尾说:“侧写师和心理学家已经分析了您心态的变化,我们认为,您其实内心里是需要帮助的。而从事实看来,您也确实需要帮助。那么,互惠互利,又有何……” “我听了很多人对我提的条件,也看过很多封邮件。”苏明安淡淡道:“给我提的好处,无外乎两个,一个是送道具,一个是送队友。” 鸢尾看着他。 “而这两个好处,目前来说,我完全不需要。”苏明安抬起眼皮:“目前,我并不缺少强力装备,我的队友们也相当出色。那么我为何答应你们的邀请,将第一玩家的‘名号’借用给你们?” “人类需要未来,未来需要引领。”鸢尾说:“而我们认为,您并不懂得如何运用您身为领头人的荣誉。至今论坛上仍然存在对您的质疑。” “所以,你们就想要我的名号,去帮我‘运营这些’?”苏明安又听笑了。 他本来是不会因为什么事笑出来的人,但鸢尾说的这些真的让他有些想笑。 但这是普遍存在的情况。 ——它听起来就是这么荒诞且合理。 “你们觉得我是明星吗?还需要一个工作室去运营我的名号?”苏明安笑着问。 “在我看来,您是一位伟大的,引领者一般的明星。”鸢尾说:“我们研究过您的灯塔理论,您是想用第一玩家的名号,引领所有人,对吗?那么,让我们来进一步帮助您,武装您,切实地发扬这个名号,并无不可。在游戏结束后,如果您能站到最后,您将拥有最强大的实力,您何许顾忌我们?” 听着鸢尾的话,苏明安微微收敛了笑容。 ……其实鸢尾所说的“游戏结束后”,却正是苏明安担心的点。 这些组织……他们那么想要拉拢他这个,既拥有最强大实力,又拥有最高影响力的他,他们不可能不存在后手。 虽然他自信能站到最后,但他实在难以发现这些后手到底是什么。如果在游戏结束前这些人突然搞这么一手,他会难以翻盘。 在最终副本前,他不想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人类不该消耗于内斗。 他不信任这些不熟悉之人口中许诺的利益。爱德华等人的行为已经将他的信任磨尽。 玩家是一座孤岛,他只信任与他处境相似的玩家,而并不信任这种躲在玩家背后,像指挥者一般俯视着玩家冒险的家伙。他们的心态和立场从根本上就不一致。 一些不敢下场,只会躲在后方的家伙,他凭什么将自己的信任交给他们? 他口中的灯塔理论并非胡编乱造,而是,他确实看不上那些不敢下场的人。其中虽然存在英雄,但绝大多数都只是胆小鬼。 目前为止,除了玥玥和吕树,他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诺尔,都只是临时信任而已。诺尔口中谜语一般的“新世界”,和那拥抱高维的言论,令他完全无法苟同。 他不敢信任人性之恶。 “到此为止吧。”苏明安说:“祝你继续站下去。” “……”鸢尾微微收敛了笑容,但倒是没太失望:“很遗憾的答案,但很荣幸,我居然得到了你的祝福?” 苏明安转头:“塞维亚,放开她。” 原本处在待机状态的塞维亚,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伸出手,鸢尾身上的白色电流一瞬消失。 她伸了伸手,动了动身体,突出身上玲珑有致的曲线。 “我不想赶尽杀绝。与没救了的水岛川晴相比,你能听得进人话。”苏明安说:“你是曾经的‘灯塔’,我认为你是有能力的人,尽早恢复过来,在接下来九个月抓住时机,这是个难得的跳跃机会,你本不必成为谁的附庸。” 他能看得出,鸢尾也是受了谁的胁迫。 毕竟,大多数人都和他不一样,他们身后有朋友,有亲人,有家族,有羁绊。不可能像他这样无事一身轻。 对于鸢尾这样“改邪归正”,学会好好和人说话的存在,他没什么必须要结仇的心思。对方只是个传话机而已。 鸢尾动了动身体,而后忽地微微走近。 “我可以理解为你手下留情了吗?”她问着。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听过这句龙国的话吗?”苏明安淡淡回应。 她又走近一步。 沐浴在灿金的日光下,她整个人更是像镀着一层金属样的光边。 斑驳的光影,宛若灵活的鱼在她身上涌动,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属于旧时贵族独特的凛然气质。 她凑近,低声说了句:“虽然给我提了些稳定状态的建议,但在我看来,你的精神状态却是不太好呢。” 苏明安微微皱眉。 他没想到对方还是看出来了。 虽然他确实好好休息了一阵子,但第六世界给他的后遗症依然存在。有的时候,他也会做在雨中反复死亡的噩梦。 普拉亚的晴天抚慰着他的身心,但有些创伤留下了便无法愈合。 就像心理疾病一般。 即使有药可医,依然会长久存留。 “塞维亚,把她扣下来,别放走。”苏明安说。 他知道他的身份肯定暴露,鸢尾一定存在普拉亚的队友能够通风报信。 但他还是不能将人放走。 在离开时,鸢尾在他身边低低一笑。 “虽然之前是任务。”她说:“但我现在改了主意了……你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如果今夜想一起的话……” 塞维亚听了这话,停了动作,看向苏明安,眼里似乎在询问他。 毕竟在他的审美看来,这个人类的小姑娘确实不错,也难免苏凛会…… “把她带走。”苏明安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而后不再理会鸢尾的视线。 …… 鸢尾被扣了下来,关进地牢。和当初的水岛川晴不一样,他没有杀她。毕竟她是个能听得懂人话的聪明人。 但无论鸢尾怎样诱惑,苏明安也绝对不会相信对方。 他带着检测之石和魂族的据点信息,返回了普拉亚。 有着塞维亚的掩护,这一路没有被人发现。 在告别塞维亚后,他第一时间便前往了中央魂猎部,去见艾尔拉斯。 艾尔拉斯似乎处在忙碌之中,正在不断打着通讯,见苏明安来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也没叫人拿下他什么的,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在魂族那边跑了一遭般。 “苏凛,你怎么来了,那个二次清扫任务完成了?”艾尔拉斯手里飞快签着文件,一副社畜的模样。 “还没有。”苏明安说。 他对着艾尔拉斯试着用了一下迷惑,却没有得到当前资源点不足的提示。 系统的提示是,艾尔拉斯属于人类,所以不能使用“迷惑”技能。 如果需要对其使用“迷惑”,得先使用“转化”将对方变成魂族。 这个转化费用苏明安看了眼,5000资源点…… 粗略一算,如果要将对方完全归于麾下,至少需要6500点资源点。 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关他能否赚到这么多……看起来性价比不太高。如果真把这么多资源点投在艾尔拉斯身上,他怀疑自己无法通过最后一关的勇者战斗。 对方不是魂族就是麻烦。 “嗯……那你最好尽快,还有两天盛宴便开始了,到时候东西区会清场,那个隐藏在十三街居民中的魂族也会转移阵地。”艾尔拉斯头也不抬:“找我是有事吗?” 苏明安注意了下对方的语气,对方似乎对他并无怀疑。 “东区那边兑换点的东西我感觉快换完了,还有什么好东西吗?”他随口扯了个理由。 “中央魂猎部这边也有好东西,你去楼下看吧。”艾尔拉斯说。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苏明安又和对方扯了扯魂猎形势,而后顺势下楼去了。 他顺路在兑换点看了眼,中央魂猎部这边兑换的东西和东区那边不同。也是一瓶药剂一个武器。 只是,那个武器是一柄紫级的元素法杖,看起来只能作赠送使用。药剂倒是和东区的药剂一样,他准备等这个二次清扫任务弄完了再凑点阵营积分,把东西换出来。 他看完了兑换点的东西,一路回到东区。 他早已发现,那帮玩家如同炮灰,连艾尔拉斯都没怎么在乎他们。 艾尔拉斯任由他们私自出动,任由他们全军覆没,而后连提都懒得提一嘴。 看样子,这位魂猎统治者,早就发现了魂猎内部存在不合。估计还是故意推这么一手,想要清理不听话的人。 这两边的统治者,看起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他一路走过小型农田,穿过水道,走到自己屋前。 隔壁家的奶奶正在织布,缝纫机吱呀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出来,见他回来,她抬起头,朝他微笑了下。 “回来啦。”她轻声说了句,便低下头,没再热情地问东问西。 苏明安看到。 老太太的眼底里,有着一片泥泞般的死寂。 像是有着什么希望破灭了般。 他忽然想了起来。 那封写着【不用等我了】的信,在这一周目,安全地到达了她的手里。 三百三十六章·“你真是个疯子” 苏明安回房后,倒头就睡。 由于有着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关卡,他现在极度缺乏睡眠。 但还没睡多久,他忽然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为了保证东区的安全……王城……赋税……” “求求您……求求您……如果……我们……” 外面的声音越演越烈,吵得苏明安头疼。 他本来不欲管这种事,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混杂着小声的哭泣声和打砸声,还有男声大声的怒喝。 他一把坐起,揉了揉眼睛,左手的腕表忽地亮起光。 “下午好主人!现在是系统时间三点十二分,我将为您播报轻松舒缓的起床音乐……” “闭嘴。”苏明安说。 腕表的光立刻收了回去,连着原本开了个头的音乐也没了声。 腕表传来声怯怯的声音:“主人,您还没给我取名呢。” “你自个取。”苏明安从床上站起来,去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主人,取名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 “那你就叫阿独。”苏明安随口道。 阿独是苏明安以前养的金鱼的名字。 腕表智能得了名字,似乎还很开心。 苏明安走到门前,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大人,三成的赋税已经要了亲命,您能不能向王城那边反应一下,四成的赋税我们实在是……” 苏明安推开门。 事情发生在距离这不远的另一条街,由于居民求饶的声音实在过大,透着这扇漏风的门也能听见。 满是布带、垃圾堆积的青石板路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路中间,嘴里叼着根烟,他的身后是好几个穿着王城制服的侍卫。 “王城那边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男人对着地上哭泣的女人吼着:“现在结界脆弱,风暴横行,加一成赋税已经算王城那边仁慈。你们这些只知道自己过活的寄生虫,自私也该有限度!” 男人上前,一把抢走女人手腕上的玉环,不顾她的哀求转头就走,末了还丢下一句: “后天便是收税日了,你们这些蛀虫,可别忘了老实将赋税交上来!普拉亚不养废物!” 他的身后,制服侍卫们拦住女人,一人一推,女人便躺在了房边。 “妈妈,妈妈……”穿着破旧的小女孩扶住了咳嗽着的女人。 他们的身后,是一间漏风漏雨的房屋。 一旁的居民们也去扶那个女人,拍着她的背,让她冷静下来。 “卡珊娜,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她爸只是出海去了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明抢,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普拉亚,怎么就成了蛀虫了……”女人抽噎着,一边哭一边咳嗽,看起来病了很久。 “卡珊娜,王城那边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不,要不你去我们之前介绍的那家酒馆,那边应该能给你一笔钱,帮你渡过这次难关……” 在居民们的劝说下,女人的神情不断变幻。 最终,在面对着女儿怯生生的目光时,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似乎人们口中的“酒馆”,对她而言是一个极恐怖的地方。 苏明安靠在门边,看着这不远处发生的一幕。 似乎是看够了热闹,居民们又各做各事,那个哭泣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向着街外走去。 苏明安旁边的屋子里,老太太正踩着缝纫机,缝纫机吱呀作响,传出细微线布摩擦之声。 房间不隔音,里面的声音很容易便传了出来。 这家人似乎在聊天。 “……妈,别管我了……” “……怎么能不管,你是我亲女儿,你放心,就算老头子拿不下这药来,你和乐乐也都会没事的。” “……何必呢。” “你别管,好好躺着,我寻思找个人帮我把家里这照片送过去……” 苏明安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他转身,就想回屋再补会觉。 窗边,缝纫机的声响却忽然停了。 “哎,我看谁站门口……小伙子,小伙子,哎,苏凛家的!” 苏明安刚转身,老太太的声音便从窗户里头传了过来。 见他看过来,老太太停了手里的动作。 她将手里的布和旁边的衣服叠在一起,透过窗户朝他招手。 苏明安迟疑片刻,便走了过去。哪知道老太太直接将门打开,让他进来。 房子面积不大,看起来却很干净,像是被仔细打扫过的,吃饭的餐厅和里面的卧室只隔了一道屏风,屏风那边不时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在苏明安进门时,这家的孙女乐乐捧着一碗装药的空碗走了出来,见了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对他很是防备。 “乐乐,我和这小伙子说会话。”老太太说。 乐乐撇了撇嘴,转身继续入了屏风那边。 坐在缝纫机边,老太太仔细整理着手中的衣服。 “小伙子。”她低着头说:“你还是去报名魂猎了?” “……” “你昨天晚上没回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成了一位魂猎……你别紧张啊,我又没怪你的意思。”老太太用绷着薄皮的手将布料抚平。她的手指在旁边的盒子里磨了磨,而后取出根细针来:“想着马上海上盛宴开始了,我就想请你帮个忙。” “没事。”苏明安说:“您说。” 和本地居民沟通有利于他收集些信息,他没有拒绝。 老太太咧嘴一笑。 她眯着眼睛,放下针,而后找到张画一般的相片。 这似乎是由特殊的技艺制成的相片,相片格外模糊,人脸也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一家四口站在里面。 她有些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黑白的相片,顿了片刻后,将相片递给苏明安。 “小伙子,你是苏凛家孩子,是个好小伙子。”她说:“我年纪大了,快走不动了,整日整夜只能在这间小屋子里过活……” 苏明安接过相片。 “我想拜托你,将这相片,送到中央魂猎部。”老太太说:“在魂猎死后,他们的照片,都会在中央魂猎部那边保存下来。我想着,虽然老头子已经回不来了,却想完成他的愿望,让他和我家小赫尔的合照能够一同保存……这张照片是我找到的,最清晰的一张了,但愿还能看清他两的脸……” 苏明安看了一眼。 照片模糊不清,就连人脸也像被磨过一般,完全看不出谁对谁。 “看得清的。”他说:“我会向魂猎部那边提交。” 他收下了相片,老太太似乎还欲说些什么。 将眼镜颤抖着戴上后,她手里的针开始动了起来。 “你回来这几天,大概也看到了。”她轻声说:“这普拉亚啊,不是什么善堂。也不是什么人人都能过得好的好地方。” 苏明安默不作声。 “刚才那情景,你也见了。王城那边加税,我们也没办法,家里要是没个青壮年的,活着就是蛀虫,活着就是负累……”老太太说:“我昨夜还看见附近来了个光明骑士,大概教堂那边也容忍不了我们这么穷的街区了吧……” “光明骑士?”苏明安猜到大概是谢路德昨夜来找他做任务,可惜他昨夜还在南区魂族那边:“应该不是教堂。他们好像不管这些。” “是吗?”老太太笑了声:“在六十多年前的普拉亚,在那个资源最匮乏,最困难的时期,在苏凛刚刚升上云中城,还没有求得结界建立时的那个时间点……第一个主张要放弃居民,节约资源的,便是教堂。” 她说着,捏着针的手指渐渐攥紧:“当时,我们这边的日子还没有那么难过……我家老头子是老一辈的文化人,那个时候,他还会说文学,说历史,说普拉亚的风土人情。就算是给人们当说客,写点小报,日子还勉强能过…… “他爱逞强,最爱干的事,便是在夜间当魂猎队二线的小队长,帮着搜寻线索。我都劝他,说那是敢死队一样的活,他却还爱做,瞒着我们做,过得跟地下队一样,性子太倔,怎么劝都不松口…… “后来,后来女儿嘉嘉得了病,他便升上云上城去,说去找药去了。 “我们一家都在等着。等着他下来,等着他把药带回来。 “……等到孙女乐乐出生,等到小赫尔牺牲,他也没回来。 “我还记得他临走时的模样,多光彩一人啊,每年还会给我们寄信,让我们等,我们也在等。 “等到我头发白了,眼睛看不清了,等到我这针都快缝不动了。 “……他终于有消息了。 “他说让我不必等他了。 “可我头发都等白了。” 或许是得了能诉说的对象,老太太的话语有些絮絮叨叨。 她似乎确实是看不清了,瞳孔里都扩散着一圈淡淡的白,针在她指尖捏着,穿了半天也没穿进线里。 “你不用太过担心。”苏明安说:“我在魂猎部那边看过规定,牺牲魂猎的亲人应当受到经济上的援助和关照,我看你们的情况,应该是魂猎部那边没注意。我明天会去魂猎部那边反应,让他们把援助发下来,你们的生活条件会好上很多。” 听着他的话,老太太却沉默了一会。 她放下了针,覆上了他的手。 她覆上来的手有些凉,比常人都要凉得多,像冰一般,在片刻的沉默后,她继续露出了笑容。 “那要谢谢你了。”她的语声极轻:“这样一来,嘉嘉和乐乐会过得更好。” 而后,老太太又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了很多。 她说,东区这边的情况确实不太好,王城那边加税,居民生活不下去。为了维持家庭,他们只能选择加入一些坑骗外地人的酒馆,拐卖奴隶,获得金钱,才能养活整个家庭。 更有的人,只是为了获得一些外来人的金钱,才会故意勾引外来人,用身体去换活下去的资本。 还有人,会主动揽下清扫战场,整理街区的脏活累活,冒着魂族残留的风险,深入那种战区,去搬运尸体,获得报酬。 他们有的人出于欲望,有的人出于非自愿,有的人出于家庭的考虑。但所有人都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中生存。 刚才的乱象,便是如此。那个被抢走玉镯的女人,为了孩子,被迫决定加入那种酒馆,做那些昧良心的拐卖之事。 通过老太太的话语,苏明安逐渐想起刚开始他到达普拉亚时,遇见的乱象。 坑骗外地人的奴隶酒馆,过分热情的女人,干净整洁的街区,盖着白布的尸体…… 所有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在老太太低沉沙哑的语声中,逐渐显得合理起来。 这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互相伤害的世界。 人类与魂族,魂族与魂族,人类与人类。 人们在这种病态的生存方式中,背离本心,逐渐与痛苦并存。 含垢忍辱,苟且偷生。 ……这真的只是个虚构的游戏副本吗? …… 老太太和他的聊天持续了很久。 她告诉他,弱小并非什么可耻的事。人生并非一定要追求些什么东西,只要能回味这一生而不愧于心。 她告诉他,成为魂猎后,不要违背基本的规则,也不要为了谁而强出头,王城加税自然有它的道理,不同层次的人所见也将不同。 她告诉他,人要关注的不是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而是看到生命的意义。人会在这一生中得到自己问题的解答。 她告诉他,要珍惜那些在现在看来极为自由的岁月。 她告诉他,智慧也能代表一种强大,人本就拥有无限可能。 她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总之,不用害怕,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即使你在这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黑暗,看见许多世道不公,也要优先保全自己……魂猎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王城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不能一叶障目,贸然打抱不平……只有站上去了,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你才能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老太太握着他的手,语声沙哑:“苏凛,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你成了魂猎,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苏明安点头。 他从小生活在并不幸福的原生家庭中,除了父亲,并没有老一辈的人会对他说这些道理。 现在听着老奶奶这絮絮叨叨的话语,他莫名觉得亲切。 她会和他说过去的事,说家长里短、人世常情,说她这一辈子的经验,一辈子的故事,会说她的儿子小赫尔,说他小的时候多么可爱。 她的语声温和,语气也很柔和,像流淌的溪水。他听着,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有些麻木的情绪也开始软化。 在世界游戏开始后,他头一回感觉到了被长辈照顾的感觉。 他在这坐了很久,约莫坐过了两三个小时,当夕阳如光带般缓缓铺落在窗台之时,门响了。 老太太松开手,起身,打开房门。 面目俊朗,恍若沐浴着夕阳的光明骑士,正站在这家门前。 三百三十七章·BE12·失信 谢路德站在门口,盔甲布着一层金灿灿的光,面颊有些红润,看上去已经在门口等待了许久。 “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他对着老太太说。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队长。现在是下午六点,到了二次清扫任务的时间了。”谢路德转头看向苏明安:“昨夜本来想与您一同完成二次清扫任务,却发现您不在房里,您昨夜是单独去做任务了吗?” “嗯。”苏明安知道自己彻夜不归的事,一定瞒不过魂猎这边。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边并没有人追究,连艾尔拉斯都一副不过问的模样。 毕竟苏明安的身份是苏凛的后代,又是掌权者配合s+魅力,哪怕有着玩家的告密,这帮有着先天性好感度优势的npc也不会轻信玩家。 “那我们准备出发吧。”谢路德微笑着说。 “现在?”苏明安看了眼夕阳。现在还没到夜间,那个隐藏着的魂族按理来说不会出没。 “您还没吃晚饭吧。”谢路德说:“最近有一家不错的烤肉店,我想邀请您一起去。” 苏明安愣了下:“不是去过了吗?”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回档的记忆出现了错误,他记得分明已经吃过了…… “不,不是上次那家。”谢路德笑容依旧灿烂:“因为刚从外面回来,我特别想念普拉亚的美食。自己一个人去又太过显眼,只能邀请您一起去……”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想着暂时没事,还不如刷刷这个人好感度,他还是同意了邀请。 他告别了老太太,揣着她的相片,离开了这间平房。 …… 【获得c级临时任务:送相片。】 【任务描述:将嘉尔德的全家福,送至中央魂猎部·魂猎首领艾尔拉斯手里。】 【任务奖励:艾尔拉斯好感度+10,30点积分。】 …… 门后隐约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虽然老太太在谈话期间没有明说,但苏明安听出来了,她的女儿嘉嘉患的应该是绝症。 不然,也不至于让老爷爷一个人去上云中城,寻找所谓的治病的药。 现在云上城的信传了下来,说不必等了,也就意味着…… 苏明安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间立在河道边的平房,门口的晾衣架空荡荡的,晾着咸鱼的布匹也收了起来。 河水闪动着粼粼的金色光泽,在安静的街道上,那处平房静得像沉睡在夕阳中一般。 老奶奶的用意他听懂了。 或许是她仰慕过六十年前的苏凛,或许是想要照顾他这么一个举目无亲的青年人,或许是看着他义无反顾成为了魂猎,想和他说说话。 ……或许是他让她想到了她牺牲的儿子小赫尔。 在这一场谈话中,她在试图用缓慢的话语,让他于简短的道理中成熟。 这家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老太太和生病的女儿都已成为负累,只有一个年轻的孙女乐乐在支撑这个家。而现在,唯一的希望破灭,女儿的病已经无法救治。 “谢路德。”苏明安朝着一旁的光明骑士开口:“那家人,是不是没有领到牺牲补贴?” 谢路德微微一怔。 “她家的儿子是牺牲的魂猎吧,按理来说应该有经济援助。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艰难?”苏明安说。 “队长很关注这种事吗?”谢路德倒是难得反问了一句。 “好奇。” “其实。”谢路德的语声顿了顿:“她家已经领到补贴了,只是,发放的形式有些特殊……” “怎么特殊?” 苏明安问。 “……”谢路德沉默了片刻。 他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限于骑士精神不想说谎。 在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队长,我们还是聊聊等会的烤肉店吧……” 看来谢路德是不太想说了。 苏明安已经准备在明天送相片时,顺便找艾尔拉斯问问。魂猎首领应该知道这个事情。 他和谢路德走过街道,东区的附近有着一片被开垦的农田,不少农民在此劳作。 他听见了居民们的小声谈论: “……你听说了吗,南区那边戒严了。” “据说是一群魂猎不听指令,擅自去讨伐魂族,结果全死光了……” “真是作孽……魂猎数量不多,怎么还有人不听指令,这样下来该怎么办啊……” “我听说,有侥幸逃出来的魂猎传来消息,说那边出了一个魂族的新统治者,名号叫‘白煞’,三头六臂,一顿能吃三十个人……” 看来魂族新首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只是,不知是否是塞维亚封锁消息手段得当,倒是没有人说出他的真名,甚至消息传得还有些离谱。 苏明安路过他们,进入烤肉店中。 坐在冒热气的烤肉店里,苏明安总算明白了谢路德口中的“一个人去太过显眼”是个什么意思。 这里的妹子一个比一个热情主动。光是他在这坐一会,就被四五个上来打招呼的妹子骚扰。 若是谢路德一个光明骑士单独来,估计要被骚扰个遍,毕竟骑士可是比魂猎还要招人喜欢的职业。限于谢路德的品格要求,他还不能放话太过分,只能软声拒绝。 ……怪不得谢路德不能一个人来吃饭。 苏明安不胜骚扰,一个通讯,把在附近闲逛的林音和吕树又叫过来了。 有了林音作挡箭牌,来打招呼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他看着面前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连谢路德的叉子都没来得及凑上去。 在勉强夹了几块肉后,苏明安选择将地盘让给林音和吕树,同谢路德一起离开。 此时刚刚入夜,月色悬于天垂,琉璃顶的王宫于高处清晰可见,屋顶像流淌着清澈的月色。 “根据任务情报,那位魂族已经饥饿许久,近期夜间一定会出动捕食。”谢路德说。 苏明安点了点头。 “我依然有些疑惑。”他说:“明明是已经清扫过的区域,按理来说不可能再出现魂族了,为什么会出现漏网之鱼?” 谢路德的神情微微凝滞。 “也许是那名魂族有些手段?”他的语气也有些迟疑。 他们一路走过被封锁的街道,在出示了身份证明后进入十三街。 十三街在夜间显得格外寂静,连水道上都没有船只出没。空荡荡的街道边,只有老鼠窜动的声音。 苏明安与谢路德一路转过街道,对居民进行一间间的搜索,却没有看见可疑之人的身影。 苏明安还特地注意了有没有消毒水味般的味道,却没有闻到。 按理来说,如果十三街暗藏魂族,他必定能闻到魂族身上的味道才对。 一路走过安静的街道,从头走到尾,都没有任何发现。 一处草坪前,谢路德站起身。 “看来魂猎情报有误。”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舒出一口气,而后低头:“很抱歉,队长,看来是魂猎部那边任务发放出现失误,十三街应该不存在潜藏的魂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依然会整夜守在十三街,您如果有其他事情,也可以去做。” “不是你的错误。”苏明安发现这个骑士还真是喜欢把错误都往身上揽。 苏明安已经知道,十三街大概率不会存在魂族。 ……根本就没有魂族的味道,哪里来的魂族。 魂猎那边的情报是真的差,浪费他一个晚上的时间,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玩家捣鬼。 “那我就先回去了。”苏明安说。 他还有魔王与勇者第三关的任务要完成,没时间耗在这种无意义的任务上。 “祝您好梦。”谢路德说。 …… 苏明安一路走过夜路,推开房门。 房间显得格外昏暗,在他进门之时,手腕腕表自动亮起光。 在走向床时,他忽地听见一阵风声,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朝他扑来。 他看到了一个全身罩着黑雾的,迷糊的黑影。 ……有人? 他刚想应对,身子却已经挨到了床边,一瞬间,他面前的视野大变。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请和之后要前来挑战你的勇者决一死战吧!】 …… 高昂的系统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微微皱眉。 很明显的,有人潜伏在他的房间里,准备暗中下手。 但他还没看清对方的模样,夜间关卡便开始了。估计现在对方也看着空荡荡的床一脸懵。 ……现在只能等今天的关卡结束再回去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走出教堂,推开门,两旁的侍卫向他低头。系统语声在他的耳边继续响起: 【然而,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任魔王,你的资源和实力都有限。】 【目前,你拥有一百点战局资源,以及一百四十六名愿意跟随你的士兵。】 数百道白光闪现。 一百多个木偶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白光如同洪流一般,场面一时极为壮观。 卑劣者站在最前方,身后则是金蔷薇和黑色眷恋者。沙盘在苏明安的面前悬浮而起,游戏界面一瞬展开。 【目前为“魔王与勇者”·第三关。】 【第三关任务:将魔王城扩张至第三级。】 【你可以通过维持军队战局平衡、完成关卡任务,完成临时任务,或完成手下愿望的四种方式,来获得资源点,扩大您伟大的魔王城!】 【祝福您——无恶不作的魔王大人!】 …… 这个关卡的任务是将魔王城扩张到第三级。 苏明安在昨夜扩张了一次魔王城,现在魔王城的等级为第一级。 如果要扩张到第三级的话…… 他看了眼商店界面的售卖价格,里面直接扩展至第三级显示需要8000点资源点。 8000点……昨夜的第二关他也才获得了2600点。甚至为了搞定塞维亚,他还特地花了1500点出去。 但他知道,游戏进程不会故意卡他,只要他找到了方法,不会在这里卡关。 他仔细在沙盘之上观察,左点右点,又不断派出士兵,终于发现了破局点。 除了代表战争的平原和后方的城市,周围的海外区域也已经开放。他试着派卑劣者去海外区域逛了一遭,便被突然的收获吓到了。 【卑劣者前往矿区挖矿,满载而归。】 【任务评价:大成功!】 【获得1000点战局资源点。】 …… 原来那些海外区域是矿区啊。 卑劣者你居然连挖矿都会吗? 苏明安立刻让其他士兵去完成那些任务,而后不断派卑劣者去那些海外据点挖矿。在离早上八点还差两小时时,苏明安已经有了八千多点资源点。 但此时,一则消息却突然弹了出来。 【紧急任务:出现天灾!】 【天灾降临,战土缩减,军队死伤惨重,未能产生足够多的罪恶值。魔王大人,请尽快花费资源点,修补这些灾难!否则会直接导致士兵大规模死亡!】 【需要花费资源点:8000点。】 …… 苏明安就知道这关卡不会这么简单。 他看了眼自己的资源点,知道如果真的要弄好这个天灾,他的关卡任务会必然失败。两个小时,他根本不够再去弄到八千点资源点。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卑劣者做完任务回来了。 一则消息在卑劣者的身前弹起: 【魔王大人。请派我前去处理天灾。】卑劣者说。 紧接着,一则系统提示弹出,问苏明安是否选择派出卑劣者去处理本次天灾。 苏明安选择了“是”。 下一瞬间,卑劣者的身影消失,天灾紧接着平复。 ……卑劣者,全能。 苏明安立刻将魔王城扩建,随着一道白光从教堂升起,魔王城的规模再度扩大。除了周围出现了高高的防御屏障,身穿铠甲的士兵增多,连他自己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铠甲。 【魔王城扩建至三级。】 【完成第三关卡任务,获得2000点资源点。】 【已完成关卡任务,第三关卡通关,是否需要退出副本?如选择不退出,将于一小时五十八分钟后(普拉亚时间上午八点整)自动退出副本。】 …… 苏明安选择了否,继续在教堂门口放置挂机。 资源点在稳定上升,一切看起来形势很好,就连天灾也被修复完毕…… 他注视着沙盘上代表着卑劣者的三角形,卑劣者现在貌似在战场边缘,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这个家伙处理天灾的任务时间似乎有些长,他已经快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忽地,一则系统提示冷不丁地弹了出来。 【天国的卑劣者受当地军队感化,忠诚度暴跌。】 【天国的卑劣者拒绝返回魔王城。】 【天国的卑劣者决定脱离魔王城,您失去了继承人·天国的卑劣者。】 【尊贵的魔王大人,您可以制定下一位士兵,作为您的继承人了!】 …… 紧接着,苏明安便看见,沙盘上,原本代表着卑劣者的三角形突然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寻找,也再也无法支配卑劣者的行动。 一排士兵的名字,在他眼前排开,似乎在等待他的挑选,成为下一任的继承人。 ……怎么还带背叛的? 苏明安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副本的用意。 三百三十八章·“祝您一路顺风” …… 这是一处普拉亚的西区山脉。 由于地形限制,山脉的海拔并不高。只是由于路况险恶,野兽出没,居民普遍不愿踏进这处山脉。 但在这一天,山脉里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聚集了很多人。 山洞内,火焰升腾而起。 火焰中央,站立着一个金发男人,他拥有一双碧绿色的,如同翡翠般的眼,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忧郁气质。 他站在火焰盛放中心,身上的白袍却没有被烈焰点燃,他伸出双手,恍若在拥抱着什么,神情显得极为狂热。 他的身边,上百位穿着破旧的居民跪伏,他们双手合十,低头低语,向着他祈祷。 “……为您献上我们的忠诚,伟大的天国使者。” 他们跪伏低语,黑压压的头排成一片,皆向火焰中央那人垂首。 火焰围绕在他们周围,他们普遍汗流浃背,脸被烫得通红,却像没注意到过高的温度一般。 男人笑得灿烂,似乎对这一幕很满意。 隔了一层山壁,他的后方,有着四个人百无聊赖地围圈而坐。 “伯里斯那家伙真是没完没了。”光头白人大汉朝地上啐了一口,表情有些不耐。 他的旁边,扛着一杆大枪的双马尾少女吐掉嘴里的口香糖: “艾利克斯,体谅一点,毕竟他的职业有些特殊,想要在这次海上盛宴中获取胜利,我们需要他的力量。” “……以言语和情感为唯一判定点的职业,用自己狂热的情感去感染其他npc……”手持着湛蓝冰晶法杖的蓝发女人笑了声,靠在山壁上,望着眼前盛放的篝火。 篝火的影子于山壁之上肆意跃动,身后男人情绪饱满的号召声不断响起,带来一阵阵反复的回音。 “伯里斯……他真是个神棍,职业的。”蓝发女人说。 “神棍!神棍!”一阵聒噪的叫声响起。 “珍珠,让你的鹦鹉闭嘴。”蓝发女人回头。 她的身后,一个将全身罩在兔子玩偶服里的人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肩膀上,悬停着一只红配绿的鹦鹉,一对漆黑的小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 她伸出手,点了点鹦鹉的头,鹦鹉“嘎吱”奇异地叫了声,而后闭上了尖嘴。 片刻后,金发的男人从山壁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上百位低头呢喃,恍若行尸走肉一般的居民。 “搞定了?”双马尾少女吹起了泡泡。 “在两天后的海上盛宴中,这群可爱的居民会成为我们有用的后备力量。”伯里斯微笑着。 火光在他白净的脸上描摹,他的眼底恍若跳动着虚幻的火。 “无论到时候的具体规则是怎样的,我们已经拥有了极大的优势……”他轻声说,语声里带着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伯里斯。”蓝发女人开口:“我们可没有把握战胜第一玩家,刚看了眼排行榜,他的战力已经超过了两千。难道你的这些手无寸铁的居民就可以?” “人群的力量是伟大的,培雪。”伯里斯摊开手:“你或许只是不懂运用他们。” 培雪笑了声,手中的冰杖蓝光一闪一闪。 “我可还记得,你还要给人家讲故事。” “嗯……”伯里斯低头沉思:“之前的故事已经带到,但他的回答却很出人意料。” 他轻声说着: “诱惑了船长的人鱼公主无罪,享受了幸福生活的居民们都无罪……偏偏,他会认为未与人鱼公主沟通好的船长自身有罪,真是一种奇妙的思考角度。他真是个出乎我意料的人。” “废话,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也不至于成为第一玩家。” “对,所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新的故事要带给他。”伯里斯微笑道:“你看呀,我和他这一次,是多么有缘的相见。明明我并没有追踪编号的道具,却与他在如此小的概率中成功会面……而且,连我附身的角色都与我真实的相貌如此相似,能带给他最深的印象,这简直是神赐的缘分……” “你这个疯子,随你怎么搞,别耽误我们任务就行。”双马尾少女克拉拉冷笑一声。 “怎么会?我理解他,他也是个很爱说故事的人,他会愿意听的。”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他把你一剑砍了。”克拉拉重重挥下手里的大枪,银亮的刺刀凸起,刀面的寒光划过一条弧线:“就像我这样。” “不。”伯里斯手指抵于唇前,碧绿的眼里含着分外的狂热:“我们都是追逐信仰的人,他会理解我的。” 克拉拉撇开脸,笑了声。 其余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正常人和疯子是无法交流的。 疯子只会越来越善于下套,用他擅长的言语和情感感染他们,然后把他们这群正常人给绕进去。 更别说伯里斯是个与暗牧安格尔名声相当的,世界闻名的疯子。 伯里斯的职业与自身的言语和情绪息息相关,若不是他真的狂热地爱着他所谓的信仰,他的言语也不可能对这些npc拥有这么大的掌控力。明明只是个普通的进阶牧师类职业,硬生生被他玩出了群体诱惑的bug效果。 在几个副本的进程中,他似乎越来越疯了。 “今晚按照计划行动?” 一片寂静中,兔子玩偶出声。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隔着一层玩偶服显得有些闷。 “走吧。”伯里斯微笑。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上的白袍逐渐染起色彩,像烈火于他的衣衫之上浇筑,火焰化为纹路盘旋在他的身后,一缕缕银线于袖口衣角交织成神秘的符文。 那是云上城红衣主教的装束。 他伸出手,金色的权杖在他手下浮现。 他走向山洞之外,身后的居民如同丧尸般,步伐虚浮地跟在身后 …… …… 在极其卑劣的卑劣者背叛后,苏明安没来得及挑选新的继承人。 八点一到,他便直接被夜间副本踹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他还十分警惕,他记得昨夜还有人藏在他房子里。 但环视了一周,他发现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目前为止,苏凛的三个特殊能力,转化、迷惑、控制结界都已经解锁。 转化和迷惑苏明安知道使用方法,对着人点开面板就行,但控制结界…… 一般来说,释放技能都需要特定的手势,或是语声。哪怕不开口,闭着嘴动动口腔念一下也可以释放技能。 这个设定更是让无数渴望念招式打架的中二玩家大喜,于是大喊着什么“幻影无形剑”“魔王降临”这样的台词去打架的情况十分正常。 不过榜前玩家基本不会把招式名称喊出来,只会默念,不然就是提前给对方反应时间。 苏明安点开面板试了下,没反应。 他再抬起手试了下,想要在屋子这就架设个结界,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沉默片刻。 “架设结界。”他说。 一片寂静。 房子里很安静,没有任何结界波动的情况发生。 他暂时放弃搞这个玩意,直接推门。 外面依旧是普拉亚清鲜的空气,今天是副本开启的第六天白天。 弹幕已经开始日常早安: 【早上好!】 【早!】 【今天也是玩放置小游戏的一天呢。】 【就我还记得昨夜那个拉胯的二次清扫任务吗?明明十三街没有魂族,魂猎首领那个家伙还煞有其事地派任务给明安哥,逗人玩吗这是?】 【明安哥已经掌控魂族,趁早把魂猎那边给扫了吧,看着烦。】 【话说,风暴科在世界论坛上发帖子了,还向苏明安道歉来着,说不该将女性作为谈判工具……看得我大呼正道的光。】 【就我还是很在意山田町一怎么样了吗……山田山田,妈妈想你……】 或许是节日临近,这群人显得话多了许多。苏明安本来是想站一会便回去补觉,却发现不困。 他站了片刻,想起昨天下午老太太对他语重心长说的话。 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便是一句【人要关注的不是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而是看到生命的意义。】 他拿出背包里昨天老太太硬要塞给他的米糕糖吃着,回复着体力。 ……他已经算看到人生的意义了吗?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还算是个人的意愿吗? 虽然有时候他会说关于群体裹挟的道理,但其实他自己也是群体中的一员。 在这样的环境下,连他自己也渐渐分不清自己算不算那被裹挟的一员。 老太太是位难得明理的长辈。 即使生活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她的话,依然给了心态已经有些麻木的他一个启迪。 他吃着米糕糖,吃着吃着,忽地发觉到有些不对。 ……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 他转身,忽地发现,那台总是在晨间吱呀作响的缝纫机,此时寂静无声。 透过窗纱遮掩的窗户,他看见那放置在桌边的布都已不见,针线盒安静地摆放在一边,椅子上空无一人。 门内传来隐约的咳嗽声,却没有人的脚步声。 苏明安上了一艘船,驶向中央魂猎部,忽地看见一队穿着铠甲的魂猎,拎着补给箱从街上走过,走向十三街的方向。 ……负责发放资源的魂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听老太太说过,今天明明还不是发放补助资源的日期…… “听讲昨夜出事了啊。”前头的船夫一边划船一边说。 “出事?”苏明安问。 “教堂那边,大晚上燃起了好大的火,我在夜里开窗就能看见,那火燃的……几乎把天都染红了,不知道是不是走了水。” “……” 苏明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小船在河流中驶过,街道旁走动的人越来越多。 下船后,他直接赶向中央魂猎部,忽地看见在魂猎部的门口,今天的人出奇的多。 以往这边只有魂猎快速行走,白天里更是没什么人,如今却是人头压人头,看热闹一般的居民将这块快围满了。 居民们似乎围在了一起,在看些什么,嘈杂的交谈声传了出来: “……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太恐怖了。” “又是那帮魂族干的事,这些东西真是没点人性……” “妈妈,那是什么,好恐怖……” “走,我们走,别看这种东西,脏眼睛……” 米糕糖的碎末在手里飘落,苏明安挤开汹涌的人流。 “卧槽,谁挤老子,别挤了,别挤了!”人们发出抱怨声。 “什么人啊,没素质。” “嘘……小声点,讲不定人家是个魂猎。”有人低声劝着。 “魂猎又怎么了??上面挂着的那尸体我认识,十三街一个性情挺好的老奶奶,一辈子没得罪过人,这样的人都死得这么惨,魂猎究竟能不能护住我们啊??”这是声尖利的女声。 “……” 苏明安不知道自己听见这话时是什么心情。 他只是向前挤着,顺着人们的目光抬起头。 他向着刺眼的晨光眺望。 魂猎总部旁边的建筑上,铁柱高高扬起。 像一抹旗一般的,穿着黑色粗服窄袖的人影,于铁柱顶端悬挂。 她的身上有着焦灼的火焰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胸前开了个狰狞的大洞,血液已经干涸。 她的银丝在海风中微晃,低垂的头发晃着一层晨光,像凝固的冬雪。 由于挂的高度过高,下方的魂猎还在搭梯子,商量着赶紧把人取下来。 “别看了别看了!各回各家去!” 制服魂猎朝人群大吼着,推着他们,一边往地上吐口水:“……真是恶心,这帮魂族的家伙,把人杀了就杀了,还要挂起来,这得多大仇……” “得赶快把尸体取下来,不然影响太恶劣了。”旁边的魂猎说。 “我知道,上面不知道被谁搞了层结界,结界一般来说只有架设者本身才能解除,不然只能强行破解,强行打破的话,那尸体会被撕成碎片的……” 魂猎们正商讨着,忽地看见一个黑发的,手捏着米糕糖的青年,缓缓走了过来。 他的步子很缓,却能轻松地掠过拥挤的人流,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向前走。 “这里是封锁区,闲杂人员不要进入……”他们挡在了青年面前。 苏明安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哗啦——” 一声碎裂声响。 结界在他的控制之下解除,没有引起半点破坏。 恍若有着亮闪闪的玻璃从天际坠落,碎片星一般坠落在地。 苏明安抬起头,看见一片碎裂的光芒中, …… 那一面深黑的旗飘落了。 三百三十九章·“疯子的定义” 深红的办公桌前,两名装备精良的s级魂猎,一左一右将苏明安包围。 他们神情警惕,手搭于腰间的佩剑之上,似乎随时可能拔剑。 桌后,艾尔拉斯从满桌文件中抬起了眼皮,他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些疲惫。 “解释一下吧,s级魂猎,苏凛。”艾尔拉斯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往的亲和。 他看向苏明安的眼神,此时分外严肃: “结界只有架设者本身才可以无伤破除,你是今早事件的结界的架设者?” 苏明安没说话。 ……他不是结界的架设者。 只是可能因为苏凛的能力特殊,他莫名其妙就无伤破解了那个结界。 “想以沉默应对审问吗?”艾尔拉斯起身,肩上的银色星星蕴着一层亮光。 他双手背于身后,在办公室里徘徊两步:“可惜在魂猎这里,沉默只能代表默认。”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苏明安抬起了头。 “……你也解释一下吧,艾尔拉斯。”他忽地开口。 艾尔拉斯侧头,眼里闪过精光: “什么?” “那个二次清扫任务,是怎么回事。”苏明安淡淡道。 “什么怎么回事?”艾尔拉斯依旧反问。 “东区十三街,根本就不存在隐藏着的魂族。”苏明安看着他:“你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我,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 艾尔拉斯笑了声。 他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手枪上。 “我给你的任务,是真实的,十三街的确存在魂族。”艾尔拉斯说:“受害者已经出现了,正是嘉尔德。你也看到了,她身上有着巨大的伤口,又被魂族那么残忍地挂了起来——正是因为你昨夜玩忽职守,没有抓到那名隐藏着的魂族,她才会遇害。” “不可能。”苏明安否决得干脆。 十三街根本就没有魂族的味道,怎么可能存在魂族。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不可能’的呢?”艾尔拉斯忽地放低了语气。 身旁的两名s级魂猎的视线定在了苏明安身上,一股低沉的气压在室内涌动。 “我听说,魂族之间,能够彼此感应的气息——他们可以准确地判断哪片区域存在魂族,哪片区域又不存在魂族。” 艾尔拉斯说着,脚步在光滑的瓷砖上转了个半弧,皮靴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昂着头,凝视着站在桌前的苏明安,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还听说,在前天夜里,南区魂族之城那边,出现了一位新的,戴着白色面具的领导者。” 苏明安看着他,表情未变。 “另外,我听说,正好在前天夜里,你神秘消失了一晚上。连巡防的魂猎都没有发现你的踪迹。”艾尔拉斯转身,手里一晃,现出了一个纯白的面具:“手下魂猎有人给我提供了录屏石,石头记载了那名魂族新领导者的样子……这是我找工匠新打制的面具,需要我给你对照一下吗?” 他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将纯白面具举在了苏明安脸部的位置。 “……你看。”他沉默片刻:“一模一样。” 他放下面具。 面具磕在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阵寂静之中。 忽地,苏明安开口: “艾尔拉斯。”他说:“我没有要害魂猎的意思。” “……”艾尔拉斯没说话。 他转身,去了其他房间,片刻后,拿着一个冒着白气的晶石返回。 他将石头抛给苏明安:“握住它。” 苏明安将其握在手心。 艾尔拉斯和旁边两位魂猎的视线,牢牢定在了他的手上。 片刻后,苏明安摊开手,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模样毫无变化。 检测之石检测不出他的魂族身份,这是苏明安早已知道的事。 艾尔拉斯手搭在办公桌边,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苏凛。你是苏凛大人的后代,我曾经很信任你……无论你的行踪如何诡异,无论你是否前去过魂族之城。”他说:“……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是怎么控制住整个魂族的。塞维亚那个家伙我了解,他根本就不是会屈服于一个人类的存在。” “……” “……除非。”艾尔拉斯转过头:“你是魂族与人类的孩子,对吗?” 苏明安愣住了。 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他的耳边破裂,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 不被检测之石检测,不需要进食人类灵魂,身上有着人类的味道,却能闻出魂族的味道…… 两个种族的特点在他的身上诡异地结合。 他忽的想起了那天夜里,卡桑背着小娜离开的身影。 ……原来还有这种两个种族结合而成的存在。 “苏凛。”艾尔拉斯看着他,指尖缓缓点着桌面:“我不关心你的想法如何,你有多大的野心……我也不关心你为什么回到普拉亚,你为了什么而战……” “只要你心向人类,帮着人类,与魂族毫无瓜葛,我便能信你。我能给予你贡献点,给予你自由行动的权力,给予你谢路德的信任,给予你隐藏队队长的名号。 “因为普拉亚缺乏稳定,普拉亚需要你这样强力的战士,你也确实为花街的任务做了大贡献,极为出色地解决了那些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所以我信任你,我需要你,我可以给予你想要的奖励和荣誉。 “但现在——” 他收手,手搭于腰间手枪之上:“……你无法解释,你是如何破解那个结界的。我也……不可能容忍一个魂族的首领,还生活在魂猎的区域,直至混到了我的眼皮底子下。 “所以现在, “我不信任你了,苏凛。” …… 艾尔拉斯拔枪,枪口对准苏明安。 稳定的室光下,他眼底里的遗憾分外明显。 “苏凛,离开普拉亚,或是死在这里,看在你爷爷的份上,你做个选择吧。”他说。 身旁两个s级魂猎同时转身,拔剑,剑身晃光,剑尖一前一后,横于苏明安身旁。 “很遗憾,我的同僚。”s级魂猎克里斯蒂轻声说。 “……”s级魂猎艾德保持沉默。 而在他们视线聚焦之处,苏明安抬起了头。 “叮咚!” 系统语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由于你失去了魂猎首领艾尔拉斯的信任,无法参加“海上盛宴”,完美通关·天国线默认失败。】 【进入完美通关·地狱线。】 【“一念天国,一念地狱。”】 【线路提示:利用魂族阵营,发动战争,屠杀普拉亚居民,抢占普拉亚。】 …… 苏明安没有拔剑的动作,也没有抬手的态势。 他只是缓缓地抬头,而后,以一种极为尖锐的态度看向艾尔拉斯,直视着他的眼睛。 “艾尔拉斯,在此之前,回答我。”他说。 艾尔拉斯举着枪,眯起双眼。 低沉的气压在他们中间酝酿。 “十三街,到底存不存在魂族?”苏明安问。 “……”艾尔拉斯沉默片刻:“存在。” “嘉尔德,是被那名魂族害死的吗?” “……可以说是。” “谢路德现在在哪里?” “他违反了教堂的规定,你不必再提起他。” “明白了。”苏明安说。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嘉尔德托付给他的相片,手指在相片上磨了磨。 “离开普拉亚吧,永世不得返回。”艾尔拉斯说:“你是苏凛的后代,你的爷爷为普拉亚作了极大贡献,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留你一命。” 在魂猎们紧张的视线中,苏明安将相片收回了背包,而后,抬起了手。 “不需要你看苏凛的面子。”他说。 …… 热气在面前晕开。 坐在烤肉桌前,苏明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曲起片刻,而后又迅速放开。 “我跟你说,我真是傻过头了才跟那帮人一起跑去南区,真的,捡到的都是垃圾装备,完全不能用……”身旁,林音用着两双筷子,左右夹击地吃肉。 吕树在她的身边喝茶,似乎对肉不感兴趣。 苏明安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 回档回到了昨天夜里。 “谢路德,我们走。”他说。 “哎哎哎,你不多吃一点嘛?”林音在后面喊:“再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不抓紧时间享受一下吗……” 苏明安没理会她。 他迅速走出烤肉店,一瞬间走入夜色,将她的喊声和烤肉的热气丢在身后。 谢路德立刻跟了上来,神情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进程,都与上一周目极为相似,苏明安在路过老太太家时,看见里面被窗帘遮蔽着。 他随着谢路德一路走到头,依然没有闻到魂族的味道。 “看来情报部那边出了问题……”谢路德有些懊恼地道。 苏明安没有搭他的话。 他知道谢路德必然隐瞒了什么,这个二次清扫任务也满是疑点。 嘉尔德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在夜间外出,以至于死在了魂族的手上,还被挂了起来? 教堂为什么会深夜起火? 谢路德为什么会因违反规定而受罚? 苏明安告别处处隐瞒的谢路德,走进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门,他站在原地不动,忽地看见一道黑影朝他走来。 ……果然。 他记得,在上一周目,是有个人在他房间里藏着。 他的腕表亮起,将走来的人模样照了个完全。 “……乐乐?”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黝黑少女。 这正是老太太嘉尔德的孙女乐乐。 她一直对他怀有警惕,他没想到她会在夜里跑到他的房间里。 乐乐穿着身清凉的裹胸,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凉,脸上有着泪痕,眼睛微红,看起来刚哭过。 “嘘……” 乐乐一看到他,立刻一脚踹上来,将门踹关上。 她让他小声点:“……别让外头那个光明骑士发现我在这。” “找我有事?”苏明安说。 乐乐沉默片刻。 忽地,“扑通”一声,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她的额头磕地,发出响声。跪的动作很用力,苏明安感觉地都震了震。 “求求你……”她轻声说,声如蚊讷:“求求你救救我奶奶。” 苏明安想明白了。 昨天夜里,乐乐其实找他求救过,只是他上床的动作太快,她连出声都来不及。 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已经发生,他开门时,领居家已经没人。 “你和外头那个光明骑士认识,他之前还喊你‘队长’,你一定很强。”乐乐说:“只有你能救我奶奶了……” “你说。”苏明安说。 “我奶奶,在下午和你谈完话时,突然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乐乐哽咽着:“我那时在杂货店买东西,根本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一回来,家里只剩我妈妈在睡着,奶奶却不见了。” “她腿脚不好,夜间看不清路,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乐乐说:“当时还是傍晚,我还以为她过会会回来,但一直等着天黑了,她依然没有回来……我听说了,十三街有个隐藏的魂族,一定是那个魂族,把奶奶抓走了……不然她一定会回来的……” “了解了。”苏明安说:“我现在去问问周边的魂猎,你在这里等着。” “等等。”乐乐抓上他衣服:“带我一起去吧。” “不需要。” “我身手不错,能帮上你的。” “不需要。” 苏明安一把推开她,开门。 斜斜的月色洒落入内,沐浴着月光的光明骑士,正安静地站在门口。 谢路德看了眼屋内的景象,并未露出意外的神情。 “光……光明骑士……”乐乐一瞬间闭嘴。 面对着露出害怕神情的乐乐,谢路德却并未表现出绅士的一面。 他无视了乐乐,看向苏明安。 “队长。”他说:“您回去睡觉吧,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信息。”苏明安说。 “队长,您不用管这种事。”谢路德劝道。 “谢路德。”苏明安盯着他:“我以队长的名义命令你——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信息。身为云上教堂的骑士,你不该对此有所隐瞒。” 谢路德微微侧头。 看向挂在门口,空荡荡的晾衣杆,他的眼神些微变动。 “既然这样……那您跟我来吧。”他说。 三百四十章·“那么她做错什么了?” “叮咚!” 【获得s级临时任务:跟随谢路德,达成“皆大欢喜”的最佳结局(积分奖励根据任务完成度给予)】 【任务描述:乐乐的奶奶嘉尔德于傍晚失踪,光明骑士谢路德似乎知晓隐藏信息,请跟随他见证结局。】 【开启支线任务·白昼线】 …… 夜色浓郁。 排列的平房建筑安静眠于黑夜,金发骑士穿过沉寂的夜色,走到一处停靠在河边的小船上。 小船上,一盏油灯悬于舱外,周围显得很安静,戴着渔夫帽的老太太,正坐在船舱内。 谢路德沉默地上船,苏明安紧随其后,他往里看,对上了老太太有些浑浊的视线。 “……小伙子?”老太太愣住了,似是没想到会在这时见到他。 苏明安从背包里拿出相片,塞在她的手里。 “我后悔了。”他说:“这东西,还是在明天白天,你自己去送吧。” 老太太手里被硬塞了相片,愣了片刻,又要拉住他的手,把相片塞给他。 苏明安直接起身,避开她,走到船只前端。 船只于河流中飘行,轻微的厮杀声于河道两旁响起。 一片夜色之中,月光倒影于湖面,船只破开月影,像剪开乳白的荷。 谢路德正安静地划着船,他的佩剑躺在船沿,月光镀着一层柔和的银边。 “谢路德。”苏明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嘉尔德一个平民会在夜间外出,为什么你要故意支开我?” 谢路德沉默不语。 水流的声音哗啦啦响着,他摇着手里的船桨,视线平视前方。 “不回答?那我来说。”苏明安在他身边坐下:“……你要在夜间,偷偷把她送走,让她离开普拉亚。” 谢路德微微愣住了。 他下意识看向苏明安。 “你本来是想,在今天下午偷偷把嘉尔德带走,却没想到我一直在和她聊天,你找不到机会。”苏明安说:“所以,你想了个办法,你邀请我去烤肉店,给她创造上船的机会。再在夜间劝我回去睡觉,以让你能够成功上船。 ——只是,你没想到一件事。你或许做过后手,却没想到她家的孙女乐乐会着急到这种程度,宁愿跑到我这个局外人的家里来,也要拜托我救人。你知道这件事已经瞒不过我,所以,你决定把我一起带上,想让我做这个‘共犯’,以免我直接跑到魂猎那边询问,让你的计划暴露。” 面对着他的话语,谢路德露出了苦笑。 “瞒不过队长。”他轻声说。 他微微向左边坐了点,避开了苏明安的视线。 月光洒上安静的河面,水面像是与天相连。 “哗啦啦——” 小船于河道上船行,恍若流淌在银色的长河里。 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身上洒满月光的谢路德轻声开口: “……那队长。”他说:“你愿意做我的共犯吗?” “在此之前,我在猜测你要将嘉尔德送走的原因。”苏明安:“因为嘉尔德是魂族与人类的孩子——魂猎这边终于容不下她了,是吗?” 他已经想到了十三街分明没有魂族气味,却存在魂族的原因。 ……因为嘉尔德同他一样。 都是身上只有人类气味的,魂族与人类的孩子。 所以,她属于魂族,却没有魂族的气味,检测之石也不会检测出她。 谢路德沉默片刻。 “不是。”他终于开口。 “……不是?”苏明安没想到自己居然猜错了。 “到了。” 在这个时候,小船忽地停了。 苏明安抬头,看见面前是一处河道口。 周围的街道没人,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了的港口。 谢路德跳下船,搀扶着老太太下船。 “嘉尔德奶奶。”谢路德对她说:“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有一艘明早打算启程的商船,商船的目的地是海特尔帝国,那是个富庶的小国,有尊老爱幼的风气,您过去会生活得很好。” 他说着,将一张船票塞进她的手里。 老太太手里的船票攥紧。 “谢路德……谢谢你。”她轻声说。 “您救过我,若不是您,我在那个冬天就冻死了,回报是应该的。”谢路德语声极沉:“上了船,离开这里吧。魂猎那边既然决定了发布二次清扫任务……便不会放过您了,离开是唯一的出路。” 老太太伸出手。 顺着她缓慢的动作,谢路德轻轻俯身。 她那满是薄茧,绷着薄皮的手,轻轻抚过谢路德金色的发,动作极为轻柔。 月光洒在她的手面,与那满头灿烂的金发融在一起,她的手在发上温柔地摸着,而后移到了他的额头,似在搅动斑驳月光。 这是普拉亚的祝福礼。 “谢路德,好小伙子。”她嘴唇磨了磨:“……你是我见过最称职的光明骑士。” 她收回手,柔和的月色在她的眼底里荡开。 “诚挚地祝福您。”谢路德吻上她的手背:“祝您一路顺风。” 在道别后,老太太转过身。 在转身时,她用着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了苏明安一眼,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脸,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而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攥着那张船票和那张全家福,带着从船舱里带下来的轻薄行李,颤颤巍巍地走入街道的黑暗中。 谢路德注视着她走入街道,注视着她上了那艘商船,而后才转回了视线。 他返身,上船,船只开始划动。 在路程中,谢路德说,由于云上教堂的保密协议,他不能说出嘉尔德为何要逃走,只请苏明安见谅。 谢路德此行,是要主动前往云上教堂,接受惩罚。 他放跑了嘉尔德,所以他要接受惩罚。 苏明安本来还以为,是上一周目谢路德做了什么坏事被逮到,才会接受惩罚,没想到却是这人主动去受罚的。 “队长,我先送你回去吧。”谢路德说。 “我跟你一起去。”苏明安回应。 他记得,这天夜里教堂燃起了大火,他必须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副本中的任何一个意外他都不能错过,他必须将失误概率降到最低点。 在水流的划动中,船只缓缓抵达了云上教堂。 夜晚的云上教堂,与白天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极为漂亮,堪称璀璨的教堂。 犹如与天穹架设了一条璀璨星河,整座教堂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之中,就连前方的大理石广场都泛着一层莹白的光。 谢路德主动入内,他说夜间外人无法进入云上教堂,请苏明安在门口等待。 正好,苏明安也不想在教堂里乱窜,以免遇到那个请神上身的教皇。 他在一处类似偏殿建筑的门口等待,等待着夜间的大火亮起。 他靠着墙壁,忽地觉得眼皮有点打架。 浓郁的夜色很容易让人升起睡眠的心思。 他强打精神,开始看起弹幕。 弹幕依旧是那一副世界聊天的态势,最近的话题似乎是平安夜和圣诞节。 【今天2021年12月22号了,过了今夜就是23号了。】 【是哦,我才发现快圣诞节了……兄弟们,我完全没想到我今年的圣诞节会是在这里过的,简直魔幻现实。】 【这是喜庆的日子,主神世界一定要降雪!雪是吉兆!】 【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搞起圣诞树和彩灯来了,我看路上都有些圣诞活动。还是一如既往的商家折扣套路。】 【……可怜那些副本里的家伙,看来是只能在厮杀中过节了。】 【哈哈,所以说下副本也有坏处,连平安夜都过不了,可怜啊……】 【不知道主办方那边会不会有活动,我听说寻常游戏,在这种特殊节日都要有福利活动的。】 【……】 弹幕热热闹闹,一片喜庆,普拉亚夜间的寒冷似乎与他们完全无关。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坐了会。 靠着墙壁,他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个个点开,又一个个关闭,清点着自己目前为止的收获,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不至于困睡着。 这样的时间,约莫过去了半小时,他忽然看见了一片亮光。 ……不,那不是单纯的亮光。 他抬头,看见一片鲜红的色彩。这片艳丽的色彩极其狂放地跃动着,似乎要将黑暗的天际都染成通红。 那是火。 他猛地站起来,看向建筑后方。 火焰似乎是从教堂的后方冒出的,洁白的月光似乎都被火焰遮蔽,天际亮如白昼。 ……来了。 苏明安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冲去,冲入了教堂之后的花园长廊,看见后方的琉璃圆顶建筑内,那直冲天际的鲜红火光。 诡异的是,明明是教堂的一处显眼建筑,周围却一个骑士和守卫也没有。 虽说谢路德说过夜间的教堂只有少数骑士把守,但一个人也没有的景象,也太过诡异。 花园里极为安静,只有苏明安踩过草坪的“沙沙”声音。 他跑到那处冒着火的建筑前,猛地推开沉重的大门。 “隆隆——” 雕花大门向两侧移开。 苏明安看见了大殿里,燃烧着的火焰。 但那并不是因为什么意外情况而着火。 ……因为那是从人身上燃起的火焰。 至少百名身着不同衣衫,皮肤偏白的外地游客,站立在这间大殿里,身上燃烧着艳丽的火焰。 他们的脸被完全烧焦,身上血肉翻卷、焦黑,骨头缓缓现出,身形开始在火中渐渐模糊……但恐怖的是,自始至终他们都是静默无声,像是感觉不到火焰烧灼的疼痛一般。 他们身上的火,汇集成了一团更大的火,又有这团火焰,汇聚成了一片腾空而起的火焰洪流。火焰直升而起,穿透教堂的圆顶,向着高空升腾而去,似乎要与天际连成一线。 而在他们望着的方向,教堂的中央,一身血红主教服的青年,安静地立在那里。 火焰缭绕在他的身周,像为他披上一层艳丽的纱衣。他站在最高级的玉石台阶上俯视着下方燃烧着的人群,一双翡翠般的眸里满是笑意。 明亮的光芒中,他处在光芒的最核心,恍若神明自天际而落,要向着身处火焰中的信徒伸出手。 他的身后,或坐或站,是四位装束不同的人。他们在打着瞌睡,似乎很不在乎这般景象。 ……苏明安看见的,便是这诡异的一幕。 “哎。”见门开,扛着大枪的双马尾少女抬起眼皮:“怎么有人来了。伯里斯,你不是这块的人都被你调走了吗?” “来人了!来人了!”鹦鹉发出尖锐的叫声。 几人有些紧张,但培雪很快扬起手中的冰晶法杖:“来人了就杀。这个时间点来,估计是到处个乱跑的玩家,杀了便是。伯里斯在燃烧这群npc汇集力量,我们不能打断他的仪式。” “慢着,我觉得这个玩家有点眼熟……”光头大汉艾利克斯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他看着往教堂里走进来的那名黑发金眸的玩家,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 他似乎觉得这个样貌特征,似乎在频道聊天里被人描述过…… 前方,站在白玉台阶上的伯里斯,含着笑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 红色的袍踞拖在他的身后,他持着手里金色的权杖,在光芒的包围中笑得优雅。 “很巧……”他低声说:“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了……第一玩家。” 他这一话出,原本在地上东倒西歪的玩家们瞬间连滚带爬地直起了身子。 他们扛起武器,懒散一扫而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度。 “不是吧……”双马尾少女嘴里的棒棒糖掉落在地,手中的大枪举起:“……该死,偏偏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碰上……” 艾利克斯戴上了钢拳套,培雪举起了冰晶法杖,珍珠……珍珠一动不动,她在小声和肩头的鹦鹉说话。 在一片警惕的目光中,苏明安缓缓走近。 “别靠近了。”伯里斯说。 苏明安脚步不停。 “不要靠近了——第一玩家。”伯里斯高声道:“我暂时不想与你为敌。等到海上盛宴,我们再分个高下。我听过你对于我故事的回应,所以,我又为了今天的相见,为你准备了一个我家乡的,新的故事——” 在离那群燃烧着的人们只有一段距离时,苏明安停下了脚步: “我们很熟吗?” 三百四十一章·“如果白昼未现” 在这之前,苏明安就听说,榜前的犯病玩家越来越多。 不说是彻底的精神病,这群人脑子也多少沾点问题。 想想也是,能够顺应着游戏规则而行,与这种病态世界同化,玩家们多少会染上点问题。 环境能极大影响一个人。包括性情,三观,思想。 世界游戏才开始两个多月,世界论坛已经出现了许多叫嚣着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观点,说强力玩家理应统治低端玩家,就不该给低端玩家这么安逸的环境。他们认为,不下场参加副本的人,都该被强者统治控制。世界属于最强的那一批玩家。 其中,世界榜一百二十七位的卢瑟尔,更是该观点的大力支持者。他故意拍摄将其他玩家断手断脚的暴力视频,在游戏副本中凌虐他人,收集他们的骨骸,以残忍的手段获得了大批拥簇。 不说玩家的性情,从游戏机制上来说,许多强力的职业也与情感息息相关。 如同苏明安的白审需要接触强力的恶意和善意一样,这种职业倾向很容易影响一个人的正常心理状态。 现在看来,他是又遇上了一个明显不太正常的精神病。 面对着熊熊火焰,他的视线与那双翡翠色的眼对上。 “在白沙天堂那个副本里,船长和人鱼的故事,是你拜托那个黑客传递给我的吧。”苏明安说:“那个故事很矫情。” 伯里斯脸上的神情僵硬了片刻。 但很快,他的笑容又挂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一股怜悯的意味。 “……但你当时的答案令我很意外。”他说:“你当时分明也为那个故事所触动。” “并没有。”苏明安说。 在五人小队紧张的目光中,苏明安再度上前一步。 火光的影子跳动在他的身前。 人们的身影在火焰中渐渐融化。他们的骨头在火焰中烧得炽热发白,整副骨架分崩离析,场面看上去极为恶心。 轻微的噼啪声作响,一股焦糊的难闻味道弥漫在教堂里,苏明安微微蹙眉。 “苏明安,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深夜来到教堂,但没关系,我们可以聊聊天。”伯里斯看着他:“世界论坛上,很多人把我,和你,还有恩格尔三个人相提并论,说我们是数一数二的疯子……但我并不这么认为,疯子的定义只取决于人数的多少,当人多的那一方自诩为‘正常人’,那么人少的一方便被定义为疯子……” “教皇呢?”苏明安打断他的话。 “今夜,这里是我的天地。”伯里斯摊开双手:“——不必关心他,苏明安,我只想和你聊聊,你觉得在当前的世界,‘疯子’会是怎样的一个定义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身边突然出现了诡异的颤动。 烧灼的火焰在他眼前诡异地扭曲,连灼热的空气都开始凝滞—— “嘭!” 冰蓝色的防御屏障被一瞬撑起,培雪法杖亮起蓝光,圆弧状的防御结界将五人完全笼罩。 “小心——”她大喊出声。 下一刻,剧烈的震动将五人完全包裹。 【hp-1140!(战力压制!法术抵抗!特级防御减免!)】 【hp-980!(法术抵抗!特级防御减免!)】 【hp-1890!(战力压制!法术抵抗!暴击!)】 【hp-2980!(战力压制!暴击!)】 【hp-3190!(战力压制!属性克制!暴击!)】 …… 五个数值高到离谱的鲜红数字,犹如烟花一般在五人身上绽开。 艾利克斯和克拉拉瞬间倒地,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揉拧过一般,血肉翻卷,衣衫破碎,躯体扭成了一团。 “艾利克斯!” “克拉拉!” 培雪惊叫出声,她手中的法杖亮起治愈的光辉,地上的二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小队组队里,两人的头像已经变暗。 ……秒了? 她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血条,若不是自己拥有一个保持强行1血的被动,恐怕现在也得躺在地上。 她看向台阶之下,苏明安已经冲了过来。 ……不是刚刚还在好好聊天的吗? 培雪想不明白……明明他们以为这疯子对疯子,彼此论道,应该不至于打起来的,却没想到对方会出手得那么突然。 不过没关系,这边全是火焰,对方应该冲不过来,刚才那一下的恐怖伤害,应该用去了对方相当多的蓝量…… 她这样想着,忽地看见那抹人影冲过火焰,毫发无伤地冲上了台阶。 火焰在他身边擦过,像柔和的水流一般绕了过去,他手里漆黑的剑一挥,直接朝着伯里斯的头砍去。 伯里斯迅速偏头。 他的身上亮起金色的十字光,鲜红的火焰从四周聚集而来,挡在他的身前。 热浪在殿内拍打,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面前踩着火焰而行的苏明安,伸出手。 “判定。”他出声,声音带着一股隆隆的回音,似是有着什么法术加持。 【发动“神圣审判”技能,开始判定……】 【精神点:139>69*1.5,判定失败。】 ……139点精神点? 伯里斯看着这则系统提示彻底愣住了。 他的神圣审判技能,能以自身精神点的1.5倍对敌方进行大小判定,如果判定结果高于对方,对方将受到无法被抵抗的心灵之火的冲击。在整个战斗过程中都将承受剧烈的痛苦。 但现在,系统提示告诉他。 对方的精神加点……离谱到了这种程度。 “等等,等等……”他退后一步,让开对方动作有些缓慢的斩击。 “不等。” 苏明安没有和非攻略对象的敌人废话的习惯,在得知教皇不在教堂时,他更是只想速战速决。 他的理论,他只和能理解的人谈,并不是逮到一个讲一个。像水岛川晴这种,讲了也是白讲,更别提这个明显疯魔了的伯里斯了。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伯里斯,他一剑砍去,忽地听见背后传来风声—— “嘭!” 他迅速开启了重力压制技能。 一只从背后准备突袭的苍鹰,被重力压制落地,羽毛被火焰烧灼得漆黑。 穿着兔子玩偶服的玩家默默缩到了阴影里,手中亮起了白光。 与此同时,培雪手中的法杖亮起。 下一刻,一阵阵免疫的文字,在苏明安头上跳起。 【你受到了“禁锢之光”的效果。】 【禁锢抵抗lv.8生效,你无视此次控制效果。】 …… 【你受到了“冰晶突刺”的效果。】 【冰系抵抗lv.8生效,你无视对方的冰系伤害。】 …… 【你受到了“焚身之火”的效果。】 【火系抵抗lv.8生效,你无视周围的火系伤害。】 …… 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完全没想到,他们引以为傲的牵制技能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苏明安就像是开了无双一般从火中直冲而入,朝着伯里斯就一剑砍去,连声招呼都不打。 “等下,第一玩家。”伯里斯手里出现了一柄大型的防御盾,他撑着盾牌,退后着:“别在这里杀了我,你会后悔。” 苏明安不理会他的废话,一剑斩下。 防御盾在泯灭的斩击下犹如薄纸,像剪纸一般切开这柄防御盾后,他的剑刃上泛起了莹莹的黄光。 【特殊技能(黄玫瑰之锁):锁定一名玩家或npc,接下来你的一次物理类攻击,对方无法闪避。(此技能受高位判定类技能压制,若有红级及以上防御性技能,此技能失效。)】 …… 伯里斯还欲闪避,却没料到原本剑术拉胯的苏明安,这一剑直接贴上了他的身体,以一种必中的姿态朝他的脖子砍来。 他微微偏头,剑刃从他的脖颈下端猛地砍入,鲜红的血飚射而起。 【hp-298!(削弱!)】 由于剑身上已没有了泯灭,又是影状态,这一剑显得有些伤害不足。只是在等级压制下,有了上百的伤害。 但在血液飞射而出的那一刻,伯里斯的身躯便已无力倒下。 身为一个法师系的脆皮职业,在大出血状态下,他的血条在此刻已经清空。 【你杀死了米兰达尔!(云上教堂红衣大主教)】 【exp+8000!】 【获得道具(云上教堂特级防御罩)】 【云上教堂特级防御罩:能挡下战力1500以下敌人的全力一击,使用一次后破损。】 …… 【获得装备(光明神杖)】 【光明神杖(红级): 攻击力:10~20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法系职业,精神点40及以上。 特殊属性:神圣属性,对诅咒系法术有强力压制作用。 特殊属性:光属性,对黑暗系法术有强力压制作用。 主动技能(神圣之枪):吟唱一秒后,发出光系法术单体攻击,本次攻击必定命中目标,并在命中后造成溅射效果。冷却时间3秒。耗费蓝量100点。】 …… 苏明安看了眼法杖的属性。 原本以为掉落的是个光系法杖他用不了,没想到意外地还挺适合他。 他影状态一直是拿着附着泯灭的剑砍人,没有明状态剑类专精的加持,他的剑术简直没眼看。 虽然说一般法师都要拼近战,但有了这柄法杖,倒是有了点传统法师的影子…… 他迅速将装备捡起,反手一剑朝着撑着防御罩的冰系女法师砍去。剑刃直接穿透了对方的高级防御罩,从她的胸腹处猛地穿入。 高级防御罩只对战力一千之下的敌人有用,在他面前连阻挡的感觉都没有。 他将剑刃拔出,朝着角落里的兔子玩偶服玩家走去。 白玉台阶之上,躺着四具死相不同的尸体。 兔子玩偶玩家肩头的鹦鹉跳了跳,似乎在骂他: “坏人!坏人!” 它扑闪着翅膀,红红绿绿的羽毛在空中飘落,一张尖嘴朝他啄来。 苏明安一剑砍了过去,鹦鹉被一剑削掉了头。 “……你没有完全杀死伯里斯。” 看着他杀死鹦鹉,兔子玩偶玩家忽然说: “他的职业拥有一个被动,只要这个副本还有着数量足够的,一直狂热信仰他的人,他就是不死的。” 苏明安有些意外。 他是想到,可能别人也会有些bug级的职业。毕竟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分身技能都跑出来了,别人再有个不死鸟类技能也正常。 伯里斯不可能没有红级技能,联想到刚才他并没有听到技能晋级的情况,伯里斯应该确实没死。 他杀死的是红衣主教米兰达尔,是伯里斯附身的对象。 “不过,他现在的实力应该不强。”兔子玩偶玩家说:“每被杀死一次,他的实力都会大幅度下滑。除非献祭这些信仰他的人才能恢复。” 听着她的话,苏明安明白这群人在干些什么事了。 难怪他们需要烧这些npc,原来是这种献祭类的职业。 这类职业普遍非常强力,代价也大。一旦遇上白沙天堂这种人少的副本,会完全无法发挥。 但这种万人副本,就是这种献祭类职业的天堂。 “感谢你的信息,再见。”苏明安一剑砍下,杀死了对方。 他不管对方说这些是要和他说什么,但他不可能在这里放过对方。 兔子玩偶头颅落地,陷入一地血腥。 诡异的是,对方即使头掉了,依然是套着兔子服的模样,脖颈处也没有人皮和鲜血,而是毛绒绒的兔子毛,像是和兔子玩偶融为一体了一般。 苏明安听过,有不走正道的玩家选择了比较特别的职业,他们将人体和某些动物融合,直至异化成了不像人的模样。看来这名玩家也是其中一员。 随着世界游戏的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的职业越来越多。 鬼不像鬼,人不像人。 ……这就是世界游戏对人的异变。 他返身,看见殿内缭绕的大火。 殿门依旧大开。 在出门时,他听到了一阵惨叫声,在花园对面的建筑里响起。 那是谢路德的惨叫。 他迅速冲向对面。 虽然说谢路德说他是去主动受罚去了,但听这惨叫声……怎么也不像普通的受罚。 这近乎到了一种声嘶力竭的程度了。 ……他好不容易刷的谢路德的好感度,不能让他死了。 苏明安犹豫片刻,便猛地踹开门。 “嘭!” 大门向两面敞开,苏明安看见了被绑在柱子上的谢路德……与一个他完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那人的身子挺得笔直,背对着门口,如同一柄漆黑的剑。 三百四十二章·“人并非纯理性思考的动物” 听到声音,金发黑衣的男人转过头来,看见满身鲜血的苏明安。 “苏凛?”他看了眼苏明安:“你怎么在这里?是……来陪谢路德的吗?” “艾尔拉斯?” 苏明安没想到,这魂猎的首领会跑到云上教堂的地界来。 “谢路德怎么了?”他问着。 “没事,只是必要的惩罚。”艾尔拉斯说:“他放跑了该被清扫的魂族,这便是他的惩罚。这是教堂的心灵之火,可以使人们在痛苦中得到反思。” “这是教堂的地界。”苏明安强调了声,意思是魂猎首领不该跑到这种地方来。 “嗯,我知道。但维护普拉亚的安全,我也有责任。”艾尔拉斯说:“在每一届的海上盛宴前,教皇会闭关。我听了消息,这一届教皇托付的代班人红衣主教不太对劲,我便来看看。果不其然,附近的骑士都被调走……嗯?”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光明圣堂那边怎么着火了?” “是你口中不对劲的红衣主教干的,他燃烧外地人来祭祀,被我杀了。” “嗯……干得好。”艾尔拉斯说:“苏凛,你仍然是我最为信任的剑。” 他说完这句话,便没了交流的意思,只是取出布,擦拭着手上银亮的手枪。 身后,谢路德在透明的火焰中惨叫着,叫声无比惨烈,像要撕破声带般传递出来。 艾尔拉斯的动作慢条斯理,与身后的惨烈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苏明安看了眼极为痛苦的谢路德,移开了视线。 “这种惩罚要持续多久?”他问。 看这恐怖的景象,在这样下去,恐怕要生生把人痛死。 艾尔拉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在思考: “……等到他这一身教堂赋予的光明之力被燃尽为止。”他说:“约莫……到明天早晨?”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明天早晨,那还能有命?” “苏凛,教堂的规定,和魂猎这边不一样。即使是可用的有生力量,一旦违反了规定,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舍弃。”艾尔拉斯说:“他们严禁徇私之事的发生,身为骑士,更是要以身作则……谢路德他,放跑了不该放跑的人,应该接受惩罚。” “哪来的教堂规定?” “神谕。”艾尔拉斯说:“你要违反云上城神明的神谕吗?” 苏明安没回话。 他和谢路德不算太熟,对方充其量只算个好感度刷高的npc,犯不着他为他惹上那个神明。 “那我回去睡觉了。”苏明安假意要走。 在转身时,他的脚步忽地顿住。 他望见,那大门门口,两个魂猎,押送着一个脚步颤抖的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短褐,正从他的眼前缓缓荡来。 “……走之前,不如见证一下她的结局吧。”艾尔拉斯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苏明安料到了这一幕。 他知道,如果魂猎不让嘉尔德走,那她即使上了商船也走不了。 谢路德只是个光明骑士,是教堂之下的存在,他根本护不住一个魂猎必定要抓的人。 苏明安只是没想到,魂猎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宁愿惩罚谢路德,宁愿亲自上了那艘商船,将老太太强行带回来,也不愿意将人放跑。 ……他们居然真的要做到这种赶尽杀绝的地步。 他看着门口。 老人的身形依旧瘦弱,显得摇摇欲坠,如同苏明安看见她的每一次一样。 她的手里捏着那张相片,在魂猎的看守下缓缓地磨着,灯光在相片之上晕成一片金黄。 然后苏明安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正望着他,眼神像片薄薄的碎瓷。灯光冻结在她泛着白的,浑浊的眼里,像渐渐化开的潮汐。 她的脸被寒冷的夜风吹得红红的,颧骨很高,皱纹扒拉在脸上,嘴角还翘着,似乎是在安慰他。 “苏凛。”艾尔拉斯的声音,缓缓从旁边而来:“我的用人,一向很不讲究。我可以放任拥有野心之人,可以放任心怀不轨之人。我也可以……信任一个不知性情,没有把柄的外来人,只要他怀有足够的力量。 “……只要他是人类。 “只能他是人类。 “所以。 “我可以信任一个突然赶回的外来人,也可以信任一个不知底细的外来魂猎。 “……但我无法相信一个魂族。” “所以嘉尔德做错了什么?”苏明安问着。 “她错就错在她是一个魂族。”艾尔拉斯回应。 “谁告诉你的?她是杀人了,伤人了,还是被其他的魂族发现了?她是袭击人了,吃了人了,还是做了什么恶事了?”苏明安压根不信她是个魂族。 身上自始至终都没有魂族的味道,怎么可能是个魂族。 “……你无法相信是应该的。”艾尔拉斯注视着他:“因为她确实曾经是人类。” “曾经?” “因为为了支撑起她那个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的家。她和云上教堂做了一笔交易……她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艾尔拉斯说:“……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当时,她的女儿和孙女还没长大,全家只有一个劳动力。 而后,她也得了病。 为了等到她的丈夫从云上城回来,她报名了当时云上教堂的人体实验。 ——云上教堂,将她成功改造成了一个魂族。” “你在编故事?”苏明安说。 艾尔拉斯笑了一声。 嘶哑的哀嚎在他的身后响着,押送着老太太的两名魂猎在他的眼前经过,他抚摸着有着疤痕的手背,语声浅淡。 “……苏凛,那你又有什么证据不信这个故事呢?”他说:“因为她是被改造的魂族,所以,她的气息不会引起其他魂族的注意。但是,即使她是被改造失败的失败品,我们依然不能对她放松警惕。” “于是,到了近期魂族动静越来越大的时候,你们忍不了了,想要过河拆桥。”苏明安接着他的话:“对我发布二次清扫任务,就是想让我这个外来人,去把这个分明是人类的魂族杀掉?” 在他冷淡的目光中,艾尔拉斯缓缓点了点头。 “是这样。”他说。 苏明安笑了声:“——但你们没想到,最讽刺的是,和我一同行动的,明明最为光明正义的教会骑士,会动了私心,瞒过了我,还想把她送走。” 艾尔拉斯点头。 “是这样。”他说 “那么,她有害过人吗?”苏明安问。 “……”艾尔拉斯沉默。 “没有魂族的力量,没有魂族的速度,不会害人,不食人类血肉——就算这样你们也容不下她?”苏明安再度问道。 艾尔拉斯依旧沉默。 “——所以,她根本就不会害人。连任务报告里那个十三街出现大量死亡人员的信息,也是骗我的?任务报告里这么说,就为了引起我的杀心,然后再让我把她杀死?”苏明安问。 “……是。”艾尔拉斯回答。 “你们挺搞笑的。”苏明安对此做了总结。 他总算知道明明十三街没有魂族的味道,为什么艾尔拉斯硬是要说那里存在魂族了。 ……因为魂族就是嘉尔德本身。 即使不会伤人,害人,不吃人类灵魂,但因为身体是魂族改造的身体,她就必须得死。 无论她灵魂本质如何。 无论她思想是否属于人类。 …… 【谢路德,她家的儿子是牺牲的魂猎吧,按理来说应该有经济援助。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艰难?】 …… 【谢路德,这里明明是已经清扫过的区域,按理来说不可能再出现魂族了,为什么会出现漏网之鱼?】 …… 苏明安明白,当初的艾尔拉斯为什么派给他这个任务了。 艾尔拉斯是想把嘉尔德作为一个例子,在他杀了她之后告诉他:苏凛,你杀的是一个曾经是人类的魂族,但因为她的身体是魂族,你就必须得杀她——人类与魂族之间就是这样。种族之分不在于思想上的区别,而只在于肉体上的差异。 艾尔拉斯甚至不会将她没害过人的信息告诉他。只让他以为他杀了个该杀的魂族。 ……只是因为他曾经流露出对种族之分的不满。 ……只是因为他曾经为两族之间的差别犹豫过。 为了更好地掌控好他这柄外来的刀,艾尔拉斯要用着这么一种残忍又荒唐的教学方法,让他明白究竟什么人是“该杀”的。 即使她是他慈祥的邻居老奶奶,也不例外。 这样一个自诩正义的魂猎首领,与他见过的,露西娅那般的纯粹魂族主义者,貌似没什么不同。 艾尔拉斯甚至还特地派了个光明骑士跟着他,想断绝他手下留情的心思。却不料,最先反水的,反倒是最该严正执法的光明骑士,倒显得艾尔拉斯像个笑话。 ……连光明骑士都不认可这样诛杀的行为。 何其可笑。 “苏凛,她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人类,内部的器官都是由魂族的东西构成。”艾尔拉斯说:“在这种紧要关头,我们需要研究她身体内部的力量。即使是失败品,她也应该被我们回收。” “是吗?我认可你的观点。”苏明安说:“所以,艾尔拉斯,在这种紧要关头,身为最强的魂猎,你也应该被回收一下,如果能被云上教堂改造成魂族,你或许也可以成为更好的战斗力量。” “……苏凛。”艾尔拉斯看了他一眼:“你之前的表现并不是这样,你的情绪是否过于激动?” 苏明安顿了顿,平复了下心绪。 不可否认,普拉亚这个世界确实过于真实。 以至于他对一个npc般的人物,都升起了共情的心思。 但理性的认知,也在告诉他,s级的任务绝对不是看着嘉尔德去死就能完成的。 “那么,艾尔拉斯,现在你想怎么办。”他思索片刻后开口。 “让原本的一切按照应有的秩序而行。”艾尔拉斯眯起眼:“谢路德该受到惩罚,不过,由于嘉尔德回来了,结果没有偏差,根据云上教堂规定,他的惩罚可以减半。 至于你,苏凛,现在回东区,回到你的房里去,我不追究你过线的行为——普拉亚的一切都是由应有的秩序构成,不需要你在这里逞英雄。” “……”苏明安沉默片刻。 他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如果他在这里退避,那么他回档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一切都和上一周目没什么区别。任务也没完成。 任务里要求说,需要达成一个“皆大欢喜”的最佳结局。 ……那么究竟什么才算“皆大欢喜”呢? 救下嘉尔德?还是…… 他看向艾尔拉斯。 这位魂猎首领正站在原地看着他,身上有着一股压抑着的,如深海般的气势。 他的实力应该与塞维亚相当。 正常来说,苏明安是完全打不过艾尔拉斯的。但…… “逞英雄,是当事人的能力不足,才能叫做逞英雄。”苏明安开口:“……那么如果我能力足够呢?” 艾尔拉斯微微怔神。 下一刻,一抹漆黑的身影在他的身边浮现。 一身黑袍,身上流转着电光的塞维亚,出现在他的身后。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塞维亚便一手按在了他的后颈,将他猛地按在了地上。 电光乍响,细密的银蛇流转在他的身上,艾尔拉斯似乎是想反抗,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戴着高礼帽,拄着手杖的白发老人,身形在阴影中缓缓拼接,一张带着皱纹的脸正朝他微笑。 而在阿尔切列夫出现的同一刻,白光一闪,那两名负责押送的魂猎也突然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阿尔切列夫,居然是你。”艾尔拉斯被按在地上,勉强抬起头。 他完全没有想到。 ……水火不容的两个上位魂族,居然会向同一个人效忠。 可笑的是,在十分钟前,他还将那个人当作他最信任的剑。 他忽地沉下了脸:“苏凛。” 苏明安看着他。 艾尔拉斯看向他的视线,此时分外冰冷。 “——苏凛,你将这两人召集起来……是想要带领整个魂族阵营,正式向普拉亚宣战吗?” 三百四十三章·“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不……我没有要将普拉亚的居民屠杀殆尽的心思。” 苏明安俯视着下方的艾尔拉斯:“只是,我需要保护嘉尔德,仅此而已。看样子,你这个魂猎首领是不愿意放人,那我只能干脆反了。” 魂猎阵营,对苏明安来说,只不过是杀魂族显得更方便而已。 若是阻拦他做s级任务,那换个阵营也未尝不可。 现下,一切条件都很完美,放在平常根本不可能实现。 首先,一般情况下,阿尔切列夫和塞维亚便不可能联合,只有苏凛能够召集他们。 其次,魂猎首领也很难在深夜独自到这种无人的地方来。 还是要多亏了伯里斯的献祭计划,调走了别的骑士和教徒。没了这些眼线,才会让苏明安得以这么轻松地控制住艾尔拉斯。 苏明安上前一步,俯视着下方的魂猎首领。 “停下谢路德身上的火焰。”他说。 艾尔拉斯惨笑一声,手掌张开,谢路德身上的火焰一瞬消失。 惨叫声停止,谢路德倒在地面,昏迷过去。 教堂寂静无声。 苏明安看了眼周围。 无人的教堂,昏迷的魂猎,孤立无援的魂猎首领艾尔拉斯。 除了谢路德,无人知道艾尔拉斯会因何而死。 他刚准备下达杀死对方的命令,塞维亚却出声了: “父亲,艾尔拉斯暂时不能死。” “为什么?”苏明安转头。 “在普拉亚,存在一个只有我们这些统治阶层的人知道的秘密。也就是……我曾经跟您说过的‘对等’原则。”塞维亚说:“很奇怪,这几十年来,一旦魂族或魂猎阵营其中一方出现大危机,另一方也会随之莫名其妙地出现危机。或者说,一旦其中一方有了损失,很快又会有所弥补……这导致我们双方如今一直处在僵持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 “所以,一旦您杀了艾尔拉斯,可能魂猎那边很快又会出现一位更强的新首领。”塞维亚说:“所以,我想,与其让艾尔拉斯死了,不如留他一条命。以免出现什么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 听着他的话,苏明安陷入了思考。 他并不是为是否杀死艾尔拉斯犹豫,而是塞维亚所说的“对等”原则,让他想起了一个很奇妙的事情。 他越想越深,而后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而且,父亲,我必须要提醒您一件事。”塞维亚看了眼旁边的老太太:“这位……人类女性,是云上教堂人体实验改造的失败品。但即使是失败品,也在云上神明的见证下,与教皇签订过协议。您如果要保她,就等于挑战云上教堂的尊严,可能会直面神明的怒火……” “那位神明能降临普拉亚?”苏明安问。 “目前为止没有过。”塞维亚说:“但我听说教皇有着一种与神明沟通的法术。而且,如果您最终的选择是去云上城的话,您万不可得罪那位神明……” 苏明安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也正是他不敢做得太过火,把整个普拉亚都铲了的原因。 那位云上城神明……说祂善良仁慈就算了,但绝对属于守序阵营。 不然,祂不至于在几十年前降下防御结界,又赐福魂猎,维持着普拉亚的稳定。 若苏明安真的联合魂族,把整个魂猎给铲了,不知道游戏机制会搞个什么阴间结局恶心他。 他已经越来越懂世界游戏的副本进程了。 他皱着眉,陷入了思考之中。 但就在这时,一声苍老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 “……算了,小伙子。” 苏明安侧头。 一旁,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注视着他。 “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她轻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命令魂族的首领,但你是个好小伙子,我见着的,你本该拥有光明的未来,何必要为了我一个老家伙,放弃你爷爷经营的一切。” “苏凛不会在意这些名声。”苏明安说。 老太太咧嘴笑了出来。 她的牙齿很整齐,白白的一片,一点都没有老人家牙齿要掉光的样子。 这让苏明安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笑出来时,也是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像壮年人般。 ……或许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表明她不是普通人类的预兆。 她笑着,步子颤着,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或许你的爷爷不在乎。”她说着:“可谢路德呢?他是位极优秀的光明骑士,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苏明安明白这一点。 如果艾尔拉斯死在这里,那么和他一起的谢路德必定会引起怀疑。 “谢路德……他是我见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她说着,爬着蚯蚓般血管的枯瘦的手,覆着苏明安的手。 在耀眼的金色灯光下,老人显得消瘦而憔悴。 她的语声依旧和蔼温和,像潺潺的溪水,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谢路德他,从小就一直嚷嚷着,说要成为一名教会骑士。 “我看着他训练,看着他学习,看着他在大清早起来跑步,游泳,看着他渐渐长高……他没有父母,教会就是他的家,他这一辈子都以成为骑士为荣,将荣誉视作他的生命…… 要是没了今晚这事,他本该在海上盛宴结束后,接受王城的荣誉评选,甚至能够晋级为王城荣誉骑士……这是他一生的目标。 他在今天傍晚做错了一次,我也跟着他一起错了一次。现在,为了你们的前途着想,我不能再错了……” …… “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斗争,何错之有?”苏明安回应她的话。 老太太弯起眉眼。 她笑得很欣慰,像是看见了一个极优秀的孩子。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孩子。”她说:“你们不必为一个生命走到尽头的人耗尽前程。” ……生命走到尽头? 苏明安顿了片刻。 而后,他看向地上的艾尔拉斯。 “苏凛。”艾尔拉斯沉着眼看着他:“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对她使用‘回收’这个词?” ……回收。 只有使用期限到了尽头,无法使用的物品,才会用“回收”这个词。 而对于一个生命来说…… 苏明安看向眼前,垂垂老矣,如纸片一般瘦弱的老太太。 “我早该死了,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 她说着:“只是,我想着,一定要等到我家老头子回来……才会主动接受了这种实验。 其他的实验对象,都是身强力壮的囚犯……他们却都死了,只有我一个瘦弱的失败品活了下来,虽然没有得到属于魂族的力量……却足以延续我的寿命。 但现在,勉强延着的寿命也该到尽头了。 正好昨天,老头子传信,告诉我,不必等他啦。 我之前和他约过,如果他到了寿命,还下不来,那就告诉我就好了。现在看来……他估计已经在那边等我了。 我瞧着,这乐乐大了,我也老了,活也干不动,针也看不清了,嘉嘉的病,也需要魂猎那边的补助资源。与其让我继续活着,让着一大家子跟着我受罪,让魂猎那边警惕我……不如就让我走了吧,好去见天上的那个老头子……”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似有着丝绸般鲜亮的光泽: “这一辈子……普拉亚的繁荣我见过了,这么多年我都看过来了,嘉嘉和乐乐都大了,我没什么遗憾。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谢路德那孩子也是。不必为我多烦神了,做你们该做的事。 ……人年纪大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没什么该走不该走的。”苏明安说:“没有人是在哪个年纪就应该死的。” 嘉尔德让他想起了在他四岁时便过世的奶奶。 那个时候,奶奶也是握着他的手,躺在病床上,低声和他说着话。 她说让他听话,让他乖,让他忍让着妈妈,她说妈妈只是在外面受了气,忍忍就好了。以后没她护着他,爸爸也常年在外面,他要尽量躲在自己房间里。 他记着,一直忍着,忍着那个女人,直到最后忍无可忍。 ……但在四岁前,奶奶将他护在身后,给他糖吃,让他回房间去的样子,他一直记着。 眼前,满脸老年斑的嘉尔德,也正轻声对他说着话。 他的口袋里,还有着一袋子没吃完的米糕糖。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孩子。”她轻声细语地说:“人这一生啊,并非一定要追求些什么东西,只要能回味这一生而不愧于心。 人会在这一生中,得到关于自己疑问的解答。 我的答案已经等到了,他让我不必再等了。 那你呢……你的答案,谢路德的答案,你们找到了吗?” …… 苏明安渐渐想了起来。 当时,明明谢路德和嘉尔德说好了离开的时间,为什么嘉尔德要故意一直拉着他聊天? 答案很简单。 没有人强迫她拉着他聊天。 ……只是因为她自己本身就不想走。 他想起了她当初说的话。 …… 【小伙子,不用害怕,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即使你在这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黑暗,看见许多世道不公,也要优先保全自己。】 …… 【魂猎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王城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不能一叶障目,贸然打抱不平……只有站上去了,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你才能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 …… 【苏凛,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你成了魂猎,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 他已经明白了。 早在那个时候,看到在外面游荡的光明骑士,看到苏明安的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准备。 在知道他想要成为魂猎时,她特地说了这番话,说让他多多考虑,让他有了心理准备。 这样,不至于他在之后知晓她的死讯后,情绪激动,做出些什么事来。 ……哪怕是对一个刚回来的,外来的陌生人,她也能温柔到这个地步。 老太太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她分明什么也没做错。 “……您是主动回来的,对吗?”苏明安看着她。 对着他的视线,嘉尔德缓缓点了点头。 没有人逼她。 也没有魂猎上船,硬是要拉她下来。因为她的儿子是牺牲的魂猎,就算她选择逃跑,魂猎们也能看在她儿子的面子上,勉强接受。 ……是她在考虑到谢路德的前程,想到他的未来,想到他为了送走她而付出的代价后,她主动过来的。 或许她曾经答应过谢路德,说要上船,哪怕背井离乡,她也要坚持着活下去。 但在临时收到那封信件后,她不再等了。 ……她等不到了。 ……她主动回来了。 …… “回收我吧。”她说:“从我的胸口,掏出变异了的魂族之心,拿着这个给教皇,谢路德的履历不会有污点。乐乐和嘉嘉,大概也不会被我连累吧。他们还有未来,他们不应该被迫从普拉亚离开,去大海上流浪…… 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神明不会责怪你的。 成全我吧。” 说完这段话。 她捏着手里的相片,忽地低头。 她吻在了那个面目模糊的,穿着魂猎制服的男人身上。 银丝飘荡在她的脸侧,像一夜冬雪凝成的霜,拂过她脸上褐色的斑。在闭眼的那一瞬,她的神情变得无比温柔,像刚走入爱河的小姑娘。 这吻分量极轻。 像雪山融水,晨露滚落,蜻蜓点水,像信徒亲吻圣经。 片刻后,她抬眼,唇与相片缓缓分离。 岁月在她的眼中沉淀,锁着漫长的时间。 那晃着一圈白的眼里,此时含着水光,如海天般清澈明亮。 她的眼下,一对黑沉的眼袋,像蓄着久别的热泪。 …… ……这是对她而言,“皆大欢喜”的最佳结局。 …… 【当人安排好自己的死亡,等待他们的,便是无比安稳的出发感。】 【——正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 【即使那个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仍是未知。】 …… 如果白昼未现, 她本该习惯忍耐与等待。 …… 三百四十四章·(伪)HE·白昼将明 苏明安冷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正在以一个绝对理智的游戏者态度,思考目前的进程。 ……首先,无论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艾尔拉斯。艾尔拉斯看到了这边的全部,魂猎那边对魂族这边的情况必定会有所准备,他们一定会因此插手海上盛宴。 ……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处理方法。 “阿尔切列夫。”他开口。 阿尔切列夫拄着手杖,微笑地看向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在一片寂静中,苏明安的眼神在艾尔拉斯身上定格。 他沉默五秒,为了安全起见转换为了明状态。而后靠近阿尔切列夫,轻声说。 “转化艾尔拉斯。” 他语声极小。 他想到了这个方案。 目前来说,限制自己的只是夜间环节的资源点多少——转化一个人类需要五千点资源点,而迷惑又需要一千五百点资源点,正是因为资源点不足,他才无法转化艾尔拉斯,而后控制他。 但自己无法转化……有别人能够转化啊。 不同点仅仅在于,自己是无风险无后遗症的转化,阿尔切列夫这种上位魂族转化别人却有很大的风险。而且,说不定艾尔拉斯就算被转化了也不会听他们的。 ……但没事。 因为自己恰巧还有一个名为“迷惑”的技能。 只要对方是魂族,只要自己拥有一千五百点的资源点,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苏凛身份的游戏难度虽然大,机遇却也是明明白白给了他的,只要把控好,他完全能造成一个“控局”的局面。 阿尔切列夫听了,微微一愣。 “我的转化有风险,这样一来,他也活不长……”他轻声回应:“而且一段时间内,我的实力也会下降。” “没事。”苏明安对艾尔拉斯可没什么同情心,不管对方能不能活得长。 况且,他要的只是“控局”,而非绝对战斗力。只要两大阵营首领听他的话,那么哪怕这两人发挥不出什么实力,他也能保证海上盛宴的统治性局面。 阿尔切列夫点点头,忽地伸出手,一下子插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血液流淌而出,淌在他的手上,他向着艾尔拉斯迅速靠近。 见了这一幕,艾尔拉斯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猛地挣扎起来。 他的身上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一下子震开了按着他的塞维亚。 “你疯了,苏凛——你是真想让你爷爷的心血白费,你知道你爷爷当初为普拉亚做了多少……” 他大吼着,身上光芒乍现。 “普拉亚不需要你。”苏明安看着他:“苏凛说的。” 艾尔拉斯愣了片刻。 下一刻,一旁的阿尔切列夫身形一晃,手杖一瞬点在了他的额头。 艾尔拉斯的身形猛地后仰,一股白雾升起,将这片区域完全笼罩。 “叮咚!” 【检测到战斗情况,进入boss战模式。】 【当前boss(艾尔拉斯),战斗力:3000】 【我方综合战力:4000(数值并非直接相加)】 【胜率对比:95%】 …… 在阿尔切列夫手杖点上艾尔拉斯的那一刻,塞维亚紧跟其上。 炫目的白光在教堂之内炸响,如同卷起的苍白游龙。 塞维亚伸出手,白光如瀑布般冲击而去,对着被控制住的艾尔拉斯便是全力一击。 “轰——!” 教堂的红椅炸成碎片,白光交织成一大片光影,苏明安眯着眼,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毫不犹豫,直接开启了能量压制技能。 他感觉腹部一痛,一道血线在他身后飚射而起。 【hp-2180!(战力压制!物理抵抗!穿透!)】 …… “叮当——” 染满鲜血的银色子弹落地。 苏明安后退半步,脸色苍白。 鲜红的血从被穿透了的身体中快速漫出,他的衣服被染得通红。 他的诺亚之链的伤害转移技能只能对玩家使用,而这里根本没有第二个玩家。他只能硬吃这一击。 即使立刻开启了能量压制技能,对方的子弹也太快了,能量压制只是让这一击子弹强行偏移了方向,从他的心口方向转移到了他的腹部。 如果不是苏凛的技能迷惑了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让他们能够帮他战斗,艾尔拉斯根本就是当前玩家不可能击败的存在。 见苏明安受伤,塞维亚沉着脸冲入电光之中,脚步却忽地一顿。 “……人不见了。” 他看着内里的一片空白。 旁边,阿尔切列夫放下了手,手杖触地,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毕竟他是魂猎首领,身上应该也带着不少好东西,要逃也是能逃……嗯?”他说到这里,忽地猛地回头,看向苏明安的方向。 这位一向慢条斯理的绅士,头一回露出了惊愕慌张的表情。 苏明安觉察到不对,迅速出刀—— “咔啦——” 恍若有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 攀舞的白色银蛇,从琥珀之刀的刀锋缠绕而出,像要撞碎空气一般向前直行。 金发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声破碎声响中,猛然显现在了苏明安的身前,血红的数字从他的头上跳动出来。 【hp-548!(削弱!空间碎裂!凝结!)】 艾尔拉斯的突然出现并未威胁到他。 这一刀,苏明安发动了琥珀的凝结技能。 …… 【主动技能(凝结):在接下来的一次攻击中,将附带“空间碎裂”效果,对面前的敌人附带额外斩击伤害,对面前物品造成“破坏力度”提升效果。效果强弱于玩家空间技能等级直接相关。冷却时间三分钟。】 …… 空气恍若在他眼前散开,景象如玻璃般寸寸碎裂,扭动的透明的光于男人身上蔓延。 苏明安的这一刀伤害不高,波动范围却显得极广,如同一刀斩出了一记强力的空间震动。 艾尔拉斯的身上,魂猎制服被这一“空间碎裂”效果猛地撕碎,露出了他上半身大片大片的疤痕。那其中基本都是爪伤——那是魂族们死亡前,在他身上留下的证明。 他此时近乎双目赤红,像是怒得失去理智了般,一线银亮的刀锋直直朝着苏明安的头顶削去—— 苏明安感觉眼前有着一股极为刺目的疼。 银亮的光辉在他眼前亮起,面前有股刀刃冷风带来的刺痛。 这一刀太刺眼,太锐利,像凝聚了对方一身的精气神。 艾尔拉斯是不顾一切般,在向他砍来,宁愿不跑,压上生命,也要砍这最后一刀。 冷风刮过苏明安的脸,他微微后撤半步,微带重量的疼痛忽地贴上了他的额头—— “轰——!” 一声巨响。 …… 细细的伤痕,在他的额头处凝结,像一处血红的钻孔。 ……但那疼痛没能再进一步。 不远处,光影交汇之处,影正立在门口。 他罩着一张纯黑的面具,空间在他身边扭曲,法力条已经完全清空。 影远距离放出的一道,耗尽了全法力值的空间震动,让艾尔拉斯被迫停下了这一刀。 【hp-1080!(削弱!)】 血红的数字在他的头上跳动而起,艾尔拉斯一向温和的表情变得近乎狰狞。 他的眼中,绝望渐渐弥漫了上来,看着苏明安,像看着杀父仇人。 下一刻,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瞬间跟上,电光压上他的脊背,手杖猛地从他的后背一扎而入。 殿堂光滑的瓷石,流淌鲜红的血。 艾尔拉斯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背青筋暴露,仍然紧紧握着他的刀。 那刀上有着些微的刻痕,刀面泛着一层银亮的光,反射着显得有些刺眼。 苏明安眯了眯眼,再度后退了半步。 “苏凛——” 他听到对方嘶吼一般的声音。 一向稳重精明的魂猎首领,如同困兽一般,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咆哮。 他似乎极为愤怒。 苏明安不清楚艾尔拉斯为什么突然愤怒到这地步,但他不会再给对方机会。 他拿出血瓶,喝了一半,而后掀开衣服倒在自己腹部。 那里有着一处子弹的穿透伤,极为严重,若不是明状态的体质好,现在趴在地上的就是他。 即使这样,一股扭曲的痛感也在身体内部肆虐,连自动回血的效果都停了。 伤口在血瓶的帮助下极为缓慢地愈合,他拉下衣服,看着地上仍然在喊着他名字的艾尔拉斯,微微蹙眉。 “听见了。”他说。 艾尔拉斯的嘶吼顿了片刻。 而后,一股强烈的,旁人也能感觉到的悲伤情绪,在他的脸上浮现。 “……苏凛。”他的吼声停了,只余殿里的一声尾音。 “听见了。”苏明安说。 “……六十年来,一直都是你。”艾尔拉斯看着他。 “一直都是我。”苏明安说。 一旁,阿尔切列夫已经动了起来。 他的手上仍然沾着心口血,步伐有些虚弱,在一步一步向着艾尔拉斯靠近。 “我曾经将你视作我成为魂猎的信仰。”艾尔拉斯注视着苏明安:“却不料你会憎恨阵营之分到这地步。” 苏明安:“我没有。” 他对这种局势没什么不满,说这些也只是为了攻略进程罢了。 “苏凛,普拉亚的战斗,从不是黑与白的战斗……我明白这一点。”艾尔拉斯:“但它需要是,所以我便变得让它是。无论被魂族杀死……被敌人杀死……还是被外来的入侵者杀死。 “无论最后谁会赢得这场无意义的胜利。仇恨是普拉亚的食粮,斗争是普拉亚的灵魂——而我们需要这些。 “无论它是否合理,无论是否有人会因此遭受伤害。 “受伤的终究只是个体,而整座普拉亚会因此得以延续。” …… “所以从来没有谁做错。”苏明安说。 “如果真说要有。”艾尔拉斯看向他:“就是妄图改变局面的你——苏凛,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云上城下来的,但你不该回来——普拉亚不再需要你。” 苏明安听笑了。 ……不需要苏凛,难道一直维持这个僵持的局面,对普拉亚来说就是最好的吗? 苏凛回归,一定有他的目的。 “艾尔拉斯,有你这样自作聪明,妄图以他人生命为代价来进行‘教学’的魂猎领导者,你手下的人根本不会有追随的勇气。 就算你的计划成功,嘉尔德死了,我也不会对你言听计从——更别说抢先一步反水的谢路德,你所谓的‘合理’其实相当失败。 无需用这种言论动摇我,你缺乏打破局面的勇气。” 听着他的话,艾尔拉斯沉默片刻。 再度开口时,他的语声显得有些滞涩: “……那么这种敢于打破僵局的勇气,我该从何而来?从更多的牺牲的魂猎,无辜的孩子,还是那些失去灵魂的尸体?” 一旁,阿尔切列夫走到了艾尔拉斯面前。 他蹲了下来,手上的心口血漂浮而起,泛着一层莹莹光辉。 “从我。”苏明安说: “从掌控了局面的苏凛而来。” 他本想试试能否凭聊天动摇对方,使得迷惑需要的资源点下降。 然而艾尔拉斯看起来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无法动摇一个相当坚定的魂猎。 “……我挑起斗争,我制造仇恨,我发布彼此敌对的任务,以唤醒人们沉睡已久的血性。”艾尔拉斯说: “我并未对此感到抱歉或悲伤,因为这就是我的职责。 “禁止友善,禁止联谊,禁止通婚……两族之间,不存在任何情感与侥幸,因为这是食物链上的绝对矛盾。 “人类不会对猪狗产生感情,虽然这种类比过于贬低自我,但魂族同理。 “两族之间绝不可能共存。就算有着一个普拉亚的救世英雄回来,也一样。 “因为人并非是纯理性思考的动物。任何人都会遭受自我情感偏向的谴责。 “苏凛,你控制了魂族,又潜入魂猎阵营,想转化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你绝不可能做到。 “你打破不了这个局面。” 他顿了片刻。 阿尔切列夫的血液浮现在他的眼前。 在即将飘向他嘴唇的那一刻,艾尔拉斯的嘴角从里溢出了鲜红的血。 …… “……因为唯有斗争与死亡能使我们重拾尊严。” 他说。 ……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语声变得细微。 阿尔切列夫收回了手: “……他自杀了。” 三百四十五章·“可是他们分明很快乐啊” 苏明安上前,试探了一下艾尔拉斯的脉搏。 ……果然还是不行。 苏明安原本想,只要控制住艾尔拉斯,那么魂猎这边将再无障碍。 但现在看来,即使是死,艾尔拉斯也不会听他的话。而且,他并不知道魂猎那边有没有什么暗中传递信息的法子,艾尔拉斯的死讯可能已经传递了出去。 他转过头。 殿堂里此时显得很静,谢路德昏迷在地上,艾尔拉斯的尸体躺倒在地。 一旁,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她没有害怕,也没有露出悔意,看向苏明安的眼神依旧安然。 “苏凛……你是苏凛本人吗?”她开口:“你从云上城,下来了?” “嗯。”苏明安回应。 老太太上前,眼里满是企盼: “那,那我家老头子呢,他在云上城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苏明安说。 他没有苏凛的记忆,也不知道云上城是个什么情况,但情况应该不容乐观。 ……因为在有一周目的死亡中,他真正上到了云上城。 那时,系统提示里说,他正在受到“云上城毒气”的干扰。 被誉为宝藏之城,理想乡的云上城,神明居住的地方……怎么会有毒气? 他不清楚这个“毒气”从何而来,但可想而知,云上城绝对不是什么时候安逸美好的理想乡。 苏明安转头,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身旁的两人瞬间警惕,塞维亚迅速护在了他的身前。 此时他发现,门外那股几乎要冲破天际的,极亮的大火,此时停了。手持神杖,穿着教袍的,在他印象里有些熟悉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苏凛大人。”突然出现的教皇,站在了殿堂的门口。 教皇视线,缓缓掠过昏迷的谢路德,在艾尔拉斯的尸体上定格片刻,而后像没看到这一幕般,摘下王冠,朝苏明安缓缓行礼。 他似乎并不在意魂猎首领的死亡,眼神只定在苏明安身上。 而后,那令苏明安感到颇为熟悉的话,问了出来。 这是一句死亡问话。 “……欢迎回来,苏凛大人。此次出行,您找到稳定结界的办法了吗?” …… 【主神世界·328服】 白雪缓落。 或许是又有人开始玩起了天气系统,或许是为了配合明天平安夜的氛围,此时街头下起了薄薄的,如水一般的雪。 两旁的店铺外挂着直播的显示屏,串着彩灯的圣诞树随处可见,散步的人们撑着伞,于小雪之中笑着聊天。 他们旁边,直播的显示屏上,正是普拉亚的夜晚。冒险玩家们于一块小小的屏幕中厮杀着。 画面中不时飞溅起鲜红的血液,与屏幕之外宁静的雪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或许是受了节日的影响,凉子的宠物店今天没什么人。 她拿着布将柜台擦拭好后,将门外的“closed”木牌翻面朝上,暂停歇业。 她取出了花花绿绿的彩灯,绕着店门挂了一大圈。正忙活着,店内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语气中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凉子,这种洋节,有什么好过的。” 穿着一身中山装,像个小老头一样的男人微微弓着背,瞪着门口这花花绿绿的圣诞树。 “哎,爸,这你就不懂了,这叫迎合节日氛围。”凉子一边挂一边说:“这节日啊,人家过,你不过,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现在周边这也住着一些外国人,他们喜欢过,那就给他们过。这都是为了赚钱,不磕碜。” “你缺钱?我看这边物价不高。” “那怎能一样,生意人嘛,讲究点,能赚就赚。”凉子挂完了最后一颗红色彩灯,冲着男人笑嘻嘻的说。 男人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明明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样子,他举止动作却都带着一股上世纪的味道。 “臭丫头,我把你培养到现在,可不是为了当商人的。” “哎呀好啦好啦,爸你没事就进去歇着吧,我这边还得去聚会。今儿个我们也过节,文轩她们还在等我。”凉子打开界面,将一些饮料零食整理进背包,就打算拔腿就走。 “哎,等着,帮我把这直播调到吕家小子那。”男人叫住他。 “干嘛?”凉子回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上面正是艾尔拉斯倒下的一幕:“看他做什么?就第一玩家的直播不好吗?大家都看这个,收视率高。”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点探究。 他的手在手杖上磨了磨,似是斟酌着语句。 “爸,没事我就走了。”凉子似乎很想拔腿就走。 “……慢着。”男人举了举拐杖,敲在了她的肩上:“凉子,讲心里话,你真对吕家那小子没兴趣?” 凉子的动作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她像是石化了一般缓缓侧身,缓缓转头,肩上一个卸力,将拐杖卸了下来。 她盯着自家老爸看了一眼,嘴巴长成了“o”型。 “不合适吧。”她说。 “怎么不合适?”男人撇撇嘴:“虽说他家里是没人了,有些配不上咱家。但毕竟是个好小伙子,虽然话少了点,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他混得好,那就够!本家那边,包括古武那边,估计也很想争取他……你两毕竟青梅竹马,我瞧你也不是讨厌他的,之前不还照顾人家的狗吗?要想争取,你就得抓紧机会。” “不不不不……”凉子连连摆手:“不合适,不合适,各种意义上都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爸,你还不明白吗。” 站在纷飞的雪中,凉子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雪霜。 “……世界确实不一样了啊。”她说:“现在轮到我配不上他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 “爸,你也能看出来吧。”凉子说:“虽然本家那边一直觉得冒险玩家的危险性远大于休闲玩家,容错性也过低,但一直没失败过的冒险玩家,重要性确实远远高于我们这些人。 “我是性格原因,不想打打杀杀,只想开个宠物店,才会在这里耗费时间的……但其实,只要稍微有一点水平的,现在都有点想下场。 “世界论坛上,也有人提出,现在的冒险玩家变得越来越重要。 “即使第六世界白沙天堂显得格外劝退,但危机感一直存在……爸你还记得吧,第二世界结束时,第一玩家在擂台上的自杀警告行为。还有,还有最近的事情,拍卖场休闲观众席位的自杀袭击事件——那可是真正死亡了不少人。 “……这里是真的有可能死的。 “我之前在打扫店里时,在论坛上看到过一个言论:‘在动物界中,为了避免被淘汰,动物在猎食与捕杀中提升自我,就连被捕食者都会提高警惕,锻炼自己逃跑的能力。而自然界中最高的人类呢?我们只看到了一群乐于安逸的家伙。’但这种针对休闲观众的死亡事件,有了第一次,有了第二次,自然也会有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更多。 “爸,世界游戏是不断革新的,系统版本的变动证明了这一点。但无论版本怎样革新,实际增长的实力,是自身确实持有的武器……冒险玩家,现在确实比我们持有强大的武器,强大到不止一倍。 “他们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玻璃门在眼前合上。 炫目的彩灯在她的眼中闪烁,白雪如絮滑落在门面之上。 在关上门时,她听到里面一声显得有些苍老的语声: “知道了,凉子。” 男人说:“……你的想法,我会跟本家说的,这按兵不动的策略,是应该改改了。那帮自持身份的老家伙,也该去磨练磨练。” 凉子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不是成为玩家的那块料,光是隔着屏幕看那景象,她就吓到腿都哆嗦,代入一下更是呼吸都喘不过来,更别说直接下场。 她知道自己下场就是去送,只能死得毫无价值,还不如开个店,赚点后勤积分,不至于在游戏结束时一无所有。 ……她确实不能成为冒险玩家。 但这不意味着她不能号召别人成为冒险玩家。 这不就,等于是成功了一次吗? 她哼着小曲,将外面屏幕上的直播调到了吕树的直播间,看了一眼屏幕里持刀的高挑青年。 他此时正行走于普拉亚的黑夜之中,刀锋格外锐利,肩上的小螳螂也如同收割生命的机器,只需数秒便能切下他人的头颅。 他看上去依旧沉静,冷漠,沉默寡言,像一根木头般立在屏幕里,像之前她看见过的,他自闭的样子一样。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那疯狂划过去的,雪花般的透明弹幕。 他们打call,喊加油,对他表白示爱,如同一群群狂热的追随者,那些大胆的用词语句让她有些窒息。 她仍然记得,在她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在安西的太华山,那时他还没这么高,只是一个没发育好的小矮子,身材更是瘦得如同一只黄皮猴。她一度还觉得这家伙是不好好吃饭,营养不良才成这样,是个不听家长话的坏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他原来早就已经没有家长了,也不会有人再给他做饭了。 当时爸爸看见他只是一味地叹息,像是恨铁不成钢,像是为他的过去可惜。古武那边也将他当作垃圾,直接将他驱逐了出去。 她那时以为,这个没有父母长辈的家伙会从此一蹶不振,毕竟在她看来,没有家世,就等于没有了一切,更别说他自己看上去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不像能够逆天改命莫欺少年穷的人。 但现在。 ……就连她的爸爸,也只能抬头看着显示屏里的他,就连本家那边,都要为了拉拢他而低头。 世界游戏……它真的在改变每一个人的人生。 这就是开幕式上老板兔所说的,“被选中的幸运”吗? 凉子再度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青年。 她头一回感觉到了,这场世界游戏,其实并不只是一场对人而言的灾难。 而对于她而言……她也不想再接触这样与之前全然不同的他。 她只是个商人,一个宠物店主,能做的只有养狗,养猫,而后在他需要的时候,收钱办事,顺手喂喂他的螳螂。 她早就不对此动心了。 屏幕里,他的刀锋依旧锐利,行走时如同黑夜里的死神。 “再见。” 她看着屏幕里他的眼睛说着。 …… 普拉亚的殿堂里,身着华服的教皇,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对,把这个锯下来,削平,尽量平一点,我看看能不能背上……”苏明安的声音响起。 安静的殿堂里,汇集着普拉亚的三大方领头人物,以及一个救世英雄苏凛。 本会是彼此针锋相对的紧张局面,此时的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却被苏明安指挥着在削木头。 塞维亚蹲下身,用细细的电流抹过长椅的边缘,将平的那一面缓缓削下来。一旁,阿尔切列夫那漂亮的手杖也被用来当锯子,一点一点削平着锯下来的木板。 木板削平,成了一块门板一样的大型木板,长度足有一点八米。 塞维亚黑着脸将门板立在苏明安面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明安在这种时候居然会命令他们削木头。 苏明安打量了木板一眼,转头看向阿尔切列夫:“对了,你这边还有没有绳子……” “苏凛大人。” 教皇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有些怪异的气氛,他手捧冠冕,仍保持着下跪行礼的姿态,目光直直看向苏明安:“……此次出行,维持结界的方法,您找到了吗?” “你稍等。”苏明安压根没理他。 一米八的木板在他面前立起,一旁的阿尔切列夫递来了绳子,在绳子的帮助下,他成功将木板和四块木腿缠了起来,而后听到了系统提示: 【您已成功制造出“床铺(低级)”】 【床铺(低级):极其粗制滥造的床铺,只能供给基础的睡眠,当然也可以供人酣睡……如果不怕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的话。】 …… 三百四十六章·“苏凛,一路顺风” 苏明安将这件夜间神器收进背包。 游戏的机制限制了背包的使用。玩家可以将发现的道具和线索收入背包,但不能看见什么就往背包里塞什么。 只有被系统认定过的东西,才能塞入背包,方便携带。 所以,如果苏明安想要一张可携带的床,不能在房间里拿起一张床就放进去,只能自己做一张,得到了系统的认定后,被判定为“道具”,才可以将其收入背包。 而一旦有了这张可携带的床,他夜间便会处于半无敌的状态,遇上不可敌的存在直接往这张床上一躺,就连云上城神明也抓不到他。 看着他做完床,教皇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苏凛大人,这次出行,您找到维持结界的办法了吗?”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我这次的行动能获得多少阵营贡献点?”苏明安反问对方,看起来有恃无恐。 “我并不对魂猎负责。”教皇回应。 “那等我把事情处理完。”苏明安准备直接把人放置在一边。 他可还记得东区魂猎部那把霰弹枪,他绝对要在魂猎那边反应过来前,把枪兑换回来,不能吃亏。 “苏凛大人。”教皇的语气重了些:“您的意思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吗?” “……”苏明安顿了片刻:“找到了。” 无论怎样,他绝对不能回答没找到。 苏凛似乎是被云上城神明派下来,派来寻找维持结界的方法的。 如果他在这里回答“没有”,那便等于苏凛的任务失败,被杀也不奇怪。 况且,他知道,本来该在今晚通关的“魔王与勇者”第三关,会解锁苏凛“控制结界”的技能——这应该就是破局点所在,掌握了这个技能后,他应该会真的拥有所谓“稳定结界”的方法。 虽然他今夜由于参与了这档子事,还没有真正获得这个技能…… “明白了。”听着他的回答,教皇缓缓起身:“那么便随我前去王室吧。” 苏明安还想拖会时间。 毕竟他知道,一旦去了王室,不管是去干什么,一定十分危险。 而目前,他还没真的通关第三关,没获得控制结界的技能。 他看了眼地面:“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 “不用了,这里的事情我已经了解。”教皇的语声顿了片刻: “本次事件,谢路德无罪——由于谢路德抓获背叛的红衣大主教有功,他将受封为下一任的王城骑士长。另外,东区十三街的资源会正常发放,嘉尔德并非魂族,她的家人不会受到偏见。” “……”苏明安看着他睁眼说瞎话:“那艾尔拉斯呢?” “因公殉职。”教皇言简意赅。 听着这话,一旁的塞维亚都抬起了头。 ……简直像一场闹剧。 仅仅在三言两语间,便将这场闹剧定局,解决了所有的遗留问题。 这是硬生生将黑的说成白的……好像就为了让苏明安毫无顾忌地跟他走一般。 听着教皇的话,苏明安似乎明白了一点。 貌似……普拉亚云上教堂的地位,比魂猎那边还要高一截,甚至直逼王室。 教皇甚至可以直接指派王城的骑士长,还能直接掩盖下魂猎首领的真正死因。 甚至,教皇不在意苏凛是否与魂族勾结,貌似在他眼中,人类对魂族的仇恨根本没那么重要一般。 在教皇的言语之间,苏明安觉察到了一种名为“控局”的能力。 这位在之前周目被他一剑砍死,看起来毫无威胁力的老人,手中似乎牵扯了普拉亚千丝万缕的线。 毕竟,听人们说,教皇是唯一能与神明沟通的存在,或许这就是他的凭借所在。 苏明安还在疑惑教皇话语中的真实性,忽地听见了系统语声。 【s级支线任务已完成,您已达成白昼线·支线结局(伪)he·白昼将明。】 【任务评价:sss(完美)!】 【获得任务积分150点】 【完美通关进度:50%】 【获得苏凛的记忆之石·贰】 …… 随着系统语声,一枚血红的晶石出现在了苏明安手上。 这是苏凛的第二枚记忆之石。 系统语声都跳出来了,教皇的承诺应该做不了假。 甚至因为这是个s级别的支线任务,与主线直接相关,系统还给了个结局评价,推进了一波完美通关进度。 毕竟,若不是今夜苏明安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跑到教堂来,也不会撞见关键人物教皇,不会前去王室……这个行为应该也会推进他的通关进度。 ……只是不知道这个结局评价前面为什么还有个“伪”。 难道是因为他走了什么捷径? 他将记忆之石收起来,这东西信息量极大,要等到处境安全了再去看。 “明白了,记住你说的话。”苏明安同意了和教皇前往王室。 他回头,看了一眼嘉尔德。 老太太依然安静地注视着他,眼神与之前一般无二。 无论他的身份是初来普拉亚的旅人、是新晋的魂猎、魂族的统领,是回归的救世英雄,还是妄图改变普拉亚格局的大逆不道之人……无论他怎样转变,她看向他的目光始终没变。 那眼神,依旧是像看着邻家大小伙子般的眼神。 即使她的结局,在教皇的一言之下完全调转,她的心绪似乎也没有波动,就像是什么也没改变一般。 或许在她看来,她自己的生死结局变化尚不如一个谢路德的前程勾人心弦。 ……毕竟她早就决心不再等了。 她看着他,而后上前一步,将那张全家福相片,塞到了苏明安手里。 “你会回去云上城的。”她轻声说:“帮我带给老头子吧。如果可以……问问他为什么还不下来,为什么让我别等,如果可以……叫他快些下来,家里酿了新的陈米酒。” “我知道了。”苏明安收下相片,再度接受了这个c级的传信任务。 不过,这次的传信目的地变成了云上城,而非魂猎总部。 “……那天的米酒好喝吗?”老太太忽地问他。 苏明安听着愣了片刻。 “好喝。” 虽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但应该是和苏凛相关的事,苏明安只能应了下来。 可能是在六十多年前的哪天,她给了苏凛一碗米酒吧。 听着他的话,老太太微微笑了出来,笑得很放松。她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脸颊在冷风中冻得通红。 “等我回来。”苏明安转头,朝着阿尔切列夫和塞维亚说了句。 目前看来,王室是一定要去的。 现在这情况,不去的话,不仅会让教皇翻脸,s级任务瞬间失败……甚至对方还会如同那一周目一样直接把神喊上,到时候他们全得死在这里。 阿尔切列夫耸了耸肩,似乎不在意他的去向:“请随意,不过,我已将你召集我的行为视作加入魂族阵营的标志,苏凛,你若不及时回来,我也会亲自去‘请’你回来。” 他的旁边,塞维亚的回应却与阿尔切列夫不同。 阿尔切列夫是在对苏明安威胁,塞维亚却是在对教皇威胁: “若父亲不回来,南区魂族必定暴动……到时候,谁都别想好好度过这次海上盛宴。” 他语声中有着一股“父亲出事就大家一起完蛋”的态度,场面看起来颇为父慈子孝。 ……完全看不出来,之前这个家伙还动辄对人喊打喊杀。 “苏凛大人是神明最看好的存在,我不会做出逾矩之事。”教皇侧身,朝向门口:“请吧。” 远处的火焰早已熄灭,夜色沉寂如水。 苏明安踏入了前往的王室传送阵之中。 白光大放。 周围的景观开始缓缓变化,扭曲。 在传送过程中,教皇问了他一句。 “苏凛大人,看您现在的规划……如果我今天没有及时赶到,你是想要成为普拉亚的帝皇吗?” “没这个想法。”苏明安说。 “是吗?”教皇说了句疑问句。 毕竟在他看来,苏凛的动作过大了些。又是杀了魂猎首领,又是统治了魂族这边。 没等苏明安说话,他便又跟上一句:“苏凛大人,我只是想提醒您,虽然您是神明大人最看好的人,但最好也要听从神明大人的神谕,不要做些计划之外的事——普拉亚的斗争,需要延续,我们并不需要一个唯一的统治者。” “为什么。”苏明安很简单地问了句。 ……他没想到,教皇的观点居然和艾尔拉斯一样。 教皇的观点就代表着神明的观点,教皇这样说,便意味着神明也是这样想的。 他原本以为,赐福魂猎的神明,会是位渴望和平的守序阵营神明。 但现在看来,貌似并不是这样。 这群人,似乎都不赞同唯一统治者的出现,甚至不赞同和平局面的出现。他们只是一心想要普拉亚继续斗争下去。甚至于,艾尔拉斯他自己都在临死前承认,他在有意制造争端,制造两族之间的矛盾,让魂猎们能得以怀着一腔仇恨和热血战斗下去。 被视作英雄的,英勇无畏的魂猎,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引起仇恨的棋子、斗争绵延的导火索、手中最锋利的刀剑。 ……但这根本不合理。 “因为需要。”教皇回答得也极为简单,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 对他而言,这只是神明的命令,他只需要推行,不需要为此多辩驳什么。 听着教皇的回答,苏明安笑了声。 ……也幸亏苏凛是苏凛。 若是其他普通魂猎,遇见这种情况,到了最后,也会成为一个满腔正义与热血,被任务所交织而成的罗网笼罩,被人们口中传颂的故事洗脑,要为了剿灭魂族厮杀终生…… ……而后成为最后英勇牺牲的英雄人物。 立碑,立名,被吟咏诗篇,留下身后之名。成为标志性的英雄魂猎,而后激励着下一代继续前行。 ……但这一代代人,只是活在了上位者的谎言之中。 他们维护家园,保护居民的信念没错,但他们以此而斗争的仇恨却根本毫无意义。 斗争可以被终止,以一方的全部死亡或被奴役为结束。所有人都希望有着一个这样的结局。 但这个结局,却是被首领们所极力阻挠,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那些被“意外”放跑的魂族残余,会成为魂猎们任务失败的耻辱,激励他们更加前行。 ——但那不仅仅只是“意外”。 苏明安想起了在自己进行花街任务时,魂猎情报部的表现。 ……究竟真的是能力不足,情报不明,以至于让他没有得到花街存在上位魂族的信息,还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意外”? 从嘉尔德的伪情报来看,苏明安目前已经能够隐约知晓答案。 他抬头,在传送的白光之中,看了眼远方的夜色。 普拉亚的夜色,在人们看来是危险与死亡的象征。甚至于,人们会将看到第二天的黎明视作幸运。 只是因为在夜间有着这样残酷的厮杀存在,只是因为有着无法被解决的矛盾。 ……他们将这种生死的斗争视作活着的尊严的象征。 仇恨世世代代,近乎刻进了他们骨子里,融进了人们血肉里,再无缓解的可能。 他们将生命交给了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为此奋战终生,他们将仇恨视作斗争的信仰,在控局之中死得光荣。 但苏明安看到了在这格局之外的人。 卡桑,小娜。 嘉尔德,谢路德。 ……以及苏凛。 苏明安似乎觉察到了,关于自己这个角色的一些意义。 苏凛不是会被操控的棋子。 他是……一个无法被操控,不知道自己明确任务和目标,手中却掌握着迷惑和转化这种bug级技能的搅局者。 在这般被几大巨头联合控制的局面中,突然从亚特帝国归来的他,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而从苏凛的记忆之石来看,他也是个相当静不下来的人,不可能为了什么神明的话便为此牺牲一生。 他必定想要在普拉亚做些什么。 ——他会是一个“破局者”。 打个比方来说, 如果天国的神明是支配一切的存在,是统治天下的“魔王”。 那么苏凛便是敢于挑战其“控局”局面的, …… 【勇者】。 …… 三百四十七章·“对不起” 传送的白光渐渐逝去。 苏明安看见了一间亮堂的房间。 金黄的水晶吊灯晃着一圈漂亮灿烂的光,如同被揉碎了的星星,洒在猩红的地毯上。 正对着传送阵的是一张空着的椅子,而后便是能俯视整个普拉亚的一扇巨大窗户。从这儿,能看到在夜色中如同墓碑一般静寂的房屋,不时于小巷中炸开的能量光波,以及普拉亚深黑浓郁的河水。 房间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幅间距统一的油画。红漆的画框里,装着各色普拉亚之外的风景。有落红的枫叶林,有倒映着云中城影子的旷远海面,有夕阳下宛若燃烧起的泛红街道…… 在这其中,苏明安看到了一副有些奇怪的画。 那是所有风景画中,唯一的人像画。 一个穿着教袍的人,站在剧烈燃烧着的教堂之前,手里放飞着燃火的白鸽。 血红纵横在画面之上,白鸽挥舞着烧焦的翅膀扑向天空,羽毛飘落在地,像是亮起的火星。 它看起来凄美极了。 “……欢迎来到普拉亚的郁金香王庭。” 女人的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随着那扇雕花小门的“吱呀”一声响,一抹亮黄凑了进来。 她披着鲜红的披风,裹着一身金黄的长裙,许是因为到了夜间,她并没有戴皇冠,暗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上,一双浅色的双眼显得极为灵动。 看到站在传送阵的苏明安,她微微勾唇,露出了极为优雅完美的微笑。 像是看到久别重逢的熟人,她的眉眼弯弯,眼里含着真切的笑意。 “欢迎你回来。”她说: “好久不见,苏凛。” …… 【主神世界·98服】 夜幕暗沉。 广场之上,老板兔雕像散发着五彩的光,喷泉于夜色中“哗啦”作响,雕像周围坐着一些玩家。 他们普遍或是摆弄着手里的材料,或是看着面前的直播,这是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是他们生存在这样的世界里的一种方式。 “第七世界真的轻松啊。”拼接着手里装备道具的锻造玩家说着。 “嗯,感觉完全没难度。”他旁边喝奶茶的女生回应着。 男生转头:“也不是完全没难度吧。小莉,你是不是榜前玩家的直播看多了?” “要爽肯定要看榜前玩家,节目效果也好。”小莉手在面前的直播间界面划了划,她正在看吕树的直播。 虽然吕树完全不会说话,但直播间的弹幕效果却极好,里面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光是看弹幕就等于自学了一个211大学的知识。 听着小莉的话,男生摇了摇头,摆出一副教学者的姿态: “小莉啊,支持那些落后玩家也很重要。你看那些榜前玩家完全不缺支持者,我们去看也是锦上添花,还不如去后面找找那些没人看的玩家,只要跟他们说几句话他们就谢天谢地了,还会回应我,还会优先考虑我的意见……这多有参与感。” “想要有参与感,你怎么不自己下去。”女生吸溜着奶茶,晃了晃杯子,让沉底的珍珠得以呲溜上来。 “哎,这样喝。”男生放下手里的道具,握住女生的手,帮她把杯子斜过来。 温热的温度在二人掌间传递,看着男生覆上来的手,女生的脸红了些许。 “……那我不还是为了陪着你嘛,小莉。”男生在她身边耳语,周围的温度都像在升高:“我们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我要是死了,或是正巧遇上一个白沙天堂那样的世界,彻底变疯了,你怎么办?” 小莉轻推了他一下:“你不会疯的,你乐观得很。” “……那可难说。”男生嬉皮笑脸地说:“之前我水论坛,看到不少人说现在出现了不少表面正常,甚至看起来乐观开朗,内地里却患了精神疾病的人——这东西,玄得很,看不出来的,不真到医院瞧瞧,你还不知道自己病了。” “所以,其实我们是在远离危险吗?”小莉犹豫了片刻。 对于自己不下场,只做一个吃吃喝喝的纯休闲玩家的行为,她还是有些愧疚。 “你看。”男生调出一个界面给她看:“这是世界树公会那边向我下的订单。” 女生一看,正是一张报酬极高的装备锻造订单。 “世界树公会?”她愣住了:“你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了?那不是西方的超级大公会吗?你……” “没错。”男生高高扬起头,看上去很得意:“我抱上大腿了,他们公会近期正好在征集散人锻造师,我赶巧了,和他们签订了长期订单。” “真的?”女生一把甩掉手里的奶茶,猛地抱了上去:“你太棒了郡一!” 她可知道这种长期订单意味着什么。 报酬,意味着积分,积分就意味着人上人的生活。 积分这东西很难挣,玩家的收入呈金字塔状态,收入越高的人数越少。长期订单这一签订,就意味着即使游戏结束,他们的收获也能得以保证。 “你看,我就说我当初的选择没错吧。”男生语气颇有些得意:“去各种各样的世界见识确实刺激,但这几个世界过去了,我感觉也就那样吧。我看那些垃圾玩家一个个劳累命,就是去送人头的,根本就不快乐。哪像我们,悠闲生活还有稳定收入……小莉,你放心,我在游戏一开始就发过誓了,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绝对会供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只要安安心心看你的直播,锻造挣积分的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 小莉抱着他,头枕在他的肩上,看起来无比幸福。 这一对彼此承诺过的,幸福的情侣,于五彩的灯光下相拥。 奶茶杯滚落在地,忽地被一只鞋踩过。 一个与悠闲的人们不同的身影,踩着极快的脚步走过这边,速度近乎于跑。 他跑过“哗啦啦”的喷泉,跑过幸福的人们,像身后有着追赶的怪兽一般冲进夜色之中。 小莉直起身,似乎感觉那人有点眼熟。 “……那是谁?”她混迹直播数月,早已熟悉了所有有名的玩家,那个青年的模样,她好像也有点印象。 “不知道。”郡一又挨近了她,看她还在看那人,有些吃醋地用手挡住了她的视野:“别管他了,小莉……我跟你说,等到游戏一结束,我们会存下大笔积分,到时候我会兑换出很多好处,我相信,到时候你的爸爸一定会同意我们的……” 小莉抱紧了他。 她无比珍惜这种幸福感,没有家人管教,没有物质条件的约束,只需要和对方待在一起,就是最无忧无虑的事。 平安夜前夜的节庆氛围,渐渐浓郁了起来。 彩灯于街边闪烁,轻缓的振琴音乐于夜色中悠扬。 私语着的情侣于喷泉边相拥,旁边有微微弓着背的中年人在散着步,没有大人管的小孩子,玩闹着从街头跑到另一边。 直播间里,雪花般的弹幕漂浮。 一切看起来都平静极了。 …… 一直匆匆奔跑着的青年,跑过街道,于一处建筑前止步。 他正准备走进去。旁边却走来了一个似是等待已久的人。 等待着的人外貌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眉目年轻,眼神却显得有些苍凉,双手背后,颇有不怒而威之态。 “莫言,来了?”男人开口,语声低沉。 “来了。”莫言说。 他在第六世界结束后便没有再下场。 原因很简单。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在休息间断,和自己的剑交流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明显的抗拒。 就像是有人在朝他的脖颈吐气般,连晚上睡觉时,他也总感觉天花板上趴着人。 他试图去看,看见了亚麻的脸。 白沙天堂里,亚麻的脸。 ……他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在那次的忏悔课,饮下吐真药剂后,即使他意志够坚定,心理上也出现了未被治愈的创伤。 他将此事隐瞒了下来,选择去看世界论坛,看看其他玩家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 ……然后他看到了无数针对自己的谩骂。 这些谩骂,很多都是无理由的,只是因为自己曾出现在第一玩家身边过,他们就要骂他,找尽理由骂他,似乎骂他便可以让他们高人一等般。 他们骂他另有所图,骂他舔狗,骂他拖人后腿,骂他定位不清,他们用尽了一切侮辱性的言语,从他的各个角度极尽分析,似乎要揪着他的几个行为就将他彻底钉上耻辱柱。 他感觉很委屈,一时间有些自闭,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大家这么辱骂。 于是他开始反思,开始改正,开始用心看那些骂他的帖子,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一些。 然后偶然之下,他又看到了别的帖子。 ……一样的谩骂。 只不过,人们谩骂的对象换了,有的是苏式,有的是虞若何,有的是筱晓,有的是秦泽,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骂吕树和玥玥的人。 他们总能从各个角度抓出“人性的险恶”,而后大肆揣测,以最大的恶意谩骂他人,只要有人出现在了聚光灯下,他们就会开骂,因为这些人不是他们心中“十全十美”的圣人。 于是莫言后来渐渐明白了。 不是他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这群人喜欢骂人罢了。 他们单方面地赋予某些人以“十全十美”的责任,然后以监督者的姿态监督他们。这样一来,身为“评判家”的他们将永远是无需被指责的。 ——而作为指责他人的行动者,他们越指责别人,自己就会显得更为光荣。 莫言跟着男人,走进这片雪白的建筑。 一入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这种味道他很熟悉。在那个白沙天堂里,他经常闻到这样的味道。 他抬眼看。 病房内,走廊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人们穿着病号服,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其中,身边跟着垂泪的亲友。 整间雪白的建筑,都像陷落在了悲伤的情绪里。 “莫言,你的哥哥情况还好。”旁边的男人说:“他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入院后,情况良好,只是时不时有自暴自弃的思想,你不用过来看得这么频繁。” “我只是没事做。”莫言掠过躺在长椅上捂脸痛哭的病人:“而且,弟弟去第七世界了,如果我再不来,就没人看哥哥了。” “没事做?我记得你在第六世界和第一玩家组过队吧?他们都说你获得了他的信任,估计会有不少组织联系你?”男人摸了摸蓄着胡须的下巴:“你怎么不抓紧机会,和第一玩家聊聊,让他在第七世界也带上你?我看你的弟弟莫问不是和人组上队了吗?你呢?怎么不争取一下?” “弟弟能和他们组队是因为他的技能强力,至于我,就没有必要硬是贴上去了。”莫言说:“我把私信关了,也没有加大哥好友,我不想牵扯上大哥。” “你这是,主动联系不上人家?”男人笑了。 “我的实力不行,没必要拖累大哥。” “……”男人沉默片刻:“莫言,你是不是看了论坛上那群人的话?” 莫言抬起头,不说话。 病院的惨白灯光掠过他的眼眸,他的神情静得吓人。 “狗对害怕它的人,总比对它大呼小叫的人而叫得更狠,若是你要跑,它更是猖狂,恨不得跟在你身后穷追猛打,它乐于欣赏你这种仓皇逃窜的样子。”男人说:“……这是狗,但某种意义上,动物与人类共通——你不必把那群家伙当人,你越是逃避,越是默不作声,他们越是猖狂,叫得越是痛快。” 莫言看着他,眼神极静。 “那么大哥呢?”他说。 “那要看你是如何看他的。”男人说:“是将他看作你亲近的大哥,还是遥不可及的第一玩家。是给予你希望的上位者,还是……把你一同拖进舆论泥潭的人?” “大哥就是大哥。”莫言说。 男人不明意味地笑了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大哥没做错。”他说:“他应对这些声音的方法,很有效。你不觉得,那群论坛上的家伙只是一群自说自话的跳梁小丑吗?” 莫言听着,思考着。 “……可是那群家伙分明跳得很快乐啊。” 他说。 三百四十八章·“永生的馈赠” “自我腐烂的人们而已。”男人看了他一眼:“总有人习惯于沉溺于短暂且直接的快感中,而厌恶需要长期坚持才能收获的行为——莫言,你觉得,世界游戏结束后,这群只有积分,却无实力的休闲玩家会变成什么样?” 莫言的脚步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加快了脚步,低着头,忽地与一个急匆匆的病人迎面撞上。 病人抬起了头,正好和他对视。 这位病人面颊消瘦,脸色苍白,眼里还带着浓重的血丝,嘴唇因为过度干燥而开裂,颧骨高高地凸起,整个人就像一叶快要腐烂的黄菜叶。 看见他,病人僵硬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反应,那两圈黑洞洞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而后开始急促地呼吸起来。 “……救我。”她说。 那双没有神光的双眼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而像是越过了他,在看着他身后的什么。 ……或许是在看大厅里同样双眼无神的患者,或许是在看那如同煮沸的粥一般的人潮。 她似乎想拽住他的袖子,或是想靠在他身上,但最终她还是顿住了脚步,叫了一声。 【救我】。 …… 这是一位疯于副本的冒险玩家。 由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在主动找到这里后,便像陷入了无法脱离的泥潭。 她无法自愈,无法康复。 她逃不出这惨白色的怪圈。 莫言注视着这位陌生人无望的双眼,看着她下意识收紧的手,看着她游离的眼神,像是越过他望见了另一个世界。 干瘪,无神,宛如失去灵魂。 他像是看到了一张惨白的纸片。 “……可是有些人已经提前腐烂了。”莫言说:“在黎明之前。” “谁?”男人问。 “你看到的。”莫言将视线移开。似乎穿透医院的白墙,看到了并不远的广场喷泉,看到了那里幸福的男男女女: “……以及我看到的。” …… “欢迎回来。” 端庄优雅的公主,像是早已得知苏明安的到来一般,等在门口。 苏明安的注意力,依旧在墙上的那副人像画之上。 这张画,画的是教徒于燃烧着的教堂之前放飞白鸽。 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了记忆之石里苏凛讲过的故事。 …… 【听说,三百年前的教士梵迪伦,在教会被焚毁前放飞白鸽。】 【他在火中不躲不逃,反而奋力高歌,说自己已然同白鸽一同奔向天国,获得无上自由。】 【他说他的灵魂已然同天国一般归去,留下的只是被世界凝固了的躯壳。】 【他是被世界禁锢了的灵魂,天国是容纳他这种高尚灵魂的热土。】 …… 苏凛当时是在亚特帝国讲的这个故事。 但现在,苏明安在普拉亚的王室里,看到了这么一副与故事内容极为符合的画。 ……苏凛他,是也对面前的王室公主说过类似的故事吗? 苏明安此时注意到,教皇没有跟着传送过来。 公主正站在门口,两名低着头的侍女站在门外,低头的幅度极大,刘海将眼睛完全遮挡,让人看不清她们的面貌。 “离开了有一段日子了。”苏明安说:“普拉亚的情况倒是没什么变化。” “是啊……”公主思考了会:“大概有好几年了吧。” ……好几年? 苏明安发现公主的信息和自己知道的有出入——看来苏凛不是第一次从云上城下来。 “现在夜已深,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公主看着他:“苏凛,先送你回房,我们明日再聊吧?” “好。”苏明安也没有多聊,他现在只想通关夜间关卡。 送苏明安到房间后,公主便离开了。 苏明安将房间里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新的线索。 他靠近大床,往上面一躺。 今天是关键的游戏第三关,他必须获得控制结界的关键技能…… “……” 苏明安躺到了床上。 无事发生。 他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着上头的帷幔和天花板,感觉到了不对。 他怀疑是自己的姿势不正确,起身,再度躺下—— 依然无事发生。 苏明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12月24日凌晨三点。 他猜测,或许是因为这个时间过晚,不足以让玩家完成第三关卡的进程,才使得玩家无法进入夜间关卡。 应该会等到明天夜里,他再次接触到床铺后,才会开启第三关。 他思索了一会,并没有打算回档。 即使回档一次,他也并不会选择避开这个s级任务,目前的s级任务剧情确实推进了他的完美通关进度。 公主应该是能够好好交流的存在,她与教皇不同,并不拥有沟通神明的能力。游戏机制既然不让他进夜间关卡,也不会置他于死地,他没有必要避开她。 他坐在床上,拿出了第二枚苏凛的记忆之石。 现在则是看这段记忆的最好时机。 红光碎裂,眼前的情景开始转变…… …… 入眼是一片蓝天碧海。 忙碌的港口之中,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岛缘屋宇连轴而坐,人们如蚂蚁般于街上拥挤。 码头上,聚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在依次向着一艘嗡鸣作响的飞艇前行。 “滴——滴——” 在有些迷蒙的雾气中,港湾的水面霓虹灯似的闪光,白鸥跃过飞艇顶端,落下小小的黑影。 “——请各位居民保持秩序,不要推搡,拥挤,有序乘坐飞艇——” 如此的声音响在整片码头,人流如蚂蚁一般沿着长板登上飞艇。 飞艇之下,提着行李的乘客与家人拥抱告别,肩头配着银色星星的制服魂猎检查着来往的居民。 “——请各位居民保持秩序,严格遵守告别时间,配合魂猎检查,有序登入云上城飞艇——” 提着喇叭的船员大声呼喊,让大家保持秩序。 港口之间,扛着布袋的汉子,奔跑着的小孩,拄着拐杖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们听着船员的安排,顺着一条黑线向上行走,像滚滚而淌的黑色溪水。 离港口不远的一家酒馆里,苏明安看到了这么一幕。 他正透过苏凛的眼睛,透过酒馆的窗户,看着这边的景象。 “……苏凛,苏凛!” 旁边传来喊声,便是一记有些豪放的肩拍。 “——苏大工程师!回神了!” 苏凛被猛地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向与他同坐一张长桌的人们。 这张桌子上,坐着许多看起来便身份不凡的人。有佩戴着金色徽章的制服魂猎、穿着金铠的骑士、身着丝绸长袍的贵族夫人……以及刚刚狠狠拍了他一下的,一身技术人员制服的光头大汉。 见他转过头来,黑皮肤的光头大汉露出爽朗的笑容,一口白灿灿的牙近乎闪闪发亮。 “苏大工程师,在看你的宝贝飞艇?”大汉看了眼窗外:“今天便是‘登船日’了,这可是我们的心血啊……” “天一亮人们便开始登船,晚上才启程,以后估计更是还要看它很久,苏大工程师,你可不能在仅剩的和我们相处的这点时间,厚此薄彼,就顾着盯着你的宝贝。”旁边一个扎着发辫的女人笑嘻嘻地开口。 苏凛看着这些人,嘴角扬起。 “是不该总是看它了。”他说。 烤肉的香气漂浮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苏明安透过苏凛的眼睛,这才发现——这正是谢路德曾经带自己去过的那家烤肉店。 但他细看后,便发现这店面有些许不同,虽然位置一样,装修布置却略有不同,这家店显得要新很多,像是刚开的一般。而自己去过的那家很明显有着好几十年的历史。 结合他之前听到的话来看。 这是……飞艇升上云上城的那一天,也就是,普拉亚的六十多年前。 周围的人们对着烤肉大快朵颐,苏凛面前的刀叉却一动不动。 “……你们,真的不准备上船吗?”他问。 听着他的话,原本在畅聊的人们放下了餐具。 “我?我就不上去了吧,我在普拉亚上有老下有小的,王室规定了未满十二岁的孩子不给上去,我就在家里照顾小青吧,不然她没了娘,我妈也不会照顾人。”一个戴着牛角帽的男人灌了口酒说。 “享乐的事给你们这些功臣就好,我只不过是出了点金银,没参与飞艇的制作,没什么贡献,就不占名额了。”贵妇盈盈一笑。 “魂猎还需要我。”金星制服魂猎言简意赅。 苏凛微微低头,似乎有些失落。 “嘭!” 一声巨响,苏凛的身子猛地一歪。 一旁,光头大汉露出一排牙齿,笑声震雷一般,整间店里都能听见。 也幸亏今天是‘登船日’,大家都去登船或告别了,倒是没什么别的客人。 “苏凛啊,别管他们。”大汉咧开嘴:“这不是有你的副手,人称‘浪里将军’的我陪你吗?你到了上面,尽管使唤我,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机会。” 他举起酒杯,朝着苏凛一扬:“来!跟哥干了这一杯,以后还要多相处!” 苏凛听着,笑了声:“葛里,你已经喝醉了吧。” “哪,哪有!”大汉涨得脸色通红,却还嘴犟:“就,就这点分量……” “得了吧。”旁边一身技术制服的黝黑女人开口:“你要是没喝醉,能不知道人家苏凛不能喝酒?你看你也是,登船当天喝醉,虽然有醒酒叶,但这也太不像话……” “咣当——” 大汉放下酒杯。 涨红着大脸,他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痛苦。 “……喝醉了不就不难过了。”他说:“你们一个个的,临别辞行选酒馆……难道不就是为了灌醉自己吗?” 原本就不太热烈的气氛,在他这句话中静了下来。 临近黄昏时分的浓稠阳光洒入窗沿,清新的海风缓缓灌了进来。 苏凛没说话,手搭在刀叉之上,表情很静。 喧闹的人声,轮船的汽笛声,声声入耳,远处高耸的塔楼传来报时钟声,他忽地站起了身。 “……会见面的。”他说。 人们看向了他,抬着头,像下意识看着一位领袖。 苏凛双手撑于桌面,注视着看着他的人们。 “‘云上’号一切数据都被调试完毕,也已经做过初步测试,绝对能够平安到达天上那座城。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这一半上去的人们,能够获得云上城的认可,阻止这次可怕的灾难。 “等到那时——我会将大家的亲人、朋友,都平平安安地带回来。无论他们是谁的孩子,谁的父亲,谁的妻子。 “普拉亚的人们齐心协力渡过了这次灭世的灾难,我们的荣誉会永久地流传下去。 “这不是生离死别,只是一次远行的饯别。 “不用对未来失望,不用为离别沮丧,这不是结束,只是再见的开始。” 他将手中未用过的刀叉还原,提起桌下的工具箱: “我该去做最后一次检查了。” 他从旁边的座椅走出,朝人们挥手: “安娜,沃克尔,林玲,洛辰,雁子,黄煦,北条…… “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愿望,我会给你们带回你们想要的礼物。 “请你们相信升上云中城的,那一半的人们——我们一定会再度相见。”他说。 “……”贵妇微笑着,举起了酒杯:“苏凛,一路顺风。” 她这话一出,立刻打破寂静。 牛角帽男人举杯,哈哈大笑起来: “苏大工程师,我和小青的身家性命就靠你了!”他笑得极为爽朗。 “就是!这算什么离别,一会不见而已,等风暴平息了,你们下来了,咱们还得在这喝酒……哦,苏凛除外,你该练练你的酒量了,喝酒就过敏,这什么毛病?” “苏凛!你小子,记得把云上城居民的样子画下来,我可要见识见识住在天上的是什么人物!” “苏工程师,麻烦多提携下葛里这家伙,他皮糙肉厚的,虽然耐打,但可别动真格的,他就是蠢了点,不会坏事……” “雁子,说我蠢什么,你讨打是不是——” 一阵笑闹中,原先的郁气被一扫而空。 苏凛举起了一旁的空酒杯,露出笑容。 “为了普拉亚的明天。”他说。 “——为了普拉亚的明天!”人们放声大笑。 酒杯碰在一起,澄白的酒液飞起,人们的笑声混进了喧嚣的海风中。 苏凛象征性地举了举手里的空酒杯,而后在人们大声的告别声中,一步走入黄昏的金色。 背对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和同事,他走向了飞艇的方向,再未回头。 涛声如鼓,笛声如雷。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肩头如同火焰一般红。 …… 看着这一幕的苏明安有些意外。 似乎,六十年前的苏凛,精神状态完全没有之后的苏凛那么有病。 ……现在的他,简直是一个标准的英雄人物。 三百四十九章·“我愿以‘永生\’禁锢自己” 下一刻,苏明安眼前的景象转换。 他看见了一片无人的巷子。 苏凛正站在巷子里,面前是一名全身罩在黑袍里的少女。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少女问着。 “准备好了,初步检测完毕,今天也没有恶劣天气。”苏凛说着笑了出来:“看来会是次顺利的航行。” 少女沉默了片刻。 她伸出手,掀开头顶的兜帽,露出一张漂亮白皙的脸。 苏明安一瞬发现,这名少女,和他刚刚在王室见到的那位公主,容貌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位少女显得更年轻些。 “我问的不是这个。”少女说:“我只是想问,苏凛,你明白你们这次航程的使命吗?” “……我明白。”苏凛说。 “这次‘云上号’计划,本就是为了保全一半人,而牺牲另一半人。”少女顿了片刻:“——但真正保全的是哪一半,牺牲的是哪一半,你自己心里清楚吗?” “我清楚。”苏凛说。 少女沉默片刻。 她微微仰头,看着偏暗的天光。 “现下的普拉亚,风暴根本不是最大的问题……”她缓缓说着:“王室已经观测过,这次的风暴虽大,但没有到摧毁整个普拉亚的地步,只是……如今生存资源不足,我们必须减少居民人数,否则便会出现饿殍遍地的局面,这是不得以的事——你能理解王室的苦衷吗?” “我明白,公主殿下。”苏凛继续回答。 少女叹了口气: “我知道,‘云上号’是你的心血,你希望让它平安归来。给你这么一个任务,很不公平,但,但我们无能为力——我是王室之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求得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保全的最佳结局,而不能抱着所有人去死……你能明白这一点吗?” “明白。”苏凛回应。 少女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苏凛回应得依然那么干脆利落,像根本不在意登上这座“死亡之船”一般。 但她心里清楚。 ……他的航程可能没有归途,甚至终点也可能无法到达。他耗费了心血的飞艇,最大的目的只是为了减少人数。 而王室欺骗了所有人,让居民们以为到达传说中的云上城就能绝对安全。但实际上……天空中的城市,是否存在怜惜他们的神明还是未知。 若是真到了最后那个绝望的时候,身为计划的第一执行者,风险的唯一知情人,苏凛势必将面对船上所有将死者的怒火。 想到这里,少女抬起了头。 她的面前,苏凛的嘴角依旧勾起,似乎未对此而感到恐惧。 少女沉默片刻。 片刻后,她继续说着,语声如羽毛一般轻: “……这次航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完全是抽签抽出的一半人。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很公平。” 站在夕阳洒满的巷口,她戴着宝石戒指的手缓缓握紧: “而为了确保普拉亚接下来的和平,魂猎首领、皇室贵族、皇家骑士团长、普拉亚护卫队长等重要人物,包括你的哥哥和父亲……他们都不能跟着你上船,你已经和他们道别过了吗?” “道别过了。”苏凛说。 “以什么的名义?” “远行。” “……”公主呼出一口气。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有些微红:“你还依然满怀希望啊。” “没有到达旅程的终点,我不会认为死亡就是我的结局。”苏凛露出微笑。 他笑得很爽朗,完全没有日后神经质一般的阴沉: “虽然云上城根本没有回应过我们,也无法确定其中是否有怜惜我们的神明,但既然这一半的人们相信了我的谎言,我便要以最大的热情来对待我的游客们。 “我热爱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只是,这片土地目前的形式,不允许我任性。 “如果迎接我的,真是一个绝望的结局,我就活该应该面临他们的怒火。 “没有人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也从没有什么小义服从大义的说法。 “——但死亡和灾难是不会因为什么“义利”之争就放过所有人的。 “在理性和事实面前,如果有生路,我们不可能抱着所有人一起去死,对吧? “那么如果真要有一个人要去被责怪,要有一个人因为今天的这个决定被钉在耻辱柱上,对那一半的生命忏悔。 “……那就活该是我吧。 “就让所有人恨我。 “我就是为了这个而踏上这座飞艇的。” “……” 公主的眼神在颤抖。 片刻后,她开口: “……即使我的决定会是错误的?” 苏凛隔着黑袍,搭上她的手: “即使我们的决定会是错误的。” 公主猛地一颤。 她的全身轻微颤抖,眼泪遏制不住地向外流。 她的背后,是在青石街上行走的人们,有向着家人招手的小伙,有朝着孩子微笑的母亲,有拥抱着的年轻男女,也有鬓发苍白的老头老太。 他们正在道别。 一场看似是远行的生离死别。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细微的哽咽声,顺着她的喉咙不可遏止地滑出。 她忽地抱膝蹲下。 “对不起……” 她的嗓间发出破碎不清的语句,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鼓胀的红色爬满了整张脸。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 海风吹来了一阵喧嚣的人声,尖锐的汽笛声近乎划破天际。 一瞬盖过她的哭声。 “对不起……” 海鸥从血红的天际划过,落下小小的黑影,遮住她发上的夕阳。 在短暂的哽咽后,她抬起头 苏凛已经转过身,消失在金黄色的巷口。 …… 景象转换。 临行。 街道旁的少女,将最为鲜艳美丽的鲜花洒给临行的人们。 苏凛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与挤成一团上船的居民们分开。他的身后,是穿着整齐的魂猎、训练有素的士兵,以及各大次级工程师。 这是一支‘云上号’的功臣队。 他们即将登船。 少女们的尖叫在街道旁响起,她们或是大声高歌,或是抛出鲜花,向她们崇拜的人表达爱慕。 河道两岸灯火辉煌,高耸的塔楼金光闪烁。 一艘又一艘的游船置花而行,两岸的风景成了一副流动的画。 “哈哈,苏凛,这可是我之前没见过的场面啊。”光头副手葛里哈哈大笑,一边猛拍苏凛的肩:“等我们回来了,这帮女孩子不是要一个个都扑上来?嗨呀,真该把老二叫上,他还说把机会让给我呢。” “狐假虎威。”旁边的女性工程师哼了声:“人家小姑娘喜欢的是苏凛,关你一个土老帽什么事。” 苏凛露出勉强的微笑。 女孩们抛出的鲜花落在他的头上,他将花瓣扫去,迟疑片刻。 “葛里,要不你这次就……就不……” ……就不要上船了。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什么?”葛里大嗓子嚎了声。 “没什么。”苏凛侧开头,无视葛里的询问。 夕阳投入他的双眼,他微微眯了眯眼。 ——而后在侧头间,他与街边一位女孩视线对上。 那是一位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极为漂亮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长裙,唇比火焰还要红润,披下来的一条黑长的辫子,沉甸甸的,比乌云还要黑。 她的身上有着一股有一种活泼的、鲜明的、精灵般的气质,眼神鲜亮极了,如茂林中的野火。 苏凛的步伐顿了片刻。 苏明安能明确的感到,苏凛这一顿十分突兀。 他或许喜欢上她了。 在临行之前。 在带着一半的人们走向死亡之前。 “哎,我说,你说话不要说半句留半句啊,我很着急的啊……苏大工程师?苏工程师?和我说说呗,我这次要什么,不什么……?” 耳边聒噪的声音还在响着。 见苏凛看过来,街边的少女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了他。 在一阵女孩们的尖叫声中,苏凛接过了她的东西。 透过黄昏夕阳的光线,他望见,那是一瓶封好的陈米酒。酒瓶上挽着一圈漂亮的矢车菊。 杯子里面,贴着一行小小的字。 【喜欢你。】 【等你回来,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望了过去。 少女已经羞涩地躲进了人潮里,像是想逃避他一般。 她身边,她的姐妹们酸溜溜地叫着: “哎!你别跑啊,嘉尔德,你怎么送完东西就跑,敢不敢担当啊……” 少女的身形完全隐去。 苏凛再度看了手中的米酒一眼。 在葛里和其他同事起哄的叫声中,他的手忽地一扬—— “噗通。” 瓶子落湖,渐渐沉底。 这一刻,他感到心绪无比地平静,情绪前所未有地畅快。 他并未再朝河岸看一眼,像是甩脱了一切负担。 “苏凛,你丫还怎么把人家礼物甩了……”同事一阵乱叫。 苏凛转过了头。 看向面前的,如同巨型建筑一般气势宏伟的飞艇,他缓缓摇了摇头。 “何必耽误她。” 他说。 …… 画面渐渐黯淡下去。 这枚记忆之石保存的画面播报结束了。 苏明安看着面前的黑暗,已经完全了解了六十多年前飞艇的真相。 ……或者,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是“谎言”。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 王室根本没有把握登上船的居民能够平安抵达云上城,只是打着削减人口的目的骗他们上船。 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个计划最终居然成功了。 ——苏凛真的带领上船的那帮人,平安抵达了云上城。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苏凛还活着,为什么还会有云上城的居民送下信来。 这个故事,拥有一个罕见的圆满结局。 唯一的遗憾可能在于,除了苏凛,并没有其他云上城的人们能够成功回到普拉亚。 六十多年过去,曾经等待他们的人们……大多已经与世长辞。 他们大多等不到那个说要回来的人。 苏明安等待着回到原先的位置,却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他忽地听到了声音。 那是苏凛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回响,似是在自言自语。 …… 【我答应了索菲亚公主的请求,成为了谎言的执行者,带着数万人的希望奔向天国。】 【“我成功了。”】 【可我不是教堂前高歌的梵迪伦,我没有他的勇气。】 【我是他手中燃烧的白鸽。即使烈火缠身,依然奋力挣扎。】 【……而后化为灰烬。】 【即使是为了多数人而战的人,也不该理应获取少数人的认同。】 …… 【人终究不可能是纯理性的动物。】 …… 苏凛的语声到此为止。 白光一闪。 在再度睁眼时,苏明安已经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他的手中,记忆之石完全破碎,血光碎裂而起,苏凛的独白也已经消失。 右上角,弹幕汹涌而过,对于苏凛这个人物,人们在探讨他的行为。 ——在灭顶的灾难真正临头时,欺骗所有人,送一半人去死,以保全另一半人。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完美的,没有人因此而死,苏凛的行为依旧引发了激烈的讨论。 苏明安忽地感觉一股困顿涌上心头。 浏览苏凛的这段记忆使得时间过去了许久,窗外已经晨光初现。 他并不在意苏凛是个怎样的人,只是在思考记忆之石中透露的信息。 由之前的信息可见,云上城应该真的存在能够架构结界的神明,六十多年前的飞艇事件也并非虚构。 他思考着,向后躺去。 “叮。” 一声诡异的轻响。 黑红色的诡异图案瞬间在床铺上亮起,一道道漆黑的能量猛然从他身后窜了进去。 黑夜里,一双血红的眼,正凝视着他。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刺杀者语声冷淡,手上亮着的诅咒纹印一闪。 她以为得手,想干脆利落地转身。 下一刻,琥珀之刀如同箭矢,一瞬穿破了她的腹部。 她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血色亮起,露出她一头浅金色的发,以及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苏明安上前一步,没等她求饶,便一剑砍掉了她的头。 少女头颅滚落在地,那一双杏仁眼还带着些疑惑,似乎很意外她自己会这么快被杀死。 苏明安看了这家伙的脸一眼。 他杀死了王室的公主。 三百五十章·“平安夜” 黑暗的室内,流淌着鲜血的头颅缓缓滚动,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倒地的无头尸体,躺在苏明安脚边。 他再度确认了这个人的容貌,确实是刚刚才看见的公主。 他没有慌张,只是转身,忽地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他盯着门看了一眼。 “咚咚咚。” 来人不急不缓地敲着门,似乎并不觉得这种在凌晨时分敲门的行为很奇怪。 “谁?”苏明安出声。 回应他的,是依旧频率稳定的敲门声。 苏明安上前一步,忽然感觉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低头,看见一张突然开始腐烂的脸。 地上的头颅开始缓缓立了起来,圆凸的眼球,正无声盯着他。 粘稠的血和牵扯着的皮肤从她的脸颊缓缓滑落,而抓住苏明安小腿的,是那具无头尸体的手。 “唰!” 苏明安一剑砍断那只手,此时这只脱离了身体的手也开始腐烂,很快便变得血肉模糊,血液淌满了整片地板。 ……这是什么鬼东西。 比起说这是普拉亚王室的公主,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个侵占了公主身体的妖魔。 他甩了甩腿,裤子上依旧沾着一个血红的手印,而门外的敲门声依旧在响着。 他一边看着尸体一边朝着门走去,看见这尸体已经开始自主蠕动,破碎的血肉和漂亮的衣衫混成一起,像蜿蜒着的半流质。 那只脱离了身体的头颅依旧紧紧盯着他,两只眼眶里的眼球隐约有脱离之势。 “咔哒。” 苏明安的手还没挨上门把,门却自己开了。 他迅速将视线转回,背对着蠕动的血肉块。 黑暗的走廊上,一身华丽黄裙的少女,正端着红烛静静看着他。 烛火黯淡的光晕在她光洁的脸上,她看上去依旧端庄又美丽。 “……公主?” 苏明安愣了片刻。 和室内尸体容貌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等等,那室内那个是……? “早安,苏凛。”公主微微一笑:“侍女说听到你房里有动静,你没事吧。” 看着表情并无异样的公主,苏明安渐渐觉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 先前他还想过,只要控制住魂族,又控制住魂猎,他甚至可以平推整个普拉亚。 但现在看来,貌似普拉亚的王室,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之前和嘉尔德聊天,她说过,上一任普拉亚的王室,前国王突然暴毙,前王后同天死去,只留下年幼的郁金香公主。结界不稳,外敌窥视,王室的情况不太乐观。 但郁金香公主却很快稳定了局势,以极小的年纪将位置坐得极稳,哪怕还没有加冕,也已经有了统御普拉亚之势。 从教皇的态度来看,他对面前这位公主,态度也丝毫不轻视。 面前的公主,会是他目前为止的最大障碍,如果能够攻略下来,或是将其转化的话…… “……苏凛?”公主微微歪头,微笑的弧度看起来恰到好处:“怎么了?是房间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苏明安侧开身子,示意让她自己看。 公主缓缓入内,苏明安随着她转身,看向室内那具扭曲腐烂的尸体—— 他看到了一片干净的地板。 没有蠕动的血块,没有深红发黑的血迹,没有阴森森盯着人看的头颅。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了?”公主侧头看他,神情有些疑惑。 “方才有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刺杀我。”苏明安直言。 听了他的话,公主的表情变得有些恍然。 “原来是她啊。”公主转过身:“正好,我想和你说说这件事,现在时间也快早上了……苏凛,你跟我过来吧。” 她将烛台交给了一旁垂首的侍女,而后向着门外走去。 在看见侍女时,苏明安愣住了。 这些侍女们,一直都是一副将头低得极低,刘海遮面,让人看不清眼睛的模样。但现在这烛火一照,她们脸微微抬起,他忽然看见,这些侍女的脸,长得也和郁金香公主一模一样。 如果将身上的衣服一换,再换个发型,她们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他立刻集中注意力,开始观察来往的每个人,注意她们露出来的小半张脸。 这么一观察,他才渐渐发觉到不对。 他和公主这一路,经过的所有人……无论是洒扫的侍女,值班的女仆,花园的花匠,她们的五官形态,几乎都完全一样,除了年龄之分会给她们的肌肤好坏带来差异,其他的五官的型则是毫无区别。 ……这整一座王室城堡,简直像一群复制人的天下。而处在最好年华,最漂亮,也最端正的郁金香公主,则是统帅她们的王。 跟随着公主,他渐渐走出了城堡区域,顺着楼梯而下,走进了地下。 狭窄的楼梯下,地下的空间却别有洞天,看起来面积不小。 这是一处地下监牢。 环境有些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水气,残破的泥墙之上,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大型血痕。 铁栏杆后,锁着好几个双目无神的犯人,她们眼中恍若失去了神采,整个人只是呆呆地躺在角落。 ……但她们依旧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与外面的那些侍女女仆不同,她们要显得更年轻,更漂亮,哪怕是被关在监牢里,看起来依旧被照顾得很好。 听见动静,她们微微抬头,而后像是看见了什么,表情忽地变得兴奋起来。 她们猛地起身,撞一般地扑向铁栏杆,双手紧紧握着铁栏杆,一双眼里满是渴望。 像几条伸长舌头的狗一样,她们近乎迫不及待地贴着铁栏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苏明安看向公主。 “苏凛,从你回来开始,还没有好好用过餐吧。”公主微微低头,她正用一块白色的方帕,仔细擦拭着她纤细的手指。 白色的细软的布滑过她的手背,露出她鲜红如血的手指甲,她低着头,语声依旧含着温和的笑意:“……请用吧。” “什么?” “招待你回归的一餐。”公主微笑:“条件简陋了些,但这种事毕竟不能摆在台面上,还请见谅。” 苏明安移动着视线。 顺着她的视线,他看见,公主所指的“食物”,赫然是那几名和她一模一样的年轻女性。 ……她知道自己是魂族? 可自己从副本开始启,就没有感受到魂族所谓的那种饥饿感,更没有对人类下手过。 他看了眼这几个状若疯狂,如野兽一般的少女,完全不想动手。 “你要和我说的事是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公主手中的方帕滑落。 她没有捡的意思,只是缓缓转头,看向他。 “不吃吗?”她问。 “先说正事。”苏明安说。 “……”公主微微倾身。 她那双浅色的,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时充满了侵略性。 像一只终于暴露杀意的野兽一般,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若是不吃,她们会自杀而死的。”她的语声中似乎带着股极强的诱导性:“你知道她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吗?她们的指甲很长,很尖利……能轻易在她们的脖颈上挠出血痕。而后,她们便会加快速度,加快力道,将那些血痕扩大……直到将脖子挠出血来。” 她的声音很空灵,在这片地下监牢幽幽回响。 顶部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里有着格外明显的漠然。 而那几个听见这些的女性,也开始露出了失望和沮丧的神色,像是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一般。 她们竟然真的开始举起手,开始挠她们的脖颈。 “脖子出血后,她们依然不会停下,会一直挠,一直抓……直到血痕渐渐扩大,直到皮肤脱落,直到鲜血大量流出,露出一截惨白的颈骨……”公主依旧在说着。 她的语声轻飘飘的,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说多么诡异的事一般。 而与此同时的,那群女性的手已经挠出了血痕,鲜血开始现出。 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发出惨叫,或是露出什么抗拒的表情,就像是自己主动要这么做的一般。甚至于,她们的一双眼睛,一直满怀渴求地盯着苏明安,似乎在向他请求,让他快点吃了她们一般。 湿气在他周身缭绕着,像渐渐钻入了他的身体。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后撤一步,踩到了一片凝固的血。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问。 公主微笑。 “看来你是真的不饿。”她说。 她走近那群疯狂抓挠的女性,手中摸出钥匙,打开铁栏杆。 在少女们渴求的目光中,她扬起手,一瞬戳入了其中一人的胸口。 鲜血飞溅。 鲜红的血溅上她白皙的脸,她收回手,手上有着一颗鲜红的魂族之心。 那人怀着一脸幸福的表情倒了下去,像是心愿得到了满足。 公主舔了舔手上的血,将那枚魂族之心直接吃了下去。 她的动作很缓慢,很优雅,吃东西时也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像在吃什么精致的点心。 鲜红的血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落,与血红的指甲混成一块。 苏明安注视着她享用着“美食”,看着她将手插入下一个人的胸口,将她们的魂族之心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忽地,她侧头,看向苏明安。 “怎么了?一副看闹剧一样的表情。”她的语气像个单纯的小女孩:“人类饲养魂族,很奇怪吗?” “……” “魂族可以饲养人类,将他们当作奴隶,当作备用食物储存。那么我身为人类,饲养一些魂族食用,很奇怪吗?”公主笑了笑。 灯光晕染着她的眉眼,她染血的笑容看起来精致又温柔。 “你看啊。”她吃着手里的魂族之心,像吃着大块的手指饼干:“这些女孩,生来便被灌输‘被魂族吃掉是荣耀’的思想,她们的一生,就是为了被吃掉而存在的——所以,我满足她们的愿望,就是实现她们的心愿。苏凛,你也太无情了点,她们刚刚知道被魂族这么嫌弃,知道自己一生的愿望要破裂了,真是难过得想自杀……” “……” “怎么?你觉得这很荒谬?” “不。”苏明安说:“只是人们一生追随的愿望,被扭曲了而已。仔细想来,和普拉亚的现状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她们的愿望,比起盲目奋战着的魂猎看来更扭曲罢了。” “是啊。”公主微笑:“况且,她们的死亡远比魂猎有价值。魂族之心对于人类的修行也有所帮助,同样都是为了普拉亚的未来而战,她们更加‘死得其所’。” “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们的模样都和你一样?”苏明安问 “咦。” 公主忽地顿了片刻。 她擦拭的动作微微停了:“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没等苏明安接话,她又说:“……看来神明大人没告诉你这些,罢了,我告诉你吧,这是一些‘新礼物’。” “新礼物?” “是神明大人,赐予我们的礼物。”公主说:“这些人,都是我下一代的‘培养皿’。” 苏明安眉头微蹙。 他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你可能听说过,王室的公主拥有塞壬的血脉。”公主说:“这个传说,确实没错,但与事实有些出入,她拥有的,不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脉,而是一个塞壬的灵魂。她与塞壬灵魂融合。但很可惜,这件事具有不可复制性,仅仅只有她这一代公主拥有。” “一代?” “就是六十多年前,你升上天空的那一代公主。”公主笑着:“你那时不是和她见过面吗?” 苏明安想了起来。 苏凛的记忆之石里,确实有着这么一个画面。 六十多年前的巷子里,临行时,那一代的公主,哭着在对他的牺牲说“对不起”。 “可惜啊,那一代的塞壬灵魂仅仅只是个偶然。是年幼的公主逃跑出海,意外所得,它根本不可传承……”公主说:“但那个时候,普拉亚处在危机之中,塞壬灵魂能够镇压作乱的海怪,但一旦那一代的公主寿尽而终,该怎么办呢……拥有塞壬灵魂的她,无法被转化为魂族,寿命只有可怜的百年……” 她说到这里,神情似乎很苦恼。 但苏明安已经听明白了。 “所以。”公主侧头,笑容端庄地看着他: “——神明赐福了让她‘永生’的能力。 “她拥有了许多,同她一模一样的‘培养皿’。她用神力改造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像她…… “其中,最出色,与塞壬灵魂最适配的一具身体,在杀死其他所有复制体后,成为了她的‘下一代’。 “她获得了年轻的肉体,而后,带着她的灵魂,在新的身体上‘永生’了。” 苏明安沉默片刻:“那代公主,就是我面前的这一位,没错吧。” “没错。”公主笑了笑: “……所以我才会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了,苏凛。” 苏明安看着眼前嘴角染血,不紧不慢地吃着魂族心脏,宛如疯子一般的公主。 他一瞬想起了记忆之石里,那个会对无可奈何的牺牲计划抱头哭泣,狼狈地说着“对不起”,看起来眼神无比清澈的年轻公主。 ……以及记忆之石里那个阳光爽朗,大小伙子一般的苏凛。 六十多年过去,岁月如一针猛烈的变质剂,改变了所有本怀初心的人。 永生成为了他们身上最苛刻的枷锁。 如果没有坚定的意志,“不死”对人而言,并非幸运的馈赠。 三百五十一章·“我请求你,成为我身边唯一的人。” ……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苏明安正享受着传说中的“王族待遇”。 铺着餐布的长桌上摆放着各色菜肴,一旁有舞女跳舞。 普拉亚地位最高的郁金香公主正坐在他的身边,似乎也在欣赏着舞蹈。 明明说好了要去稳定结界,暴露了真实面目的郁金香公主却对此绝口不提,好像忘了这件事一般。 她摇晃着杯中酒液,坐姿端正,看起来优雅而美丽,但苏明安依然记得她刚才疯子一般的模样。 公主说,那个刺杀他的人是她的“培养皿”之一,也是她最好,最有资格的一代,但貌似在思想的培养上出现了些问题,使这个人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苏明安问她为什么培养皿死了会变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却表示这是“赐福”中重要的一环。死去的尸体会分解、腐烂,然后成为其他“培养皿”的食粮,让她们得以继续成长。 她言语中透着格外的自豪,似乎对天上的那名神明很是崇敬。 苏明安听着这种“永生”的方法,却只觉得那名神明越发不像好人。 ……这是养蛊一般的法子。吸收他人生命,扭曲他人思想,以求得“永生”。 肉体或许得以保存,但公主的灵魂在他看来,却早已腐烂。 ……就比如现在。 他抬头看了一眼,台下的漂亮舞女正朝他抛媚眼。酒香缭绕,精致的菜肴琳琅满目,室内似乎透着一股粉红的暖气。 可他仍然记得躺在床上咳嗽的嘉尔德的女儿。 “苏凛。”公主突然发声。 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她浅色的眼眸像也含着一层酒气: “我爱这片土地。” “哦。”苏明安很冷淡地回应。 “怎么?你觉得不像吗?”她抿了口酒,轻声笑了。 “像。” “不,你觉得不像。”公主说:“……因为你根本没仔细瞧过结界建立后,普拉亚这片土地的变化。” “……” “你看啊,结界建立,风暴平息,海妖被镇压,人们处在光荣而自豪的战斗中,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公主说: “普拉亚的和平,建立在几代人的牺牲上,它的繁荣便是由我们的牺牲而来——身体的毁灭,灵魂的腐烂,几代人的意志扭曲…… “在你看来颇为荒唐的一切,其实最具价值,它们都是‘牺牲’,只是人为的因素过重,显得像场无意义的,属于王室阴谋家的权谋斗争。 “但其实,苏凛,你看过的悲剧太少了,你并不理解我所做过的一切。 “普拉亚的形势并不宽裕,它不允许任何人逍遥自在,也不接受天真的想法,浪漫和崇尚自由的人性在这里不被允许。所有的战斗,都是必要的战斗,一旦避免其中一场,只会用着更多的牺牲去填。 “不用我多说,做过相似事情的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因为根本就没有靠‘不牺牲’而可以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办法。 “这六十多年来,我编造过很多谎言,杀死了许多无辜的‘培养皿’,我捕捉受了重伤的魂猎,杀死不守规矩的魂族,以让他们供奉我,成就我的伟业,使得我的庇佑得以延续。 “我活着,却也并不享受着永生的自由。我大可以离开这片灾厄遍地的土地,去安逸的新帝国享受我漫长的生命。 “——而正是因为我热爱这里,像爱自己一般狂热地敬畏着这片土地,我留了下来。 “我踏遍了这生我养我的每一寸土地,遇见了无数年轻或年老的居民。 “我听着他们的心愿,用谎言延续着王室的威严,用编造的王室权谋斗争勾引着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出洞。 “……我爱着这片土地。 “我关心它的未来,爱着每一个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他们贫穷或富有,无论他们的心灵美丽或丑恶。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普拉亚生生不息流淌着的每一滴水,是普拉亚的灵魂。 “他们的死亡不得毫无意义,我统帅他们,细心安排他每一个人们的结局,我让所有人都能为了一个明天而努力。 “……我爱着这里。 “我愿意以‘永生’禁锢自己,面对和我一模一样,随时可能取代我的人们。 “如今的普拉亚,已经成了一株苍天大树,即使蛀虫不断,树干与枝叶却在茂密生长,它仍然拥有继续活着的机会。 “但如果普拉亚没有我,阴谋家们会统治这片土地,无意义的战乱将永不停歇,人们远不会像今天这样和平。你看到的,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的面貌。 “……我不会认输,我相信普拉亚的明天,所以我愿意享受名为‘永生’的枷锁。 “而这一切,苏凛。 “你都没能看明白。” 公主说到这里,语声顿了顿。 “那么如果你死了呢?”苏明安突然出声。 公主侧头,此时她看见,一柄波动着细微白光的长刀抵在了她的脸侧,刀尖指着她毫无防护的脖颈。 “如果我死了。”公主看上去毫不紧张:“周边的海妖会失去控制,也不会有人再每天去查看普拉亚的结界。我是不可替代的存在,神明应该告诉过你,你不会杀我的,苏凛。” 苏明安微微蹙眉。 即使他的刀都指着对方了,对方的好感度依旧没有变化,也没有显示。 自始至终,公主对他的好感好像都毫无变化,他甚至看不到初始数值。 “我不关心你的理念,我这次回来,只想和你做个交易。”他说。 “你说。” “我会稳定住普拉亚的结界,同样,在后天的海上盛宴中,你要帮助我。” “……”公主沉默片刻:“王室不能参与海上盛宴,我只能保证不插手其中,无法帮助到你。” “以及,魂猎那边我应该回不去了,兑换点里的东西,我希望能拿给我。”苏明安继续说。 他之前就发现,自己的魂猎贡献值排行榜已经被冻结,虽然贡献点还是整个副本的第一位,但整个界面已经灰白。 “你能回去。”公主微笑:“艾尔拉斯的死讯被封锁,没有人知道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成为下一任的魂猎首领。苏凛,你是神明大人最看好的存在,也是唯一能够从云上城下来的人,只要你听话,不叛逆,你可以获得任何你想要的。” 苏明安有些吃惊。 ……幸亏他搭上了公主这条线。 “如果不是我当这个首领呢?”他的语气有些迟疑。 “你想推举谁呢?”公主问。 “一名新的魂猎阵营的s级魂猎,名号琥珀。”他说:“如果我想推举他呢?” 他口中的“琥珀”,正是影。 这家伙一直潜伏在魂猎阵营,全程戴着张黑面具,和吕树林音之流狼狈为奸,不知道铲平了多少魂族据点。 “琥珀”这骚里骚气的名字也是影自己取的,与他无关。 他在这边走剧情做任务的时候,影便在那边狂刷贡献点,虐的其他玩家苦不堪言。 因为持有著名技能空间震动,影早被认成了苏明安。由于聊天频道过于混乱,说苏明安是苏凛的消息如同溪流入海一般混入其中,以至于苏明安本人这里略显安静,倒是免了很多其他玩家的骚扰。 虽然影本身不算玩家,无法登上贡献值排行榜,吕树林音的贡献点却是“噌噌”地长,已经换了不少好东西。 苏明安已经打算,让影做魂猎首领,他在这边做魂族首领,呈两面包夹之势,让那些沉迷刷魂族,未能顾全剧情大局的玩家在海上盛宴吃大亏。 公主面对着他的视线,忽地捂嘴一笑。 在颇具异域风情的歌声琴声中,她这一笑格外活泼,倒没了之前那股平静到漠然的感觉。 “当然可以。”她笑着:“新来的s级魂猎的事,我有所听闻,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你的人。既然如此,我会争取在海上盛宴之前让他继任艾尔拉斯的位置。贡献处的东西,我会让他拿着的。” 听着她肯定的话语,苏明安心中,有着一股一锤定音的感觉。 ……终于拿下了。 他在副本中的攻略线路,一直是极致的剧情流。 与绝大多数暴力刷怪的玩家不同,他走的是最为极限,也最为顾全大局的线路,这是为了百分百获得完美通关,防止自己因为沉迷刷怪,在结局之时翻车。 普通玩家的副本进程,基本是随波逐流式,被分配到什么,就做什么,眼前有什么任务,就按部就班地做,看见npc就听话,看见怪物就杀,他们的副本过得很被动,但却很安全,因为不去深究副本的谜题,就一般不会出现危险。 像这次的普拉亚副本,只要玩家初期加入一个还不错的小队,或是收买一些npc,他们的夜间环节便不会太难,哪怕是找片清扫过的区域躲起来也行。 这种线路并不可耻,反而很通用,因为吕树林音这种榜前之流也是这么做的,他们的收获一点都不低,斩杀魂族获得了大量好东西,而且过程还非常轻松。 ……但苏明安不行。 因为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普通的通关。 ……他势必要主动陷入剧情之中,走入最危险的环节之中。 而现在,最后一个关键点也已经拿下。 “那我回去了。” 苏明安收刀,直接转身离开。 公主并未阻拦,只是目送他离去,嘴角露出了笑意。 …… 本来想直接回南区,苏明安却在王城城墙前看见了熟人。 一头金发的金甲骑士,正和一个穿着王城护卫队铠甲的少年交谈着,双方相谈甚欢,像是很好的朋友一般。 见苏明安出来,金甲骑士露出了有些惊愕的表情:“队长?你怎么从王庭里面出来了?” 苏明安认了出来,这两个光聊天不站岗的人,正是谢路德和诺尔。 诺尔在王城任职,而现在谢路德被提拔为王城骑士,这两人凑一起了也不奇怪。 谢路德的神情有些着急。 他在昨夜始终处在一个昏迷的状态,记忆从回到教堂接受处罚后就没有了。他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艾尔拉斯的死讯,也不知道嘉尔德的结局。 他只知道,今天一早,他便被授勋为王城骑士,忽然达成了此前一直盼望着的梦想。 “昨夜……嘉尔德她……”他似乎想要询问。 “对了,你帮忙把这张相片送给魂猎总部吧。”苏明安将嘉尔德的全家福塞到谢路德手里。 他已经回不去了,不如让谢路德去送。至于诺尔,他们有事可以组队聊天聊,没必要面对面站着。 “等……等等。” 谢路德几步跟上:“队长,我今日处在间歇期,明日才有任务,我们不如一起吧……过几天正好是我双胞胎妹妹的生日,我要和她交换礼物,正好她也挺喜欢你的,想和你这位传说中的s级魂猎见个面……” 苏明安并未回头。 他知道,他这一走,便和谢路德是两路人。 谢路德是嫉恶如仇的光明骑士,是被阵营操控仇恨的棋子,若是知道了“队长”居然是魂族首领,他的心里必然只会剩下敌意。 再次见面,就是海上盛宴的战场上。 两族之争,不会因为短暂的交好而改变。 “队长,队长,你不跟我一起去选选礼物吗?队长,那家烤肉店……”谢路德的声音飘在后头。 苏明安头也不回。 他一路前行,将谢路德声音抛在脑后,而后经过了十三街。 天上已经开始落雪,这雪从凌晨便已开始。 系统时间走到了2021年12月24日,今夜正是平安夜。 ……谁能知道,一向炎热的普拉亚,此时竟开始下雪。 或许这便是海上盛宴的诡异前兆。一些没有准备好御寒装备的玩家,必定会受此困扰。 雪还不大,只是洋洋洒洒,像白片一般落到身上。 苏明安的脚步顿了一会,还是往街道里看了一眼。 那间低矮的平房,没有织布机的声音,甚至连隐约的咳嗽声都不在了。 听旁边的居民说,嘉尔德一家搬走了,说是已经出海去了。 她应该已经知道她家老爷子不在了。 ……毕竟,她知道,真正的苏凛根本喝不了米酒啊。 “……” 苏明安在原地驻足。 那片房屋,此时寂静无声。 门口的晾衣杆依然空荡荡地立着,细微的雪水在其上融化,摊开的布消失不见。 没有人再在那里一边絮叨着,亲切地叫他不要冲动,一边弯着腰晒咸鱼了。 他仍记得她在夕阳下的银发,满脸的皱纹在风中微颤着,笑容却掺杂着甜蜜与忧愁。 当时刚到普拉亚的苏明安,以为魂猎之争很光荣正义,还为她的儿子小赫尔惋惜过。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老太太此前说过的道理,现在已然全部成为现实。 ……而现在,掌握着普拉亚两大最高权利的苏明安,站在这里,却已经看不见她了。 她早已牵着她的老爷子,步入了夕阳映照的黄昏之中。 …… “叮铃叮铃~” 忽地,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 左手腕上,聒噪的腕表响了起来: “检测到主人心情不佳,阿独为您自动开启欢快音乐联播模式……” “闭嘴。”苏明安说。 三百五十二章·“海上盛宴” 大片的雪花,从有些昏暗的天空中飘落而下。 从副本开启第六天的凌晨开始,普拉亚就开始下雪。 起初这雪并不大,玩家们还以为是看错了,但随着天一直没亮,他们逐渐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普拉亚灿烂温暖的阳光消失了。 街道边,居民开始分批搬离,像是都在为海上盛宴让道一般。他们提着行李离开各自的屋子,去海上的大型油轮客船,或是去海边的房屋短暂居住。 普拉亚逐渐变得空旷起来,街边的酒馆纷纷关门,只有一些特殊区域,比如教堂,魂猎总部,奴隶集市,拍卖会等地依然无人撤离。 频道聊天里,玩家们的聊天显得更加密集。 【梅丽(无隶属):是不是要下雪了?我看见天黑了!】 【刘敏(龙国长江部队):瑞雪兆丰年,“瑞雪”是个好兆头,】 【奥利维亚(橄榄树):什么瑞雪?这分明是圣诞节的雪,与东方的习俗无关!】 【戴长青(无隶属):引战的滚,好好过个节非要拉扯这个,恶不恶心。】 【马伦(黄玫瑰之剑):今天必须庆祝!朋友们,我在东区的空置酒馆布置了圣诞树与彩灯,准备了上好的火鸡、树干蛋糕、杏仁布丁和姜饼,欢迎你们来一同享用!】 【西多罗夫(生命之水集合团):哈哈,好,我亲爱的朋友!我会带着我的伏特加来找你喝酒!】 【爱田真纪(樱花公会):我也可以来吗?我这里有梅酒和清酒,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莫里斯(神圣之辉):大家,我提议今天休战,谁也别打谁,好好过个真正的平安夜,这是个神圣的节日,不应该被鲜血污染。】 【米露(无隶属):可是你想平安,别人可不乐意平安。更别说我们这副本里还有位关键人物,这可是个狠角色,你以为他会让着你吗?】 …… 或许是有着“瑞雪”的名头,或许是西方也有着平安夜之雪是吉兆的文化,此时频道聊天里的玩家格外高兴。 他们表示已经准备好了,一定要好好过一个圣诞节。更有甚者提议彼此不要发起争端,好好过一个真正没有伤害与死亡的节日。 更有人顺势扯到了苏明安——事实上,无论说些什么,这群人都能顺势扯到他。 这一次,有人则提出让他一起来参加他们的“party”,他们会为他准备好最美味的火鸡和红酒,还会有漂亮的女士邀他跳舞。不少人直接将坐标贴了出来,表示已经装饰完好,今天会是个美满的平安夜,他们要从白天跳到晚上,跳一整夜的舞。 人们总是善于苦中作乐,并从寻常的事中寻得欢乐。哪怕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副本,他们依然善于给自己营造享乐的环境。 苏明安并不对此感到意外或鄙视,这是很正常的行为。换作过了几天龙国这边过年,应该也是一样的景象。 人们从成长开始便伴随着节庆。 在这样的世界里,怀念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这证明他们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文化与节日的记忆理所应当该伴随着他们。 他们不该成为只知道掠夺和通关的玩家机器,他们是人,有记忆有情感有文化根植的人,能用一个节日的名号将所有人链接在一起,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所有人中,不会包括他。 只要他去参加这种活动,原本美满的庆祝便会瞬间变味,一瞬将人们拉回彼此的争斗中。 因为他在人们心中的记忆点便是“第一玩家”,是玩家,而不算一个普通的人。 他在十三街的街口站了一会,看见和嘉尔德家挨在一起的,自己原先的屋子也开始铺雪。 ……这雪下得有点冷。 普拉亚的气温开始骤降,原先有些炎热的感觉消失不见。他行走在小雪之中,雪片滑过他的脸颊,他感觉有一股深入身体的冰凉。 按理来说,明状态下的体质,不太会受到这种天气的影响。 ……那么只可能是天气本身不对劲。 毕竟,听郁金香公主说,结界摇摇欲坠,风暴即将降临……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快步离开了这片街道。 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响。 老太太家门口,空荡荡的晾衣架倒落在地,渐渐被雪掩埋。 …… 到达南区,苏明安在魂族之城修整了一天,为最终的海上盛宴做准备。 魂族势力已经在他的命令下开始集结,魂猎那边影也开始上位。 因为有着s级魂猎与人类身份的加持,影的上位速度极快无比,在有了公主的支持下,影很快便接替了魂猎首领的位置。 苏明安势必不可能像普通玩家那样,整天只追着怪杀,他必须要控局。 因为他的难度,只会比普通的完美通关更高。 由于掌权者的身份,他经常会被分配到一些最为关键的剧情人物,一开始便处在风暴的核心,如果选择避让,最后绝对是无解的be。 ……就像苏凛。 就算他一直安安心心地当个魂猎,魂族也迟早会找上门来。作为一个遍地儿子的存在,当双方开始争斗,他势必要做出选择。 哪怕选择了魂族,恐怕也逃不开教堂和王室,如果他连一点额外信息都不知道,根本走不下去。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开始布局。 成为魂猎,暗中接触魂族,控制魂族首领塞维亚,再联络阿尔切列夫,杀死艾尔拉斯,而后接触教皇,接触王室……直到本体和分身同时立于最顶端,达成同时控局的场面,他才能稍稍安心。 而为了防止一丁点的意外,他还会特意在王室多待一会,以获得公主的承诺。 ……而现在终于完成了这一切。 相比于其他开局就开杀,做各种任务获得好处的玩家,他的收获显得更长线,更缓慢,要直到所有剧情结束才能丰收。 如果要做对比,普通玩家像横冲直撞的第四天灾,而他更像个完全融入剧情之中的npc。 …… 临近入夜。 站在魂族之城最高的建筑里,苏明安向外眺望。 魂族之城里似乎也有一些玩家,因为他看见了在街边悬挂着的彩灯,甚至还有圣诞树。 这群玩家还把一整棵树装在背包格子里带过来了,可见是做足了准备。 组队聊天里,诺尔似乎也在过节,他很热衷于过这种欢乐的节日。 “咚咚咚。” 而就在这时,有人开始敲门。 他开门,看见一个双马尾的少女。 这人他认识,是那个冒充玥玥的玩家米娅。 她的手里,此时捧着一束鲜花,花上串着彩灯。 “今天是平安夜。”她将鲜花递给他:“祝福你,第一玩家。” 苏明安没接,即使有这种节庆的借口,他也不会接陌生玩家的东西。 见他不接,米娅也不生气,而是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手链,通体晶莹透明,像是玻璃材质,但却比玻璃要闪亮很多,中间串着一枚小小的灯塔。 系统界面跳动了出来,正是这条手链的信息 【灯塔之链(红级):“祝福您,第一玩家。” 范围类法术释放范围+100% 耐久:10/10 装备需求:精神点数100点以上。】 …… 苏明安被这个装备的属性吸引住了。 ……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装备。 不,应该就是为他专门准备的。这应该是个锻造类玩家打造出的东西,他们打造装备的特点就是装备需求非常离谱,经常让人达不到相应的条件。 但现在看来,这件装备配他正好。 他现在的手链分别是有着“泯灭附着武器”效果的雾霭之链和“下一次物理攻击对方无法闪避”技能的黄玫瑰之锁,都很好用,这个手链算个附带,一些需要大范围清怪的时刻或许能用上。 “你是哪个组织的?”他问。 “仅代表我个人。”米娅的脸有些红:“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 “我是……”米娅轻声说:“我是苏式。” 苏明安一瞬想了起来。 若是说是别的经常在论坛上蹿下跳的家伙,他大概率想不起来,但苏式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瞩目。 论坛上针对她的夸赞和辱骂如同洪流一般多,经历了最初的炸家事件,她的热度堪比那些榜前玩家。 她的身体抵在门边,手横在墙上,一双水灵的眼睛看着他。 虽然苏明安知道,苏式的喜爱只会纯粹出自她个人,并不掺杂任何组织的利益杂质。 这是个过分狂热的追星少女,为了他能主动“裁决”他人,用炸弹处决他人真实的生命。甚至于,她能一路追到人类自救会议的联合团驻地,站在门口黏着他。 这种喜欢已经过线了。 她应该和一个与她同龄的,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谈恋爱。而不是怀着一腔自我奉献的情感,像燃烧自我一般追着他,态度近乎卑微地求着他。 这并不是平等的爱情。 此时,弹幕也闹成一片,有让他过节“顺水推舟”的,也有满怀敌意的。 【我说,第一玩家,这平安夜了,人家妹子都送上来了,还不要?】 【我觉得苏式不配,狗皮膏药一样,也就会画画而已。】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叫“也就会画画”?会画画太牛了好吗?我要会画画!快来人,教我画画!!!!】 【我认为第一玩家不该在游戏里谈恋爱,这种感情都是掺杂杂质的。第一玩家理应担负起人类的责任,好好做任务就行,没必要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我靠,上面来了个老实人。大家孤立他。】 【……苏明安又不是任务机器,为什么连爱情都不能有啊?】 【但是苏式绝对不行,我讨厌苏式,她炸伤了我的小叔叔,我们一家子都讨厌她。】 【为什么讨厌她?她炸家的行为难道不是苏明安唆使她去做的吗?苏明安说一套做一套,你怎么知道苏式的行为是完全自主的?】 【又来了……经典阴谋论,这直播间乌烟瘴气的,咱能好好过个节吗?】 【过nm圣诞节,我要过新年!我要炸鞭炮!】 【炸nm鞭炮,我要过清明节!我要给老板兔扫墓!】 【……】 弹幕乱成一片。 苏明安注视着靠在门边的苏式,等着拒绝她的请求。 “……我可以为你画张画吗?” “嗯?”苏明安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请求。 面前,少女靠在门旁,手里出现了一支透明的笔。 “今天是平安夜。”她说:“我想把你画下来,我想为你画画,可以吗?” 苏明安没想到她的请求会是这样。 简直单纯到过分。 “需要多久?”他问。 “一个小时,我画画很快,很简单。”苏式说。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正好,距离入夜也还有大概一个多小时。 空闲的时间换一个红级装备,这笔交易可以做。 “画吧。”苏明安说。 苏式笑了出来。 “上天台吧,我想有个开阔的背景。”她说。 在走上天台后,苏式放下两个小板凳,让他坐着,而后开始画画。 此时仍在下雪。 苏式屏住呼吸,望着片片白羽毛缓缓而落,望着苏明安坐在她面前。 她持笔的手微微动了,在面前透明的画板上动作着。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界面,清点着道具,等着时间过去。 他忽地听见,街边传来玩家们庆祝节日兴奋的叫喊。 他向下看去,下方闪烁着的霓虹灯五彩缤纷,那光彩透着近乎透明的雪涌来,宛如一道滚烫的洪流。 ……直至聚集到人们的身后。 他注视着那群正庆祝着的人们。弹幕如同雪花,在他视野的右上角飘过。 世界游戏的进程,即将步入第四个月。 今天是平安夜。 “好了。” 过了约摸一个小时,苏式忽地站起。 她的面前,是一副未完成上色的精致草稿。 黑白色调的苏明安,正坐在这张草稿之中。他的身后,是一片上色了的,绚烂到刺眼的光辉。 她起身,将手链递给他:“节日快乐。” 她操作界面,将绘画而出的画面分享给他: “希望在新年之时,有更多的人能同你一并度过。” 她说完了话。 ……而后毫不眷恋地转身离去。 雪落在她的肩头。 她步子轻快,洒了一地的雪花白。 三百五十三章·“就是说一些简单的规则” 【黄昏中,一对人影映入我的眼帘。】 【他们手拉着手,一步步远离我,似在渐渐离我远去。】 【我叫喊着,要去追,却追不上。】 【而后他们回过了头。】 【他们笑着说,苏凛啊,你看呐,你看到那些的人们了吗,他们都在对着你笑啊。】 【……】 【然后所有人都开始看着我。】 【……】 【……】 【人们当用言语美化他们的愚行,当用权利引导他们的愚昧。】 【而在牺牲当前,他们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坚强。】 【他们要做的,要牺牲的,我将成全他们。】 【即使这种做法是错误的。】 【……即使我们是错误的。】 【……】 【我爱着他们。】 【我爱这光辉灿烂的天国。】 【……】 【为此,我将以永生“禁锢”于我。】 【这样的下场,是不是太便宜我了呢?】 【……】 【如果觉得这是邪恶。】 【那便当它是邪恶吧。】 …… 苏式离开了。 苏明安走向自己的房间,却注意到隔壁房间有线索洞悉的提示。 他进入那间房间,找到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在这本日记本上,他看见了苏凛的名字,并看到了这么一段话。 且为第一人称。 这是苏凛的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只写了个开头,后续全是空白,看起来是写日记的人没再继续写下去。 他将日记本合上,回到房间,开始夜间环节的第三关卡。 他依旧是像上一周目那样,将卑劣者派出去挖矿。 苏明安一直很小心地照顾着卑劣者的情绪,把人当个宝贝捧着,太难的任务不让做,太简单的也不去烦人家。遇见卑劣者的朋友——比如地图上突然出现的一些代表人物的小图标,还会去让卑劣者打个招呼,聊个几句,生怕把人搞emo了。 然而,在魔王城扩建之后,他依旧看到了干脆利落的几句: 【天国的卑劣者受当地军队感化,忠诚度暴跌。】 【天国的卑劣者拒绝返回魔王城。】 【天国的卑劣者决定脱离魔王城,您失去了继承人·天国的卑劣者。】 【尊贵的魔王大人,您可以制定下一位士兵,作为您的继承人了!】 “……”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果断回档。 他知道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可是他全能的继承人,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叛逃的事情。 这一周目,他甚至没怎么让卑劣者出去挖矿,只让人好好待着减少与外界的接触,让郁金香等人奋力争取资源点,好不容易硬生生凑到了八千,卑劣者却又跑路了。 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物小图标在沙盘之上消失,苏明安思考片刻。 他再一次回档。 这一周目,他选择直接将卑劣者召了出来,面对面和ta沟通。 木偶人站在面前,显得安静如鸡。 “我的继承人。”苏明安对着对方说:“魔王城需要你。” 【……】 卑劣者的头上跳出了这么一行省略号。 “为了对抗即将前来的勇者,将这片土地传承下去,我需要你的力量。”苏明安说:“你是我最为看好的人,是我唯一的传承者。” 【……】卑劣者依旧不言不语,似乎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苏明安又试着说了几句,对方却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 忽地,苏明安想起了这个夜间关卡的中二说话尿性。 他轻咳了一声,犹豫了片刻。 看着眼前石像一般的卑劣者,他忽地张开双臂。 “——我亲爱的传承者啊。” 苏明安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激昂: “我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即将和之后要前来挑战我的勇者决一死战! “作为魔王,我无恶不作,我烧杀抢掠,我毁灭人间! “然而。” 他咳嗽一声,表情如唱戏一般,忽地变得无比沉痛: “……我的实力极其有限。 “我欲向这世间倾泻我的愤怒,让黑暗笼罩这个世界,让无尽的火焰灼烧整片土地,让人间沦为血狱……却苦于缺少一个最为信任的人。 “请允许我……任命你为我的唯一继承人。 “你将是我最为需要的,也最为信任的继承者。 “让我们一同席卷罪恶的火焰,让黑暗笼罩这片大地,让人们叫着我们的名字走向死亡,让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光明…… “我信任你,卑劣者。 “我请求你,成为我身边唯一的人。” 语声到此为止。 弹幕已经开始尴尬: 【我草,怎么突然来波尬的,我还没准备好。】 【代入感很强,我已经开始脚趾抓地了。】 【米娜,这应该是说来给卑劣者听的吧,毕竟这夜间环节的背景就这样……】 【糟了!这游戏被他给玩明白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波啊,这波叫融入其中。连个木偶人都要说一波,这叫传统。】 【你们不觉得现在第一玩家的状态有点眼熟吗?你们都觉得他是在装吗?】 【我怎么也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也在哪里看过这一幕……我觉得挺真实的。】 【我觉得这感情很真,像是真的在很投入地邀请人一样。】 【指路第一世界。】 【那也太远了……还得翻录屏……】 【没人求你看。】 【……】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木偶人。 在他说完这段话后,木偶人头上的省略号消失了。 片刻后。 一行新的白字,在木偶人的前方缓缓浮现。 【我明白了。】 【我爱着这片土地罪恶的所有人。】 【魔王大人!请让我继续协助你吧。】 【即使这样,我会……】 …… “叮咚!” 【天国的卑劣者信任度到达70点。】 【恭喜魔王大人!开启了士兵·信任度面板。】 【从现在开始,您的所有士兵,都会存在对您及魔王城的信任度。】 【士兵对您的信任度越高,则任务的完成度越高。信任度越低,则士兵在完成任务时可能出现脱逃现象,信任度低于50点时,士兵可能出现背叛现象。】 【魔王大人,您可以派遣您的继承人与其他士兵聊天,或完成士兵的个人心愿,以提升他们的信任度。】 【与继承人直接对话,将提升继承人的信任度。】 【当继承人信任度到达100点时,继承人将自主培养再下一任的继承人。】 【魔王大人,请改变这片土地的一切。】 【驯化人们,令他们臣服,在他们的血肉上刻下魔王城的印记。】 【……】 【您将使仇恨得以永生。】 …… 苏明安确实没想到这个放置游戏还有忠诚系统,怪不得前几周目卑劣者一直逃,原来是他这个领导没有发布任务目标,让员工没有上进心了。 他改变了策略,一边继续进行派遣,一边争分夺秒地,让卑劣者和每个重要的跟随者都聊上一通,把一些信任度较低的跟随者状态强行拉了上来。 这些跟随者回应的话语各异,都极具个人特色。有的听了卑劣者说的话,立刻便表起了忠心,有的态度则显得无所谓,有的还在发表他们自己的感想。 【郁金香:命运是盲目的,而我肩负起了这些。我将坚持活着注视着一切,使得他们得以重拾尊严。】 【黑色眷恋者:不必与我谈论这些,我会保护好郁金香的,请继承者放心。】 【神圣之辉:吾将传递魔王大人的一切意图,不会扭曲魔王大人的半句言语。】 【月光守望者:亲爱的继承者,我认为,旧的将被抛弃,新的也将延续,不适合的将被替代,而我爱着军队所有有价值的人们。】 【冰霜统治者:两军之间并无矛盾,我也希望,有一天他们能于魔王大人的统治下和平共处,我们本该毫无区别。】 【蓝色玫瑰:我对此并无感想。继承者,生命重于一切。我只希望我在乎的她会活着,无论以什么形态而活着。】 …… 一个个木偶人相继回应着,而苏明安看不到卑劣者对这群人说了什么。 由于他还要兼顾获取资源点,不能一直让卑劣者和这群人说话,他只是在一些空闲时间拉人过来,大部分时间还是让卑劣者出去挖矿,然后调配军队引发双方的斗争。 双方军队打起来,他们之间生出的罪恶才能让他获得资源点。 在途中,他还触发了不少临时任务。比如派遣跟随者将什么大灭魔石带给正在出任务的郁金香,比如定期派人去参加爆发大死亡的围剿活动之类。 等到魔王城扩建的关键时刻,他紧紧盯着沙盘。 那枚金色的人物图标,还在。 卑劣者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 卑劣者终于不像之前几周目一样,到点了就跑了。 ……卑劣者你终于改邪归正了。 …… 苏明安携带着空余出来的两千三百点资源点,离开了夜间副本。 他对于夜间副本的主观控制将于第四关卡开始,目前,他已经明白了夜间副本的意义。 他拉开窗帘。 晨光破晓,今天是副本开启的第七天,普拉亚时间上午八点。 ……也是现实世界中,所谓的圣诞节。 雪正在越下越大。 他倒头就睡。 算算现实时间,再算上回档时间,他已经快三天没睡过了。这个夜间副本极度削减他的睡眠时间,他必须养精蓄锐。 …… 在一天的休息和准备中后,第七天渐渐过去。 卷起手中的地图,苏明安站在魂族之城最高的钟楼之上,眺望下方的鹅毛大雪。 圣诞树的彩灯在雪中化为一片柔柔的光晕,玩家们已经开始离开这座城市。 知道海上盛宴即将开启的他们,也要到普拉亚参与一番。 苏明安已经知晓,海上盛宴的开启时间是第八天的凌晨十二点,也就是今晚。 届时,将由教皇向全城宣告规则。 他并不打算在今晚参加夜间副本的第四关,夜间副本总共只有五关,打完就没了,推后也可以,但今晚十二点是宣读规则的关键时间点,他一定不能错过。 下了钟楼后,他带着塞维亚,阿尔切列夫和齐雅,离开了魂族之城,到达东区。 齐雅便是魂猎情报里那个最近出现的,魂族的强力军师,将几队负责清剿的魂猎队伍耍的团团转。 他是一名混入到魂族阵营里的高端玩家,懂点战争指挥,原先是个老兵,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 苏明安和他谈了几句后,选择将他带上。 如果“海上盛宴”是个战争类的游戏的话,他确实不太擅长,这时齐雅便会有作用。 苏明安为数不多玩过的,与战争搭边的游戏还是《文明》,就是那个不断点击“下一回合”,然后便睡不了觉的游戏。 但若是真让他上场指挥魂族军队什么的,他确实不行。 毕竟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齐雅面对他时,即使知道他是第一玩家,态度还有些傲气,毕竟他确实有本事,连塞维亚都将一部分魂族的控制权交给了他。 他年纪也有六十多岁了,自然不太想听一个小上这么多的年轻人的话。 但在苏明安和他聊了一会后,齐雅开始觉得,哎?这是个有点意思的年轻人。 齐雅表示,若“海上盛宴”的规则真与调动指挥有关,他会帮忙。 不过,鉴于一向“自相残杀”的准则,即使每年的具体规则都在改变,具体规则应该也与调动指挥没什么关系。 苏明安也只是想起个保险作用。 他真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 在到达东区后,苏明安发现,这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周边的房子空荡荡的,店铺也纷纷关门,就连河面上叶一般的小船都消失了。 小河开始结冰,温度似乎已经降到了零下。雪落在墓碑般的黑色平房之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此时的普拉亚,像是睡着了一般。 唯有一些地方的西方音乐仍在作响,偶尔有巷子里传来玩家们跳舞和唱歌的声音。 即使到了最危险的海上盛宴开幕之际,这群玩家依然在庆祝他们的节日。 苏明安将早已布置好的花街,作为他的临时据点。 这里已经无人,且有了魂猎的事先封锁,又是阿尔切列夫的快乐老家,巷子错综复杂,适合作为临时据点。 就在他在房内看地图的时候,门帘微动。 金发沾雪的少年掀开门帘,经过室内燃烧着的壁炉。 火光跳动,映在暖色的木板之上,晕在他被冻得微红的脸上。 苏明安转过头,将卷起的地图抛给他。 “来了?希望这次战斗顺利。”苏明安说。 诺尔接过,笑着说着: “真是的,苏明安,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稳的了——放心吧,两边首领都给你一人占了,还能出现什么问题?” 三百五十四章·“我不会和你抢完美通关的” “希望如此。”苏明安说。 “现在我可是放弃了王城的所有线索,辞了工作,白身前来了,不然还不能参与海上盛宴。”诺尔笑了笑:“魂族的首领,你可要保护好我。” “……”苏明安没说话。 他依然在想着昨晚的夜间副本。 那枚汇聚了两军之战的虚幻沙盘…… 片刻后,他回应了诺尔。 “不会出问题的。”他说。 就在这时,小门推开。 一身风雪气的黑衣青年和红衣少女走了进来。 “来了?”苏明安说。 “来了。” 吕树将手里的黑刀摆在左边的茶几上,林音开始抱怨: “……这鬼天气真是令人无语,刚刚还是大热天,转眼就冷成这样。” 他们在沙发上落座,此时的壁炉旁,还坐着安静的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齐雅则待在外面,他说他讨厌安逸的室内环境。 “人到齐了吧。”苏明安走过来。忽地诺尔说话了: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苏明安忽然想起来,小队里还有个叫莫问的家伙。吕树说这是个线索型玩家,但貌似这人在这次副本中一直是跟着诺尔。 在组队聊天里,这家伙也一直很沉默,像是不敢说话一般。 他看向诺尔。 “已经联系不上他了。”诺尔说:“在第四天,我和他就失散了。他说要去普拉亚中央的大图书馆寻找线索,但没能再回来,组队聊天里也没有动静。但可以确认的一点,是他还活着,毕竟头像还亮着。我猜测,可能是他进入了一些不能向外传递消息的特殊关卡。” “大图书馆吗?”苏明安也记得这个地方,频道聊天里有不少玩家也去过这个地方找信息,但貌似没有遇上什么所谓的特殊关卡。 等到有机会了,他们可以去看看。 他在沙发上落座,等待着十二点的到来。 频道聊天里,玩家们也显得格外安静。有人提出,大家可以和居民们一块躲到海边的船上去,这样便可以躲过海上盛宴。 但更多的人则是在求组队。 玩家们已经大概了解了副本的情况,他们知道,如果关键的“海上盛宴”被他们避开了,那所有人一定会迎来一个无解的垃圾结局。 逃避可耻,但确实有用,玩家确实可以选择一直躲的方案。 但除了选择躲的人之外,必须还有人将副本的任务撑起来,必须有人站出来去直面副本的关键信息。 不然,便会如同第五世界明辉那样,无人完成天赋觉醒法阵,绝大多数人一起完蛋。 或许是受了大战在即氛围的影响,连一直唱歌跳舞的声音都停了,圣诞节临近结束,现实时间已经走向26日。 在距离十二点只有几分钟的关键时刻,有人敲响了这间房的门。 苏明安开门,看见了个熟悉的人。 接下来便是普拉亚两大势力最高首领会面的一幕。 ……尽管这最高首领其实都算同一人。 站在门外的是影。 “兑换点的东西。”影把那把霰弹枪,中央魂猎兑换点的被动药剂和武器一起给了他。 苏明安直接喝了被动药剂,耳边出现了新的系统提示。 这一次的属性点增长没有喝第一瓶时那么猛,或许是连喝两瓶会有削弱效果,他的体力增长了两点,力量两点,精神三点。 虽然属性点的增长不高,但觉醒出的被动技能却很强力。 “叮咚!” 【觉醒被动技能:魔力切割】 【魔力切割lv1:当敌方的指向性法术技能指定你后,你的斩击可能直接斩开对方的法术技能。斩击成功概率与你的斩击方向、力道,且与你的力量点数直接相关。 技能使用需求:手中持有可用以斩击的武器或道具。】 “叮咚!” 【由于玩家拥有“可携带性弱点洞悉”(紫级)技能,本被动技能出现进化!】 【魔力切割·改lv.1:当敌方的指向性法术技能指定你后,你的斩击可能直接斩开对方的法术技能。 弱点洞悉将辅助你的斩击角度,以提升你切割对方法术的成功概率,一旦直接斩击到本次法术的红圈点,你的切割成功率最少为50%(无论敌我差距)(幸运b+加成!)】 …… 好技能。 虽然这个技能只对指向性法术生效,而对aoe大范围类攻击无效。 但其实,很多法系玩家还是热衷于搓火球冰箭,这种斩击法术的技能能让这群法爷瞬间破防。 而弱点洞悉技能的加成更令他意外。 他一直觉得这个技能虽然在找线索类很好用,但对战斗实在帮助不大,顶多增加暴击概率。但现在,看起来这是个百搭的泛用型技能,在后续的搭配中可能有连锁的作用。 与之同为紫级的,还有他的空间技能。到目前为止,空间震动的实战作用已经非常大,很少有玩家能吃下这范围大伤害高的一记震动。而随着后续空间技能的升级,应该还会出现除了空间位移和空间震动之外的空间类技能。 至于泯灭技能,他对此抱有的期待不大,这毕竟一开始只是个蓝级的技能,对战斗而言,也只是大多用来增加剑刃的锋锐度,并没有过于开拓性的强度。 ……但这个技能他偏偏无法抛弃。 因为一旦到了关键时刻。 这种精准,快速的技能,将成为他迅速刺向自己的一把刀。 它会使他避免因麻烦的死亡方式错过时机,也会减少一些痛苦。 …… 送完东西,影很快离去。 在苏明安的决定下,大部分可被指挥的本土魂猎并没有被撤离,当规则发布后,他或许还要指挥这些人。 时间缓缓过去。 当秒针缓缓指向最上方时,所有等待着的玩家,皆听到一阵格外空远的钟声。 “铛——” 钟声不知从何而来,似是穿透了墙壁与雪花,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人们皆是一震。 而在此时,南区的教堂方向,出现了一道灿烂的金光。 似是有着一座金色的桥连接了教堂与天际,所有抬着头的人们都看到了这座虚幻透明的桥,在风雪之中,它像条悬挂在天际,被染成金色的银河。 “——欢迎各位参赛者,来到普拉亚。我代表普拉亚的所有居民,欢迎你们。” 教皇威严厚重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第36届‘海上盛宴’即将开始。兑换了参赛资格的你们,将成为本次盛宴的参与人员。” “——本次参赛人员共计3309人!下面即将发放本年度海上盛宴的具体规则。” 声音穿透风雪,覆盖整片岛屿,原本还在载歌载舞的玩家们,纷纷扔掉手里的酒瓶。 他们反应各异。 …… “三千多人吗,有点少。” 风雪交加之中,立于钟楼之上的少女抬起头。灯光洒在她微微飘舞的长发上,她似与身后雪景融为一体。 她的手中出现一柄银色的长剑,随着一阵剧烈的风雪撕扯过这一片钟楼,她轻盈的身子消失在原地,似与风雪相融。 “……本来以为会更多一点的。这群胆小的家伙,果然还是喜欢躲在船上吗?” …… 酒气漂浮,彩灯环绕的室内,光头大汉干了口手里的伏特加。 酒瓶子破碎一地,一旁还有着满身鲜血,头颅破裂的酒保尸体。妆容艳丽的女郎倒在地上,衣衫被撕扯得破碎。 光头大汉像是没看到这些尸体一般,在鲜血中喝着酒,一边喝一边露出了张扬的笑容: “以为躲在船上就绝对安全了吗?”他阴沉的视线紧紧盯着港口的方向,舔了舔唇,似乎很是期待: “……这群‘肥羊’,养了你们这么久,终于到了我收获的时候了。希望那个最强的家伙不会阻碍到我……” …… 赌场中的一位富商,抚摸着手指上的扳指。他看起来忧心忡忡,似乎在担心些什么。 “希望能有所收获……”他微微叹息。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面带微笑的黑衣中年男人。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帽,手中的卡牌在他的指尖翩飞摆动。 “不必担心。”黑帽男人温和地说:“你的信息很有用,请放心吧,郁金香公主会保护你。” 富商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担心,那个名叫苏凛的人……”他说。 …… 西区,篝火燃烧的山洞,全身包裹在黑袍中的人,正看着教堂的那片金光。 而后,他垂首,轻轻亲吻着他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 他的身后,站着数十个神情麻木,宛如木偶的居民们。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在他们空洞的眼睛里。 “愿神明庇佑于我……”黑袍人轻声说着,他拉下兜帽,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 他的眼中有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情绪,似乎在想念着谁:“……以及你,被神明宠爱着的玩家。 我仍记得你对我故事的解读。 愿我们能在接下来的斗争中继续相见。” …… 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抱着毛绒小熊的女孩,像玩闹一般,踩着下面跪地的婢女的头。 婢女的身子瑟瑟发抖,她的额头已经鲜血淋漓,鲜红的血洒满地面,连双手都是破皮翻烂的痕迹。 她的身边,是一叠洒了的点心,盘子的碎片碎了一地,扎到她跪下的膝盖里。 “跪啊!你继续跪!不许抬头!跪到膝盖烂掉为止!烂掉我就原谅你!” 女孩像是做游戏一般极有兴致,笑呵呵地反复踹着婢女的头,一边踹一边满面通红地高声尖叫: “跪下!不许抬头看我,不然我会把你烧死,我绝对会把你烧死!” 婢女不敢反抗,她的头深深压在地上,五官已经被踹到扭曲。 血和奶油点心混成一块,女孩咯咯笑了起来。 忽地,女孩抬起头。 她听到了那一声空远的钟声。 “开始了吗?”她忽地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到窗边。 她的脚踩过碎裂的玻璃,玻璃却丝毫伤不了她,她一路跑到窗边,手撑在窗口,看向南边那道格外鲜艳的金光。 “开始了!开始了!” 她的身上不自控地蹦出了火焰。 “终于有人陪我玩游戏了吗?”她的眼神极亮。 她的直播间里,弹幕也在鼓励着她,这里的弹幕画风与别处格外不同。 或者说,每一位榜前玩家的直播间弹幕,都有他们各自的特色。 【可爱的小邦妮,你绝对会大胜一场,我保证!】 【邦妮好可爱……我是说,邦妮非常强。所以,请大家不要再说什么令人忧心忡忡的话了,邦妮绝对不会输的,即使那位在同一副本也一样。】 【刚才那个婢女真是可恶!她竟敢打翻小邦妮的甜点,杀了她都不能解气。】 【没有人可以冒犯身为‘火焰女孩’的小邦妮,她应该是元素系的最强,哪怕是同样玩火的艾尼也不例外。】 【你们这些弹幕怎么既视感这么强……似乎我在哪里看过……】 【世界排行榜根本不准!战力低微的家伙也能排在前面,这世界是怎么了!】 【应该去那群躲起来的家伙的据地,抓一个会做菜的家伙回来。邦妮的圣诞夜怎么能没有火鸡与布丁?】 【……】 邦妮的眼神极亮。 她看向天空的金光,露出了像小孩子渴求圣诞节礼物一般的笑容。 只是,她所渴求的,不是什么孩子们喜欢的游戏机和布娃娃,而是人们的鲜血和尸体。 世界游戏使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弹幕则是促使她更加定型的催化剂。 她张开双臂,笑容幸福,似乎在拥抱窗外的风雪。 她的身后,毛绒小熊掉在地上,两只黑洞洞的玻璃眼珠开始泛起红光。 “快,谁都好……快和我开始这场游戏吧。” 她语声上扬。 …… “开始了。” 温暖的室内,诺尔忽地出声。 他站了起来,手中手杖触地,面前蓝光大放。 窗外,金光在天际开始炸裂,似流星散落而下。 此时,每一个有资格的参赛玩家眼前,都出现了一片巨型的蓝色面板。 玩家们纷纷抬起头。 一行白色的小字,于他们的面板之上缓缓浮现。 这是本次“海上盛宴”的具体规则。 …… 【规则01:……】 三百五十五章·“诺尔,你这个恶魔!” “求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 头发凌乱,衣衫破碎的女人倒在地上,向着站在她前面的几人苦苦哀求。 她的身前,站着一位戴着高礼帽的男性,他穿着一身看起来便影响战斗的黑西装,手中持着一柄银色的贵族细剑,细剑上沾着女人的血。 “塞壬在哪里?” 他的剑指着她的脸,女人的脸很白皙,很漂亮,那是一张很五官很精致的脸。 “我,我不知道什么塞壬,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个王城的侍女,出来采买物品的,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情绪有些崩溃,她边哭边求饶,用手抓着男人的黑长裤,极为卑微地乞求着他:“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男人笑了声,完全不相信:“郁金香公主,你的脸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即使你穿着侍女的服装,也瞒不过我。你是上一代塞壬公主的传人,会不知道塞壬的事?” “我……我不是郁金香公主……”侍女哭着:“我只是和她很像……” “唰!” 惨叫声响起,男人一剑划破了她的脸,一块脸皮飞起,鲜红的血洒了女人满脸,场面一时无比血腥。 “好了,伊莱。”旁边一副看戏模样的队友说:“看样子她真不是郁金香公主,她不像装的。” “是吗?” “相信我,你知道的。”背头队友指了指眼睛:“我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男人看了地上流血惨叫着的女人一眼,一剑下去,削了她的头。 头颅滚落在地,无辜的侍女死不瞑目。 “伊莱,游戏开始前,你好歹也是位有名有姓的绅士。”队友说:“你的手段,可以稍微温和一点,至少,别这么见血,那群游手好闲的npc保护协会的家伙会憎恨你的。他们会在论坛上大肆发表反对你的言论,把你当成恶魔一般批判。” “那便当我是恶魔吧。”伊莱说:“没脑子,没胆量的废柴们,他们的头只配拿来当球踢。别让我看见他们出现在我眼前,不然我绝对会斩了这群废物。” 他竖起长剑,银剑微微泛光,他看见剑身之上自己湛蓝的眼睛。 这是一柄品质极好的红级武器。 片刻后,伊莱开口: “线索又断了,明明已经追查到公主这条线了……只是,我很奇怪,为什么侍女会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皇室的大忌吗?” “也许这位侍女是位影舞者。她是一位可怜的,为亲爱的郁金香挡刀的无辜女孩。”队友耸耸肩:“而你杀了她,残忍的恶魔阁下。” “那我不过是完成了她的职责。” 伊莱淡淡说了一句,正准备转身离去。 忽然,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他的眼角闪过什么东西。 他迅速望去。 ——他看见了一只同样盯着他的,竖起的头颅。 侍女一双无神外突的眼睛,正如鱼眼一般盯着他,那诡异的视线令人脊背发寒。 地上侍女的无头尸体血肉卷曲,宛如蛆虫一般扭动起来,而后居然开始迅速腐烂。 原本好端端的尸体,迅速成了一片卷曲腐烂的烂肉。 “这是什么鬼东西?” 伊莱迅速后退,他不想让自己宝贵的亚克斯之剑接触这么肮脏的东西。 “等等,让我听听她尸体的声音……”队友轻轻说着。 队友举起手,按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你听到了什么?”伊莱问。 “……她在叫着一个名字,应该便是这一切的关键线索。”队友说:“我想,我们的线索并没有中断,我们又有新的目标了。” “是什么?” “她在叫……”队友轻声说: “一个名字。” “苏凛。” …… 白色的小字,在几人眼前缓缓显现而出。 苏明安盯着眼前的规则,不放过一点细节。 …… 【规则01:本次“海上盛宴”,允许一切暴力行为,允许欺骗、偷盗、掠夺、杀戮。 我亲爱的参赛者们,普拉亚的任何规矩不再能够束缚你们——你们生而自由,你们有资格做想做的任何事!】 …… 【规则02:本次盛宴胜利条件为:后日钟声敲响之时,总积分最高的队伍。】 …… 【规则03:本次盛宴主题为“守护与争夺”。所有参赛者小队将分为占据组与掠夺组,参赛者可以自由组队,并自由选择自己小队的组别。】 …… 【规则04:“占据组”规则如下: (1)选择成为“占据组”的小队,需要依靠占据据点获取积分。占据组需指定一名小队成员为“占据者”,小队中其他成员可自由选择成为“守护者”或“隐藏者”。 (2)在小队之中,只有“占据者”有资格占据据点。当本小队的“占据者”站在据点的红色核心附近时,将开始计算时间,持续十分钟以上未被赶走或击杀,该据点将被本小队占领。 小队持续占据这些据点,可获得积分收益。 其中,部分街道将成为普通据点(二区,四区,六区,八区,十区,十二区,十四区,十六区,十八区,二十区共十处),教堂、王城、南区码头(共三处)为特殊据点。 普通据点被占据后,每小时为参赛小队提供十点积分,特殊据点则为每小时三十点。 当一处据点被占领后,将隶属于占领它的小队一小时。一小时后,其他小队也可以选择站在红色核心附近,若持续十分钟并未被赶走或击杀,该据点将被易主。 当除了“占据者”以外的小队成员站在红色核心附近时,不会占领据点。 “占据者”不得对其他小队主动出手,否则取消整支小队的参赛资格。 (3)“守护者”的任务为保护“占据者”,“守护者”可以对其他小队主动出手,并获得50%的战力加成。 (4)“隐藏者”的战力下降50%,但获得一次“不死鸟之羽”效果。“隐藏者”的任务条件将于规则05中揭露。 “不死鸟之羽”效果:濒临死亡时,你强制恢复百分之五十的伤势。此效果仅可触发一次。】 …… 【规则05:掠夺组规则如下: 选择“掠夺组”的小队,需要通过击杀占据组小队成员获取积分。掠夺组全员获得100%的战力加成。 但掠夺组一旦触发占据组小队“隐藏者”的“不死鸟之羽”,将全队属性下降150%,持续一天。】 …… 规则很长,看样子,下面还有一截,白色小字仍然在不断跳动着。 看到这里,诺尔突然出声: “我目前看到了第五条,虽然后面还有一些,但大概的规则雏形已经出来了,我们或许可以先讨论一下。” 几人抬起头,他们也在消化这规则。 “这些规则很有意思,总的来说,这是个占点游戏。”他说:“看起来,占据组是为强力小队准备的,而掠夺组则是为那些弱队提供的一个逆袭选择。” 林音点头。 她的看法和诺尔差不多。 这次海上盛宴的规则看似繁多,实则核心要素非常简单。 这只是个占据点的游戏而已,让她想起了qq空间里的抢车位。 占的据点多,玩家每小时自动获得的积分就会越多。 围绕着这二十多个据点,玩家们将展开一场极为混乱的据点争夺战。 看起来,战力加成100%的掠夺组很有优势,为那些弱队提供了逆袭空间。只要他们不要在攻击时触发占据组小队中“隐藏者”的即死免疫,全队就会获得加成100%战力的效果,这个效果持续三天,非常无敌。 而对于占据组而言,隐藏“占据者”和“隐藏者”,会成为他们的任务。 “占据者”一旦死亡,全队失去资格。“隐藏者”唯一拥有的一次即死抵抗失效后,该成员也会失去存在意义。 不同身份的小队成员,将成为小队之间勾心斗角的要点。 如果不同小队想要联合,势必要面临“是否说出本小队中成员身份”的问题。 这将让那些自以为合作起来的几十人玩家团体离心。 ……只有五人小队才会成为最稳定的小团体。 壁炉中的火焰噼啪作响。 黑发少女安静坐于松软的沙发之上,手指微微摸着下巴。她对着面前的规则面板,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她开口: “……我认为,从战略上来看,强队不会选择成为掠夺组。100%的战力加成固然好,但获取积分的途径却太不稳定。强队杀人太快,万一突然砍到了哪个“隐藏者”,全队都会瞬间拉胯。” 一旁,吕树的视线从规则上移开。 他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林音,但其实,“隐藏者”并不难找。规则上有写,虽然“隐藏者”拥有一次死亡救回的效果,但ta的战力会一直削减50%,而小队里其他“守护者”的战力会一直加成50%,这一加一减,差别很明显,打起来能看出差别,能看出来谁是什么身份。”吕树说。 “你说的没问题,从一般小队的视角来说。”林音笑了出来:“……但我们是强队,还是最强的队。” 她挥了挥手里的地图,染雪的羊皮纸在她指间一抖一抖:“在我们眼里,其他弱鸡队伍无论是战力加成50%还是减益50%,都没啥区别。因为50战力和150战力在我们眼前差别不大,我们依然很难辨认出对方的隐藏者是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便看出了这个规则的隐藏要点。 规则是为了防止强队选个掠夺组就开始一路碾压,把看见的人全杀了。 因为可能存在的“隐藏者”,将成为他们面前的一块巨石,一旦杀了其他队伍的“隐藏者”,强队全队崩盘。 除非两支队伍实力相当,这样一旦打起来,他们很快便能看出来谁的伤害少了很多,从而找出隐藏者。 但这种方式太过拉时间,需要打一阵子才知道,不适合需要快节奏的强队。 “……所以强队绝对不能选掠夺组。”林音一锤定音:“如果我们要杀过去,绝对不能是掠夺组,我们看不出这群弱鸡谁战力减了50%。” “嗯。”诺尔应了一声:“从大局上来看,占点的积分获取方式也更适合我们。” ……毕竟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便是控局,便是人多。 虽然只能由“占据者”占点的规则限制了他们,但控制人们将据点围起来,不让其他玩家抢夺据点,这还是能做到的。 “真是个很平衡的规则。”林音说:“给了强队机会,也不至于让弱队沦为打酱油,毕竟弱队大概率会选掠夺组,他们菜鸡互啄,没有看不出隐藏者的困扰,而掠夺组的战力加成足有100%。” “加成百分之百……对一些家伙来说就有些麻烦了啊。”诺尔揉揉太阳穴。 世界总榜前百的玩家才有一千四五百的战斗力,若是那群中游玩家乘个二,几乎人人都要赶上他们了。 甚至他还听说几个前百玩家都在这个本,一旦他们的战力加成100%,估计都要破两千多。 “那我们也选掠夺组?”林音忽地站了起来:“苏明安一选掠夺组,战力要破四千了吧,这还不恐怖??”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似乎在为她的假设兴奋: “你看啊,如果战力四千,那得是什么水准?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碾压整个副本没啥问题吧?还要啥自行车,直接把整个普拉亚屠了都行吧?还有那什么神明,还要管祂的面子?直接冲上云上城直接弑神了。我们压根不用管其他玩家了,也不用管谁是隐藏者了,这已经超脱了海上盛宴规则的强度范围了。” “没有这么夸张。”吕树站在一旁说:“玩家的战斗力效果是指数型增加的,并非实力翻倍数值就会翻倍。如果战斗力增幅100%的话,数值上应该最多表现为增加个几百点战斗力吧。比如苏明安会变成2600,2700战力,应该是这样。” “神明没那么好杀。”诺尔也接话:“当前来看,我们还是需要顺应副本规则的。” “……哦。”林音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垂头丧气,似乎很是沮丧,拳头在沙发上一锤一锤的:“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啊,这规则也太针对我们了。如果没有这个战力加成100%,我们对其他人分明就是碾压啊,硬生生拉近弱队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下要难打太多了……” 她叹着气,向着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明安看去:“你说是吧……哎,苏明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规则太过针对强队了……” 她忽然止住了声。 她的视线所向之处,坐在沙发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明安,此时的表情有些诡异。 见林音提到他,苏明安忽地抬起头。 他的眼里,残余着些刚被掩饰下去的情绪。 “不。”他突然露出笑容:“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规则吗?” 三百五十六章·“他们在新世界的庇护下” …… “坐标(298,198,2),东区临界线,花街二号楼(暗语)。” 夜空之下,一人穿着白色大袍蹲在雪地里,亚麻色的发上沾满了未化的雪水。 他的手中,漆黑的通讯器正亮着红光。 “已确认目标。” 在他斜对角六十度方向,一处黑暗的楼房上,一架狙击枪正安静端在那里。 全身黑衣的狙击手,已从狙击镜中发现了花楼里隐约的身影。 “嘿,他们还在烤火呢,规则刚刚都发布了,他们还真是悠闲。”另一人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你们听好了,这次刺杀,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白袍人说:“我已经摸到线索,里面那个家伙便是全副本的关键任务,连郁金香公主那里都存放着他的画像,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可我听说这个人的扮演者是苏明安……” “你当我不知道吗?”白袍人冷笑一声:“不然你还想怎样?今夜不动手,等到最后?等到这人把我们全杀了?” “……” “听好了,亚克斯。”白袍人对着通讯器说着:“我知道你拥有枪械专精九级的实力,如果你等会因为害怕得罪他,故意打偏,我会让风暴科惩罚你的家人。” “……请千万不要这样,我会尽全力。” “还有你,露娜。”白袍人侧头看向对角线的方向。 那里,一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正立在那里,那人身材窈窕,长发飘扬,如同一道立在雪中的弦月。 “你也要动手,就在三分钟之后,在他们讨论规则的关键时刻,冲进去,使用你的道具。” “我会的。”那道虚幻的身影说。 “这是成功几率最大的一次刺杀。”白袍人对着通讯器说:“伯格岛的人已经帮我侦查过了这里,他们身边只带了两个人,没有其他的npc军队。现在会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你们不听命令,坏了风暴科的事,我会让你们在之后的副本中后悔。” “……” “记住你们的目标,不要多事。成功之后,立刻遁逃,不要恋战,不要捡拾装备,明白?” “明白。” 通讯器那边,传来几声回音。 “哼。”白袍人轻轻哼了声。 他扶着冰冷的墙站起,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甩手,手心覆着一层诡异的绿色能量。 他踹了一脚旁边一个昏迷过去的人,语气中满是不屑:“该死的家伙,居然跑到这里来了,若不是身上有定位器,我们还真发现不了……” 他的语声渐渐淡了下去。 “三分钟后,开始行动。”他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滴滴。” 通讯器上的红光暗下。 雪花纷飞,角落里,一名碧发女子的手里亮起了红光。 随着这道光芒开始蓄力,她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烧灼的痕迹,神情变得痛苦起来。 “定位……目标。”她轻声说着,带着仇恨的眼睛看向二楼的方向: “屋子里的家伙,我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 …… “……很好的规则?这规则哪里好了?” 火光跃动的屋子里,林音站了起来,一脸不解: “战力加成100%,那些弱队知道了岂不是反了天了?” “林音。”诺尔出声。 火光跳动在他显得有些稚嫩的面容之上,他的眼里满怀笑意: “蚂蚁再强,也不过是蚂蚁。” “你这话……”林音撇了撇嘴。 “那么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沦落成弱队?”诺尔摊开手:“运气不好?观察力不够?还是不够聪明,解不出难题?都不是吧,以我之见……” 他顿了片刻,平静地说着: “他们弱小,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大局之见。 一只蚂蚁,突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你觉得他们会去做什么?” “反抗,围攻那些他们以前不敢挑战的强队。”林音回应。 “有的队伍确实会。”诺尔说:“但若是强队依然令他们不可触及,那这些骤然变强的人们,视线会聚焦到哪里?” “……” “人类永远善于内斗。”诺尔往后靠,靠在沙发上:“而制约他们的,只是力量而已。他们空有野心,没有远见,就算给了这些人力量,他们也控制不住局面。人类的变强建立在他们对未来的渴望之上,而这群家伙,只会发动一场场无利可图的战斗,将矛头对准他们自己,他们并不会看出这场游戏的关键点。” “但我们不一样。”他眉眼弯起,十指交握,看上去很开心:“……我们有一位极具大局观的人。他总是会让我们赢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哪怕那些弱队加强了更多倍,也一样。” 林音微微皱眉。 她觉得诺尔的这番话,听得让她莫名不舒服。诺尔就像是硬生生把“人类”和他自己分开了一般,以一个第三方的立场来评判别人。 ……他为自己是人类感到很耻辱吗?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比别人更高贵的人类? 林音此前并不觉得,也感觉不出诺尔隐约的高傲,只觉得他是个情商很高又举止优雅的第二玩家。 但现在……她逐渐觉察到了他语气中的高傲和排外。 相反,反而是她一直以为很高傲的苏明安,在她面前则表现得和一个普通玩家没什么不同,说话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甚至让她回想起和同学们相处的平凡时光。 ……这两人,还真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偏偏第一玩家和第二玩家联合了。而看起来,这个第二玩家的心思还要重很多。 她没有在此时发难的意思,苏明安自有他自己的判断,她不过是个奶妈,没必要插手这种最尖端玩家之间的关系。 她只是皱着眉,从表情上表达自己对这段话的不满。 “人们一直善于内斗,并在势力的夹缝间从容游走……即使给了他们力量,也只会显得格格不入,而我们自有制约这些家伙的法子……”诺尔还在说着。 “……可我说的好规则并不是指的这个。” 苏明安终于说话了。 他似乎一直在专注于看规则,此刻诺尔说了半天他才开始说话。 “啊?”诺尔明显愣了愣。 在这一刻,诺尔口中的批判人类的长篇大论瞬间戛然而止。 “你不是这个意思吗?”诺尔睁大了眼。 “不是啊。”苏明安说:“我说的是下面这个规则很好,不是你说的这个加战力的规则。” “……是吗?”诺尔眨了眨眼。 “给别人加100%的战力,对我们来说绝对不好,这没什么好说的。”苏明安说。 诺尔的表情僵住了。 他的脸上原先还带着些轻蔑的笑,像在配合着他语中讨伐人性的话语。 但现在那笑容在此刻彻底滞住。 ……原来是他解读错了吗? 皱眉的林音:“……”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他点头,一双湛蓝的大眼睛有些无辜地看向林音:“林小姐,你可以当我没说过刚才那些。” 更加皱眉的林音:“……” 她原本站直的身子都软了下去,周围隐约僵硬的气氛也开始软化开来。 吕树目不斜视,像桩电线杆一样看着规则,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一般。 一场无声的交锋,在此刻被瞬间化解。 即使是这样一个队伍,其中也存在着诸多矛盾。 “你们看下面的规则。” 苏明安头也不抬,像是也不关注这边的情况。 这种由具体规则建构的万人副本,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对规则上的每一小点,都应该扣出细节来。 …… 【规则06:(*额外胜利条件)海上盛宴进行期间,普拉亚会出现部分特殊情况,例如:隐藏着的宝箱、特殊身份副本、偷袭的海妖、特殊npc任务等。他们身上,隐藏了关于“海上盛宴”的一个惊天秘密。 通过接触他们,可以为玩家提供额外线索探取度。当“探取度”积累至100%时,该名玩家所在小队将直接获得胜利。】 …… “原来除了占点和杀人之外,还有这么一条特殊的胜利路线可走……”诺尔看明白了:“我明白了——只要这三千多名玩家中,有一个人,在海上盛宴结束前将他自己的探索度推到了100%,那他就直接胜利,无论我们在这三天占点挣了多少积分都没用,因为我们的积分是在海上盛宴结束后结算的,那个时候他已经胜利了。” “是。”苏明安说:“我猜测,这种胜利方式,会与完美通关直接相关。” 诺尔抬起眼皮。 火光跳动在他湛蓝的眼里,他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林音的呼吸也放缓了些。 她手中的地图被她卷了又卷,发出噼啪的纸张脆响。 气氛忽地有些紧张。 “……我不会和你抢完美通关的。” 一片静寂中,诺尔忽地说:“那么这个名额便交给你了。” “好。”苏明安说。 林音看着有些不解——这两人在说什么? “是这样,我们队伍必须分出一个人去探索这些。”诺尔见此情况,解释道:“不然,我们不能防止真的有人在三天内把探索度推到100%的情况。一旦这种情况出现,我们获得再多的积分都没用。” “虽然我认为,规则上写的这种胜利条件应该很难达成,只是一个理想化的线路,是为那些没有小队的独行侠准备的,防止他们在两组的争夺中无事可做。真正的胜者,应该还是在这些组别之间。”苏明安说:“但我们不能放过一点可能的机会……我必须比这些人先一步推到100%。” “……那我们岂不是又少一个人?”林音苦笑。 “600战力的人获得100%加成,和1500战力的人获50%加成。这两种概念可不一样。”苏明安说:“有塞维亚和影他们帮你们,没事的。我相信诺尔也有统率这些队伍的能力。况且,在占点初期阶段,我仍然会和你们一起。” “那么规则到这里就看完了。” 诺尔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们……”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尔切列夫,在此时忽地抬起了头。 “等等……”他出声,手中手杖抬起。 原本温暖的室内,热度一瞬上升。 几人同时站起。 “嘭——!” 剧烈的轰鸣,一瞬间盖过了阿尔切列夫警告的声音。 火光乍现,从木门处一瞬跃起,犹如洪水一般猛地卷了过来,在瞬间便将这间屋子完全淹没。 从远处看,便是这处小二层一瞬被红光包裹,在大雪纷飞的夜空中,像朵殷红的烟花一般艳丽。 …… “哦……我的上帝啊。” 远方的狙击手惊叹一声:“艾丝翠得这家伙的爆裂火焰真是太吓人了……虽然要付出的代价很重,但这一下火光也太过浪漫……” “注意狙击。”耳机里传来队友的提醒。 “什么?这还没死?是哪个家伙活下来了?”狙击手的眼睛连忙贴近了狙击镜。 在他的视野中,那间房屋都已经开始崩塌,艳丽的火光遍布了那片狭窄的区域,在他看来,就算是上帝下来了也保不住其中的人。 “没有击杀提示……一条都没有……” 队友带着些苦意的语声传来。 狙击手深吸了口气。 寒凉的温度化在他的嘴里,他盯紧那处房屋,忽地看见了一道虚幻的身影。 ……他们出手了。 …… 火光盛放。 沙发和木桌在高温下融化,在剧烈的风波中被撕得粉碎,一道白袍的身影从火中猛地闯了进来。 亚麻色的发贴着他的侧脸,他苍白的脸在火光之中,像一张突然蹦出的鬼脸。 他的眼睛外突,其中缭绕着灰色的能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在看到视野里的一处名字跳起后,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这是他的技能,探索类技能,【寻敌锁定】。 它可以让他看到其他玩家的名字,无论玩家躲藏在哪里,无论视野是否被阻挡,只要玩家距离他在五米范围内,他就能看到对方的名字。 而此刻,显现在他眼里的,是一个极为显眼的名字。 【苏明安】。 他的手中,绿色的能量骤然暴起,如同大蛇一般向前冲去。 三百五十七章·“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由于被加持了队友免疫的特殊光环技能,白袍人冲过这火焰如散步一般,灼烈的火焰无法伤他分毫。 他的手中,绿色的大蛇冲破火焰,准确无误地到达了那个名字的方向—— 火焰被这一击瞬间冲开。 他看见了一面银白的护盾。 曾经在情报里提过的,模样无比熟悉的魂族首领,正冷然盯着他。 “你完了。”塞维亚的神情已经完全冷下。 “露娜!”白袍人没有慌乱,而是大喊一声。 下一刻,他的身边出现了一道有些透明的身影,她的手上,被捏碎了的红宝石正融化在火焰的热浪中。 红光一瞬大放,以一种无法被闪避的态势,迅速笼罩上了苏明安。 苏明安的面前蹦出了系统提示: “叮咚!” 【受到“禁魔宝石”影响,你无法在五秒内使用任何个人技能。】 他手上酝酿到一半的空间震动瞬间散开,技能栏里的图标也一瞬变成了灰黑色。 一道绿色光环从白袍人身上升起,穿过护盾罩在他的身上。 “叮咚!” 【受到“拉克斯光环”影响,你将被强行传送至五米之外,并受到无法移动3秒的限制。】 他原本迈出的步子瞬间停了,绿色光芒凝在他的双腿。 他看见了不远处一道渐渐放大的红圈。 …… 小楼之外,狙击手屏息凝神。 他注视着白袍人标记的位置,看见了那一抹在火光中移动的身影。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这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很罕见。 但他知道自己这一枪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子弹,刻印着“精神混乱”的技能。 只要命中,哪怕造成不了大的伤害,也能给予对方相当致命的打击。 他知道对方应该是所谓的明状态,三维属性高,精神点数却奇低无比。对方根本没有能力抵抗住这一下被压缩好的精神混乱技能。 ……只要能命中。 只要这一下能命中。 狙击手的手指稳定下来。 他透过狙击镜,透过视野里的十字准星,瞄准了那个方向。 他开了枪。 刻印着血色纹路的子弹出膛,穿过熊熊烈火,猛地扎入那个方向。 他不知道这枚子弹是否命中,有些慌张地擦了下脸侧的虚汗,从地上坐起来,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一抹隐约的影子。 他似有预感地侧头,看见一只伸过来的手。 “还是迟了一步啊。”突然出现的人说。 那手一掌拍来。 狙击手妄图闪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透明的丝线缠绕住。 他看着那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开始缓缓用力,眼中渐渐流露出绝望之色…… “咔哒。” “我或许应该再快一点的。”听着对方头骨碎裂的声音,诺尔收回手。 他总含笑意的眼底,此时毫无波动。 他推开死去的狙击手,看向那处火焰的方向。 他上前一步,从高楼一跃而下。 他的视线,已经牢牢定在了一个妄图逃跑的绿发女人身上。 …… “叮——” 子弹碎裂两半,掉落在地。 苏明安其实并未察觉到什么危机感,也没感觉到有人在瞄准自己。 只是视野里一个大红圈一直在提醒着他,不由得他不往那边注意。 他取出了琥珀之刀,向着红圈的方向一斩,子弹便被骤然扭曲的空气凝滞,而后被他一刀斩断。 装备之上的技能,并不在“个人技能”的范围之内。 苏明安顶着防护火焰的特级防御罩冲出小屋,看见外面的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具尸体。 刀锋染血的螳螂正在地上蹦蹦跳跳,一旁,林音正在给吕树治疗。 吕树的左手臂和左脸颊有着一片明显的烧伤,此时看起来血肉模糊。 “能治好吗?”苏明安环视一周。 此时外面已经看不到人,能看见的只有尸体。 屋内烈火熊熊燃烧,塞维亚全身缭绕着白光走了出来。 苏明安知道那个白袍人大概率是跑了,白袍人既然敢这样冲进来直面自己,一定有着能够临时逃跑的道具。 “放心,能治好。”林音低着头:“这群人,明显是冲你来的,没人管我们,他只是受了最初的那波爆炸伤害。” 她的手上,此时白光闪动。 乳白色的光芒正缭绕着她的十指,像水一般缠绕在吕树的伤口上。 伴随着一圈的环绕,那片狰狞的烧伤逐渐开始愈合,流质的白光流淌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重新凝结着被烧毁的肌肉组织和皮肤。 被白光照耀着的林音,此时表情分外凝重。 在治疗他人时,她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 苏明安听说过,治愈系玩家的治愈能力和他们的精神集中程度直接相关,越强的治愈系玩家,便越能稳定住情绪。 现在看来,即使是平时咋咋呼呼的林音,在关键时刻也很靠谱。 “你没事吗?”苏明安看了眼吕树身上狰狞的烧伤,又看了眼毫发无损的林音。有些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受伤。 “那个老爷子救了我。”林音头也不抬。 她的身边,站着正在眺望远方的阿尔切列夫。 苏明安总算知道这个人刚刚为什么不出手了。 ……怪不得刚刚只有塞维亚在他的身边,原来阿尔切列夫这个家伙第一时间就跑去保护女性了。 这个人甚至连就在旁边的吕树都不愿帮个手,只愿意护住林音。还真是……绅士到一种令人无语的程度。 忽地,苏明安迅速后退一步。 “嘭——!” 一个全身缠绕着丝线的绿发女人,如高空抛物一般狠狠砸在了他刚才站立着的位置。 她的身上满是丝线的勒痕,伤口很深,有的地方已深可见骨。血随着这一砸淌了一地,苏明安甚至能听见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金发的小少年迅速走了过来,他的十指牵引着这些透明的丝线,丝线勒紧,女人发出痛苦的叫喊。 “诺尔——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这个恶魔——”女人边惨叫边大呼着。 ……恶魔? 苏明安听着这个女人的称呼,觉得很新鲜。 诺尔难得沉着脸,疾步走过来,手中的丝线微动,已经渐渐缠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的身上,白色的能量正抵御着这些丝线,这些能量正如同拔河一般,与诺尔手上收紧的丝线作着斗争。 “——怎么?现在想着灭口了?不可能!我在第一玩家的注视下,在亿万直播间群众的注视下,我要揭发你的罪恶,你这个恶魔——”女人涨红着脸,血丝布满她的双眼,她的眼神中充满仇恨: “——你诱拐我的弟弟,我的妹妹,把他们作为你身体改造的实验品——你还想掩饰什么?你在举起手术刀的时候,大概不会考虑到他们的心情吧?你可曾想过还有一个姐姐一直在等他们回家——” 她喊着喊着,忽然落出了泪水。 透明的泪水滑过她满是烧伤的脸颊,她披头散发,叫得像个疯子: “——诺尔,你不是讨厌人类吗?为什么还要无辜的人类作为你改造的实验品?什么新世界……只是让你将屠刀挥向自己人的借口罢了。 装得一副天真无邪的恶心样子,你怕是没想到今天有我在这里,向世人揭露你的真面目吧——我告诉你,这都是你做那些丧尽天良人体试验的代价——” “滋滋滋……” 丝线收紧的声音咯吱作响,女人的双手扒拉着她的脖子,身上一层白光在这拉锯战中,被渐渐消磨。 她抵抗不了诺尔的丝线,不过是在慢性死亡,给自己的谴责争取时间。 她早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她绝对要向世人揭露诺尔这恶心的一面。绝对不能让一个残害无辜孩子的家伙,站在世界的最顶峰。 她的手紧紧扣着自己脖子上的丝线,妄图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脸却如同窒息的人一般涨得越来越红。 苏明安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直播间里,此时弹幕汹涌: 【什么情况?】 【我刚刚还在记录下那些袭击者的样子,准备放论坛上网暴,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震撼我全家,这女人说了些啥?】 【她说了人体试验……她说第二玩家诺尔,是个诱骗无辜孩子去成为实验品的恶魔……】 【我不信!我家诺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们就是在嫉妒人家!】 【不,这不像演的,这都要死了。】 【别护了还在这护护护,看这样子肯定是真的。人家喊得这么声嘶力竭的,诺尔也没回嘴啊。而且我觉得诺尔一个小孩子能走到今天的地步,背后肯定有东西,说不定就是这什么人体改造让他变得这么强。】 【……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不就是人体实验吗,人家世界第二,为了变强,啥事不能干,用得着你们在这里说吗?黑暗的事多了去了,你们管得过来吗?】 【我靠,说支持的还有没有人性,被做实验的不是你的弟弟妹妹是吧?】 【要我说,要是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人家诺尔的自由。榜前玩家背地里做的事多了去了,谁知道你们喜欢的第一玩家背地里又做过什么。】 【大家先别急,也别急着开骂,这事肯定有人调查,我们等结果就好。】 【等啥结果?调查个啥?你还当这里是原来的翟星啊,我们有军队吗?有调查机构吗?人家诺尔可能给我们调查吗?榜前玩家随口一说就把你们糊弄过去了,还等什么结果啊……你是要等一个被专门粉饰过的故事吗?】 【……】 诺尔迅速上前一步,手中出现了一柄银色的匕首。 他已经等不及丝线勒死这个女人,他要迅速动手,直接杀死她。 “——诺尔,你该死,你活该下地狱,你这个恶魔,你根本没有人性,你一边看不起人类,一边拿他们的生命改装自己,你又算得了什么,你凭什么还有脸活下去,你——”女人还在叫着,用生命的最后的时间叫着。 诺尔沉着脸,手中的匕首挥下去。 “嘭!” 一只手拦住了他。 一旁,还处在治疗状态中的吕树冲了过来,他一只还处在烧伤状态下的手,按住了诺尔的手。 “解释清楚。”吕树说。 “我解释什么?”诺尔看着他。 吕树的手紧紧箍着诺尔的手腕。 看起来,双方的力量对比有点悬殊,诺尔手中的匕首迟迟无法落下。 “解释她说的话。”吕树盯着他:“如果你真是个用他人的器官和身体改造自己,以此变强的家伙,我和苏明安都不会和你继续做队友。” 诺尔咬着嘴唇。 他在焦躁的时候就喜欢咬着嘴唇,此时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你松手,你力气太大了。”诺尔开口。 “你先解释清楚。”吕树寸步不让。 吕树微微移步,护住了身后的女人,他肩头的螳螂跳动着,斩断了诺尔缠绕在女人身上的丝线。 “……你凭什么令我解释,你算什么?”诺尔看着这一幕,反而笑了出来。 “我算什么?”吕树挑眉:“我算你的队友。作为队友,你是不是该给予我们一些基础的信任?” “既然我们是队友,你却要护一个疯子一样的外人,来质疑我?” “你也没有反驳她,这证明她的话可能是对的。” “但那又怎样。”诺尔脸上的笑容在此刻终于完全消失:“……你看见全局了吗?你了解我到底在做什么吗?这个女人的三言两语便能让你转换立场,你又怎么知道我有没有什么苦衷?” “苦衷不是你对无辜孩子下手的理由。”吕树说。 他血肉模糊的烧伤的手依然紧紧箍着诺尔的手腕,在摩擦中已经有组织液渐渐渗出,他却像没感觉到痛一般。 林音看着这针锋相对的一幕,默不作声。 汹涌的弹幕没感觉到,身处这两个人之间的林音却能明显的感觉到。 即使这两人只是言语相对,她也能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这两人身上的气势太强了。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 她后退一步,看向苏明安的方向。 三百五十八章·“唯一胜利条件” …… “这次的计划很成功。” 亮堂的会议室内,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叼着未点燃的香烟,看着墙面上悬挂着的直播显示屏,笑着说着: “虽然葛林顿的刺杀没能成功,但艾玛的话却是成功说出来了……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他的旁边,一名金发女性望着显示屏,红唇微张。 “诺尔他……真的有做过这些事?” 她那蛇一般的眼神透过银边眼镜缓缓看来,眼里有着震惊的情绪。 “做过,我确实也没冤枉他。”男人的手指在打火机上磨了磨,而后又收了回去: “如果诺尔没做过这种破事,这种谎言很容易被拆穿。但偏偏……他确实做过,那就由不得我利用了。” “那你这便不算利用,迪翁部长。”女人坐直了身子:“无论在什么地方,人体试验都是不道德,不人道的,将这种事情揭发出来,便是我们的责任。没想到世界榜二的强大竟然是由此而来……那么我们或许可以从此下手,找到其他榜前玩家做出类似行为的证据,揭发他们。” “玛乔丽啊。”迪翁玩着手里的烟盒,发出“咔咔”的响声:“你很正义……非常正义。” 玛乔丽表情严肃。 “迪翁部长,请别将我当作二十岁的小姑娘看待。”她显得年轻的眼中,依稀有着岁月的痕迹:“我已经年过半百,听得明白你的话,你的意思是,我说的这些不对?” “……你们这些从上面派下来的家伙,就是喜欢抓着原先的制度和三观不放。”迪翁笑了声:“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培养起来的爱德华,他的背后也有着类似这么肮脏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玛乔丽沉默。 自人类自救会议之后,她逐渐开始对在会议室里展现风采的第一玩家充满信任,并对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的爱德华而感到不满。 现在,面前拥有“预言者”特殊身份的迪翁在告诉她,她所信任着的榜前玩家们,可能背后都有着这么无法见光的事情。 “他们想做的,便让他们做。他们想如何变强,便由着他们去。”迪翁说:“玛乔丽,你有没有明白我们如今处在什么世界之中?那些观众觉着义愤填膺,对此事看不明白,你也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你难道也看不明白?我们为此抗争的对象,到底是谁?” “……”玛乔丽依旧沉默。 “早在第六世界结束,英雄计划开始之时,我便告诉过你,由于资源不足,我们将采取‘适当放弃’的计划。”迪翁说:“那么那些成为强力玩家生长的孩子们,他们为何不能成为我们抗争这场游戏的养料?我揭发诺尔,是因为揭发他对我们的计划有益,他是新世界公会的人,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揭发他,并不是因为我的道德情感作祟,你明白吗?” 玛乔丽依旧沉默。 “自古以来,人们得到什么,就应该放弃什么。而这个浅显的道理,大部分人却难以看明白,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迪翁站了起来,手上的烟盒“咔咔”作响。 他围绕会议桌转了一圈,一旁负责做记录的人头也不敢抬。 “……这是因为,正是我们这些人,不让他们看明白的。” 迪翁抬起手,指了下直播屏里右上角汹涌的弹幕。 其中,有对于诺尔的辱骂,有对此感到不可置信的呐喊,有浑水摸鱼的玩梗人,也有冷眼旁观的家伙。 他们愤怒、震惊、悲伤、幸灾乐祸,各式的情绪,无尽的人们,汇聚在这一方格小小的弹幕界面之中,像聚集了人世百态。 “你看到这些人了吗?你看,他们辱骂得多么义愤填膺,他们又是提起论坛直播,又是要攻打新世界驻地的。”迪翁说:“……玛乔丽,这便是我们要让他们看不明白的原因。你能想象这群人一旦知道‘放弃’的真相,一旦知道我们的态度,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吗? 任何决策都需要粉饰,而做决策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这不是。”玛乔丽终于出声。 “不,这是。”迪翁回应。 “我不赞同你后半段的话语,但尽管如此,我认可你揭发诺尔的行为。”玛乔丽站起身,提起她的包包:“我想我们的话题可以到这里结束了。我明白了,我不会插手你的行为。” “希望你在向上汇报之时,能够斟酌言辞。”迪翁对着玛乔丽的背影说着。 “……” 玛乔丽的身形微微一顿。 “我会的。”她说:“因为无论如何,我无法容忍将孩子作为牺牲品的行为。” 她快步离去。 高跟鞋触地的声音回响在走廊之上。 迪翁带着笑在椅上落座,看了眼手里那些对于所谓第二玩家的控诉资料。 虽然资料含着作假部分,但人体实验的事,却确实是真实的。 “可别说我冤枉你,诺尔。”迪翁的手指点了点纸面:“……在做什么事情前,你应该先考虑到事情暴露的代价。”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直播屏。 “那么。”他的脸上笑意盈然:“……作为队友,作为一个一直秉持着所谓‘灯塔理论’的家伙,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 雪花飘落。 伴着缤纷的室外彩灯,白色的羽毛漫天飞舞,落在静止的人们身上。 吕树并未松手,只是盯着诺尔,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那么假使那些孩子愿意呢?” 片刻沉默后,诺尔开口。 他看上去显得极为疲惫,像是一下子疲惫了许多,血丝涨在他的眼底,他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红印。 “那么假使,我能带给他们未来,带给他们幸福呢?” 他又继续说着: “吕树,你只听见了‘人体试验’四个字,却根本没看到故事的开头、过程、及结尾。你妄自觉得我是错的,却根本没有了解事情的全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 “孩子没有自主判断的能力,而你有能力诱骗他们。”吕树说。 诺尔笑了一声。 面对着爆发的弹幕,以及他人聚集过来的视线,他笑得云淡风轻。 “吕树。”他轻声说着: “你根本不会明白那些孩子们的心情。 你或许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在你对于他人好坏与否的评判之中,无法理解这些孩子的苦难。 这些孩子……他们生活在无法脱离的灾难之中,他们或许没有了亲人,或许失去了朋友。于是,他们被迫生活在主神世界的孤儿院里,如同一具无灵魂的尸体一般,和根本不相识的新朋友过着重复的日子。 我理解他们的痛苦,我与他们被束缚的灵魂交流。 一部分的这些孩子们,亲口告诉我——他们不愿意被关在这里,他们要参与游戏,要下场,要去体验更多彩,更刺激的世界。哪怕因此,他们尚如白纸的情感将被扭曲,他们未曾见过世界的双眼将被污染。 我满足了他们,我将他们带出孤儿院,我将他们带入新世界,我实现了他们的愿望,我告诉他们,副本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玩家要学会怎样战斗。 我教会他们,事事需要等价交换,于是,我收取了他们身体中的一部分,作为代价,完善自己。 ……我并不为此感到愧疚,也不为此而该承受罪恶。 我帮助他们成为他们向往的人,带领他们走出束缚,走出无知的生活。让他们避免在一年的世界游戏结束后,依然是一名无法自保的,被束缚了羽翼的普通孩子。 他们在新世界的庇护下,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却有人觉得,我是个恶魔,诱拐了他们寄存在孤儿院中,如同物品一样的孩子。 ……但即使是没有强大判断能力的孩子,也不该由别人代替他们去选择他们的未来。 我并未诱导他们,我只是单纯的询问罢了,我并未为自己的私心而说出半句利益化的言语。 而事实证明,现在这些孩子,将不再是被捆绑在他人身边的物品。 他们生活得很好。 或许,他们成为了冒险玩家,或许,他们成为了装备锻造师,或许,他们成为了极其优秀的信息检索者。 他们的潜力,不该被他们的年龄束缚。 在我做出这些决定之前,我便已经做好了被揭发的准备。 而或许对我来说,这并不算“揭发”,我并无罪过。 我已清晰地判明我的立场,并为此容纳这些无辜的孩子们。 我教会他们成长,成为他们的人生导师。 从此以后,能决定他们成长的,只有他们的能力和幸运。 没有人应该成为理所应当的逃避者,除非他们自己心里愿意。 而一旦他们决定为了这片热土而努力,我便满足他们, 死亡不会因为谁是小孩,而就此放过谁。 拍卖会的那场爆炸,吕树,你觉得会没有无辜的孩子为此消亡吗? 如果他们当时是一名拥有自保能力的玩家,他们的生命会为此无意义地消失吗? 那么为此指责我的你,是否能为他们无意义的死亡而负责? 既然不能负责,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拽着我的手,指责我? 人类的强大和生长,建立在他们对于力量和未来的渴望上。 ……而我教会了他们这些。 我使得他们得以自然生长。” …… 诺尔说这段话时,语气很静,语声很缓。 所有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通通映射在了他一双通透的瞳孔中。 他看向吕树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平静。 没有被揭发的羞恼,也没有被指责的愤怒。他只是面对着夜空的雪色,说着这些话,像是并未看到汹涌的弹幕一般。 此时夜色显得很静。 ……只剩那个绿发女人还在尖叫。 “——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承认你诱拐了我的弟弟妹妹,拿他们做人体试验,你承认了——你活该被惩罚,被谴责,你这种对孩子下手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顶尖玩家——” “闭嘴。” 诺尔抬起头。 他原先如镜子般平静的眼眸里,此时满是突然涌出的杀意。 雪落在他的身上,却被一股诡异的热量蒸发,他的眼中,此时渐渐泛出了血红。 “你不配质疑那些孩子们的努力。”他突然迈开步子。 他的手中,出现了极其锋利的丝线。 “你看看你这个模样。”诺尔俯视着倒在地面上,十分狼狈的女人:“——你可曾看过你的弟弟妹妹们,在孤儿院待的有多绝望? 你用爱掩饰你卑劣的安心感,自己远离了这些照顾孩子的麻烦。 我并未阻拦孩子们回去,也并未阻拦他们寻亲。只要你想,你大可以将你的弟弟妹妹接回去,只要他们自己愿意。 而你,先前不去求助大型组织,却在我将这些孩子培养出来后,拿了其他组织的利益,跑到我面前,辱骂我——你和那些卖子求荣的家伙又有什么不同?” “以爱为名的绑架罢了。”他的眼中流露出嫌恶:“你让我恶心透了,人类。” 绿发女人咬着唇。 她的眼里,有着如烈火般燃烧着的仇恨。 “让开,吕树,你听到我的话了吧。”诺尔侧头看向吕树:“你能理解我的,对吗?我听说你能看出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你觉得,我符合你心目中对于‘好人’的印象吗?” 吕树并未退让。 他的手,依然紧紧捏着诺尔的手腕。 烧伤的组织液缓缓渗出,黏在诺尔的手腕上。 “你承认了?” 吕树忽地说了这么一声。 “什么?” “承认你对孩子下手的行为。”吕树说。 “我并未认为这是‘下手’。”诺尔说:“我认为,我在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利。他们大可以拒绝我,或许离开我,但事实上,他们普遍愿意留在我的‘新世界’——我给了他们追逐未来的力量。” 吕树猛地松开他的手。 诺尔退后。 他的手腕,已经现出了一片青紫,吕树已经将他的手捏伤。 吕树手心烧伤的组织液还凝在他的手腕上,他取出手帕,迅速擦拭着。 ……而在他抬头之时。 吕树已经走到了一直沉默的苏明安身边。 “我们离开吧,苏明安。”吕树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他不配成为你的队友。” 三百五十九章·“凛。” “苏明安。” 诺尔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他并未作什么辩解,也对面前汹涌的弹幕视而不见。 “你记得吗,我们在第六世界结束后,去了什么地方。”诺尔说:“你觉得我对那些孩子们的爱是虚假的吗?” “不要以‘爱’这样的词汇掩饰你做的事。”吕树说。 “……我没有和你说话。”诺尔说。 看着半身烧伤的吕树,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 “有些事情我没有说,但并不意味着你应该看不出来——我从未承认你是我的队友过,吕树。”他说:“包括你带来的那个什么莫问,也是一样。他算什么?他的实力又有多强?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个队伍需要多大的含金量?少一个强力队友的位置,对我们的发展来说是多大的损失?” “他是个优秀的探索型玩家,只是你一直没有看见过他罢了。”吕树反驳。 “我一直没看见过他,难道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足,没有能够来到我的面前吗?”诺尔说:“——就像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人却不见了,你想说这是因为我的错吗?” 吕树沉默了。 “——吕树,你根本无法否认这一点,从开始到现在,你,以及你拉来的人,根本就没有为这个队伍做过什么贡献。”诺尔说:“我在王城任职,找到了一些线索,也疏通了王城npc的关系。而你呢?吕树,你和林音在普拉亚的白天里逛街,夜晚则像个普通玩家一样猎杀魂族,你对大局有什么影响?——在我看来,你在这段时间里,唯一的贡献就是来吃了两次烤肉——如果将这个队友的名额交给我在新世界公会的朋友们,他们能远比你做的更好,而不是需要苏明安一个人这么辛苦。你占着队友的名义,却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扪心自问,你对他的控局计划有着一点半点的帮助吗?” 林音听着诺尔这段话,已经快吓傻了。 ……她从未见过语气这么尖锐的诺尔。 这几乎是指着吕树,面对面骂他毫无作用,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行为美化得太过分了?吕树,你口口声声说要帮助,结果你帮到人什么了?”诺尔笑了声:“你在第五世界,全程打酱油,也就最后时间出了手,还蹭了一大波的积分好处。 “在第七世界,你更是从头到尾都在逛街……而到了现在,更是自作主张地要分离这个小队,想代替整个小队驱逐我——现在最关键的海上盛宴规则刚刚发放,正是最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你的这个行为不仅毫无意义,更是只会让苏明安为难。 “吕树,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是世界论坛上的那些无意义的吹捧,还是你自以为是的自尊心?” …… 吕树微微后退了半步。 他似乎想反驳,话语却没能出声。 一旁,还趴在地上的绿发女人见此,立刻缓缓往后缩,似乎想趁着双方针锋相对的时候悄然离开这里。 诺尔在这一刻,猛地回过了头。 “嘭!” “呀啊——” 林音往后一跳,她被温热的血一瞬溅了一脸。 雪地之上,绿发女人的头颅彻底爆裂,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她的身子从脖颈处被完全截断。随着一声有些刺耳的“呲啦”声,连她的身子都被透明的丝线猛然分成了好几块。 浓郁的血腥味透过大雪扑了过来,诺尔收回手,一脚踹开她的尸体。 “风暴科。”他看也不看,直接报出了这个词汇。 面对着直播间的镜头,他的眼神极冷:“我记住你们了。” 他说完这句话,侧头看向吕树。 吕树此时正站在原地,半边身子仍然是恐怖的烧伤。 “说不出话来了?”诺尔问:“吕树,你凭心自问,你帮了这支队伍什么?我原本并未对你的行为感到愤怒,但你既然将矛头指向我,还想代替整个小队做决定,我便不得不把这件事抖出来——你变得太过高傲了,吕树。世界论坛上那些人狂热的言语影响了你。” 他说着,刚想上前,脚步却是一顿。 雪地之上,已经成为破碎尸体的绿发女人在此时诡异地抬起了手,猛地握住了他的小腿。 她这具无头尸体微微上扬着,姿态极其怪异,像一尾即将上岸的鱼。 诺尔回身一踹,将那片碎肉踹出了几米远。 “又是战斗续行。”他语声极冷:“这些老鼠,就喜欢搞这种恶心技能。” 鲜血大片洒在雪白的地面。 他再度下手,那具原本便支离破碎的尸体,一瞬被切割得如同捣烂的鱼糜。 这场面看上去血腥又恶心,林音看了眼便偏过了头。 “诺尔。” 在这一刻,苏明安终于开口。 他的视线在地上死状恐怖的尸体上定格了片刻,而后看向面色极沉的诺尔。 “诺尔,你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他说:“是第六世界的后遗症?还是第七世界的什么怪物或者诅咒?我记得塞壬的歌声会影响人的心智,你在王城任职的期间,是否进入过什么可疑的藏宝库,是否在这期间与传说中的海妖接触过?” 诺尔的动作顿了顿。 “……我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他说。 “把你这几天的行动路线,发到组队频道里。”苏明安说:“你的精神状态明显与寻常不同,包括吕树也有些影响,我需要知道你们在这几天接触了什么。” “……” 诺尔在原地站了一会。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他说:“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处理目前面临的事。” “我可以相信你吗?”苏明安问。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诺尔的语声拔高:“——我对那些孩子的爱,不是假的。你跟我去看过那些未被接走的孩子们,你应该记得我说的那些,不是吗?而且,如果你不信,在这次副本结束后,我可以带你去新世界看那些培养起来的孩子们,他们都很健康,很幸福……我发誓,我所做的,只是一场平等的交易和投资罢了,我并未强迫他们一分一毫。” 苏明安看了吕树一眼。 吕树仍然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身上还在滴着血。 他的眼神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 “林音,帮他治疗一下吧。”苏明安说。 “哦。”看傻了的林音立刻跑过来,手上亮起了治愈白光。 吕树在那边接受治疗,苏明安拿出了地图。 “先说正事吧。”他说:“目前,我们一定会选择占据组。” 系统提示忽然响起: 【您的小队是否决定在本次“海上盛宴”中,选择成为(占据组)?(小队成员:苏明安,诺尔,吕树,林音,莫问(特殊副本中))】 …… “占据组,且任命林音为‘占据者’。”苏明安说。 “啊?”还在忙着治疗的林音猛地抬起头,指了指她自己:“我?不合适吧?” “现在看来,你的状态最为稳定。”苏明安说:“我要求的,仅是‘占据者不死’而已,只要占据者不死,我们的队伍便不会失败。而我、诺尔和吕树作为‘守护者’,将获得50%的战力加成,这对于我们的队伍来说,整体效果更好。林音,你可以放心,此次行动塞维亚会全程保护你的安全。” 他原本想让阿尔切列夫保护林音,塞维亚跟着自己的,但一想阿尔切列夫刚刚的只救林音的“绅士”行为,又放弃了。 毕竟阿尔切列夫是没有受过“迷惑”技能的人,不能确保他百分百忠诚于自己,还是将保护的职位交给塞维亚更放心。 “在初期的占点时间过后,我将开始进行探索,这个第二种胜利方式一定有它的意义在,如果将这个探索度推到100%,我们队伍将直接胜利。”苏明安说:“我会让阿尔切列夫跟着我,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边的安危。” 他打开地图:“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因为这种突然发生的事错失了先机,影已经提前带着被排查过的npc魂猎前往二区、四区、六区、八区、十区这五个普通据点占点。有着两名s级npc魂猎的帮助,他已经将那些据点全部围住,只要林音你去确认归属权就可以了。至于另外五个普通据点,现在人手暂时不够,我不敢用那些看上去像玩家的魂猎,所以此时,这另外五个普通据点,应该正在被其他玩家占据中。 “但这都不是问题,海上盛宴的胜利规则是积分最高的小队获胜,因此,只要我们占据了五个普通据点和三个特殊据点,便可以不用管其他的据点——虽然我们也有能力将所有据点都拿下,但还是需要放给其他玩家争夺,以免他们狗急跳墙。我不能保证这群玩家之中,有没有人持有一些特殊的道具,或是拥有能引起类似全军覆没效果的任务线索。 “另外,那三个特殊据点,教堂,王城,以及南区码头,这三处地方由我先去。这些区域那些玩家应该无法干涉,除非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角色身份。我会将这三处据点的危险排除后,再叫林音你过来。十二区、十四区、十六区、十八区、二十区,这五个普通据点可以放,但这三处特殊据点,可产出的积分要高出普通据点三倍,我们必须要。” 他说完这些,卷起地图,看向其他几人:“我的安排很简单,你们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我们要尽快前往那些据点。” 林音第一个摇头:“就这样吧,没什么问题。” 吕树沉默着,也摇了摇头。 “那么塞维亚,你先护送林音和吕树前往二区据点,按照数字由小到大的顺序以此占领据点。全过程再算上路程,应该需要两小时十分钟左右,在完成这些后,可以渐渐开始调派起之前被排查过的魂族……”苏明安还在说着,诺尔却突然出声: “我有一个建议。”诺尔说。 “你说。”苏明安停下话语,看着他。 “我觉得或许在这几天,我确实有受过海妖的影响。”诺尔说:“……但具体的情况,我并不记得了,如果故地重游一次,我或许能够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 “我想随你一起去做这个规则06的胜利线路。”诺尔说:“我在王城准备了许久,我觉得王城是完善这个‘探索度’的关键点,有我带路,我们应该能将这个探索度快速推到100%。” 苏明安看了眼规则之下的一个小界面:“你们现在的探索度是多少?” 他已经发现,这个所谓的“探索度”,从一开始并不是0%。 根据规则06上所说:【隐藏着的宝箱、特殊身份副本、偷袭的海妖、特殊npc任务等隐藏了关于海上盛宴的一个惊天秘密。通过接触他们,可以为玩家提供额外线索探取度。当探取度积累至100%时,该名玩家所在小队将直接获得胜利。】 因此,从规则上来看,这个“探索度”应该与玩家已经搜寻到的线索状况息息相关。 它可能就是完美通关的所谓进度。 因为获得这个“探索度”的方法,和推进完美通关进度的方法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苏明安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探索度是55%,正好与他完美通关进度相近。 “23%。”果不其然,吕树的数字和他并不一样。 “20%。”林音则报出了更低的数字。 “我是50%。”诺尔说:“苏明安,如果我与你的数字相近的话,我建议,让我去做这个负责探索的人。” 苏明安看着他。 “我知道,可能将这个完成度推到100%后,我便变成了第一个完美通关的人。我理解你的顾虑——所以,我在将探索度推进到95%左右时,便不会再推进,我会在那里等你过来。”诺尔举起手: “这样一来,你负责处理那些特殊据点,我负责处理这个探索度,等到你处理完后,我将所有的线索告知你,你顺着我的进度推进下去,便能将进度推到100%,你觉得怎么样?” 三百六十章·“凛,我已经回不了家了” 听了诺尔的话,苏明安再度看了自己的探索度一眼。 【55%。】 “不用。”他说:“但你想要解决自己精神状态不对劲的行动,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想,你可以先行前往王城。” “真的?但你这样就慢了别人很多步……你不如放弃那些特殊据点,和我一起去推进探索度好了。”诺尔看了眼旁边的吕树和林音:“完美通关肯定和这个探索度相关,你大可以直接胜利。” 林音也吭了一声。 “苏明安。”她说:“如果你足够信任诺尔的话,他的方案会是顾两头的最好选择。” 苏明安看了一眼自己的探索度。 他的视线,又缓缓下移了一截。 “诺尔。”他说:“我确认一下,你是一定要做这个规则06的胜利线路,而选择不跟着队伍走,是吗?” 诺尔耸了耸肩。 他的眼底依然残留着些血丝,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愤怒中脱离开来:“至少,我不愿意和这样的队友同行——他已经想甩开我了。而且,我想他也不会愿意一直看到我。” “已经无法和解了吗?”林音在旁边有些焦急地说着:“现在不是耍情绪的时候,至少,至少现在不能分队啊。”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立完美通关的能力。”诺尔说:“而其中有人想针对我,那我便没有必要再在这里久留。我无法留在一个缺乏信任的队伍。况且,我必须找到使我情绪不正常的原因,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也无法跟队。” 苏明安一时没回应。 “怎么了?”诺尔有些奇怪:“——苏明安,如果你足够信任我,不如按我说的去做,在全世界的见证下,我是不会违反我的承诺的,在将探索度推进到95%后,我不会再继续下去。” 苏明安将视线从规则上移开:“知道了。” 他朝着街外走去:“那你先去吧。” “祝你顺利。”诺尔转身就走。 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他走得干脆,迅速消失在雪色飘落的街道之中。 “走吧,先去二区据点。”苏明安对着吕树和林音说。 在两人走在前面之时,他悄悄命令阿尔切列夫去跟着诺尔。 他的视线,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规则面板上。 探索度的最下方,还余留着一段红色小字构成的规则。 …… 【*(身份·苏凛)唯一胜利条件:“海上盛宴”结束时,无人将探索度推到100%。 将有玩家将进度推进至80%时,你将持续知晓对方的位置。一旦该胜利条件被他人揭发,你将直接失败。 注意:“无人”,将包括你的队友。】 …… “叮咚!” 走在路上,苏明安忽然听到了一阵系统提示声。 【四区据点已被玩家占据!】 【十二区据点已被玩家占据!】 【十六区据点已被玩家占据!】 【十八区据点已被玩家占据!】 …… “凌晨十二点十分,正好十分钟,现在是第一批据点被占据的时间。”吕树看了眼时间。 看来四区据点还存在未被发现的玩家,且已经靠近核心长达十分钟。 据点被占据后存在一小时的不可易主时间。 几人也不着急,他们依旧按照计划,先去二区据点查看。 经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几人快速到达了二区据点。 这是一片集市,摊位上还堆着些烂菜叶和破碎的布袋,此时已经没有小贩在这里停留。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几个将这里团团围住的魂猎。人数众多,如同一堵人墙将结晶完全护住。 这些魂猎都是经过排查后,确认不是玩家的npc。排查的具体方法是询问他们的背景和过去,或是寻找熟悉之人与之对质。这样一来,没有角色记忆的玩家就会暴露出来。 当然,这种方法可能会留下漏网之鱼,但大多数玩家已经被这些队伍筛出。 苏明安刚到这里,便看到了位于集市中央,闪闪发光的一枚三米高的红色结晶。它的光彩极亮,能让人从很远的地方便看见。 苏明安没有靠近,只是让林音和吕树过去。他估计自己的身份在魂猎那边已经暴露,还是让林音吕树这两个正经魂猎靠近这些魂猎为好。 林音在出示了身份证明后,成功穿过人墙,在结晶旁站了十分钟。 在时间到达十二点二十分时,系统提示蹦出。 【二区据点已被玩家占据成功!】 与此同时,苏明安这支队伍的积分也开始变动,0的数字之后,出现了一个虚幻的+10。 这处据点,如果未易主,将每小时为他们供给10点的积分。 在林音站在这里的时候,周围也出现了一些行迹诡异,看上去便是玩家的人。他们蹲在集市周边的高楼上观察着这边,却无人出手。 他们也知道,现在过来的队伍里面有谁。没人会当这个出头鸟。 其中,一位富商在一处小二楼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那就是苏凛。”他看着站在结晶旁的苏明安轻声说。 他的身边,忽地出现了一位全身黑衣,手持卡牌的中年男人。 “他已经控制了魂猎阵营……这也是郁金香公主的授命吗?”富商看向中年男人:“你是王城的ss级魂猎,你拥有能够击败他的实力吧,既然不能放任他获得胜利,为什么不下手?” 中年男人露出笑容。 卡牌在他的指间转着,他的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我不能下手,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富商有些着急。 “你不必担心。苏凛如此嚣张,妄图控局,自然有东西会来收拾他。”中年男人说。 “有‘东西’?” “没错。”男人的眼中闪过精光: “——你听说过‘对等原则’吗?” …… 二区占据之后,几人又迅速赶往四区。 “没有找到靠近这里的可疑人士。”s级魂猎克里斯蒂耸耸肩:“虽然新上任的魂猎大人命令我们一定要守住这里,但靠近这里的都是我可爱的同僚们。我没法在其中找到什么‘可疑’的同僚。” “……那便让所有人撤离,撤离至十五米之外。”吕树立刻道。 他知道,四区突然被占据,只能是有玩家混入了这堆魂猎之中,还表现得与npc毫无差别。 既然无法将其揪出来,便只能让所有人都靠后。只要脱离了据点核心的周边位置,那个藏在npc中的玩家便无法占据据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新来的a级魂猎,虽然你的本事在这几天的任务中得到了证明,但你的权利依旧没有到能够命令我的层次……”克里斯蒂笑了声,刚想数落几句,却听到通讯器里传来影的声音。 “照他说的做。”影说。 克里斯蒂耸耸肩:“好吧。既然新上任的魂猎大人都这么说了……” 他命令魂猎们纷纷靠后,渐渐远离了核心的位置。 “一个小时后,我们再过来。”吕树说。 他立刻和林音离开这里,向着六区据点冲去。 身后传来克里斯蒂的声音: “我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新上任的魂猎首领要参与这档子事,明明魂猎这边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参加过海上盛宴了……” …… 六区据点,位于普拉亚的中心位置,靠近中央大图书馆。 这里也是玩家最容易趁虚而入的地方。 影便选择驻守在这里,大大方方地露出面容,吸引了大批玩家的注意。 苏明安远远看了一眼影,以及躲藏在一旁观察着的玩家们后,选择了离开。 “目前看来,占据这些普通据点不会存在什么问题。”苏明安说:“一旦有玩家袭击,便将他们引开,塞维亚会隐藏身份保护你们。我先前往特殊据点了。” “注意安全。”吕树说。 苏明安快步离去。 他点开规则界面,再度阅读了一遍自己的“唯一胜利条件”。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胜利条件,居然和所谓的占点积分完全无关。 ……而仅仅是防止其他玩家发现百分百探索度后揭露的真相。 于是,在象征性地陪吕树等人走了一会后,他直接选择了脱离队伍。 ……他的失败条件里,包括被他的队友揭露。 也包括他的队友到达百分百探索度。 他盯着规则,在雪路上走了会,忽然猛地止了步子。 “嘭!” 一枚火球猛地落在他的前方,炸裂开来,那处的雪一瞬被完全融化。 “——找到你了!” 一个身影猛然扑了过来。 苏明安后撤半步。 灼烈的火焰在面前升腾着,他看见了一个扑到雪地里的女孩。 女孩猛地站了起来,融化的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嘻嘻笑着,手上拎着一只断裂的胳膊。 那是其他玩家的胳膊,已经被烧得如同碳一般焦黑。 “邦妮?” 苏明安有听过频道聊天里提过这个名字。 “是我!”邦妮张开双手:“好了,终于找到你了,快点被我打败吧!” “……” “他们都告诉我,打败了你,我的爸爸妈妈就回来啦!”邦妮的手上燃起了亮眼的火焰:“打败你,也可以被主办方关照,也可以坐拍卖场的大位置,对吧!” “不对。”苏明安说。 他看了眼周围,这里离第六据点并不远,还藏着许多玩家,有很多视线正在紧盯着这里。 “对!对!就是对!”邦妮开始跺脚。 如同打桩机一般,她不断跺脚,地面都因为她的动作而下陷:“苏明安,我早就认出你了,快点被我打败!我要爸爸妈妈,我要被主办方关照——” 她叫着,伸出手,一团艳丽的大火猛地扑了过来。 苏明安懒得搭理她,那团火的红圈在他眼中太过明显,他手中琥珀之刀一闪,便很轻松地将那抹火焰斩成两团。 火团一刀两断,顺着他的两侧猛地刮了过去。 即使落在雪中,这火焰依然在不停歇地燃烧,可以想象这火若是落在人身上,会是怎样惨烈的景象。 ……邦妮依靠着这火焰,不知道生生烧死了多少人。 “哎?哎?怎么回事,我的火……”邦妮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苏明安一刀斩过去,这一刀,他直接开启了琥珀的空间技能。 然而这时,原本惊慌的邦妮,身上却出现了一圈红色的火环。 在苏明安出刀之时,那圈火环猛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却没有任何伤害。 他猛然被这道火环震开,与邦妮生生拉开了距离。 ……抗拒火环吗? 苏明安就知道,火系法师绝对少不了这种经典技能。 “去死——!” 邦妮抓住了机会,她的手迅速张开,一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透明巨熊从她的手中冲了出来。 巨熊的身形在冲锋的过程中渐渐放大,一只巨型的熊掌猛地拍了过来。 苏明安看着那只熊掌拍下来,丝毫不躲。 “去死——去死——去死啊!”邦妮尖叫着:“把我的爸爸妈妈还回来!把我的朋友还回来!” 在这一刻,苏明安在想。 ……或许诺尔做的真的是对的。 被扭曲了三观的孩子,没有人正确的引导,真的会变成邦妮这样。 至少如果有诺尔在,这些孩子不会被养得如此之歪。 ……那么,是谁利用了邦妮,让她变成现在的模样? 如果有一个组织,能够利用这些孩子们的冒险性和敏感,是否能以此切断他们的自主成长认知,以成为他们的大脑? 他注视着那只熊掌拍来,注视着它落到自己身上。 在邦妮狂喜的眼神中,金色的光晕在他的身上缠绕。 那抹光晕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猛地冲向了站在原地的邦妮,并迅速贴在了她的身上。 光辉长留的伤害转移技能,给予了邦妮一次重击。 苏明安启步。 熊掌在他头上停驻,伴随着他的步伐,透明的巨熊在那一瞬间猛然炸裂。 透明的,玻璃般的碎片,如同散落的大雪一般破碎开来。 在经过邦妮时,他看见她身上猛然出现的烧伤,以及被碾压碎裂的肢体和骨头。 “你欺负我……”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痛到落泪。 “想活吗?”苏明安问她。 “想。”邦妮哭着说:“救救我,求你……” 苏明安路过了她。 而后顺手往后斩了一刀。 三百六十一章·“王子与魔咒公主” 苏明安看着手里的红级法杖。 邦妮掉落了一把红级的火系法杖,对他而言完全无用,或许可以用来送给诺尔,算是还之前红级武器的人情。 他走入教堂。 教堂是普拉亚为数不多没有变化的地方,骑士和教士依旧停留在这里。战火也没有蔓延至此,这里看上去格外和平。 或许是有教皇提前打了招呼,他这一路显得格外顺利,径直走向了最中央的光明殿堂。 红色的结晶安静地立在里面,在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玩家后,他通知林音尽快赶来。 此时是凌晨一点十分,林音刚刚占据了第八据点,还剩余一个第十据点。 她赶过来还需要半小时左右,苏明安直接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 殿堂里显得很安静,他注视着玻璃上的彩绘,忽然注意到有些不对劲。 他站起身,仔细看着那副彩绘,忽地发现那副彩绘和王城里挂着的那副画极像。 ……这是教士在燃烧的教堂前放飞白鸽的画面。 尽管这副彩绘显得很抽象,但那副画给了他极深的印象,于是他完全记住了。 他上前,摸着这副彩绘的底部,忽地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已完成完美通关前置任务·海上盛宴】 【获得完美通关·天国线·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梵迪伦与他的天国:杀死“勇者”。】 【提示:通过探索王城,可得知勇者的具体身份信息。】 【任务完成奖励:完美通关30%进度。】 【完美通关进度:60%】 …… 【*获得苏凛的记忆之石】 【苏凛的记忆之石:苏凛用来记录过去的东西,可进入苏凛的一段过去。(深入挖掘身份线索,可获得更多记忆之石,记忆之石可推进完美通关进度。)】 …… 苏明安确实没想到,摸一下这副彩绘也能获得这么多的信息。 他看着手里红色的记忆之石,思考要不要现在去看。 毕竟离林音赶来还有半个多小时,期间他确实也没什么事要做。 而且,任务中所谓的“勇者”到底是…… 他思考着,还是捏碎了手里的记忆之石。 …… 迷蒙的海雾中,渔船的白帆如同海鸥般时隐时现。 苏明安睁开眼睛,看见船员正在面前走动着。 “船长,前方发现异常。”一名船员在对他说话。 “什么异常。”苏凛开口,声音明显要稚嫩很多,像是还没成年一般。 这枚记忆之石呈现的景象,貌似还在云上城事件发生之前。苏凛还没有成为所谓的苏大工程师。 “……可能是,海妖。”船员吞了口唾沫:“我们似乎听到了诡异的歌唱声。” “避开。”苏凛立刻说。 他命令着周边的船员转向,自己跑到船的最前方,拿起望远镜向那边看。 透过迷茫的海雾,能隐约看见遥远的海面之上有一座岛屿。依稀有歌声从岛屿传来。 海妖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她们能用甜美的歌声,将过往的船只引向她们,并使这些船触上礁石,船毁人亡。 他放下望远镜,指挥着船转向。 但过了一会后,那歌声却是越来越近,岛屿更是像是主动走来般,渐渐与船只靠近。 船上开始出现了恐慌的情况,有人甚至吓得昏迷了过去。 海妖的传说太过恐怖,谁也不想葬身大海。 “所有人堵上耳朵!船只立刻转向。”苏凛命令着。 他的命令下得很快,那歌声却依然穿过堵耳朵的棉花朝他们涌来。 无论船只怎样转向,所有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诡异的岛屿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苏凛立刻走上船头,拔出了腰间的贵族剑,指向那片岛。 繁花茂盛的岛屿之上,他看见了传说中,坐在花丛中的海妖。 她正注视着他,面容绮丽而精致,眼眸纤长而勾人,漆黑的瞳仁镶嵌在惨白的脸颊上,像朵盛放的黑玫瑰。 微卷的蓝发荡漾在她的身后,如同在海中般无风漂浮,布满钻石般鳞片的鱼尾卷在艳丽的花丛之中,像一条柔软的银色绸缎。 她看上去美丽极了。 美妙的歌声从她艳红的嘴唇中发出,空灵的高音诱惑着刚刚拔出武器的船员们。 他们睁大眼睛,瞪直了眼。 他们手中的武器“嘭嘭”落地,步子不自控地向前走,像要主动跳到海里。 “清醒过来!”苏凛大喝,一瞬间惊醒了这群昏昏欲睡的人们。 苏凛是为数不多还保持理智的人。 他并未被海妖动人的歌声和艳丽的面容所迷惑,剑尖依然指着花丛中的海妖。 但海妖看起来却毫不生气,只是注视着他,口中依旧唱着蛊惑人心的歌曲。 苏凛命令他人用蜡封住耳朵,并寻找迅速离开的法子。 但所有人很快发现,船只不知何时已经搁浅,船侧更是破了个大洞,他们已经无法离开这座岛屿。 正当人们慌乱之时,海妖停下了歌声。 “取下那些毫无情趣的东西吧。”海妖劝说着,她的声音甚至能透过蜡进入每个人的脑海里:“我可以放你们离开,甚至可以给予你们无尽的宝藏——只要你们和我做个交易。” 这艘船只正在返航,食物和淡水资源已然不多。 如果海妖不肯放他们离开,他们将饿死渴死在这条船上。 副船长心动了。 这位满脸胡子的大汉询问:“你要做什么交易?” 艳丽动人的海妖,露出了笑容。 幽蓝的发飘荡在她的身后,她伸出手,卷起她的发丝,珍珠般细腻的鱼鳍在她的脸侧轻颤。 “我是塞壬,是海难的注视者。”她轻声说:“你们的船只本该因为海难葬在这里……可我却不忍心。 我的歌声多么令人向往啊,可来往的旅人却那么惧怕我。 我的岛屿多么鲜艳美丽啊,可来往的旅人却只想远离我。 我有着最艳丽的面容,最美妙的歌声,最美丽的岛屿。 ……但我很孤独,我渴望一位能与我共同分享这美景的客人。 我可以,给予你们数不尽的财宝,堆积成山的黄金,海里最完美的珍珠。 我可以,给予你们安全的归途,无尽的荣华,国王的加封,人民的爱戴。 我只要一位我渴望的客人。 只要这位客人不要离开我。” 听了她的话,人们露出了渴望和贪婪的神情。 堆积成山的黄金,海里的珍珠……这都将给他们的前途带来无上的帮助。 只要交出一人。 只要他们之中留下一人。 他们其他人,便可以带着海妖承诺的无上财宝安全返程。 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 “你想要谁?”一名渴望离开的船员,迫不及待地发问。 他们纷纷将耳朵中的蜡取下,露出贪婪的神情。 海妖露出了笑容。 她的手指,缓缓指向了他们中央,仍对她持剑的年轻船长。 “我要你。”她轻声说:“年轻的客人。” 苏凛一瞬间被无数道视线聚焦了。 身边的副船长,用着渴望的眼神盯着他。他信任的大副,默默拔出了腰间的剑。就连一旁的普通的船员,都隐隐将他围住。 他似乎在这一刻,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请你为了我们,留下来吧! ——请你为了普拉亚的未来而离开吧! ——请你为了帝国的荣光而牺牲吧! “……” 他环视着这些骤然转变了立场的人们。 在无数道渴望的视线中,他握着剑的手颤抖了。 在这一刻,他听见了自己无比冷静的声音: “好。” 他说。 …… 接下来的进程显得很迅速。 带着珍珠和黄金的船员们兴奋地离开了岛屿,他们载歌载舞,驶向他们的伟大前程。 苏凛留了下来,但海妖并未强迫他什么。 她为他奉上岛屿上美味的果实,为他唱歌,像个纯真的小姑娘一般给他讲故事,像待客人一般对待着他。 海上的死者少了很多,风暴好似都被平息。 在进程突然慢下来时,海妖的声音响起: “我留下你,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海妖说:“这段日子,你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 “在几个月前,你们王室的小姑娘也遇见过我,可惜,她并不听话,只想偷走我的灵魂。我给予了她一个虚假的灵魂,让她的骑士们得以不再骚扰我。”海妖说:“而现在,即将死去的我,将赋予你,我真实的全部灵魂。” 苏凛注视着她美丽的面容。 她将她渐渐开裂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而后轻声告诉他。 她说,她是海妖,本来应该以诱惑过路的旅人为生,吸食他们的灵魂而活。 但是她太孤独,太寂寞了。漫长的生命成为了束缚她的枷锁,岛屿的花朵再美丽也无法令她欢愉,于是,她请求他留了下来。 她不再歌唱使船触礁的罪恶之曲,她的歌声婉转动人,她只为她唯一的客人而歌。 她说,她知道普拉亚的灾难,也知道他们面临的困难——风暴在普拉亚的附近徘徊,人们在被迫寻找新的资源点。 她抬起手,让苏凛看看天上。 苏凛抬头,他望见天空之上,漂浮着的一圈阴影。 那是传说中,有神明保护,不被风暴所磨灭的云中之城。 “那是真的?”他问。 “不,我猜测,那是假的。”海妖说:“但我的客人,你可以让它‘成真’。” “你的意思是……” “那些背弃了你的人们,很可恶吧。”海妖说:“回去吧,我的客人。回到你的家乡,回到你的故土。欺骗人们——说天上的城市藏着久居的神明,祂无比仁慈,祂将赐福于你们,将为你们抵御风暴。 ——你可以,诱骗那些曾经背弃你的人们,骗他们登上飞艇,登上那座城市,让他们去死,以节约你们的资源。 我的灵魂,可以赋予你特殊的力量,以及漫长的生命。你从此,不会再惧怕特殊的恐怖种族,不会因为诡异的毒气而死,也不会困于人类的百般疾病…… 甚至于,你可以拥有培育自己“下一代”的能力,让人们成为你的“培养皿”,以此得以永生。 你可以利用人们的仇恨,发动战争,引动他们的情绪,制造大片的死亡,以延续你的生命。 你可以以此欺骗人们,建造登上那座云上城的飞艇,将你仇恨的家伙们送下地狱。再将留下来的那部分人们,打造成你的‘培养皿’,你足以统治你的家乡,成为普拉亚唯一,永恒的王。” 她仍然在轻声唱着歌,歌声婉转动人。 她的话语蛊惑人心,几乎令人无法拒绝。 但她的客人却在轻轻叹息: “……但是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 海妖如墨的眼微微睁大,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他们先欺骗了你。”她对此十分不理解。 “但其他的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苏凛轻声说:“让人们安居乐业的王室并无过错,对此毫不知情的百姓也是如此。英勇的魂猎,挣扎求生的人们,他们并未做错什么。我既然携带着力量归去,自然也将带领他们走向未来。” “你要做什么?”海妖发问, 看着十分不解的海妖,苏凛缓缓说着: “你已经赐予了我……漫长的生命,不惧魂族的力量,不惧毒气的身体,培养‘培养皿’的能力。 那么,我将利用这些能力,登上那座云中之城,找寻合适的法子,以拯救我的家乡——它为什么会飘在天空之中,为什么会不惧风暴,我将以这副难以磨灭的身躯,在城市之上得到答案。” “别这样。”海妖对她的客人的行为难以理解:“你会忍受如我一般,漫长孤独的一生。” 面对着身躯渐渐干裂的海妖,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苏凛露出了笑容。 “有了想要守望的故土,我便永远不会孤独。”他说。 …… 血色的晶石在面前开裂。 彩绘之上,燃烧着烈火的教士,向着天国高高扬起双手。 白鸽在他的指尖振翅而起,火焰像是他张开的羽翼。 苏明安张开手指,晶石的碎片缓缓而落。 “——你看见了吗?凛,梵迪伦得到了他的永生。” 身后传来女声。 “……真没想到,才短短几天,这回就轮到我等你了。”身后的人有些自嘲地说着: “凛,你说,我现在回心转意,还来得及吗?” 三百六十二章·“这片大地,永远都不需要你们” 这个声音,苏明安还记得。 事实上,他会习惯性地记住每一个和他交流的人的声音,以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但他原本以为她已经死了。 他回过头,首先便看见了一抹鲜红的,如同火焰一般的发丝。 暖光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掌着一盏灯,身后的长发随着她的步子飘动。 在回头的时候,苏明安已经预料到了他会看到怎样一张脸。 ……那应该是如同一朵盛放于火中的红玫瑰一般,年轻美丽的脸。 她年轻气盛,明媚如风,连五官的线条都会带着点小俏皮,说话时更是天生会带着股大小姐般的盛气凌人,但却不惹人讨厌,只会觉得这是位真性情的姑娘。 她会嬉皮笑脸地自称“本小姐”,也会像个只晓得看言情小说的疯丫头一般冲到危险的最深处,脑子更是转不过弯,甚至叫着要将他斩杀在亚特号上过。 【以后,你不会遇见像我这么爱你的女人了!】 她开幕雷击的一句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但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他望见了一张与记忆之中完全不同的脸。 如跳动火焰般鲜艳的发下,她显得有些纤长的眼正注视着他,瞳孔浑浊,眼白发黄,那原本白皙的肌肤更是满是皱纹。 那是一张颧骨外突,极为衰老,连眼中神光都再也不见的脸。 象征着年轻、张扬的火红长发下,她那如同百岁老人一般的脸,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如同将一张老人的脸硬生生镶嵌进去的一般。 “……奈落小姐?” 苏明安有些不敢相信地叫出这个名字。 “是我。”奈落出声,声音依然是熟悉的少女声,她见他露出惊愕的神情,苦笑一声:“哈,苏凛,幸好你还认得本小姐。我还原以为你会把我当个靠上来的糟老太太呢。” “奈落小姐,你怎么……” “别叫我小姐了。”奈落收敛了笑容。 灯火在她衰老的脸上飘摇着,她浑浊的眼瞳转了转,隐下眼中的一抹水光。 “亚特号沉没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脸上却还带着笑:“我这个样子,已经回不了家了,也不再是小姐了。” 她上前一步,手中灯光摇曳。 透过她手里的灯光,苏明安已经注意到,教堂里的晶石已经由亮眼的红色变为了黯淡无光的蓝色,很显然,这里已由玩家占领。 从积分结算的面板上来看,林音已经来过这里。目前的系统时间是凌晨四点十分,她应该已经占完了五个普通据点,及教堂这一个特殊据点。 他还在观察着,风风火火的奈落却迅速冲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臂。 “听好,苏凛。”她说:“我不关心你是不是什么幕后黑手,也不关心亚特号为什么会沉,我只知道——你救过我,我也喜欢你。” 苏明安回望着她青春不在的双眸,有些愣然。 “所以。”她的双眼和他对视:“我要来救你。” “救我?” “你看到我的脸了吧,是那个家伙……那个所谓的郁金香公主……是那个狗娘养的剑货干的。”奈落咬牙切齿,话语丝毫不避讳:“她在做一个实验,吸取他人的生命力,以补充自己的生命……简直恶心透了。” 她的手点在他的肩头: “听好,苏凛。郁金香公主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亚特号沉没后,我好运地到达了普拉亚。但这狗命运恶心就恶心在这里,我本以为得救了,能联系上亚特帝国的人们了,却又落入了奴隶据点。那个郁金香公主——那个剑货……她把我救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个善良的人。结果这人反手就把我送进了她的秘密实验室——那里,那里关着许多同我一样,流落到奴隶市场的外地人。我在实验室里遭受了折磨,生命力被她吸走,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她和一个黑衣中年人的谈话。” 苏明安仔细听着。 他的右手,握着漆黑的魂猎通讯器。由于夜间组队频道聊天关闭,他和队友们无法沟通,便只能靠着这个通讯器交流。 他手上的是升级版的通讯器,可以做到双向交流和短信发送。此时界面上正亮着一条短信,林音告诉他,她正在守着五个普通据点,目前暂无问题,让他好好推进探索度。 “他们谈了什么?”苏明安一边走一边说。 “——他们说,你是他们的最终目标。”奈落语速极快:“他们叫了‘苏凛’,你的名字,这名字很稀有,我觉得应该就是你,所以我来找你,你不能被他们抓住——” “等等。”苏明安停下了步伐。 奈落转身,盯着他,这目光几乎可以用“用力”来形容。 血丝遍布她的双眼,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你说郁金香公主,要对我下手?”苏明安问。 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要说到目前为止谁帮他最大,便是郁金香公主。 郁金香公主免除了谢路德的罪过,放过了嘉尔德一家,授予了影魂猎首领的职位,又放任他统领魂族。几乎是推着他帮他控制全局。 ……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奈落小姐,却跟他说,郁金香公主最后是为了害他? “是——我想我就算老成这样了,耳背了,也不至于听不清你的名字。”奈落说着说着,气得开始磨起牙来:“叫得是你的名字没错,那个家伙……肯定是要害你。”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苏明安问。 “家族秘密。”奈落手里“咔哒”一声,现出一个怀表。 她盯着手里“咔嚓”作响的红色怀表笑了声,笑得有些渗人:“……她肯定没想到我还留了一招,我可是米尔家族的小姐。在她松了我的束缚后,我用了这个东西。” 苏明安向着她手里的怀表看去。 …… 【米尔·克丽丝家族的血印怀表(品质史诗) 类型:传送类道具 效果: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即可立刻传送至ta的身边。(传送范围限于十千米内)。 此道具限用三次,每次使用损失全身三分之一的鲜血,使用三次后破损(当前使用次数:1/3) 介绍:“真正的爱情,是不会让人感到后悔的。”米尔·克丽丝在流干最后一滴鲜血前这么说着。】 …… 史诗级道具。 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了表上。 传送类道具一直极为珍贵,更别说这种无需经过对方同意,可以直接传送至指定对象身边的道具。无论是保护还是暗杀,这都是一件神器。 只是可惜,它的使用次数只有三次,奈落更是已经用过一次,离道具破损只剩两次使用机会。 奈落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露出笑容: “喜欢吗?要我送你吗?”她的语气略带遗憾:“可是母亲说这东西会成为我的陪嫁品哎,很珍贵的……” 她的手指在怀表鲜红色的表盖上一打一打,露出五根涂了鲜红指甲的手指。 ……只是,此时,就连那手指都显得苍老至极,青红色的血管如同蟒蛇般爬在那层薄薄的手背皮上,年轻少女喜欢的红色指甲在其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手,猛地将其缩进了袖子,而后状若无事地侧过身。 火红的长发遮挡了她苍老的面容,她哼起了亚特帝国的风俗小调。 “怎么恢复?”苏明安问。 “什么?”奈落依然没回头。 “你的年轻。”苏明安说。 “哈。”奈落笑了一声,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骄傲:“怎么?果然你还是爱着本小姐的吧,果然吧?怎么,难道我不青春美貌,你就要抛弃我了不成?” “……” “嘛,不过我也猜到,你们男人是这样的。”奈落耸了耸肩:“纵使本小姐天纵英才,天生美貌……只要现在我容颜不再,你们就容易喜新厌旧,我知道。” 她拉了拉遮盖手背的袖子。 火红的长发在她的身后飘舞,她旋身,手上怀表“咔哒”一声合上。 “我听闻,普拉亚王城的地下宝库,有着无尽的珍宝。”奈落背对着他,只余留火焰般的长发遮挡着她略显佝偻的脊背。 “凛——为我找到传说里,能够让人青春永驻的海下珍珠吧。” 她说着,语气略微上扬: “……作为交换,我将我最珍惜的怀表,赠给你,如何?”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语声: “叮咚!” 【接取a级任务·王城藏宝库】 【前往王城藏宝库,获取更进一步关于“勇者”的线索。】 【任务奖励:20%探索度。】 …… “好。”苏明安说。 他现在的探索度,在看过了苏凛的记忆之石后涨到了60%,如果再完成这个任务便是80%。 奈落转身,露出笑容。 火红的发在她身后如同升腾的火焰一般飘动,她笑起来时皱纹卷曲,嘴唇发紫,还能看见松动的牙齿。 “我们走吧。”她说着,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苏明安刚想启步,忽然注意到了直播间里飘动着的弹幕: 【呕,这也太丑了,你们也真的看得下去……】 【这奈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还要装嫩,恶不恶心。】 【哈哈,她估计还以为自己是漂亮小姑娘呢,还跳着走路呢,家人们,我爆笑如雷了。】 【……可我瞧你们更加恶心,同胞们。】 【怎么?言论自由都不许了?就是恶心,就是丑,怎么,不让人说了?】 【笑死,老子还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有人捂着老子嘴不让说吗?】 【……】 苏明安手指一动。 弹幕界面瞬间黑屏,原本开始吵起来的观众们,被他一瞬间甩了出去。 他的脸上,露出些难得的厌恶之色。 “难道我也受了塞壬的影响?”他对着自己说。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根本没遇到过所谓的海妖。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心情糟透了,心态根本没有之前平和。 …… 【南区码头】 凌晨时分。 巨型游轮安静沉睡在码头,船身还悬挂着红红绿绿的彩灯。 看上去,这些彩灯还没有因为圣诞节临近尾声而取下。 船上的房间里,人们正陷入夜晚的安眠。 这里聚集着不敢参与海上盛宴的玩家们。 由于巨轮上还住着远离战火的普拉亚本土居民,这里显得格外和平。没有好事者会将爪子伸到这里来。 据说,这里是海上盛宴的休憩地,是神圣的战外区。如果有人贸然将战火拖到这里,便会引起云中城神明的怒火。 巨轮的两边还游离着一些小船,海上风平浪静,这些小船里的人们也正在黑甜的睡眠之中,只余留稀疏的油灯还亮着,如同洒在海面上的星星。 一艘小船上,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打着哈欠起身,她感觉夜风有些冷,篷子有些不挡雪。 “妈妈,我去把篷子遮起来。”响子对着一旁被动静吵醒的母亲说。 她是一名玩家,冒险玩家。在第三个副本后成功找到了她的母亲,二人一同扶持着,走过了许多极为危险的关卡。 她很庆幸她的母亲是一位心态年轻,很擅长玩switch的母亲,对这种游戏接受很快。 不过,限于海上盛宴这种自相残杀的规则,母亲还是怕了,二人退出了战场,在这种边缘地带住下,打算熬过剩下这几天。 “是有点冷,这天气,变得太快了。”显得格外年轻的妇女揉了揉光洁的脸,眯着眼睛说着:“还有遮光帘,记得拉起来……响子,出去加件衣服!” “哎!”响子走到船头,刚想从背包里拿出外套,却忽然看见了一抹亮光。 那并不是来自海上的亮光。 ……而是从陆地上,街道里,渐渐散发出的,一点一点,如同群星般的亮光。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发现那是一束束火把。 如同连队一般,几十个人,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赶来。 为首的一人,是个壮硕的白皮肤大汉,脖子上挂着一串牙齿的项链,在火光下显得惨白。 响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此时,白皮肤大汉也同时抬起了头,那如同虎豹一般凶恶的眼神,正与她对上。 “准备开始这场普拉亚的玩家party吧,我亲爱的伙伴们。”大汉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高高举着手里的火把,像进行着一次审判: “——就从我们面前,这群待宰的羔羊们开始。” 三百六十三章·“诺尔。” 王城的守卫显得不那么森严。趁着夜色,苏明安和奈落一路潜入王城。由于这里他已经走过一遍,再来便显得轻车熟路。 “我并不知道藏宝库在哪里,但我想,这是很私密的地方,离那个恶心公主的私人实验室应该不远。”奈落摸着墙壁走着。 “从这边。”苏明安则直接认准了方向。 在靠近王城后,他的普拉亚地图上便突然出现了红点。 如同系统在指引着他前往藏宝库一般,他径直朝着红点的方向走。 “在这。” 他在一处花丛前蹲下。 地图的指引到此为止,但这里却没有路。 他仔细翻了花丛,也没有发现别的机关,线索洞悉技能更是没有提示。 他抬起头。 此时时间已经临近黎明,周围已经渐渐开始亮了起来。他能听到整齐的铠甲碰撞声从墙的那一头响起,似乎有一队骑士即将巡逻过来。 他抽出琥珀之刀。 “你要做什么?”奈落退后一步。 苏明安没理会她,他双手握住刀柄,刀刃朝下,对准下方的草坪。 隐约的碎裂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平静的草叶开始无风自动。 他盯着下方的草坪,双手握柄,忽地用力向下刺。 “嘭——” 明明是一道刺击,却带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声,剧烈的风波从刀刃的两旁刮过,草叶翩飞,大风吹起奈落的红发。 “谁在那里!” 墙面的另一端扬起火把,骑士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距离他们从墙的那一面绕过来,还有些时间。 苏明安从自己刺出的洞中一跃而下。 他落到地面,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藏宝库确实位于这一带,只是需要他进入地下。 地下显得很黑暗,还有些空旷,他落地时发出了极为响亮的声音,如同震雷般传出很远。 奈落紧跟而落,只是,她原本轻盈的身子,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费力。在落地时甚至有一声隐约的“咔哒”声,像骨头碰撞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奈落摇头,表示她没事。 “这是王子为公主解除女巫的魔咒,寻找宝藏的剧情吗?”她笑声显得很俏皮:“我想我不能成为拖你后腿的沉睡公主。” “噤声。” 苏明安手中一亮,他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比油灯要亮堂很多,这一亮,地下的情况便一览无遗。 哪怕是建造在地下的密库,看上去也格外雅致讲究。这是一处四四方方的大厅,墙面上挂着画着不同风景图的油画。画面上有簌簌落雪的冬日,有林间蹦跳的小鹿,也有海啸袭来的灾难情景。 地下弥漫着一股像是烧焦了的味道,还有着一股木质结构陈腐的尘埃气息。 苏明安的手电筒快速转动方向,而后找到了一扇关闭着的门。 “快走。”他迅速冲过去。 奈落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很显然,那一跳让她老化的腿部骨骼出现了伤势。 她取出背后的黑袋,从里面拿出一杆火红的长枪。 “本小姐可以帮你战斗的,文不成武不就的苏家小子。”奈落半开玩笑地说。 她看向自己握着长枪的手,手背之上,老化的血管凸起,手指皲裂。 她的视线迅速从之上移开,看向眼前的门。 “嘭!” 苏明安一脚踹开门,一股尘灰味扑面而来。 身后传来骑士们的声音,火光照射到地下,那是他们举起的火把。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 他并不惧怕郁金香公主,对方在他看来非常好杀。只是,他仍然记得一个情报。 普拉亚,是存在ss级魂猎的。 这名ss级魂猎守候在王城,平时不轻易出任务,只为了郁金香公主的安全而战斗。 这是他到达普拉亚第一天,就得知的消息。 现下,塞维亚不在他的身边,阿尔切列夫也失去了消息。稍微苟一些是最好的选择,偷宝贝不用闹得人尽皆知。 “过来。”他一头扎入黑暗之中。 手中圆圆的光照亮前往的路,这是一处满是尘灰味道的长廊,看上去很久没人走过,甚至还有黏糊的蜘蛛网。 两人在走廊中快速行进着,苏明安顺手朝后放了一记空间震动,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后方骑士的叫喊声被坍塌而下的石砖迅速掩埋。 “你可真够胆大的,万一这里塌了怎么办。”奈落看了一眼身后封死的路,跟着苏明安绕过好几个弯。 苏明安没回应她,他正在寻找正确的路线。 地下通道四通八达,苏明安尽量寻找那些看起来不那么旧的,像是有人走的地方走。因为藏宝库大概率会有人打扫,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走着走着,他盯着手里地图上的红点。 明明距离应该已经非常之近,按理来说,他们已经渐渐和藏宝库的位置重合…… 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了一道极为厚重的铁门。 铁门如同镶嵌一般,嵌在了土墙之中,铁门之后似乎还有机关,看上去防卫十分严密。 一旁的土墙上,挂着未亮起的灯。墙边躺着一柄沾上尘灰的竹条扫帚。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藏宝库。 在一连串的拐弯后,它很幸运地,出现在了他们的正对方向。 一旁的奈落眼里现出狂喜之色。 苏明安正想迈开步子,忽地听见一道声音。 “——地面上好像有声音,是那些骑士们,你听到了吗?谢路德。” 苏明安骤然止步。 前方,拐角处,一道黄鹂鸟般动听的声音远远回荡,听声音便可以想象,这应该是一位优雅而美丽的少女。 事实上也确实没错。 苏明安知道,前方,右方转角处,与他们呈九十度方向,被土墙遮挡的少女,正是郁金香公主。 这是她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 奈落也紧张起来,看起来郁金香公主带给她了极为深重的恐惧。 怎么办。 奈落用眼神示意他。 如果他们要进入那道铁门,身形势必会暴露在那个转角。 而且,听声音,郁金香公主似乎是正朝这边走来的…… “是的,公主,或许骑士们正好经过这里。”又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这是谢路德的声音。 看起来,郁金香公主正带着刚晋升为王城骑士的谢路德前往藏宝库。 “难为这些骑士了,这个时间点还需辛苦地巡逻。”公主说。 “为了保护公主您的安全,这是我们的职责。”谢路德声音带着笑意,听起来便令人亲近。 苏明安回头,后面正是一条极长的长廊,哪怕现在立刻转身,往回跑,也会被转过拐角的郁金香公主瞬间发现。 奈落此时跛着脚,也根本跑不快…… 苏明安贴着墙面,手中渐渐提起了亚尔曼之剑。 他已经在思考杀死郁金香公主后应该怎么办。 琥珀之刀的空间技能已经用过,杀伤力便不如亚尔曼之剑强,如果那位ss级魂猎恰好不跟在公主身边,他能够一剑毙命…… “谢路德,你真是一位极好的光明骑士,我后悔我没有早些遇见你。”公主的声音传过来。 苏明安贴着墙面,微挪脚步,朝着拐角一点点靠近,旁边的奈落也屏住呼吸,手中提起了长枪,尖头朝着那处方向。 而此时,那抹提灯的光晕终于转过拐角,一抹身影走了出来。 苏明安刚想出剑,却发现那并不是公主。 长身玉立,未穿铠甲的英俊骑士,正与他对上眼。 提着灯的谢路德露出怔然之色,他完全没想到苏凛会在半夜出现在这里。 苏明安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出剑。 如果谢路德警示,后方的郁金香公主会第一时间逃跑,藏宝库可能也会开启机关,让他们彻底无法进入。 谢路德和他已经是彻底的敌人,对方应该知道了他和魂族有关系的事。 嫉恶如仇的光明骑士,不可能在看到鬼鬼祟祟的他时隐而不报。 他手中已经开始酝酿起空间震动。 “……公主。” 而谢路德却在此时回过了头。 提灯的光晕在拐角处一晃,而后像朵云般飘了回去。 “我听到了骑士的警示声,上面应该出事了。”谢路德转过了身,朝着公主的方向走了过去。 “地面上?可刚才你不是说,是他们正好走过这里吗?”公主的声音传来。 “警示和巡逻的声音不同,地下隔音太好,我方才听错了。”谢路德说:“公主,或许我们应该回去看看。现在是海上盛宴时间,不能容忍破坏规则的外来人踏入我们的王城。”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回去看看。”公主说:“毕竟,为神明大人维护和平安稳的海上盛宴,是我的职责……” 那抹光晕渐渐远去, 苏明安在等待片刻后,探出头去,右边的长廊里已是一片漆黑。 “光明骑士?”奈落也紧跟着探了过来:“我听过这个狗娘养的公主提起过。” “怎么?”苏明安走到门前,研究着门锁。 他没有钥匙,看这架势,这铁门也很难斩开,他只能切换成影状态,用泯灭磨一磨门。 “据说他是这几十年来与光明元素最为亲和的骑士,那狗娘养的公主在提起他时,还很高兴。”奈落说:“她说‘很遗憾,我到了现在才遇见他,他是王室预言里提起过的,最有可能成为传说中的勇者的存在,教皇真是将一件瑰宝送到了我身边。’” 听着奈落的话,苏明安紧绷的神经都动了动。 “勇者。”他说着。 “嗯。”奈落说:“应该是普拉亚当地的本土故事吧,类似于‘能够终结灾难’的人的敬畏性的称呼?看着刚刚他的样子,也挺正派,还给你打掩护呢,像个好人。” 苏明安收回手。 “奈落,你现在顺着原路走回去,在从这里看不见的地方等我,我有些事要听。” 他已经不打算用泯灭破门了。 他准备空间位移进去,单人进去,然后等待,听听公主和谢路德这个所谓的“勇者”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奈落耸耸肩:“你确定不要我的帮忙?记着我的美丽珍珠。” “回去。”苏明安说。 奈落转身,手中的红枪打了个转。 她瘸着腿,有些费力地往回走,渐渐看不见身影。 苏明安盯着面前的铁门,一瞬位移进入。 对于这种门后不知道是什么的情况,他还有些担心。毕竟若是位移进了一堵土墙中,或是位移进一片岩浆中,那就是倒了大霉。 但好在,他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他没有看见本该存在的,堆积如山的金币宝石,或是其他的什么珊瑚珍宝。 ……他看见了一片堆在地上的铁笼,铁链,散落在桌上的书卷,以及染血的一堆堆布匹。 他看见了许多人。 他们普遍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他们躺在笼子里,或是锁骨被铁链穿着,露出带着斑斑血迹的躯体。 此时人们都像昏迷过去一般,没人发出声音。 地上有着斑驳的血迹,墙面还拖着一层带着血痕的血手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血的味道。 苏明安迅速上前,翻了翻桌面上的书卷,发现这是些记载着古老海妖传说的故事。 【获得了海妖眷顾的人类,除了培养他们的‘替代品’,还可以得到灵魂的升华。】 【远古神明艾古修斯告知他们,除了不朽的肉体,这些幸运儿或许能通过对于同胞的改造,来保存自己不朽的灵魂……】 苏明安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藏宝库。 而是奈落提起过的,郁金香公主吸取他人生命力的实验室。 他将手里的书卷还原,刚想看看这些昏过去的人们,忽地听见门外传来开锁声。 ……回来的这么快? 苏明安立刻环顾四周,直至找到了一片柜子。 他打开其中的一扇钻了进去,迅速将柜门合拢。 他刚进柜,外边便传来了脚步声。 很显然,公主和谢路德回到了这里。 “叮叮当当——” 外面传来锁链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男人的哀嚎。 “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什么都会说……” “真的?”这是郁金香公主的声音。 她的语尾上扬,听起来情绪十分高昂。 “真的,我都会说的,只要你别异化我,不要……不要让我变成别人那样,哪怕杀了我都行……”男人求饶道。 “那便,继续和我说说吧。”公主笑着拉着锁链,如同拉狗一般扯着男人的脖子。 “……关于你们这些所谓的,‘玩家’的事情。” 三百六十四章·BE13·“新世界” ……“玩家”。 苏明安在柜子里,听到了公主亲口说了这个词。 他感到有些疑惑。 在不同的世界副本之中,这些npc们对待玩家的态度各异。 有的明确地会知道他们这群“外来者”是玩家,甚至将他们视作侵略者,有的npc则像是开启了自动屏蔽系统一般,不为此感到诧异,如同听到他与鸢尾交流的塞维亚。 但很显然,这位郁金香公主是前者。 至于这些npc表现不同的原因……苏明安更倾向于,像公主这样的存在,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npc。 他们十分特殊,能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并非真实,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游戏。 “关于玩家……这个,这个我全都知道。”男人像倒豆子一般,把玩家的事情全部说出:“是这样,我们的家乡被一群高维生物占据了,他们强迫我们成为‘玩家’,让我们来到你们的世界,完成任务,获得奖励……但我们都不是故意的,我们也不想玩这个该死的破游戏,我们也只是被逼无奈……” 苏明安听着男人叽里呱啦把事情全盘托出。 男人说了很久,包括最初的开幕式,然后一直说到现在的副本,他说完后,便是一阵久违的沉默。 “你是说。”公主忽然出声:“我们的世界,只是供给你们玩乐的一个游乐场?” “不不不!”男人立刻否认:“我们也是被迫的,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你们的世界,只是那些高维生物,他们,他们……” “愚蠢的家伙,我问你们——被握在别人手里的剑,那便不是剑了吗?”公主冷笑一声:“侵略者们,我的王土不需要你们的踏入,我的故乡也不需要你们拯救。生存或者灭亡,那都将是我们的宿命,我是王室的唯一继承者,我向你宣告,这片大地——永远都不会需要你们。” “嘭!” 苏明安听见一声沉闷的声音。 原本还在求饶的男人,彻底失去了声音。 “谢路德,你听见了吗?他说我们只是任务的发布者,没有自主意识的存在呢。”公主说:“我想我有必要插手这次海上盛宴,让这群占据了我们居民身体的侵略者们死于风暴。” 谢路德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公主,那样一来,我们的居民也会死。而且,您明白的,神明大人不会希望参赛者们如此无意义地死亡。” “是吗?”公主说着:“也罢,我确实需要等待,毕竟距离收网,也不过两天了……” “您说什么?什么收网?”谢路德疑惑道。 “……”公主忽地顿了顿。 她转移了话题: “——谢路德,你是几十年来,生命亲和天赋最好的骑士,我信任你,才会带你来我的私人实验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你变成如我一般的存在——我可以让你同我一样,拥有恒久的生命。” “抱歉。” 面对永生的诱惑,谢路德却断然拒绝:“您是唯一的继承者,您需要恒久的生命,但我并不会享受这般的恩赐,我宁愿生老病死,终身守候在王城之侧,恳请您准许我。” “你知道拒绝我意味着什么吗?我已经带你来到了这里,带你看了我封闭已久的秘密,你觉得我还会平安无事地放你走吗?”公主冷声道。 听着她的威胁,谢路德却平静地跪了下来。 他额头触地,身形没有一丝颤抖: “公主,如果您想永久保守这个秘密——那么身为王城骑士,我愿意因为您的命令去死。” “……”公主听着,愣住了。 困惑的神情在她的脸上浮现。 她难以理解这种可以为了所谓“骑士精神”而去死的人。 “我竟不知道……”公主轻声说:“你对我的忠诚,究竟是你伟大的骑士精神和自主意识所驱动,还是那群玩家们口中主办方的‘人物塑造’在作祟。” 谢路德并未动摇。 他的声音始终稳定,似乎从不夹杂什么带着欲望的私人情绪: “至少现在,我的一双眼睛只能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普拉亚王室的郁金香公主,是我以骑士守则宣誓效忠过的人。” 公主叹了口气。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要让谢路德去死的意思。 铁链的声音叮铃作响,笼门开启,里面昏迷的人们被她拽出。 这些人们开始依次苏醒。 “公主,公主求你放过我们吧,我真的只是普拉亚的良民,我只是……我只是忘了些事情。”有人开始求饶。 “不。”公主的语声显得很冷漠:“你不是我热爱着的人们,你只是个外来的侵略者,从其他世界前来的玩家们。”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玩家?”一个女玩家满脸震惊地开口。 “这应该是个副本设定,这个公主应该是个能发现玩家存在的npc。”旁边有个胖胖的玩家小声说着。 他的声音小,郁金香公主的耳朵却很灵,她锐利的眼神迅速扫了过来。 胖玩家对上她的视线,立刻吓得瑟瑟发抖。 “副本设定。”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什么都是副本设定——那我可不可以说,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玩家’的家伙,也是被所谓‘玩家’设定驱使了的存在?” “你胡说些什么!” 一个红发女性高喊出声:“大家快上!她的身边没有那个黑漆漆的家伙,我们可以趁机逮住她,逃出去!” 她的话语一出,玩家们也纷纷响应。毕竟他们心里也知道,如果现在还不抓紧机会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个公主npc……真的会真正伤害到他们。 在此之前,已经有好几个玩家被她身后透明的灵魂吸走,而后变成了一群苍老至极,只会自言自语的家伙,像是失去了灵魂。 有了第六世界的经验,他们绝对不能被“异化”在这里。 要么现在立刻自杀,回归以保全自己,要么抓住机会,杀了面前的这个npc,逃出去! 他们一时有些不敢自杀,那么就只能往前冲了。 有人的身上亮起光波,有人手中出现了血色的印记,有人的脚下甚至现出了一个黑白色的八卦阵。 而公主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年轻的光明骑士站起身,持剑守在她的身前。 望着扑过来的这些满身血痕的玩家们,她轻轻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小黑。”她说:“控制住他们。” 在这一刻,哪怕是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向外看的苏明安,都察觉到了一股气压。 戴着黑帽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公主的身侧。 他伸出手,未曾有什么预兆,所有扑上来的玩家便瞬间被漆黑的锁链缠住,重重压在地上。 ……这是那名守在王城的ss级魂猎。 他的战力起码在三千以上。 ss魂猎能被随叫随到,这说明贸然刺杀公主的行动绝对不可取。 苏明安透过缝隙往外看,看见公主在男人的保护下,一步步靠近这些满脸痛苦的玩家们。 “你们会感到荣幸,异界的来客。”她说:“因为你们即将化为被我永久控制的祭品。” ……永久控制。 听着这个词,苏明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弹幕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等等,米娜,我发现这个副本好像并不是这么阳间。】 【早就有人在论坛上说了!从白沙开始游戏副本就已经不对劲了,没看见病院里精神患者已经那么多了吗?】 【难道说,这个公主掌握了吸取灵魂的方法,能直接对人的精神造成伤害?】 【兄弟们,我原本还对下场有些跃跃欲试,现在我是真的怕了……】 【我觉得,大家是不是要常备一个自杀性技能?方便在这种情况下一键自杀?就算是被清空回归,也肯定好过被什么“异化”!】 【大家!我们不是侵略者,我们也是被伤害了的人们!这个公主没有资格指责我们!】 【现在还哪管谁是侵略者的事啊……我估计,以后主神世界里甚至还会出现在大街上游荡的,只剩身体的空壳玩家。】 【太恐怖了,那我以后不敢出门了。】 【谁管你出不出门,现在倒是眼前这群玩家要倒大霉了……】 透明的灵体,出现在了公主身后。 她走到了那个扬言说要“逮住她”的红发女人面前。 这名女性玩家还没有遭受过迫害,面目还很年轻,并没有变成满脸皱纹的模样。 见公主走到她的面前,她趴在地上,咬牙切齿道: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就现在。” “不。”公主贴近她,轻声细语地道:“……我要让你永久失去成为‘玩家’,甚至成为人的资格,外来的侵略者。” 她抬起了手。 “——放过她!” 一旁,一个同样满身伤痕的男人愤而开口。 即使他被吓得面色苍白,也哆嗦着嘴唇在大吼:“你要是恨我们,就杀了我们,我们自会离开你的世界,何必,何必——” 听着他愤怒至极的话,公主抬起了头。 她那琥珀般的双眸中,也现出了几分真实的愤怒。 “——看得出来,你们这群家伙,曾经生活在一片童话般的土地上,你们未曾经历过死亡的权衡,也未曾注视过真正的惨剧——你们或许以为,平日里困扰你们的蝇头小事便是最大的困厄?”公主冷笑一声: “真是一群可悲的家伙,哪怕成了别人手里的刀,你们似乎还依然生活在以前的人生里。” 她的身后,透明的灵体漂浮着,而后缓缓缠绕上了她的手指。 白色胶质的流动体,穿梭在她的指尖,渐渐将她白皙的手化为了海妖一般的,长着长长十指的爪子。 “比起所谓的,被副本控制的我,你们更像一群被主办方驯养得无比乖巧的动物——真天真啊,侵略者们,居然这样对我怒吼,看来你们经历的惨剧,甚至还根本没有我这样的本土居民得多……你们或许还需要多一些历练。”公主的手,缓缓贴上了红发女人的额头。 “……而我将为你们上一课。”她说。 面对着公主伸过来的手,女人在发抖。 她的眼珠不断晃动,唇瓣颤抖,牙齿打颤,就连身上刚刚冒出了一丁点火焰也瞬间熄灭。 她在害怕,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从前多么阴间的副本都没能令她退缩过,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有再来的机会。 但现在,她彻底陷入了恐惧之中。 “——你住手!”旁边的男人硬生生地挣脱了一根锁链,他的身上肌肉凸出,技能已经被动用到了极致。 在一条条漆黑的锁链之中,他奋力伸出手,崩裂而出的鲜血涂满了他的手臂,他咬着牙,皮肤烫的像西瓜瓢一般鲜红。 “咔哒”。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黑帽魂猎侧过头,他没想到这群弱小的家伙之中,居然有人能够勉强挣脱他的锁链。 他伸出手,刚想再度控制住这个男人,却听到公主笑着在说。 “让他来。” 黑帽魂猎收回了手。 公主俯视着下方的男人:“如果你想救这群家伙,那就来吧。我会让你们这群幼稚的家伙明白,爱情这种感情,在生命和灵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看着他猛地扑过来,神情未变。 她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柄剑,随时准备出手。 她看着他全身染血,伸出了捏得紧紧的拳头…… ……而后看着他一拳打断了旁边红发女人的脖颈。 公主微微愣神。 男人在她的面前再度挥拳,打爆了他自己的头。 身首分离的尸体双双倒地,公主面色阴沉。 “……这群玩家真是有意思。”她说:“小黑,控制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她举起了手。 身后的灵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摇,趴在地上的玩家们动弹不得,纷纷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别异化我!公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绝对能帮到你的!”一个寸头的大汉立刻开口。 “我不需要什么秘密。”公主眼含冷色。 “——关于那个,苏凛!苏凛!他是我们之中最强的玩家,他也被附身了。我知道六十多年前的故事,但他根本不是以前的苏凛——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弱点——” 公主的手微微一滞。 三百六十五章·“白骷髅”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玩家之间还有一个聊天的公屏,他还有队友!我能带你找到他——”大汉见公主有些动摇,立刻继续喊着。 在片刻的失神后,公主笑了声:“可惜,他是不是以前的苏凛,对我而言,不重要——因为我的网已经布下,他一定会死。 至于你们——一群恶心的外来侵略者们,被异化,就此成为普拉亚的养分,这将是你们的荣幸。” 她的身后,透明的灵体一瞬放大。 趴着的玩家们,身上浮现出了白色的气体,他们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中漂浮失去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感觉着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快杀了我……”面目渐渐变得苍老的一个男玩家痛苦哀嚎着。 对他们而言,现在即使是死亡,都等于一种救赎。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公主的话语是真是假——是否被异化了的人,此后再也回不了主神世界。 那对他们而言,同真正的死亡毫无差别。 下一刻,这名男玩家忽地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嗡鸣声。 从视野的余光中,他恍惚看见,有一只手,从推开的柜门中伸了出来,空气在那伸出的五指间剧烈震鸣,如同沸腾了一般。 他看见了一双极为平静的双眼。 “轰——!” “——苏凛!” 公主尖叫出声。 苏明安猛地跳出柜子,一道漆黑的铁链贯入他原本躲藏的地方。 “嘭!” 木柜四分五裂,木屑擦过他的手臂。叮叮当当的系统提示响在他的耳边。 【获得道具(刘长青的钱包)】 【获得道具(大型生命回复药剂)】 【获得装备(萨克的黄金手杖)】 【获得装备……】 …… 苏明安这一下空间震动,杀死了除了几个npc外的所有玩家,但装备道具却没有掉多少。他和其他玩家的实力差距太大,爆率已经很低。 他随意扫了眼这些东西,基本都是白级绿级的东西,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 不过,他这一下本就是救人的效果大于杀人,并不影响。 现在,杀这些人,其实就是在救这些人。 “小黑,抓住他——”公主猛地后撤几步。 名唤“小黑”对ss级魂猎伸出手,锁链如蟒蛇一般攀在他的手上。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检测到战斗情况,进入boss战模式。】 【当前boss(黑派克),战斗力:3500】 【胜率对比:7.5%】 …… 苏明安瞟了一眼这个敌方战斗力,而后果断没动。 “咔哒” 漆黑的锁链发出机关一般的清脆响声,以他为中心缠绕上来。他站在原地,攥紧手心,由着锁链绕了上来。 “……居然被你跑到这来了。” 见苏明安被束缚住,郁金香公主的面部情绪勉强平复下来。哪怕是一向冷静的她,也被在柜子里突然出手的苏明安吓到了。 “……没想到,你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咬牙切齿道。 “是吗?”苏明安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任由我发展势力,而后等着海上盛宴这一波?” 他刚刚有些疑惑,现在却是想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帮他发展势力了。 因为所谓的“对等原则”。 塞维亚曾经说过,在海上盛宴之中,若有一方实力过强,维持不了平衡的局面,便容易引来更加强大的敌人。 ——郁金香公主是故意让他发展势力,看着他势力越发强大,然后等着他自取灭亡的。 她从一开始就想让他死。 至于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他猜测,可能与海上盛宴的规则,或者与神明的嘱咐有关。 “你很聪明,给我的感觉也很熟悉。你的神情,行为……甚至说话方式都和六十年前的苏凛很像。”公主冷眼看着他:“若不是那群自称玩家的家伙把你供出来,我还真没想到,苏凛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苏凛。” “在我看来,郁金香公主,也不是原来那个公主了。”苏明安笑了声。 他想起了苏凛记忆里,眼前少女在小巷中崩溃哭泣的模样。 ……简直和面前这拿人命做实验的疯子,完全相反。 “苏凛,你不该回来。”公主盯着他。 那漂亮的,阳光一般的发下,是一双显得有些阴冷的眼睛。 “……这片土地只要有我和神明大人就好了。普拉亚不需要第二个统治者,你早在当初离开这里时,就该明白,除了海外的那些帝国,你没有去处。” “我不回来,结界你来管吗?” “我来。”公主应声:“不过是需要多死一些人罢了,为了普拉亚的未来,这是必要的牺牲。” “……从来没有‘天生牺牲者’的设定啊。”苏明安叹了口气:“这种话我真不知道要说几遍。” “真是熟悉的感觉,你和苏凛说过的话都一模一样。”公主举起手:“那些所谓的主办方在选人时,会刻意这样匹配吗?” 苏明安看着她举起的手。 透明的流质流淌在她的指尖,她身后的灵体光芒大放。 “既然已经出手,那便没有办法了。”公主冷然道:“我相信,神明大人会原谅我的行为。” 苏明安攥紧手心,身上的锁链发出轻响。 在这一刻,另一只手忽地搭上了公主的手臂,阻止了她出手的行为。 “抱歉,公主。”谢路德终于出声:“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谈谈,身为玩家,苏凛与我们并非完全利益对立,我们没有必要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的眼神很明亮。 或许他真的认为,双方之间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他相信人世间的善意。 公主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些失望。 “小黑。” 她说: “控制住他。” 黑派克瞬间出手,一把按住谢路德的脊背,将其猛然按倒在地上。 拉住公主的手消失,公主手上的流体向前而动,猛然贴上了苏明安的额头。 一股吸力猛然传来。 苏明安刚接触到这流质便确定——这东西真的会对玩家精神造成伤害。 ……这个副本,玩真的。 “诺尔。” 他立刻唤出了这个名字。 下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紧紧攥紧的手中,怀表自动脱出,秒针急速转动着,表盖已变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咔哒!” 身上沉重的束缚消失了。 白光包围了他,周边的景象在此刻瞬间模糊,只剩下秒针的滴答声在耳边作响。 左上角的hp生命条在迅速下降,从满血掉到了几乎见底的位置。 这是使用怀表传送的负面效果,血液的急速流失不能用完全对等的hp来计算。 他一瞬间陷入到濒死的境地。 “嘭!” 还未仔细观察眼前的景象,苏明安便猛地倒在了地上。 他现在全身发冷,眼前视野也处在极度晕眩的状态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他早已准备好的左手抬起,强行给自己打了一针强生剂,休息片刻后,他缓缓爬了起来。 他现在应该已经传送到了诺尔的身边,诺尔这边有他事先派出的阿尔切列夫,又是自己队友,现在的处境应该比较安全。 “诺尔。”他叫了一声,手在地面上摸了摸,忽地觉得有些潮湿。 迟来的血腥味扑上他的脸,他眨了眨眼睛,湿冷的空气从气管猛地灌了进来。 此时他的嘴里一股血腥味,像是内出血了一般。 生命值在缓慢回升,他动了动手,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这应该是室内。 在视野中有些亮眼的,金色的发色,如同一团小小的阳光一般晃荡着。 在听到他这边的动静时,诺尔回过了头。 “诺尔,我是紧急传送过来的,我现在已经知道郁金香公主的阴谋——或许我们需要临时转换策略,先集合力量对她下手。她能够真正给玩家造成精神上的伤害。”苏明安说。 诺尔似乎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一直就觉得这位公主的角色定位有怪异之处,原来她才是最终的boss。” 那团金色的发色晃着靠了过来,还有一阵高帮鞋敲地的清脆声响。 在这时,苏明安模糊的视野逐渐恢复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本准备说的话顿住了。 ……他未曾想过,自己会看到与之前公主的实验室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 他看见了——关在铁笼里,昏迷过去的人们,还有摊在桌面上,染着斑驳血迹的黄色书卷。 地上淌着细细的,溪流一般的血,潮湿的墙壁之上,是大片大片像刚被洒上去的血迹。 而眼前走过来的,拥有一头灿烂发色的少年,身上礼服一般的长袍,染着红梅花一般淋漓的鲜血。 他戴着一对洁白的手套,像是还没来得及取下。 苏明安视线下移,看见地上散落着的一些铁制的器具,以及几个面目苍老,失去气息的男人。 这是一间实验室。 诺尔的实验室。 “……”他看了眼面前走过来的少年。 “你在做什么?”他问着。 他没有想到,自己这突然的一个传送,见到的,会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诺尔停下了步子:“这是,提升我实力的方法。” “像你对那些孩子做的一样?” “不,完全不一样,那只是交易,而这个,这个算是新的,新实验。”诺尔摆手,面对着苏明安,他的神情有些慌张,似乎非常急于解释:“每到一个新的世界副本,我都会试图寻找它们根植着的本源,世界的本源,生命的本源,能力体系的来源……这些被我做实验的,都是npc罢了,他们不算人,不算的!” 他的语气分外急切,眼中也布满血丝,看上去十分疲惫。 “……”苏明安沉默片刻:“诺尔,我问你,你之前送我的刀,名字叫什么?” “琥珀。”诺尔瞬间答上来。 “我还以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苏明安说。 “你在怪我?” “没有,为了提升实力而这么做,你没有错,我不怪你,这是你的自由。”苏明安说:“只是这场面似曾相识,令我有些感慨。” “什么?” “就在方才,郁金香公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苏明安说:“她说,将要被异化的这些玩家,不过是其他世界的外来侵略者罢了,他们不算人。她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拯救那些她爱着的,普拉亚本土居民罢了。” “……” “世界之间的对立,我现在看得算明白了。”苏明安笑了声:“其实谁都没有错。” 他说着,路过阿尔切列夫:“走吧,先去找塞维亚,想办法杀掉郁金香公主,不然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对我出手。诺尔,你的实验要是做好了,就尽快联系我,我会等你。” 他推门,门外是相比于室内格外清新的空气, 这似乎是一处普通的居民街道。 他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被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挡住了。 这是一个拿着镰刀的农民,他的身下,护着一个面色青紫,同样已经死去的小女孩。 “……” 愈下愈大的大雪,阻隔着他望远的视线。 透过片片洁白的雪花,他望见隐藏于风雪之中那片云中城的阴影,如同巨兽般浮现在人们上空。 ……据说,那里居住着庇护居民的,仁慈善良的神明。 他抬着头,雪花落入他的双眼。 他没有按照自己之前话语中所说,迅速离开的意思。 事实上,他在等待。 “——苏明安。”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推门声。 他并没有转身,而是用后背对着诺尔。 “——你想上云上城去看看吗?”诺尔的声音传来。 “三天后?”他问。 “不。”诺尔抬起手:“现在。” 风声传来。 漆黑的翅膀,擦着平房缓缓而过,一道巨型的乌鸦身影浮在空中,宛如动画中能轻易推倒楼房的怪兽。 …… 坐在乌云一般的巨型乌鸦上,苏明安体会到了一把坐热气球的感觉。 不过,热气球应该没有这个刺激。 大雪粘在他的身上,由于周围的气温过低而久久不化,他抓着名叫“茵可”的乌鸦的背,狂风夹杂着刺骨寒冷的冰雪朝着他的头上吹。 诺尔趴在一旁,头上也满是不化的积雪。 乌鸦缓缓上升,翅膀如同两朵摊开的乌云,一瞬遮住了天幕。 下方的玩家们抬起头,看着这一幕都傻了。 “我靠……那是什么?” “那是世界第二,诺尔的乌鸦!那帮人说的是真的,苏明安和诺尔真的在这个服!” “你们还不知道吗……前五个普通据点都被人家霸占了,不过好像那帮魂猎接收了什么命令,已经准备退出了。” “第一玩家,快下来,南区码头……有……” 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乌鸦的高度不断抬升。 三百六十六章·“云上城不存在神明” 从茵可的背上,苏明安看见下方的玩家们如同蚂蚁一般渺小,黑点般分布在这座岛屿的大街小巷。 河道纵横交错,将这片染满鲜血的土地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 他看见了那座布满金光的神圣教堂。 顶端的琉璃在雪中光彩不减,一道虚幻的金色桥梁,从那顶端架设而上,像连接起了普拉亚和天空中的神明城市。 像座跨越于天际的金色银河。 风雪迎面刮来,苏明安低下头,将脸埋在乌鸦的羽毛里,避开过于势大的风雪。 身上仍然穿着的魂猎服有点单薄,再加上大量失血,他现在感觉从里到外都很冷。 “……苏明安。”诺尔的声音透过风雪,从一旁缓缓传来:“你觉得什么是神呢?” “抱歉,我现在心情很差。”苏明安把头埋在还算暖和的羽毛里。 若是以往,他还会和诺尔谈一谈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只觉得疲惫。 忍着疲惫抵抗着寒冷,还要时刻思考下一步的行动,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他这边不应声,诺尔却自己说了起来。 “目前的世界,人类的世界已经进入了信息化的时代,他们善于储存信息,转化信息,共享信息……如果没有世界游戏,持久的量变会造就质变,再这样下去,他们在科技方面的成就会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除了信息化之外,他们在生物方面的进步也可圈可点,相信合成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生命,其实并不会太远。 人类……能够整合信息,挖掘思想,甚至于,到了并不久远的未来,他们还可以——创造生命。” 诺尔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显得有些闷闷的。 “苏明安,你觉得,这样的人类,是否符合我们此前对于‘神明’的憧憬?” 苏明安哈了口气。 冻僵的双手稍微回复了点温度,他抬起头,看向距离已经不太遥远的云中城市。 他们的高度已经接近那座城市。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呼吸也越发急促,海拔过高造成的反应已经开始影响他。 “……苏明安?” 苏明安侧头:“诺尔,我暂时不想谈这些。” 他抬起眼皮。 他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细微的蓝色鳞片生长在诺尔的脸颊旁,诺尔那双格外湛蓝,如玻璃般的双眼正无声注视着他。 他可以看见诺尔眼中的平静和冷漠。 “为什么会有闪电,有风雨,因为神。”诺尔说:“为什么土地会结出粮食,植物会自然生长,因为神——这是很久以前,愚昧的人们的观念。” 苏明安注视着他。 他可以看见细微的血丝在对方的眼底交织卷曲,像凝固的浪纹。 “……而愚昧,贯穿了人类的整片历史,包括现在的我们,也逃脱不了‘愚昧’的限制。”诺尔看着他:“所以,我们眼中的高维,会是什么?是无法被反抗的伟大存在,还是,一个侥幸获得权柄的幸运儿,可以被我们彻底推翻的机会主义者?你觉得,神明是否能够穿梭无尽的时间线,而人类又是否能成为这样的‘神明’呢?” “诺尔。”苏明安直接打断了对方:“你绝对遇见过海妖,别说这些话,我们先从天上下去。” 诺尔的这些话太危险了。 或许是受了精神上的影响,诺尔已经无法保持冷静,竟在全世界的直播前,说出这种话。 他不会让诺尔变成下一个被针对到死的水岛川晴。 “——这趟旅程已经启步,便不会再返程了。”诺尔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微笑起来。 在这一刻,他的语声无比激昂: “——苏明安,我将要带领你,前往你的‘新世界’。” 即使是苏明安,此时竟也没听懂诺尔在打什么谜语。 谜语人棋逢对手,他竟有些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他看着诺尔取出了一个银白色的控制器,看着诺尔的手按在了控制器之上。 白雪落在他的指尖。 “苏明安。” 在这一刻,诺尔的语声突然变得有些哽咽。他侧过头,用着一种极其复杂,又满怀希望的视线看着苏明安: “……我爱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人们。” 忽地,苏明安的注意力猛地转移到了另一边,那是影所在的视角。 全身缠满透明丝线的阿尔切列夫,猛地出现在了准备退场的魂猎之中。他的手杖,已经对准了影。 苏明安立刻要提醒影。 “嘭!” 血花在他的另一端视野之中炸开。 他的胸前盈满了被穿刺而过的幻痛。 诺尔有些僵硬地放下手里的丝线控制器。 “……你还真是准备充分。”苏明安忍着痛说了一声。 影死了。 死于突然袭击的阿尔切列夫之手。 而阿尔切列夫的身上,还缠着诺尔的丝线。 能控制阿尔切列夫的丝线……苏明安不信现阶段的玩家能有这么变态的技能。 要么,是某种一次性的特有装备,要么,便是诺尔利用了副本中的一些特性。 诺尔用着这么一种来之不易的东西,控制了阿尔切列夫……而后竟然选择了去杀影。 苏明安确实存在试探诺尔的意思,而且这个档确实也不太好,他需要一次回档,不如就在死前看看诺尔会不会出手。 但他没想到,诺尔不但出手了,还出手得这么干脆。 诺尔的神情有些僵硬。 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现在你便没有退路了。”诺尔轻声说:“或者,你可以选择在这里杀死我,然后跳下去。没关系,如果你有把握在高空落体后,还能准确把握空间位移的距离的话。” 苏明安没有理会他。 他的视线,对准了云上城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看到些什么。 “哪怕在我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后,你也丝毫不紧张。”诺尔在后面笑了声:“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苏明安并未回应诺尔。 乌鸦正在越飞越近。 他已经隐约能看见那座空中城市的一角。 那是一片白玉一般的地面,并未落雪,那座云中之城很美丽,与外界的风雪完全隔开。 身后继续传来诺尔显得有些聒噪的声音,这个人似乎迷上了自言自语。 “……苏明安,我大概要在这里结束我的旅程,因为我已经从中央大图书馆知道,我是受了塞壬王的影响。”诺尔说:“这种影响……凭我自己根本无法解决。而如果我想要救自己,只有一种方法……” 云中之城的轮廓已经渐渐清晰。 苏明安抓着乌鸦脊背上的毛,一点一点往前爬,手脚用力,渐渐攀上它的脖子。 诺尔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你看见了吗?天空之上,那座城市的模样。” 苏明安抬眼望去。 ——那是一座极为美丽的云中城市……或者说,教堂。 高耸入云的塔楼,金光闪烁的教堂穹顶,晶莹剔透的台阶宝石。 两名手持武器的铠甲人守护在那座教堂之前,身上升腾着金色的光辉。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座漂亮的教堂周围并无行走的人们,并无所谓的六十年前的普拉亚居民,甚至连一点生命的气息也没有。除了那座教堂,便只有宽广的平台,甚至连其他建筑的影子都没有。 ……这只是一座空无人烟,如同模型一般的教堂。 根本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的气息,宛如一座死城。 …… 【完美通关进度:70%】 【探索度:90%】 …… “你看到的这个,对你还算有帮助吗?在看见云中城的模样后,你能找到解除海妖影响的法子吗?”诺尔侧头问他。 “……帮助很大。至于海妖,也许吧。”苏明安说。 “那我便放心了。”诺尔露出笑容。 “你是在帮助我?”苏明安没看懂诺尔这似敌似友的一系列行为。 “——我当然是在帮助你,我们不是好队友吗?”诺尔有些无辜地回应。 “那你为何杀死影?”苏明安转过身来,与他对质。 诺尔笑而不语,只是伸出手,摸了摸茵可的头。 茵可亲昵地侧过头,蹭上他的手心。 诺尔像是丝毫不在意目前的险境一般,语气仍然很轻松: “苏明安,忘了告诉你,根据我知道的信息,当升上高空后,我们的身边会出现无法被驱散的毒气。也就是说,当你看见云中城后,你的生命便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苏明安看向左上角自己的状态栏。 受晕眩影响太深,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又出现了一个名为“毒气”的debuff。 【debuff(云中城毒气):受到云中城毒气影响,每秒减血1%,此状态不可被驱散。】 …… “这就是你对我的‘帮助’?”苏明安看着诺尔:“你所谓的帮助,便是在已知自己被海妖影响,无法回头的情况下,硬生生拉着我一起去死?” 他说这句话时,胸口那股疼痛依然萦绕不散。 右上角的弹幕已经飙疯了,观众们完全不敢相信,世界第一和世界第二会陨落在这里,以一种内斗一般的,极为荒唐的方式。 这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苏明安,虽然结局是死亡,但这样一来,你看清了云中城的模样,不是吗?”诺尔笑了声。 “那你为何杀死影?”苏明安质问。 诺尔的眼中,忽地变得柔和下来:“因为这样能够更方便你。” “……”苏明安的语声有些颤抖:“方便什么?” “苏明安。”诺尔的手抚摸着黑鸦的头,声音透过风雪缓缓飘上来: “——你觉得,我杀死了影,会怎样方便你的行动?” 诺尔的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苏明安耳边炸响。 一瞬间,洪水一般奔腾的情感盈满了他的脑海。 他双眼微微睁大,原本准备好的质问一瞬间堵在嘴里。 杀死影,对他而言,唯一的好处只有…… ……方便他迅速回档。 风雪越来越大。 在这一刻,他近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有一只手猛地握住了他的心脏。 而此时,他的面前,坐在乌鸦背上的小少年,直起了身。 像是对着死亡和风雪讨要怀抱一般,他忽地大笑起来,畅快地张开了双手: “——去迎接你的新世界吧,苏明安——去拯救那个无知的我吧,苏明安!”他大声笑着,笑声像是透过了风雪的束缚,扬起大雪一般朝着外面传出。 他笑着,喉咙发出隐约的哽咽,像是破风箱一般发出阵阵嗡鸣。 ……像一位找寻到秘密的探险家,像一位发现新世界的航行者。 满身鲜血,立于雪中的金发少年,以一种不惧死亡的态度,向着漫天的风雪和毒气张开怀抱。 “——如果我的死亡能够帮到你的话,如果我的死亡能让你信任我的话——那么,相信我吧,拯救我吧,将我当作你最好的伙伴,将我,视作为了未知,而献出生命的伟大探险者吧!” 白雪披上诺尔渐渐冻伤的皮肤,像披上一层雪绒的华袍。 他畅快大笑着,伸出的手渐渐开始结冰,潜伏已久的毒气侵染上他的面容,少年脸边的鳞片开始逐渐碎裂。 在以白色为主要图景的视野中,苏明安看见,那一抹恍若晃着阳光的金色发丝,也逐渐开始染雪。 在这一刻,对方那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神,在他眼中分外明亮。 “嘭!” 诺尔的手,一把推上他的胸膛。 面带微笑的第二玩家,张开了白得近乎透明的唇。 他的眼中,有着狂信者一般张扬鲜烈的色彩。 “苏明安。” “……去拥抱你的新世界吧。” 高扬的宣告声,透过纷扬的风雪刺过来。 雪白的天空,在苏明安眼前坠落下去。 巨鸦之上,渐渐化作冰雕的身影,依然立在那里,张开双臂,像正对着一整个世界拥抱。 剧烈的风雪刮过苏明安的面容,他的眼中,还残留着强烈的震惊。 ……世界榜二。 这就是世界榜二。 他不是什么好运走到现在的小不点,也不是什么只知道卖萌和去游乐园玩乐的小少年。 ……他是诺尔。 是整个世界的第二。 他居然猜到了苏明安的死亡回档技能。 甚至于,诺尔猜到了在他们升上云中之城后,会一去不返。 他预料到了他自己的结局,知道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海妖残留的影响所异化,他必须要自救。 但苏明安此时对他极度不信任,如果只是等待,他无法保证之后苏明安一定会救他, 所以, 所以, 在迎接注定死亡的结局之前, 他选择了“自救”。 以“自身死亡”为前提的,一次“自救”。 他带苏明安升上天空,带他看清云中城的景象——而后强行让苏明安真正意义上,信任了他。以期待下一个回档,苏明安能够救到他。 他甚至不能肯定,苏明安的死亡会造成怎样的回档,是否能够真正意义上救到他,是否救的只是一个平行世界的诺尔。 但他依然这么做了。 因为这是身为“冒险家”,对于未知永久的好奇。 诺尔是苏明安这一路走来,这一路穿梭时间线而来,遇见过的,唯一一个连他死亡回档都利用上的人。 …… 【苏明安。】 【你觉得,神明是否能够穿梭无尽的时间线?】 【……而人类又是否能成为这样的‘神明’?】 …… 对诺尔行为的震撼,替代了被发现的恐慌。 更多的风雪压了上来,像是一场暴雨,在坠落之时,像胶水一般黏住了苏明安的思绪。 白色在眼前不断褪去,代之以不断浮动的暗色光影,像洒了一眼的雪花白。 在坠落的这一刻,苏明安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远行者曾经隔船相望。 ……而他们如今终于看见了伙伴。 高维生物是否发现暂且不提,但若是诺尔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那他是否已经找到了另一座“孤岛”? 他忽地笑了出来。 在快速的坠落中,他大笑了出来。 强烈的眩晕感和刺痛感扎着他的大脑,此时,他的身上像是每个细胞都在咆哮,火焰一般痛感随之灼烧上身。 他却像不会痛般,畅快地大笑出声。 他想起了诺尔说的话。 ……愚昧的人类,无法像神明那般,得以轻易创造未知,窥见天光。 那么,他们便学会利用已有的一切,绞尽脑汁,折下骨骼,燃烧生命,碎裂灵魂, ——而对着天际的神明举起宣战之火。 他们弱小、无知,只拥有短暂的生命、浅薄的视野,也无法跨越所谓的时间线。 ……却能利用“已知”的一切,去算计“未知”的一切,以拯救所谓的“未来”。 如果尚且不能胜利,那便待到下一轮回去闯,如果尚且无法窥见天光,那便将火炬交给下一任。 无人不知晓他们的卑劣和欲望。 而尚存的高尚和信仰,却使得这帮“探险家”一般的种群,得以于黑暗中燃烧至今。 死亡将使后来者顺之重拾尊严。 他们眼中, 曾刻着数千万条属于同胞们的疤痕。 …… 【如果我的死亡能够帮到你的话,如果我的死亡能让你信任我的话——】 【那么——相信我吧,拯救我吧,将我作做你最好的伙伴——】 【——将我,视作为了未知,而献出生命的伟大探险者吧——】 …… 【——苏明安!】 【……去拥抱你的新世界吧。】 …… …… “嘭!” 三百六十七章·“你对我的故事感兴趣了吗?”(“筱苏酥”盟主加更) “where the tree tops glisten(碧树熠熠闪烁)” “aen(孩童驻足聆听)” “th bells in the snow(雪橇声铃,悠扬叮咚)”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银色圣诞,我思我梦)” “with every christmas card i write(我在每一张圣诞卡片上写着)”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愿你日日欢喜灿丽)” …… 银铃作响。 门外传来玩家们跳舞和唱歌的声音。 被白雪覆上一层冰霜的窗外,绚丽的烟花于空中绽放。 室内燃烧的壁炉噼啪作响,火光跳动在暖色的地板之上。 被风雪冻得面颊微红的小少年,掀起门帘迅速走入。他的视线快速平移,而后在沙发上定格。 卷着手里地图的苏明安,正盯着跳动的火焰,血丝涨在他的眼底,他的手背绷得发白。 “……现在我可是放弃了王城的所有线索,辞了工作,白身前来了。”诺尔将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一边笑嘻嘻地说: “魂族的首领,你可要保护好我。” 他笑得爽朗,笑声回荡在安静的室内。 他手里整理着衣服,等待片刻,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回头,看着依然微微躬着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青年,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苏明安?” 苏明安站了起来。 卷成卷的地图紧紧攥在他的手里,他回过头,一双有些怔然的眼睛看向诺尔。 “嘭!” 小门推开。 吕树和林音走了进来,看见现在的一幕。 “怎么了?”林音愣了愣:“怎么都站着?马上要公布海上盛宴规则了,不聊聊吗?” “你们先聊。” 苏明安出声,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他迅速朝门外走,正好碰上了过来送东西的影。 “你现在这是要去哪?”影问。 苏明安一把接过影手里的霰弹枪、被动药剂和武器。将药剂喝下后,掠过影直直走了出去。 “塞维亚,阿尔切列夫,你们都别跟着。”他丢下一句话。 他步子极快,立刻就消失在了所有人视线中。 “……他这是怎么了?”林音扭头问吕树。 吕树茫然地摇了摇头。 “诺尔,你两说了啥?”林音问诺尔。 诺尔正看着门外的身影。 大雪顺着木门迅速灌进来,面对着迎头的风雪,他的视线有些游离。 片刻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一般,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他说。 “什么怎样?是怎样?”林音一脸不解:“不是,我说,这种关头就别谜语了,队友之间需要充分交流吧。” “你们聊。”诺尔扯下衣架上的衣服,快步跟了上去:“我去和他一起。” “喂——别走啊,马上颁布规则了,我们就两个人怎么打,喂——” …… 风雪愈大。 苏明安一路赶往南区码头,步伐极快。 十二点到达的钟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天空中出现了金色的桥梁。 教皇开始颁布规则。 苏明安迅速前行。 他一路路过还亮着灯的酒馆,路过漂浮着圣诞歌曲的房屋,路过铺满白雪的钟楼。 他没有选择掩饰自己的行动,也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救要被异化的那些人。 因为在他眼里,这只是个废档罢了。 他已经渐渐发现一件事情。 ……主办方可能无法真正插手进游戏副本之中。 游戏副本,更像一个自行运行的系统。 它至今为止都表现得极为公平。虽然危机很多,但危机总与高额的奖励并行,并不会特别阻碍一个人的攻略进程。 在浏览世界论坛,查看其他人的攻略路线时,他便发现了这一点。 ——游戏副本其实没有刻意针对自己,它的难度和自己得到的奖励相配,并不会因为自己是第一玩家就刻意不给自己过关。 主办方能插手的点,仅限于观测者、猎杀者这种特殊身份的安排上,他们并不能影响游戏副本本身的逻辑链,更不能直接杀死一个玩家。 他们只能通过对其他特殊身份者的异化和引导,侧面影响玩家的行动。 更让他确定这个结论的,是上一周目的情况。 当时,诺尔的话语其实不算特别谜语,稍微会思考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暗示什么,更别说智力水平应该远在人类之上的主办方。 如果主办方真的能插手游戏副本,早在诺尔脱口而出,苏明安没有反驳的那一刻,他们就能明白苏明安拥有着什么样的能力,他们大可以出手,中断游戏进程,抓住苏明安,或是控制住他不让他死亡。 ……但他们没有,反而看着苏明安经历了漫长的下坠,而后就这么看着他死去。 这是否说明, 主办方其实并不能真正意义上插手游戏? 或者说, 有主观偏向的主办方,是否无法影响客观存在,且自行运转的游戏副本? 那么,他在这个注定要被废弃掉的坏档,其实不必过多掩饰自己的行为。 根据上一周目的信息,自己是在早上八点时死亡,回档到了这个时间点。 虽然回档的时间点与时间没有太大关系,只与关键剧情有关,但一般来说,就他目前经历的,两个回档点之间距离的时间不会太近,起码也在十个小时以上。 为了保险起见,他缩减一半的时间,将其定为凌晨五点。 只要于凌晨五点前死亡,他可以永远拥有五个小时的先机时间。 他戴上面具,穿上黑袍,一路前往南区码头。 由于规则已经发布,这里一时成为了玩家聚集地,宛如一个大型菜市场。 “卖药剂!卖大型回血药剂,缓回,瞬回!” “寻一支临时小队,本人为二阶火法,战力700+……” “怎么都聚在这里?没人占点吗?” “晶石被人包了,我们靠近不了啊。你行你上?” “出售榜前玩家写真集,买一夹三……” “前面的麻烦让让啊,我想进船……” …… 或许是因为前五个普通据点都被魂猎包全了,王城和教堂又进不去,这群玩家开始在南区码头这个特殊据点聚会。 甚至地上还有些刚刚扑灭的篝火,看起来,还有人在这里举行了一场party。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里应该是相互厮杀的惨烈场面,却没想到这帮人依旧其乐融融的。 其实,对于普通玩家而言,只要混过副本就已经满足。他们大部分都是秉持着得过且过的态度。能不打架,就不打架,除非被气狠了才会过上几招。 在这群人中,苏明安还看到了黄玫瑰之剑的几个人,他们似乎在充当交通要员,像在管理交通一般让这群人不要拥挤。 他转换为了明模式,强行冲入了人潮。 “我靠!谁挤我!” “shit!” “别挤啊,别挤啊,我想看看所谓的特殊据点长啥样。” “别看了,前面那个红光就是,不过那里危险的很,应该没人想靠近……” 有人瞬间转过头,对着苏明安就开始国骂,但苏明安的速度极快,还没等他们开骂,他便已经如同摩西分海般挤过了人潮。 人们只觉得像有辆汽车从他们之间开了过去,完全阻挡不住。 苏明安一路冲到这帮人的最前方,而后发现前面居然是一片空区。 几具尸体孤零零地倒在前方的空地上,像一条警戒线,将前方的红色晶石和后方的围观群众分割开来。而站在红色晶石旁边的,则是一队手持染血武器的玩家。 这是一群手持各类冷兵器的彪形大汉。拿着近战武器,已经能说明他们并不好惹,更别说他们手臂上还有刻意露出的狰狞伤痕,像是对外的威慑一般。 看热闹的玩家到这里便没有前进,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地上的一具新增的尸体。 苏明安刚想往前走,就有一个亚洲面孔的男性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不要命了!”男玩家拽着他:“看到前面那些尸体没有?就是前面那些人留下的。” 苏明安向前看去。 一枚巨型的血红晶石,正立在夜色之中,它的光芒极亮,宛如雪中的另一枚太阳。 而前方的玩家们正手持武器守在那里,为首的,是一个面色阴沉,手持冲锋枪的三角眼男性,他脖子上串着一串骷髅项链,露出的尖牙上还沾着鲜血。 他的旁边,站着几个同样戴着骷髅项链的男女,男的壮实,女的高挑,他们的面部线条冷硬,像是北国那边的面孔。手上的武器都是需要靠硬实力的剑或长刀,不少人武器上沾着还在滴落的血。 他们之后,则是普拉亚的南区港口。那里也是公认的,不参与海上盛宴的玩家休息地。隔着一段海,巨轮正安静地在海面上沉睡着,不少玩家休息于海面上漂浮着的小船中,像是与这边的血腥完全隔绝开来。 “他们是谁?”苏明安问着。 “骷髅公会,据说他们的公会会长,现实中是一名即将被执行死刑的连环杀人犯……”男玩家说:“他们公会全是由各地的犯人汇集起来的,全是一群该被送上火刑架,或是该被在岛上关到死的家伙!” “还有这种公会啊。”苏明安说。 他也想到,原本翟星上那些罪犯,或是一些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家伙,肯定也混在玩家之中了。 没想到这群犯罪者还组成了一个公会,延续他们过去的“事业”,继续杀人放火。 男玩家拽着苏明安的手臂,想要将他往后拖,拖不动后只能继续说: “……你看到前面那个小队长了没有?他可是世界排行第八百九十六的存在,白骷髅卡特!你连这个都没听说过吗?” 苏明安沉默了会。 他连世界前一百都记不清,只能记得前十的那几个熟人,更别说这什么八百九十六…… 虽然在普通玩家眼中,八百九十六已经很牛了。甚至有很多玩家会将前一千的玩家全部记下来。 但对他而言,八百九十六还是八万九千六百,其实都是一个水平…… 而且,白骷髅卡特。这名号,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这个卡特自己说的吗,比如开战前,会说一句“我就是白骷髅卡特……” 虽然他是听说过不少玩家会给自己取个名号,比如什么“刺穿死棘之枪”,“黑暗魔王”,“恶鬼缠身”,“独眼赫者”…… ……算了,这是他们的自由。 再不让这些玩家找点乐子,会把他们逼疯的。 苏明安启步。 他只是轻轻一推,男玩家就被迫放开了他。 在人们惊讶的注视中,他一步走入那片空地,走过躺在地面的尸体,走入了这片“警戒线”。 他的步子极快,后面玩家想拉他也拉不到,在走过半场时,那名持着冲锋枪的白骷髅大汉将枪口转向了他。 “你,离开这里。”大汉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只是用枪对着他。 与此同时,大汉身边的其他队友也抬起了手里的武器。他们正在占点,自然不会允许其他玩家的进入。 越怪的玩家,在他们眼中越危险,而苏明安这种戴着面具的玩家确实不多见,在他们眼中就贴上了“怪”的标志。 苏明安毫不理会,迅速前冲,像是没看见黑洞洞的枪口一般。 “老大。”一位仅穿着裹胸的高挑女性开口:“……他不对劲,我听说过,好像最近突然出现的魂族首领,戴着的就是一面漆黑的面具。” “魂族首领?我怎么听说,苏明安就是魂族首领?” “没这么巧,他现在肯定在普通据点那边,有人说他的分身就在那里。” 看着苏明安径直走过来,白骷髅咧嘴一笑,直接开枪。 他从被称为“死刑犯的临终地”的魔鬼岛出来,最不怕的就是死亡,最喜欢的就是开枪。 手上这一把红级的“魔鬼重炮”,更是让他体会到了那股被抓捕前的自由快感。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制度。对他而言,游戏副本就是他的天堂,能以纯粹的暴力裁决生命的天堂。 尽管在这种副本,他听说有着很多大佬玩家的存在,可他本身就是排名前三百的玩家,自然不用惧怕什么。 若不是怕杀人过多引起众怒,他杀的,可不会仅仅是前面这么点。 更别说,他们公会还策划了一会的大活动…… 他悍然开枪。 他悍然白给。 三百六十八章·“凯亚,你回来了?”(“筱苏酥”盟主加更) “嘭!” 虚幻的火花在冲锋枪上绽放,气浪沿着枪口扩散开来,子弹猛地扑出,打在快速前进的苏明安的小臂。 “叮!” 第一发子弹落地。 苏明安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宛如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前冲。 冲锋枪的子弹快而迅速,如同雨点一般打在他身上,但却只是让他感到了轻微的痛感。 其他人觉察不对,迅速掏出手枪开枪。 伤害数字迅速飙起,具体数字却让看见的每一个人惊掉下巴。 【hp-29!】 【hp-40(暴击)!】 【hp-3!】 【hp-9!】 【hp-7!】 …… 除了卡特的子弹能够破防,其他人的伤害,打在身上就像挠痒痒差不多。 在这一刻,看着面如土色的“白骷髅”卡特, 苏明安才渐渐察觉到,自己与其他玩家之间的差距。 此前,一直和副本中的顶级大boss强刚,他并未深刻体验过这种差距。 但他逐渐注意到,在自己拥有了2270血量和装备带来的过50的物理防御力后,这群人的攻击力已经被削弱到了一种可怜的地步。 他们甚至难以破防。 除非他们同为三阶,或是有人持有高于50攻击力的红级紫级武器,不然基本无法对他造成有效伤害。 面对着几人震惊的目光,苏明安加快了脚步,一瞬将敏捷飙到极致。 顶着打来的子弹,他伸出手,左手一把按住想要后退的卡特的脖颈,64点的力量瞬间爆发,一瞬将对方按倒在地。 身旁传来破空声,有人持刀向他砍来。 他的身上,白色防御罩一亮,中低级防御罩已经足够抵御这帮人的攻击,而这种低级道具,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 他的右手一晃,亚尔曼之剑出现在手中,剑锋往右一偏,那个敢于向他出剑的玩家便身首分离,那人的脖颈断面如同镜面般光滑,连血都没能沾上剑身。 “放……放过我,求你……”卡特能屈能伸,立刻求饶。 他已经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能一把将他按倒在地,能无视他的魔鬼重炮伤害的人……只可能是榜前那些大佬。 而已经有人认出了亚尔曼之剑。 “我靠!苏明安!” “谁都别拦我,我要过去——” 人群已经开始轰动。 不少原先还害怕到发抖,不敢走过警戒线的人居然开始满脸兴奋。更有人直接从旁边冲了过来,像是见到亲人一般。 在对一个人太过熟悉之后,即使他很强大,在这些人眼前,也会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通过对世界论坛的了解,这群人似乎比苏明安自己还了解他。 苏明安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卡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占,占点……没有别的。”卡特颤抖着回答,他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 剑刃下落,卡特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原本一脸兴奋想要冲过来的玩家,立刻止住了脚步。 就连卡特身边的罪犯玩家们都后退一步。 苏明安刚刚的一剑,斩断了卡特的右臂。 他的下手极其果断,鲜血溅了一地,红通通的颜色在雪地之上极为明显,震慑了后方想要冲过来的玩家们。 “再问你一遍。”苏明安说。 “我,我们的军师正在后面的巨轮上观察情况,我们负责拦住想要上船的玩家……” “军师是谁,观察什么,一次说清。”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应该是个榜前玩家,扮演的角色是一个教士……我们老大和他有说有笑的。我们计划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进行一次屠杀……冲到那艘船上去,抢夺他们的东西,占据那艘船……” “你骗我。”苏明安扬起剑。 “我!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原本威风凛凛的白骷髅卡特,现在吓得真的是面如骷髅。 他知道自己如果双臂尽断,拿不了枪,那就如同废物,随便一个手下就能杀了他。 “屠杀那些原住民有什么好处?你们冲入非竞争区域,不怕遭受神明的怒火?” “呃,可是那个教士推测,他说云上城根本就没有神明,这个规则只是唬人的,让我们大胆冲进去……”卡特说:“我们老大信了,我们也不得不信。反正我们也不可能获得海上盛宴最终的胜利,那还不如先捞点好处,抢点弱鸡玩家算了,反正船上的都是些不敢厮杀的胆小鬼……” ……云上城根本没有神明? 苏明安一听就知道那个教士玩家在扯谎,云上城绝对有神明,这一点毋庸置疑,这群罪犯玩家都被骗了。 他想起在上一周目,他就听有人似乎在说南区码头出事了,可他当时已经登上了诺尔的乌鸦…… 他松开按着卡特的手,拎着剑便向着那艘巨轮冲去。 卡特目视着苏明安远去,松了口气。 他抹了把油脸上的汗,脖子上的骷髅项链叮当作响。 “该死的,这下伤大发了……”他看了眼自己失去的右臂,又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队友: “看什么!看什么!老子就算只剩一只手,也能按死你们!” 队友们立刻移开视线。 依靠利益而非友情的队伍便是如此。 一旦有人失去力量,其他人便会蠢蠢欲动,妄图抢夺这份权力。 “该死,该死……”卡特踹着脚下的石子,看向眼前渐渐后退的玩家们。 他抬起了手里的枪。 在这一刻,信心又回归到了他的身上,虽然面对苏明安他毫无还手之力,但对这群普通玩家,他就宛如国王一般。 他咧开嘴,刚想开枪。 “轰——!” 苏明安在船沿收回手。 看了岸上的血肉碎块和破碎的骷髅项链一眼,他回过身,朝着船舱内走去。 明状态不方便群攻,影状态倒是能稳稳地将这群人渣一网打尽。 也幸亏卡特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还想着对其他玩家下手,给了他转换明影状态的时间。 苏明安擅长斩草除根和补刀。 尽管这是个坏档,他也不会放任一群被他的罪过的家伙在岸上乱跑乱跳。 弹幕看了大呼解气: 【早该杀了,没想到还让这么一帮罪犯玩家活到现在。】 【怎么没有人制裁一下这帮家伙……按理来说,应该再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才对,或是发布一个罪犯名单,让其他玩家远离他们。】 【你以为联合团不在搞吗?但很头疼的是,不少榜前玩家偏偏和这种名单脱不开干系……】 【罪犯玩家咋啦?他们现在不是在为全人类挣积分吗,那以前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nmsl,被杀的人不是你是吧?】、 【帅就行了,管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呢,我就喜欢现在的这些人,不行吗……?】 【……】 弹幕又吵了起来,这是他们的日常活动。 针对各种各样的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有人开始带节奏,就总会引起一片大风暴,最终把直播间弄得像世界论坛,彼此撕得不可开交。 苏明安朝着船内走去。 这是艘专门用来给人躲避战火的避难船,船的环境并不怎么样,主要是面积够大,能住很多人。 其中,没有精致的小房间,倒有不少地面铺着被子的大通房,里面门也没关,上百个居民或玩家在里面睡着,打呼噜声和磨牙声响彻了整只巨轮,环境无比恶劣。 强力的玩家,能够在岸上烧杀抢掠,听着圣诞歌曲过平安夜,或是住在贵族家里海吃海喝。 害怕战斗的避险型玩家,就只能住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中,睡的地方连冷风都挡不住。 风险与收益对等,这是世界游戏的原则。 苏明安一路走过去,连一个负责站岗或守门的玩家也没看见,这些人连个放置在外面的侦察型道具或技能都没有。 ……还真是睡得踏实,简直没有一点警惕心。 要是下面那群人真决定打上来,这群只知道睡觉的玩家绝对抵挡不住,场面会是一边倒的屠杀。 他从一楼走到四楼,忽地听到了一阵谈论声。 谈论声来自五楼,谈论者的位置似乎靠近楼梯口。 “……已经侦查好了,船上并没有强力玩家,我的检测仪并没有报警。”出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性。 “是吗?连战力在一千以上的都没有吗?”粗犷的男声问着。 “战力一千以上的人,都是我亲爱的勇士们,他们怎么会待在这种避难船上?若是他们这般选择了,从此畏惧战斗与死亡,那他们也将与他们所信仰的一切所背离,他们会成为可悲的……” “行了伯里斯,老子不想听你说这些,只要船上没有强力玩家就行。”粗犷男声有些不耐烦地打算对方。 苏明安提起了剑。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伯里斯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果然没死,还跑到这里来了。 据说只要有强烈信仰着他的人,伯里斯便不会死亡,这倒是个麻烦的事情。 “不过,奥古斯,我依然不建议你对这群无辜的羔羊下手。虽然他们远离战火,从精神上而言显得无比可悲,但他们同样拥有生存的权利。我更愿意,你们彼此之间能够和平共处,如果你愿意,我想与你说一个来自我家乡的美丽传说……”伯里斯轻声说。 “够了,我下去了。”粗犷男声显然不想听伯里斯多说,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是吗?不愿意听吗,真可惜,明明连第一玩家也对我的故事赞不绝口,还说要与我成为心灵相通的朋友……”伯里斯的语气充满遗憾。 “哈哈,那他一定蠢透了。居然想和你‘心灵相通’,要是真像你说的这般,那第一玩家也不过如……” “咚。” 鲜血飞溅。 苏明安转过楼梯转角,对上那双金灿灿的双眼。 穿着一身独特的血红教士服的伯里斯,正怔然地望着他,望着……号称“白骷髅之王”的罪犯玩家公会会长,世界排名第二百八十位的奥古斯的头颅,从楼梯之上滚落。 苏明安拎着手里的剑,剑上还染着奥古斯的血。 “如果不建议,那便不要帮,帮他侦查还说这般恶心的话,那你便比他还要更恶心。”苏明安说。 “……苏明安。” 伯里斯忽地伸出双臂。 “终于等到你又来找我了……怎么样,在这段时间的冒险中,你想听我准备的新故事了吗……?” 他的眼神极亮,像是找到了阔别已久的知己一般。 苏明安原本只是来南区码头看看有没有遗落的线索,以对付那个脑瘫郁金香公主,却没想到有用的线索没找到,又正好撞上了伯里斯。 他没准备听对方多话,直接冲上五楼。 伯里斯后撤一步。 “嘭!”“嘭!” 两旁的大通铺的房门忽然大开。 还处在沉睡中的,像梦游一般的居民,闭着眼睛走了出来,朝着苏明安潮水一般冲过去。 这是伯里斯的惯用套路,利用这些无辜的居民,以成为他的帮手。就算他让这些人去死他们都会愿意。 苏明安看了眼不断后撤的伯里斯,直接举剑。 “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他说。 伯里斯的脸上现出一丝惊惶。 “——我拒绝!”他立刻出声,像屁股着火一般往后撤。 然而,能被话语拒绝的高塔邀约已经是过去式。 蓝色的光屏一展,将涌过来的居民扫垃圾一般扫开,硬生生地展开了一条空旷的道路。 慌忙后撤的伯里斯,一下子撞在了后方的蓝色屏障上。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头,看向一步步走来的苏明安。 “我说,苏明安,你真的不想听听我的故……好吧,看起来你是不太想听了。”伯里斯举起双手:“那么我用我获得的关键线索,能够获取我活命的机会吗?” “你不是不怕死吗?” “我也不愿……再次牺牲这些我爱的信徒们啊。我的死亡,不应该给他们带来沉重的负担。”伯里斯轻声说。 他的眼中泪光闪动,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心疼这些居民一般。 老实说,这是苏明安见过的,世界游戏开始以来最会犯病的玩家。 他甚至怀疑伯里斯在游戏开始前就长居某家精神疗养院。 “在此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苏明安的剑抵上伯里斯的脖颈: “你给我说过的,人鱼和船长的故事,它的源头在哪?” 三百六十九章·“第一玩家的成长”(“筱苏酥”盟主加更) 听了苏明安的话,伯里斯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孩子一般,面色涨得通红。 他不顾抵在他脖颈的剑刃,伸出双手,就想激动地抓住苏明安的肩。 “——你终于对我的故事感兴趣了吗,我……” “嘭!” 苏明安一脚踹在他身上,伯里斯的身子猛地砸到湛蓝的屏障之上,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但伯里斯却像不会生气一般,眼神依旧亮晶晶的: “那是来自我家乡的,美丽的传说……” “你确定?”苏明安有些意外。 “真的,我发誓。”伯里斯抹去嘴边的血:“我特别喜欢我故乡的故事,所以我将它们记了下来。” “那你继续说。”苏明安说。 伯里斯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你愿意一直听吗?”他说。 “有多少,说多少。”苏明安说。 在苏明安的逼迫下,伯里斯无比兴奋地,倒豆子一般将他家乡的故事都说了出来。 什么,他所谓的“美丽”的故事,没有一个是能好好讲给小孩子听的,全是一个比一个残忍的黑暗童话,能把成年人都听出噩梦的那种。 苏明安之所以让伯里斯说故事,主要是因为伯里斯之前的的故事,与苏凛和人鱼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他特地将伯里斯的故事都听完了。 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一个巧合。 他暗自将伯里斯的故事记在心里,而后逼问了对方想攻打这艘船的原因。 “我想要这艘船,是有原因的。”伯里斯轻声说:“第一玩家,你知道吗?我去过一次中央大图书馆,里面的信息告诉我,海上盛宴可能是一场骗局——我调查过王城,王城里面,生活着许多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孩。我与亲爱的信徒们交流,了解了普拉亚的历史,而后,我亲爱的贵族朋友也告诉了我一些隐秘——苏明安,苏凛,我记着你的名字,你可能是这个副本的核心人物。” “我哪次都是。”苏明安说:“说点有用的。” “我在一本居民的画册中看到,六十年前的公主,相貌和如今的公主一模一样。”伯里斯叹气,似乎很为悲伤:“而这是为什么呢……结合王城中有许多相貌一致的女孩来看,据我猜测,便是这位公主,在用这些女孩的生命,延续自己的生命……” 苏明安有些意外。 看来确实不能小瞧这些玩家。 即使伯里斯的结论有所偏差,但却差别不大。 “公主为什么要延续她的生命?我猜测,一个王族,要急切延续生命的原因,不是为了她的海妖灵魂,就是为了放不了手的权利。”伯里斯说:“而我又询问过一个老船员,他说,他们曾经的船长,伟大的救世英雄苏凛,曾在年轻时,遇见过美丽的海妖,并与海妖做过交易……” “……”苏明安的剑微微一颤。 他没想到,这件事都被伯里斯挖出来了,他还是看了苏凛的记忆之石才知道这件事。 “而且,我曾在教皇不在时,进入过他的地下室,发现所谓的云中城书信,并非神明所写,而是教皇刻在石碑之上的。”伯里斯说:“于是,我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云上城不存在神明,而拥有海妖力量的人伪造了这般景象,让人们以为这世上存在神明,以延续他们的统治。 而后来,我发现,苏凛是你,而且刚从亚特帝国回来,那么,苏凛便可以排除。真正的幕后黑手,应当就是郁金香公主。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敬献给神明的海上盛宴,这只是她为了伪造骗局而制造的厮杀比赛。所以,我便想要一艘船,一艘能够远离争斗的船,这样即使海上盛宴出了问题,我也能够自保。” 苏明安没想到伯里斯竟然能推到这一步。 其实,伯里斯说的已经八九不离十。 苏凛与海妖的交易,普拉亚六十多年前的飞艇故事,郁金香公主的永生秘密,云中城书信的伪造,全被伯里斯说中了。 ……只是,很可惜,这是标准的过程全对,结论错了。 伯里斯没有准确看到教皇刻写书信的过程,以至于认为这全是教皇一人所为。 苏明安抬眼,看见伯里斯正一脸渴望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夸奖。 “苏明安,第一玩家。”伯里斯盯着他:“你的眼神在告诉我,我似乎猜对了。” “你的完美通关推进到哪一步了?”苏明安问。 “80%。”伯里斯十分听话地回答。 “可能止步于此了。”苏明安说。 如果伯里斯真的想完美通关的话,那他简直走了一条最难的线路。 苏明安是受制于苏凛的身份,不得不走这一条需要挖开整个普拉亚秘密的最难线路,伯里斯倒好,自己往这条线来凑,结果结论全盘错误。 但凡他去做一点他自己的身份任务,也不会难到这个地步。 “哎……为什么?”伯里斯看着苏明安的眼睛:“那,第一玩家,你可以告诉我我哪里错了吗……” “首先,教皇那里,你并没有……”苏明安的话刚开口,他便瞬间闭嘴。 明状态的精神点数太低,他险些着了伯里斯的道。 还好装备上自带的高精神防御隔绝了伯里斯的魅惑性技能,让他醒悟过来。 怪不得这人非要说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这一问。 只要得到了苏明安的答案,伯里斯这具身体一死,就又可以在另一具身体上重生,而后弥补他自己的漏洞。 ……即使是一个犯病的榜前玩家,也不该被轻视。 “再见。” 苏明安拿了线索,就不和对方废话,直接一剑砍了对方的头。 这一次甚至连装备都没掉,看起来伯里斯的实力确实受到了极大削弱。 他迅速搜索完剩下的船舱,而后准备前去所谓的中央大图书馆。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距离下一次回档还有一个半小时,他要争取一次将所有线索找全。 在经过二楼船舱时,他忽地看见了两个站在外台上,似乎在看雪的身影。 三百七十章·“我知晓卑劣,亦引导高尚。”(“筱苏酥”盟主加更) 苏明安靠近那两人,忽然发现其中一个身影极为特别。 那是个有些佝偻的背影,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身上穿着的黑色布衣看上去极为单薄。 她的身边,则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像是个年轻的女性。 苏明安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她们回过头来。 其中的那个银发老太太,正是嘉尔德,看来她还没走。 “……”嘉尔德的眼神有些迷离,苏明安所在的走廊没有开灯,十分昏暗,她并不能看清里面的人是谁。 但她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凯亚?你回来了?”她轻声唤着,声音中含着些期待。 苏明安走出走廊。 “是我。”他说。 他不知道老太太叫的是谁。 联想到她的过去……她应该是把他认成了她家的老头子吧。 或许是到了夜晚,人都会怀念过去,变得多愁善感一些,在这样一个看似寂静的夜晚,嘉尔德或许想起了她曾经铭心刻骨的恋人。 六十多年前云中飞艇离开之时,苏凛与年轻美丽的嘉尔德惊鸿一瞥,并心生好感。 但也仅仅是一瞥罢了。 苏凛将她的那瓶装着少女祝福与爱慕的陈米酒丢在水里,抛下了不该于他心上萌生的爱恋,怀揣着一腔牺牲与赴死之义,就此离开了普拉亚,从此没有在公共眼中出现。 甚至于,当苏明安在六十年后回到普拉亚时,嘉尔德只将他认成了苏凛的孙子辈。 岁月如一柄刻刀,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变成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太太。 光阴在平凡的生活中迅速流逝,而在这段被刻刀磨炼的过程中,看起来,嘉尔德是又遇上了新的伴侣,并生下了一儿一女。 ……原来她的这位新的伴侣,那三十多年前因为立功而升上云上城找药的丈夫,名叫凯亚。 看见一身鲜血的苏明安从黑暗的走廊中走出,嘉尔德旁边的孙女乐乐立刻心生警惕,她迅速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刀,刀尖对着他。 毕竟苏明安刚刚才杀了好几个人,现在身上还沾着血,乐乐害怕这个家伙对她奶奶出手。 “乐乐,把刀放下。”嘉尔德立刻呵斥她的孙女:“他救过我,是咱家的恩人。” 乐乐只能收回了刀。 嘉尔德抬起眼。 苏明安能看见她眼底里的沧桑。 风雪落在她银色的发上。 她的眼中,凝结着略显浑浊的一圈淡白,其中早已没有了苏凛的记忆之石里现出的,那般少女的欢喜。 看着身边已经长成的孙女乐乐,她的眼中只有对孩子的关爱……以及对面前这个“苏凛家孙子”的看好。 依然年轻的苏凛站在她的身前,她却已经老去,且对此并不知情。 她眼中的情感,只剩下了对小辈的欣慰。 “抱歉,刚刚我还以为,是看见了我家的老头子凯亚。”嘉尔德笑了笑:“苏凛家小子,你怎么跑到船上来了?现在海上盛宴应该是已经开始了吧。” “我来船上巡视一下。”苏明安说:“你没走?” 之前看见嘉尔德家空了,连门口都只剩晾衣架了,他还以为老太太早就走了。 “没呢,最近盛宴开始了,没有能够离开的船只。”嘉尔德笑了笑:“其实,我们离不离开,也没什么关系,教皇大人作了保证,说等这次盛宴结束,便将嘉嘉随着获胜的队伍一起送上云上城,这样她的病就有救了,或许,我们还能在仪式中看她上去……” 苏明安紧皱眉头。 “怎么了?小伙子。”嘉尔德问着。 “……没事。” 苏明安回身:“那我走了。” 他知道,教皇说的只是谎言罢了。 在上一周目,他看见过云上城的样子,哪有什么城市和烟火气息,不过是一座死气沉沉的教堂。 里面根本没人活着。 神明应该是存在的,但什么六十多年前的人……应该除了苏凛,就没一个活下来的。 但如果不给嘉尔德一个希望,那等于再一次杀死了这个失去亲人的老太太。 她已经看着他的丈夫走,看着他的儿子牺牲,难道还要她再看着她的女儿死在病床上吗? 他毕竟不是苏凛本身,而苏凛其实也并不对嘉尔德该负有什么责任。 过客而已。 永生成为了制约他的枷锁,也削减淡薄着他身边巡回而过的人影。 在这条时间的长河中,这些人不过是注定要淌过他身边的流水。 苏明安迅速下船。 此时岸上仍然挤满着人。 他甚至看到有人举着荧光棒和写着他名字的定制灯牌,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 ……简直像追星追疯魔了。 见他的身影从甲板上出现,下面的人更是像疯了般的开始大叫起来: “下来了,下来了——” “我靠,是活的啊,赶紧拍照,录像!” “船上的人怎么跟睡死了一样啊,这都不逮人的啊?” “没人敢上船,也没人能联系船上的人……不是说竞赛者不能上船,否则就会受到神明的惩罚吗?也就苏明安敢上去了。” “第一玩家别走!和我们说说话啊,我们要听你讲灯塔——” 人群之中,一个女生更是猛地跳起来,放出了手里的烟花。 烟花升上天空,绽放出一行火红的英文,其上是毫不掩饰的一个大大的“love”。 她满面潮红地看着苏明安,似乎像完成了一个大心愿。 苏明安冷淡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波动,像是与下面之人的激动完全分隔。 早在高中之时,兼职up主的他,其实也做过被人追捧,能在大型展览会上签售的梦。 被喜欢,被支持,被追捧,年少的孩子或许都做过这样令人热血沸腾的幻想。 但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在他的幻想真正实现之后,在看见这些疯了一样喜欢他的人后,他的情绪中却渐渐只剩下了淡漠。 不知怎的,再令人激动的事也令他高兴不起来。 就连站在高台上演讲,对他而言也更像一种演戏和工作。 三百七十一章·“战神龙王第一玩家强势回归” 或许在一开始,他曾经有过身为能力最大的“救世主”的兴奋和激动。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支持他走下去的动力再与自身的情感无关。 他的行动不再出自个人情绪,而渐渐出自责任。 ——明曾经告诉他,这是一种“成长”。 这种“成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苏明安仔细回想,突然发现自己在世界游戏开始之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记忆之中,他或许也有过许多令他无比怀念的回忆。 初中高中的刻苦学习生涯,作文第一次登报的激动,将钢琴锁进房门那一刻的释然…… 但此时回想,这些画面却突然变得像另一个人的记忆。 它们漂浮在他的脑海,却引不起他情绪上的半点共鸣,宛如在看一场写满他人人生的电影。 如果说第一玩家正在变得越来越合格。 ……那么或许这是一种令人激动的成长。 群体的需求,使他们需要一个处变不惊的领袖……或者说一个永远立在前方的存在。 他只需要一直站在那里,便可以引动他们的激情与动力。 那么过去的这些格局略小的少年情绪,其实无关紧要,因为他所注视到的一切已经全然不同。 为了打造一个群体需要的,立于聚光灯下的存在,他正在变得越来越“称职”。 他放下了这些无用的思绪,上前一步。 看见他走近,下面的人更是疯狂。他们高举着手里的荧光棒和火把,下巴抬起,双目闪闪发亮,像围坐在演唱会下方的狂热观众,像在祈福台下等待教皇发言的虔诚教徒。 明明现在地上还躺着卡特等人支离破碎的尸体,血腥味飘荡在这片土地,这帮人却像开派对一般,在尸体旁边蹦蹦跳跳,视线直直定在苏明安身上,像是一群给明星接机的粉丝。 哪怕他们自己也知道,站在这种地方可能会有危险,却没人跑路或躲避,而是高举着手里的荧光棒,以一种不逮到人不罢休的态度等在那里,像是“死了也值了”一般。 苏明安并不想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这只是个需要抓紧时间收集线索的坏档。 他想通过位移绕过这群人离开,却发现空间位移的距离不够,哪怕在这里位移,也只能位移到这群人中去,那无异于狼入虎口,更是会耽误他的时间。 现在时间只剩一个多小时,他还有中央大图书馆和王城两个重要地方要走。如果时间不够,他甚至还要回档一次…… 一瞬间,他甚至萌生了把这群人全杀了的想法。 反正这也是个坏档,这群人死也就死了,如果把他们全杀了的话…… 他的眼神渐渐冰冷下来,看着下面的人,就像在看一群死人一般。 庆祝着的人们依然在蹦蹦跳跳,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苏明安的想法经历了怎样的转变。 苏明安转换了状态,而后举起手。 在看见他举手时,人们喜庆的氛围出现了一瞬间的中断。 “……这,第一玩家为什么举手了。” “我知道!他是在远程和我握手,啊啊啊啊——” “等等,这手势我很眼熟啊,怎么和空间震动……” 苏明安的手中,白色的能量光渐渐显现。 他的视线,已经完全对准了下方阻碍他的人群。 人群开始嗡动起来,有些人还在惊喜尖叫,有些人已经开始默默后退,他们已经觉察到了苏明安的态度不对劲。 白色的十字光,开始在苏明安的手中显现。 “呼啦——” 一阵狂风,忽地吹过他站立着的地方,一时间差点把影状态的他掀到海里去。 漆黑的乌鸦,如同摩天大楼一般压在风雪之中,金发的少年坐在乌鸦之上,神情严肃地望着他。 “要上来吗?”诺尔问。 他拍了拍茵可的头,乌鸦立刻下降高度,与巨轮平齐。 海风吹拂着苏明安的黑发,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眼中淡漠的情绪渐渐收敛,收起了手里的能量,他爬上船沿,跳上了乌鸦的背。 高度抬升。 “去哪?”诺尔宛如一个出租车司机回头问他。 “中央大图书馆。”苏明安说。 “嗯,好,正好那地方我去过。”诺尔吹了声口哨,乌鸦立刻往前飞,掠过人头攒动的人群。 这一看,苏明安才发现下面聚集了多少人,密密麻麻,简直是把一半数量的参赛玩家都引过来了。 如果他刚刚出手的话……可能会引起连锁的踩踏事件。 鲜红的烟花在他的身侧炸开,苏明安看向坐在前方的小少年。 “苏明安。”诺尔开口。 “嗯?” “我确认一下,你对我的态度是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嗯。”苏明安点头。 诺尔笑了出来。 即使在这个什么也没经历过的时间段,他依然能通过对自身的了解,发现苏明安已知的信息。 而且,这一次信息交流,是完全加密,连主办方也听不出来的那种。 伴随着回档次数的越来越多,他们之间的沟通只会越来越顺畅。 苏明安是凭借的经验和经历。 ……而诺尔则全凭假设与猜测。 这是两个处在不同时间线上的人,在通过加密用语,交流不同时间段上的信息。 “刚才,你是真的想杀了那些人吧。”诺尔回头。 “是。”苏明安说。 “不可以开这个头。”诺尔说:“无论如何,要给自己留后路,否则万一沦落到无法挽回的境地,那就糟了。” “……” 苏明安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 事实上,他也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性。 ……如果得到了时间回档的能力,拥有了与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的能力,他的思维方式便会不可逆地出现变化。 他会……下意识将他人看作游戏存档里的npc,甚至会仅仅为了“试一试对方会不会死,反正下一个档对方还活着”这样的理由,便将对方直接杀死。 而现在,得知了主办方并不会直接插手游戏,他在坏档中无需过于掩饰时,则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 ……他成为了唯一行走在时间长河之边的人。 而行走在多维的道路上,他必然将与普通人类的思维方式渐渐不同。 时间维度之下,万物都将成为他的棋子。 弃棋,毁棋,吃棋,为了最终的目的,他可以用这些注定要被时间回溯的人,做他能做的任何事。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会留下被回溯了的这段记忆。 人并非一种纯理性的动物,他们会改变,野心会膨胀,初心也会渐渐失守。 同行的远行者,诺尔很轻易地看出了这一点。 苏明安看着前方的诺尔。 他金色的发在风雪中微微晃着,宛如一枚亮起的小太阳。 “到了。”诺尔笑着说。 乌鸦的高度渐渐降低,中央大图书馆的建筑已经可见。 “你不一起吗?”苏明安问。 “看着你现在的情况,我还是抓紧时间,去享受一下普拉亚的美食吧。”诺尔挥了挥手:“祝你好运。” 三百七十二章·“我现在好不好看?” …… 苏明安站在中央大图书馆前。 这是他的第四次回档。 他未曾想到,中央大图书馆的书籍会如此之多,以至于让他无法在凌晨五点之前将所有线索找全。 为了完美通关的绝对成功,他没有直接掠过这个地点,而是选择重来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每一次回档,他都在抓紧所有时间找线索。如今,图书馆的书籍已经被他排除了四分之三,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寻找。 他抬起头。 恍若直入天际的尖顶建筑,伫立在风雪之中,在夜色中宛如一只漆黑的巨兽。 他刚想进入,旁边传来一声女声。 “别进去了,苏明安。” 这个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事实上,每个周目,她都会坐在这里,看着他走进去。 他转头,看见坐在一旁长椅上的少女。 她的模样他认识,是亚特号上遇见过的露娜,黄玫瑰之剑的团长。 “我在这里观察了很久,凡是近两天进入图书馆的人,很少有人出来。”露娜说:“据说里面的副本非常针对玩家,哪怕是再强的玩家也可能出事。你是第一玩家,身上的责任很重,我不希望你在这里死去。”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在诺尔自杀的那一周目,露娜是参加袭击花楼的一员,她对他使用了禁魔宝石,以至于差点让白袍人得手。 但在之后的周目之中,她都一直坐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苏明安提前离开了木屋,避开了那群人的袭击,所以这群人选择了放弃行动。 毕竟这群袭击者的核心技能便是一种火焰爆炸技能,如果苏明安离开了那处花楼,火焰爆炸就没有了可供发挥的室内空间,放弃行动也很合理。 苏明安没有理会她的劝告,直接想走进去。 “等等。”露娜叫住了他。 她站了起来,高挑的身形迅速朝他走近,她的手上,握着一柄寒光微闪的细剑: “你不记得我了吗?”露娜问。 “如果你说你是我的某个初中外籍同学,或是哪个交换生的话,我想我没有印象。”苏明安说。 她每个周目都要问这个一句,他已经有些厌烦。 “可惜。”露娜叹了口气:“我才认出你,我还记得你在学校里旗下讲话的样子,看起来,你变了很多。” 苏明安没再理会这个家伙。 他一步走入。 图书馆里面没有开灯,摆着的书籍很多,放眼望去,书籍数量起码上万。如果要玩家硬生生地书海捞针,可能所有时间都要耗在上面。 他直接顶着线索洞悉技能一路走,而后继续翻找书籍。 在最后的一块书架之上,他看见了一本被抽出的,看起来便很可疑的书。 刚一靠近,他就察觉到四周有一股波动的空间能量。 ……传送阵。 他终于找到了。 【您即将进入第七世界·特殊副本·普拉亚王室藏宝库】 【此关卡极为特殊,请谨慎行动。】 …… 苏明安翻出手里的地图。 他就说,为什么之前的一周目,明明他到了地方还没找到藏宝库。原来这是个特殊副本,需要传送阵才能进入。 周围亮起白光。 他看见了一扇紧闭的大门。 【您已进入第七世界·特殊副本】 【本副本为玩家个人定制,会生成对于玩家难度较大的专属副本。】 …… 他试图推门。 据说这是针对玩家而言难度较大的专属副本,不知道会针对他出些什么难题,是和什么强大敌人对战还是…… “叮咚!” 在他手抵上去的一瞬间,他面前的大门消失了。 【检测到玩家身份为“苏凛”,特殊副本自动通关。】 未曾经历所谓难度极大的特殊关卡,苏明安便毫无阻碍地入内。 苏凛的身份,除了巨大的麻烦之外,总算给了他一点直观的好处。 …… 藏宝库里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 里面没有其他玩家,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散乱摆放的珊瑚、珍珠等物。以及摆在一旁的类似亚特之石的资源石。 里面灰尘很大,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扫。 地面落了灰,但没有脚印,看来之前并没有玩家成功进入这里。 苏明安靠着线索洞悉技能找到了藏宝库内的一处暗门。 他按动墙上的方砖,暗门开始“咯吱”作响,一扇小小的入口被打开,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 苏明安弯下身子,手上的腕表开始亮光。 在这处昏暗的房间里,他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旁边,散落着遍地的金银珠宝。 甚至,在其中,他看见了标着标签的,据说能解除海妖影响的药剂——这算是一个大收获,只要下个好的回档他再来这里一趟,诺尔就算是有救了。 他对这些金银不感兴趣,只是看着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露出了森森白骨。他小心靠近这具尸体,防备着可能存在的陷阱,直至终于走到了这具尸体的身边。 他注意尸体那腐烂成肉块的手里,有一张破碎的羊皮卷。 羊皮卷的正面已经看不清晰,在他将羊皮卷翻过来时,看见了一段段小字。 【如果你能看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死了。】 苏明安看了一眼旁边腐烂的尸骨。 这应该就是这个死人,在临死之前写下的遗言吧。 能死在藏宝库暗门里的存在,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继续看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封信被我设置了特殊法阵,只有非王室成员触碰到它时,才能看见我的这段话。】 【我无所谓你是谁,是误入藏宝库的本土居民,是归来探险的旅行者,或是夺得这片土地的下一任国王?这些都无所谓。】 【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希望,你能将这处暗门,永久地封死,炸塌还是什么方法,都可以。作为回报,暗门里的宝物你可以任意挑选。当然,如果你头也不回地将暗门里的宝物拿走的话,这也是你的选择。】 【在临死之前,我想写下我的一些话。】 【人们总说人死前会明悟些什么,我想或许这是个谎言。直到如今,我也没能想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否存在意义?】 【有关我的故事很长,很长……我所后悔的事情也很多。】 【——究竟什么才是保护我热爱着的人们的方法?牺牲,平衡,还是仇恨?】 【究竟什么才是维护一个族群生存下去的动力?而失去了信仰,在虚幻的梦中活着的他们,是否还算我热爱着的那些人们?】 【在我死前的这一刻,我也无法将其想明白。】 【在我们的血脉里,永远流淌着一种求生的渴望,对生命的渴望,以至于……对永生的渴望。】 【但在得到它之后,我渐渐明白,这不过是束缚我的枷锁。支撑我们的,鼓励我们的,不过使我们变成了一群可悲求生的腔肠动物。】 【我曾经历过普拉亚最为繁荣,也最为无望的时代。旧有的,过去的,我见证了那么多的斗争,也做出过最为伟大,也最为可耻的决定。】 【但我逐渐明白。】 【……或许唯有死亡能使得我们重拾尊严。】 【在临行之间,我曾经对年轻的公主说,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 【然而牺牲降临之时,并非因为无道理则会放过受害人。】 【……】 【我已经决定从这片大地消失,我将要满怀愧疚地死去。】 【我欺骗了教皇和郁金香公主,说我要出海,寻找破解结界的方法。】 【然而我只是想一个人去死罢了。】 【那个人……那个自称魂猎的小子,在他对我出刀时,我没有抵抗。】 【在他满怀正义地要杀死我时,我没有辩驳。】 【我躺在了这里。】 【他重伤了我,撕走了我手里的半张地图。】 【……然而他大概没有想到,我只是想让他杀死我罢了。】 【我不愿意再承担这样的重任……它已经快要将我压垮。我已经渐渐分不清我到底是从前的米迦尔,还是如今的‘苏凛’。】 【就让那个杀死我的,自称凯亚的小子,成为下一任的‘苏凛’吧。】 【听说他还有一个妻子,一个儿子和女儿。】 【但很遗憾……在他杀死我的这一刻,他就已经接过了我的责任。】 【无论他将来做出什么选择,无论他是否选择接过这个重任,这都将是他的决定。】 【……】 【……我到底算是谁呢?】 【我知晓人们的卑劣,亦引导他们的高尚。】 【我屠杀过我最爱的人们,也拯救了他们的亲人与朋友。】 【我看见过刻在普拉亚这片土地之上,属于我的同胞们的千万条疤痕。】 【我伤害他们,毁灭他们,却莫名成为了他们眼中的英雄。】 【……】 【天上的神明,祂那同我一般的诗笔,那同我一般的思想,祂会书写属于我的荣名吗?】 【这可悲又无意义的坚持,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海妖她还活着,她会为与我交易而后悔吗?】 【如果灾难再度降临这片土地,我最亲爱的继承人,他会选择为这片土地留下来吗?】 【如果……】 【……】 【……】 【到此为止吧,我的血已经快流干了。】 【看见这张纸的你,可以做出你的选择。无论你是将这张纸销毁还是保留,都随你。】 【如果你想询问我的名字。】 【我叫苏凛。】 …… 苏明安卷起手里的纸张。 纷杂的思绪在他的脑中激烈斗争,在片刻的思考中,他将线索格里,从亚特号上获得的“模糊的地图”取出,并和手里的这张纸拼合到一起。 二者完美结合,毫无缺漏。 在结合之后,他看见手里的纸张,自动漂浮而起,向着暗格的角落贴去。 他跟上去,在开启的又一扇暗门中,找到了一本书。 这是一本翻译对照书。 其上写着复杂的神文,正是他在教堂里曾看见过的文字。 他翻开对照书,在书页上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天神明写给自己的,无法被直接显现为文字的话。 翻译过来,只有一句: 【凯亚,欢迎回来。】 …… 在这一刻,苏明安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部想明白。 脑中的线索由点连成了线,他笑了出来。 像是要将这反反复复死亡的痛苦都丢到脑后一般,他畅快地笑了出来。 该结束了。 他将手指点上了太阳穴。 三百七十三章·“非要这样不可吗?” ……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请和之后要前来挑战你的勇者决一死战吧!】 【作为魔王,你游戏人间,你掌握着世间双方的军队,需要挑动他们战争,引发他们死亡来获取罪恶值。】 …… “簇。” 苏明安睁开眼。 面前,鲜红的火舌跳动在壁炉之内,室内透着一片暖洋洋的光。 风雪顺着掀开的门帘透入内室,金发少年解下手中大衣,缓缓入内。 “来了?”苏明安回头。 诺尔刚准备出口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来了。”他只能说。 “那么我们先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苏明安卷起手里的地图。 裹在厚实衣服里的吕树和林音窜了进来,参与了接下来的行动。 “根据对等原则,我们或许会遭遇一些局势外的危险,比如,神明。比如,海妖。”苏明安说。 林音有些不解。 “为什么会有对等原则的存在?”她疑惑道:“为什么一方强了,另一方也会随之变强?这根本不现实啊。” …… 【他走上这片赤红色的土地,看见了漂浮在教堂门口的一处小型沙盘。】 【沙盘之上,对垒着两支军队,一支军队的盔甲呈红色,一支军队的盔甲呈蓝色,双方静止在平原之上,似是战局处在暂停状态。】 【——他的任务,便是将这双方的战争,调配在一个彼此相当的水准上,这样才能顺利获得扩张“魔王城”,抗击勇者的“资源点”。】 …… 苏明安笑着回应林音的话。 “或许是有神之手的调配吧。”他说。 “神?祂为什么要管这种事情?”林音疑惑。 “……如果神明的力量来源。”苏明安看着她:“——是来源于人们的仇恨与斗争呢?” 林音有些不解。 但到了凌晨十二点,海上盛宴规则发放,他们还是立刻开始了行动。 凌晨十二点五分,小队迅速离开木屋,“恰巧”避开了前来袭击的露娜等人,使对方火攻的计策破产。 凌晨十二点十分,身为占据者的林音率先到达二区普通据点,在塞维亚的保护下开始进行占点。影则在苏明安的指挥下独身一人站在六区据点,驱赶着所有靠近的玩家。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二区据点成功占据。 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林音到达四区据点,四区据点成功占据。 凌晨一点,身边带着阿尔切列夫的苏明安前往教堂,搜寻后触碰壁画,获得苏凛的记忆之石,并接取了“杀掉勇者”的任务。 凌晨一点二十分,六区据点成功占据。 凌晨两点,林音到达教堂,教堂特殊据点成功占据。 凌晨两点二十分,苏明安到达中央大图书馆,拿到了神文对照书,取走了藏宝室内的宝物和诺尔需要的海妖解除药剂。 凌晨两点四十分,八区据点成功占据。 凌晨三点,苏明安到达王城地下实验室,从通道的另一边放走了实验室内被困的玩家,而后迅速顺着右边的地下隧道往上走,去找可能要来的郁金香公主。 凌晨四点,苏明安从地下通道走出,撞见刚准备提灯进入的郁金香公主,以及她身后的光明骑士。 在这一刻,他的完美通关进度和探索度,已经飙升到了80%。 而那个“杀死勇者”的任务则自动失效,看起来,他是走了另外一条完美通关路线。 从凌晨十二点到凌晨四点,他的整个行动过程无比顺畅,堪称龙王战神的回归现场,让一帮盯着屏幕看的观众们傻眼。 凌晨清新的空气从通道上方传入,在看见郁金香公主的那一刻,苏明安像是看到了熟悉的故人般。 她的灵魂在享乐中飞速腐朽,曾经的话语却仍犹在耳。 …… 【金蔷薇:命运是盲目的,而我肩负起了这些。 ——我将坚持活着注视着一切,使得他们得以重拾尊严。】 …… “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苏明安立刻出声。 一瞬间,ss级黑帽魂猎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公主的身边,但他的黑色铁链刚拽出来,便被高塔邀约的蓝色屏障猛然推开。 苏明安向前飞快迈步,一把抓住了与他面对面的公主。 在这一刻,普拉亚最高统治者脆弱的脖颈,就在他的手中。 公主蕴荡着蓝色海妖灵魂的双眼,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情绪。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苏凛是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她的必经之路的。 “——苏凛,你——”公主满脸惊慌失措:“你住手——我是被神明祝福的普拉亚公主,你不能杀死我——” 苏明安按住她的脖颈,那张以无数生命浇灌的秀美脸庞渐渐开始涨红。 …… 【“吾最为耀眼强大的魔王大人啊。”】 【金蔷薇出声,声音是有些机械的女声:“吾将从今日侍奉于您,辅助于您罪恶伟大的无上事业,如有命令,请随时向吾下令……”】 …… 公主在挣扎。 她的双手扒拉着苏明安的手,却无法抵抗明状态下极为恐怖的力量值,她几乎从嗓子眼里将断断续续的言语飙出来: “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的身上有海妖的灵魂,你如果杀了我的话,周边的海妖都会失控——” “苏凛!不能杀公主,你是忘了神明大人的神谕吗!”黑派克被挡在屏障之外,却无法突入其中。他一向平静的面色终于变了,饶是以他3500的战力,在面对公主可能死亡的危机时,也会生出害怕的情绪。 …… 【黑色眷恋者:不必与我谈论这些。 我会保护好金蔷薇的,请继承者放心。】 …… “黑色眷恋者。”苏明安侧头,看向满脸担忧和愤怒之色的黑派克:“你真是会保护你亲爱的‘金蔷薇’啊——是因为她当初求着神明救下你吗?” 黑派克听着一愣,他没听懂苏明安在说些什么。 苏明安笑了声,笑声中带着些许讽刺。 …… 【苏明安记得,赚取资源点的其中一个办法便是实现手下的愿望。】 【他转头看向金蔷薇:“你有什么愿望吗?”】 【——伟大的魔王,吾在人间游历,遇上了一位坚贞勇敢的人族士兵。现在他生命垂危,吾希望救下他的性命,不知您是否能够准许?】 …… 【苏明安选择了是“是”。】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现,一个黑色的木偶人出现在了金蔷薇的身边,它的头上飘着“黑色眷恋者”四个大字,代表着它的名字。】 …… 苏明安伸出手。 “咔哒”一声。 在听到这声脆响时,公主脸色一瞬煞白,她以为,这是从自己脖颈上发出的喉骨断裂的声音。 然而在苏明安松开手,将她猛地掷在地面上后,公主才发觉自己的脖子上是多了些什么。 那是一条血红的项链。 鲜红的,如同心脏一般的宝石坠在项链下方,在晕离的灯光中微微发亮。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想要拽开,却发现它开始闪光。 极其危险的预感在提醒她,这东西真的会威胁到她的生命。 这是苏明安控制她的办法。 他确实没打算杀公主。 公主是整个副本的关键boss,根据他已经掌握到的“培养皿”的信息,当有人杀了上一代的成功培养皿,便可能变成上一代本身。 如果他杀了公主,他可能会瞬间变成公主本身,或是被瞬间异化。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陷阱,是他看出来的陷阱,公主绝不能杀。 但他拥有别的控制方法。 …… 【冬雪的红宝石吊坠(红级):一次性道具,你可以将它赠予一名npc或玩家,当对方戴上后,此吊坠将享有可控式爆炸效果,使用暗扣解法方可将其解下。】 …… “你,你……苏凛!居然敢给本公主戴这个……我告诉你,如果我死了,下一代的‘培养皿’没成长出来,周边被灵魂镇压的海妖都会失控——”公主指着他,气得脸色涨红。 “你曾说过,普拉亚不需要第二个统治者,我不该回来。”苏明安看着她:“但现在,不被需要的变成你了。” “我身上有镇压周边海妖的灵魂——”公主怒道。 苏明安没接话。 他没告诉公主,很不巧,他的身上也有,还是完整版。 之前他还以为公主知道这个消息,但现在看来,只有伯里斯这种沉迷于发掘老旧故事的玩家才清楚。 也不知道伯里斯是从哪找到知晓这个事情的老船员的。 面对着愤怒到失去仪态的公主,苏明安手指虚空一捏,公主脖颈上的吊坠开始发光。 她立刻放下手,吓得脸色惨白,生怕它炸掉。 一旁的黑派克也投鼠忌器,连动也不敢动。 “你,你想怎样……”公主的语气瞬间弱了一截:“苏凛,我告诉你,你还是海上盛宴的参赛者,如果你妄图直接统治普拉亚,消除人类与魂族之间的矛盾,神明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神明?”苏明安反问道:“这世间居然还有以生命之间的仇恨与斗争为力量来源,宛如‘魔王’一般挑动战火,故意维持战局的神明?神明的力量来源,已经肮脏到了这个程度吗?” …… 【苏明安记得,获得资源点的重要方式便是“保持战局平衡”。】 【他立刻想投入资源点来帮助红方军队,忽地看见面板旁边出现了一则提示:】 【你可以指派你的士兵进行特别行动,来对局面造成影响。同时,你的士兵会自动发展其他士兵,以此壮大你的队伍。】 …… 【红蓝双方。】 【人类与魂族。】 【故意要维持战局平衡的红蓝统治者们……以及以人们的仇恨与斗争为源头,汲取力量的“魔王”。】 …… “准备一下继任仪式。”苏明安松开手,公主脖子上的红宝石吊坠安静下来。 “今天之内,我要整个普拉亚,都听见新王登基的消息。”他说。 “你想让我登基,成为你的傀儡?”公主脸色好了些许,她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 只要别杀死她,那么一切好说。 哪怕就此登基,成为苏凛的傀儡,她也可以积蓄力量,慢慢寻找解除项链的方法,或是赶紧找到下一个培养皿,转换身体,借机反击。 现在不过缓兵之计……她可以暂且听他的话。 只要成为了女王,她的胜算甚至更大。 “不是推你上位。”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难不成是你?我是唯一的王族血脉,你也配登上王位……”公主被气笑了,甚至不顾着目前的危险出言嘲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旁,一副英伦绅士模样的阿尔切列夫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苏明安一拳打上公主的脸,而后看向阿尔切列夫:“说的不错,谁教你的?” “林音小姐。”阿尔切列夫露出笑容:“她真是位聪慧的女性。不过……在跟随你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父亲,您也值得我的效忠。” 阿尔切列夫已经发现了苏明安就是六十多年前苏凛的真相。 他知道了,当年是谁在他濒死之时救了他,转化了他。 在两名保护者的选择中,苏明安也选择了他,而不是塞维亚,他认为,这代表着苏凛对他的信任。 …… 【其中,苏明安注意到,被天国的卑劣者发展出的三个士兵,都非常强大。】 【“沉默骑士”和“冰霜统治者”非常擅长战斗,每当战局倾斜,他把他们派下去,都会有很好的成效。】 【只是,这两个士兵似乎相性不合,不能同时派到一个区域去,不然那片区域的军队就会自己打起来。】 …… “我想也是。” 苏明安拎起手里的公主:“看来我们还需要深入交流一下。” “……不用了。”肿着馒头脸的公主,收敛了脸上愤怒的神情。 面对着一拳能打哭八个她的苏明安,她的声音变得极小:“……我现在就去安排登基之事。” …… 暖气萦绕的宫殿里,苏明安坐于金色的王座之上,手里转着原本该在公主头上的王室冠冕。 他的前方,教皇手持一本红皮的书本,正在念诵祝福之文。 这是普拉亚新皇继位的传统,唯有做完了这些过程,系统才会承认苏明安夺取了普拉亚国王的位置。 …… 【他用羽毛笔蘸着血在石碑上刻画,将册子里的东西一点点抄到石板上。】 【“……这是个抄作业游戏?”抄着抄着,苏明安有些不解。】 【鬼画符已经抄完,他看向被血色字符布满的石碑。】 【石碑放出一道光芒,上面的血字渐渐消失。】 …… 【除了“沉默骑士”和“冰霜统治者”之外,天国的卑劣者还发展了一名名叫“神圣之辉”的士兵。】 【这个士兵特别适合铭刻碑文和外交类的任务,于是苏明安把它放在自己旁边,代替自己抄作业。】 …… 【——教皇是能与天上神明自由沟通,并传递云中书信的人。】 …… 祝福之文念诵完毕。 教皇垂首,手按在鲜红的书本之上。 “苏凛。”他那双有些沧桑的双目直视着王座之上的青年,轻声说着:“你曾经是神明大人最看好的人,你何必这样做。” 苏明安回视对方。 他的眼中,有着对时局充分了解后的漠然。 …… 【要想将战火永恒燃遍世间,让罪恶永久性地统治生命……魔王的宝座,需要一位继承者。】 【伟大的魔王大人,您可以培养自己的下任继承人了!】 【一个与其他木偶不同的,周身发着一层金光的木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木偶的头顶,飘着“天国的卑劣者”三个字。】 …… 教皇抬起头,手中书本缓缓合上,封皮覆在他的手中,鲜红如血。 “……你不该抢夺这个王位,也不该选择统合人类与魂族。没有了他们之间的牺牲和斗争,神明将失去维持结界的力量。”他缓缓说着:“你这是对神域的违反——这是,背叛。” 阿尔切列夫护卫在苏明安身前,他的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 “父亲要做什么选择,那都是他的决定。”阿尔切列夫说:“至于什么神明?一个无法离开云上城,甚至要你们来负责传话的神明,我凭什么臣服于祂? ——父亲已经掌握了稳定结界的能力。 普拉亚不再需要神明,父亲才应该是真正的统治者。” 他说着,向着苏明安单膝跪地。 “我将听从您的一切命令,父亲。”他说: “……请将普拉亚,从这份无意义的牺牲之中脱离出去吧。” …… 【天国的卑劣者受当地军队感化,忠诚度暴跌。】 【天国的卑劣者决定脱离魔王城,您失去了继承人·天国的卑劣者。】 【紧接着,苏明安便看见,沙盘上,原本代表着卑劣者的三角形突然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寻找,也再也无法支配卑劣者的行动。】 【……怎么还带背叛的?】 【苏明安的眼皮猛的跳了跳。】 【他未曾想过,继承人还能逃跑的。】 【……卑劣者,你还真够卑劣。】 …… “苏凛。” 教皇抬眼,语声在殿中隆隆作响。 他的眼睛直视着苏明安偏金的双眼,眼中带着极度的悲愤与惋惜。 “——你背弃了你的信仰,违背了神明要维持战局平衡的神谕。 ——你这个极其卑劣的背叛者。 你最好祈祷你自己一辈子待在普拉亚,祈祷神明大人一直无法真正降临普拉亚,祈祷我一直无法逃脱,无法唤出神明大人制裁你。 否则,当你升上云上城之日,那便将是你的死期——” 苏明安漠然回望着他。 教皇的眼中,燃烧着被神明继承人背叛的愤怒。 …… 【在苏明安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绣着金色圣纹的白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终于等到你打上来了。”神明说。】 【苏明安不能理解。】 【为什么云中城神明,会那么决绝,不留一丝余地地杀了他。】 …… 苏明安抬起手。 他将手中转着的王冠,缓缓地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这一刻,他听见了普拉亚王权转让的系统认证声。 他成为了普拉亚的最高统治者。 王冠显得略微沉重,他的头微微低了些许。 “陛下。” 满脸绝望的金蔷薇,将手中的权杖交给了他。 …… 【完美通关进度:85%】 三百七十四章·“带本小姐上云上城吧” “唰。” 伊莱抽回手里的贵族剑,面前侍女的躯体喷血倒地。 她的尸体血肉如同蠕虫一般扭动起来,而后迅速腐烂成了一滩烂泥。 一张洁白的信封从窗外飘入,落到了身后队友的手上。 这是玩家之间的特殊道具,在夜间组队频道关闭时,他们便可以通过这种类似飞鸽传书的硬核方法交流,及时获取队友的信息。 读完信件后,队友高兴起来。 “伊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队友笑着说:“阿楠那边已经混入了王室护卫队,并在昨天成功遇见了公主,她已经将公主的好感度刷到了四十,看起来,我们不必再如此苦苦寻找信物,用不了多久就能直接进入王城了。” 听着这个好消息,伊莱看上去却不怎么高兴。 “很遗憾,最终还是要借助她的力量,果然,高魅力者就是占尽好处。”伊莱叹了口气:“若是我像她那般初始魅力就有a,也不至于非要打打杀杀。” “高魅力值确实很方便。”队友说:“我看过那些高魅力玩家的通关过程……简直就是一部全程的抱大腿实录。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就算没有阿楠的帮助,我们几个也做好了强行打入王城的准备——海上盛宴根本不重要,只要杀了海上盛宴的最终获胜小队,或是干脆倾覆了整个普拉亚王室,谁能阻挡我们上王城?呃……我想,就是那名ss级魂猎有些麻烦,这倒是个严肃的问题。” 伊莱笑了声,笑声有些自得。 这就是普通玩家和高端玩家之间的区别。 普通玩家辛辛苦苦研究规则,参加比赛,拼的你死我活,他们却能换位思考,直接从举办的源头试图解决问题。 像是高魅力玩家,或是掌握了特殊线索的玩家,完全能够通过npc的关系混入关键线索点,比如王城。直接推进他们的探索度,毕竟完美通关并非一定要在海上盛宴中获胜。 “这样也好。”伊莱整理了下衣服:“我的探索度已经推到75%,相信在进入王城之后,能获取些有用的帮助。” “——那是当然,阿楠的好感度刷得快得很,她还接取了不少王城支线任务,这次行动一定收获满满……”队友边说边笑。 “叮咚!” 冷不丁的,一声系统提示忽地响起。 所有还在据点挣扎求存的玩家,此时都听到了这么一条系统广播。 【敬告所有玩家。】 【普拉亚剧情线路出现巨大变动。】 “……”伊莱眼睛微微睁大。 他听着耳边的系统语声,嘴角优雅的笑容开始渐渐消失。 【所有关于“王室”的完美通关线路进度回退,目标为打出完整结局的玩家,必须额外寻找新的剧情线路。】 【所有关于王室藏宝库和实验室的完美通关进度消失。】 【npc(郁金香公主)所有好感度清零。】 【npc(黑派克)所有好感度清零。】 【“海上盛宴”更换举办人。】 【“普拉亚王室”更换所有人。】 【——如需推进相关完美通关线路,请前往普拉亚王室,寻找当前普拉亚国王:苏凛(玩家苏明安)重新领取任务。】 【如国王选择不发放任务,有关王室的通关线路默认失败。】 …… “……”队友原本高兴的神情渐渐僵硬: “我错了。”他说:“这才是高魅力玩家的正确打开方式……怎么办,伊莱,我们要去求苏明安给我们发任务吗?” “蠢货!”伊莱的优雅风度瞬间消失:“我们是竞争关系,那个眼里只有完美通关的家伙……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们推完美通关进度!你是要去给他送菜吗?” “那,那怎么办……” 伊莱在原地转了几圈。 地上,侍女立起的头颅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一气之下踩了下去,顿时头颅如同西瓜般破裂开来,脑浆和鲜血四溅。 一封洁白的信封,突兀地从窗外窜了进来,落到他的手里。 伊莱将其拆开,这封语音信突然开始播报语音。 “那个人已经控局了,伊莱。”这声音显得有些浑厚,伊莱瞬间就听出了这是哪个可恶的家伙。 骷髅那帮家伙的首领,奥古斯。 他无法否认,即使奥古斯这个家伙,是个该被关进恶魔岛五十年的,穷凶极恶的罪犯。但在目前的世界里,这人作为罪犯公会的老大,却显得极具人格魅力。 奥古斯和他身边的一帮子监狱里出来的家伙,都是烧杀抢掠,破坏力十足的好手。对秩序破坏和罪恶的追求,使得这帮臭味相投的人聚集在了一起,甚至在那个三观崩坏的世界论坛,这群家伙还有不少盲目的拥簇。 他捏着手里的纸张,仿佛看到了那个寸头大汉在朝他露出咧开大嘴的粗鲁笑容。 “我知道你在找些什么,也知道你的攻略进度。现在,那个家伙真正把王城都控制了,魂猎全部听从于他,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选了占据组的玩家将毫无翻身之力。”奥古斯的声音在信纸上飘出来,似乎还带着一股妄图掌控全局的笑意:“——来南区码头吧,伊莱,我需要你黑卡牌组织的力量,你们是意国最好的杀手。而我们这里,也已经有了不可被攻克的聚集地,如果你不想被蜂拥而来的王城骑士和魂猎围剿至死的话,就来加入我的队伍,我们有能力和那个家伙作对抗……” 一声脆响。 伊莱将信纸猛地掷到了地上。 “让我和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垃圾同流合污,做梦去吧。”他踩上那张信纸,留下一个鲜明的足印:“这种局势还想翻盘,你们想死,我可不想死。你们想和那个家伙正面对抗,那就自己去死吧。” 他转身,持着剑便匆匆往楼下走去。 “走。”他招呼着队友:“叫上邦妮,我们乘船离开。” “去哪?” “去哪都好,海上,别的岛,去哪都行,总之这普拉亚,不能待了。”伊莱眼中含着些不甘之色:“第一玩家那个疯子,竟然真的把王位都抢了,鬼知道对等原则会给这座破岛带来什么,现在局势已定,我可不想变成炮灰。” “可是,伊莱,我很在意奥古斯口中南区码头的事。” “不必管,这帮家伙,多半是又干些丧尽天良的事了,那些不敢战斗的休闲玩家,总能成为他们的养料……” …… 血红的记忆之石,在苏明安手中一闪一闪。 沉重的王冠已经被他甩到了一边,公主也已经交给阿尔切列夫看管。 他此时正在公主原先的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幅幅景物不同的欧式油画。 他的视线在墙面上的教士白鸽图上定格了片刻,而后看向手中的记忆之石。 在接管王位之后,他的手里出现了这枚记忆之石。 但很特别,这枚记忆之石的描述,和之前的几枚都不一样。 它的名字是:“苏凛”的记忆之石。 在苏凛的名字之上,加了一对双引号,双引号有特殊含义的意思。 所以,其实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大概可以推出,“苏凛”可能不止一人。 如公主一样,他们是代际传承。 毕竟苏凛和公主都拥有海妖的灵魂。 …… 【他重伤了我,撕走了我手里的半张地图。】 【我不愿意再承担这样的重任……它已经快要将我压垮。我已经渐渐分不清我到底是从前的米迦尔,还是如今的‘苏凛’。】 【就让那个杀死我的,自称凯亚的小子,成为下一任的‘苏凛’吧。】 …… 这是当时苏明安看到的遗言。 从这段遗言中,非常明显地可以推出,当上一个“苏凛”死后,杀死他的人便能成为下一个“苏凛”。 名为“凯亚”的人杀死了上一代的苏凛,并抢走了他手里的半张地图,而后渐渐成为了苏凛。 而身为持有一半地图的自己,很显然,就是那具尸体口中的“凯亚”。 ……也就是嘉尔德真正的丈夫。 是那个在她口中,在三十年前已经升上云上城,且让她“不必再等了”的丈夫。 公主既然能够灵魂转移,那么同样拥有海妖灵魂的苏凛自然也可以。 但这其中的原理,米迦尔又是谁,以及具体的实施方法,他还不清楚,也许手中的这枚记忆之石能给他解惑。 这将是他不能理解的,最后的谜题。 但是现在记忆之石上飘着一个【当“魔王与勇者”关卡第四关结束后,该记忆之石方可观看】,导致他一时看不了那段回忆。 他正思考着,旁边忽地飘来一声年轻的女声。 “——凛,你看,你看,我现在好不好看?” 火红的发在内房的门沿处飘动着,像风中飞舞的流火。 少女探出了头。 晕白的光色洒在她的脸上,那张原本皱纹密布的脸显得分外白皙,一双灵动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正抖落坠于卷翘眼睫上的光辉。 苏明安从藏宝库里拿出来的,据说能够恢复年轻容颜的珍珠已经被磨成了粉,像是抹美白霜一般涂在她的脸上。 在这个周目,奈落依然在凌晨四点多时准确传送到了他的身边。 看起来,公主丧尽天良的私人实验室还有很多个,他正在让王城骑士去寻找这些实验室,并解救其中的人。 在奈落到来后,苏明安以藏宝库中的珍珠为代价,换取了她手里的紫级史诗怀表,做了一笔非常划来的交易。 “好看。”苏明安敷衍道。 他正在迅速浏览着频道聊天里的信息。 南区码头,似乎出了点问题。他知道骷髅公会的那帮家伙一定会在今天凌晨四点左右袭击那里,这是之前周目的信息,但这一周目,他必须以控制住王城为先,实在没有精力去管那边。 这帮罪犯玩家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就算他们占据了南区码头,也不过获得了一艘船和一处短暂的栖息地罢了,比起王城的公主威胁来说无关紧要。 现在苏明安身边的人,阿尔切列夫负责看管公主和教皇,黑派克则投鼠忌器地跟在他们旁边。因为公主的脖子上有随时会被引爆的吊坠,他不担心她有什么其他之举。 塞维亚,影和齐雅则一直跟着林音等人,负责保护已经占领的据点。 王城中和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女等人被统一关了起来,诺尔则负责看守这些侍女,并赶走那些敢来王城找麻烦的玩家。 由于海上盛宴正在进行中,普拉亚的大臣们都跑去避难,一时他的身边无人可用,他这个国王显得还有些寂寞。 在获得了王位后,他得了空闲,倒是可以去处理一下南区码头这帮人。 他起身,开门,刚想出去,忽地发现走廊里还站了一个人。 身材颀长的光明骑士,卸了佩剑站在走廊处。 他的金发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神情中却夹杂着些许忧虑。 来者是谢路德,是和苏明安同行了许久的骑士。 在两次烤肉的友好交流之后,这个人的好感度已经被他刷到了75,苏明安曾经以为随着自己身份的暴露,这个好感度应该暴跌才对,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看起来没有变化。 想想也是,如果这是个被两族之间仇恨所蒙蔽双眼的骑士,那么谢路德也不会包庇身为魂族的嘉尔德,也不会冒着风险想送她出去。 见苏明安走出,谢路德犹豫了片刻。 他的小腿略微屈了屈,似乎是想下跪,似乎又碍于心中的底线无法行动。 苏明安不知道这个出身教会的家伙,在看见教皇被他关起来后会有着怎样的想法。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直接掠过了谢路德。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一条提示,就在南区码头,一个名为“高德”的玩家将探索度已经推到了80%,他必须要杀死这个人,这是他的海上盛宴专属胜利条件。 而在苏明安与谢路德侧身掠过的瞬间。 “南区码头作乱。” 谢路德的声音传来。 “……陛下,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他唤的是“陛下”。 而非之前的“队长”。 三百七十五章·“我真是小瞧了你们的劣根性” 苏明安转头,看向拳头紧握的谢路德。 “我想,请你至少保住我的妹妹,在海妖作乱之前。”谢路德诚恳地请求着。 “海妖作乱?”苏明安听见了这个词:“公主还活着,海妖怎么可能作乱?” “你听说过‘对等原则’吗?”谢路德说。 “听说过。”苏明安说:“所以,现在已经到了连公主体内的灵魂都无法镇压周边海妖的程度了吗?” “只是保险起见。”谢路德说:“按理来说,海妖不足以暴动到这程度,但最近,结界不稳,风暴频出,海妖似乎也有了活跃的动向……如果在海上盛宴,普拉亚防卫空虚之时,他们趁虚而入,对于我们而言将会是一场灾难。更别说,现在还有外来人在南区码头作乱,占领了居住着我们无辜民众的船只……我的妹妹也在其中……” 他的语气越发急切,似乎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去救人。 但他知道不行。 身为王城的护卫骑士,摆在亲情之前的,是他的责任。除非苏明安亲自开口让他去救,否则他就不能离开。 苏明安很难理解这种骑士精神,在他看来,亲人有难肯定要第一时间去救,只要王城还没有处在危险之中,那么先斩后奏也是可行的,一味地遵守规定只是迂腐行为。 但眼前的青年似乎就是这么认为着的。 苏明安也知道,谢路德在副本中必然是一个重要人物。 他是公主口中近年来最为光明亲和的骑士,可能成为所谓“勇者”的存在。 在中央大图书馆的翻书中,苏明安已经了解到——勇者在普拉亚的含义,意味“拯救困境的勇士”。 只要勇者在,普拉亚就一定能渡过一次又一次的难关。 此前的历史上,普拉亚也曾遇见过难以抵御的困境,如外敌入侵,海啸来袭等,都是所谓“勇者”的出现,让这些灾难被平定了下来。 它更像一个精神象征,更像一盏指明灯,似乎只要勇者还活着,近期遇到的困境就一定会被化解一般。 苏明安一开始还以为,能够打破普拉亚战局的外来人,身为苏凛的自己该是“勇者”,但现在看来,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在了解了勇者的具体含义后,确实是面前的谢路德更像一些。 联想到最近风暴频出的危险状况,确实是普拉亚危机即将到来的前兆。 那么,所谓的勇者,谢路德他必须活着,防止因为这个人死去,导致关卡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至少这两天,勇者必须活着。 “谢路德。”苏明安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很想救教皇,但我并不是一直要关着他,等到海上盛宴结束,我离开普拉亚后,你们自会恢复正常的秩序。” “……”谢路德沉默片刻。 “非要这样不可吗?”他说:“队长。” 他叫了一声队长。 “非这样不可。”苏明安说。 谢路德再度沉默。 他站在最尴尬的立场上。 一边是骑士精神,一边是他爱着的嘉尔德奶奶和他的妹妹。 他能够选择的,要么便是全盘抛弃之前的信仰,和苏凛这个反叛神明的“乱臣贼子”一同保护普拉亚。 要么,便选择坚守精神,直到眼睁睁看着他爱着的人死亡。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救南区码头的人们……以及你的妹妹。”苏明安说。 他在逼迫。 如果谢路德选择了同意,那便彻底入了他的阵营。 光明骑士为新任国王而战,这是一件极具正统性的事。那些在魂猎总部赖着不走的部长们也会改变心意。 谢路德叹了口气。 他的手缓缓伸出,上面放着两根项链。 “请帮我将这条项链,交给我的妹妹,明天……是她的生日。”谢路德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苏明安看了眼,项链是那种夹着照片的吊饰,里面有谢路德妹妹的模样。 很显然,对方是拒绝了。 “作为回报,另外一条是给您的。”谢路德说:“感谢您……陛下。” …… 【获得b级临时任务:不朽】 【任务描述:将谢路德手中的项链交给他的妹妹。】 【任务奖励:不朽之坠(红级)*1】 …… 居然是件红级装备。 苏明安接下了这个任务,项链的属性他还暂时看不到。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苏明安接过项链。 谢路德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 他似乎是想开朗地笑一笑,但最终只是勾了勾嘴角。 “我确实没有想到……曾和我一同违背普拉亚规则,曾同我一起吃烤肉的队长,会是六十年前的救世英雄。”谢路德说:“但是,队长,我还是更希望你只是队长。” “有些事不是‘希望’就可解决的。”苏明安说:“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是这么恪守准则的光明骑士。” “我可以劝你回心转意吗?现在。”谢路德注视着他:“……不要违背神明大人的意思,不要占据普拉亚的王位,让两族之间的斗争延续,这不该是我们能管的事……如果我这样劝你的话——队长,你愿意再与我去东区的街边,吃一次烤肉吗?” “……”苏明安沉默片刻。 “我知道,我听公主说过,她说,你们是‘玩家’。”谢路德说:“我不清楚它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你们是能够周游各个世界,穿梭在各个故事中的时空旅行者。这听起来很令人艳羡。 我也知道,你们必须要完成一些任务,比如,获得海上盛宴的胜利,或是加入某个组织,或是猎杀某个魂族…… 公主说,你们只把我们当作机械齿轮一般的东西,将我们当作可被利用的,手里的剑或是枪,而并不将我们看作独立存在的生灵…… 其实,包括莱克恩(诺尔扮演角色)也是这样,即使他与我相谈甚欢,在他的眼神中,我也能看出,那不是对待一个平等生命的眼神。 ……但是队长,你似乎不太一样,你救了嘉尔德奶奶,救了我,在和我说话时,你也十分尊重我的理想——似乎,我成了你眼中可以平等交流的灵魂。” 苏明安:“因为我始终尊重那些会独立思考,且理想坚定的人。” “……原来我是‘人’啊。”谢路德忽然笑了起来。 日光洒进他的眼里,他笑得极为纯挚。 “……我在普拉亚长大,看到过很多事。很多人从出生开始便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他们也并不将自己视作人。 “一个符号,一个名字,一个刻在石碑之上的记号。牺牲的魂猎们是这样理解自己的,如同薪火和木柴,他们从开出第一发枪开始,就将自己视作了这片土地的一块砖石。 “……队长,我很羡慕你们。 “你们身上,无需背负刻骨铭心的仇恨,无需贯彻世代的理想,无需为了历史的渊源被动性地厮杀,而后死在被视作归处的战场上。 “——因为你们是自由的。 “你们可以选择接取自己想要的任务,可以自由选择接触想要接触的人,你们拥有力量,拥有穿梭的权力,你们大可以拒绝那些令你们不爽的重担。 “……然而我不行。 “即使我知道,我的世界可能遭遇过入侵,我的思想可能只是由纯粹的机械化元素构成,我说的一切话,做的一切事,不过是按部就班,被写在纸上的东西。甚至于,我背负的使命,贯彻的骑士精神,都是为了所谓‘设定’而存在的东西。 “……我甚至从未拥有过只属于自己的生命,而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迎接你们。 “究竟是,将我看作故事之中的角色,将看作这片大地之上,属于‘光明骑士’印象的一片缩影,看作使命精神之中的一个‘受害者’。 “……还是将我看作一条自由的灵魂,一个能够与你独立交流的人? “这其中的差别令我困惑。 “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促使我说出这段话的原因,到底是所谓的‘人设’和‘系统’在作祟,还是我拥有一个能够组织这些胡言乱语的大脑。 “使命、精神、光明亲和天赋,这些都是与生俱来。 “我像是一个由天生带来的一切所构成的生命体,人们说这叫命中注定。” 他的手置于胸前。 “……而直到如今,我依然在被我心中激荡而起的情绪,以及我所恪守着的骑士精神所困扰。” “然而使命这种东西,无论是谁都会拥有。”苏明安说:“你们,我们。” “自由的灵魂,你们也会拥有使命吗?” “有。”苏明安说:“因为你也是自由的灵魂。” 谢路德笑了出来。 “队长。”他说:“真的不能回头了吗?” “……”苏明安说:“我会将你妹妹的礼物送到。” 谢路德嘴角的笑容放下了。 他转身离开。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守着他曾经宣誓效忠过的公主。哪怕她已经不再是普拉亚光荣的守护者,而成了一条腐坏的灵魂。 或许他曾经和苏明安一起救过嘉尔德,但在骑士的誓言前,他还是越不过这个坎。 或许是天性使然。 或许是设定作怪。 …… 这也正是苏明安一直坚持的原因。 ——因为他害怕, 如果最后没有能成功赎回翟星,将人类从这无望的游戏中解救出来, 如果最终的愿望没有实现,如果最终没有人达到目标, 那么, ……他们所有的,包括那些甚至还未参与游戏的,剩下的人类,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谢路德”? 而他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些已经化为副本世界的世界,以前是否也是…… …… “说完啦?” 活泼的语声从后面传来,身后,步子略显蹒跚的奈落走了过来。 她脸上的皱纹已经完全消失,容颜依然张扬艳丽,有着一股红玫瑰般的美。 她走走停停,脸色有些发白,或许是珍珠粉涂多了的缘故。 她的身后,背着一杆火红的长枪,即使枪法耍得再烂,她似乎也没有放弃这杆枪的意思。 “你腿怎么了。”苏明安看着她的步子,问了句。 “嗯,啊。”奈落抬头望天:“总之就是不太好走路,我累嘛。” “累就回去睡觉。”苏明安启步。 南区码头,还有一帮将人性之劣发挥到极致的家伙,等待他去处理。 他注意到,频道聊天里已经吵翻天了,不少被抓起来的玩家哀求救命,也有不少“正义之士”说要前去南区解救。 他还看到了一条消息,是个见过的玩家,曾经在他的魂猎队伍里当队员。 只不过他之后再也没理过这些队员。 【叶长天(剑门):洗干净脖子等着吧,罪犯们,你们都得死。】 “……” 苏明安没想到,还有着不少人附和叶长天,说要进行正义的制裁。 不过,很显然,根据频道聊天的实时播报,这群人连防都破不了,连冲都没冲进去,更别说救人了。 更多的人则还是沉迷于占点抢分,只有一腔热血的玩家才会跑到南区那种危险地方救人。 “我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奈落突然探过头。 “你不是累吗?” “冒险也是放松精神的一环啊。”她理所当然地说:“你要去做什么,带上本小姐吧。鉴于你让本小姐恢复青春美貌,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她的话语虽然高傲,但却透着股玩乐性的俏皮,并不过分,貌似只是想活跃活跃气氛。 “自己回去睡觉。”苏明安不理会她,拔腿就走。 他看了眼手里的项链。 项链的夹层里,是谢路德妹妹的照片。 她也是一头金发,由于是双胞胎,容貌看上去和谢路德差不多,只是更加温婉柔和一些。 他记住了这个女孩的样子,向着南区码头快速走去。 …… 【魂猎总部·会议室中】 安静的会议室中,稀稀拉拉坐着几位身着制服的魂猎。 由于身为魂猎首领的影,让魂猎们参与海上盛宴,他们这些部长也留在了普拉亚。 其中,南区部长卡洛查,此时脸色阴沉。 “公主难得做了件糊涂事。”他说:“竟然让一个刚到普拉亚三天的外来人成了首领,还让我们全权听他的命令……” 三百七十六章·“据林音小姐说……” “卡洛查。”东区部长艾斯克说:“我听王城那边发布了消息,王位易主。虽然说继承王位的是传说中的救世英雄苏凛,但他毕竟也不是王族血脉,这……” “咚咚。” 负责贡献点发放道具的老爷子克立弗,敲了敲手里的手杖。 “这不是问题,苏凛当年拯救了整个普拉亚,若真是危机再度到来,公主让位也未尝不可。”克立弗说:“他刚来普拉亚的时候,还和我聊过天,奇异的是,他的样貌与六十年前并无不同,看来他得到了神明的眷顾。那么,既然是神明的意思,他接管王位并无不可——现在我们要考虑的问题,是南区码头的作乱问题。现下,所有的魂猎都被那个突然出现的新首领调走,去帮他占点,我们居然拿不出人手去镇压这场混乱。” “那就召他回来,我记得,这位首领大人是叫琥珀对吧。”翘着二郎腿的黑皮肤女郎看着她精心做好的手指甲。 如果吕树和林音在这里,一定会很震惊,因为这位身份显赫的副部长,竟然是他们曾经遇见过的老板娘朵雅。 “那个琥珀,他应该带上了魂猎总部这边的通讯器吧。叫他回来,让他把人手还回来。维护居民们和非参赛者的安全,远比他的成绩重要的多。” “那么你叫吧,朵雅。” “你叫。” “我不叫。” “那我也不叫。” 朵雅冷笑一声:“那个家伙点子硬得很,滚刀肉一般,话题说着说着就被他扯开,压根就是一副不想听令的态度。他是首领,我一个副部长,怎么使唤得了他?” “那么应当如何?”艾斯克说:“难道叫我们也参与这场比赛,让我们也被卷进去吗?” “不如去和王城的苏凛聊聊,既然琥珀是首领,那便只有王城的存在能够命令他了。”克立弗严肃道:“苏凛大人是普拉亚的救世英雄,他定会理解当前面临的危机,优先选择保全普通居民的性命,不能让他们卷入竞争者的斗争之中。”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赞同了这个观点。 而就在此时,一个青年忽然猛地撞开了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 他的身后,守门的魂猎顿时想逮住他,却被他灵活的身子甩开,在眨眼之间,他便站到了这帮部长的面前。 “不如听听我的建议?我想,我有办法帮到你们,也有方法……能救到我亲爱的普拉亚的居民们。”青年微笑着开口,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会议室内紧张的氛围一般。 “哪里来的外来人,赶出去!” 卡洛查立刻拔枪,枪口对着闯进来的青年。 “不,让他先说说。” 克立弗却选择让这青年进来:“在这段时间里,我接触过许多外来人。不得不说,他们有些人确实极具智慧,能提出些不少有建设性的建议。” “你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一个刚到普拉亚的外来人,能有什么好点子可提。”卡洛查盯着闯进来的青年,冷哼一声:“毛头小子罢了,和那个琥珀一模一样。” 青年的视线转了过来。 他像是不会生气一般,微笑地看着卡洛查,正与他视线相对。 在这一刻,卡洛查忽地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心底里升起。 他原本愤怒的情绪,忽地如同沙子扑火一般平静下来,心头焦灼的情绪也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抚平。 在注视着青年暗金色的双眸之时,他忽地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莫名其妙的好感充盈了他的内心,他手中的枪渐渐放了下去。 面对着部长们和善了许多的视线,青年笑容不变。 “现下的危机,主要在于,魂猎人手不够,他们不肯听从部长们的命令,无法从二区至十区的五个普通据点中撤出。”青年轻声道,声音如清风一般,仿佛有着让人心神平静的功效:“——那么,便让他们听话便好了。相信即使是魂猎首领,也不过是位新来的,他的威严不足以让他们变成他的傀儡。” “你要怎么做?”朵雅问着。 青年忽地伸出手。 他捏起他挂在脖颈上的十字架,轻轻亲吻,态度无比虔诚。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腾出人手,以救那些在南区码头中被控制的居民们。”青年说:“因此,我们需要那些还处在安全之中的其他居民,付出一些微小的代价。 我提议,让还留在普拉亚的居民们,前往二区至十区的普通据点,以逼迫那些魂猎们放弃占点。 魂猎们,也是我亲爱的普拉亚的人们,他们必然会听从他们亲戚朋友们的意见,且,也不会对冲击他们据点的亲人们下手。” “你这是什么鬼计划!” 卡洛查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我们本就不想让居民们卷入斗争,你倒好,你是要祸害整个普拉亚吗?” “你出去吧。”克立弗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守门的魂猎刚想逮住青年,却忽地双眼发直。 他们不动了。 而在这时,青年的身后,忽地出现了许多道身影。 他们四肢僵硬,双目无神,宛如丧尸一般。 青年的双眼,在这一刻,忽地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我不是来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来告诉你们这些的。”青年微笑着说着。 …… 苏明安到达南区的布加小山坡。 这是一处略有高度的山坡,也是绝佳的地理位置,从这里向远而望,可以看到位于海面之上漂浮着的船只,以及那艘人头攒动的巨轮。 只是,此时的南区码头显得有些嘈杂。 岸边的平地上,洒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数十道尸体倒在地上。而在这之间巡逻的,是持着各色武器的玩家们。 血迹一直沿着岸边,洒进靠近浪潮的海边,呈一条长长的直线。尸体沿直线散落,身上有着极深的伤痕。 看起来,这里经历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保卫战。 从山坡上,影状态下的苏明安能够隐约看见船上的情况,那里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船上也躺着几具尸体,船板上洒满了血迹。原本该有小情侣吹风远望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 看来那帮玩家抢夺成功了。 此时,一个半身赤裸的大汉正拉着一个衣衫破碎的女子,想将她拽进船舱里。 从他们的动作争执中可以看出,这明显是一场强迫。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们——” 她那满含绝望的高分贝尖叫,从这边的山坡都能听见。 女子想要逃跑,大汉却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而后抓着她的肩膀就往里拖。 一旁甚至还有着其他看戏的玩家,脱着裤子,似乎还想要加入其中。 毫无反抗之力的白板玩家,在面对经历了几个世界的玩家之后,就会出现这样一边倒的情况。 ……这也是目前玩家们越来越不愿意下场的原因。 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一旦上去,就像砧板上的肉一般,只能寄希望于其他玩家的善意。 手握力量的人们,欲望会随之膨胀,在面对力量远远不及他们,甚至他们伸手就能像小鸡般掐死的玩家前,他们会有种自己是神一样的感觉。 裁决他人,凭借纯粹的暴力而非对错,因为秉持着弱肉强食的观念,这些强力玩家大多不是什么热爱互帮互助的善良人。 因为善良人太容易死了。 杨长旭和莫言这样又善良又不弱的人,毕竟在少数。 而除了善良人之外,便是总是冷眼旁观,遇上事情就躲的苟型玩家。 他们在以前的世界里,连旁人摔倒了都不愿扶,更别说冒着生死风险救人了。 尤其是,冲上这艘船的,是一帮本来就想着烧杀抢掠的罪犯级玩家。 “真可恶……”奈落盯着面前的景象,气得小脸涨红,似乎恨不得扑上去把那个男人活撕了。 看着这一幕,苏明安的手中出现了徘徊夜行。 徘徊夜行是一把适用于远程射击的手枪,虽然是手枪,但有着紫级的品质,射程居然能与狙击枪媲美,不知道其中是加载了什么黑科技。 苏明安之所以带上奈落,是因为一个很尴尬的原因。 他的射击水平不强。 他的枪法只有【基础枪法lv.3】,之前在白沙天堂射击夏洛阳都险些射偏,更别说这种山坡上的远程狙击。 但奈落却提出,她会用这种手枪。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家庭,又教她长枪,又教她射击的,不过也方便苏明安行动。 苏明安将手里的徘徊夜行递给奈落。 “到你表现了。”他说。 “好枪!” 光是看了一眼,奈落就直呼好枪。 “不错嘛。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品质的枪,真叫本小姐意外。”她颇为爱护地摸着手里泛着淡淡紫光的手枪。 苏明安告诉了她骷髅一行人首领的样子,叫她留在这里,负责定点狙杀,他则负责冲上去。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上面的城市看看呢。”奈落撇撇嘴。 “你要去云上城?” “不行吗?”奈落说:“反正我也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了,也知道你一开始来亚特帝国就不怀好意了,我也回不去了,不如就跟着你上去看看得了。谁叫你送了本小姐珍珠,还了我青春美貌呢。” 苏明安无语转头。 “云上城十分凶险,不是什么传说中宝藏遍地的好地方,你还是别去了。”苏明安说:“就算回不去,待在普拉亚,找个喜欢你的人一起过,也比待在以前那个不看重你的家族好得多。” 他这话有着拒绝的意思。 他知道,奈落流落到这里是他的责任,是原先的苏凛干的好事。若不是亚特号被他整没了,奈落也不至于落到公主之手,差点成为了老太婆。 但若是她想回去,他也能派一只船送她回去,她想留在这,他也能给她花不完的金银财宝,让她在这里定居。 ……但她偏偏像是赖上他了一般。 听着他拒绝的话语,奈落眼中的笑意忽地一收。 她忽地举起手枪。 此时还在下着大雪,视线被阻隔得极为模糊。 厚重的白雪落在她火红的发上,在举枪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忽地极静。 这个咋咋呼呼,满口“本小姐”的大小姐,忽地像是收敛了一身的锋芒。 些微的紫光聚集在徘徊夜行的枪口,像流转的银河。 “嘭。” 一声轻响。 气浪沿着枪口扩散开来,奈落后退半步,手臂被震得发麻。子弹在雪中高速前冲,带起一阵飘舞的白片,洒在她微垂的眼睫之上。 下一刻,那原本还在拽着女人的大汉,整只头颅忽地爆裂而开,鲜血如同喷泉般飚射出来。 头部的血雾泛滥而开,隐约能看到露出的一截惨白的破碎的颈骨。 这一枪破坏力极强。 甚至于,伴随着那具无头尸体的一下轻微的震动,那原本还算完整的躯体也在静止片刻后,突然破裂开来,像有怪兽从身体中间伸出了利爪,让整个躯体都开始四分五裂。 …… 特殊技能【凝视射击】:蓄力3~8秒后射击,子弹将在射击过程中逐渐放大,对敌方造成炸裂+高级穿透效果,此射击必定暴击,当子弹击中敌方致命点时,将进行即死判定。 此射击将被自动校准。冷却时间一分钟。 …… “啊——” 大汉旁边的同伙吓得屁滚尿流,一把坐倒在地。奈落却神情未变。 她的视线一直凝视在甲板之上,手指扣上扳机。 枪声再起。 “嘭。” 急速的子弹穿过了同伙的头颅,让还在尖叫的他瞬间闭嘴。 这一记子弹没有激发技能,只是让这人身首分离,躯体倒还保持完整。 但如此精准,迅速的爆头,立刻引发了他人的注意。 甲板上的死亡如同导火线,瞬间引爆了整只船只,持着武器的玩家们迅速从船舱中走出,有人已经举起了望远镜,开始搜索起狙击手的位置。 而在这一刻,苏明安提起了手里的剑。 “奈落,等海上盛宴结束,我想和你学一天枪法。”他说。 这种明显有着特定强力技术的npc,是可以对玩家进行快速教学的。 如果玩家找到了什么剑术大家,刀术大家,在刷够了他们的好感度之后,便可以学习他们的专精技能。 很显然,奈落是一名有着高等级枪术专精的npc,可以快速提高他对于枪法的理解,不至于以后还落到这种有枪开不得的尴尬境地。 “好。”奈落扬起了手中的枪:“那么,你可一定要带我上那座云上城啊,那可是我从小以来,属于冒险家天性的幻想!” 苏明安叹了口气,冲了出去。 “尽量。”他说。 三百七十七章·“你说对不对呀,小兔兔” 徘徊夜行的枪口吐出一片深紫色的能量波,子弹高速旋转,破入人们的头部。 头颅爆开,尸体倒地,带来深深的恐慌。 只要有人在甲板上露头,或是站在窗口处,便会迎接这极为恐怖的一击。这子弹,无论玩家开了什么防御道具,都会被一击爆头,弹无虚发,毫无例外。 宛如死神悬停在了他们的头顶,只等时机一到便收割生命,他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坐标(298,198)方向存在狙击手!该死的,还是个强狙击手。”船舱内,奥古斯得了消息,扯下嘴里的雪茄,烦躁地推开一旁的妖娆女人。 “这种狙击手玩家怎么会到现在才出现,还特地是针对着我们!” 他使劲扣着头皮,感到烦躁之极。 热武器类玩家,一直是公认的t0玩家之列。他们与精神法系玩家,共被玩家们列为最强派系之流。 仅次于这两者的,便是元素法系玩家,这类派系玩家无脑且恶心,火球冰箭biubiu放,打起架来伤害高,站位安全,很多法系职业还配备位移,这导致法爷也成为玩家组队的追捧职业。 其次便是近战类玩家,敢拿真刀真剑和敌人对干,只要专精技能等级够高,耍剑够猛,他们也是组队中受欢迎的职业。 至于用弓箭的,召唤宠物的,用陷阱法阵的,变身系的,便是下水道组队对象。这类玩家强弱很不稳定,一般都是坑货,玩家们很少与他们组队。 宛如真正的rpg游戏一般,世界游戏也存在职业梯队之分,还存在为了支持的职业派系进行对喷的玩家群体,产生了类似“霜之哀伤”还是“火之高兴”强的争吵。这倒是现实又讽刺的一点。 而现在,奥古斯等人明显是正在面临一位极强的热武器类玩家。 热武器,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大发明,其破坏力,精准度,都在上上之流。 这类玩家的强弱,仅在武器强度和子弹品质。 只要持有的武器够厉害,那么一个一阶玩家都能捧着冲锋枪去人挡杀人,伤害不逊色于二阶的元素法师。在面对一些低防御力的玩家时,更是会造成极为迅捷的秒杀效果。 在面对低阶的热武器玩家时,二阶玩家翻车者数不甚数。 当然,如果强到一定境界,比如拥有了苏明安的防御水平后,子弹再多也无法对其造成伤害。如同之前拼命开枪的卡特就是如此,基本是开枪刮痧。 但对于实力差距没有那么碾压的玩家而言,持有热武器的一方会危险上很多。 制约玩家持有热武器的,仅仅在于子弹的花费问题。 与法爷用免费法力就能生成的火球不同,子弹是需要积分去买,或者要玩家自己在副本中找机会找的。他们并不能平白无故造出子弹来。 因此,走热武器流的玩家,一个个穷的如狗,他们的积分全耗费在子弹的消耗上,根本没有空余积分提升属性,升级技能。一旦到了游戏中后期,其他玩家的等级升上去,防御力增高,在其他方面没有大提升的热武器流玩家,迟早会被淘汰。 热武器流也一直在中低端的玩家层次盛行,只要花一百多积分买把手枪,低阶玩家就有了生存保障,只不过在等级升上去后会渐渐无力罢了。 更别说是狙击手。 能打出伤害的狙击枪需要的品质都不低,子弹也比寻常子弹更贵,一般玩家根本养不起来。 若是实在需要狙击手,那只能组队,让队友们让出任务,去供养那个狙击手玩家。 这也是组队制流行的原因。一个队伍中,需要刀剑近战,需要法爷,也需要热武器流玩家。正如moba游戏中需要吃经济的输出,和自愿让经济的辅助。 强力的狙击手,意味着ta的身后,可能存在一只实力不弱的小队,只有强队才能供养得起狙击手,而且他们还必须彼此信任,要心甘情愿地培养这位狙击手队友。 而现在,奥古斯的船只,遇上了这么一位极为强力的狙击手。 “派阿汗他们带队人去,杀了那个狙击手,注意狙击手周围可能存在的陷阱法阵,还有埋伏着的近战玩家。”奥古斯指挥着,让人把门窗都关上。 室内此时一片混乱,两具被爆头的尸体还倒在地上。 一旁,则蹲着瑟瑟发抖的低级玩家们,他们是奥古斯等人的“战利品”,在冲上这艘船后,奥古斯逼迫他们交出了手里的线索和有用的道具,并让他们像狗一样蹲在地上,从中抽取出“幸运观众”让他们玩乐。 就在刚刚,他们才残忍地杀死了一个不愿意跳脱衣舞的女玩家,把她脱光了衣服丢进海里。 外面甲板上还躺着几个突然爆发了血性的玩家,可惜他们在出手之前便被碾压,变成了尸体。 这就是他们的“乐趣”。 在无望的游戏中,在阴间压抑的副本中,这种行为能给他们带来违背道德和法规的兴奋感。同类的哀嚎更能让他们自觉高人一等。 奥古斯回头看了眼他的队友们,这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在看见队友的爆头死亡后,吓得跟鹌鹑似的,让他心中怒火升起。 “啪”地一声,他一巴掌打在了一个绿头发的男人脸上。 这个绿头发的队友宛如头生青草,看起来十分“时尚”。 “怂,怂你狗娘的怂。”奥古斯骂骂咧咧:“不就一个狙击手,子弹用完了他就死定了,要你们怂成这样?老子占船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他说的也是事实。 这种远程狙击枪,弹容量其实是个问题,徘徊夜行的只有五发,射击完就需要补充。 苏明安手头没有这种紫级手枪需要的特殊子弹,射完了就没有,奈落其实已经无法开枪。 但爆头,甚至身子爆裂带来的恐惧确实很直观,吓到了这群只知道捏软柿子的家伙。 见奥古斯发怒,这几人瞬间强行镇定下来。有人为了壮胆,甚至朝着旁边的储藏室就拉出一个无辜的女玩家,开始扒她的衣服。 女人的哭喊声回荡在船舱里,被关起来的玩家们却完全不敢动。 会愤怒到悍而救人的勇士早就死了,尸体还倒在外面,他们都是一群只知道保全自己的鹌鹑。 “伯里斯呢?他跑到哪里去了!”奥古斯无视了这一幕,转头问他的女人。 漆黑头发,如同海蛇一般的女人笑着回应: “或许是去了魂猎那边,他说他要去办事。” “神神叨叨的毛头小子,眼睛长在天上,又擅自行动。”奥古斯不爽地踹了一脚椅子:“要不是有线索求着他,老子才不乐意听他壁叨。” 他一把坐在高椅上,打开手里的地图:“等阿汗他们杀了那个狙击手回来,我们开个会。这据点占是占了,还需要扩张。老子可不满足只是在这海面上待着。” “可是现在正在占点的是第一玩家的队伍。”海蛇女轻声细语地说:“要是我们的目标打在十二区到二十区的据点的话,那战局又太过混乱,我们之中毕竟没有‘隐藏者’。” “听伯里斯说。”奥古斯冷笑一声:“这小子话是多了些,想出的主意倒是不错,等他回来,让他带着你们去找人杀——还有,那狙击手死了没,枪声都停了。” 女人看了一眼组队聊天界面:“应该还没有,现在还没人说话。” 忽地,几人听到隔壁船舱传来一阵闹嚷,多是女人的尖叫。 “卡特——你特么弄女人的声音小点,老子在说事!” 奥古斯骂骂咧咧起身,就想闯进隔壁船舱揍那小子一顿。 “嘭——” 木门飞起。 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猛地被甩在几人正中间,宛如巨石一般落地,那脖颈处的鲜血还在喷溅,洒了奥古斯一脸。 奥古斯瞳孔微缩,迅速后退几步。 他认了出来,这具穿着他们特定衣服的无头尸体,正是本该在隔壁“享乐”的卡特。 一股浓郁的血性味,从房的那一边传来,伴随着被解救的女人的尖叫声。 透过那扇门,奥古斯看见,持剑的青年正将手里的布料甩给那些衣不蔽体的女人。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的劣根性啊。”苏明安对上他的视线。 苏明安看向角落里的一处身影,那正是探索度到达80%的高德,这个名字他之前有听说过,是联合团的人,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和一群罪犯为伍。 奥古斯全身都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必然会引来敌人,特别是第一 三百七十八章·“不必等我” ……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巧克力是什么?” “巧克力?原来你们这没有巧克力啊,我和你说,巧克力就是一种很好吃的零食,甜甜的,略带苦味,吃起来非常丝滑……” “类似草糖吗?” “呃,那可比你们这的草糖好吃多了。可惜了,我这次正好身上没带巧克力过来,不然的话,倒是可以给你尝尝……” “这次?所以,你们还会有一个用于休整的世界吗?” “嗯,可以这么说……” 中央王宫的偏殿里,一头乌发的少女,正和守在门口的骑士交流着。 林音本来只是想来王城看看,毕竟据点那边都被魂猎围住了,没有玩家敢靠近,现在处于非常安全的状态中。 却没想到,这一过来,苏明安和诺尔是没见着,反而见着了守在门口的谢路德。 他看到她,就像好奇宝宝一般凑了上来,一直询问她关于她的世界的事情。 林音有些意外,想着可能是这个npc的设定如此,她也就和他聊了起来。 “我们休整的那个世界啊,很大,很大,建筑不用人造,已经好好摆在那里了,食物不需要种地获得,鱼也不需要下海捕捞,只要用获得的积分去商店里兑换就可以了。物价很低,一点积分就足以生活得很富足……”林音介绍着。 “没有,战争吗?”谢路德听着,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那个用作休整的世界,应该是没有战争的。”林音说:“那里禁止纷争,禁止直接攻击,当然了,还是存在一些人会钻空子,使用一些间接攻击以伤人。但总体来说,非常和平,我的家人也在里面生活得很好。” “那真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谢路德说。 林音笑了笑。 “但毕竟不是我的家乡。”林音说:“……只是一个,用作麻痹我们,分化我们,使得人们丧失动力和进取心的,一个安乐窝罢了。” 她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沮丧。 “抱歉。”谢路德立刻说。 “怎么抱歉了,不是你的错啊。”林音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要怪就怪那些死马主办方吧,他们才是真正的侵略者……对了,还有一件你可能感兴趣的事,就是我们平时,会开一些直播……” “直播?”谢路德听着,有些不解。 “就是和我们这种人共享视野啦。”林音指了指她的眼睛:“看到我的眼睛没有,我开了直播,会有很多人和我在一起看着你呢。” 谢路德神情一肃。 他立刻挺直身子,盯着林音的一双漆黑的眼睛。 在林音有些错愕的视线下,他抬起了手,身子站直,敬礼。 只听“唰”地一声,他身上的盔甲发出整齐划一的碰撞声,那双恍若含着室光的,透着莹绿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林音的双眼。 “你们好。”他极为严肃地问好。 林音微微一愣。 在反应过来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直播间里,数量不多的弹幕发出善意的言论: 【哈哈哈,这个骑士好可爱。】 【他在看我哎,他是在隔着一个世界看着我吗?他在向我行礼哎,好有礼貌。】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我们这么感兴趣的nppc吗?】 【他是叫谢路德是吗?我记得第一玩家身边常备巧克力吧,既然他想吃,音音不如去找第一玩家要一个。】 【……】 看着眼前,对着她的眼睛严肃行礼的谢路德,林音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没必要啦,没必要,谢路德,你真有意思……” 她摆摆手,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让他把手臂放了下来。 “你还真是一个,非常,非常标准的正义骑士呢。”林音笑了声。 “……‘标准’吗?”谢路德的语气微微有些失落。 他看向手里的笔记本。 这是他用于增加对“异世界旅者”们了解的记录本。在这上面,他记录了很多其他世界的有趣的事情。 其上,已经有着不少零零碎碎的记录: 【遇见异世界旅者的第一天。】 【莱克恩说,异世界里,有一种名为“柠檬水”的东西,柠檬水搭配烤肉可以解腻……可惜岛上并没有名为“柠檬”的这种东西。】 【如果能够找到味道类似的替代品,或许还能邀请队长去吃一次更加美味的烤肉呢……】 …… 【遇见异世界旅者的第二天。】 【据说,异世界存在一种名为“电视”的东西,人们可以通过这种四四方方的大箱子,看见另一片空间里人们的表演。】 【它的效果类似魂猎通讯器,但除了声音外,还能接收到影像,这应该是一种光类和空间类法术的制造品……】 …… 【遇见异世界旅者的第三天。】 【在王城的巡逻过程中,我抓捕了一名自称“玩家”的魂族,他说他是被人逼迫的,其实不想“扮演”魂族,还说我只是按设定行动的“nppc是什么意思?),我不能理解。】 【但我认为,驱逐魂族,守卫王城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要抓捕他。】 …… 【遇见异世界旅者的第四天。】 【……据林音小姐说,有一种比草糖更好吃的零食,名叫“巧克力”,它的味道又甜又苦……我有些不理解这是种什么味道,难道甜和苦不是相互矛盾的吗? 她说她没有带巧克力,我无法验证她的描述是否正确。】 …… 看着林音的笑容,他拿起笔,在本子上继续写到: 【……据林音小姐说,在她所在的异世界里,也存在形象和我一样的光明骑士,他们十分正义……】 …… “还有啊。” 林音又说道:“谢路德,我跟你说,在我们那个世界,和你差不多的形象,是要会一句话的。” “什么?”谢路德有些懵,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类似于……骑士口令一类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咳咳!”林音故作正式地咳嗽一声。 她像是舞会上邀请女士跳舞的绅士一般,后退半步,微微弯腰,伸出了手。 漆黑的发刮擦在她的脸颊,她缓缓抬头。 “枪与玫瑰,随时为公主待命。”她轻声说:“爱与温柔,为公主殿下永存。” 谢路德微微睁大双眼。 他面对着女孩伸过来的手,以及她眼中的深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手中,记录了一半的笔停了。 他看见她那对微微垂落的眼睫,在室光下,像是悬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光蝶。 在诡异的沉默过去片刻后,林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挺直身子,收回了手,笑得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这个梗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玩,更别说是在真正的骑士面前,你这反应,哈哈哈哈……”她手指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 此时,她的眼中一片清明,原本装出来的深情也不见了,堪称玩完就跑的典范。 她很期待地在谢路德肩上轻轻锤了锤,像是想验证她之前的行为: “——所以,你们骑士果然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对吧?果然是不会的对吧?” 谢路德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骑士在王城中不能持枪,而且,我未曾听说过玫瑰这种东西……”他轻声回应着。 他并未否认后半句。 “哈哈哈,我就说,那谁还在班级群里和我瞎扯,所以他果然就是个不可回收垃圾……”林音笑着笑着,忽然发现谢路德还在写。 “我说,我说,你这句话都要记下来,不会吧……”她看着谢路德在继续动笔: …… 【林音小姐说,她们世界里的骑士,都会对着宣誓效忠的对象说:】 【“枪与玫瑰,随时为公主待命。” “爱与温柔,为公主殿下永存。”】 【这是一句担有责任,又极其浪漫的语句。】 【或许,在她们的世界里,也存在会说出这种话的,忠诚又正义的骑士。】 【那么,其实对我而言,世界真实或虚假,之间的区分,显得已经没那么重要……】 【我也有自己想守护,想效忠的人。】 …… “——林音。” “嘭”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来者非常着急。 “怎么了,诺尔。”林音看了眼冲进来的诺尔。 “我带你去王城地下室,去整个普拉亚最安全的地方。”诺尔说。 “为什么?难道其他地方就不安全了?”林音不解。 “是的。”诺尔点头。 “怎么了?” “……”诺尔深吸了一口气。 “海妖来了。” 他说:“这群海妖……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结界已经支撑不住,我带你去最安全的地方。” “苏明安呢?吕树呢?后面公主没人看守了,又该怎么办?”林音边走边看了身后的谢路德一眼。 “……”诺尔没有回话。 身后,察觉到不对劲的谢路德跟了几步:“莱克恩,你要带林音小姐去哪!” 诺尔回头。 他的眼中,有着一道一闪而过的血光。 …… 【三十分钟前】 “但如果,” “——我们找到了您被选入游戏的母亲了呢?” 木质的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气。 站在瑟瑟发抖的玩家中,高德面对对他扬起长剑的青年,微笑着说。 “你们还真是够神通广大。”苏明安说。 “我们只是想帮上您罢了。”高德说:“母子没有隔夜仇,不是吗?父母终究是爱着孩子的,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呢?您的母亲若是看到了您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为您骄傲。” “她现在在哪?”苏明安问。 高德露出笑容。 他那显得有些圆润的脸上,眼角如包子褶皱一般勾起,笑容显得格外慈祥和憨厚。 “由于一些精神上的疾病,她现在居住在联合团服务器东区的精神疗养院中。”他轻声说:“在我们找到她时,我们也很意外,她的精神状况很差,很差,却还是坚持着来向我们求助。我们一开始并未确认她的信息,待到她填写家属姓名时,我们才注意到,她填的是您的名字。” “……” “过几天就是您的生日了吧。”高德说:“十九岁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您难道不想和您的母亲一起过吗?” “……” “第一玩家。”高德说:“无论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矛盾,母亲一定是爱着孩子的,既然世界现在已经大不同,为何不能放下以前的矛盾,重归于好呢?您才十八岁啊。以前没有找到母亲的消息也就罢了,现在,她就在医院里等你,你为何不能去……” “——当然不能去,愚蠢的家伙,我真为你的行为感到可悲。” 高德微微睁大双眼。 说出这句回应的,并不是站在他面前的第一玩家,而是一个站在船舱之外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教士服,原本纯白的颜色像是故意染上了血色一般,显得一身赤红。在缓缓走近时,那人还捧着手心的一枚小小的银色十字架。 突然回来的伯里斯,看了眼船舱内遍地尸体和鲜血的惨相,露出了怜悯的微笑。 “……真是意料之中。”他说:“奥古斯那个家伙,终究还是为他的莽撞和愚蠢付出了代价。我还很期待,在一切完成后他自以为成功的时候,看见他绝望的样子……” “你是伯里斯?”高德认出了这个在频道聊天里沉迷传教,被一群玩家捧得很火热的犯病家伙。 他脸上慈祥的笑容收敛了,眼里显出几分阴沉:“这是第一玩家的家事,不需要你多嘴。” “是吗?”伯里斯靠在门边上,他举起手,食指中指伸直,另外三指曲起,组成了一个双耳兔一般的手势。 他看着立在自己右手上的手指“双耳兔”,语气变得有些悲戚:“喂,第一玩家,那可是你的母亲呢,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尽管她在你小的时候打你,骂你,家暴你,在你弹错音的时候用琴壳砸你的手,把你的手砸骨折,把你打得遍体鳞伤,你也应该原谅她——因为她是你亲爱的母亲啊!是虽然生你但没养你的人啊!虽然这是你的家事,但我们就是要插手,就是要让你进入我们非常‘安全’的联合团驻地,就是要你在全世界眼前,留下和我们合影的身影呢……” 三百七十九章·“……请不要一错再错了” 高德愣住了。 他是有从那个女人的精神状态看出不对劲,却没想到她曾经做过这种事情。 他下意识看了眼苏明安。 “伯里斯。”苏明安说:“闭嘴。” “哎……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从我的朋友查找到的资料来看,你当年确实是经常一身伤来上学喔……难道打你的不是在你家的母亲,而是你自己吗?我想应该不会吧……” 伯里斯举着他手里的手指“双耳兔”,语气更加低微了:“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传说中的联合团,不光要帮助犯罪玩家,还要用这种法子绑架第一玩家呢?为什么第一玩家要遭受这种苦难呢……” “第一玩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半点关系。”高德说:“不想找麻烦的话,请你快点离开。” “啊。”看了眼高德,伯里斯像是才想起来那般,笑着说:“忘了说了,不好意思,刚刚过来,听见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的这只小兔兔啊……”他的食指和中指微微屈了屈,就像对兔子的耳朵在动一般: “一不小心,把我的直播间给开了。” 高德深吸了口气。 他干脆不再理会站在门边讨人嫌的伯里斯,看向面前的苏明安。 “如何?第一玩家。”他说:“如果您愿意的话,等这个副本结束,可以前往十二区,那里二十四小时会有专人等待您,如果您想看看您的母亲的话。” “她情况如何。” “不太好,至今为止,一直昏迷。”高德说:“从入住病院之后,便陷入了昏迷,我们怀疑,可能是第六世界给她造成了比较剧烈的影响。” “第六世界。”苏明安说:“那里的故事,是会对她造成比较强的影响。” “……那么您的回应是?” “我会去。”苏明安说:“12月30号,我会过去。” “不是31号吗?我们可以为您准备盛大的生日宴会。” “你们会后悔。” 高德耸了耸肩:“好吧,我会向他们宣布,放弃这项准备。” 伯里斯含着笑容静静看着这一幕。 在听见苏明安同意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容更甚。 他看向手里的手指兔,眼神变得有些忧郁。 “这个世界上,有着很多的骗子,尤其是在有了改变样貌的相关技能之后。”他对着手里的手指兔说:“你说对不对啊,小兔兔?” 他用力地弯曲了一些那两根“耳朵”,语气变得稚嫩起来: “嗯,是呢,是呢,尤其是一个样貌一样的,昏迷过去的人,不真正对话,谁知道她是不是以前的人呀。这样谁也可以冒充过去的人了,联合团,好算计呀。” “小兔兔真聪明!”他高高举起右手,像举起玩具小熊的小孩子一般,笑容无比灿烂。 “——伯里斯!”高德真觉得站在门口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一根究极搅屎棍。 偏偏他知道对方还有着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般的强制保命技能,简直是杀也杀不得,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你的话应该说完了吧。”苏明安说。 “说完了,只是……”高德看向在他眼中极为恶心的伯里斯。 “唰!” 他的眼前,视野忽地飞起。 伴随着一阵飙起的,温热的血流,高德的头颅滚落在地。 一旁,鹌鹑般的玩家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杀死了这个探索度已经达到80%的高德之后,苏明安转过身。 “亲爱的第一玩家,我可提醒你,世界游戏之中的‘故人’,可是半点不能信。”伯里斯靠在门边,玩着他的手指:“……你听过我家乡的,美好的故事吗?一个假扮公主的邪恶女巫,杀死了前来救她的骑士,将他的尸体伪装成强盗,挂在了城堡之上……这种事情发生在现实,我也丝毫不奇怪。”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玩的什么把戏。” 苏明安说着,一边朝伯里斯走去。 他的视线在一旁的玩家身上梭巡着。 他在寻找谢路德的妹妹,以及嘉尔德和乐乐。 “你在找人吗?”伯里斯探出头:“是那个和你住一起的老太太吗?不用担心,我不对老弱病残下手,她和她的孙女已经被我赶到旁边的民居里去了,没有受伤。” “这个人。”苏明安拿起谢路德给他的项链,“咔哒”一声,挂饰的外壳开启,露出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照片。 照片之上,金发碧眸的少女,正如同向阳花一般微笑。 “这个女孩,你见过吗?”他问着。 “唔……”伯里斯的手从门框上移开。 他换了个姿势,背对着门外挡在门口,手指在下巴上一磨一磨。 “好漂亮的女孩,我应该是见过的,但是,在哪里呢……想不起来了……” 他放下了手里拽着的银色十字架,抬起了脚,似乎想靠近了看。 而就在这时,苏明安听到一声奇异的鸣叫。 像海豚在海里震鸣一般,他听到了这声恍若能撞到他胸腔里去的叫声。 紧接着,便是稀稀拉拉的破碎声。 似乎有什么围绕着他的东西,在他的耳边轰然破碎一般。 “你听到什么了吗?”他问伯里斯。 伯里斯歪头,有些疑惑:“什么?” “声音。”苏明安仔细听。 或低沉,或高昂的声音,像在他的胸腔之中滚动,共鸣。 那声音来自船外。 苏明安启步,就要靠近被封上的窗户,忽然感觉到一股热流。 他侧头。 正向他迈步的,一身血色教士袍的男人,挂着银色十字架的脖子飙起了鲜红的血。 毫无征兆。 在外头洒进来的风雪之中,隐约能看见有一抹淡蓝色的灵魂体贴近了伯里斯的脖颈,灵魂体的双手化爪,从背后拥抱上了他的身体。 ……而后狠狠咬在了他露出来的脖颈处。 风雪愈大。 伯里斯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攻击。 他的脸色一瞬间因为失血而苍白,身躯向前倒下,露出挤在门口的,一截淡蓝色的灵魂体。 她有着一头蓝色的,流水一般的长发,由透明流体组成的脸颊周围长着一对小小的鳍,她的身子是漂浮着的,能够轻而易举地贴上一个人的身体。 在吸取了那具躯体的鲜血后,她的灵魂体都变得坚实了一些。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便与苏明安对视上。 三百八十章·“琥珀确实不如苏凛。” 【检测到“海妖”影响,正在进行精神点数判定……】 【精神点:15+40(装备精神防御力附加)>30,判定成功!】 【你免疫来自“海妖”的精神攻击。】 …… 海妖。 苏明安没想到,海妖来的如此之快。 他一剑挥出,海妖头上飚出了一个【hp-1890!(战力压制!)】的数值。 它的身体如同泡泡破裂一般,消失了。 看起来,海妖的战斗力并不高。 他掠过伯里斯的尸体,走出门外。 ……在这一刻,他看见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远方的海面,正立着一个环形的,能将整座岛屿包围起来的白色结界。 那是神明曾经降下的防御结界,他又在几天前进行过加固,它能够保护普拉亚不受风暴的干扰。 它如同倒扣的大碗一般扣在岛屿之上,保护着整座普拉亚,只要看到这处始终稳定的结界,居民们就不会为天灾的到来感到惧怕。 然而, 就在此时,他能看见那一道被视作神明手笔的白色结界,如同被打碎的玻璃一般,趋近破裂。 细碎的裂纹蔓延在那道结界之上,其间的裂缝可以用“藕断丝连”来形容。 形势看起来极为危急,似乎那结界下一刻便可能全盘崩毁一般。 ……而造成它突然破裂的原因,便是那漫天的淡蓝色能量体。 那是突然出现的海妖们。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海妖们。 她们的模样与当年苏凛遇到的海妖不同,并没有凝实的身体,但数量已经可以战胜质量。 她们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名海妖拥有的善意和智慧,只像一群只会冲击结界的野兽。 她们聚集在那片满是碎纹的结界外,如同淡蓝色的风暴扭曲在一起,身体无意识地撞着那道结界,一双血红的眼里满是最基础的渴望。 海妖以人类为食,她们会让经过她们海域的船只沉底,让船员们淹死,以填饱她们的肚子。 而在这个时刻, 这群只知道布置陷阱的地域性生物,竟然选择了团体性地主动出击。 像一张淡蓝色的海妖之网,她们已经将远方的大海完全遮蔽住,一时看上去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 “呤——” 在苏明安走出船舱,站上甲板的那一刻。 透过厚重的风雪,透过显得格外冷寂的海面,他听见了这声来自海妖的,整齐划一的,像是尖啸一般的叫喊。 这声音穿过耳膜,直达心底,他感觉心头一悸,一股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就连眼前的景象都好似蒙了层血色的雾,让人很想将那片恶心的海妖撕碎。 【检测到“海妖”的大范围精神影响,正在进行精神点数判定……】 【精神点:15+40(装备精神防御力附加)<100,判定失败!】 【你受到来自“海妖”的精神攻击,情绪出现持久性波动,时间超过一天,精神将受到不可挽回影响。】 …… 听见这系统语声,苏明安立刻切了影状态,五秒后,他感觉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嗜血情绪迅速褪去,视野变得清明了许多。 这是精神点100点才能免疫的攻击……现阶段,极少有玩家能够免疫。 虽然这攻击并不是致命的,顶多只算个debuff,但若是让其他玩家听到,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他看向那道结界。 由于结界依然坚挺着,只有一些细小的裂缝,只是部分海妖从裂缝中钻了进来。 刚刚伯里斯便是猝不及防下,被突然扑过来的海妖杀死。 但若是结界进一步扩大…… 他立刻打开频道聊天,玩家们正乱成一锅粥。 “什么情况!为什么我占点占的好好的,突然出现了一只灵魂体把我队友杀了!” “那是海妖!是海妖!” “我在南区码头,海妖是从这里来的,其他方向都没有!它们是在这里发起的总攻!” “该死的,不是海上盛宴吗?为什么海妖会跑过来!” “是‘对等原则’!我在中央大图书馆看到过这个介绍,说如果有人妄图操控整个普拉亚,造成局势失衡,无人制约时,便会出现来自海外的危险——就是海妖!” “现在该怎么办?魂猎们居然不在魂猎总部,他们人呢!我们是不是该向王城求助?” “第一玩家人呢?赶紧站出来,阻止这场灾难啊。大家都是玩家,你害的所有人变成这样的,大家死了你才开心吗?” …… 一片狂舞着的牛鬼蛇神中,一个闪着金边的名字跳了出来。 【诺尔(新世界公会):坐标(387,198)岛屿城墙集合,所有人,退至岛屿城墙边缘,这里有第二道结界,可以阻隔海妖!速度要快!结界升起后,再留在外面的人就回不来了!】 …… 在诺尔的指挥下,玩家们立刻从海岸边上退了回来,岛屿之内暂时被第二道结界保护了起来。 此时,所有玩家耳边,都听到了这么一声系统提示声: 【触发“海妖攻城”事件。】 【此为“海上盛宴”特殊事件,坚守岛屿成功的玩家,将在奖励结算时获得额外奖励。 架设新结界,或成功击杀海妖首领,将成功解决本次事件。事件解决者将获得登上云上城的必要道具一件。】 …… 在听到守城有更多奖励之后,原本叫嚣抱怨的玩家们闭嘴了。 他们有的人顾及大局,知道立刻要登上岛屿城墙,打退前来袭击的海妖,不然所有人都可能全军覆没。 有的人只想趁机捡机会,趁着人少继续占点。 而在一片混乱中。苏明安掠过正在迅速逃跑的玩家们,一路搜寻着这艘巨轮。 巨轮实在太大,这毕竟是艘避难船,只以容纳最多的人为第一要义,一时间,他完全找不到淹没在避难的人海中的谢路德妹妹。 无奈之下,他只能暂时放弃了这个任务。 船只并不宽敞,大通铺的人又极多,他刚在走廊上愣了一会,便迎来了背着大包小包逃跑的居民们。 “快跑!海妖来了!” 长着胡子的男性居民,猛地拉了他一下。 一旁,拄着拐杖的,颤巍巍的老人,也铆足了劲往里跑,尽可能地远离最危险的甲板。 透过渐渐被风雪遮掩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宛若从天际架起的一道洁白结界,纯白的光晕晕染着发白的天空。 然而,那结界之后,却不再是一眼可以望见的阔远大海。 而是如同扭曲的蠕虫一般拥挤着的,密密麻麻的红眼海妖。 对肉体和鲜血的渴望挤满了她们美丽的双眸,尖锐的利爪刮擦着裂缝渐起的结界,她们的叫声极为激昂,像在发起战争的号角。 “呤——” 叫声传递得极远,甚至透过木质的船舱,传到人群之中,使得局势更加混乱。 往常,负责保护人们的结界,反而成了海妖聚集的,最危险的地方。 它此时摇摇欲坠。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孩童的尖叫声,哭喊声,在混乱拥挤的船舱之内涌成一片。人们低着头,弯着身子,奋力挤着身边的人往外跑,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 像一群聚集在一起的羔羊,没有组织能力,没有反抗能力,遇到危险只会逃跑。 明明单只的海妖并不强,哪怕是白板玩家,只要稍微与它周旋片刻,不被她咬到脖子,便有机会反杀。 明明人群之中,也存在手持武器,有能力打退单只海妖的玩家,他们哪怕稍稍落后几步,也能安然无事。 但当混乱真正在人群之中开始波及的时候,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阻挡它。 但当人们遇见这般混乱的景象时,所能做的也只有随着大流逃跑。 站在船只五楼的走廊里,看着从身前涌过的,潮水一般的人群, 苏明安举起手,手心对准上空。 “轰——!” 木屑洒落。 一阵巨响响起,还在逃跑着的玩家和居民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船顶破了!海妖下来了!”有人也不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开始尖叫起来。 “闭嘴!” 苏明安一把拽住旁边的木梯,移动位置,对上上空那个被他打出的口,迅速爬了上去。 他本来便处在最高的楼层,现在爬上去便到了船顶。 由于这是艘不用于远航的避难船,船顶都是木质的。 风雪“呼啦”一声灌了进来,这雪已经越下越大,渐渐有些挡视野。 他站在船顶之上,看着远方的结界,看着那能量体一般的零星海妖。 她们正穿过细碎的裂缝,朝着这边的巨轮扑来。 这艘巨轮的背后,便是岛屿的南面。 他们的身后,便是整个普拉亚。 “诺尔。”苏明安打开组队聊天,选择语音输入:“你在城墙上?” “我在。”诺尔说:“你放心,城内没有危险,你在南区码头?” “在。” “快回来!里面还有一道内层结界,躲到里面就没事了,但是这结界一旦升起无法打破,再不回来,你会被关在外面!”诺尔立刻道。 苏明安看了眼海面之上,汹涌而至的海妖们。 “内层结界,也迟早有被打破的时候。击杀海妖首领,才能真正解决这次事件。”苏明安说:“不必等我。” 他关闭了组队频道。 下方,船板的震鸣声,人们的呼喊尖叫声,还在继续着。 明明这边只有零星的两三只海妖滞留在甲板上,他们却像遇见了灭顶之灾一般,叫的一个比一个惨烈。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 海岸之上,是一层细密的白沙。 从船只上逃到海岸上的人们,正背着大包小包朝里冲去,一旁的民居里,也有着许多正在拖家带口逃跑的居民们。 他们冲向的方向,是位于岛屿更内一环的,诺尔口中名为“岛屿城墙”,存在第二层结界的地方。 透过风雪,苏明安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一道环形城墙。 那道城墙,说是城墙,其实更类似于一座大桥,下面存在许多拱形桥洞,可以供人们快速进出。 它并不需要用以关合的铁门,只需要留着能让人们逃进来的拱形门洞。 因为,在结界升起之后,它无需关门也能阻挡住这铺天盖地的海妖。它真正的防御手段,不在于坚硬的铁质大门,而在于结界。 城墙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穿着黑色魂猎制服的人们。 其中,有身为npc的本土魂猎,也有不少加入魂猎阵营的玩家。这些玩家都是有些大局观,又有些脑子的人,知道如果这道城墙守不住,大家一起完蛋,更别说什么占点积分。他们的动作都很快。 而至于本土魂猎,则更为积极。在他们眼中,“海上盛宴”的胜负固然重要,但当他们的亲人都受到伤害时,“海上盛宴”只能暂放一边。 在那道城墙上,立于最前方的,是漂浮着的一道身影。 他身上穿着刻着新世界公会徽纹的轻甲,佩剑挂于腰间,身形如立于城墙之上的一道旗帜。 “——迅速进城!速度!” 他的声音似乎是加持了扩音器的技能效果,从城墙的那边,一直传到这边的巨轮上来,让所有人都能准确地听见。 “——结界升起后不可打破!如在升起前还没有进来,就进不来了!速度要快!当最外层的结界正式破裂,当海妖开始发起大规模进攻时,我们就会关闭结界,无论在外面的是谁!” 他的声音响彻这片地带,人们更是逃命一般向着岛屿内部冲,把身后的巨轮视作洪水猛兽。 然而,就算他的话语如何响亮,人们的速度却是不会爆发的,老弱病残确实走不快。 在魂猎们的注视中,已经有零散的海妖扑上了海岸,开始攻击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居民们。 远方的巨轮顶端之上,一道背对着城墙的身影,正朝着最危险的地方冲去。 “……苏明安。” 见这一幕,诺尔手中的剑高高扬起。 在他身侧,站着艾斯克、卡洛查、朵雅,s级魂猎克里斯蒂、艾德等一众魂猎领导级人物。甚至连拄着手杖的老爷子克立弗都站在一旁。 他们身后,是将城墙密密麻麻占满,如同黑色洪流一般,穿着黑色魂猎制服的身影。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一人接着一人,宛如另一座漆黑的城墙,将这一道防线完全站满。 属于普拉亚的魂猎们,第一时间守在了这片最危险的城墙之上,拿起了手里的武器。 像迎接每一次熟悉的战斗那样, 他们无人退缩。 “咔哒。” 一声脆响。 他们手中的银色手枪,发出了上膛声。 光华微现。 透过风雪,那一柄柄竖起的银剑,闪烁着细微的白光。 “全体魂猎!” 诺尔高喊一声,声音响亮高昂。 他的手中,剑尖前指,剑尖如银蛇般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随我出击!!!” …… 三百八十一章·“我当以王城骑士长的名义制裁你” …… “——莱克恩!你要带林音小姐去哪!” 见诺尔要拽走林音,谢路德立刻跟上几步。 “海妖攻城,我必须要带她去地下藏宝库,去普拉亚最安全的地方。”诺尔有些烦躁地解释了声。 见谢路德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诺尔拔出腰间的短剑:“让开。” “唰!” “抱歉。”谢路德毫不退让地拔出了他的骑士剑。 他持着金色的骑士剑,牢牢地挡在诺尔身前,不让他拽走林音:“这件事,必须尊重林音小姐的意愿。” 见谢路德油盐不进,诺尔的眼皮跳了跳,他立刻转头,看向林音: “林音,快走,已经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了!” 林音的表情还有些懵,她还不理解“海妖攻城”是个多危险的情况。 但在这一刻,她听见了来自组队聊天的一声“叮咚”。 …… 【苏明安:诺尔,你在城墙上?】 【诺尔:我在……】 …… 在看到这条消息的这一刻,林音立刻退后,身上迅速出现了乳白的防御罩。 “你不是诺尔!你是谁!”她大声喊着,已经开始迅速联络队友。 她的手中光华绽开,面前人的脸皮随之脱落。 他露出了一张端庄美丽的面容。 ……那正是本该被关起来的郁金香公主。 此时,她那双漂亮而极有野心的眼睛里,已经不是原本的颜色。 ……而成了一双恍若蓄积着血液的,深红色的双眸。 透明的灵体漂浮在她的身后,她的嘴角渐渐现出了尖利的,惨白的獠牙。 “退后——!” 原本跟在林音身边,负责暗中保护的塞维亚立刻现身,一把将林音护在了身后。 他并不担心公主跑出来,公主身边投鼠忌器的黑派克已经被他们毒倒,根本无法再发挥战斗力,光是公主一个人的话,压根无法倾倒局势。 但……面前的公主,明显不对劲。 这朵原本表现得极为端庄、美丽的金蔷薇,在他们的面前露出了极为丑陋的獠牙。 她的指甲渐渐生长,指甲变尖,变长……变得如同海妖的爪子一般,能够轻易划破人的喉咙。 她的耳侧,原本的耳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透明的,纤薄的,蝉翼一般的鱼鳍。 她纤细的身子开始拔高,变长,精致的宫装长裙被猛地撑开,露出一身被淡蓝色鳞片覆盖着的,带着鱼尾的身躯。 她身上的线条极为凌厉,惨白的骨刺从她的额头、四肢、鱼尾处长出,其末端极为尖利,还泛着幽幽蓝光,明显是带着剧毒。 金色的发在她的身后微微飘动着,那眼里的一切愤怒、委屈、绝望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而变成了一双死水一般的,毫无波动的纤长眼眸。 透明的灵体在她的身后漂浮,似是有一只透明的,血红的海妖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身体,轻轻吻在了她的耳后,在睁开双眸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变得幽寒而冰冷,像是在看着几个死人。 在最绝望的时刻, 灵魂被彻底腐化的郁金香公主舍不得手里的权力。 她不甘心将自己的王位交给苏凛,更不甘心自己只是做一个持有海妖灵魂的吉祥物,不甘心只能毫无地位地被软禁在宫中,充当一个镇压周边海妖的工具。 但她无法截下脖子上的冬雪吊坠,死亡的威胁时时刻刻包围着她。 岁月的流逝磨灭着她的初心,永生的诱惑如同魔鬼般消减着她的意志。 最终,她选择了将过去的,年轻单纯,一腔热血的自己彻底埋葬, ……而选择拥抱了海妖的灵魂。 与之前选择不同的,她并未利用海妖的灵魂,帮她占据下一个“培养皿”。 而选择将自己作为“培养皿”,就此献给海妖,让海妖的灵魂占据主导,以换取得以脱离困局的力量。 在那一刻,她才突然发现。 原来当初,她冒险出海,遇上的那一只如同人类一般的,美丽到令人惊艳的海妖,是海妖中的王。 而她当初拿走的,只是海妖王一部分的灵魂,属于海妖的,恶的那一面灵魂。 而更加强大,也更加完整的那一面灵魂, ……她从未获得过。 完整的灵魂,原来落在了她最为嫉妒的家伙的身上,那个明明被神明宠爱着,又将神明的宠爱弃之不顾的,选择反叛的卑劣者的手里。 她在海妖灵魂中偏颇的恶意下失去了初心,使用最为恶意的手法获得“永生”,而他却能肆无忌惮地在普拉亚游乐,享受着完整灵魂完整情感的照顾,一直活得好好的,甚至随手就能夺了她的王位。 ——他凭什么? ——苏凛凭什么? 她的眼中血红一片。 强烈的能量波在她的周身荡漾着,巨大化的灵体已经将离开的道路彻底堵死。 “公主。” 见到此景,反应最大的,并不是听到“战力3500海妖王boss战开启”系统声音的林音,而是忽地软了身子,双膝跪下的谢路德。 他那双莹绿的眼里,此时充盈着奔涌的悲伤。 “快走——!” 塞维亚一把拉住林音,就要从一旁离开。 “走不了的。”血红双眼的公主淡淡地说。 她抬起手,四周便升起了海蓝的结界,将这间房间完全包裹住,即使塞维亚将雷电轰在其上,也没有半点效果。 见逃脱不了,塞维亚咬牙,挡在林音身前。 “公主。”他说:“不要让普拉亚,毁在你的手里。” 公主落下视线。 “普拉亚建立在几代人的牺牲之上,包括你的父辈们。”塞维亚说:“如果你还有一分半点身为王族的责任和自尊,就不要将自己的生命献给海妖!你想毁了这片土地吗?” 听着塞维亚的指责,公主居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她笑了出来,笑得极其放松,笑得毫无仪态,像是将一身熏陶的礼仪规矩都在这一放声大笑中丢弃了出去。 “——你说,我想毁了这片土地?我没有身为王族的责任和自尊?” 她笑着笑着,眼泪笑了出来。 那是血红的泪水。 如同血一般,血色的泪水滑过她渐渐长起鳞片的面颊。 “恰恰相反!”她忽地冷声:“——正是因为我爱着这片土地!” “我爱着这片土地,爱着土地上,所有的人们,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将自己以‘永生’囚禁至今。 “——而恰恰正是因为我拥有身为王族的自尊,我才不能放任苏凛这种倒行逆施的小人……颠覆我属于普拉亚的王土! “卑劣的统治者的属下,你如何能理解我的作为? “我的王土不需要你们的踏入,我的故乡不需要你们的拯救!你这臣服于外来者的家伙,你如何能看到普拉亚的未来?你这提倡人类与魂族和平共处的蠢货——又如何理解普拉亚如今的繁荣? “指责我,质问我——简直荒唐至极,你扪心自问,你又为这片土地做过什么?我动用属于自己的力量,去争夺属于自己的土地,让普拉亚的未来能由我的手变得无比光明——你又凭什么拿着大义指责我? “我活着,可我可曾体会过半点属于永生的自由? “我统治这片土地,可我可曾享受过半点属于贵族的虚荣? “普拉亚建立在几代人的牺牲上,包括我的父辈们——可你口中的那些一代代的人们,他们——全都是我!” 她近乎疯狂地嘶吼着,身后的海妖灵魂透着一股血红的,诡异的光。 塞维亚脸色苍白。 海妖极为庞大的气势如同山岳一般压了上来,他后退半步,护住身后的林音。 在这一刻,公主举起了她的右手。 她的手上,惨白的骨刺蟒蛇一般顺着她的手臂攀附而上,渐渐将其异化成了一只剑一般的利刃。 她早就已经学会了平衡与牺牲。 那个会对无可奈何的牺牲计划抱头哭泣,会在巷子里抱头痛哭,狼狈地说着“对不起”的年轻金蔷薇,早就死在了这漫漫六十多年的岁月中。 她亲手杀死了那个过于年轻,年轻到无知天真的自己。 普拉亚的形势并不宽裕,它不允许任何人逍遥自在,也不接受天真的想法,浪漫和崇尚自由的人性在这里不被允许。 所有的战斗,都是必要的战斗,一旦避免其中一场,只会用着更多的牺牲去填。 而现在, ……她要发起一场驱逐“侵略者”,杀死窥视王位的小人的战斗。 她要让普拉亚的统治权,重回她手。 只有她才能带给她爱着的居民们,他们所盼望着的未来。 ……一个从此以后,不再“牺牲”的未来。 “唰!” 她高举右手,用力一挥。 弯月一般的白光透过她的右臂,朝着靠着结界的塞维亚和林音扑去。 塞维亚的手中电光闪烁,他试图挡下这一击。 然而,他和海妖王的战斗力差距足足有500点,即使有林音的辅助,这场战局也无法改变。 鲜血透体而出。 捂住伤口,塞维亚用尽全力,护住正在发动传送卷轴的林音。 在这一刻,公主泛着幽幽毒光的左爪,已经贴近了他的身体。 “嘭!” 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公主伸出的骨爪。 尖锐的骨爪刺穿了他的双手,鲜血顺着铠甲缓缓流下。 公主那渐渐变得幽深,冷淡的眼中,忽地显现出了一丝清明。 “谢路德……?”她轻轻唤着,看着双膝跪地的骑士。 他直着上半身,双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 即使在阻止着她的进攻,他的双腿依然向她跪着。 他向她宣誓过。 他是发誓效忠于她的王城骑士。 “公主。”谢路德双手扣着她的骨爪,请求般地说着。 “……请不要一错再错了。” 他的手掌被尖锐的骨刺贯穿,鲜血如小溪般横流。手掌的皮肤已经开始偏黑,海妖的毒开始渗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上,渐渐泛出了一片璀璨的金光,那是光明骑士所特有的,被教堂赐福过的神力。 ……这是最能够遏制海妖的能量。 身为“勇者”,他能够一定程度上抵御住海妖的进攻。 而在这一刻, 他身上的金色光芒像是自主燃烧一般,顺着他的手臂,开始攀附上公主的手臂,像金色的火焰在她的骨爪之上跳动,像是要将她身上的海妖灵体焚尽一般。 “……求您。”他轻声恳求着。 公主注意到这股极为强烈的金色火焰,脸色一变。 下一瞬间,她的身形猛地消失在了原地。 惊魂未定的塞维亚和林音,走了过来。 “她走了吗?”塞维亚问。 “应该是回到海妖之中恢复了。”谢路德露出了个勉强的笑。 “那应该是海妖王。”林音看了眼公主消失的位置:“根据大图书馆的资料。只要海妖王的身边还有海妖为她献祭,她就是不死的——除非我们能突入到结界外海妖的地盘,直接把她杀死……” 她考虑片刻:“……谢路德,你身上的光明能量很有用,能很好地克制海妖,和我们上城墙吧。” 她说着,却注意到地上的骑士,只在盯着他自己染血的手。 “我帮你吧。” 她将地上的笔记本和笔交给他,而后用布条将他的手掌包好。 “……谢谢你,林音小姐。”谢路德捡起了手里的骑士剑。 他微微闭了闭眼,而后迅速睁开了眼。 “保卫普拉亚,义不容辞,我会登上城墙的。”他对着林音说。 …… 岛屿城墙之上,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着。 为了保护还在城墙之外,正在赶入城墙的民众,魂猎们选择了主动出击,吸引海妖的注意力,以保护他们还在逃难的亲人。 尽管他们和扑来的海妖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结界的裂缝已经被越撕越开,渐渐成了一个个小洞,冲进来的海妖数量指数型递增,很快便漫山遍野一般。 “——都听好了,能拖一秒,是一秒!不到最后一刻不许关闭结界!” 城墙之上,魂猎克立弗指挥着,他的手上,是一枚小小的白色晶体。 当这枚白色晶体被打碎,结界便会升起,到时候,还留在外面的人将再没有机会冲入城内。 他的视线飞快梭巡着,判断着下方居民的跑步速度,判断着升起结界的时机,而后,很突兀的,他看到了一个与人流逆行的人影。 她的发在风雪之中,如同一团飞舞的流火,像逆着冰冷的寒潮般向着海外冲去。 三百八十二章·“因为你是正义的一方啊,苏凛” …… 苏明安在看见诺尔率领魂猎出击后,便转过了身。 他看向远方那挤着密密麻麻海妖的结界,提起了手里的剑。 “凛——” 就在此时,他忽地听见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 他回过头,看见被白沙铺满的沙地之上,一道如同烈火般扑来的身影。 她逆着逃难的人流,纤细的身子在人流之中东倒西歪。 别的人都在拼命朝着岛屿之内冲,她却是向着最危险,最靠近结界的外面跑。 她腿脚颤抖地挤过人流,不顾他人眼神,如同一条逆河而行的小波浪一般,向他流淌而来。 她的手上,拎着那把流转着淡淡紫光的徘徊夜行。 “凛!你的枪!” 看见站在巨轮最顶上的苏明安,她眼神一亮。 她的双手抱住了那柄枪,而后,像是丢沙包一般,身子旋转了半个圈。 徘徊夜行像一道紫色的流星一般,砸过阻碍的风雪被抛了上去,苏明安上前一步,伸出手,极为精准地接住了差点要掉到海里的它。 看了特意前来送枪的奈落一眼,他立刻转身,顺着巨轮的外部的梯子迅速爬下。 由于海妖的干扰,他不敢切明状态,在找到漂浮在海面之上的一艘空船后,他迅速划着小船,朝着危险的结界靠了过去。 身后,魂猎正与扑上来的海妖们,进行一场极为危险的对决。 子弹出膛,能量涌动,迅捷的疾风宛在风雪之中咆哮。 密密麻麻的各色能量波,如同烟花一般在天海之上绽放,魂猎们踩着法阵架设的临时桥梁,站在最危险的天空之上,面对着迎面而来的淡蓝色海妖。 闪电。 旋风。 漫天飞舞的流火。 扑上来的海妖们,尖牙还未曾挨上猎物们的脖子,便迎来了极为密集的攻击。 白光笼罩的雷电贯穿他们的身躯,将他们的身体撕裂成淡蓝色的泡沫。 带着火焰能量的子弹燃烧着他们的头颅,所击中之处像连起了一片贯穿天际的天火。 持着银色长剑的玩家叶长天,剑刃舞出一片细密的网。 他颇为自得地看了一眼他火速飙升的经验条,而后忽地看见了海面上一艘极为突兀的小船。 “我靠!那谁啊,不怕死啊!”他叫了出来,眼中满是不解。 浩瀚无垠的蓝色之上,只有那一叶孤零零的小船在波涛之中航行,似乎随时可能被风暴一般的海妖和突然涌起的波涛淹没。 它看起来无助极了,也渺小极了。 正忙着用寒冰冻结着海妖的阿尔娜,低头看了一眼那艘小船。 “也许是苏明安吧。”她说。 “你咋看出来的?”叶长天十分不解。 “这种时候,大约只有他才会往最危险的地方跑。”左边,挥舞着大刀的队友王朝泽笑了一声:“……也只有他了。” “是苏明安?那他想干嘛?” “看这个方向,是想去杀海妖王吧。”王朝泽说:“只有杀了海妖王,或是重新架设起结界,海妖攻城才能结束,但很显然,我们没有在外面再设一个结界的其他方法。如果他不去杀海妖王,那便没有人再能杀海妖王了,海妖攻城一直继续,即使有结界,结界也迟早会破碎,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交代在这——这事,只能他来干,谁去都是死。” “他疯了?这怎么杀?”叶长天瞪着眼,看了一眼远处那如同蚂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海妖旋涡,险些被自己的密集恐惧症吓晕过去: “这再高的战力也闯不进去吧??再说,这连海妖王的影子都找不到,更别说在这么多海妖中杀她了!这真是要万军从中取敌方首级吗?可敌方人都找不到啊——” 他看着那一叶孤舟。 木质的小舟,漂浮在海蓝的大海之上,似乎随时可能被风暴倾覆。 铺天盖地的海妖穿过天际,掠过海面,发现了这只孤零零的小船,她们血红眼里的欲望一瞬喷薄而出,危险的视线已经将那只小船完全锁定。 而在她们扑上来的时候,却总有一道无形的波动突然出现,扭曲她们的身体,将她们骤然变成一堆碎裂的泡沫。 而就在叶长天紧张地看着的时候,他听到旁边传来魂猎的议论声。 听议论的内容,这应该是一群npc。 说话的是一个长头发的青年,他看上去很年轻,五官很稚嫩,像比他年纪还小一些。 “……看见了吗,下面那个,那就是苏凛。”他盯着那只小船,神情无比兴奋,像是看到了倾慕已久的偶像。 “真的吗……是六十年前的那个?” “听说因为敬仰他的功德,郁金香公主自愿让位,将普拉亚的统治权交给他,却没想到他完全不恋权势,在这种时候依然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真伟大,他明明可以躲在王城里的,王城还有一道王城结界,那里无比安全……” “或许这就是救世英雄吧,我听我的太奶奶说过,六十年前,就是他……登上那座飞艇,拯救了整个普拉亚……虽然这件事太奶奶从来都不让我说,但这种时候,我觉得可以说出来……” “——肃静,专心对敌!” 一声严厉的女声打断了魂猎们的讨论,讨论声顿时止音。 站在最前线,用手里丝线布阵的副部长朵雅,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艘直直朝着结界驶去的小船,微微叹了口气。 “他真是个勇敢的人,是吧?”她对着旁边的s级魂猎艾德说。 “他是唯一从云上城回来的人,神明必定青睐于他。”艾德说:“相信他吧,这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对了,这种重大危机时刻,我们的首领去哪了?” 朵雅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 “鬼知道,魂猎通讯器里说,琥珀是跑去王城颁救兵了……救兵?还能有什么救兵,这家伙,做事还真是完全不在谱子上,真是比苏凛大人要差远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右手一痛。 一只突然突破刀剑防线的海妖猛地窜到了她的身边,一口咬上了她还在布阵的手指。 “去死!” 她的眼中瞬间被仇恨充满,鲜烈的火焰“嗤”地一声从她的右手腕燃起,猛地扑上了那只海妖的身体,随着火焰的剧烈燃烧,那只嘴角刚刚沾上鲜血的海妖,立刻被焚成了一片漂浮的泡沫。 而在这时,朵雅抬起头,忽地看见,那结界之外,海妖们一瞬间停下了冲击的动作。 她们扬长脖子,挺直身子,嘴巴长大,似乎在蓄积些什么。 “——是海妖鸣唱,捂住耳朵!!!!” 一声高声尖叫响起。 不少还在忙于收割经验值的玩家立刻捂住了耳朵,迅速后撤,跑的比谁都快。 然而,坚守阵地的本土魂猎却寸步不退。 他们手里的刀剑依然毫不空闲地朝着面前的海妖刺去,根本没有余力空出手来捂住耳朵。 伴随着一声恍若撞进人胸腔里的共鸣,阵阵极为尖利,声调极高的高分贝尖叫,穿过遥远的大海,朝着这边猛然扑了过来。 “呤——” “呤——” “呤——” 这声音宛如不断涌起的浪潮,一声连着一声。 奋战厮杀的魂猎,脸上露出难以控制的痛苦之色,这声音猛地灌入了他们的大脑,让他们的视野都开始模糊。 在这一刻, 似有着一个共同的领导者,在指挥这场名为“攻城”的战争一般,所有还在静止的海妖,一瞬间动了。 她们如同奔涌的海浪,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拼命透过结界的洞口朝这边扑来。 愣然的魂猎,顿时被扑上来的海妖咬破了脖颈。他们滚烫的鲜血洒上身边同胞的脸上,身上,沾着海妖泡沫的剑刃从空中掉落而下。 如同裁剪着布匹的剪刀,海妖们猛然撕裂了一道最前方的魂猎防线,朝着更里端的玩家们扑来。 “该死!” “shit!” “上帝啊!” “wrnm!” 在这一刻,各色具有独特风味的喝骂漂浮在天空上头。 敏捷点数过低的玩家,根本来不及躲闪,就算后撤,他们的身后也只是同他们一样的玩家。 他们一旦踏上了这座天空中的桥梁战场,就没有了退路。 这些想着冲在最前面,收割最多经验的玩家,哪知道形势会一瞬间出现逆转。一时间,凄惨的尖叫声漂浮在天空上头,很多玩家都被海妖一口咬断了脖颈,死得极为惨烈。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把收割经验的兴奋和激动抛之脑后,开始下意识找起背锅侠来。 “——都是苏明安的错,要不是他非要控制整个普拉亚,海妖至于攻城吗?”有人抱怨起来。 “‘对等原则’都烂大街了,频道聊天里你传我传,现在狗都知道这个原则,他明明知道控制普拉亚会招来灾祸,为什么就不能想想我们,考虑考虑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玩家就是第一玩家,当然只会考虑他的能力值……” “我们现在在这里受苦,他倒好,无事一身轻,不知道跑哪里找线索去了,压根就不带管我们的。反正他有实力躲到王城里也能活,我们这种进不去王城的,等这个岛屿结界都破了,再后几天就等死呗。” 频道聊天里,抱怨,辱骂的聊天记录源源不断。 先前,他们看见海妖居然这么多,发现这海妖又好杀经验又不低,立刻兴奋地冲在最前面。 然而,在形势骤然逆转,被他们视作炮灰的npc有些抵挡不住,要让他们来直面危险时,他们开始愤怒了。 此时,随着前线魂猎的倒下,玩家们的身边已经快被海妖团团围住。 这些海妖的数量,已经变得如同蝗虫一般极多,他们感觉自己就如同被割的粮食一般,随时会被涌上来的海妖分而食之。 透过海妖透明的身体,玩家们可以看到四周奋战着的魂猎们,身上已经满是血迹。 “——不行!挡不住了!所有人,立刻回防!准备关闭结界!” 最前方,部长艾斯克察觉到了海妖数量的陡然增多。 他的身边,已有数名队友全身负伤,血流不止。 他立刻命令所有魂猎开始后撤。 由魂猎组成的,极为整齐的黑色洪流,立刻从外而内开始迅速后撤,他们脚下,被临时架设而起的天际桥梁开始一点点融化、消失。 随着一个个魂猎从桥梁回到城墙之上,他们的防线被越压越近。 最前方,数十名魂猎倒下,海妖已隐约有穿过防线之势。 “——关闭结界!” 艾斯克看了眼底下还在奔跑着的居民,忍痛宣布了这个命令。 “可是……”克立弗的脸上现出几分犹豫。 “——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艾斯克骤然转头。 他那一向吊儿郎当的态度消失了,一双眼被血丝涨得通红。 面对着长他一辈的老爷子,他此时的态度竟然傲慢到近乎恶劣。 “——关闭结界!”他嘶吼着,通红的双眼如野兽一般。 发布命令的他,此时也痛苦至极。 “啪嗒!” 克立弗摔碎了手中的晶石。 一瞬间,从天空之上,降下了一道洁白的结界。 结界从高处缓缓压下,如同缓缓落下的利刃,被它阻挡在外面的人,将彻底失去生存的机会。 一时间,场面显得残酷无比。 刚刚从桥梁上退下来的玩家叶长天,有些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的身边,被重创的魂猎们哀嚎不绝于耳,在玩家们第一时间后退时,他们仍然坚守在前线。 即使是断了胳膊,半张脸被咬烂,他们依然持着手里的武器,寸步不让。 如果半只胳膊断了,便用另外那只,如果脸被咬烂了,那便用布裹一圈继续战斗。 甚至有被啃掉半个脖子的人,临死前的那一刻,手里依然紧握手枪。 在这一刻,独属于魂猎的牺牲斗争精神,在这一刻无比鲜明。 血与火浇筑了他们的灵魂。 ……哪怕它经受过刻意的引导和欺骗。 鲜血大片大片从天空之中落下,洒到正在避难的居民们脸上。 这一时刻,即使是手无寸铁的居民们,他们眼中也现出了血性。 叶长天看着眼前的景象。 为了坚持到结界彻底架设而起,场面一时变得极为血腥。 他刚刚退到城墙上,便被旁边一名魂猎脖颈处溅出的血洒了一脸。 他有些懵然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那名魂猎眼中的光采渐渐消失。 ……那正是刚才那个,和同伴调笑聊天的,年纪比他还小的魂猎。 这名年轻的魂猎眼中,那对救世英雄的艳羡和感慨,伴随着渐渐落下的神采一起消失了。 他的面貌还无比年轻,像是刚刚成年,手腕上还套着一圈叶子编的手环,不知是哪个姑娘送他的礼物。 他的尸体倒在地上。 他死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扑了上来,泣不成声。 他哭泣的声音压抑而绝望,像受伤的野兽在呻吟。 在这一刻,将这些魂猎看作炮灰,态度一直很戏谑的叶长天,神情变得有些懵然。 “……npc。”他轻声说着。 三百八十三章·“苏凛你死得好惨啊” …… 【苏凛,普拉亚的战斗,从不是黑与白的战斗。】 【但它需要是,所以我便变得让它是。无论被魂族杀死……被敌人杀死……还是被外来的入侵者杀死。】 【无论最后谁会赢得这场无意义的胜利。仇恨是普拉亚的食粮,斗争是普拉亚的灵魂——而我们需要这些。】 【无论它是否合理,无论是否有人会因此遭受伤害。】 【受伤的终究只是个体,而整座普拉亚会因此得以延续。】 …… 苏明安曾经以为。 被视作英雄的,英勇无畏的魂猎,他们在三方首领看来,也不过是引起仇恨的棋子、斗争绵延的导火索、手中最锋利的刀剑。 他们被培养成为一个满腔正义与热血,被人们口中的故事洗脑,为这场无意义的战场厮杀终生……最后成为英勇牺牲的英雄人物。 立碑,立名,被吟咏诗篇,留下身后之名,成为标志性的英雄魂猎,而后激励着下一代继续前行。 他曾经以为这毫无意义。 他认为,这群人不过活在上位者妄图维持平衡的谎言之中。 ……但现在看来。 ……在他回过头,在这只小船上,看见那横跨于天空之上,惨烈的战局之时, ……他体会到了艾尔拉斯死前,那句“因为唯有斗争与死亡能使我们重拾尊严”的意义所在。 它确实唤醒了人们的血性。 包括艾尔拉斯,也是一样。艾尔拉斯临死之前,那宁愿自尽也不愿意成为魂族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普拉亚这片土地,有着一种独特的精神传承。 属于魂猎的,属于居民的,属于魂族的。 这种唤醒人们血性和尊严的传承,无法以由和平为根植的土地养成,必须由血与战争所培养。 而这种血性,是玩家身上难以拥有的。 “哗啦——” 他划着手里的浆,向着结界的边缘划去,海面上难得风平浪静,扑下来的海妖也被他用空间震动解决。 但这无法长久,他的法力值终究有限,即使一直嗑药,药剂也存在公共冷却时间。 海妖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多,随着结界裂缝的越扩越大,这群家伙的数量呈指数型增长,已经快要将他完全包围。 哪怕伤害再高,范围再大的空间震动,也不能将它们完全清光。 情况已经十分危急,连右上角的弹幕都在为他着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应该把诺尔和吕树他们喊上的,怎么会一个人冲到这边来……】 【诺尔要站在城墙上指挥吧,我刚刚在视野里看到他了。】 【吕树呢?林音呢?林音是占据者,她可不能死啊,现在局势这么混乱,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教皇是不是也需要人看守,防止他跑到教堂去与神明沟通?吕树是不是去干这个了?】 【再怎么说也不该一个人跑过来的,这太危险了,不会翻车吧……】 【大家相信第一玩家,他不可能死,也不可能倒在这里,谁死了他都不会死的!不会的!】 …… 放眼望去,全是密不透风,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海妖。 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危机感,弥漫在这片区域。 “呼啦——” 带着血腥味的海风,猛地吹起这艘随时可能沉没的小船。 苏明安看着近在咫尺的结界,忽地感觉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胸口发烫。 他的手贴上他的胸口,看见了一抹似乎正要透体而出的,淡蓝色的能量体。 在他靠近这铺天盖地的海妖的这一刻, 他仿佛听见了来自自己灵魂之中,一声温柔又动人的呼唤。 “欢迎回来。” “……我亲爱的客人。” …… 【完美通关进度:88%】 …… 城墙之外,数以千计万计的海妖如同风暴一般扑上来。 奔跑着的居民,已经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们竭尽全力地跑着,却只能看着那道结界越落越快。 身后,海妖临近了他们的身体,已经有数十具尸体倒下,他们的脖颈处被啃得鲜血淋漓,身首分离者更不在少数。 绝望弥漫在这片沙地。 一头红发的少女,竭尽全力地在这片沙地上奔跑。 她的步子缓慢,骨骼似乎都在“咔咔”作响。 她跑在细碎的白沙上,却费力地像在泥沼中迈步一般。 她下意识在怀里掏着,想要用出她的传送怀表,却突然意识到它已经被她送人。 “……便宜你了,凛。”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这可是我的陪嫁品。你可要带着它回来……” ……至少将它带到她的坟前。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宛如天堑的一段距离。 灿烂的,有些刺目的白色结界,在她面前越降越低。 “嘭”地一声,她全身一震。 身后,一只淡蓝色的海妖,忽地猛地抱住她的身体,她手中的红枪立刻往后扬起,手腕却不自然地“咔哒”一声,似乎是骨头错位。 鲜红的,烈火一般的长枪,与扑上来的海妖擦肩而过。 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到此为止了。 透明的海妖贴着她的脊背,尖牙贴上她的脖颈。 她转头。 那是一只发上透着淡淡金色的,五官很漂亮的海妖。 那双鲜红的眼睛映在她的眼里,像升腾起的烈焰。 遥远的天际悬挂在她的视野之中,漫天的火焰如同天火般炸裂陨落。 鲜红的颜色与海涛一般,淡蓝的海妖混成一块。 那景色看起来美极了。 透过遥远的风雪, 她望见,那浩瀚海面之上,一叶黄澄澄的船,船上一道似乎同样在回望的影。 他似乎在看自己。 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想的不是那布满财宝的云中城,不是普拉亚离奇的传说,不是手上那一柄艳红的长枪。 她看着那叶渺小又摇摆的小船,想起了帝国号称“永不沉没的明珠”的亚特号。 她想起了那一艘巨轮,想起了那个年轻,骄傲,无忧无虑的自己。 她想起了和他在餐桌上的那次不愉快的见面,想起了那个拎包就走,指着他鼻子骂的她。 ……那个时候的她,多奢侈啊。 她想家了。 …… “哗啦——” 一声有些沉重的嗡鸣响起。 一只漆黑的,宛如一堵城墙的巨型乌鸦,护住了正在逃跑的居民们。 海妖撞在它的身上,顿时被撞得七荤八素。 乌鸦扇起靠近海岸一面的翅膀,带起的风瞬间化成了风暴,将扑上来的海妖猛地推到了后方。 在它的保护下,结界的关闭进程格外顺利。 而在结界关闭的前一刻, 一道穿着金甲的身影,猛地低下身子,从下方插了过去。 他猛的靠近了离结界近在咫尺的奈落,细碎的白沙在他的脚底飞扬而起,随着极为干脆的“唰”的一声,海妖被一剑斩退好几步。 在望见谢路德时,海妖的动作竟然诡异地顿了顿,它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恐慌。 这群海妖大多是没有神智,只知杀戮的,但这只海妖的眼里竟在此刻有了几分真实的情感。 手持骑士剑的谢路德,并未看到海妖的眼神,他扛起奈落便往回跑,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结界在他身后迅速落地。 他将昏迷的奈落送到了城墙之后的伤者救护地。 此时,救护地里景象十分惨烈。不少魂猎都是脖颈受伤,血流不止,哪怕是临时赶来的教会牧师,都来不及止住他们匆匆流逝的生命力…… 死亡人数急剧增加。 谢路德注视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走上城墙。 城墙之上,剩余的魂猎们正处理着一些漏网之鱼,战斗已经将近结束。 只是,虽然结界关闭,海妖们却仍然在无休止地冲击着这一道结界,据部长所说,这道结界最多只能再维持一天,如果一天之内,他们没有找到新的结界架设方法,或是海妖王还没有被杀死,那么…… 玩家们灌着血瓶,望着结界外恐怖的景象,劫后余生的他们不断发出抱怨声。 “都怪苏明安那个家伙,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这么狼狈!” “他人呢?他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又在暗中捞些好处,真是恶心。” “大兄弟,你们咋不说是你们冲的太前,要是你们没那么贪心,只躲在结界后面,至于这么惨吗?” “……那有什么用,结界只能支持一天,海妖王不死,我们不还是要完蛋?”有人反唇相讥:“这个时候还帮人洗,挺能护啊。” “你也就敢在这动动嘴皮子。”旁边玩家听乐了:“真要人站你面前,你就是条狗。” “哈。”那人也乐了,他大笑出声:“那你倒是让人站我面前啊,站啊,现在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还威胁我呢……呃……” 一道身影,在此时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有些慌神地抬起头,而后看见了谢路德一双莹绿的双眼。 “我靠,是个npc,吓我一跳。”他拍了拍胸口,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在玩家之中很有名的骑士nppc听不懂这种话题,我担心个啥……” “你最好道歉。”谢路德说。 “……哈?”玩家还以为他听错了。 “向苏凛队长道歉。”谢路德说:“他的异世界真名是叫苏明安,是吗?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侮辱了一个英雄的名誉,在背后做这种侮辱他人的小人行为,你难道不该对你冒犯他的言语负责吗?” “我靠!这个npc能听懂这些话题!”玩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叫起来,他的叫声吸引了其他玩家的注意。 在这个时候,这个还在大呼小叫的玩家仍没明白,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不道歉吗。”谢路德那一向盈满温和笑意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怒气。 对着这个十分不敬的外来者,他举起了手里的剑: “——侮辱当朝国王,我当以王城骑士长的名义制裁你。” 玩家看着谢路德举剑,愣了片刻。 他的身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防御罩。 其他还在城墙上休息的玩家,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过来。 “唰!” 一声轻响。 防御罩在切割下,如同豆腐一般被切开。 玩家的头颅滚落在地。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完全不明白刚刚才死里逃生的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被杀。 还是被一个明明看起来很善良的,还救过人的骑士npc杀死。 ……仅仅只是因为说了另一个玩家的几句坏话。 谢路德收剑,他单手持剑,剑尖朝上,置于身前。 他低声说了一声有些晦涩的言语,似乎是裁决结束的口令。 他收剑归鞘。 细微的恐惧感,在面面相觑的玩家之间蔓延。 原本还在抱怨的玩家,瞬间闭上了嘴。 谢路德确实是一名仁善,正义的光明骑士。 但骑士,却并不代表绝对的善良。 他同样需要学会审判与裁决。 冒犯主公之人,当被斩杀。他的盾代表着保护民众的职责,手中的双刃剑则代表了正义的一面和杀敌的责任。 冒犯者当死,骑士是剑刃能染血,马背上能杀敌之人,不是只会念叨所谓骑士精神的花架子。 “够干脆的,光明骑士。” 看见这一幕的朵雅,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她的右手还有着烧伤的痕迹,她那被海妖咬了一口的胳膊和小腿,都包着染血的白布,但她的笑容依旧爽朗,像没受过伤那样。 “苏凛的朋友吗?”她问。 “是的。”谢路德回应。 朵雅笑了笑,看向愣在一旁的玩家们。 “外来的魂猎们,看得出来,你们似乎因为战争的‘不公’而很不满。”她盯着他们:“——怎么?你们的愤懑和不平,是因为苏凛陛下带来的这场灾难?” 无数道视线定格在她身上,连一旁的本土魂猎都看了过来。 “真可笑。”她笑了声,踩着有些跛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更高一级的城墙台上。 注视着坐在城墙上休息的人们,她忽地拔高声音: “——但你们可曾听说过,普拉亚六十年前的传说?” “——你们可曾知道,普拉亚长久以来的和平,它与风暴隔绝的防御结界,是从何而来?” 人们面面相觑。 六十多年前的事,被王室封锁的消息,除了老一辈的人还念叨着,很少有人知道。 朵雅看着这些满脸不解的人们,高声道: “六十年前,普拉亚遭遇海啸与风暴的威胁,一旦风暴登陆这里,我们的一切财宝、历史、荣耀都会被沉入海底,无人能于其中生还。更别说还站在这里的你们。” “——然而当时是谁站了出来?” “——是谁观测到云上城中有神明?是谁潜心制造了空中飞艇?是谁,带领我们一半的人们去会见传说中的神明?” “……是你们口中该死的苏凛。” “抵御风暴的结界,便是你们看到的那一道。如果没有它,普拉亚早已沦陷。” “接受神明赐福的魂猎,站在你们面前,如果没有他们,普拉亚早已成了魂族肆虐的天堂。” “……这一切由谁而发起?是谁义无反顾地上到那座城市去,恳求传说中的神明?” “普拉亚如今的和平与繁荣从何而来?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寻宝之人纷杳而来?” 她的手扬起,指向海面上的那一艘小船。 “……是那个人。” “是唯一从云上城回来,又一次来救我们的那个人。” “他没有选择待在最为安全的云上城,而是又一次在普拉亚遭遇灾难的时候,回来了。” “年轻的魂猎,无知的外来者,我原谅你们对历史英雄的冒犯。” “——但你们需得知道,繁荣与和平,不会无缘无故诞生。” “它离不开一代代人的牺牲,更离不开英雄的传承。” “若是再让我发现有人妄议此事,不要怪我无情。” 她说着,放下了手。 人们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那一艘在广阔海面之上,顶着无尽的海妖前进着的,如同坚石一般的小船,在浪涛中摇摆着。 “……我都说了,人家怎么攻略是人家的自由,没必要非要顾及你们的感受。你们这种行为,不是在怪自己太弱小,反而是在怪他人太强大。”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轻声说。 她像是憋了好久一般,将肚子里的话倒了出来:“海妖攻城,我觉得他活下来根本没什么压力。甚至可以直接获得海上盛宴的胜利,干嘛要管你们这帮家伙。” 她的语声很细微,在城墙上却显得很响亮。 一时间,城墙之上无比安静。 三百八十四章·“苏凛你死得好惨啊2.0” 天色渐暗,在持久的攻防中,时间已经将近入夜。 人们看向了那只小船。 它正在波涛之中,向着无边无际的淡蓝色海妖团行进着,宛如正以一人之力,与无穷无尽的天灾对抗。 “……我说,那个家伙,真的要跑去杀海妖王?”叶长天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血,他靠近了自己的队友王朝泽。 “应该吧。”王朝泽正往他受伤的手臂上洒着血瓶:“不过说实话,六十年前的苏凛和苏明安真没啥关系。苏凛救过普拉亚是事实,但苏明安引发了这次灾难也是事实。不过人家说的也没错,第一玩家爱怎么推进剧情就怎么推进,更别说他还主动跑去找海妖王了,这没什么可指责的。” “我没指责他啊。”叶长天连忙自证清白:“我就是问一句,我哪敢指责啊。我只是好奇,那海妖王真能被杀死吗?就算他是第一玩家也……”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听见城墙之上响起了一片惊呼。 城墙上走动的人不少,抬担架的,搬运物资的,清扫漏网之鱼的,捡战利品的,让这条不算宽敞的城墙显得有些拥挤。 但此刻,所有走动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挺直身子,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满眼恐惧地看着远方。 叶长天迅速回过头。 接着,他便看到。 那艘正在冲向结界的小船的上空,忽地出现了一道被海妖簇拥着的血色身影。 她的利爪如剑一般锋利,身形巨大无比,身后的海妖灵体更是如同野兽般正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 那海妖的灵体,与普通的海妖不同,它是血红色的。 宛如无尽的恶意在那道灵魂之中充盈、涌动,它漂浮在她的身后,身上的血红像被灌满了鲜血和生命。 那道身影的血红双眼,已经牢牢锁定了下方正在屠杀她子民的人类,锁定了那一艘极为渺小的海中之船。 “……海妖王。”有人喃喃自语。 在看见那道身影的那一刻,他们便认出了那是什么。 只有海妖中的王,才能拥有这么巨型的灵体,才会在出现之时,身边簇拥着无穷无尽依附于其的海妖。 他们睁大了双眼,注意到那红色海妖王布满鳞片的身上,还拖拽着一些破碎的,金色的长条布匹,它如曳尾般飘在她的身后,像贵族穿着的长裙。 她的身形看起来优雅极了,哪怕在伸出利爪时,也依然透着股像人一般的端庄,像是身处宫廷宴会中的公主,对着面前的蛋糕伸出银叉一般。 她的身边,蓝色的海妖仅仅只是游过,便如同无尽的海浪一般席卷开来,更显得被结界笼罩着的人们无比渺小,随时可能被淹没。 诺尔走到南城墙的中间。 这里视野最好,从这里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片密密麻麻地海妖之祸,他良好的观察力甚至能让他看清楚她们脸上不同的容貌。 那一张张或美丽、或青涩、或成熟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双嗜血的,血红的眼睛。如同凶猛的野狼。 她们刺耳的咆哮声透过重重风雪,猛地刺过来。 而除了那声音之外,此时的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在这种海啸天灾般灾难的面前,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此前……面对丧尸、面对仿生人、面对病院里的黑影……面对这些东西,他们所感受到的仅仅是诡异、恶心,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受到真正的无力。 无论多么强大的玩家,终究只是个体。 在这种无边无际席卷而来的天灾面前,他们如同守在结界后的蚂蚁一般渺小。 伤者的哀嚎,回荡在这片安静的城墙上,原本叫嚣着要剿灭海妖的热血青年们,此时已经默不作声。 “我们真的能打败那种家伙吗……?” 有人看着那个鲜红如血的巨型海妖,喃喃自语。 这场面太过震撼,即使是整夜与魂族搏斗的魂猎们,也生出了不敢与之对抗的心思。 看着这个场景,他们的脑中甚至出现了一个想法。 ——这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灾难,绝对的灾难。 那么,这个灾难由何而来?真的只是偶然吗? “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旁边,一名青年魂猎轻声说:“是我们有什么人……背叛了神明,惹怒了祂,才会降下如此的灾祸吗?” 他的话语无人回答。 结界之后,人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那只巨型海妖,已经朝着那只被视作希望的小船,伸出了寒光凛凛的爪子。 巨大与渺小,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那凛冽的寒风从天际刮落,能轻易撕碎那艘木板做的小船,像是云间的神明对惹怒祂的人类降下天罚。 人们看着这一幕,就连玩家都想不出能找出什么离谱技能,击杀这天灾般的巨型海妖。 ……但就在这时, 那立在船只上的,极其渺小,几乎在人们视野中不可见的漆黑人影,也伸出了手。 在海妖落下利剑般爪子的同时,他也同时对着海妖,伸出了手。 那一刻,漫天肆虐蔓延的血红色,忽地诡异地止住了扩张的劲头。 鲜红的颜色在天际的一端猛然静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扫开了一般,露出天际的一抹漂亮的蔚蓝来。 一道透明的灵体,在船上那人的身上升起。 像是要与那几乎横跨天际的血色灵体分庭抗礼一般,他的身前,是一只更加美丽,更加真实,如同人类一般的海妖。 她守护在苏凛的身前,宛如一面蓝色的盾牌,牢牢护住了那一搜极为渺小的船只。 只不过,这只海妖,颜色是天空一般的蓝。 蓝色的海妖,注视着被鲜血的颜色浸染的公主海妖,默然地伸出了手。 她的眼里,有着极为深切黯然的悲伤。 在那一刻, 湛蓝的色彩,在一片鲜红之中显现出来。 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这色彩起先只是点点蓝光,但很快便如燃烧起来,迅速肆虐开来,顶开了那铺天盖地的鲜红。 “轰——!” 宛如长剑破开混沌的雾霭,旋转的气浪升腾而起,伴随着近乎卷成天桥的海浪,随着那只突然出现的蓝色海妖手臂的抬起,那颜色升腾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那是什么?” 人们仰着头,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呆滞,像是看到了两只哥斯拉在人类的世界里战斗。 而他们……就是一群只能围观这场神仙打架的蚂蚁。 人们视野所见,皆是翻滚的水珠和那鲜明的红蓝色彩。那如利剑般对撞的气势,令他们完全不敢接近。 “我的……天哪……”玩家们看见了这史诗级电影般震撼的一幕。 他们瞪大双眼,张大嘴巴,像是看到了世界奇观。 “这是苏明安搞出来的?那个蓝色海妖是他的召唤物?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到底干了什么啊,上帝啊,我感觉脚下的城墙都在瑟瑟发抖……” “话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跑?我感觉这神仙打架,我们即使躲在结界后,感觉也会遭殃……” “我相信第一玩家,他肯定会没事的。” 有人已经从城墙上退了下去,赶往了更安全的王城结界方向。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毕竟这极为震撼的一幕,这红蓝海妖对撞的结局,第一玩家到底会不会失败……他们依然想要见证。 海浪汹涌。 巨型海妖挥手之间,浪潮涌起,天海之分被汹涌的风浪在刹那间搅浑。 海浪一层一层地涌动起来,像千军万马在咆哮。 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似闷雷滚滚。在这一刻,以万计数的海妖,同时高声歌唱。 与之前那几乎要刺破人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的尖啸不同,这一阵齐唱,宛如圣堂中齐声歌唱的唱诗班一般。优雅,宁静,唯美,甚至透着似异常的蛊惑,让人忍不住想要迈开步子,奔向大海。 “呤——” “呤——” “呤——” 它们伸长了脖子,高声齐唱,在骤然变得汹涌的海浪前纵情高歌,海潮像冲锋的队伍一般,鼓噪着,拼命想要冲上这片土地。 人们不禁捂住了耳朵,盼望着这样的对撞早些结束。 遥远的海面,濒临破碎的结界前。 一红一蓝,两只灵魂,如同两支军队对垒,它们竟然显得有些势均力敌。 红蓝的颜色升腾在那片海面,像是将整片海水都要搅翻一般。她们对撞、嘶吼、咆哮,每一击都透着股搅得天昏地暗的毁灭气息,随便一下落在地面上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就连被人们视作毁灭灾难的,密密麻麻的海妖,都只能沦为她们的背景色。 宛如普罗米修斯投下天火,这一幕充满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壮观宏伟。 双方海妖,似乎在为着什么不得不生死拼杀的理由,堵上彼此全部的性命,以一种最原始,最野兽的方式在海面上厮杀。 看着这一幕,仍然站在城墙上的谢路德,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公主。”他轻声说着:“队长。” 他看向他自己的右手掌。 包裹着布条的手掌之上,已经透出了一片深黑色的毒血。 …… 【自由的灵魂。】 【……你们也会拥有使命吗?】 …… 【mp:0】 鲜红的数值,挂在视野左上角。 站在小船中的苏明安,身上的法力值完全耗光。 海妖的灵魂在他的身后升起,她的面目,一如苏凛记忆中的那般艳丽、年轻。 她正对抗着面前那属于公主的那一半血色的灵魂,湛蓝的色彩与鲜红的色彩对撞着,她的神情有些疲惫。 “我亲爱的客人。”她轻声说着:“我的那一半给予公主的虚假灵魂,在她这么多年的生命和鲜血的浇灌中复苏了力量,即使我是完整的灵魂,也难以直接杀死她。” “你想要什么。”苏明安问。 “我本来,已经在过去的岁月中死去。只是,你身上的,名为‘亚特之石’的能源,唤醒了我”海妖凝视着他的面容:“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死物的能量,远远比不上我的力量本源……” “你需要,同她一样的,生命,鲜血。”苏明安说。 海妖露出了笑容。 濒临破碎的结界前,她的视线细细描摹着他的五官,笑得温和又怀念。 “——你想要‘制裁’这个偷走我灵魂的小偷吗?”海妖问他:“用以‘正义’为名的牺牲?” 苏明安回望着她。 “你需要怎样的生命?”他问。 “神性。”海妖轻声说。 她已经转过了身。 身后,血色渐渐涌了过来,公主的利爪逼近她的身体,那张长着獠牙的狰狞面目,已经依稀可见。 “——苏凛!” 她的身后,公主愤怒地怒吼着,将近失去理智。 骨刺迅猛地刺了过来,海妖在做最后的抵抗。 她的面目,已经开始虚化。 “亲爱的客人,我需要……”海妖轻声道:“充满神性的生命……这样的人类,是我们海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食物,他们是最能引发我们能力的宝藏。至于身后那个已经腐化的灵魂,她的力量,不过是由简单的数量堆积而成,只要我得了能量,她赢不过我——而且,只要在这里杀了她,她就再也不会复生,也不会异化,普拉亚会得到永恒的宁静 ——而在那之后,你将取代她,成为不朽的统治者。” “……” “怎么了?客人。”海妖的眼中流露出疑惑:“你在犹豫些什么?你所统治的这片土地,难道缺乏这样的生命吗? ——为了你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为了保护你爱着的人们。没有人可以不成为这项‘正义’的牺牲品,不是吗?你是普拉亚的英雄,是统治这片土地的王,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你可以选择牺牲谁,平衡谁,不是吗?” “那么我将与你身后的那位公主,有何区别?”苏明安随口一问。 海妖笑了。 细碎的银光闪烁在她的眼角,那是如星星一般的,漂亮的鳞片。 她的眉眼弯起,眼中的波光被挤压揉碎。 她笑得极美,像未意识到她在说些什么。 “区别很大。” “——因为你是‘正义’的一方啊,苏凛。” 三百八十五章·【红色按钮】 听了她的话,苏明安只觉得讽刺。 “正义”。 ……从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正义”。 它是为观念,而非概念,只取决于人们的主观判断,从来没有什么客观的,正确的正义,而只有“更好的,更适合”的正义。它是人站在自己这一方思考后得出的结果。 公主认为,杀死妄想倾覆王朝的背叛者苏凛,视为正义。 而海妖则认为,杀死被众人视作怪物的公主,视为正义。 拯救自己认为正义的一方,击败自己认为不正义的一方。 很显然, 站在自己这一方的海妖,将急于夺回王位的郁金香公主,视为了“非正义”。 而支持着“救世英雄”苏凛,害怕表面看上去与怪物无异的海妖公主的,这些居民们,也将“正义的英雄苏凛击败邪恶的海妖王”视作正义。 只要顺应他们的观念而行动,自己的行动便是值得夸耀,庆祝的胜利。 ……无论这期间是否需要其他人的牺牲。 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为着一个大多数人都支持着的正义而牺牲,是件非常荣耀,且理所应当的事。 比如,为了普拉亚人类和平安稳地生存的“正义”,魂猎可以光荣地牺牲。 比如,为了节约资源,抗击风暴,登上云中飞艇的,普拉亚的那一半的人们,甚至包括苏凛自己,也可以为此牺牲。 比如,为了击败这近在眼前,看起来十分危险的海妖王,拥有神性的生命也可以牺牲。 这看起来十分合理,又显得光荣。 现下,只要苏明安为海妖寻来一个充满神性的生命,让她吞噬,她便可以变得更强。 她可以,击败那名看起来就十分邪恶的血色海妖,打退海妖王,拯救结界之内的人们。 ——这样,他便又成为了“英雄”。 一个敢于帮他人生命做平衡,以少数拯救多数的“英雄”。 在这一刻, 苏明安忽然想起了艾尔拉斯曾经说过的话。 …… 【苏凛。】 【普拉亚的战斗,从不是黑与白的战斗。】 …… …… 城墙上的人们极目远眺。 他们或扶着城墙,或紧握武器,注视着那无比紧张的战斗。 鲜红的色彩,渐渐压过了蓝色,宛如烈火一般在天际剧烈燃烧。 眺望之处,殷红似血。 那巨大的,宛如熔岩浇筑的身躯,拖着破碎的裙摆,在海面之上放肆地大笑着。 “苏凛——” “苏凛——” “苏凛——哈哈哈哈——” 已经爆裂的冬雪吊坠挂在她那布满鳞片的脖颈,那心脏般鲜红的色彩渐渐黯淡下去。 她放肆地尖啸,咆哮,像是将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全都吐露出来一般,夹杂着近乎凄厉的悲鸣。 那声音尖锐又耳熟, 让人们不禁想起了在每一年的王城庆功宴上,那名身着宫装长裙的,美丽的少女,轻声细语的授勋之声。 湛蓝的海妖,似乎失去了抗衡的力气,她身周的能量被越压越小,越压越小……渐渐像烈火浇盖冰雪一般融化了下去。 诺尔看着这明显形势不利的一幕,迅速打开组队聊天频道。 【诺尔:苏明安,需要帮助吗?】 林音也发来了一条。 【林音:苏明安,海妖王的战力起码3500,你应付不了的,可以找别的通关方法,别硬刚。】 …… 等待回复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 诺尔在城墙上渡步,连一旁等着见证结局的其他玩家们也开始焦躁起来。 “……我们要不先撤吧?”有玩家小队开始私下交流:“我感觉形势不妙,再在这里待着可能要完。” “那可是苏明安啊,他肯定是有把握才过去的。” “我看榜前玩家伊莱他们早就从北方乘小船逃走了,我们要不要也赶紧离开……?” “北方现在能走吗?” “能,不知道怎么回事,海妖没有攻击王城的方向,我们现在应该还能走……我看频道聊天里已经很多玩家在跑路了。” 诺尔听着这些玩家的交流,看着他们默默收拾东西迅速离开了城墙。 只余一些胆子大的玩家,以及负责驻守的魂猎们,依旧等在这里。 他的心情有些烦躁,这种局势不在自己把控之中的情况很少见,这个有苏明安在的副本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进程会怎样发展。 “叮咚!” 一声格外清脆的系统回复之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火急火燎地点开组队聊天。 【苏明安:不用支援。】 【苏明安:也不必着急。】 …… 诺尔的心微微一定,他抬眼,看向那片几乎被反攻的血红完全布满的天空。 “哗啦——”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声音。 不止是他, 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仿佛响在自己耳边的,玻璃破碎一般的声响。 “哗啦——” 他们眼神怔然。 透过遥远的风雪,他们望见, 那一道象征着普拉亚六十年稳定的,维护普拉亚长久以来繁荣昌盛的结界,在他们的注视下,被无尽的海妖撕裂开来,轰然破碎。 响在他们耳边,震彻入他们胸膛的,似一道历史的钟声。 鲜红的色彩,在结界破碎的一瞬间,将蓝光完全压盖,包裹,焚烧。 火焰的色彩极红极亮,烧灼着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 诺尔有些震惊地看着最外层的那道破裂的结界,看着那艘渐渐被血色淹没的小船。 ……不是刚刚还说没问题的吗? 他有些愣然。 所有人的眼中,那抹象征着拯救的蓝光,骤然破裂, 在那抹鲜烈,极亮的殷红之中, ……那只坚石般的小船消失了。 …… 普拉亚的救世英雄,唯一从云上城下来的存在,被神明眷顾的孩子, 在六十年后的今天,突生海妖攻城危机的海上盛宴上,正如同曾经制造飞艇的计划一般,他以渺小的,人类的力量,对抗能够轻易毁灭他们的天灾。 但很可惜的是,这一次与灾难,与命运的抗争,似乎并没有成功。 ——“英雄”在所有人满怀热切和期待的目光中死去了。 …… 【完美通关进度:90%】 三百八十六章·“恭喜您永垂不朽” 【副本开启第九天·早晨8:00】 …… 【被视作英雄的,英勇无畏的魂猎,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引起仇恨的棋子、斗争绵延的导火索、手中最锋利的刀剑。】 …… 洁白的大型会议室内,人们坐在一排排的长椅之上。 他们低头,神情悲伤,肩佩白布。 普拉亚当地的,名为奇迹草的植物,被束起捧在他们的手上。 奇迹草意味着逝去、永恒,只有一个场合会使用这种植物。 窗外的风雪打在纱纸之上,室内显得格外寒冷。 神情严肃,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台上。 他的身边,左右坐着佩戴着白布,手捧奇迹草的部长们。就连一向着装鲜艳的朵雅都束起了发,未沾脂粉,身着一身洁白的长裙。 “今天,我们在这里,沉重地悼念一位英雄。”克立弗轻声开口。 他的声音苍老而厚重,回荡在安静的会议室中。 “……他是过去拯救了整个普拉亚的救世者,是率领着居民登上那座神明之城,阻隔了风暴灾难的英雄。” …… 【魂猎们,会成为一个满腔正义与热血,被任务所交织而成的罗网笼罩,被人们口中传颂的故事洗脑,要为了剿灭魂族厮杀终生的‘人’】 …… “之前由于王室的信息封锁,我们未曾知晓他的功绩,也未给予这位回归的英雄足够的尊重。” “但现在,” “他的功绩不该被磨灭,他的精神应当永存。” “他的名字将长留于这一时代,并流传至后世的伟绩之中。” …… 【立碑,立名,被吟咏诗篇,他们留下身后之名。成为标志性的英雄魂猎,而后激励着下一代继续前行。】 …… “普拉亚远离天灾侵扰,走至如今繁荣昌盛的局面,离不开他的牺牲。” “……他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 “并在最危急的时刻回来,仍然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抗击灾难的第一线。” …… 【仇恨世世代代,近乎刻进了他们骨子里,融进了人们血肉里,再无缓解的可能。】 【他们将生命交给了这片他们热爱的土地,为此奋战终生。】 …… “他永远是我们心中,近百年来最伟大的英雄,是拯救整个普拉亚的‘勇者’。” “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复刻他的功绩。” “他的名字,无可磨灭地刻在了普拉亚的历史中,并将随着我们的传承被人铭记。” “英雄不该被忘却。” “希望在座的各位,铭记这座曾指引我们前行,引导我们上一代、这一代、并将继续激励无数代普拉亚居民的……灯塔。” 人们低着头,神情悲伤。 坐在角落里,身份为死者朋友的奈落,木然地垂着头。 克立弗的话语萦绕在她的耳边,她却像失去了听觉一般,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的拳头紧握,指甲陷到了手心里,鲜血渐渐漫出。 而就在此时。 “嘭!”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道身影迅速闯了进来。 “——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正在念悼词的克立弗,愤怒得老脸涨红。 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向后看去。 一个身着黑袍的家伙,走路带风一般闯了进来。 “琥珀?”难得穿的很素净的艾斯克,看了一眼闯进来的人。 他被影这突然闯进来的行为气笑了:“——你这首领终于肯出现了,嗯?海上盛宴的时候你忙着占点,我们的会议你来都不来,最危险的攻城的时候你又不在,连目送英雄远去都做不到——现在这种追悼英雄的时刻,你又这么突然地闯进来,对苏凛大人没有一点尊重,你还真是一位‘合格’的魂猎首领啊。” 影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将手中的东西抛在地上。 “嘭!” 所有人或悲伤或愤怒的视线,瞬间被那件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布袋。 布袋口是张开的,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零零碎碎的,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琥珀,我们正好要召开关于取消你职位的会议——”克立弗完全不管影带来了什么,他已经气得满脸的白胡子打颤。 “等等……” 一身白裙的朵雅,忽地站了起来,拦住了他。 她看了眼地上的东西,震惊地抬起了头,看向影:“……琥珀,地上的这些,都是资源之石?” 克立弗被朵雅的这一声惊呼,瞬间止了怒气。 他有些颤抖的眼神微微偏移,看向地上的东西。 那掉在地上的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头,正散发着一圈奇异的光。 ……那正是能够用来维护结界、鉴定魂族的珍惜宝物,资源之石。 这种东西极为珍贵,当初就连苏明安来报名魂猎时,也只获得了一小块。在普拉亚,它被视作战略物品。只是小小一块便近乎价值连城。 当初,亚特号运送的,名为“亚特之石”的交易商品,就是资源之石的一种。 它一般还需要巨型的托盘石来保存,不然在取出之石便会冒出白气,开始自动损失能量,逐渐变成无用的石头。 只有被精心加工过,制作成发放品的资源之石,才能被随身携带。 但现在, 地上的这一大片……这散落的一大片,这挤满了大布袋的东西…… 它们竟然都是珍贵无比资源之石? 价值连城的资源之石,竟然像路边的小石子一般,装满了一整只大布袋。 更别说,它们的能量看起来还未曾损耗,明明它们还是初始的状态,明明还未被加工过。 现下,结界刚刚建立,又遭遇新一波的海妖攻击,正需要这一批资源石。 等于说,琥珀几乎还算救了他们。 “琥珀,这些资源石是……” 克立弗的怒气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 看着地上的这一大袋子资源之石,他看向琥珀的,原本愤怒,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渐渐转变,逐渐像在看着亲爹。 “你以为我这阵子做什么去了?”影嗤笑一声:“那帮明明在攻城期间,还要急着占点的玩家,可真富裕啊……还有那群被伯里斯支配的,硬是要冲击据点的居民们,他们可真是一群被迷惑了心智的可怜虫。要不是我把他们给‘制裁’了,怕是内城早就天下大乱了。” “居民们冲击据点?”克立弗抓住了这个重点,他顿时怒气冲冲,一拍桌面:“谁发布的命令!这是谁干的!” 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目光不住梭巡着,想看着谁会发布这么脑残的命令。 “别找了,那些居民都是被控制的。”影有些懒散地打断他的话语:“——至于你们,估计也被人下过暗示,所以才下意识不管这件事。要不然,那帮家伙不至于这么猖狂。” 当初,伯里斯确实支配了一群居民,让他们帮他冲击据点。伯里斯当初来到魂猎们的会议室,也只是给这群魂猎部长下暗示,让他们不要管此事。 他蛊惑npc的实力还没有达到可以把他们全员控制的水准,顶多就是下个暗示,将这些部长排除在他的据点之外罢了。 不过,他的计划依旧被留守在据点的影全盘击碎。 影这些日子干的事可不少,有着塞维亚守着林音,投鼠忌器的黑派克又被毒倒,那里不太需要他,他直接选择了自由行动。 他跑了数个奴隶据点,将普拉亚都逛遍,才聚集出了这么一大袋子资源之石来。又在顺路回来的时候看见指挥居民冲击据点的伯里斯,而后顺带开了个空间震动把人干死。 他不管伯里斯的不死鸟技能还有多少次,还能支持这个人复活多少次,反正他看见了就杀。 在得到本体的远程命令之后,他直接拽着手里的布袋子跑到了会议室来。 “琥珀。”克立弗看着他:“我很高兴你能带着这么多的资源之石回来,尚在被攻击的岛屿结界,也确实需要这些资源的修复,但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些未被加工的石头,为什么能不泄露能量……” 在看见带回资源之石的影后,克立弗绝口不提要取消他职位的事,态度转换十分之快。 “哦,这个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苏凛给我的。”影笑了笑。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他还活着吗?” 朵雅站了起来,她的眼中满怀期待。 “那应该是死了吧。”影笑着说:“这些是他提前给我的,我只负责整合和带到。” 他在这边开玩笑,听着他的话,所有人的神情却同时一滞。 角落里一道红色的身影,更是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对了,我这边还有事要说。”影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也不管奈落有多伤心: “现下,海妖王只是暂时被打退,回去休养了,只要她的身边还有其他海妖,她就是不死的。我们如果要阻止这场灾祸,只有两种方案。一个是投入一切,付出巨大的牺牲来杀死她,一个,是利用这些石头维护结界,让你们的庇护所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他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好方法,我有一个新的点子,需要你们的助力……” …… 风雪越来越大,似白色的波浪一般越发浓郁,从结界之外那拥挤的海妖之中滚滚而来。 凛冽的冷空气频繁地灌进人们的衣衫内。 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趴在一线之隔的结界上的,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海妖。 昨天,蓝色海妖不敌红色海妖,退了回去,那艘载着苏凛的小船也瞬间破裂,被汹涌的海水淹没。 ……他们注视着普拉亚的英雄,死在了离他们不远的海面上。 噩耗频传。 在小船被淹没的一瞬,最外层的,布满裂缝的结界,终于在海妖的冲击下完全破碎。 海妖们汹涌而入,已经开始冲击他们刚刚升起的岛屿结界。 如果这道岛屿结界再破裂的话……除了王城结界,他们便无处可逃。 不过,万幸中的不幸,那只血色的海妖王似乎是被苏凛消耗了精力,暂时没有出现,也许是回去养伤了。 如果她再随着海妖一同冲击这道城墙岛屿结界,怕是他们连一天都抵挡不住。 但,她的休养也迟早会结束,到了那个时候…… 他们真的没有信心,去面对那天灾般的海妖王。 风雪之中,天幕也显得又黑又低,像黑色的锅盖朝着人们的头扣下,气氛十分压抑。 从会议室中走出的奈落,拳头依旧攥得紧紧的,有血丝在期间流出。 她掠过了愁眉苦脸的人们,掠过这片城墙,走至旁边的小山坡上。 她的步子有些蹒跚,身形也有些摇摆,像是走路都很费力一般。 走着走着,她坐了下来。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锁定着那片星河般的大海,取出了一片叶子。 叶笛凑近她的嘴边,一阵清脆、优美的声音传了出来。 像自由的清风,这乐声一出,便传出很远。 “呜——” “什么声音?”有魂猎回过头。 “有人在吹笛子,挺好听的。”旁边帮忙搬东西的居民笑呵呵地说。 “这么危急的时候,听听音乐也很好。” “普拉亚还有这种声色的乐器啊。”他们聊了起来。 “呜——” 叶笛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城墙上,这般格外清脆、安然的乐声,让伤者的呻吟声都小了很多。 山坡之上的少女,无视风雪,顶着满头的雪花吹奏着。 她身后飘扬着的红发,像一面立于坡上,激励人心的血色旗帜。 但她吹着吹着,手中的叶子忽地放下了。 不知怎的,一股哽住的感觉在她的喉咙里徘徊,像是有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般,不让她吹奏了。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会吹不下去。 她卷着手里的叶片,喉咙中的那股滞涩感越发明显。 “小姑娘。” 这名中年魂猎缓缓蹲了下来,目光与她平齐。 他有着一道巨大疤痕的手在怀里找了找,拿出了一张方方的白帕,贴上她的脸。 “……你哭什么呀。”他说。 三百八十七章·“遇见异界旅者的第六天” 奈落一怔。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转身就跑。 结界与城墙被她的脚步甩在身后,她费力跑着,很快便开始大喘气。 在靠近西区的树丛前,她停了下来。 她坐在无人的草丛间,坡间的雪被风吹着,风雪向她这方遮蔽下来。歪斜着的大树,在雪中缓缓倒折。 忽然,她听到有一阵讨论声,似乎是从树林的那一边传来的,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所以我们首先是要找林音吗?” “对,找林音。很明显她就是那队的占据者,只要她死了,剿灭苏明安那一队的积分奖励全会落到我们身上,我们根本没必要和苏明安本人对刚。” “林音不过是一个奶妈而已,应该很好杀,现在关键就是找到她……” 奈落怔怔地望着摇晃着的草木。 直至一队装备各异的玩家,一边交谈着,一边从草丛中走出。 双方的目光交汇,那队走出来的玩家们愣了片刻。 忽地,为首的一个高壮玩家大呼:“这人是苏明安身边的那个重要npc!抓住她!” 他旁边的一名年轻女玩家,听了立刻伸手。冰蓝色的寒冰寸寸凝聚,化作三条粗壮的锁链,猛地从她的手心中窜了出来,扑向还坐在小坡上的奈落。 奈落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出手,她后撤半步,提起长枪,对着扑来的冰锁就是一刺。 “吱吱吱——” 血红的长枪与冰蓝的锁链刮擦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名年轻女玩家只是一摆手,锁链便灵活地擦过了奈落刺出的长枪,迅速缠绕上她的手臂。 “住手——你们是谁!我可是米尔家族的小——”奈落下意识地抬高下巴,吼出这么一句,忽地又止了声。 她的眼神黯淡了些许,话语没说下去。 她手中的长枪翻转,想要扎穿冰锁,手腕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似乎是她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疼的她龇牙咧嘴。 下一刻,冰冷的锁链猛地收紧,连带着她手中的长枪一起,她的手臂被弯折起来,另外两条锁链趁机卡上了她的身躯。 “咔咔!” 冰锁收紧,高壮男人的手一把拉住她的红发,按着她的头压在了地上。 “这家伙似乎不是普拉亚的npc。”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玩家说。 “谁知道,反正肯定重要,说不定是那种怀有关键线索的,抓起来再说。” “弱的可怜啊,这种npc真的有价值吗?”旁边人说。 “我只看到她一直跟在第一玩家身边,那应该是有用吧。” 玩家们交流着,俯视着奈落,一个瘦小男玩家更是打算直接上手,拽住她的衣服就要扒开。 “你们让让,我看看这npc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在身上……”他笑得很灿烂。 其他人看了,默认了他的行为。反正奈落只是npc而已,在他们眼中,基本和“物品”无异,怎么处理都无妨。就算对方是玩家,只要身后没什么护短的公会团,他们也能照做不误。 “你们住手——滚开——苏凛绝对没死!我相信他!他会杀了你们,他绝对会杀了你们——” 冰冷的锁链被玩家收回,露出奈落身上被冻伤了的伤痕,她奋力地护着手里的长枪,像护着什么珍宝,肩头的衣服却被人一把扒开。 “苏凛?”玩家们对视一眼。 “苏凛就是苏明安。”甩着锁链的女玩家说。 “苏明安估计都失败了,还管得着你?”高壮男人冷笑一声:“他还真以为自己能跨越海面去杀海妖王?他身为苏凛的那个身份一死,就算分身可以复活,他的剧情线路肯定也已经失败,现在连躲到哪里恢复都不知道……” 他拽住小宇的衣服,将他拽了回来:“——小宇,别在这个npc身上浪费时间了,先去杀林音,以后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是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小宇笑了一声。 “找到了吗?” “没找完呢,还差最后一处……”他的手向着奈落的胸口摸去。 “滴答。”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人们耳边响起。 剧烈挣扎着的奈落,忽地一顿,听到这个声音,她眼中的光采渐渐亮了起来。 “滴答。” 声音接着响起。 “什么声音?” 玩家们迅速警惕,环视四周。 一般来说,一些威力巨大的bug型技能,在释放前都会有预兆。比如,奇怪的法阵,突然响起的声音等,这些预兆给了玩家一个反应时间,不至于让他们莫名其妙地被不明aoe秒杀。 此时,这秒针转动一般的奇异响声,让血液上头的几个人迅速冷静下来。 奈落护着手里的长枪,眼神有些飘忽地看向上头旷远的天空。 血光一瞬浮现。 宛如花瓣绽开,以她为中心,一道血色的圆弧迅速泛滥而开,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滴答”声。 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嘭!” 一阵重物落地的响声响起,如同惊弓之鸟的玩家们吓得全身一震,转头就跑。 “跑!”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他们头也不回,向着血光之外冲去。 在这种游戏中的大多数玩家,他们身上最重要的不是聪明和强壮,而是运气够好,和能苟。 遇上危险,转头就跑绝对没错。 谁知道这个危险是不是副本的某个即死设定,丝毫不和你讲理。 一听到声音不对劲,他们就像兔子一样,拔腿就跑。 而在这时,有些机灵的小宇,转头看了一眼。 他打颤的脚步顿住了。 “小宇!跑啊——” 他们的老大还有些良心,直接反手,想要拽上小宇的兜帽。 “老大。”小宇打开他的手,语声竟然变得有些激动:“老大……不用跑,你看……” 高壮男人回头。 伴随着他的停步,其他玩家依次停步回头。 风吹树梢,草木茂盛。 在一片落雪的草叶中,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上被海水浸透了,水和红色的血混成一块,紧巴巴的衣服贴着身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的身前还有一道巨大的爪痕,鲜红的血在不断渗出,渗透了周边的草叶。面色更是苍白如纸,应该是失血过多。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血色的怀表。 “——我靠!” 几个人被这一份突然出现的“大礼”惊到了。 那突然出现的,倒在地上的人——正是被他们视作大boss的第一玩家。 刚才的血色的光,不过是他传送过来的光影特效,并不是什么可疑aoe。 换在平时,要是看见苏明安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群玩家的第一反应绝对是跑,绝对不会傻到去出手,被放在世界论坛上的“挑衅第一玩家的死者锦集”视频还印在他们脑海里。 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重伤的第一玩家。 他似乎刚刚从海里逃出,血条低到微不可见,只要一刀下去就能杀死。 虽然他们知道苏明安的分身绝对没死,杀了这个本体他也不会真正死亡,但这个本体的身份是“苏凛”。 “苏凛”一死,第一玩家的完美通关绝对失败,他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们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敲诈勒索,甚至签订道具协议,强迫对方帮助他们通关。 至于论坛上的舆论,往后可能存在的报复……谁管这个。现在已经出现了能够改换面容的道具,只要把脸一换,他们这些不开直播,不在论坛吹水的人,就如同水滴入海一般,谁都找不到他们。 在许多观众眼里看来,普通玩家对榜前玩家出手,并不明智,不是一种“顾全大局”的行为,只会降低所有人的进度值。 但这就如同一个很火热的问题一样—— 【你的面前有一个红色按钮,按下去后,人类有可能将在一千年内灭绝,但你将获得一辈子用不完的大量金钱——你是否会按下这个按钮?】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 但处在极度困境之中,甚至吃不起饭,看不起病的人们,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在经历良心的谴责后,其实还是会按下这个按钮。 对于他们而言,未来很远,天塌了还会有很多个高的人顶着,而他们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便可以毫无负担地获得可见的报酬。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们的眼睛看不见未来可能存在的困境,也不会觉得那个“可能性”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一个按按钮的行为实现。 ——只要他们可以因此解决,目前快要将他们压垮的困境。 不按这个按钮,他们这些人现在都快走不下去了,哪会管未来的其他人走得是否艰难。 他们并不是杨长旭、山田等人,不会为了一个可能性,而放弃自己提升的机会。 当这种人饥饿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餐食更强者的躯体。 虚无缥缈的大局,无法制约人们与生俱来的欲望。 现下,这枚鲜红的按钮,就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不会选择拒绝。 “凛?” 奈落看着用怀表突然传送到自己身前的苏明安,轻声呼唤。 她有些颤抖的手指伸出,似乎想要触碰他,来确认这不是一场幻境。 “——小钱,我记得你有锁血药剂,快,拿下他,强迫他喝下!”壮男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刚刚逃的有多快,现在就返回得有多快,大手一扬,一抹黑雾便迅速飘了过去。 这是他的技能“弥留之雾”,可成长,能锁定一片区域,让其中血量低于他二分之一血量的玩家强制定身。除非有解控型技能或外力相助,否则不可能解开。 “凛!” 奈落立刻上手,摇晃苏明安的肩膀,看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由于大量失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海水停留在他的面颊,眼中是一片皲裂般的红丝。 他看了眼旁边的奈落,她此时也面色如纸,几乎和失血的他没什么区别,罩个黑斗篷,两人几乎就能去演鬼片。 她的表情夹杂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隐约的仓惶,像是看见了已经注定要失去的宝物,她那被冻伤的手指停留在他的眼前,如同僵住了般不敢触碰。 黑雾缓缓飘了过来,影状态的高精神点没有让他察觉到威胁感。 【你受到“弥留之雾”的影响,判定中……】 【判定失败,你被强制定身。】 …… 苏明安看了这群人一眼。 他们像狼看到肉一般狂奔而来,眼里是对一步登天满满的欲望。 在明辉世界,有能为他无偿付出一切的人,在这个世界,自然也就有能为私利掠夺一切的人。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伸出了手。 “散开——!” 几人面色同时一白,向着两旁立刻扑去,对于苏明安可能放出的攻击,他们早有准备。 但,他们并未听到来自空间震动的嗡鸣声。 一道海蓝的光芒,出现在了苏明安的面前。 她面貌妩媚而美丽,五官组合近乎完美,透着一股独特的、异质的美。海蓝的长发在她的身后舞动,气泡包裹着她曼妙的身躯。 但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几个玩家的神情完全变了。 “这个东西……不是应该死了吗?”他们脸色煞白。 这个在海面上拦住海妖王的蓝色海妖,他们印象深刻。 即使隔着遥远的海面,他们也能感觉到红蓝双方交战的凶险。 苏明安抛了枚小型的亚特之石给她,海妖立刻伸出爪子,还没等几人借助道具离开,他们身边的空间开始塌陷。 长着尖锐指甲的十指划过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瞬鲜血炸开。 鲜艳的红洒满了面前的绿草,苏明安拿出血瓶,开始回血,听见装备掉落声。 不过,这些人的廉价装备,对他一点用都没有,倒是掉的几颗资源之石让他小赚了一笔。 贪婪者死于贪婪,强欲者死于欲望。 但这群人的结局,不会给其他的人任何警示,只要他一天是第一玩家,这种为了一步登天铤而走险的玩家,就绝不会少。 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因为错误而付出的成本。 面对那枚按钮,大多数人都按捺不下心中的欲望。 人之常情。 他将手里仅剩一次使用机会的怀表收了起来。 三百八十八章·“我希望……能即刻抵达那幸福之处。” 在昨夜,海妖王扑来的关键时刻,苏明安直接拿出了神器“简陋的床铺”。 由于时间已经入夜,在背上它的那一瞬间,他直接进入了夜晚环节,睡遁成功。 当然,由于把床背上也需要时间,那爪子的余波还是挨上了他的前胸,不过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伤口看得吓人罢了,灌瓶血瓶就能恢复。 他刚刚完成了夜间副本的第四关,在副本结束,落海的一瞬间,他使用了传送怀表到达了奈落的身边。 至于为什么选的是奈落,因为他知道奈落必然不可能上前线,魂猎不会放一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姐过去,要是选诺尔等人,说不定过去就靠近海妖了。 却没想到,这一传送,她还正好处在危机之中。 “凛。”奈落看着满身海水和血水的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没时间说了,情况很紧急,先去城墙。”苏明安抹了把脸上的血水,转身就要离开。 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到城墙,刚刚他才完成了夜间副本的第四关,有很多事情要布置。 “——苏凛!” 奈落含着怒意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 “——你到底想不想让我教你枪了!”她大声吼着,语气又喜又怒。 “等攻城结束。”苏明安说。 “琥珀说你死了!” “他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普拉亚的英雄,也不知道你有多伟大,我不关心!” 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一般,她大声吼着,眼泪随着她的脸颊落下。她感觉自己的话语不可控制地加快,语气无法避免地开始颤抖: “——我只想你活着,你知道吗?我想你活着!你只是苏凛,只是亚特帝国的子爵,你来到帝国,重头开始,难道不就是想要丢弃过去的一切吗?你根本不用担这么多的责任——” 苏明安转头。 奈落一时被他望过来的眼神止住了话语。 她的嘴唇颤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以前的,她喜欢的苏凛的眼神。 没有期许,没有温存,没有一点爱意。 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像看着路边的草木、飞过的小鸟,像看着一切普通的事物。 她想要的,他望着她时一切相对于他人的不同,一点都没有。 ……怎么会是这样陌生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的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身上加厚的衣服也无法阻挡周围席卷而来的风雪。 在这一刻,她突然很想落荒而逃。 即使刚刚失而复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他语气很淡地说。 奈落怔了怔神。 “奈落,你是想回家了吗?”苏明安问。 “我……” “看得出来,在普拉亚,你不快乐。” “……” “等这事结束,让谢路德……让克立弗给你安排艘船,送你回家。”苏明安说。 他的血量已经恢复完毕,于是他转过了身。 他走的很快,很干脆,没有给奈落半点挽留的机会。 对于一个明显喜欢以前的苏凛的女孩,他没有留下半点让两人纠缠不清的情愫。 奈落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咬了咬嘴唇。 “我才不想回家……”她几乎把嘴唇咬破。 颤抖的话语,在她的唇齿之间咬碎。 “根本来不及了,我已经……” …… 苏明安快速赶回城墙。 他已经明白了夜间环节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神明”过去对普拉亚做过的一切。 神明引导战火,利用人们的牺牲奉献精神,挑动战局,利用祂的信仰者们制造仇恨。 这样一来,以人们生命和仇恨为源泉的祂,可以越来越强。 这个夜间副本,甚至故意固定了每个夜间需要获得的贡献值,如果苏明安不按着规定的最佳路线派遣士兵,只会无法达标。 副本只是在让他见证“神明”过去做过的一切, 他最多改变士兵行动的方向,却无法改变普拉亚整体的大格局。 那么, 如果“魔王”意味着天上的“神明”,全能的“金蔷薇”意味着永生的郁金香公主,誓死保卫金蔷薇的“黑色眷恋者”指代保护郁金香公主的黑派克,负责“传信”的“神圣之辉”代表教皇,“冰霜统治者”和“沉默骑士”代表相互不对头的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月光守望者”代表魂族副组长露西娅。 那么神明最看好的存在,唯一从云上城成功回来的苏凛。 他在所有的士兵中,指代着的——必然是“天国的卑劣者”。 这和他之前猜测并无差别。 但其中,苏明安发现了很在意的一点。 在之前周目,近距离观察云中城时,他已经发现,云中城是一座空城,它的上面不存在生命,不存在六十年前被送上去的居民,甚至还有置人于死地的毒气。 其实这已经可以说明,那些居民早就已经死光了。 所谓的“传信日”,那些信件,不过是神明用来迷惑居民,用来让他们以为他们的亲人还活着,让他们虔诚信仰祂的手段罢了。这是负责抄作业的“神圣之辉”,也就是教皇所做的工作。 ——居民已经死光,这代表着当初的苏凛,其实是失败了的。 苏凛并没有实现将带上去的那一半人活下去的愿望,反而正如当初计划中的那样,升上去的人们都死去了。他们成功节约了资源,让普拉亚剩下的,地面上的那一半人得以存续。 ……但很显然,苏凛是升上去的人们之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此前从苏凛的记忆之石里,苏明安看到过,海妖赐福了苏凛不受毒气困扰的身体。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让苏凛没有像其他居民一样,因为毒气而死去,反而成功活了下来,并受到神明的青睐,让他成为了神明最看好的存在,成为了“天国的卑劣者”,成为了唯一从云上城下来的人。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在昨夜,第四关卡的夜间环节,苏明安曾尝试过通过指派不同的士兵,以试图改变格局,他甚至放任过红蓝双方打的你死我活,让局面一边倒。 但最终的结果,是贡献值达不到过关要求,过关失败,他直接死亡。 回档后,他也尝试过,“售卖”部分士兵,但售卖的提示是“该士兵在售卖后,将不再信仰魔王大人,且之前做过的贡献全部抹消”。 他只能售卖一些刚刚收到手的士兵,否则抹消的贡献值足以将他的积蓄瞬间拉低。这个售卖等于毫无作用。 他至今仍无法猜到,那“魔王与勇者”的第五关,最终关卡中,要打上来的“勇者”,究竟是身为苏凛,身为“卑劣者”的他自己,还是谢路德等人? 如果最终答上来的人是自己的话,那自己该如何操作魔王,避免在最终关卡中,同时通关,又避免杀死自己? ……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他拿出血瓶灌着,恢复着使用传送怀表消耗的血量。 在第四关卡结束时,他已经将魔王城扩建到了最高级,只等着最后勇者打上来了,想必第五关卡就是最终决战。 他等待着今天的夜幕降临。 …… 南区城墙外,临时魂猎指挥部。 由于知道不可能杀死海妖王,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修补结界。 在影的命令下,他们正在无条件征收整个普拉亚的资源之石,以修补这道最后的防线,以求能多撑一段时间,撑到海妖王不愿再与他们计较,撑到海妖大军退兵。 他们无法理解“对等原则”,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苏凛统治普拉亚之后,海妖会突然袭击岛屿,也不知道这场灾难什么时候会退去。但为了求得生存,所有人只能统一战线地努力,期待有一个海妖撤退的结局。 此时,这里聚集了许多人,有推着小车搬砖头的,有运送伤者的,有传递资料的,也有就地而坐开始休息的。这片区域到处都是忙碌着的人,连没有战斗力的居民都在无偿劳作,不少人累得倒下就睡,鼾声连成一片。 “勒斯,把那包面包给我!” 闹哄哄的声音连成一片,伴随着空中飞扬的雪花、灰土……这片营地聚集了许多本土居民,甚至还有接到类似“搬砖”“运送家书”这种临时任务的玩家。在等待副本时间倒计时的时间里,玩家们会在这里蹭一些简单的跑腿任务,拿点用来买血瓶的微薄积分。 “你真是蠢透了,自己不会领吗?发放点就在那边,喏,像个土包一样的临时房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本土男居民,不耐烦地随手一指,他拨弄了下海上盛宴开始前刚剪的头发,朝着旁边正在读信的漂亮女郎攀谈起来: “嘿,琳达,你今天穿得真是……利落极了。” “总不能穿裙子在这儿搬砖把?亲爱的,我知道那条红裙子很不错,但我可不想把它在这里弄脏……我想如果我们能活下来的话,我或许能穿那条裙子和你共度晚餐。”女郎朝他掩嘴一笑。 “我感觉我们守不下这里了。”男居民苦笑着说。 “——说什么胡话,我向着神明发誓,我的脑壳破了,这个结界都不会破!”旁边一个躺在破布上的壮汉扯开嗓子:“那只海妖王正在休养也就罢了,她敢再来,就叫她有来无回!你不如放松一些,像我一样,在这里躺躺,虽然地面冷了些,但总比彻夜不睡好……” “可是苏凛大人都死了。”女郎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变得有些悲伤。 她看向一旁被征用为魂猎临时指挥部的居民房:“或许我们不该笑得这么开心,那边还在举行葬礼。” “正确的牺牲,无需太过悲伤。至少,他为我们换来了修补结界的喘息机会。” 角落里,正抽着大烟斗的白发老爷子,吐出了嘴里的烟圈。 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神向远投去,似乎在缅怀什么: “……在六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见过苏凛大人的样子,模样和现在并无差别……他此次下来,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着,有些悠远的视线渐渐下移:“他是神明大人赐福的人,即使牺牲,灵魂也一定会升上天国。或许,在某个时候,我们还能再一次看见他不灭的灵魂……鬼啊啊啊啊——” 女郎眨了眨眼。 她有些不理解这老头子为什么缅怀到一半突然开始鬼叫,像魂都给吓没了一般。 她刚想回头,就听见旁边那个看上去很man的壮汉也开始鬼叫,声音惨烈如高分贝女高音。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这惨叫声连成一片,宛如一群走调般的女高音正在扬声高歌。 她立刻回头。 她看见了一个迎着风雪,满身鲜血,在人们见鬼一般的眼神中走过来的身影。 原本热闹的营地,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只剩风雪肆虐的声音。 她红唇微张,睫毛抖了抖,眼前那身影的容貌渐渐清晰…… 她懵了。 海蓝的,如同英雄一般的蓝色海妖漂浮在那个人的身后,如同蓝色的烈火一般升腾,他像是刚从地狱走出来的一般,走在了所有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 海浪席卷,小船破裂,海妖王的含恨一击,那样的情境,本该无法生存。 但这个人还是回来了。 带着他能够比肩怪物的蓝色海妖,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再度出现,成为他们此时眼中唯一的焦点。 “他果然是奇迹的创造者……” 还穿着素净白裙的朵雅,在从会议室中走出时喃喃自语。 “看起来,你们的追悼会圆满破裂了。”正在城墙上用资源之石修补结界的影,像没事人一样,面对着其他魂猎们有些恼怒的目光:“别这么看我,开个玩笑嘛。你们自己都不相信他能活着,为什么要怪我说的这个玩笑话呢?” 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 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玩家,也强行按捺下了心思。 即使苏明安现在看起来非常脆弱,身边无人,他们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那些仰慕者可不是是摆设。 这群苏凛的本土仰慕者,真的能为心中的英雄拼尽一切,他们的信仰远超只因喜欢而简单聚集起来的粉丝团,能随时为了保卫英雄全力而战。 此时,几乎所有在场的npc,都是苏凛忠实的捍卫者,没有玩家敢在这个时候对他出手。 玩家是他的潜在敌人。 npc却是他的忠诚战友。 “——欢迎回来。” 一头黄毛的部长艾斯克走出,双臂张开,似乎非常自然地想给英雄苏凛一个大大的拥抱。 “魂猎高层会议室在哪?”苏明安直接路过了他。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没时间和这些人一个个叙旧。 “好冷淡……在那边。”艾斯克瘪了瘪嘴,指了指旁边被临时改造的房子。 苏明安转头望去。 此时,那房子已然被白花簇拥。 一棵棵代表悼念死去之人的草药悬挂在门外,门上则挂着一个大大的苏凛画像,颜色还是黑白的。 穿着素衣素裙,肩配白布的魂猎部长们,正站在门口,有些愣然地看着他。 他们的手中,还抱着白花簇拥的花束。 一阵猛烈的风忽然刮来,门上一张横幅猛地被刮落,正好飘到他的手中。 苏明安翻开一看,这横幅黑底白字。 …… 【英雄苏凛永垂不朽】。 三百八十九章·“……玥玥呢?” 从魂猎总部回来后,苏明安又处理了几个探索度到达80%的玩家,而后找了个地方休息。 他交代了魂猎部长们关于明天——也就是副本开始第十天,海上盛宴最后一天,这关键性一天里,要做的事情。 他此前已经试过,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顶多让海妖王耗费能量,让她不得不选择休养,却无法直接杀死她。 所以,他选择了系统任务提示里的,另一条路——用自己积攒的资源之石,集全城之力,将原本最外层的防御结界重新架构起来。 人们正在守护着的岛屿结界只是临时性的,它是由人架构而成,而非神明赐福,迟早有一天会被海妖冲击而碎。想要彻底解决这一问题,只有将原先那已经破裂的最外层结界,重新建立起来。 而这个任务,只有掌握了“结界”能力的苏凛,他自己去做。 但难度显而易见,人们所在的城墙,距离最外层已经破碎的结界遗址,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如果想要修补,他必须要经过已经被海妖覆盖了的居民区、白色沙滩、避难船、以及长长的一截海面……这段距离并不短,且已经挤满了海妖,如果凭他一人,是过不去的。 他需要人护送。 这便是他找上魂猎们的原因。 副本不可能给他安排一个无解的难题,相反,它相当公平。 虽然因为统治了普拉亚,他触发了对等原则,迎接了这么一段海妖攻城剧情。 但同样的,身为普拉亚的统治者,他不可能获得不了一点好处。 ……这片土地上,所有受过苏凛恩惠的人,所有的本土居民们,所有的魂猎们,所有的王城骑士,甚至躲藏起来的魂族们…… 他们都听他的命令。 他可以自如调动普拉亚的资源,包括一切财宝、劳动力…… 他早就让影下令,集结全城之力,搜集普拉亚数百年来的资源之石,将其汇聚在一起,送到他的手上,以创造一个更加稳定,令海妖无法破坏的新结界。 而后,在明天——朝阳初升,海妖实力最弱的时候,由最强的魂猎们,与他,组成一支精锐队伍,组成一把贯穿海妖的利剑,穿过对方的妖海战术,直接抵达最外层的结界位置,将其修补。 这个任务危险无比,需要付出极大牺牲,但也只有这个方法能彻底将海妖们赶出去。 部长们将其命名为“跨海”行动。 这应该将是苏明安在这个世界副本里,完成的最后一个,也是难度最大的主线任务。 他的视野里,左边的任务栏,明明晃晃地挂着一个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击溃海妖:利用一切手段,击退海妖王及海妖们。】 【任务奖励:“海上盛宴”直接胜利。升上云上城必要道具*1。该任务影响通关后最终评价。 任务进行之中,你旗下本土魂猎斩杀的任意海妖,都将为你提供经验值,无论你是否参与战斗。】 …… 魂猎们斩杀的任意海妖,都将为他提供经验值。 这意味着在明天的“跨海”行动中,每一只死去的海妖,都将视作被他直接击杀的怪物,这是一次危险又收获极大的升级之旅。 三阶之后,他的升级速度越来越慢,屠杀垃圾小怪已经几乎没有经验,杀海妖倒是一种积少成多的法子。 苏明安抬起头。 今天是2021年12月26日,副本开启第九天,傍晚。 距离副本时间结束,还剩余三天。 弹幕依旧在聊天,这群人已经习惯了二十四小时聊天,话题从天南地北聊到世间百态,夹杂着各个国际之间的交流,整个直播间都显得十分原生态。 此时已经将近黄昏,最后的夜间副本要开始。 苏明安选的今夜休息的地方,依旧是原先艾尔拉斯发给他的东区的房子,那里离南区码头不远,住的也习惯。 领居家门前的晾衣杆早已倒塌,苏明安在经过窗前时,用手抹开了窗户上的寒气。 里面的缝纫机已经落灰,床上也没有了人的身影。 曾经哒哒的落针声,女人的咳嗽声,打水端水的走动声,已经完全不见,周围一片寂静,只剩被丢下的布袋和木板等物。 他静静在窗外站了一会,回到了隔壁自己的房子。 他看了一眼摆在窗户上的卑劣者木雕,将其收进怀里。关闭直播,用水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血水后,他换了身衣服。 在开窗时,他看见身着金甲的光明骑士,正走向他的房子。 谢路德的眼下有着一片青黑,看上去也十分疲惫。 “抱歉。”苏明安看着他进来:“没能找到你的妹妹。” 他的任务栏里,还挂着一个名为“不朽”的红级任务,要求是把谢路德给她妹妹的生日礼物送到她的手里。 但很显然,红级任务的难度没有那么小,苏明安在那艘避难船上,确实没能找到谢路德的妹妹。 “……”谢路德沉默了些许。 他将身后沾了雪的红披风卸下,在门口抖了抖。 寒风吹过他金色的短发,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没关系。” 但片刻后,那抹熟悉的微笑又渐渐染上他的面颊。 “这种事情,本来就很突然……只要队长没死,我们就还有希望。长英她……其实应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在普拉亚,这种突然便会夺走人生命的突发事件,太正常了……” 谢路德的话有些悲观。 但苏明安知道,谢路德的妹妹应该没死。 因为他的任务可还没显示失败。 既然“不朽”任务还在,就说明谢路德他妹妹还活着,这条项链还有机会交到她手里,要是他妹妹死了,这个任务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 屋内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苏明安不知道谢路德来找他做什么。 毕竟由于谢路德效忠于郁金香公主的原因,他们之前的关系闹得挺僵的。 但谢路德救过身为占据者的林音一次,苏明安也没有直接把人赶出去的意思。 而且,骑士宣誓效忠的对象,成为了最令人痛恨的海妖……这种转变应该也很令谢路德难熬。 苏明安想刷刷谢路德这位“勇者”的好感度。明天的最关键一天,勇者应该也很有用…… 就在苏明安思考话题从哪里入手的时候,却看见谢路德自己掏出了本笔记本来。 那笔记本是新翻的一页,最顶端有着一行工整的小字,像是早已准备好的一般: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六天。】 …… 南区码头,城墙。 城墙之上,曾经担任过指挥的诺尔,正仔细观察着这面结界,试图找到让它维持得更稳定一些的办法。 对于他而言,这面结界存不存在,其实不重要,如果这道结界破裂了,反而更能方便他驱赶其他玩家。他能够以目前最高的积分,直接获得海上盛宴的胜利。他只要躲到王城结界里,躲过剩下的三天就好,不用管普拉亚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反正他到了时间就能走。 但目前无事可做,他也开始研究起结界的构造。 细小的,电线一般的线条从他的指尖伸出,触摸上结界的表面,像充电一般链接了起来。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佩着一柄细剑,长长的发在风雪中飘舞,冰雪在她身周缓缓静止,像在围绕她舞动。 她的铠甲之上,刻着一朵黄色的玫瑰。 她是著名西方公会,黄玫瑰之剑公会的团长露娜,是一位高魅力的玩家。 跟在她身后的四人也是如此,都穿着一身明显是定制装备的黄玫瑰铠甲。 “诺尔?”露娜看了眼正在研究结界的诺尔:“你的队友死了,你倒是还很悠闲。” “没死呢。”诺尔头也不抬:“他刚刚才回来,很多人都看见了,你正好错过了。” “昨天那么大的场面,都没死?”露娜笑了声,掠过他:“看来他确实本事很大。只是,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只希望这面结界能维持得久一些,离副本结束只剩三天了,但愿它还能坚持三天……” 她看向面前的结界。 密密麻麻的海妖,如同野兽般撞击,扑咬,和她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她甚至能看见她们眼中波动着的血光,看见形貌不同的她们,像无知觉的凶兽一般啃咬抓挠着结界。 她将手贴在那面结界之上,隔着一道薄薄的,凉凉的结界,她能清晰地看见这群海妖脸上分明的睫毛。 “坚持不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诺尔了她一句。 “……是吗。”她语气很轻地说。 诺尔收回了检查结界的手,电线般的线条从他的指尖缩了回去:“我看过了,这面结界顶多再坚持一天,更别说海妖王还没死,如果她回来了,这结界基本秒破。” 露娜的神情渐渐严肃下来。 “……坚持不到三天的话,那就麻烦大了。”露娜说:“目前而言,没有玩家的实力能达到硬抗海啸天灾的程度,更没有玩家有把握在铺天盖地的海妖群中生存……如果这道结界再度破裂,不躲进王城结界的话,我们这个副本的玩家,就可能会……全灭。” 她的语气很严肃,神情也很凝重。 看向结界之外的地界,她脸上浅淡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的身后,四名队友对视一眼,眼里也有着深切的忧虑。 诺尔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副本聚集了相当多的大佬玩家。 各个有名的玩家id,在频道聊天上频频出现。更别说巅峰玩家吕树、山田町一,榜前玩家林音、日暮升、伊莱、邦妮……加上露娜她自己,以及她全队精锐的黄玫瑰队。 这些人,不仅仅代表着一群强力的精锐玩家。 ……他们身上有着更重要的东西。 战斗力数值,以及积分。 这是被计算入全体人类进度条的东西。 一旦他们死亡,身上所积蓄的一切,全部清空,所有人重头再来。 也就是说,如果这面结界真的破裂,如果王城结界也无法阻挡海妖王,如果这个副本的结局真的是全灭的话……对于玩家们……甚至对于全人类的积分而言,都将是一种倾覆性的灾难。 更别说第一玩家和第二玩家都在其中…… 如果他们死于这个副本,对于世界游戏的局势全盘而言,都将是一次颠覆性的洗牌。 “透露一下吧,诺尔。”露娜的语气有意放柔和了许多,她将手搭在城墙上,靠在诺尔的右侧,偏头问他:“第一玩家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给个准话,我们最后能活下来吗?” 风雪吹过她的长发。 她偏头,一双淡色的眼睛凝视着诺尔,这名被誉为“北国女将”的女子在有意放低了姿态后,透着一股格外吸引人的英气。 虽然传闻说她曾徒手单杀过棕熊。 “你会问我这个问题,我也感到很奇怪。” 诺尔却像是完全不吃这一套,语气依旧淡淡的。 在面对除了“同伴”之外的玩家,他并不像之前表现的那样热情。 “……什么时候,玩家自己个人在副本中的生死,还需要别的玩家来决定了?”他嗤笑一声。 露娜微微一愣。 诺尔转头,看着她: “你们对苏明安的依赖,未免也太重了。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是这是个竞争副本,需要整整一万人去争一个完美通关的结果,我们彼此之间还存在阵营贡献度排行榜,玩家们难道不该是竞争关系? “按理来说,我们寻求任何通关方式、走任何剧情线路,都该是副本中的合理行为,我们并不是能够彼此交付后背,能够生死与共的战友。 “但在之前的事情中,我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为什么……有人能理所应当地指责苏明安的通关线路连累了他们,为什么,有人要强迫苏明安顾及他们的通关?似乎,苏明安必须要考虑到他们身为弱者,必须要考虑到他们无法击杀海妖的心态一般。 “露娜,你不觉得这很病态吗?玩家们,什么时候成了需要第一玩家避让,需要榜前玩家照顾的巨婴了?他们不为自己的弱小感到可耻,不赶紧找机会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反而指责第一玩家给他们带来了危险,指责第一玩家不该走这么有风险的通关线路,他们如此理直气壮,还有无数人跟风附和……你觉得这正常吗?” 三百九十章·“她叫……诺丽雅的红玫瑰” “我……” 听了诺尔的话,露娜一愣。 她的话憋在了嘴里。 先前她就察觉到城墙上的氛围不对劲。 那些玩家像是看着仇人一般看着那艘小船,嘴中不断抱怨着“被连累了”“都怪第一玩家剑走偏锋”之类的话。然而,其实在这之前,当海妖来袭时,眼中只有经验值的他们,冲的其实是最快的。 一旦打不过,一旦局势开始逆转,第一个抱怨的也是他们。 就连露娜自己……也有些羞愧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下意识,也把责任全部推给苏明安了。 她甚至连“第一玩家是什么想法,我们最后能活下来吗?”这种本该毫无关联性的话都说了出。 她在下意识以苏明安为领头羊,甚至将生死都寄托在了一句问话上。 就连并非普通玩家,有着一定智慧和实力的她,都对第一玩家有了不自知的依赖性,这对她而言很恐怖。 “我看过苏明安的直播录屏,我快进着看,看了他所有的。”诺尔在露娜几人,在上亿热度的直播间前,说出了这种话:“在第一世界,第二世界也就罢了。那时的玩家们还算独立,还没有这么有依赖性。到了第五世界……玩家们的心态就开始出现变化了。 追随、围剿、模仿、刺杀…… 他们似乎并不把重心放在自己的变强和通关上,而是像把副本玩成了第一玩家boss围堵战,连频道聊天都能聊成第一玩家个人直播间的效果。 而现在,这种现象更是鲜明。 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们有的人,甚至放弃了思考,只一门心思,看着他的影子,跟在他身后走。 个体的能动性已经被他的影响力完全削弱,在知道‘第一玩家也在这个副本’时,很多人的目的,已经发生了变质般的改变。 ……他们真正成为了能轻易被影响、带动,丧失思考力的群体——能轻易被他的行动所带动,能轻易被他的言语影响。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可控地汇聚到了一处。” 他盯着一言不发的露娜,顿了片刻。 露娜微微垂着眼睑,皱着眉头,她似乎也在思考。 大雪落在她的发丝之上,渐渐覆下了雪白的一片。就连她身后跟着的四名铠甲队员,此时都一动不动,像一尊尊落雪的石像雕塑。 空气似乎在此时凝固了。 “……但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但就在此时,看着她紧皱眉头的模样,诺尔却忽地露出了微笑。 “什么?”露娜还没从思考中脱离出来。 “从第一世界就提出的……灯塔理论啊。”诺尔说着,声音极低,近乎呢喃。 他转身,嘴角勾起:“……他真是个极有先见性的人。” 露娜微微愣神。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的眼神极亮。 ……像正有把鲜烈的火正在他的眼中燃烧,火光一闪一闪。 他离开的步子极快,不高的个子一扭就溜,像是本来就打算说完就跑一般,连追问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她。 她的眼神还是懵的,没反应过来诺尔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但思考他刚刚说的话时,她的神情逐渐凝重。 ……灯塔理论吗? 看来她有必要在这次副本结束后,研究一下这个东西。 它似乎并不只是一个用来蛊惑那些低级玩家的邪道言论。 她站在原地,风雪压上她的肩头。 她的视野里,频道聊天中,玩家们还在交流着。 “第一玩家人呢?这事闹的,他难道不该负责处理好吗?” “是啊,要不是他,我们这个副本根本不会难度这么大!只要不参与海上盛宴的玩家,明明都能活得好好的!” “先别骂,等着他的下一步行动吧。第一玩家估计也挺难的,我刚刚在码头看到他了,他全身都是血,看上去也很虚弱,应该是对抗海妖王让他费了不少力,现在估计还在躺着休养,大家少说两句,这天气邪门得很,人可受累了……” “是啊,说不定他还在哪里养伤呢,不知道需不需要照顾,我看他队友一个个都没影了,这大冷天的……” …… “噼啪”。 温暖的火光,跳动在温度逐渐上升的室内。 火焰的影子在黄澄澄的墙面上摇曳,吸进去的空气都格外暖和。 苏明安正躺在沙发里,以一种格外舒适的姿态安然取暖。 火焰塑就的大暖炉就摆在他的旁边,热气烤着他被海水浸透而显得一片青白的手,阵阵暖流渐渐流进了四肢百骸。 叫喊着“这鬼天气真nm冻死人”的玩家频道聊天刷在他的视野左下角。 由于南区码头附近的房子都被本土魂猎临时征用,忙于搬砖的玩家们冻如狗。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 因为室内确实暖和。 他抬起头。 坐在对面的骑士,正低着头奋笔疾书。 火光跳动在谢路德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稍长的鬓发贴在他的耳旁,或许是因为几晚没有好好休息,他的眼下有着一片极为明显的青黑。 “我希望……能即刻抵达那幸福之处。”他低声念叨着,普拉亚的文字在他的笔下不断书写: “它遥望像是美丽的沃土,一片……丰饶的景象,蕴藏着可爱的宝物。” 写到这里,他的笔顿了顿。 “下一句是,这样的人是最最快乐和幸福。”苏明安接了句。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着补充体力的巧克力,感觉巧克力都是热乎乎的。 “感谢。”谢路德立刻低头,将这一句写上。 苏明安看了眼,谢路德腿上那本笔记本的新页纸已经快被写满。 就在刚刚,谢路德询问了许多问题。 他询问了巧克力的味道,询问什么是圣诞节,询问小情侣玩家念过的诗,询问遥远世界的模样。 像刚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孩子,他如一块吸水的海绵,无比渴求地询问关于新的世界的故事。 “斯宾塞,爱情十四行诗。”苏明安看着谢路德继续写着的文字:“居然有玩家还有心情在副本里念诗?” “我在王城巡逻时,看见一对贵族男女散步。”谢路德说:他们在聊诗。” “苦中作乐。”苏明安说。 他看了眼刚刚响起的系统提示,谢路德的好感度此时为75. “是的,很浪漫。”谢路德笑着说:“我此前看过的都是圣文和神谕,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诗,长英喜欢这个。” 说到他的妹妹,他的眼神黯淡了些许,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对于他口中的,“圣文和神谕”,他的态度并不如之前那般敬重。 他的信仰已经破裂。 操控人类与魂族彼此厮杀的神明,与他所信仰着的,仁慈、善良、公正、伟大的云上城神明形象完全相悖。 腐朽了灵魂,甘愿化身海妖王的公主,与他宣誓过的,端庄、美丽、高贵、仁善的王室公主形象也完全不合。 一半是对神明的信仰,一半是对效忠者的忠诚。 而现在,二者都在他的面前被血淋淋的撕开,露出伪装之下丑恶的现实。 就连唯一的依靠,妹妹长英也杳无音信。 他一时无比迷茫。 此前学习的一切,信仰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如泡沫般破裂,哪怕还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他依然像迷失在大海中的船。 “队长。”谢路德看着他:“我至今仍未明白。您为何会做出这些行为。” 在他的眼里,如果苏明安不选择对公主出手,公主便不会绝望到将自身完全献祭,以至于化身成海妖王。 如果苏明安不统治普拉亚,海妖也不会攻城,现下的局面,根本不会这么困难,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 他其实并不为苏明安的行为感到生气,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但,表面上的平静也是平静,如果能让普拉亚的和平一直持续下去,维持神明的谎言,维持郁金香公主的假面,也并无不可。 普拉亚的稳定建立在几代人的牺牲上,它经历过灾难,经历过风雨,每一次都度过得极为艰难。这种稳定太过稀缺,太过难得。没有人希望它会因为一次剑走偏锋的行为而彻底消失。 他很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苏凛一定要选择打破这个局面,一定要揭露假象的答案。 “噼啪”。 火光跳动。 面对谢路德认真的目光,苏明安放下了手里的巧克力。 “假使一座屋子,可能是一处危房,外边则是凛冽的寒风。”他说:“住在屋子里的人,抽出一块砖头,检查这处房子是否会倒塌,便可能有寒风灌进来。但若是他不抽这块转头,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是不是间危房,他随时可能被埋在整个房屋的转头之下。 当然。这处房屋并不一定是处危房,只是有着倒塌的风险。 但若是不抽这块转头,他将永远活在对房屋倒塌的恐惧中——那么你在知晓了房子危险性的情况下,是会选择受冻一段时间,抽出转头检查。还是继续无知无觉地住下去?” “……” 谢路德愣住了。 他那透绿的双眸微微波动了,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 【npc(谢路德)好感度:75+5(知己之遇)】 …… “你的墨。” 苏明安指了指他的手,谢路德指尖一颤,才发现停留在书页上的笔尖下,油墨已经化开,挡住了抄写了一半的诗。 他放下笔,那双眼里的绿色如同拂过微风的湖面一般微微波动。 “我会抽这块砖头的。”他顿了顿后,开口: “我明白了。队长,在你的角度看,你毫无问题……只是,你难道是想以人类之身,与天上的神明对抗?” “这么说也没错。” “……那可是神啊,队长。” “但这是我的任务。”苏明安说:“身为玩家,我会做很多在你们看来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因为这些事情在我眼中,都是有些难度的任务而已,既然给到了我的手上,它就并非不可实现。” “玩家……” 谢路德缓缓关上了笔记。 那双透绿的眼如同夏夜的萤火,在波动着的火光中泛着一层亮色。 他注视着苏明安,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我在之前,听过他们对你的称呼。”他说:“队长,你的真名是……苏明安,对吗?” “是。” “他们称呼你为第一玩家,所有人的交流中几乎都离不开你。你是这些异世界旅者中最强的一位,是吗?” “对。” “林音小姐曾经和我说,有很多你们世界的人,可以透过你们的眼睛,看见我们,这是真的吗?” “是。”苏明安点头。 “那,能否帮我问一句,就问那么一句。”谢路德轻声说:“……我在他们的眼中,是否算是个独立的生灵?” 苏明安并未理会在他眼中汹涌而过的弹幕。 他根本没有看观众们的答案。 “你当然算。”苏明安说:“在此前的世界中,我遇上过一位名叫辉书航的女孩,她告诉我,我们所见,所想的一切,都是亲身经历,都是切实的真实。我们并不为当下的选择感到遗憾,所经历的分分秒秒都属于我们自己——那么,其实世界是否虚假,并不重要,你要相信,此时正与我说着话的你,是一个独立自由的生灵。” 他这话说完,准确地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 【npc(谢路德)好感度:80+10(风雨同舟)】 …… 苏明安感到有些悲哀。 看着谢路德听后眼神微亮的模样,他感到的悲哀更甚。 即使他说了这样的话,那无比精准响起的系统提示,依旧在提醒他面前人的npc的身份。 即使他说,谢路德是一位独立思考的生灵,他自己也无比清晰地知道,谢路德根本脱不出系统的桎梏。 系统能监听他的心声,测算他的情感,能将其的好感以数值化的模式反馈回来。包括谢路德现在说的这些话,似乎也符合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npc”设定。 这种机制,这种角色,与苏明安之前玩过的好感度游戏,与那些存在于电脑屏幕里的npc,毫无区别。 究竟是,将面前的这位身着铠甲的青年,看作故事中的角色,看作这片大地上,属于“光明骑士”形象的一片缩影, 还是将其看作一条自由的灵魂,一个能够与他这种“玩家”独立交流的“人”? …… 【……队长,我很羡慕你们。】 【你们身上,无需背负刻骨铭心的仇恨,无需贯彻世代的理想,无需为了历史的渊源被动性地厮杀,而后死在被视作归处的战场上。】 【……然而我不行。】 【即使我知道,我的世界可能遭遇过入侵,我的思想可能只是由纯粹的机械化元素构成,我说的一切话,做的一切事,不过是按部就班,被写在纸上的东西。甚至于,我背负的使命,贯彻的骑士精神,都是为了所谓‘设定’而存在的东西。】 【……而直到如今,我依然在被我心中激荡而起的情绪,以及我所恪守着的骑士精神所困扰。】 …… 【自由的灵魂。】 【你们也会拥有使命吗?】 …… 苏明安忽然听到面前人的声音,很模糊。 火堆的清脆“噼啪”声恰在此时响起,他没能听见谢路德说了什么。 但他抬头,便能看见紧紧握笔的青年,眼中跳动着的挣扎。 像一把鲜艳的火在他的眼中灼烧,像一条自由的灵魂浴火而舞。 青年起身,忽地跪了下来。 “咚咚” 沉闷的响声,在室内响起,青年双手及地,额头俯得极低。 苏明安未动。 他的视线定格在对方盈着一圈暖光的金色发旋上,看着对方的身影越压越低。 “……自由的灵魂,玩家。”谢路德轻声说:“我知道我的请求很难为人,但是,旅者中的最强者,队长。 你能否……将我从这无法解脱的困苦中,解脱出来?” 信仰破裂,宣誓效忠者逃离,自我思考能力的存疑,这名骑士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促使他说出这段话的原因,到底是所谓的‘人设’和‘系统’在作祟,还是他拥有一个独立思考的大脑。 他只是想要一条崭新的,自主的,能供他独立行走的道路。 “你想要什么?”苏明安问。 谢路德抬起头。 他的眼中,有着极为恳切的情绪,正升腾得越来越烈。 使命、精神、光明亲和天赋,这些对于他而言,都是与生俱来,是塑就了如今的他的“必然”。 但在此时,他有了脱离这些“必然”,寻求“偶然”的想法。 像一条生活在深海里的鱼,意外看到飞鸟。 鸟儿是异世界旅者中最强的人,是第一位的玩家。 ——这样的一只鸟儿,他对于玩家的谈论,他对于独立生灵看法的话语,他的一个眼神,一句鼓励,都像是光,在他头上那片不大的水域上晃动,诱惑着。 “公主离去,妹妹已死……这片土地,我已经再无留恋。” 他轻声说: “我不愿再成为被立碑、立名的骑士缩影,也不愿……被所谓的‘系统’束缚一生,直到你们全部离去。” …… “我想……成为一名独立、自由,不再被所谓形象和信仰束缚的,思想独立的‘玩家’。” “……你可以带我走吗?队长。” …… 鱼有了离开海域,去追寻飞鸟的想法。 公主的背叛,妹妹的死亡,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令他再无留恋,将他推向了新世界的桥梁边缘。 光明骑士……他并不是机械化的齿轮,谁手里的刀剑。 他希望, 他那被破裂信仰覆盖、被虚假世界统治而去的前半生已经过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能拥有如那些轻声笑谈的“玩家”一般,有着——不被人设和思想控制的,敢于从这片世界里挣扎而出的…… …… 【未来】。 …… 他不会成为所谓的“npc”。 …… 【npc(谢路德)好感度:90+5(风雨同舟)】 三百九十一章·“因你的剑,你的意志,你的羁绊,你的故土。” 【……我在普拉亚长大,看到过很多事。】 【很多人,他们从出生开始,便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他们也并不将自己视作人。】 【一个符号,一个名字,一个刻在石碑之上的记号。牺牲的魂猎们是这样理解自己的,如同薪火和木柴,他们从开出第一发枪开始,就将自己视作了这片土地的一块砖石。】 【公主说,你们只把我们当作机械齿轮一般的东西,将我们当作可被利用的,手里的剑或是枪,而并不将我们看作独立存在的生灵……】 【……但是队长,你似乎不太一样——似乎,我成了你眼中可以平等交流的灵魂。】 【……】 【而后我逐渐发现,】 【——原来我也是‘人’。】 …… 【npc(谢路德)好感度:95(风雨同舟)】 …… 看着眼前的这个数字。 苏明安的视线缓缓下移。 面前,抬起头,目光无比恳切的青年,正极为专注地凝视着他。 几乎刷疯了的弹幕,从右上角飘过。 他们正激烈地讨论着: 【这真的是npc?你们把这个称为‘觉醒了自我意识的npc’?】 【但这确实是我看直播以来,看见的第一个说要成为玩家的npc,还挺稀奇的。】 【那这样说来,老兄,我们也可以称为npc了,我们的人设是‘认为自己是世界游戏玩家的npc’,我认为这很合理。】 【吵什么,吵什么呀,我觉得挺好的啊。管他是npc还是玩家,是个助力不就好啦?】 【但是,各位。如果npc能成为玩家,玩家又能成为npc,那是否意味着我们与这些npc其实并无不同?】 【——当然不同!!!】 【大家要记得,这些副本世界都是被复制过的,nppc,我们却是唯一的啊!】 【这直播间啥时候变成哲学直播间了,我刚来,有没有帅的能解释一下?】 【——各位要这样想,脱离开我们目前认定的玩家与npc之分——那么‘世界游戏’它本身,是否可以作为一个独立出来的副本世界?我们这些自诩为游离在各个副本世界中的玩家,是否也可能是这个最大的独立副本世界的‘npc’?】 【确实,凭什么认为我们就高这些npc一维,凭什么认为我们就不能是被‘人设’和‘系统’定义的产物?凭什么认为,我们就是唯一?说不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会有什么高我们一维的存在,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支配我们的‘人设’和行为,而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呢?】 【你在搞笑吗?我就在这里活着思考,我的思绪都清清楚楚,我能不知道有人在支配我的思想?】 【那谢路德不也是一样?他又是怎么知道是否有别的东西在操纵他的思想呢?】 【你这就辩不开了,反正我知道我肯定是个独立的人,肯定不存在什么能操控我说话的东西……】 【……】 弹幕的讨论无比激烈。 先开始只是正常的讨论,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杠精互锤和喷子大战。 直播间里的弹幕密密麻麻,雪花一般飞上去,谁也不知道谁在对谁吵,已经有人骂着骂着要去线下约架。 不少人说,要去世界论坛开帖讨论这一情况。 ——因为被类比为npc,这群人感到无比气愤,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可能性从身上扒拉开。 “……” 苏明安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系统任务栏。 在谢路德向他发出请求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叮咚”。 …… “叮咚!” 【检测到角色变动……正在排列世界线中……】 “叮咚!” 【你解锁了三阶玩家任务·人物剧情类。】 【在该类任务中,你可以通过任意行为,影响某一特定人物的行动,使对方达成不同的结局。】 【当对方达成结局,你将获得任务奖励。】 【人物剧情类任务等同于奖励较高的支线任务,与完美通关进度无关。】 …… 【您已触发任务·人物剧情类】 【你是否选择将诺莉亚的红玫瑰交给谢路德?】 【(角色谢路德结局:he·不朽/te·无尽之路/ne·腐朽,你的行为将影响他所能达成的结局。)】 【任务奖励:无论达成三种结局的哪一种,金色装备“光辉长留”第二技能都将开启。】 …… 看着这一连串跳动出来的任务提示,再看向双膝下跪的谢路德…… 苏明安忽地觉得“角色结局”那个字眼极其讽刺。 ……似乎,这个系统已经预料到谢路德必然达成了三种结局一般,料到了他不可能逃离其中的一种。 或许谢路德的做法没错。 换作谁也不会甘心,自己突然被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突然限制了可能性和未来,成为了程序一样的东西。 为了解放家园奋战着的玩家们,其实或多或少也会有着这样的想法。 看着那行鲜红的【你是否将诺丽雅的红玫瑰交给谢路德?(你的行为将影响他的结局)】。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 他记得,之前的把明辉的青晴带回去的时候,系统提示触发了“跟随者”任务,没有说需要什么红玫瑰。 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系统也看不惯这种想要脱离的npc,带走谢路德,他需要付出代价。 他忽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空地。 “老板兔。”他说:“出来一下,问你个问题。” 空地之上,一片寂静。 火焰的“噼啪”声炸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暖意熏红了他的脸。 他咬了一口巧克力,才发现它已经有些化了。 弹幕看着有些愣: 【这是在干嘛?】 【召唤老板兔?没用的,很多人都试过,老板兔压根不会理。】 【我试过,喊谁都没用,叫上帝都没用。】 【第一玩家有些天真,老板兔怎么可能被他叫一下就出来。榜三的爱德华都试过,根本没反应……】 …… 苏明安叫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他的视线一直定在那片区域,无比安然,好像断定老板兔必然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一般。 就在观众们聚众嘲讽,劝他别白费力气的时候。 粉色的光华,在寂静的室内突然爆发了。 “……”谢路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那一片空地之上,忽然亮起了一片闪亮的,如同星星般的粉色光辉。 一个雪白的身躯在粉嫩的色彩飞舞间若隐若现,亮晶晶的光彩点缀在它的身上,隐约透出胸口的一抹血红的天平。 宛如粉桃花朵朵绽开,梦幻的七彩泡沫漂浮在它的身上,一双红水晶般的眼睛透彻清明。 它看上去可爱极了,属于那种可以被叫“给我变!”的可爱兔子。 宛若魔法少女出场一般的大白兔子,弹出了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在粉光闪烁间被染得透亮。 “亲亲的——第一玩家!” 换了可爱白兔皮肤的老板兔张开毛绒绒的大白手,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犯贱。 “好久不见——啊真的是太久了,用你们的话可以说是……‘如隔三秋’了!如果不是你叫人家,我们估计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会面呢……” 那双红水晶一般的眼睛,正无比“深情”地凝视着靠在沙发上的苏明安。 它的颜值看起来高了许多,像那种商场里摆着的,吸引人一头扎进去的毛绒大白兔,没有当初开幕式的那种诡异恶心的感觉,看起来极具迷惑性。 苏明安意识到,要么是老板兔喜欢玩这一套,换皮肤。要么就是……老板兔自己其实也会进化。 ……虽然不知道这进化方向是哪里出了错误。 他并不对自己能够召唤老板兔感到意外,在此前的周目里——第一世界地下室的死亡,第六世界雨中的死亡,他都成功看见了老板兔。 它不会插手玩家的行动,也不会干预副本的进程,顶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回答一些看它心情是否回应的问题。 所以,他这次召唤它,就是想问一些问题。 此时,直播间里已经被“66666”充满。 他们完全没想到,原来身为“第一玩家”还自带这种技能。 而那个刚刚才说“连爱德华都叫不出来,苏明安真天真……”的,一直在直播间里踩一捧一,id叫“爱德华狂热女粉”的活跃观众,突然没了动静。 不止是她,许多还在好心科普,说老板兔根本不理玩家的观众们,也瞬间看傻了。 ……原来并不是老板兔听不见玩家叫它。 而是他们这些玩家,人家根本就不屑理。 世界论坛上,曾出现过许多试图召唤老板兔的视频,那些玩家不是沐浴焚香,就是跪地大喊,用各种浮夸手段试图吸引人家的注意力,把人家召唤出来,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结果这第一玩家随口一喊,这兔子就屁颠屁颠出现了,态度比谁都殷勤。 “道具描述上不清晰,我想问一个问题。” 苏明安拿出了“诺丽雅的红玫瑰”。 这朵红玫瑰依旧如他得到它时那般娇艳,艳红似火,是一朵不败之花。 …… 【诺丽雅的红玫瑰(红级):一次性道具,当将它别在胸口时,将自动脱离玩家籍,成为当前副本世界的观测者】 …… 老板兔眯着眼睛看着他。 “道具描述上写,当将它别在胸口时,将自动脱离‘玩家’身份,成为当前副本世界的观测者。”苏明安说:“那么,npc使用了,会怎样?” 当初,白日浮城副本,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达成了隐藏线的完美通关,也就是说,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获得了这个道具。 以至于,他无法知道这个道具,用在npc身上会怎样。 “哎……?这种问题……原本人家是不太想回答的啊。”老板兔挠了挠头,看上去憨态可掬。 “但是,这是道具描述上……”苏明安早已准备。 “——但是因为你是亲亲的第一玩家!是亲爱的‘掌权者’,那么——人家就可怜可怜你,勉强就回答一下吧!”老板兔的语声却一瞬拔高,宛如烧开的水一般,直接打断了苏明安试图说理的话。 它张开双臂,语气无比愉悦: “npc——当然同理!亲亲的第一玩家,你不妨,反过来想想?” 苏明安微微一愣。 反过来想。 玩家佩戴了诺丽雅的红玫瑰,会变成npc。 那么,npc佩戴了红玫瑰,就会…… 他看向地上的谢路德。 谢路德正震惊地看着在粉光中突然出现的大兔子,脸都震惊到僵硬,像看着一位天外来客。 “……主办方?”他轻轻问着,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老板兔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就像看到地上的蚂蚁一般,压根没理,而是继续笑嘻嘻地看着苏明安。 “回答结束,那么人家走啦——”它叫了一声,粉光一现,就要离开。 “等等!” 苏明安秒关直播,一把上前,拉住了它。 入手是一片暖绒绒的白毛,手感确实舒服。 但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之上。 老板兔没消失,只是闪着周围的粉光,看着他。 “那么。”苏明安说:“……玥玥呢?” “……” 老板兔一双微微闪烁的水晶眼依然在看着他。 透过那双看似毫无机质的冰冷双眸,苏明安竟在其中隐约感到了些快速划过的情绪。 “什么玥玥?”它眨了眨眼,继续笑嘻嘻地说。 “她现在是观测者,她算是npc吗?”苏明安紧盯它的双眼。 “这种问题嘛……”雪白的大兔子耸了耸肩:“你的掌权者权限还不够哦——人家只能告诉你,你手中的这个玫瑰,对她无效。” 它的言下之意便是,好好晋升,掌权者等级提升了,这个问题它再考虑解答。 但苏明安的手却迅速放开了。 “她是特殊的观测者。”他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 寻常的观测者都是待在固定的世界里,无法穿梭世界。 但玥玥不一样。 她在每个世界里都拥有不同的身份,并可以像玩家一般穿梭世界。 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受困于单一虚拟副本世界中的身份。 老板兔笑容未变。 粉色的光华猛然在它身上亮起,那颜色饱和度和亮度都极高,堪称光污染。 还是熟悉的套路,一瞬几乎能闪瞎人的狗眼。 苏明安迅速闭眼,避开了这一下报复般的突然袭击。 在他再度睁眼时,巨大白兔的身影已经不见。 火焰的影子跳动在那片空地,房间里显得格外寂静。 他右手攥着手里的红玫瑰,忽然发现左手空落落的。 在抬起手时,他发现那原本捏在手里的,化了一半的巧克力,突然不见了踪影。 …… 三百九十二章·“那条路,太长了。” “当你做好了准备之后,便将它佩戴在胸前吧。” “她叫……” “诺丽雅的红玫瑰。” …… 【(角色谢路德结局:he·不朽/te·无尽之路/ne·腐朽,你的行为将影响他所能达成的结局。)】 …… 【你选择将“诺丽雅的红玫瑰”交给谢路德,该角色结局向he·不朽靠拢。】 …… 送走了谢路德,苏明安坐在床上,拿出了“苏凛”的记忆之石。 对于老板兔临走前还要拿他巧克力的行为,他感到很无语。 他看着手里这枚红色的晶石,将其捏碎。 红光碎裂而开,他的视野渐渐化为白色…… …… 【我经历过普拉亚最为繁荣,也最为无望的时代。】 视野还未清晰,他便听到这么一句。 声音耳熟,这是苏凛的声音。 【我见证了那么多的斗争,也做过最为伟大,最为可耻的决定。】 他的视野渐渐清晰。 但,与之前的记忆之石都不同,这次的他,看的并不是苏凛的视野,而是以一种第三者的视角,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了苏凛。 苏凛站着的地方,苏明安很熟悉,正是六十年前普拉亚的东区。 从墙上挂着的日历看,现在是飞艇上去后的时间,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个已经从云上城下来的苏凛。 此时,普拉亚的风很大,明明是白天,天空却已经一片漆黑,同大块的雪海凝成了一片,似乎四周的一切都消融于混沌的白雪中。 苏凛站在结了冰的河水前,靠在空置房屋的墙壁上。 雪片落在他漆黑的长袍之上,好似白色的波浪一般朝他涌来。 纯白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下一双偏向暗色的眼眸。 他的姿态安静而沉默,像一块立在雪中的黑色墓碑。 一向炎热的普拉亚,却下了这么大的雪,现在应该是普拉亚海上盛宴的时间,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年。 “让让,让让哟……” 一个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中年居民扛着扁担,从他的面前路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戴个面具站在街边。 “嘿,小伙子,让一下……” 这条街道靠近结冰的河流,并不是很宽,这中年人扁担担子一横,就过不去。 他侧着身,几乎是贴着戴着白面具的青年走了过去,白雪落在这中年人长着冻疮的皲裂大手上,他紧紧握着被冻得冰凉的木棍。 他的脸上,满是斜斜的纹路,和棋子般黑黄散落的斑点,那是岁月给普拉亚居民留下的痕迹。 但走了几步,这中年人觉得不对味,顿了片刻,又倒车退了回来。 “小伙子。”放下了扁担,他瞅了这一动不动,宛如黑色雕像般的白面具青年一眼:“海上盛宴开始啦,还不走,你是参赛者?” 他担心这是个不懂盛宴规矩的外来人,特地好心肠地问了句。 “我是……”苏凛轻声开口,声音格外沙哑:“本地人,刚回来。” “刚出海回来?”中年男人笑了笑,脸上因着岁月刮擦而留下的皱纹扭成一团:“那你可得赶紧离开啦,今年的盛宴开始了,再不走,可来不及啦,避难船就停在南边那个码头……” 苏凛没有出声,如同块石头般沉默。 “哎,和你一起出海的朋友呢?你这是刚从哪回来?”男人问他。 苏凛沉默了片刻。 在白蒙蒙的,近乎聚成团的雪霭里,他的声音显得愈发低沉。 “……他们都死了。” 挂着笑容的男人面皮子一僵,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大手,神情有些尴尬起来。 “啊,是这样啊。”他挠了挠通红一片的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出海并不会一帆风顺,有不少人会死在长途的海运中,一趟出海回来,因为身体原因死上几个船员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居然就面前这一个青年从出海中活了下来?这是得遭了多大的难,难道整座船都在海浪中沉了? “我答应过他们,要将他们活着,带到那个地方。”苏凛的声音很轻,几乎和风雪融成了一体:“……在到那个地方前,我还和葛里那个混蛋说,我说,迎接我们的绝不会是那样绝望的结局,我们会拿到埋藏在那里的财宝,供他研究更多的工程造物,但是……” 他说到这里,声音便停了。 白色的雪黏在了他的面具之上,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散落而下,像下了又一场雪。 男人挠了挠头,没听懂苏凛在说什么。 苏凛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男人: “普拉亚这十几年,你们过得好不好?” 男人听了,嘿嘿一笑。 “好,那可比之前好多了。这自从我的父亲上了那艘飞艇,去云上城享福之后,我们下面人的生活条件也好了不少…… 这神明大人的结界一建立,风暴一停,贸易的商人们就闻着味跑过来了。王城那边,原本的公主成了女王,政策也大方,我这一家子,被子也有棉花了,不像以前只能盖张单布……” 听着中年男人絮絮叨叨的话,苏凛那显得有些僵硬的瞳孔之中,涌现了些许的欣慰。 “路也平了,游客也多了,每年还有不少外地人过来参加盛宴,他们手头大方,我这种卖杂货的赚的也多,日子比起娶媳妇前还好过了不少……”中年男人说着说着,有些奇怪:“小伙子,你这是,出海一趟,出了十几年?” “嗯。”苏凛轻声应了声:“之前一直不行,这几天才能回来。” “那你可是错过了十几年那次盛典了,小伙子,那苏凛大人啊……可真是个英雄,要不是他,我们今天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好过,说不定哪天那该死的风暴就过来了……” 看着男人像是逮到说话的人一般滔滔不绝的样子,苏凛笑了笑。 听到这些东西,就很好。 “谢谢你。” 他转身,向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哎,小伙子,不参加游戏的话,记得去南区码头!不然那帮外地人可不会手下留情……” 中年男人热情的声音,依然漂浮在身后的风雪之中。 苏凛转过街角。 普拉亚的大街小巷,依然还是原本的模样,他走过了这些在他看来依然十分熟悉的街道。 他看见了那家开了十几年的杂货铺、二街那一家卖酒的酒铺、以及总是喜欢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客人的旅馆姑娘……但她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的老板娘。 在与他对视上时,老板娘朝他笑了一声,似乎不奇怪海上盛宴时间会有这种戴面具的怪人。 “客人。”她提着手里的竹篮,笑容依旧如十几年前那般一样:“住店吗?” 苏凛摇摇头,身子忽地被两个小孩子一撞。 “别跑——别跑——” “就跑!你追上我呀,你追过来啊!” 一个寸头男孩,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从老板娘的身后窜了出来,宛如两只毛猴子。 他们拿着木质的刀剑胡乱挥舞,银铃般的笑闹声整条街道都能听见。 “嘿!吃我一剑!你死了!” “没有!我反弹了!你这个该死的魂族,吃我一剑!” “……不是说好你装魂族的吗,我今天是魂猎了,你赖皮!” 这样大的风雪,刹那间挡住了那站在门口,笑着看着儿女打闹的老板娘。 苏凛身子一抖,手立刻扶上一旁的白墙,他的呼吸声在孩子们这一撞下变得有些急促。 风雪越来越大。 他抬脚,沉默着从这条熟悉的街道离开,一路走过大街小巷。 孩童的打闹声,女人幸福的笑容,被他的脚步甩在身后。 每看到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他都会用目光细细地描摹那片建筑和土地,像是要将眼前的画面永远印刻在心里。 他一直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眼神决绝而怀念。 …… 他走入了一处阴暗,无人的小巷。 从盈着各色灯光的街道,走入黑暗的小巷后,外面的人间烟火被他彻底丢在了身后。 他坐在阴湿的垃圾堆旁,急促喘着气。 在取下那张白面具后,冷汗在他的额角滑落。 他在怀里掏着,动作缓慢而稳定,直至传出了一阵清脆的“叮铛”声。 那是几颗闪闪发光的红色晶石。 宛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他捏住一颗,开始注入自己的记忆,而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每处理完一颗,他的神情便会苍白一分,等到所有的记忆之石全部保存完后,血色已经从他的脸上彻底消失。 此时的普拉亚已经渐渐入夜。天空显得愈发昏黑,像是泼满了浓墨。家家户户将晾晒的衣服、鱼干、海带等物收到室内,门窗关闭,暖黄的灯光从纱纸内透出,如同柔和的一个个月亮。 燃着柴火的,暖和的屋内,不时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笑声,老人的咳嗽声,独特乐器的弹奏声……各色各样的声音交汇在一块,映照着各色人物的各色家庭,像以百家喜乐为薪柴,燃起了一片万家灯火。 ——那上演在巷子之外的一幕幕,都是汇聚了生气的烟火人间。 怒号着的风灌进无人的小巷,天上渐渐落下了大块的冰雹。 听着外头居民们溢满幸福的声音,苏凛坐在巷子的垃圾堆旁,睁着眼。 在他那有些模糊的视野之中,人们房屋的轮廓已经不甚清晰。 像是这些线条一瞬被风雪吹散,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 远处,白蒙蒙的一片暮色,那是一片如同白色巨蛇一般匍匐睡眠的房屋。 他似乎看到,葛里那个光头的工程师正站在那里,在朝他憨笑。 披散着长发的眼镜女站在他的旁边,手里横着一本写满数据的笔记。 扎着黑色马尾的,干脆利落的魂猎部长也在那,她的身子挺得笔直,眼中满怀笑意。 ……在这一刻,他仿佛觉着有一股强烈的白光照进他的双眼,它显得耀眼而夺目,像从天际的另一方架桥而来……直至架到了他的眼前。 ……像有人站在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流年已逝,故人无归。 “苏凛。” 湛蓝的光芒浮现。 年轻、美丽,五官如同神明雕塑而成的海妖,从他身上冒了出来。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含着复杂的情绪,凝视着她。 “……我亲爱的客人。”她轻声说:“我明明赐给了你永生,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的生命?” 苏凛微微抬头,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 “你可以像那位获得我虚假灵魂的公主一样,剥夺他人的生命,让他们成为你新的肉体的培养皿,以延续你的‘永生’。”海妖说:“你看,那街道之上,有多少没有战斗力的弱小人类啊。杀掉他们,同化他们,选取他们之中最健康的一个……我的客人,你可以将你的灵魂,从你这将近腐朽的肉体之中脱离出来,继续活下去……活到这世界的终末,你是个幸运儿,你本该统治这片土地。” 苏凛没有理会诱惑他的海妖。 饭菜和烟火的味道从街头的房屋传来,夹杂着雪的寒冷和鱼的海腥味。 他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巷子口,金发蓝眼的青年。 “老师。”那青年似乎刚刚跑步赶来,还在大喘气:“老师,我来了。” “米迦尔。”苏凛开口。 名为米迦尔的金发男人,立刻上前,扶住了快要倒下的苏凛。他的神情很急切,掩饰不住眼底里的悲伤。 “我选定的继承人,是你。”苏凛轻声说。 他的语声很沙哑,呼吸也很急促,看上去十分虚弱。 “很抱歉,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苏凛说。 “不。”米迦尔摇头:“继承您的记忆,您的面貌,您的能力,您的……一切之后,我一定会将这份得以庇护整个普拉亚的‘永生’延续下去。” 苏凛露出了笑容。 …… 公主持有的,是代表“恶”的灵魂,所以她获得永生的方法,便是剥夺他人的生命,让他人成为“培养皿”,以延续她的生命。 她用这种充满恶意的手段,夺去别人的,成就自己的。 而苏凛…… 而持有完整灵魂,对善恶有明确判断的苏凛。 他的做法,与公主的做法,完全相反。 ——苏凛选择让其他的人杀死自己,而在自己的尸体上,成就新一代的“苏凛”。 杀死他的人,能逐渐获得苏凛的记忆,苏凛的面貌,苏凛的能力……苏凛的全部……直至成为下一代的“苏凛”。 他们会渐渐化成苏凛的样子,抹去原先的自己,如同被夺舍一般,成为新一代的“苏凛”。 这样,从另一个意义上,“苏凛”得到了“永生”。 这般“代际传承”的“永生”。 不以自己活着为第一要义的“永生”。 …… 【永生是最严苛的枷锁。】 …… 人的身体可以永生,灵魂却会在时光的消减中腐化。 他无法负担来自海妖灵魂的恶意。 为了突破这片枷锁,苏凛选择在自己的灵魂彻底腐化之前,将自己的全部,交给了下一个人。 因为永远有着“苏凛”的意志,当下一个人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已经无力负担下这个责任之后,便会延续上一代的行为,寻找能够杀死他的下一个人。 苏明安此时所见,便是初次从云上城下来的苏凛,在支撑不住灵魂的负担之时,苏凛在普拉亚选择了一个人,去继承他的责任。 他选择了普拉亚一名名叫“米迦尔”的普通青年,是他在升上云上城之前,收的一名工程学学生。 青年很崇敬他,愿意接下这份责任。 于是,米迦尔接过了初代苏凛的一切重任,甘愿自己被同化,继承了老师的记忆、面貌、能力、海妖灵魂,成为了年轻时的苏凛——将普拉亚的守护传承下去。 与剥夺他人生命,让自我活下去的公主不同。 ……他找到的,永生的路,是代际传承。 是向死而生。 他也拥有“培养皿”。 但这个唯一的“培养皿”, 是他自己。 三百九十三章·“队长,你今天真威风。” 昏黑色的天,与被白雪覆盖的大地,渐渐像彼此消融般连成了一起。 苏凛伸出了手。 凝滞的光芒均匀地洒上他的面庞,宛如一条湛蓝色的天路。 他的动作很缓慢,却很坚定,在当初画那座飞艇的图纸时,他握笔的手也是这样稳。 在米迦尔颤抖的目光中,他将掌心,贴上了米迦尔的额头。 米迦尔眼中蓄着的热泪落下了。 他觉得,老师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春日的暖风中,星光照耀的大地上……他应当在所有人的敬仰中死去,他应当有喜欢谁的权利,有在这片被他拯救了的大地上继续活下去的权利。而不是在这里,在寒冬,在这偏僻无人的小巷,在人们的无知无觉之中,死得无声无息。 ……他才刚从云上城独自下来。 ……他应该受到居民的夹道欢迎,应该举行盛大的庆功宴会,而不是这么突然地,孤单地,只在一个人的面前选择死亡。 他明明是英雄。 哽咽声忍不住从米迦尔的喉间溢出,他看着青年眼中,恍若能够包容万物的光。 “我已经无法负担这份海妖灵魂的恶意。”苏凛的手停在了米迦尔的额头:“——不必再说这些,杀死我吧,我如果不死,只会被这份海妖的恶意改造成一个可怕的统治者。” “……” “很抱歉,米迦尔,我将抹去如今的你,让你沦为‘永生’的容器。”苏凛说:“我会将我最开始的记忆灌输给你,你会成为最初,最年轻时候的我……你明白你要做什么吗?” “是的老师,我自愿……我也无法承担这份恶意时,我会寻找下一个人,让他杀死我,继承我的一切。” 苏凛露出了微笑。 他的笑容有些疲惫,血丝涨在他的眼底,他转过头,再度看了一眼熟悉的故土。 风雪中看不清晰的天,看不清晰的房屋,看不清晰的王城与远山。 但他仍然能记得,从这里往外看,左边的方向,是凯尔街的商业区,有着整个东区最好的草糖。右边的方向,开着一家熟悉的烤肉店,他曾在那里和学天文和工程的学生们聚过餐。 背面的方向,是略高一筹的王城,城墙之后,居住着曾与他告别过的年轻公主,有忠诚的王城骑士,常在那片区域巡逻。 正对面的方向,是一条横向的运河,跨过去便是南区的青石砖路。前些天这里曾停着一架巨型飞艇,一座载着无数人希望、将生与死的界限生生划分而开的云上飞艇。 那条青石砖路,曾聚集着欢送的居民。 居民之中,曾有一位扎着浓密黑辫子的,精灵般漂亮的少女。 在热闹的送行人群之中,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勾子一般,将他的回忆勾在了她那,便再也移不开。 而那片,流淌着的,生生不息的河里, 曾有一瓶束满雏菊的,沉底的陈米酒。 …… 他的视线悠远极了,也清明极了。 眼前的风雪阻隔着他的远眺,他却像跨越了那片走不到的地界一般,望见了那片离他很远的地方。 在上飞艇后,他打听过。 东区,十三街,勤劳的少女。 她会在清晨时,在那条缓缓而过的河水边洗衣,于正午太阳最烈的时间,在门口晾晒各色的衣物。 咸鱼和各类海制品晒在她家门口,她会踩着木鞋汲过门口的小水坑,去隔壁的街上买糯米和盐。 傍晚,她站在门口,等待出海的父母归来,血红的夕阳洒在她的肩上,那模样格外得美。 或许之后,她会遇上一个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人。他或许是位勤劳的渔夫,或许是位英勇的魂猎。 她的爱情将得到周边人的祝福,她将儿孙满堂,以一双勤劳的双手,供她幸福一生。 她那安稳而幸福一辈子,将是普拉亚千千万万居民的缩影。 无论年轻或衰老,穷困潦倒,亦或富贵荣华。 她可以是每一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勤劳与热爱和平的居民。 灾难将放过他们,海妖将避道而行,有了节约下来的资源,人们的生活将安定富足。 这片广大的土地之上,苦难和疤痕都将不必有。 山风勾起云雨,月色牵引潮汐,普拉亚的一切都将延续。 而那个年轻的少女……她将平安长大,她将嫁人生子,她将与爱人白头偕老,愉快地与其共度余生。 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她都能或欢喜。或忧虑地真正渡过。 她的年华,不必被迫定格在最年轻的时期,她的青春,可以在时光的消减中渐渐隐去,她可以尽情享受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刻痕。 当然会有人亲吻她,也愿意拉过她的手,虔诚地刻下彼此的爱意。 当然会有人爱着她的肉体与灵魂,当然,她会享受灿烂而安稳的余生。 ……而他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些。 没有人是天生的牺牲者。 ……但他愿意成就这份后天的牺牲。 厚重的风雪中, 他的手掌,终于亮起了湛蓝的光。 灿烂的蓝色海妖灵魂,在他的身上浮现,透过他的手臂,手掌,手指,如同一条蓝色的溪水,缓缓汇入了米迦尔的额头之中。 雪花不再流转,树影无风而滞。 一片灿烂的光影间,他眸中涌动着的色彩,渐渐透出与白雪同色的宁静来。 他的面目变得苍老,头发渐渐变白,身上的皮肤开始皲裂、腐败。 他的身骨渐渐瘦削、干瘪下去,被这光芒涿洗得变形。 他的身上,生机如同冰雪消融一般一点点消退下去。 至始至终,苏凛的视线一直没有动过,只是静静地,以一种近乎安详,温和的神情,凝视着那片东区的土地。 风雪落上他的眼睫,他的睫毛微微颤动。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而下,一落而逝,消失在剧烈燃烧着的蓝色之火中。 灿烂而盛大的火焰中,没有人看见这滴泪水。 “做得好。” 他说。 血色从他的脸上消退,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一切的时光凝滞其中,再也没有他爱着的人和事能于其中跃动。 被灌注海妖灵魂的米迦尔,已经泪流满面。 他身上的生机,正越来越浓烈,旺盛。他的金发缓缓被染成了漆黑的色泽,五官渐渐开始扭曲、改变,身上的气势一点点攀升而起,犹如升腾的烈火。 在苏凛白发苍苍,躯体完全腐败之后,米迦尔已经完全变成了苏凛最年轻时的模样。 ……他变成了苏凛。 第二代的苏凛。 湛蓝的,美丽的,宛如天神塑就的海妖,融入了他的身体,米迦尔睁开了已然变得暗金色的眼睛。 而面前,那原本的青年人,已经化为了一滩血肉。 …… 【“苏凛。为了确保普拉亚接下来的和平,魂猎首领、皇室贵族、皇家骑士团长、普拉亚护卫队长等重要人物,包括你的哥哥和父亲……他们都不能跟着你上船,你已经和他们道别过了吗?”】 【“道别过了。”】 【“以什么名义?”】 【“远行。”】 【“……你还是满怀希望啊。”】 【……】 【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船长,在公主的面前露出微笑。】 【“公主。”他轻笑着说着:】 …… 【“没有到达旅程的终点,我不会认为死亡就是我的结局。”】 …… 化为苏凛的米迦尔,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清澈,像是最年轻时期,弛舟远航,意气风发的青年船长。 他将地上苏凛的血肉,装进了一个红木的小盒子里,完成了这个极为简单、孤单,无人注视的葬礼,而后在风雪中,转身,缓缓远去。 风雪愈大。 房屋披上洁白素装,城墙像条沉睡的巨龙,卧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冷风吹来了一阵喧哗的市声,夹杂着人们的欢笑。远远的,风雪之中,港湾的水面像霓虹似的闪着光芒,渔船的白帆时隐时现。 戴着白面具的青年,怀抱着那枚无比轻巧的红木盒,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这片无人的小巷。 死寂在空气之中蔓延,风雪压上他有些佝偻的脊背。 他微微弯下的身影在逐渐变浓的暮色中,与沉寂的黑暗融为一体。 眼前的白光渐渐弥合、消失。 这一幕结束了。 …… 在过去了数十年后,米迦尔也承受不住灵魂中的恶意。 他在那个时候,已经被完全同化成了苏凛,原先属于米迦尔自己的记忆已经模糊。 临死前,他在王城的地下室写下遗言。 …… 【我欺骗了教皇和郁金香公主,说我要出海,寻找破解结界的方法。】 【然而我只是想一个人去死罢了。】 【那个人……那个自称魂猎的小子,在他对我出刀时,我没有抵抗。】 【他重伤了我,撕走了我手里的半张地图。】 【……然而他大概没有想到,我只是想让他杀死我罢了。】 【我不愿意再承担这样的重任……它已经快要将我压垮。我已经渐渐分不清我到底是从前的米迦尔,还是如今的‘苏凛’。】 …… 【就让那个杀死我的,自称凯亚的小子,成为下一任的‘苏凛’吧。】 …… 嘉尔德后来的丈夫,凯亚成为了第三代的苏凛。 他抢走了奄奄一息的米迦尔的半张地图,在米迦尔死后,他的脑子被涌入了苏凛的大量记忆。 他无法支配着过于庞大的记忆和左右摇摆的情绪,他按照原计划出海,上了一艘去亚特帝国的船。 属于凯亚的,怯弱的情绪使他不敢返回普拉亚,不敢面对被欺骗的公主和教皇——他选择了在亚特帝国定居,并在那里生活了数十年。 在凯亚被同化的过程中,苏凛的记忆渐渐占了上风,他蛊惑了亚特帝国的公爵,获得了子爵的假身份,但又限于凯亚的怯弱,他在隐姓埋名地生活与返回普拉亚之间反复挣扎。 ……终于,有一天,他完全变成了苏凛。 属于凯亚的部分消失了。 他筹谋了一场夺船计划,转化了s级魂猎与一众贵族们,登上了那座帝国不灭的明珠,并在海妖灵魂的帮助下,携走了帝国最为重要的亚特之石,让它得以安然保存。 而与他同行的, ……正是如郁金香一般,端庄美丽的没落小姐。 【萨娅。】 而在普拉亚,本该幸福一生的东区少女,没能等到她的丈夫,没能与她的爱人共度余生。 苏凛在祝福她后,他的第一代继承者无法避免地,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她守着卧病在床的女儿,和前往前线的儿子, ……直至齿牙动摇,白发苍苍。 …… 而无论如何,无论用着什么手段,牺牲了什么。 在这片历尽沧桑的土地上,和平一直延续了下去。 “苏凛”活在了人们的传颂之中,被立碑、立名,并成功成为了传说里的一名光荣的英雄。 一个被传承而下的符号,一个被人吟咏的名字,一个刻在石碑之上的记号,他将自己视作了这片土地的一块砖石。 他曾在盈满笑声的喧嚣海风之中,一步走入黄昏的金色,背对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和同事,走向了飞艇的方向,再未回头。 涛声如鼓,笛声如雷。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肩头曾如火焰一般红。 他贯彻了世代的理想,守护了土地的和平,死在灿烂的万家灯火之中。 为承诺, 为秩序, 为爱。 他是这片土地之上,千千万万牺牲者的一处缩影。 或公正, 或仁慈, 或愤慨。 …… …… 【有关我的故事很长,很长……我所后悔的事情也很多。】 【——究竟什么才是保护我热爱着的人们的方法?牺牲,平衡,还是仇恨?】 【究竟什么才是维护一个族群生存下去的动力?而失去了信仰,在虚幻的梦中活着的他们,是否还算我热爱着的那些人们?】 【在我死前的这一刻,我也无法将其想明白。】 【我亲爱的继承人,很抱歉将这个任务交付给你。】 【无可避免地,请你成为我,而后……】 【——用你的生命,你的血肉,你的骨,你燃烧着的灵魂,你的一切,无畏地、勇敢地、决绝地——爱着这片土地。】 【为哭嚎着的人们而争,为笑着的人们而活。】 【因你的剑,你的意志,你的羁绊——】 【……以守护这片千千万万痛苦者的热土。】 …… …… 【正如我,】 【……正如千千万万的“我们”。】 …… 【完美通关进度:95%】 三百九十四章·“——我爱着你们。” 【副本开启第十天·晨8:00】 天亮时分。 苏明安推开门,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正坐在不远处。 白雪落在她的肩头,她沉默的注视着远方……似乎有一股无声的凛冽气息正在一片白洋洋的大雪中蔓延。 那一抹火红,在白雪之中分外耀眼,像亮在冰雪里的一抹火焰。 听见门开声,她回过头,一双有些暗沉的眼睛在苏明安身上定格了片刻。 苏明安这才发现,门口坐了个奈落。 她看上去已经在冻结的冰河边坐了很久,头上已经铺了一层细细的雪。 “没睡好?”奈落问他。 “很明显吗?” “你的眼睛下面。”奈落手指指了指脸:“一圈,谁都看得见。” 苏明安没照镜子,他仰起头,朝着南边的方向看去。 透过高高矮矮的平层房屋,他可以看到那层耀眼的结界,结界之外,密密麻麻的影子在雪中清晰可见。 “你别担心啊。”奈落说:“就算那层结界破了,还有王城结界呢,如果你的目的就是登上那座云上城的话,到王城结界里,等到后天就好了。” 苏明安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就算不管这个海妖袭击事件,等到登上云上城,他也能完美通关,因为故事到那里就结束了,他的完美通关进度已经有95%,至于地上的普拉亚,它只是他登上城市的一个跳板罢了,只要在副本结束前还没有被毁灭,就不会影响到他的通关进程。 但事情不能这么看。 普拉亚是否被毁灭,他不关心,他从来不会怜惜非自己世界之外的东西,包括谢路德也在内。 他的心态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也并没有余力去可怜那些已经被主办方包揽下的世界。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只是人类,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也不是高维生物。 如果为了发散自己的同情心,去管这些不知是什么成分的世界,就此失去了完美通关的机会,只会得不偿失。 这样只会着了主办方的道,到最后,他可能连一个世界都救不了。 ……谁会知道,他现在所见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主办方设下的虚幻陷阱。 自始至终,他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完美通关。 至于对其他的,他没有怜悯,没有愤慨,没有同情。 说是自私也罢,说是无情也罢。但是,就算这样,再动人的剧情也不会感化他半分,再可怜的npc也不会让他放弃目标。 他的路,从始至终只有笔直的一条,期间的影响不会让他动摇。 要管这个海妖攻城的原因,是他怕海妖会提前冲破普拉亚,阻碍最终的通关线路。 他并没有圣人到要救他所见的每一个世界。 “——你个小姑娘!说个什么东西哟!”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泼辣的大喊声。 奈落被吓了一跳,就看见一个裹着棉袄的大妈,从隔了几间的房子里挤了出来。 她的脸被冻得红红的,嘴上却丝毫不客气: “什么岛屿结界破了就躲到王城结界去,那这么多的房子,那么多的居民,你让我们跑到哪里避难去哟?好不容易,这近几年日子才好过一点,少了这么一大片土地,你要我们怎么活哦?小小年纪就说这种丧气话,却不相信那些守城的魂猎大人,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这种晦气话,不能乱说的!” 奈落张了张嘴,面对这种大婶,她愣住了。 她从小就在贵族家庭里长大,哪遇见过说话这么直,声音这么大的大妈,简直像在她耳边打雷一般。 “还有你,小伙子。”大妈似乎是出来扫雪的,手上的扫帚和她人差不多高。 她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直接刮向了站在门口的苏明安:“——你也不管管你女朋友,这么关键的时刻,不去城墙上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看年纪你也能干活了,却还在这里睡大觉。有把子力气怎么不去帮忙搬东西?” 苏明安:“……” 他估计这大妈是压根没靠近南区码头,所以还没见过苏凛的样子,直接把他当成普通小伙子教育了。 “喂!什么就会睡大觉啊,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奈落立刻“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脸气得通红。 她完全没反驳“你也不管管你女朋友”这句话,就着大妈后半句话争吵起来。 苏明安没有和这个居民争吵下去的意思,中午就是“跨海行动”开始的时间,那将是最危险的一段时期。 他直接朝着南区的方向走去,奈落连忙小跑着跟了上来。 “哎,这就对了,早点去,早点帮忙。”大妈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我的儿子永志就在前线帮忙,他估计早饭还没吃呢,我等会还去给他送馕饼……你两,也别闲着了,既然有把子力气,就赶紧去帮忙,别在这里逛街……” 苏明安步子极快,很快便将她的声音甩在身后。 在昨夜,他开启了“魔王与勇者”的第五关卡,但在发现它与最终关卡是连在一起,“必须在两天之内完成”的之后,他决定将这个夜间关卡延后。 这样一来,在登上云上城之前,他还有回档改变夜晚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将关卡的选择就此定格,随着时间的偏移覆盖存档。 他打算在第十天,也就是今天晚上,去完成第五关卡,明天晚上完成最终关卡,后天登上云上城。 这样一来,时间安排恰到好处。 他回头,发现奈落还跟在身后。 她的步子不快,却气喘吁吁的,像身上很虚弱一般。 “别跟着我,等会的行动很危险。”苏明安说。 “我知道,我又不会跟着你们出结界,本小姐还是有点分寸的。”奈落撇撇嘴:“但等在城墙上,看着你们平安归来,总归没问题的吧?” “……那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什么?” “看了那个景象,你会做噩梦。” “哈?”奈落柳眉倒竖:“苏凛,虽然本小姐喜欢你,但你可不要有恃无恐,随随便便小看本小姐的胆量,不过就是穿破海妖封锁线,去海面上重新设立结界罢了,能有多恐怖?” 苏明安停下脚步。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以前的苏凛吧。” 他没回头。 “什么?”奈落歪了歪头:“你在说什么?” 她看上去很疑惑,不似作假。 苏明安听明白了。 和郁金香公主、谢路德不同,奈落是个未觉醒的npc。 她听不懂他说的玩家的概念,不明白苏凛还会换人,她一心认定了,他就是她喜欢过的苏家子爵。 她压根就学不会放弃。 ……但她的喜欢不过是副本设定罢了,并非她自我思考而达成的情感产物。 这种喜欢可悲极了。 “苏凛不喜欢你。”苏明安说:“你回去吧。” 无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苏凛都不喜欢她,从来不喜欢。 他的心中只有对于自身理想的坚持和挣扎,他的眼光从来都在这片土地的未来之上,至于小情小爱,都是可以为“未来”而放弃的东西。 他放弃过年轻的,一见钟情的嘉尔德,自然也不会为一个奈落而停留。 苏明安的脚步极快,很快便将奈落甩在了身后。 在到达南区城墙前,他听见那边传来嘈杂的玩家语声。 影状态给予了他极好的听力,哪怕还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只要他想听,都能将他们的话语听全。 “苏明安死了?我亲眼看到他的船翻了!” “冷静,他还有分身,这家伙精得很,不会轻易把自己置身险境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找不到他了,在结界里等死吗?” “别急,我昨天看到他在南区码头出现了,他应该有把握……” “都怪第一玩家,他为什么不能为我们这些白板玩家考虑考虑?他得了线索了,招惹了海妖王,自己随便就跑了,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大家要相信他,第一玩家永远不会失败,我们只要等着他完美通关就好了,就像明辉一样,他肯定能力挽狂澜的。我听说,魂猎们已经要在今天中午开启什么‘跨海行动’,组一只尖刀小队,贯穿外面的海妖群,去把最外面那道破裂的结界重新建立起来,肯定没问题的,我们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他们的话语声并不大,也许是怕魂猎们群情激奋,把他们这些讲闲话的活撕了。 等苏明安走上城墙后,他们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闭了嘴。 苏明安并未理会这些人,他看向一旁的尖刀小队报名处,那里正聚集着许多正在休息的人。 他们并非玩家,也并非魂猎。 他们身上穿着的,只是普通的粗布衣服,手里拿着的,只是石质的、铁制的农具,他们的脸上、手上,也满是辛苦劳作的痕迹,而非激烈战斗留下的伤痕。 这是一群普通人,普通的普拉亚居民,他们曾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但自从,魂猎开始招募参与“尖刀小队”的成员,他们走到这里后,他们便已经不再普通。 “尖刀小队”,也就是参与中午“跨海行动”的队伍,它正向着普通民众公开募集。 它募集的人员数量不限,实力不限,只要人们愿意,都可以参加。 至于条件为什么放的这么宽的原因, ……是因为这支跨越大海,跨越生死的小队,需要牺牲者。 跨过海妖阻隔的那条路太长,太长了。就算高战力的魂猎全部上场,人力有时尽,他们可以杀十个,百个海妖,但更多的,却无法做到。 而围在结界之外的,是上万,上十万,甚至可能达到百万数级的海妖。 在海妖王休息的时间里,它们似乎越来越多了,以一种量产的态势出现,像鱼籽一般滋生。 魂猎已经测算过,就算所有的魂猎部长全部加入这支跨海大队,就算现存全部的强力魂猎全部在小队外围保护,在到达那道最外层的已破裂结界之前,小队依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那条路,太长了。 所以,他们在向非魂猎的人们,征收入队人员。 这些没有丝毫战斗力的人们,他们将被保护在队伍中间,以混淆海妖的判断。 在一支队伍达到一定数量,有了一定规模后,即使一个方向的战线一时崩塌,也能强行支撑一段时间,支撑到队伍其他方向的魂猎补上来。 当然,这些普通居民们,他们将面临极大的危险。 他们没有战斗力,没有强力的武器,能持有的只有平时做农活的锄头,只有平时捕鱼的鱼叉。 他们身形不强壮,也完全不会战斗技巧,宛如一块块散发香味的肉,一颗颗鱼饵般,待在队伍中间,混淆视听。 万一有海妖将目标锁定了他们,如果没有其他人掩护,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他们是海妖的障碍,是队伍中的诱饵,是将这个雪球滚起来,能让小队生存得更久一些的“消耗品”。 在征员期间,南区部长卡洛查在城墙上,和这些居民说明白了参加小队的危险性。 可能队伍会完成任务,建立结界之后顺利返回,但也有可能,这支小队会陨灭在路上,所有人都会死在一起。 甚至,就算小队成功返回,在其中的“消耗品”,也会面临死伤大半的风险。 他将其中的风险说得很细致,说得很明白,在说完这一切后,他下了城墙,走到了一旁的报名点处。 他的神情很静,走得也很慢,对于这些久居魂猎保护之下,久居和平之中的人们,是否要选择参与这个极危险的行动,他不抱希望。 如果居民们不愿参与,便将所有的危险,所有可能产生的死亡,担在他们的肩上吧。 魂猎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为了这片土地牺牲,为此而生的。 他尊重每一个普拉亚居民的选择。 就算小队最后全军覆没,最外层的结界没被苏凛建立起来,普拉亚岛屿结界也随之破灭,所该被指责的,也会是他们。 民众本不应该担这样的风险,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走到简陋的报名点前,桌上有着几张简易的表格。 上面有着姓名、年龄、家庭,这三点极为简单的小标题,如果民众在此次行动中丧生,他们将被视作牺牲的魂猎。 虽然比起他们的生命来说,这点荣誉的补足微不足道。 他本来以为会没有人来, 直到,他整理好表格,抬起头, ……他看见了一队队涌过来的,手持锄头,身穿布衣的人们。 “我要报名!既然苏凛大人都在小队之中,我又有什么理由躲在结界里?我要帮上魂猎大人们!” 为首的,跑的最快的一个,戴着草帽的黑皮肤小伙子,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姓名?”卡洛查问。 “永志。” 小伙子笑得一脸阳光。 …… 雪花飞落。 越往远处看,那道遥远的海岸线便显得越发朦胧。 被白色结界笼罩的城市,宛如在群鲨环列之中无助的小岛,在海妖近乎疯狂的攻击中屹立在那里。 城墙之上,穿着制服的魂猎们排列完毕,成方形状列阵于在平台之上。 三百九十五章·“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七天。” 魂猎们手持长剑,腰佩手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不过十六岁,还是热血上头的年纪,而最大的已经有了白发,但即使已经退伍,他们依然回来了。 此时,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在看向结界之外时,眼神显得格外悠远。 他们的身姿挺拔,持剑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训练,有着军人般的精神,无形之中散发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质,站姿如同雕塑般稳定。 而此时,一队队穿着布衣的普通民众缓缓走了上来。 与魂猎们不同,他们拿着各种农具的手都在抖,但这不影响他们一直在前行。 哪怕是抖着腿,怕得全身都在打颤,他们也一步步走上来了。 这些是普通的居民们。 他们报名加入队伍的理由不一。有的是“我从小就想成为魂猎,今天也是这样,我要带着魂猎的荣誉活下来,为我妈争光”,有的是“领居家的女孩喜欢英雄,我也要成为英雄”,有的则是纯粹崇敬苏凛和各位声名赫赫的魂猎部长,想要和他们站在一支队伍中。 他们之中,有的人是抱着一腔热血,为保卫家园而战,有的是知道小队全军覆没后,普拉亚所有人都讨不了好,选择了走上墙头,争取那一线机会,有的是想的捞点好处,挂一个魂猎的荣誉名声。 但无论如何,走上这里的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论迹不论心,他们选择为家园而战,不畏生死的表现,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敬畏。 魂猎部长卡洛查,已经将这次行动的危险性,和他们说的清清楚楚。 此时,这支队伍,已经汇集了两百六十八位本土魂猎。之所以人数有这么多,是因为除去重伤和死亡者之外,不少已经退役的老魂猎,或是还未参加正式队伍的新魂猎,也不约而同从各处赶来,参与其中。 他们有的脸上犹带稚嫩,像是还未长开,有的已经白发苍苍,连佩剑都有些握不稳。 而身为诱饵的居民,则足有四五百之数。 居民的数量,居然远在魂猎数量之上,这意味着其中必然存在魂猎来不及掩护居民的情况。 这支队伍行进的过程中,必然存在惨烈的死伤。 但即使这样,除了少部分看见数量之差,选择退出的居民,大部分的居民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存在于流传了普拉亚六十多年故事中的人。 即使当时的王室封锁了消息,许多人并不知道他的功绩,在最近的封锁解开之后,老一辈的人们将他的事迹传颂了开来。 他曾经历过普拉亚最为危险的时代,设计了足以庇护整个普拉亚的方法,并接受传说中神明的赐福,将普拉亚魂猎的荣光延续至今。 他曾以渺小的,人类的力量,全力对抗能够轻易毁灭这片土地的天灾,并取得了奇迹性的成功。 更别说,在两天之前,他曾孤帆一人,扑向了最危险的地方,这是摆在他们眼前的事迹。 传说中的救世英雄,苏凛登上了城墙。 他身穿着一身极普通的黑衣,领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颗,一张青年人的脸显得依旧年轻,像是岁月从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 再大的海啸也没能毁灭他,血色海妖王的利爪也未使他死亡。他奇迹般地在昨天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依旧是六十年前的那般年轻的容颜。 人们说,他是被神明青睐,被世界眷顾的幸运儿。 他走到了靠近结界的最前方,城墙的最外层,转身。 背对结界,面对所有或崇敬、或敬畏、或嫉妒的目光,他抬起眼,面对所有的人们。 哪怕是还停留在城墙之下,负责一些辅助工作的玩家和居民们,也在此时抬起了头。 玩家们口中细碎的念叨和抱怨停了。 面对这种莫名心悸的情况,他们有种闲话说不出口的感觉。 城墙之上, 湛蓝的,光华骤现的海妖,出现在最前方那人的身后,她的身形宛如汇聚流动的蓝色河水,透着一股极为纯然、洁净的异质美。 灿烂的光芒洒在苏明安的发上,脸上,他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眼中,似乎锁着极为深沉的回忆。 他正注视着看着他的人们。 他们或是身材高大、神采奕奕,或是面黄肌瘦、尖嘴猴腮。 但无一例外,自从站到了这里,他们都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他们或许穿着粗布麻衣,或许穿着华美锦缎,他们形色不同,性格不同,过往经历也完全不同。 但现在,他们都站到了这里,彼此之间再无差别。 海风猎猎,他们身上的单薄衣袍上下翩飞,周围的环境显得喧嚣而冰冷。 无法被遏止的恐惧在人群之中蔓延,这支足有六百多人的大队伍显得格外寂静。 苏明安在整齐划一的魂猎小队中,看到了许多熟人。 有神情严肃,身姿笔直的南区部长卡洛查,有打满耳钉、极为个性的东区部长艾斯克,有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克里弗,妩媚动人的副部长朵雅、黑衣黑发的s级魂猎克里斯蒂、艾德,以及许多他还不熟悉的魂猎高层们。 他们都站在了这支队伍里。 甚至,身为魂猎首领的影也靠在城墙旁边,手里玩着一柄银色的手枪。 面对这次行动,他们毫无保留,没有一个部长贪生怕死,觉得自己是高层就不该以身涉险。 他们知道,如果这次行动失败,等待他们的,只有慢性死亡。岛屿结界根本挡不住无边无际的海妖,而王城结界能容纳的人数又极其有限。除非神明再次降下恩赐,否则全体覆灭只是迟早的事。 并非身为部长,他们就能凭着身份一直苟活。 相反,在数据的统计中,这数十年下来,魂猎中的高层,更新迭代的速度是最快的。 因为他们往往死得更快,有的比普通魂猎死得还快。 荣誉并不是他们的倚靠,而是他们誓死拼杀的象征,责任在肩时,他们往往会拼杀在危机的第一线。 ……正如此时此景。 苏明安目光平移。 此时,诺尔、吕树和林音,都不在这支队伍中。 诺尔去北边的王城,负责看守试图反抗的教皇,士兵和侍女们。 吕树在中央大图书馆。 林音则在东区找寻线索,这里的情况太过危险,东区则离王城结界很近,她身为奶妈,又是占据者,在那里最为安全。 这支队伍之中,并没有王城骑士。王城骑士效忠于王室,如果让他们知道海妖王是郁金香公主所化,难免会出现一些差错。 不是所有的骑士类npc都是谢路德。 ……而在此时,目光掠过整装待发的人们,苏明安也看见了谢路德。 他今天穿着一身与往常不同的铠甲,似乎是晋升了骑士长之后获得的新铠甲,普拉亚的独特徽纹刻在肩部的铁片之上,那身铠甲看上去极为精致。 鲜红的披风在他的身后飘舞,像一面在风雪中渐渐舒展而开的血色旗帜。 人靠衣装,更别说是本来就不差的谢路德,显得更是英姿勃发,此时已经有不少女性忍不住朝他看去。 身为“勇者”,谢路德被苏明安列入了队伍之中。 但就算苏明安不将他列进去,谢路德也会主动参与其中,哪怕觉醒了自我意识,这名骑士依然将他自己看作普拉亚的一份子,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想着逃避,赶紧去别的世界。 他也同苏明安一样,站在最靠近结界的位置。在结界光泽的照耀下,他金色的短发盈着一层透白的光,一双翡翠般的,像透着萤火的眼睛正无声注视着这边。 他的脖子上,正挂着苏明安还回去的,夹着他妹妹照片的项链。 见苏明安看过来,他微微一笑。 “你今天真威风,队长。”他说。 此前,苏明安已经和谢路德说明白,他在这次行动要起的作用。 身为具有光明神力,能够压制海妖王的最强骑士——在队伍穿过海妖群,到达位置,苏明安开始架设结界时,谢路德将负责引走那些位于两道结界之间的海妖,将它们引出这片地带。 他的作用,几乎和苏明安同等重要。 “说点什么吧,苏凛大人。”旁边,穿着一身有些偏大制服的老爷子克里弗说。 苏明安点了点头。 他的脖子上佩戴着一个扩音器,这是老爷子克里弗刚刚给他的东西。 克里弗说,希望他能在这场可能无法返程的行动中,对这些即将流血的牺牲者们,作一次鼓励式的演讲。 身为唯一从云上城回来的,传奇一般的人物苏凛,他们迫切地需要他的声音,以安慰这些民众们慌乱的心灵。 这些人,这些敢于站上城墙的人,无论是魂猎还是普通民众,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哪怕掩饰得再好,他们也在害怕,这是人生来对于死亡的恐惧,是人类不可控制的本能。 望着这些神情不一,有的还在双腿打颤的人们,苏明安开口,咳嗽了声,试了试音。 他的声音一出,便如装了扩音器一般,扩散了整片城池。 包括城墙下的休息区,遥远的东西区,甚至最顶端的王城,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还在忙于找机会占点的玩家们,还在忙于寻找隐藏路线的人们,抬起了头。 “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在咳嗽?” 一个潜伏在王城找线索的女玩家说。 “是苏明安扮演的角色,我听过他的声音。”旁边矮胖的玩家回答。 “他可真是闲得慌,在这种时候还要演讲吗?” “我听说,南区的人们组成了一支送死小队,他们想要用生命铺成一条前往最外层结界的道路,也许他是为此演讲。” “就这?”女玩家抓了抓锥子般的尖脸,不屑一笑:“他还真是对那群npc用心,还要演讲安慰他们?这是真把他当成nppc死就死了,正好方便我们找线索,王城现在都没人了。” “也许吧,但是他们那支队伍如果不成功,我们也要遭殃。”矮胖男人说:“我听说不少玩家也赶过去了,这应该是一次临时性的大型活动,参加有不少奖励,我们不去吗?” 女玩家冷笑一声。 “我们又不怕家园被毁,我们去干嘛,那么危险,还不如等在这里找点别的好处。如果第一玩家死在那支小队里,那也正好,反正他不可能一直赢的。” “你这话可别让其他人听到。” “哼,怎么了,难道没有别人和我是一个观点吗……” 类似的谈论声,在普拉亚的各个角落响起。 玩家们抬起头,不知道第一玩家又在搞什么东西,他的行为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但无论他们说了什么,此时都抬起头,听着那边那个,足以传遍整片岛屿的声音。 …… 苏明安移动着视线。 他看见了站在城墙下的奈落。 即使被拒绝,她依旧赶了过来,她身后的红发在风雪之中飘舞着,在一群黑黑白白的人群之中格外明显。 往左边,他看见了靠在一旁杂货铺边,似在调戏男人的熟人,女海盗艾琳娜,她居然还停留在这里,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在对上他的视线时,艾琳娜妩媚一笑,似乎在向他发出暧昧的邀请。 右方的人群中,则站着仰着头,一身富商打扮的山田町一。 而他曾经的“队员”,中二剑客叶长天,冰法阿尔娜,以及他们原本所在的玩家小队,都在城墙下。 他甚至看见了藏在阴影中的魂族们,他们看上去和平常的人类没什么不同。甚至于,他还闻到了他们的味道,有魂族也参与了这支队伍。 他看见了曾在东区地下发表演讲的“月光守望者”魂族露西亚,她站在队伍中,也在看着他,眼里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许多在这边做临时任务的玩家,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他每一次发表演讲,似乎都是这样,万众瞩目的境地。 在一个世界的眼前。 “很高兴,在这里看见你们。” 苏明安开口。 无数道目光,在此刻汇聚在了他的身上,宛如一盏聚光灯。 扩音过的声音传递得很远,很远,他站在最高的城墙之上,看见了很远的地方。 三百九十六章·“是苏明安在指挥?” 苏明安看见了河流的另一头。 那是更加安全的居住区域,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居民和玩家们。 还没有撤离的他们,从各自暖和的屋子中走出,走到空地之上,眺望着这里。 相隔甚远的地方,有着密密麻麻,贯彻在大街小巷之中的人流。 他们有着一身粗布衣服的学生,有着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着扛着扁担的劳工,也有着抱着孩子的妇女。 他们干瘪、发黄的脸上,他们显得有些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敬畏和恐惧。 ……那是对苏凛和魂猎们敢于登上城墙,敢于离开结界,前往最危险地带的敬畏。和对小队可能失败,结界可能无法建立,他们可能被迫流离失所,甚至死亡的恐惧。 他甚至看见了那个原本在家门口骂他的扫雪妇女,此时她眼神呆滞地望着这边,手里还拿着一块馕饼。 苏明安收回了放远的视线。 他扶正脸侧的扩音器,声音嘹亮: “踏上这座城墙的居民,我想你们曾经听过我的名字。”他说: “我是苏凛。” 躬身种田的人们,直起了身,靠在摇椅上的老人们,睁开了眼。 他们转头,看向南边的方向,望见了……那足以衡阔一整片苍白天空的耀眼结界,也望见了那在湛蓝海妖之下,宛如全身都镀着一层光的身影。 “普拉亚的居民。”苏明安高声说: “——我爱着你们。” 高高的城墙之上,他张开双臂,身后湛蓝的海妖如同剧烈升腾的火焰,将他的身形被照得明显。 一些老眼昏花的老人,眯起了眼睛。 透过这般的景象, 他们仿佛看见,那六十多年前,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望见过的那一座飞艇的样子。 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青年英雄,站在飞艇最高处的地方,向着他爱着的人们伸出双臂。 在憧憬的注视中,在飞舞的鲜花中,飞艇的青年船长,对当时的人们露出了自信、无畏,仿若要拥抱灿烂未来般的笑容。 夕阳洒在他的肩上,他的周身曾如火焰一般红。 【普拉亚的居民。】他曾经这么说: 【……我爱着你们。】 …… 城墙之下,缩在墙角的玩家们听见那声音,笑了声。 “还说爱?他还真是会骗人。” “就是,他能对副本的npc有什么感情?他又开始开启他的攻略模式了。” “一如既往,经典操作,不必见外。” “比不过,比不过,他也真是有本事,有的话我听了都热血沸腾。” “我已经开始录屏了,估计世界论坛的‘第一玩家演讲大全’又要更新了。” “仔细听,我要看看他怎么编。” 他们如同老鼠一般躲在墙角,啃着恢复体力的面包,数着手里搬砖得来的微薄积分奖励,像听茶话会一般,听着这场为牺牲者们送行的讲话。 反正无论第一玩家怎么说,他们也不会走上城墙,这个行动太危险了,哪怕奖励太多他们也弄不来,也就是那些热血上头的居民们会干。 “——我的爱,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有着半分的缺少。” 被扩音过的,清澈嘹亮的声音,接着传来。 远处,那道空地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居民。他们仰起头,伸长脖子,聆听着这来自最高处的声音。 “……普拉亚的居民,我爱着你们。”苏明安说。 面对着无尽的人们,他露出了笑容。 “无论你们是否选择踏上这片战场,是否举起手里的武器,是否为这将近倾覆的巢穴而战……畏惧或无畏,懦弱或勇敢,自私或伟大,那都是你们……” “我爱着你们。” “我爱着你们——无论你们做出如何的决定,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普拉亚的一滴水,都是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灵魂。” “你们的选择并不意味着你们人格的高尚与否,你们所顾忌的一切都将是你们的自由,是你们身为人类,为自己情感和人格活着的证明。” “你们是自由的,独立的,你们享有每一个为自己的生命而作选择的权利。” “因此,无论你们是否登上这座城墙——我都爱着你们。” 还在休息的人们,放下了手里的物品。 苏明安的视线微微偏移,看向城墙之上,那些掩饰不住恐惧的人们。 这支规模庞大的队伍之中,居民们的腿脚依旧在打颤。 他们害怕至极。 “至于——魂猎,敢于登上城墙的人们,我愿称你们为无私的骑士。”他的声音放轻了些,似乎在抚平他们的恐惧。 “你们并非从古至今牺牲者的缩影,也并非被上层者情绪调动而操控着的一个人物。” “你们属于你们自己。你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自由而独立。” “我不会标榜我的作用,我与你们一样,都是普拉亚的一份子,是这支小队中,为了这片土地而战的一个成员——我与你们共命运。” 苏明安手中剑起,剑尖对准上方的结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的语声变得极为嘹亮。 他的话语之中,没有嘶吼,没有愤怒,没有过分注入的激动情感。 他只是高声的,极稳地阐述着这些话,像对着所有仰视他的人们宣判: “我们是生存于恶劣环境、残酷竞争之中祖先的后代。我们继承了他们不甘平凡的品格。” “我们曾经寻求着——战斗、血汗、敌人的首级。” “过去的和平使得我们得以幸福生存至今,也忘却了离我们甚是遥远的刺激。而外界的,将我们视作食物和下等品的家伙,他们正在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 “——我们绝不容许,这被我们先辈辛苦打下的幸福,被一群无知、愚蠢、只知暴力与杀戮的怪物夺走。这是对我们作为智慧生物的侮辱,对我们责任、精神、属于普拉亚居民的意志的侮辱。” “现下,为了对抗这份妄图夺取我们和平的不公正,我们将用强硬的手段击溃他们。” “只有这种行为,才能震慑那些无知又愚蠢的怪物,我们将用武器与斗争,为我们的意志重振尊严。” “除了血淋淋的警告和它们被碾碎的头颅,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使我们平息下这份被冒犯的怒火。” “而你们——普拉亚的人们——我所热爱的你们——” “你们可以用你们的剑与盾,刀与枪,去争,去夺,以迎接你们本该获得的和平与胜利,以保护你们热爱的土地与人民。” “你们本该平顺一生的人生,在此刻变得高尚。” “不得屈服于无意义的暴力,我们将用和平与善良统治这片土地,从古至今。” “——为这片广大土地上的所有人而争,在为热爱的一切而活。” “刻骨铭心的仇恨,贯彻世代的理想,历史的渊源——使得如果我们在这里退让,这片土地自古以来的战线将不再稳固,以种族为名的战争将如同儿戏。” “……只有杀光这帮该死的侵略者,才可以彻底解决这种持续已久的困境。” “从根源上,剪除这种灾难,为了驱赶这帮入侵者而拿起武器的你们——我爱着你们。” “我爱着你们。” “——如果人注定不是纯理性思考的动物,那便让感性,让伟大的爱支配我们!” “我爱着,如此狂热地爱着如此感性的你们!” “为国度奋战,为信仰而争——你们——有能力阻止一切的不幸。” “这种打破僵局的勇气——从我们——从我们举起的刀剑,从我们的躯体,我们的血和骨,从我们无畏而前的精神而起——” “那是该是我们拥有的,我们理应从这帮该死的敌人手中——将我们的故土,抢夺回来!” “我们团结在这一片城墙之上,英勇无畏的精神凝聚在我们的队伍。” “如果我们成功了,普拉亚的和平将继续延续下去。这些无知的,恶心的怪物,都将于时代的碾压之中被击溃。你们的家人,朋友,都将为我们的胜利而骄傲……而你们,你们将成为立名的英雄,孩子将传唱你们的名字,被救下的每一个人都将感谢你们。” “不沉湎于安宁,不屈从于命运——我爱着这样的你们!” 如同滚滚雷声一般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安静的土地。 嗑着瓜子,吃着面包的玩家动作停了,他们手上的瓜子壳洒落一地。 “卧槽。” 一声国骂响在这片寂静的地带,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城墙之上的人沐浴光辉,像在注视着视野中的每一个人。 静止不动的人们,闭上了张开已久的嘴,他们的脚步开始偏移。 “我爱着你们。” 苏明安看着这些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人们: “无论你们是否赞同我们的行为,是否愿意为这片热土而战,是否愿意将你们的意志和精神贯彻下去——” “……我都爱着你们。” “自始,至终。” 他扯下扩音器,抛给克里弗。 自始至终,他的内心始终平静,高昂的语调、狂热的表情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 群体性的行动,不只需要周密的计划、严格的执行力。 只要其中还有“人”,被情绪支配引导的“人”,他们就需要心理上的牵引。 而身为被所有人注视着的,领导者,他需要妥善引导这样能被轻易激起的情绪。 意义最模糊的词语,有时拥有最强大的影响力,它们被赋予了一切能够令人自行补全的神奇力量。 譬如,斗争。 譬如,理想。 更比如,“爱”。 它们在人们的头脑中唤起了庄严而模糊的形象,在群体的演讲之中,更被赋予了神奇的魅力。 引导他们的感性,无需顾及他们的逻辑与理性。 无需诉说普拉亚情境的艰难,无需卑微地恳求他们对困境伸出援手。 只要一些极具暗示性的,足够引导起情绪的概念,便能让他们为之充分感染,并为他所提出的目标调动情绪,为之兴奋。 他做的就是这些。 很快,如他所料,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在下一刻爆发了。 在有了情绪和英雄象征的加成,这番灾难前的号召能够打动人们。 如雷雨一般的鼓掌声,从城墙的这一头,贯穿了站满人的那一头。 最先鼓掌的便是一身金甲的光明骑士,他的眼里,是一片亮起的光采。 至于,更远的,更响亮的声音,则是从墙的下方,从河的另一头传来。 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溪流一般的人们,跨过了那条河,群体的情绪已在这番话语中快速蔓延。 更多的人参加了这支小队。 他们想靠近苏凛,靠近这位传说中的存在。普拉亚的,历史上的英雄,他爱着他们,他此时正与他们同命运。 魂族副部长露西亚混在人类的队伍中,她望着这般盛大的景象,握紧了拳。 她想起了站在城墙最高处的家伙,这个家伙……和她说过的话。 【露西亚。】 【你当领导这些人,却不可使用过于直白的话语。】 【你须得让那些不跟从你的人,也从你的眼神中感觉到狂热。】 【你须得让所有人相信……以至于让你自己都相信,你口中关于‘荣耀’的理论。】 …… 许多居民登上了这座城墙。 待到正午时分,即将出发的时间点,这支队伍已经扩充到了千人左右。 正午时间是出击的最好时间,海妖怕阳光和火,温度升高会让他们感到不适尽管这个削弱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一旁,克里弗弓着有些弯的身子,靠近了正在远眺海面的苏明安。 此时有不少人正在注视着这边,他们似乎已经被“苏凛爱着他们”这句话所感染,很想过去秀秀存在感。但魂猎部长拦住了他们,以防有人心怀不轨。 在接下来的行动之中,苏凛是最重要的因素,只要他才能控制结界。 “这样的演讲,是否过于自信了?您似乎没有考虑到我们失败的情况……”克里弗轻声说。 后方那不断投来的视线,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他有些不敢想象这支队伍失败后的结果。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 “您有什么底牌,是吗?”克里弗自以为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想想也是,对方是被神明庇佑的存在,连海妖王都杀不死他,在这种情况下,发出这么自信的演讲,他肯定有所凭借。 苏明安又看了他一眼。 那是看智障的眼神。 “队伍失败,所有人都一起死。”苏明安说:“哪有闲功夫管他们失不失望?” 三百九十七章.“苏凛,你为什么不救他!” 克里弗被这过于直接的回答一噎,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他们这一行人,和结界内的居民们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他们这帮有战斗力的魂猎,包括苏凛本人都死在结界之外,那么剩下来的人也讨不了好。 等待他们的,不是全员覆灭,就是被迫离开普拉亚,流离失所。 城墙上的准备工作还在进行着,艾斯克等人正在对这支千人队伍进行分工。 “话要提前说好,都听好了。待会苏凛大人会帮我们打开这道结界,到时候,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部长艾斯克开始唱黑脸,他对着已经热血沸腾的人们高声大喊:“——我们的任务,是抵达那一边,足足横跨半个外城的最外层结界遗址!这条路很长,我们都有死在路上的风险,死伤是必然的!我的要求,就是这一路上,谁都不许停下半步!哪怕你身边的人被海妖拖走了,你的身上被抓伤了,速度都不许慢下半分!” 他注视着正在分队的人们,语声无比坚决:“队伍整体慢一分,我们的风险就大一分,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这条路上!所以,在抵达终点前,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整支队伍的胜利,所有人都不许慢下!明白了?” “——明白!” 极其高分贝的回应,响彻在这片天地。由于苏明安刚刚的一番演讲,这群人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状态很足。 艾斯克咳了一声,扯下了他身上那些“叮叮当当”的装饰铁环。 这曾经是他自诩为“与众不同”“时尚”的证明,是他最心爱的小物品,但在这种时候,为了防止妨碍到战斗,他直接将其统统丢弃。 旁边,一向穿着美丽长裙的朵雅都换上了一身色彩鲜艳的战斗服,长袖将她的皮肤完全遮住,服装色彩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土里土气,丝毫不见她之前的妩媚动人。 海妖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通常情况下,魂猎们都会穿上黑衣防止被集火。 但在这种需要吸引火力的时刻,朵雅直接选择穿上了最危险的鲜艳衣物。 旁边,就连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老爷子克里弗,都拿出了佩剑和手枪,很显然,他已然准备冲在最前面。 “整队已经完成,苏凛大人。” 部长卡洛查走到正在城墙上望远的苏明安身边汇报。 苏明安转身,对上了一双双恍若在发光的眼睛。 这片城墙与平常城墙不同,平台很大,只要站挤一点,整体队伍站开一点,足以容纳千人。 他看见了这支千人队伍的架构。 他和谢路德,作为最重要的两人将被保护在队伍的最核心,身边就是战斗力最高的s级魂猎克里斯蒂,以及一些训练有素的a级魂猎,这是队伍的“核心层”。 稍外一层,则是用来鱼目混珠的普通居民们,他们夹杂在魂猎之中,被称为“居民层”。 更外一层,则是众多b级,c级的魂猎们,是队伍中的防御主力,被称为“防御层”。其中有着不少玩家,正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很显然,这群人加入这支队伍,是为了喜爱而非利益。 露娜和她的黄玫瑰之剑成员也在里面,甚至,包括在聊天频道里经常被提起的,赫赫有名的榜前玩家,遥控军团的日暮生,方圆仪,以及独身冒险团玩家安莉等人也在其中。 这群玩家是自信能够帮助到这支队伍,甚至能于这次行动中捞到好处,才会加入。当然,不排除他们是十分信任第一玩家,想着只要跟着第一玩家就会有点成果。 至于被称为“冲锋层”的,最外一层……则是一众魂猎部长、副部长们。 他们拥有最强的联合实力,最丰富的战斗经验,魂猎中最高的威信,却直接站在了最危险的最外层,充当冲锋的,最锋利的剑。 当蚂蚁群滚成团过火焰时,先死的往往是最外层的一圈蚂蚁。 他们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站在了最外面,护在其他魂猎与普通居民之外。 “好。” 苏明安并未多说什么。 他伸出手,扫去在头上积了一层的雪,缓缓走入这支成圆形的大队伍。 如同摩西分海,在看到他走近时,这支队伍自动让出了一条道来,让他走入他们之中。 他一路走进队伍的最中间,身边渐渐被人们环环围住,他们成为了他最安全的防护网。 ……以生命和肉体组成的防护网。 虽说在之前,苏明安有过“这种人类有必要存在吗?”的想法,但现在看见这些人时,他放下了这样的想法。 人性中的恶不容小觑,很容易如同传染般迅速扩张,但只需要一点点的善,就足以让人为这样的世界所留恋。 善意就是这么一种极具感染力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一个漆黑的身影也顺着他的步子挤了进来,极为自然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琥珀!”站在“居民层”,负责维持居民们秩序的副部长朵雅见此皱眉,她挤着人群,一把揪住了想要站在苏明安身边的影: “你就别参加这次活动了,普拉亚还需要人守!” 她的语气极其直接,不知是关心还是不屑。 本来,按照计划,影身为刚刚上位的魂猎首领,又是外来人,是不需要参加这次活动的。 朵雅虽然一向看不惯琥珀流里流气的态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很讨厌他,事实上,她心里很清楚,琥珀只是表面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做事办事的时候却是无比靠谱。 他从当上魂猎首领那天就一直在改善魂猎的制度和规则,这都是艾尔拉斯在位期间从未有过的良性变革,琥珀在致力于改变魂族与魂猎之间的关系,更别说,后来他还汇聚了一整个普拉亚的资源之石,及时修补了濒临破裂的岛屿结界。 但他们却没有看到这些,还以为他一直在游手好闲。 他竭尽了努力,却没有享受到回报,她觉得他无需再参与这次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任务。 她知道,最外层的“冲锋层”看似离海妖最近。但其实风险最大的,其实是苏凛所在的那一圈核心层。 这支队伍不可能顺风无阻的一路前行,他们最怕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海妖王。 海妖只是消耗品一般的小怪,海妖王却是足以以一己之力打散整支队伍的强大战斗力。 在海妖王出现前,“冲锋层”面临的压力最大。 但一旦海妖王出现,拥有智慧的海妖王,一定一眼就看见队伍最中央的苏凛,到时候首当其中的,就是苏凛,谢路德,以及那些处在核心层的人们。 “哈哈。”影耸了耸肩,很自然地摆脱了她的手:“别了,小朵雅,你可不能阻止我保护苏凛大人。” 朵雅皱眉:“什么小朵雅?我年纪不知大你几圈——说重点!你已经给普拉亚送了足够的资源之石了,这次活动你可以不参与!” “我说,朵雅大妈,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你这花花绿绿的一身实在是……败审美……”影听了,果断改口,直接从“小”丝滑转换为了“大妈”。 “——你!” “好了好了,回你的位置去吧。”影那一向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微微正经了些许,他看着一脸焦急的朵雅,露出微笑:“我是自愿要参加这个活动的。” 朵雅的脸涨得通红,她的嘴张了张。 看着周围居民自带暧昧的眼神,她的脸一瞬比火还红,身形直接一退,缩回了居民圈里。 但她的位置,却比原先离影更近,近很多。 这是一个方便支援的最佳位置。 苏明安略感无语地看完朵雅和影之间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忽然注意到旁边的谢路德还在拿着小本本记笔记。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七天……】 他看见了这一行标题。 此时,时间已经渐渐走到了正午时分,尽管还在下雪,温度比起冰冷刺骨的夜里已经有所上升。 正是最好的出发时机。 “准备出发。”他说。 他的话是对着队伍最前面说的,他现在拥有一个效果更好的扩音器。 此时,他在这支队伍中拥有指挥权。 “啪”地一声,旁边的谢路德听见了这声出发命令,手中笔记本迅速一合,在书页的翻动声中,苏明安看见了那一行他刚刚写下的小段字。 【……今天,队长在演讲中,肯定了我和居民们的存在,我忽然发现,原来我还有在意着的,想要守护的人。 我想,为了这片土地而战,这是我自发的心愿,并非什么系统构成的思维——我心里无比清晰地这么认为着。 我是‘人’啊,独立而自主的‘人’。】 …… 【你的话语,使npc(谢路德)结局方向发生推进:he·不朽】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50%】 …… 队伍最前方,听着苏明安的命令,一身剑气的另一名s级魂猎艾德点了点头。 他单手举剑,剑尖泛着一层雪一般的白光。 “出发——!” 他高声喊叫,浑厚的声音响彻这片城墙。 “出发——!” “出发——!” “出发——!” 一道道呼喊,从外层传到内层,从前方传到后方。 负责传令的魂猎们声音极高极亮,人们知道,这一声声高昂的命令背后,是一场血战的展开。 居民们被这大战在即的热血情绪打动,兴奋地大吼出声,一瞬间,整片城区都响起了他们的怒吼声。 “干——!” “杀死这群掠夺者,向苏凛大人致敬!” “——我要成为魂猎!成为英雄!我要成为妈妈的骄傲!” “——大家上!冲过这群恶心家伙的包围——只要,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人们高声大喊,面色涨得通红,不少人更是忘记了恐惧,恨不得直接冲出队伍,单人将那群海妖直接杀光。 火热的氛围萦绕在人群之中,就连露娜等玩家也露出了期待之色。 自世界游戏开始以来,他们还没有遇见过规模这么大的怪物攻城场面,也没有身陷战场过,现在,这次行动给了他们一次极为新奇刺激的体验。 心里有着英雄梦的人,都难以拒绝在战场上展示自己的英勇无畏,他们这些生活在和平国度的玩家更是如此,恨不得立刻上场杀敌,成为人们口中的战场英雄。 在一片令人热血上头的大喊声中,苏明安握着手里的亚特之石,吸收着其中的能量,神情平静地伸出了手。 明亮的光辉如同点点星光,闪烁在他伸出的左手间。 它们闪动,跳跃,汇聚,而后渐渐化为了一道淡白色的河流,轻轻贴上了那层立在人们眼前的岛屿结界。 “哗——” 流水般的声音响起。 在他的控制下,结界逐渐开始出现裂缝,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了结界的一个小门,能让他们这一行人进入。 苏凛的特殊能力,控制结界,本次行动的关键。 他可以打开这面原本已经无法打开的岛屿结界,让这支千人队伍得以冲出,冲进那群海妖群中,冲出城外。 当然,在千人队伍全部冲出这面防御结界之后,他会立刻关闭结界,防止海妖进入,屠杀城墙后的居民们。 在那一刹那,还在拼命啃咬结界的海妖们,也注意到了这扇突然被打开的结界小门。 她们透露出嗜血的、赤红的、野兽一般的双目,瞬间得到了目标,立刻牢牢锁定了结界之内的千人队伍,似乎已经将他们视作了一块块移动的肉块。 这群海妖之前仅仅是在结界之外抓挠着,便能发出令城墙颤动的恐怖抓挠声。 她们仅仅是流动着透明的身躯,便像一道道,声势浩大的,覆盖了人们全部视野的,卷在天际与地表的海蓝浪花。可见其规模之大。 她们的数量太多太多了。 如同弥漫的浩瀚烟海,她们化作了一场正上演在人们眼前的真实浩劫。 整片南区可听见的刺耳呼啸声,渐渐盖过了人们窃窃私语,和高叫怒吼的热血之声。 三百九十八章·“第一玩家成长了。” 风雪飘摇,雪白的雪花落在人们头顶。 他们此时的呼吸,已经前所未有的粗重。 呼出的白气萦绕在他们的脸前,在注视着这般恐怖的场景时,冷汗从他们的额角滑落,就连握着锄头鱼叉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这是人们抑制不住的本能,是在面临捕食者时的恐惧——哪怕他们之前叫得再猛,对侵略者的怒火多上头,此时都忍不住地开始颤抖、惧怕。 更有从未经历过战斗的普通居民,已经开始腿肚子打颤,在这股捕食者的杀意下有了转身逃跑的冲动。 ……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她们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不再会有结界防护,他们即将深陷于这群捕食者当中。 所有人都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时间,原本气氛无比火热的队伍,竟陷入了短暂的凝滞中。 ——直到一声巨响响起。 “轰——!” 一道宛如雷鸣般的震响,响在他们耳边。 而堵在结界门口,想要冲进来的海妖们,瞬间被这股力道撕裂,像破布一般在空中随风飘散,毫无还手之力。 仅仅是这一下,就宛如清场一般,将堵在门口的海妖扫出了一大半。 那一只只张牙舞爪,颇有气势的海妖,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这震动完全撕裂,像柔软的布匹一般脆弱。 这威力极强,极有气势的一击,一瞬间唤醒了人们骨子里的热血,像是为这场注定死伤惨重的行动吹起了冲锋号。 人们震惊地看着这群怪物的死亡,将目光看向了发出攻击的,队伍最中央的人。 影收回手,单手举起白光缭绕的琥珀之刀。 “杀——!” 他大喝,剑尖直指那片散落着海妖碎片的空地。 “冲锋——!” 苏明安立刻大喝。 他的声音经过扩音,几乎响遍整个普拉亚。 城墙之下,蹲坐在阴影里休息的人们直起了身,目光追随在那支前进的队伍之上。河边的人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注视着那支沐浴在结界光辉中的队伍。 高高的山坡,高楼、钟楼之上,包括高耸的大树上都已经站满了人,他们无比期许地看着这一队的人们。 包括玩家们,都暂时放下了手里搜集线索的行动,开始关注起这次战役。 ……这支被视作希望的队伍,他们成功与否,将决定普拉亚的未来,及他们自己的生死。 有亲人在其中的居民,更是紧紧抱着身边的爱人、朋友,口中不住祈祷。 站在河边的妇人,捏着手里已经凉了的的馕饼,喃喃自语。 “永志……” …… “是苏明安在指挥。”北城区的,还没有冻结的小河上,榜前玩家伊莱坐在船里,手里拿着一只从白城里拿的望远镜。 他的旁边,邦妮正百无聊赖地融化着手里的雪,玩着她指尖溪流一般的火。 她完全不理解普拉亚居民为了保卫故土选择上战场的行为,在她看来,在这条河上待着就足够安全。 “那这次行动应该十拿九稳。”他后面的队友说。 “露娜那个家伙竟然也参加队伍了,我看到了她那狗屎一般的黄玫瑰铠甲。她不做无把握的事,看起来是很信任苏明安那个家伙的决定。” “我们或许也该去试试。” “我并非机会主义者,不会为了一点经验冒这个风险。”伊莱放下手里的望远镜:“那种生死不把握在自己手里的行动……太危险了。在茫茫如海的战场上,就算人类个体再强,也不过是群体中的一滴水……我不喜欢这样把生命托付给群体的无力感。” “好吧。”队友“咔嚓”一声咬碎自带的棒棒糖:“但我们或许可以关注一下这场战斗的结局?” “是的,我想应该没人会不关注,这关系到我们到底要不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岛屿,免得大家一起去见上帝!” …… “呤——” 海妖的嘶吼,让整片城墙剧烈晃动。 而魂猎部长们一马当先,已经如同出鞘利剑一般,抢先冲在了最前面。 如同撕破防线的利剑,他们前进的行动毫无阻碍,手中的佩剑舞得密不透风,如同一道道剑刃风暴,将靠近他们的海妖完全撕碎! 他们吸引了最强的火力,她们疯了般的扑向他们,给后面冲出的人们留出了喘息的机会。 而此时,一抹蓝色的身影悄然从混乱的人群中突入,躲入了城墙边的一个罐子中,这一幕无人发现。 “杀——!” 性情豪爽直接的艾斯克,杀得是最猛的。 似乎是因为被迫抛弃了他身上很“时尚”的铁环,他此时憋着一肚子火,双目被怒火撑得通红,像是看见杀父之仇一般扫清了他那块区域的海妖,带领着身后的人们飞速前进。 他的身边,训练有素的魂猎们手上亮起光辉。 一道乳白色的桥,从城墙之上开始向外延伸,架构,延长着他们前行的道路。 由于队伍是在城墙上出发的,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他们选择在空中即时架构一道桥梁,以供队伍通过。 最前方的队伍冲到哪里,桥梁便出现在他们的脚下,迅速凝固,以供后面的人通过。 这样一来,从空中之桥通行,可以避免人们走散,只要认准了脚下的白色桥梁,就不会像在地面上一样走到别的方向去。 当然,当队伍混乱起来,最外层的人们也会有被挤下桥的风险。只要掉到茫茫然的地面上去,基本就是死。但这并无办法,只能用这种方法方便整队的前行。 “叮咚!” 此时,冲出结界的所有队伍中玩家,都听见了这么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 【大型临时活动“跨海行动”已开始,你已成为“尖刀小队”的一名参与者。】 【获得临时buff(经验):在本次活动中,击杀海妖,将为你带来双倍经验值。】 【“跨海行动”胜利奖励:“普拉亚荣誉斗士”称号(称号效果:战力提升5%),参与者皆可获得该称号。】 …… 丰厚的经验奖励,足足5%的战力提升,让玩家们瞬间红了眼。 身上的胆怯退去后,他们立刻将视线投向了那一只只海妖,仿佛她们已经化作了诱人的经验包。 苏明安听到的系统提示,则与其他玩家有所不同。 …… “叮咚!” 【大型临时活动“跨海行动”已开始,你已成为“尖刀小队”的主力参战者、结界架构者、行动指挥官。】 【获得临时buff(经验):在本次活动中,击杀海妖,将为你带来三倍经验值。】 【获得临时buff(荣光共享):所有小队本土npc击杀的海妖,都将为你提供经验值,该经验值享有三倍经验buff效果。】 【“跨海行动”胜利奖励:“普拉亚救世英雄”称号(称号效果:战力提升8%)。】 …… 【npc(艾斯克)杀死海妖·辛西娅,exp+600(三倍效果)!】 【npc(艾德)杀死海妖·陆盈,exp+600(三倍效果)!】 …… 不断涌动的数字,跳动在系统面板之上,苏明安的经验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原本,这些实力远弱于他的海妖已经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经验,但在三倍经验和全体魂猎猎杀的加成下,他那原本定格已久的经验条,在此时如同坐火箭一般开始飞速提升。 这是他预料到的情况,并不会让他过于兴奋。 他更为关注的,是行动的结果,是海妖王的行动,这才是通关的关键点。令他人欣喜若狂的经验加成,对他而言更相当于小利。 前方,桥梁在不断架设。 而这支千人队伍,终于已经完全离开了身后安全的岛屿结界,离开了城墙,全体踏上了白色桥梁之上。 苏明安手中白光一闪,身后的结界小门立刻关闭。 这一下,这支队伍算是彻底陷入了海妖之中,再无回头的余地。 除了选择一路冲锋,一路冲到最外层的那道破碎结界处,他们无法回头。 呐喊声、嘶吼声、尖叫声让队伍内变得一片混乱,魂猎们还好,就算害怕也会奋勇杀敌,不至于大叫出声,那些只拿着铁锹鱼叉的居民是最混乱的,跑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但好在,敢于参与队伍的都是有点胆气的,即使身边全是密不透风的海妖,他们依然在往前走。 队伍一路前行,终于开始见血。 在最开始的如虹气势消退后,迎接他们的,便是几乎看不见天空的绝望。 四处,上头,下头,左侧边,右侧边,除了人就是海妖。 她们从四面八方,几乎无孔不入地扑来,总有人顾及不到身边,被挠出飙射的鲜血来。 “啊——!” 一个没来得及出剑的魂猎倒下,顿时引起一片混乱,他身边的魂猎倒是继续在战斗,但跟在旁边的居民却吓得尖叫起来。 血淋淋的,被咬断脖子的尸体就倒在他们面前,除了有人有跨越尸体继续跑的勇气,一些人已经吓得趴了下来。 “——不许停下!不许迟疑!出发前我怎么跟你们说的!跑!跑起来——!” 艾斯克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大喊。 他的声音极大,也佩戴了扩音器,声音足以让还在观战的人们都听见。 有玩家面色怪异,听着这个声音,他们想起了在跑一千米时体育老师的呼喊声。 但更多的人们体会不到这种幽默,他们咬着牙,继续跑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不跑没有别的办法,后面的结界已经关闭,他们无法返程。 除了低头,奔跑,祈祷,祈祷海妖不会盯上自己,祈祷自己的剑足够锋利,祈祷有强力魂猎为自己出手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们! 这种时候,单个的人太渺小了。 在这种足以轻易毁灭一支队伍的战场上,他们的个体战斗力已经被无限压低,能够在此时凭靠的,居然只有运气。 哪怕是战力两千的魂猎部长,此时都深陷海妖之群中,只管着清剿那些茫茫然的海妖,顾不上后面那些死伤惨重的居民。 人们渐渐化作了孤岛。 浓郁的血腥味,渐渐弥漫了整支队伍。 就连强力玩家们都人人带血,露娜更是发丝披散,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看上去极为恐怖。 那是刚刚她为了护住队友,强行出剑,被旁边突然涌上来的五只海妖同时咬上留下的伤痕。 一身黑衣,手持长刀的扶桑武士玩家日暮生,刀上全是海妖啃咬出来的细密刻痕,细数足有上百道。 仅仅只是一小段路程,便有上百只海妖在他的剑上留下了印记,其中只要有一下咬在他的脖子上,他就已经走不到这里。 遥控军团公会的榜前玩家方圆仪,手里的遥控器几乎被他捏烂,他召出的三个飞行机器人还没来得及射击就毁灭在了海妖群中,她们一爪一个,就将他的宝贝全部撕成了机械零件。 他咬着牙,无比心疼自己的机械宝贝们,但这种时候,就连他也无法回头。 除了祈祷身边的npc够给力,能够及时支援他之外,他没有别的应对方法。 ……而相对于这些还算有战斗力的榜前玩家,那些拿着铁锹鱼叉的普通居民npc则更惨。 他们即使心里有了准备,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害怕。看着身边原本朝夕相处的同伴受伤、断腿,倒在地上哀嚎,他们却只能向前跑,看着同伴去死……这种心理负担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好在他们是普拉亚居民,是活在斗争与血中的普拉亚居民。 夜间与恐怖种族的战争,给他们的和平生活蒙上了浓厚的阴影,让他们有了见过鲜血的决心。 海妖在空中、在地面、在他们的头上、身边咆哮着,桥梁在她们的怒吼中颤颤巍巍,她们的身躯如同蓝海,无穷无尽。 从那道遥远的海平面上,她们滚滚而来,铺满了一整条的地平线,让人们渐渐看不见了头顶上落下的冰雪。 此时,只要人们一抬头,就全是海妖恐怖的,长着尖牙的大嘴,只要一伸手,就有无数只海妖扑上来,想要将其撕裂分食。 一些人已经紧张慌张到出现了耳鸣、头晕的症状,浓郁的血气萦绕在他们鼻尖,身边动不动就有人惨叫倒下,滚烫的鲜血喷上他们的面颊,这种随时处在死亡线上的恐惧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心灵。 在这种时候,单个的人,在灾难面前,显得太渺小了……只要被一群海妖同时盯上,基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就连魂猎也只能在杀死其中两三个后,被冷不丁地咬断脖子。 他们的死亡,为后面继续奔跑的人争取了片刻的时间,而后后面的人又被盯上,被围攻,被杀死……又为更后面的人争取了时间…… 海妖的数量远胜人类,又几乎源源不断,即使杀了面前的,后面还有等待扑上来的两只、三只、数十只……她们如同卷卷而来的波涛、瀑布、海浪,完全不给人片刻的喘息时机。 整支队伍,已经成为了一支接力赛般的队伍,而让他们奔跑的态势足以延续的……是一具具倒下的尸体,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谁死了都不要管!谁受伤了,腿断了,走不动了,都不许管!踏过他的尸体,绕过他的身体,继续跑!冲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来,不然都得死!不许停——!” 高昂的呼喊声,回响在整支血色弥漫的队伍之中。 他们身后,白色的桥梁闪着些微的光泽,桥梁之上,是一路倒下的尸体,几乎血流成河。 血色流淌在他们的身上、脚下,渐渐将桥梁染成绯红。鲜血顺着桥梁流淌而下,如同从空中灌下的血色瀑布。 苏明安跑在最核心的人群之中,此时,他的位置依旧安全。 npc们用生命护住了他。 三百九十九章·“你不是我的狗吗?” 谢路德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手里的剑柄,他似乎很想出手,保护那些他热爱的居民们。 “不许出手。”苏明安发出了行动后的第二道命令:“哪怕你有能力救下一人,哪怕你有能力带领身边的人,冲出一段距离,哪怕你有能力对倒下的人伸出援手……” 苏明安将扩音器别到一边,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传出去:“——你都不许出手。” “啊——!” 一道热血喷了上来,核心层也被海妖突入,一名魂猎的鲜血洒在了谢路德的脸上。 “……队长。”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这么一句。 魂猎的尸体倒在他的脚边,他没有停留,几乎像踩在尖刀上一般,继续艰难地踏出了一步,将那人的尸体甩在身后。 在看见这般惨烈的景象时,他的喉咙像沙漠一样干涸,嘴里仿佛着了火,他甚至觉察到了弥漫在嘴中的,血的味道。 只要他使用一点光明之力,就能救下一个因为断肢而无力行走的居民,只要他凝聚能量出剑,就能挡下一只扑向他人脖颈的海妖……他明明只要伸手,就能救下很多的人,在他人眼中生与死的天堑,在他眼中都不该成为问题才对。 他是正直、仁慈、善良的光明骑士,生来极具荣誉感,为保护民众而生,但现在,他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他的眼前,却要他无动于衷。 这比刀刃砍在他的身上,还要让他痛苦。 “你不能出手。”苏明安的语气无比冷静:“你的光明能量不能及时恢复,必须一直保存,等到最终与海妖王决战时使用——所以,哪怕你看着人死在你眼前,你也不能出手。因为一旦大战打响,你的每一点能量,都是压制海妖王的利器——而一旦海妖王不死,你曾经救下的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我,你懂吗?” 谢路德深呼吸,似乎想平静下来。 但此时,他吸进去的,全是血的味道。 “你的手怎么了?”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他的掌心还包着一块布,颜色是黑红色的,很明显,那都是谢路德不断渗出的鲜血。 “之前在救林音小姐时,对抗海妖王时,留下的伤。”谢路德说。 海妖王在之前冒充了诺尔,想要骗走林音,那个时候,他双手接了她的一爪,伤口到现在都无法愈合,一直在冒毒血。 “这个没关系。”苏明安说:“诺丽雅的红玫瑰能够为你重塑身体,治愈之前的一切伤势,只要你保证自己灵魂别中招,就没事。” “……”谢路德没有回话。 他在意的,逐渐已经不是能让他成为玩家的道具红玫瑰。 此时,他看着这些被屠杀的民众,只觉得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不能出哪怕一剑。也救不下哪怕一人。 因为他无法确定,他现在耗费的每一点能量,之后是否会成为压垮海妖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身为光明骑士, 他不能行骑士应行之事。 他忽然感觉很难过,很后悔,似乎,有着什么东西,依然停留在这里,需要他的守护。 ……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70%】 …… 蓝色的海妖笼罩之下,最外层的结界遗址正在越靠越近。 经过地狱般的十五分钟,原本浩浩荡荡的千人队伍,在此时已经缩减到了原先的一半。 数不清的尸体倒在正在不断架构的白色桥梁之上,鲜血将其染成透红。 而其中,如果细数,就会发现,死去的魂猎数量几乎与居民相当,明明居民的数量远多于魂猎,魂猎才是最该于这种乱战中幸存的群体。 但偏偏,魂猎的死亡概率远高于普通居民。 站在高处观战的人们,已经有人开始哭泣。一千到五百,这是极为显眼的数量之差,他们无法确认,自己的亲人朋友是否已经死在了那场长线战斗之中。 但现下看来,队伍的行进状况良好。距离终点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队伍人数还剩一半,现下看来,抵达已成必然之事。 站在王城城墙,利用远视技能眺望远方的雇佣兵玩家西里斯收回视线。 “我开始后悔我没有参与其中了。”他向着旁边的大老粗队友半开玩笑。 “是啊。”队友点头:“我听说了任务奖励了,5%战力加成的称号,双倍经验。二分之一的死亡率,我觉得可以接受。以我们的实力,肯定是活下来的那一半才对。” “露娜他们都活着,我们要是参加了,肯定不至于死在路上。”旁边的女性队友说。 他们面面相觑,而后有些遗憾地叹息,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踏上那片城墙。 “应该相信第一玩家的,他那番演讲一说,我都想上去了。”旁边一起站上城墙的玩家小队说。 “我是怀着警惕心理,我想他居然需要那么卖力地演讲,居然需要这么强力地鼓动他人的情绪,那么这个跨海行动一定很坑爹,以至于需要他这么发大招……但我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一次例行演讲而已。”一个绿头发的潮女说。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他只是想鼓励战前士气吧。”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他们都冲出去这么远了,我们来不及跟上了。” “唉……” 此前,他们觉得这次行动还要诱饵和炮灰,需要那么天花板战力的魂猎部长全部出马……那一定是个十死无生的任务。但现在看见还活着一半人的时候,他们立刻就把自己代入了活下来的人中。 世界游戏,副本难度依次递增,一旦前期没有及时利用每一点,没有及时积累好实力,后面就会形成恶性循环,遇上的任务越来越难。 他们遗憾自己错过了一次提升的好机会。 …… “叮咚!” 再一次听到升级的提示,苏明安此时已经升到了三阶八。 副本并不鼓励玩家靠刷怪获得经验,它更鼓励他们搜寻线索,通过走剧情、完成任务收割经验,所以杀怪物,系统给的经验并不多。 但即使不多,在这般的经验加成下,也让他在短短十五分钟之内,急速飙升了两级。 风险伴随着机遇,副本系统一向如此。这趟路走得有多难,给他的提升就多大。 他不知在这个副本完美通关后,自己能否提升到四阶。 一步先,步步先。 如果自己在第八世界开始前提升到四阶,那对于其他的所有榜前玩家,他都会享有绝对的阶位压制。如果第八世界是巅峰玩家竞技类世界副本的话,提升到四阶,对于自己的决胜会相当有利。 在这期间,他也收到了林音的消息。她说她拥有气息追踪的技能,在东区感受到了谢路德的妹妹。 苏明安已经打算,等这次行动结束,就去带谢路德找他的妹妹。 “苏凛大人!” 一旁,全身鲜血的朵雅挤入了核心圈。 她所在的居民层已是一片乱象,比起之前要显得松散很多,毕竟死了很多人。 她现在的重心已经不放在管理他们之上,居民们已经起到了足够吸引火力的作用,现在更多靠的是魂猎的防御。 “前面,我听不到卡洛查的动静了!”她指了指她挂着的扩音器和耳麦,满脸焦急。 她已经注意到,最前方,那个沉默寡言的魂猎部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海妖群中。 “我怀疑他是掉队了,或是奔跑速度慢了,混进人群中了,以他的实力,应该不会战死在刚刚的路上……现在路程也近了,一切都很好,我们是不是该修整一下,在队伍中找找……”朵雅满脸焦急。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他握住脸侧的扩音器,将扩音的那一边靠近自己的嘴。 “继续前进,不许停留。”他说。 他的声音很平静,在一片厮杀声中却格外明显,在传出去之后,那原本有些停滞的队伍立刻加快了速度。 “苏凛——你——”朵雅连“大人”的敬畏都丢了。 “卡洛查死了。”苏明安回答她。 她那涨得潮红的脸一滞,而后,崩溃和不可置信,同时浮现在她的眼中。 一滴极快的泪水从她的眼角垂落,很快掉落在铺满鲜血的桥梁之上。 “在这种情况中,再强大的人,也可能被冷不防的攻击杀死。”苏明安说。就在五分钟前,他亲眼看见卡洛查因为冲得太快,被三只海妖咬住了后脖颈。 哪怕卡洛查是有一千多战斗力的部长,能够瞬间杀死面前的十数只海妖,在致命点骤然被攻击时,他也无法挽回自己流逝的生命。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尽快,如果你再死去,我们的战线会近一步被缩减。”苏明安移开扩音器。 每一个高战力者,都是维持这道防线的一块砖。 一旦其中有人死亡,就必须有其他的砖用生命填补,或是直接压缩防线,让危险近一步逼近。 卡洛查已经死了,连s级魂猎艾德都不见身影,不能让朵雅再因为失神而死了。 如果整支队伍因为寻找谁在这里停步,那更是愚蠢的行为,只会使得这场厮杀持续更久。 人力有时尽。 时间拉的越长,填上去的,不是什么轻巧的东西,是沉甸甸的生命。 苏明安知道,身为指挥者,他可以在战争前投入狂热,用自己激烈的情绪引动他人的热血。但在战时,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 一些人是不能死的,一些人是可以死的,而一些人,他们是必须要死的。 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指挥者只会有一个目标,就是胜利。 他先天性的职责,便是引导他们的动向,安排他们的结局,牺牲该牺牲的,保下该保下的,让整支队伍得以在灾难中延续。 如果因为心软,就偏移了原本的抉择,那这不叫感性。 叫失责。 叫渎职。 是不顾所有人生命,拖着所有人去死。 而此时,一直跟在旁边,法力已经将近耗尽的影,身子忽然一晃。 一道比平常更强大,身形更凝实的变异海妖,猛地拽住了他的腿,在巨大的力量差下,影直接被这一下拉倒,顺着旁边的桥梁掉了下去! “——琥珀!” 还没离开的朵雅看见了这一幕,她一张满是血痕的脸差点悲伤到变形。 影被这一下拽走,脸上倒是没什么惊慌的表情,在下坠之时,他还朝着桥面上的朵雅一笑。 “再见了,朵雅大妈。”他笑得很自然,像没意识到掉下去必然会死一般。 很快,无尽的海妖,便如疯了般地扑了上来,期间连两秒时间都没有,瞬间隔绝了朵雅向下往的视线。 “琥珀啊——救救琥珀啊!他是魂猎首领,是强大的对敌力量啊——” 朵雅的眼泪飙射而出,她一剑砍翻旁边的海妖,一边朝着苏明安高声恳求,漂亮的五官几乎扭曲成一团。 “苏凛大人,救救他啊——你可以救下他的不是吗——你可以——” 满脸泪痕,哭得极其狼狈的她,对上了苏明安一双近乎漠然的眼睛。 影的法力值已经耗完,速度和体力也渐渐跟不上队伍。就算影不死,苏明安也不会再去管他的死活,现下对他而言正好。 这只是个技能而已,是他通关的助力,死了还可以再召,他不至于分不清主次。就连他自己都可以为了通关而死上无数次,更别说影了。 在战斗中死亡,本就理所应当。 但朵雅不知道,她只觉得苏凛随便就放弃了一个魂猎的首领,甚至,在耽误的这段时间里,队伍已经继续前行,影下坠的位置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正想说话,却看见正在奔跑着的苏凛全身一震,眼中显现出极为明显的痛苦,像是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般。 血丝涨红在他的眼里,他的全身生理性地颤抖,险些在奔跑中滑倒。 分身死亡,本体同步传导痛苦。 影死亡的痛苦,他自己也在承受。 这一刻,操控着这队人命运的他,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唾弃的郁金香公主,对他说过的话。 …… 【苏凛,你看过的悲剧太少了,你并不理解我所做过的一切。】 【普拉亚的形势并不宽裕,所有的战斗,都是必要的战斗,一旦避免其中一场,只会用更多的牺牲去填。】 【他们的死亡不得毫无意义。】 【因为根本就没有,可以靠‘不牺牲’而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办法。】 …… 【我统帅他们。】 【我细心安排他们每一个人的结局。】 【只有这样——所有人才能为了一个明天而努力。】 四百章·“谢路德,我诅咒你。” “我数三秒,不回到你的位置,我会直接处决你。”苏明安竖起手指:“三……” 朵雅一咬牙,直接回到了原位。 她知道自己再继续下去就是无理取闹,耽误了这些时间,琥珀已经必死无疑,她已经救不了他了。 队伍继续前进着,奔跑在这条生命架构的桥梁上。 身边,谢路德已经选择了低头,不看那些被海妖袭击的人们。 血色洒在他金色的发上,那都是他爱着的人们的血。 人们睁着麻木的眼睛,挥着几乎僵硬的持剑手臂,丢掉手里没有子弹的枪,宛如行尸走肉般跑在这段生死的道路上。 直到—— “——看到结界了!快到了!” 最前方,艾斯克的一声高呼,一瞬振奋了整支士气极为低沉的队伍。 此时,队伍已经削减到了原先的三分之一,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死在了身后的那一道染成血色的天空之路上。整支队伍团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由于战力减少,战线已经快维持不住。 他们抬起头,望见那几乎近在咫尺的结界遗址,虽然那道神赐的结界已经破碎,却还泛着一层隐约的金色光泽,等待人们去修复。 此时,那金色的淡光,在他们眼里,几乎与天堂的光芒无异。 苏明安的直播间里,弹幕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 【终于到了,我的妈呀……】 【这一路看得我心脏怦怦跳,饭都吃不下,这血直直往屏幕上飙,太吓人了……】 【这还与平常的血腥电影不同,是完全真实的,我第三视角都看得害怕,更别说第一视角的玩家们了。那尖叫声,那血腥味,真的能压垮一个人的。】 【好可怕,我开始明白我和榜前玩家们的差距了。看!黄玫瑰之剑和遥控军团的玩家们都还活着,他们好勇敢……】 【别说玩家,玩家还会复活,但npc却是真的会死的啊!他们应该是最害怕的,但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刚刚那个白头发的魂猎,为什么会为了救一个不认识的人扑上去……明明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想你不会明白了,向普拉亚的魂猎致敬。】 【向普拉亚的魂猎致敬+1】 【+2】 【向这些敢于登上城墙的居民致敬。】 【向这座名为普拉亚的岛屿致敬。】 【这一路真的震撼,换我分分钟吓趴,这些农民渔民竟然奔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 【我开始理解这些世界的人们与我们,到底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了。它并不是体现在世界类型和故事背景上,而是体现在这些人的精神里的……】 【你看谢路德不也是一样吗?就算他拿了红玫瑰,之后成为了玩家,和我们这些玩家也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有绝对性的差距……】 【……】 弹幕热切地期盼着那道结界越来越近,苏明安的注意力却越来越集中。 这一路上,他过得也并不平稳。海妖在无差别攻击队伍,即使他处在安全的最内层,海妖却是从头上攻击的,他也有被攻击到的风险。 不过好在,他身边的魂猎都是最勇敢、最训练有素的魂猎,s级魂猎克里斯蒂也一直在保护他,他和谢路德这两个最关键的人物,身上都没有伤,依然是满状态。 队伍中,不少人还在说闲话。他们都是些强力玩家,一直活到了现在,看着一直被层层保护的苏明安,心里就忍不住冒酸水。 “……他可真轻松啊,从开始到现在。” “嘛,这就是受主办方青睐的好处了。你看那些npc,一个个,围着他转,不知道他的特殊身份有多吸引人呢。” “这也是人家的本事,没什么好议论的。直接战力还是npc帮助,都是玩家可以借用的手段。你们一群不弱的玩家,在这里抱怨这个,掉不掉价?” “……哼,我就是心里不平衡罢了,说还不能说了?” “是啊。即使知道这是人家本事,抱怨几句也可以啊。我就是看不惯有人明明一身战斗力,却要缩在npc保护里,拿其他人的命去护着他的行为啊。有什么不行吗?” “呃,虽然但是,你们挺酸的。” “卖柠檬啦,十积分三斤,玩家现产哈,先到先得——”有人听乐了,干脆开始吆喝起来。 这是玩家的天性。 在知道自己不会真死的情况下,即使害怕死亡,还是会保留一些优越感。 这导致了他们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有人极其不符合氛围地开始抖机灵。 但这些也将到此为止了。 队伍即将到达,一直未现身的,最可怕的危险,即将出现在他们眼前。 “苏凛大人!靠你了!” 艾斯克在前方高声叫喊,这名杀得很爽快的魂猎部长此时身上满是伤痕,手中佩剑也满是破裂的痕迹。 事实上,这支队伍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满身鲜血,武器将近破碎。 他们已经几乎被逼到绝境,人数快速缩水,站在城内观战的人们已经几乎看不见这支陷在海妖中的队伍。 如果结界再不到达,这条路再长一点,他们真的会全军覆没在这条路上。 苏明安此时已经升级到了三阶九,这一路,他的经验条简直是坐火箭式的提升。 他没有再节省法力值,在目测距离足够后,他立刻空间位移。 他位移到达的位置,正是整支队伍的最前方,脚下没有桥梁,身边没有魂猎保护。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层层海妖立刻盯上了远离大部队,仍在空中的他,顿时闻风而动。 “我靠!那家伙疯啦!”说闲话的玩家傻眼了:“脱离npc保护,他不第一时间死翘翘?” “人家是去修复结界的,白痴。” “这么莽,该说不愧是第一玩家吗?”其他早已不满的玩家立刻跟上输出。 这支队伍中,其实有不少都是冲着苏明安来的,并非纯粹为了利益和经验。他们怀抱着的,只是纯粹的喜欢和崇敬。 听着其他玩家编排第一玩家,他们早就不满,只是想等着苏明安打脸,才忍到了现在。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形势怎样危急,第一玩家总会赢的。 他总会赢的。 他不可能输。 他们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像相信着一个被证实的定理。 “看你们像小丑一样跳,蛮有意思的。”手持长刀,面上有一道深深血痕的日暮生掠过这群玩家,语气极淡。 “小丑。”露娜紧跟一句,银剑刺死一个扑过来的变异海妖。 “嘿嘿,给我听笑了,一群小丑。”拽着个破碎遥控器的方圆仪躲在朵雅的支援下,一边乐呵呵地嘲讽。 他们几人都无比庆幸自己跟上了这班大车,跟上了第一玩家的队伍。这一路,虽然惊险很多,但经验却是实打实的,走这条路,对于他们后续的行动都有不小的好处。 “我想,在之后世界的战斗中,我们可以与第一玩家短暂组队一番。”露娜的队友提议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露娜眼中带着欣赏:“他敢领导这支队伍,肯定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我敢打赌,这支队伍中的所有受益玩家,都会对他抱有好感。包括那个拎黑刀的扶桑男,还有那个玩玩具飞机的家伙,他们似乎实力都不弱——第一玩家居然学会联合他人,学会玩心计了吗?真令我意外。” “这是个好的改变。”队友说。 “是的。”露娜笑着说:“是个能让我更信任这个家伙的,对于整个世界,都算极好的改变——第一玩家成长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乐于看到这一幕。” …… 苏明安位移进一群海妖之中,成了她们眼中诱人的一块肉。 他神情未变,任由自己直接下坠,手上亚尔曼之剑瞬间出剑。 明状态下的剑类专精自动带动他的身躯,而与此同时,他的身旁,出现了与他同步下坠的影。 这就是他在影死后,一直不召唤分身的原因。他需要在这个时候,利用影的能力直接清场。 “刚刚,好痛。”影一被召唤出来,见此情景,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好狠心,见我没法力值了就直接扔吗?” 苏明安没理会他,直接下达了使用空间震动的命令。 他现在精神无比集中,要时刻注意随时可能出现的海妖王,根本没心情理会影诡异的幽默感。 “轰——!” 剧烈的震动,出现在他的身后,影的一下空间震动,清空了在他头上的海妖,而苏明安直接转动身体,后背朝上,正面朝下,往下直直坠落—— 手中的长剑连斩,在下方聚集的海妖被他硬生生砍出一条道来,亚尔曼自带的200点真实伤害效果极为恐怖,在这群攻高皮脆的海妖身上宛如秒杀利器。 终于,在人们的尖叫声中,他靠近了下方那片结界的遗址。 他伸出手。 背包中,摆满了的资源之石纷纷出动,化作白光,浮现在他的手上。 在这些石头能量的帮助下,一道崭新的,白色的结界,渐渐在他的眼前显现,从低至高,缓缓升高。 剧烈的结界建设能量波动,吸引了海妖的注意,她们纷纷放弃了桥梁上拼死抵抗的三百人队伍,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保护苏凛大人——” “保护苏凛大人——” “冲锋——!” 一道道高声的命令,传递在队伍之中。只剩下强力魂猎和强力玩家的队伍立刻四散,白色桥梁迅速延展,成了一条下滑的道,所有人能从高空中冲下。 这一刻,他们也如同一道白色的洪流,冲过海妖组成的海,像倒悬瀑布一般飞流而下。 终点,到了。 “小心后面!” 艾斯克几乎如一头脱缰的疯马,永远冲在第一线。他的身形在桥面上一晃,就出现在了正在建立结界的苏明安身边,为他挡下了旁边海妖的攻击。 苏明安面前,白色的结界正缓缓向上升着,莹白的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附近的海妖被这光一照,像是被腐蚀一般大叫起来,声音沙哑痛苦无比。 但她们仍像不惧死亡般扑了过来,以一种燃烧自我的态势,要阻止苏明安建立这道结界。 对于她们而言,这也是一场种族之战。 如果不杀死这个正在建立结界的人类,等待她们的,也是资源耗尽后的死亡。 而在这场“苏凛保卫战”中,艾斯克明显感觉到了虚弱,就连一旁的老爷子克里弗都开始大喘气。 “苏凛,我跟你说,这次行动结束,你可一定要请我吃烤肉。就算你是曾经的苏凛也一样,我可不会放过一个可能做我饭票的人——你看,我这一路上返回去,帮你挡了多少次攻击,连点血都没给你溅上,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为了这次战斗,我连我的宝贝铁环铁圈都丢了,那可是我找高级铁匠定制的……” 艾斯克一边挥剑,一边靠说话在转移注意力。 “不行,越想越气,回去我一定要登上城墙,把我的宝贝找回来,那可都是我‘时尚’的证明……” 他喋喋不休。 如果再不说些话,他就快要被耳边海妖的尖叫声逼疯了。 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魂猎们已经普遍坚持不住,甚至出现了累死在路上的人。 “回去再说。” 苏明安的视线紧紧盯着正在升起的白色结界,根本没空理艾斯克这个脱线青年的强请强吃行为。 忽然,他收到一则好友提示。 “叮咚!” 这种关键时刻,他本来不想看,但想到几个好友都是靠谱的人,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发一些影响他的无聊信息。 他迅速点开好友界面,低头。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旁边艾斯克痛苦的声音。 温热的血,在此刻终于洒上了他在这一路上,一直被保护得很干净,未沾上血迹和伤痕的脸。 …… 【林音:海妖王在你们头上。】 …… 苏明安抬起头。 透过那道缓慢升起的结界,他看见,一抹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透明的身影,正漂浮在他们这支队伍的上空。 …… 【boss(海妖王),战力:3500+】 【己方战力团(团长苏明安,团员共42人)综合战力:2600+】 【当前胜算对比:1.29%】 四百零一章·“没有战争的世界。” 在海妖王挥下那道爪子的一瞬,她的身形瞬间由透明转向深红。 鲜血在她的指尖炸开,顺着她的手臂流入体内,浓厚的血色在她的身上开始流转,衬得那双火红的眼睛愈发深红。 “艾斯克——!” 克里弗近乎沙哑的尖叫,响在海妖的尖叫声中。 但他的身边,哪还有什么叫嚣着“请客”的黄发青年? 化为碎末的血肉,掉落在海妖王惨白的指甲间。 此时,那在地上散着的,在空中飘着的,几乎都是艾斯克。 他已经不见了。 在海妖王的控制下,那些狂乱攻击着的海妖更具智慧,其中,甚至出现了几个凝实身躯,与人类无异的海妖,一瞬间打了整支队伍一个猝不及防。 影立刻上前,灌注了全部法力,在海妖王身上猛地发动了空间震动—— 【hp-1980!(削弱!法术抵抗!)】 …… 一个堪称惊人的数字跳出。 但很快,一处堪称绝望的景象,出现在了所有还存活着的玩家眼前。 海妖王的血条,在掉落了四分之一后,奇迹般地又跳回了满值。 玩家们猛地想起了海妖王的设定。 她可以在海妖之中恢复生命,只要海妖不死,她便不灭。 “叮咚!” 清脆的提示声响起。 【请注意:*海妖王为世界副本特殊boss,几乎不可杀死,请避免与其正面战斗,抓紧时间建立结界!】 …… 【由于海妖王的出现,任务难度升级。】 【额外附加奖励:若结界成功建立,所有参战玩家,将获得一件品级至少为红级的成长型装备(最高可至紫级)。】 …… ……红级装备,还是可以提升至紫级的红级成长型装备。 听着这么变态的奖励,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立刻意识到了任务的难度。 紫级装备,金字塔最顶层的装备品质,到现在依然是玩家们馋得流口水的东西。 即使是苏明安,现在也就一共拥有两件非武器的紫级装备,一个是第一世界世界棋盘上获得的极光之戒,一个是明辉世界里杀死圣启得的未来之心。 从获取难度上,已经可以窥见紫级装备的稀缺。 ……它居然在这里,被用作一个人人都可以拿到的奖励。 在场的玩家大多是聪明人,很少有白板玩家坚持活到现在。 有人立刻捏碎手里的传送卷轴,选择离开这里。 哪怕前功尽弃,他们也知道,丰厚的奖励代表恐怖的难度,他们宁可前功尽弃,也不要一同陪葬在这里。 一道道传送白光在队伍中亮起,已经有数十位幸存的玩家当机立断,选择立刻离去。 能存活到现在,他们早就学会了抉择和果断。 但,有的仍有信心的玩家,选择了留下。 露娜便是其中之一。 “第一玩家!你专心建立结界,我们负责拖住她!”她高声喊道。 所有人都知道,目前,战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只要坚持到这个结界建立起来,只要负责建立结界的苏明安不死,他们就一定能成功…… 在她的高声大喊中,海妖王又一道利爪拍下。 这一次,她选择的目标是白发苍苍的老爷子克里弗。 克里弗也注意到了这一爪的方向,他身边的空间却像定住了般,不让他移动,他那因愤怒而涨到通红的老脸闪过一丝决绝,似乎想要在这里英勇就义。 “来吧,该死的家伙!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鬼东西变的,但普拉亚的荣光——绝对不会在这里断绝——!” 他高声怒吼,声音一瞬穿破了海妖的鸣叫。 那只爪子,却在此刻忽然停了。 海妖王那原本被杀意和嗜血冲动布满的血红眼睛里,忽地闪现出了一丝清明。 “普拉亚的荣光是我——是我一代代铸就的——是我——!”她忽地尖叫起来,声音如同声波攻击,让人不禁捂住了耳朵。 “我的王土不需要你们的踏入,我的故乡不需要你们的拯救!你这听从于苏凛这个谋反者的家伙,你如何能看到普拉亚的未来?你如何理解普拉亚如今的繁荣——!” “生存或者灭亡,那都将是我们的宿命,我是王室的唯一继承者——!” “普拉亚建立在几代人的牺牲上,包括我的父辈们——可你口中的那些一代代的人们,他们——全都是我!” 高声的尖啸,覆盖了整片普拉亚。 还在战斗着的魂猎们,听懂了她语中之意,他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开始扭曲。 就连原本做好赴死准备的克里弗,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僵硬。 他抬头,看着那抹血色的海妖,看着她的身形由虚幻变得凝实,那五官线条渐渐变得明晰…… 他看见了她穿着的,破碎了的宫装长裙。 “……公主,郁金香公主啊。”他认了出来,轻声唤着,全身都在颤抖,语声在海妖刺耳的尖啸中濒临破碎:“……你真是,做了个最愚蠢的决定。” “哗啦!” 一声溪水般的声音响起。 蓝色的,虚幻到快要消失的海妖灵魂,出现在了苏明安的身前,为他挡住了来自海妖王的音波攻击。 看到苏明安,看到苏凛,已经渐渐快失去理智的公主海妖王,露出了近乎狰狞的表情。 “——苏凛!” 她近乎疯魔地大叫起来,声如雷声滚滚,其中汹涌而出的愤怒,足以让每一个看不见战场情况的人都听出。 “——苏凛!” 她双目涨红,如同饥饿的头狼,手中惨白的指甲如同利刃,已经恨不得要将他撕成碎片。 “——苏凛!” 她的身上,血色的火焰汹涌而起,伴随着一股压着人喘不过气的气势。海浪翻飞,耳边的噪音污染几乎能压垮一个人。 苏明安微微皱眉。 这群人,表达愤怒时为什么总要高声呼喊他的名字?似乎声音越大就会越有效一般。 “听见了。”他说。 “——你这卑劣的!抢夺我领土,背弃神明的叛逆者,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会好的,我热爱着的这片土地,它们还是我的——!”她近乎疯狂地咆哮着。 “卑劣?苏凛可比你伟大多了。”回应着她,苏明安的语声却极淡:“舍不得死亡,而选择剥夺他人生命的郁金香公主,你灵魂腐朽的味道,整片普拉亚都能闻见。” 他想起了死在无人巷子里,死在垃圾堆旁的苏凛。 他的死亡,只有继承他名字的米迦尔得以见证。他是引导了云上飞艇,又唯一从云上城下来的永生之人,他本应迎娶喜欢的女孩,过上被群众簇拥、敬仰的,不死不灭的,近乎神明一般幸福的一生。 但他却死了,主动选择了死亡,选择了“不以自己活着”为第一要义的“永生”。 相对比之下,这个曾经在飞艇出发前哭着喊“对不起”的公主,此时灵魂的恶臭太过明显。 就算她不舍得去死,也可以选择退位。 在明知自己灵魂腐朽的情况下,仍要霸占着王位,施行一些让民众困苦的政策,使罪恶的奴隶酒馆在普拉亚盛行。 嘉尔德家庭的困苦,恶意盛行的奴隶买卖,被迫同流合污的十三街寡妇…… 人们都快活不下去了。 她居然还自诩为普拉亚的合格引导者。 甚至,她还拿人们的灵魂做实验,吸取别人的,丰富自己的。连不少玩家都惨遭毒手。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这个该死的侵略者!苏凛——!” 被狂躁的恶意冲击,她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甚至快渐渐分不清苏凛与苏明安之间的区别。 在这时,她眼光一扫,忽地看见了曾经对她无比忠诚的光明骑士。 “谢路德!”她的利爪高高举起,面上似乎又现出了点属于公主的骄矜:“——你不是忠诚于我的骑士吗?你不是说你要一辈子效忠于我吗?既然是我的骑士,我的狗,那你就给我杀!杀了苏凛!我命令你——杀了我眼前的这个渎神者!卑劣者!” 她此时看过来的目光,有着前所未见的渴望。 是孤注一掷的命令,是人性残留的挣扎,是身为王室公主,最后一刻的骄矜。 像是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她的脸因为极度愤怒和激动而扭曲,对着曾经最为信任的骑士,下达她濒临绝望的命令。 她要让人知道——还是有人信任于她!还会有人效忠于她!即使,即使她变成这个样子,即使她堕落至此,还会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这一边,为她举剑! 他是她的骑士啊!骑士就该效忠主人,直至生命的终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更何况,谢路德只是个nppc,只要她命令他,他就该为她付出一切才对,这是不容违抗的设定才对! 她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大脑高速运转,眼前已经一片朦胧。 但即使这样,她依旧在紧紧盯着站在桥面上的那位未曾拔剑,身上未沾鲜血的骑士,望着他身上,那一身她亲手赐予的王城骑士团团长的金甲。 他的金发在风雪中微微飘动,一双莹绿的眼,翡翠似的,总是满含深情地注视着她,像他的全世界只有她一般。 这样的他,多好看啊。 骑士守护公主,击败妄图倾覆王土的恶龙苏凛—— 这才是故事应有的结局才对。 …… …… ……可她为什么看见那位光明骑士的眼里,出现了对她从未展现过的鄙夷和怜悯? …… “公主。”谢路德轻声开口。 他裹住了手掌心的,黑红色的布,将上面的伤口遮掩住。而后轻轻地,拔出了配在腰间的骑士剑。 拔剑声清脆,在一片海妖的尖叫声中,敏锐地传递到公主耳中。 “曾经我劝过您,不要一错再错了。”他说。 郁金香公主望着他,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而曾经无比听她话,如同提线傀儡一般的骑士,对着她,突兀地举起了剑。 剑尖对准,寒光刺着她渐渐湿润的眼。 那柄剑,她清楚地记得它的规格。 剑身长约三尺半,宽度约一寸,直而具有两刃,环有刻着王室徽纹的剑柄。 那是她亲手授予他的剑。 “……但现在您杀了那么多的人,掀起了这场灾难,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我宁愿,违背身为骑士的‘设定’,效忠于自我的思维——公主,我不再是你的骑士,我是独立的‘人’。”谢路德轻声说着,将视线看向苏明安。 “队长。”他说:“只要我的灵魂还在,诺丽雅的红玫瑰,便可以修复我的身体,对吧?” “是。”苏明安说。 “那便把我的身体,先暂时献祭给你的海妖灵魂,让我击败公……击败郁金香吧。”谢路德轻声道。 在说出这一句话时,他握剑的手都在抖,心中一抹疼痛的火焰在奋力地跳动,似乎想从他的喉咙窜出。 最优秀的骑士,哪怕面对最邪恶的敌人,他持剑的手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能动摇他的,唯有骑士的意志。 ……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75%】 …… “愿黑松长青,愿普拉亚长存,愿理想闪耀如初,愿长剑锋芒如故。” 站于王室高台上的高贵公主,单手持剑,剑尖搭在下跪骑士的右肩。 “只为正义与公理而战,绝不为财富,也绝不为自私的理由而战;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以温柔对待软弱的人,但要严惩邪恶之徒。” “承荣而生,载誉而死,心如吾剑,宁折不弯。”下跪着的光明骑士,双手接过了她递来的剑。 他一片莹绿的眼里,是找寻到此生希望的安然: “——赌上这把剑的荣耀,我会守护你到最后。我的效忠者,我的主人,我的归属。” 金发的少女,在授剑后,缓缓走下高台,单手玩笑性地摸上了他金色的发。 骑士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别这么见外,你是我的骑士,我亲自授剑的骑士。”公主说。 “公主,我……” 骑士有些不解。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我想想……”少女轻轻一笑。 厅堂的光辉照耀,她的笑容如蔷薇般端庄美丽: “你就叫我郁金香吧。” …… 四百零二章·“你是我见过最称职的光明骑士。” 【苏凛。】 【……如果不敌,如果无能为力,那便将他们的灵魂交给我吧。】 【我的客人,我会为你做到这一切,我会帮你拯救普拉亚的——而仅仅只要一个充满神性的灵魂。】 …… 蓝色海妖充满诱惑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苏明安耳边。 “海妖,谢路德符合条件吗?”苏明安问。 在谢路德渴望的眼神中,蓝色海妖点了点头。 “他是……符合要求的,具有神性的灵魂。”她轻声说:“难得,这还是我一路见到的,唯一一个符合要求的人。” “因为他是勇者。”苏明安已经渐渐明白,这个所谓“一定能在灾难来袭时力挽狂澜”的勇者,在这次灾难中起的是什么作用了。 海妖以人类的肉体和灵魂为食,并能以此强大自身。 如果只是将谢路德的肉体献给海妖,保留灵魂的话,红玫瑰仍然能为他修复身体,等于稳赚不赔。 一旁,红色海妖王公主已经再度失去了理智,惨白的利爪猛地拍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狂躁的海妖群也如疯了般的冲向幸存的人们,一时间死伤惨重。 一直忍着不出手的谢路德知道,到时候了。 “快!队长!”他大喊。 “……你们要选择,只向我献祭身体吗?”蓝色海妖掩唇一笑:“没问题,但我依然还是建议连同这个神性生命的灵魂,一起献给我。” “不行。”苏明安说。 红玫瑰不能修复灵魂,只能为谢路德提供一个玩家的身体。 “好吧。我可以不吃他的灵魂。但是……这样一来,我的身体还不足以恢复到全盛的状态,仅仅能做到和那个血色灵魂同归于尽。”海妖说:“我会沉睡的。” 听着海妖灵魂的话,苏明安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只要能击败对方就行!”谢路德没想太多,立刻跟上。 “好吧……那么。”蓝色海妖轻声说:“我将附身于你,具有神性的骑士。在此期间,我将赋予你强大无匹,得以与面前的血色怪物抗衡的力量。” 她的身形微微一颤,下一刻,便化作一道蓝色流光落在了谢路德身上。 一瞬间,他的身上,猛地燃起了爆裂的火焰。 那火焰烧灼着他的眼睛,以他为中心绽放开来,如同一朵颜色极为鲜烈,烧得极为旺盛的向阳花。 蓝盈盈的色彩,一瞬充斥了整片还飘着白雪的天空。 这一刻,他忽然察觉到手中的剑刃极轻。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四肢中涌出,看着面前原本如山一般的血色海妖,他忽地生出了能够一剑斩之的意识。 流动的蓝色火焰,烧灼着他的身躯,他却不感到痛苦,只觉得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这种灼烧中渐渐逝去。 他知道,这是他这具身体的生命力。 【拥有神性的灵魂呀。】 附身于他的海妖声音传来: 【我赋予了你能与血色海妖对抗的能力。】 【这种强大……将持续到你这具身体被我吞噬完后。】 【你的时间有限,尽快行动吧。】 …… 而与此同时,所有还存活在战场上的玩家,都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 “叮咚!” 【战局发生转变,能够与海妖王抗衡的“勇者”出现。】 【当前胜算对比:78%】 …… “我靠!” 刚从战场上耗费了珍惜传送道具退回来的玩家,趴在城墙上,发出了后悔的尖叫。 “战局居然还会有变化?”他们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那留在那里的玩家,岂不是躺赢,人手一件红级成长装备?”有人已经酸到爆炸。 “……我无语,我真不该刚刚退缩的。” “我就说让你们等等了……第一玩家都没着急,你们着急什么……” “勇者?这世界还有勇者的设定?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是那个蓝色的身影吧,还挺有史诗的画面感的,红蓝对决。” “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光明骑士,我听说,他似乎很想成为一名玩家……” 就在他们聊天之时,远处的蓝海,忽然亮起了极其耀眼的光芒。 一柄湛蓝的,宛如冲破天际的巨剑,从白桥上那道穿着金甲的身影手上冒出,似乎能屹立于那片苍白的天空与蓝海之中。 他似乎在犹豫,长剑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就连身上升腾起的蓝火都将息未息。 但很快,面对着那压下的利爪,他依然像曾经做过的无数次剑道训练一般,简单地,挥剑。 一瞬间,蓝光乍现,天地嗡鸣。 似引动了整片海面的翻涌,咆哮,一只只海妖凝滞在原地,高声尖叫。 她们如同旋风般,围绕在那道长剑周围,试图用生命去阻挡。 然而,那一剑去势不减,依然无比坚定地,穿过了海妖王的身躯。 “唰啦——!” 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城墙上的人们捂住了耳朵。 他们极为欣喜地看着这一幕,原本悲伤、愤怒、绝望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胜利的欣喜。 那抹张牙舞爪的血色海妖王,被那道蓝色的长剑一剑穿心,她那艳红的眼睛里,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泪。 “谢,路,德……” 她轻声喘着,那略含哽咽的声音,在人们骤然响起的,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微不可闻。 “——海妖王死了!我们赢了!” 一声城墙上的高声欢呼,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氛围。 欢笑出现在人们的脸上,喜悦的情绪肆虐性地在这片大地上蔓延。 他们看见了希望与黎明。 “——我们胜利了!” “该死的怪物死了!勇者万岁!苏凛大人万岁!魂猎大人们万岁——!哈哈哈哈哈……” “妈妈!妈妈!怪物被杀死了,大哥哥他们要回来了!” 人们的欢呼,从城墙的这一头,传到城墙的另一头。 冻结的河边,孩子们被大人们高高举起,像庆祝一场庆典的举行。 老人们露出了安稳和欣慰的微笑,为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而高兴。 北区,高处遥望的玩家们互相击掌,庆祝这一次行动的胜利,他们不用被逼着逃离这里,接下来的几天都将无比安全。 在城墙边驻守的魂猎们,彼此拥抱,他们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战争胜利了。 家园保住了。 先辈辛苦打下的幸福,没有被一群无知、愚蠢、只知暴力与杀戮的怪物夺走。 普拉亚的荣耀……它将一直延续。敢于侵略他们的怪物,它遭到了应有的制裁和惩罚。 他们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80%】 …… 在一片足以响彻整片普拉亚的欢呼声中,被视作英雄和勇者的骑士,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剑柄,不敢抬头。 一片剧烈升腾着的火焰中,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海水染成了金红的颜色,与天际深邃的蓝相接,连接处融化成一块儿,渐渐看不分明。 血色在他的余光中坠落。 他向那个方向看去,望见一个全身被血色火焰烧灼、包裹的金发少女,正在朝深海中坠去。 公主闭上了眼。 “……我错了吗。”她轻声说:“我没错。” 一直到这个时候,她的想法一直没变。 她爱着这片土地。 正是因为她爱着这片土地,爱着土地上,所有的人们,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将她自己以‘永生’囚禁至今。 而恰恰正是因为她身为王族的自尊,她决不能放任苏凛这种倒行逆施的小人……颠覆她属于普拉亚的王土。 她不容许。 如果必须要这样,那便让她去阻止吧。 牺牲,斗争,死亡,抉择,本就是普拉亚生生不息的一滴水。 她妥善管理这些,她无声注视这些,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得以在挣扎中生存。 如今面对死亡,她不感到遗憾,她输给了苏凛,成王败寇罢了。 只是,她仍有些不甘心。 她唯一的遗憾,是那个骑士……他背叛了自己。 她闭着眼,血泪从脸上滑落,她的身形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如同泡沫一般要坠入深海。 而在这时, 她拥入了一个满是尘灰气的怀抱。 “谢路德。”她未睁眼,神情很平静:“你找到了个好主人。” “……他只是队长。”谢路德抱着她,轻声说:“没有任何人是我的主人,公主,我是独立的‘人’。” “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会强求什么。”公主说:“你成为不了玩家的,谢路德,我看清了你,我诅咒你——你会自己放弃这条得以超脱的路,这将是你的宿命。” “……” 谢路德放开了手。 灼热的气息四处蔓延。 那个充满疼痛,又极其炙热,如同一块滚烫烙铁般的怀抱,被他丢下了。 “再见。” 他说。 鲜红的血宛如流淌着的烈火,从他那布满伤痕的脸上,从他,从那光辉灿烂的骑士铠甲缓缓流落。 城内传来喜悦的欢呼声,人们在庆祝他们光辉似锦的未来。 那一抹火红的星子,在海面上坠落了。 …… 【npc(谢路德),杀死了郁金香·海妖王!】 【exp+150000(三倍效果)!】 …… “叮咚!” 【你已升级到四阶,进阶任务请于主神世界中完成。】 …… 【主线任务已完成,你获得云上城关键道具:神明之心。】 【神明之心:持有此物。云上城神明无法直接杀死你。】 …… 【“海上盛宴”获得最终胜利,你的队伍将获得升上云上城的资格,并获得郁金香之心*5】 【郁金香之心:持有此物的玩家,将无视云上城毒气。】 …… 【你完成了临时任务·跨海行动。】 【“跨海行动”胜利奖励:“普拉亚救世英雄”称号(称号效果:战力提升8%)。】 …… 【完美通关进度:98%】 …… 谢路德的经验成果,依旧算在了苏明安头上。 他的战力评价一路飙升,已经突破2400的数值。 湛蓝的海妖,从谢路德的身上脱离开来,回到苏明安的身上。 “战斗的持续时间,出乎我意料的短暂。”蓝色海妖说:“我并没有来得及吸完他的生命力。所以,他或许还有着一段时间的生命。” 苏明安觉得这正好。 谢路德应该还有想在这片土地上交代的东西,等他安排好了一切,他这具躯体正好死去,再佩戴上红玫瑰的话,能够无缝切换为玩家。 公主海妖死去,结界重新建立,普拉亚应当迎来风平浪静的好结局,人人应当皆大欢喜…… 他回过头。 被鲜血染红的白桥,现在他的眼前。鲜红的血如同幕布般从桥上坠落。 一具具肢体残缺,身首分离的尸体,棋子般落于桥面之上。 伤者的惨呼声,哀嚎声,响在他的耳边。 即使战斗结束,获得胜利,其中的代价,却依旧惨重,几乎令人无法接受。 “……” 他注视着这一切。 “……为什么海妖没有退去?” 克里弗惊恐的语声,响在他的耳边。 眼前,那如同风暴般的海妖,依然在刚刚建立起的结界之外汹涌着。 如同几天前那般,即使被光明之力驱赶了出去,她们依旧在抓挠着这层刚刚建立起的结界,动作一刻不停。 “……已经很好了。”朵雅轻声说:“她们……本就是不见血不离开的生物。被海妖王引到了这里,发现了食物,又没有其他海妖王的震慑,她们是不会离去的。反正,有这层结界在,她们已经进不来了。”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将身上那件鲜亮的衣服扔在沙滩上。 “回去吧。”她轻声说:“已经……可以了。我们胜利了。” …… 海上盛宴结束,大雪渐消。 庆贺的盛典在普拉亚的岛屿中心召开,篝火飘舞,海风吹拂着跳舞姑娘们漆黑的长发。烤肉与草木的清香在这片土地上围绕。 死伤者得到妥善照顾,牺牲者被授予荣誉魂猎的称号。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长久的悲伤,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哪怕今天刚有那么多人逝去,也不会影响他们进行欢乐的庆典。 相反,他们认为,这是对死难者的追忆。 东区,高层小楼,从阳台能望见中央那片剧烈燃烧的篝火。 趴在阳台上的红发少女,专注于她手上的木雕。 她雕刻的手法显得很生涩,刀锋在她的指下轻轻颤抖着,细微的“沙沙”声透着木屑的洒落传来。 她的神情温和而宁静,手中落下的每一刀,都像毛茸茸的羽毛划过她的心尖。 渐渐的,一个青年的模样在她的手中成型。他有着柔和的脸型,笔挺的身躯,以及一双永远明亮的眼睛。 她专注地雕刻着,忽地看见一对身影,缓缓从夕阳的那一头走来,靠近她所在的街区。 四百零三章·HE·不朽 苏明安与谢路德,来到了林音口中,据说见过他妹妹的东区。 谢路德还在写他的笔记本。 苏明安瞥了一眼,看见顶上的一行小字“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七天”。 “你这本笔记本,怕不是要写到几百天,几千天了。”他说。 他没有开玩笑。 成为玩家,也就意味着有了彻底脱离世界游戏的资格。如果最后能够赎回翟星,谢路德说不定真能写好几十年。 谢路德翻了翻书页:“大概,不行,这本已经快写完了。” 他翻开倒数第二页,他的笔记已经记到了这里。 苏明安粗略一看,上面记录着各种词汇,什么“冰淇淋”,什么“空调”,什么“鲁迅”,每个词汇后面都跟着满满的解释,甚至还有一段谢路德他自己的看法和感悟。 看得出来,他真的对新的世界很期待。 “没事,主神世界物价很低,可以买新的本子给你记。”苏明安说。 “嗯……”谢路德罕见地没有立刻回话。 他记录着的动作微微停了,侧身继续写,没让苏明安看见他写的是什么。 “写的什么?”苏明安说。 “我在写……”谢路德说:“……普拉亚的草糖。” “草糖?” 谢路德忽地抬头。 “队长,避难点到了。”他说。 苏明安抬头。 这里是东区的避难点,负责安置伤者及其亲属,按理来说,如果谢路德的妹妹还活着,她大概率会在这里。 这里的场地颇为热闹。在看见他两来时,不少人激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向普拉亚的英雄下跪感激。 谢路德制止了他们的行为,转头问向避难区的负责人:“请问,你看见过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吗?” 他取下脖子上夹着相片的项链,将那名笑容如同太阳花般的女孩,展现给负责人看。 “我看看……”负责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仔仔细细地回想,试图帮上眼前这位拯救普拉亚的英雄。 但他思来想去,也还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没有见过她。” “有人说,她在这里见过这个女孩。”谢路德说。 “不可能。”负责人摇头:“所有逃难者都被安置在了这里。如果你说的女孩在东区出现过,她肯定会被巡逻的魂猎带过来,不可能放任她乱跑的。” 谢路德眉头紧皱。 “林音是说她见过,但,她说只是感觉到了相似的气息。也许是感觉错了。”苏明安说。 “那我该在哪里寻找她……”谢路德握紧拳头。 苏明安看了一眼任务栏。 给谢路德妹妹送项链的任务依旧没有失败。 按道理来说,她应当还活着。 “我们再在东区找找吧。”苏明安说:“也许她是被哪家正照顾着呢?” 谢路德点了点头。 在他们临走时,他听见了受伤者的交流。 “……听说,就算结界建立起来了,那群海妖却依然挡在外面。” “那可怎么办。我们对外贸易,靠的可都是那条航线。如果海妖一直堵在那里,我们出海的亲人也……” “是啊,而且我们岛上的资源一直靠的是贸易。如果这条航线断掉,那我们……” “几十年前的资源灾难要再度上演了吗。但是,这次,我们应该怎么办?苏凛大人还会带一半的人上去吗?” “不知道……我也很迷茫,我想念我出海的父亲,但愿他回来的慢一些,不然就等于送到那些海妖群嘴里……” …… 苏明安和谢路德没有参与在中央举办的庆典。 那边的欢闹声,乐声,歌声透着淡淡的白雪飘了过来,隐约能看见那灿烂的火,跳跃在苍白的天空间。 他沉默地,一路走过安静的东区,走过夕阳洒满的街道,从头,走到尾。 期间,他们听到了不少从两边屋子里传来的,关于海妖之灾的讨论声。 苏明安知道为什么那群海妖没有离开。 之前,是公主海妖王带那群海妖来到普拉亚的。 想要引走这些家伙,除非海妖王再次出场,将它们带走。 但现在, 公主死了,而他身上的海妖王灵魂能量耗尽,陷入沉睡,根本无力压制那群海妖。 在路过东区魂猎部时,他听见了新上任的东区部长克里斯蒂的怒吼。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那群海妖驱赶不走吗?普拉亚那么多年,难道还没找到压制海妖的办法吗?” “部长。”一个无奈的部下传出声音。 “能压制海妖的,只有海妖王啊。”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魂猎死伤大半,先不提蠢蠢欲动的魂族,我们的航线断绝,周边全是围起来的海妖——难道要我们再造一艘飞艇,再带一半人上云上城吗?” “部长,你消消气……” “——我!我!” 一声脆响响起,摔了东西的克里斯蒂骂骂咧咧地走出魂猎部的大门,正好看见经过的苏明安和谢路德。 他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愤怒表情,挤出一个笑容来。 “哎呀,是你们呀。怎么不去参加中央的庆典?你们可是英雄。”他挠了挠脸,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要是你们去了,不知道那群姑娘会有多疯狂。” 很显然,他不想把负面的情绪传递给刚从生死线下来的英雄们,只是强装笑容。 “……”谢路德移开眼神。 “我们在找他的妹妹。”苏明安说。 “好。好。”克里斯蒂挠挠头:“有需要随时喊我,我可以帮忙的。” “魂猎现在挺忙的吧。”苏明安摇头:“不必了。” 他转身。 夕阳一瞬洒落。 由于大雪渐消,几分阳光从天空中洒了下来。 顷刻间,红艳艳的色彩充斥了整片还飘着白雪的天空。阳光与大雪同步存在,看上去颇有些异世界的美感。 谢路德注视着项链夹子里的照片,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 “谢路德,你这几天,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苏明安说:“成为玩家后,你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谢路德收起了相片。 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也将压抑的情绪掩盖了下去。 “队长,我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东西了。”谢路德说:“我很期待你们异世界旅者的世界,我听说,你们的世界禁止一切直接杀伤,没有战争?” “是的。”苏明安看了眼弹幕:“我直播间里的人们也很喜欢你。我们有一个说话可以让所有人看见的平台,叫‘世界论坛’,你到时候可以试试,应该有很多人会和你聊天。” 谢路德的眼中浮现出期待的情绪。 他打开笔记本,将这段记录写了上去。 【……跨海行动结束了,结界成功建立,我们……应该算是胜利了。 可以把我变成玩家的红玫瑰已经在我的手里,等到找到妹妹,我就将它佩戴上。 这样,我应该就不再是个所谓的npc了吧。 队长说,异世界的旅者们,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平台,而且,他们也很喜欢我。 如果我成为了玩家,应该会遇见很多新的朋友……】 他合上笔记本,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笑容。 “队长。”他笑着说:“那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尝尝莱克恩说过的,柠檬的味道了吧?我听说在吃烤肉时沾上它,味道会好很多……”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 这段飘着欢庆音乐的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个弯腰驼背的妇人。 她神情僵硬,眼中无光,像是失了魂一般拖着腿,背后背着一柄一人高的大扫帚,却似压了万斤铁秤。 她抱着怀里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走在雪中,像在怀抱着温暖的火炉。 欢快的庆典歌曲飘在她的耳边,她像是麻木了般,像对外界没有半分反应。即使迎面遇上了普拉亚的两位英雄,她依旧像行尸走肉一般,擦着他们的肩膀而过。 她的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像咬碎了念出的般,重复回荡在这条无人的街道上。 “永志。” “永志。” 她的脚步缓慢。 她的白发下,是一双浑浊的双眼,像冻结的冰湖。眼神已经失去焦点,渐渐有血丝蔓延而上,像是理智与本能完全割裂。 红色的骨灰盒与她紧紧相拥,她耷拉着双眼,用尽全力,用极其瘦削佝偻的骨架抱紧它,像怀抱着一团死去的火。 “永志啊……” 沙哑到近乎于无的呼唤,回响在这条街道之上,渐渐冻结于渐消的风雪之中。 “……” 谢路德脸上勉强的笑容消失了。 他怔怔注视着那名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一般妇人,拳头渐渐攥紧。 “队长。”他轻声说:“如果我走了,我们的世界……” “会继续进行下去。”苏明安说。 掌权者身份赋予了他重回世界的机会,就算谢路德离开了这里,这个世界也会继续进行下去。 “我们……”谢路德说:“真的是npc?” “是。”苏明安说:“但谁说,我自己又不是npc呢?” 他盯着谢路德萤火般的眼:“……只要你自己相信,你自己明白,你现在的思维,是你深刻思考后产出的结果,你不会后悔自己的一切决定——你就要相信,你是个独立自主的人。” “不后悔自己的一切决定?” “是。” “……” 谢路德在原地站了许久。 浅淡的冰雪沾上他金色的发,他腰间的佩剑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断裂。 他手中的笔记本,翻开又合上,翻开又合上,新奇的字眼在他的视野中跳动,他的眼神怔怔的,像是失去了光采。 “喂——!”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苏明安抬眼,看见一抹火红的身影。 突然出现的奈落,一瘸一拐地跟上他们。 “光明骑士,你是在找妹妹?”奈落问。 “是。”谢路德勉强打起了精神。 “……”奈落轻声叹息:“我见过你妹妹了,她来找我了。” 苏明安感觉不出所料,名为“不朽”的红级送项链任务还没完成,那个妹妹肯定还活着。 “她在哪?”谢路德立刻出声。 “……”很罕见的,奈落的语声出现了些微迟疑。 “光明骑士。”她说:“做好心理准备。” 她取出了一罐海蓝的罐子。 罐子之中,隐约可见一团蜷缩起来的海妖。 …… 南区码头。 中央的庆典,似乎和这里无关。 欢乐属于欢乐者,悲伤留给牺牲者的朋友家属。 由于离战场最近,这里成了一片遗体的收殓场。海妖已经退到刚刚建立的最外层结界之外,那片白桥便已经安全。 人们踏上城墙,踏上那座白桥,开始收殓战死者的尸体。有些人已经被咬的面目不清,有些人缺胳膊断腿,有些人,更是只剩下一滩肉沫,连是谁都对不上。 鲜血铺满了这座白色的桥,伤者的哀嚎响彻这片区域。医疗者正进行紧急救援。 胳膊包着纱布的老爷子克里弗,似乎在这场战斗中又老了几岁。他的脸上皱纹更显,斑点如棋子般散在他僵硬的老脸上,连那双眼睛都麻木了许多。 “部长。”一个魂猎向他汇报伤亡情况:“总计1065人的队伍,死者……769人,伤者238人。其中,重伤者占据一半以上,几乎所有重伤者今后都会留下残疾。” 克里弗有些麻木地听着这段数字。 总共千人的队伍,死者占据三分之二以上,活下来的人几乎是人人带伤。 “而且,部长。”魂猎轻声说:“由于死者大部分都是魂猎和有战斗力的预备魂猎,我们的人员数量……已经极为短缺。如果魂族再……” “魂族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苏凛大人能管好他们。”克里弗说。 “是。但是,现在最大的危机是外层的那些海妖,如果她们一日不离开,我们那些出海的居民们便随时可能遭遇被杀死的风险……以及,我们的航路也……” “……知道了。” “部长,如果再这样下去,岛上的资源很快就会……” “知道了!” 克里弗吹胡子瞪眼,老脸涨得通红:“小年轻!你以为老夫不想驱逐那些海妖吗?你知道驱逐海妖们的代价是什么吗?是唤醒苏凛身上的那只海妖王!——如果唤醒了,你知道唤醒她的代价是什么吗??” 年轻魂猎立刻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克里弗微微闭了闭眼。 在伤者的哀嚎中,他的声音近乎于无:“……先这样,看看吧。如果资源真不够,就去开辟新航路。北边虽然远了些,但不是不可能……” “部长。可是海妖们已经围到北面……”魂猎忍了忍,还是把糟糕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就在刚刚,在没有海妖王的操控下,普拉亚已经被她们整圈围住,无论从哪个方向,我们……都已经出不去了。” 克里弗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唤醒苏凛身上的海妖王,让那只蓝色海妖王帮他们去驱逐那群围住他们的海妖。 但是,哪怕是普拉亚的小屁孩都知道,唤醒一只海妖,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海妖王因为能量耗尽而沉睡。 想要唤醒她,只有喂给她需要补充的能量。 而海妖需要的能量…… 是人。 是躯体,是灵魂。 因为她是海妖中的王,所以,她需要的生命,远比正常海妖需要的多。 ……他们需要用无数普拉亚居民的生命,再去填补这个坑。 克里弗握着拳。 他的全身都在气得发抖。 他感觉他的身体,像是木桩钉进土里一样,沉甸甸的负罪感和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喉咙里,有着一股血味,像是被气到脑溢血。 他忽地崩溃,一拳打在旁边墙上,砸出了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痕。 “嘭!” 巨响声响遍这片区域。 “——老天!你待我普拉亚不公啊!”克里弗惨嚎出声,泪水顺着他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落下,眼中几乎浑浊不可见。 “为什么——你他娘的为什么要让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再经历这样的痛苦——我们遭受的这一切,还不够多吗?还要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去给你填一遭吗!?” 他一拳挥出,忽地崩溃蹲下,双手掩面,语声破碎。 “那么多——那么多年轻孩子的尸体,他们曾经活生生站在那里……” 他的泪坠入土地,与惨白的雪混成一块。 而在这时, 一道漆黑的影子,背着夕阳的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人的手上,捧着一罐湛蓝的瓶子。 “部长。”那人轻轻出声,声音始终稳定: “不必牺牲那么多的生命了。” “我来了。” ……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85%】 四百零四章·“未见的世界,未尽的旅程” 南区,最外层结界外,海妖遮天蔽日,空气被染成了带着黑点的浅灰色。 城墙之下,伤者躺在白布上,治愈的光辉在他们身上闪烁,哀嚎声响遍这片布满伤痛的土地。 金发,金甲,手捧蓝色水罐的光明骑士,配着一柄断裂的骑士剑,缓缓走入了这片血红的雪中夕阳里。 他动作极其小心地捧着怀里的罐子,像对待着一件易碎的瑰宝。 在登上城墙的阶梯时,他的步子开始极慢,但却随着台阶的升高,速度越来越快,像是渐渐将一切甩在身后。 粘稠的夕阳一点点沾上他精致的铠甲,泛着一层雪亮的白光,他抱着怀里的蓝色罐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条项链挂在了手里的瓶子之上。 海风猎猎,他身后鲜红的披风上下翩飞,像一片流动的火。 …… 【半小时前】 “这是什么?奈落。”苏明安问。 “这是,谢路德的妹妹。”奈落递出了手里的罐子:“她在南区的避难中,没有来得及逃出来……她被同化成了海妖。” 或许是因为也有着光明元素的天赋,谢长英并未像其他海妖那般失去神智。 在变成海妖后,她的记忆一点点复苏,她的情感一点点涌来。她的身形,如同其他变异海妖一般渐渐凝实,渐渐与人类无异。 ——她逐渐想起,在那座摇摇欲坠的岛屿上,还有一个爱她的哥哥。 她伪装成了人类,在结界开启时的混乱中涌入人流,躲入了罐子之中,被路过的奈落捡到。 “为了保持神智,她已经损耗了太多能量,无法维持形体,只能躲入罐子之中。”奈落将罐子递给全身都在颤抖的谢路德:“临死之前,她想见她的哥哥……也就是你一面。” 谢路德接过罐子。 在那一刻,他的眼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光。 “长英?”他轻声呼唤。 无人回应。 陷入沉睡,甚至已经无法回应的海妖,躲在小小的罐子中,再无一丝声息。 谢路德抱紧了手里的罐子。 像那位妇人一般,他像是抱着红木盒一般,抱紧了手里的蓝色罐子。 他一向抬着的头,缓缓,缓缓地低下了。 海风和白雪粘在他的发上,他的眼中有着迷雾般浓郁的悲伤,渐渐再也化不开。 挂着相片的项链贴在罐子之上,清脆声叮铛作响。 “长英。”他轻声说: “……生日快乐。” …… …… 风雪向外蔓延。 城墙之下,苏明安迎着风雪站立。 湛蓝的,近乎透明的海妖灵魂从他身上升起,她闭着双目。 她生前的能量彻底耗尽,此时已经即将陷入永恒的长眠。 能唤醒她的,除了大量的普通生命与灵魂,便是具有神性的唯一生命灵魂。 但谢路德若是选择连灵魂也献上,红玫瑰便救不了他。 这一刻,苏明安终于明白。所谓“勇者”,到底代表什么含义。 他是唯一的,最有价值的,最能够解除现下面临灾难的,普拉亚的英雄。 他无可替代。 “谢路德。”苏明安对着一步步走上城墙的谢路德说:“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这种事,不必轮得上你。即使普拉亚没有其他符合条件的神性灵魂,也可以用其他更多居民的生命替代你。” 他的话很直接,完全不顾他人的眼神。 在他看来,觉醒了自我意识的谢路德,远比那些机器般的npc要珍贵。 谢路德不必为这些人献上自己,化为万千牺牲者之中的,一枚属于光明骑士的缩影。 ……他分明是‘人’。 鲜活的,会呼吸的,会谈笑的,有自我思考的,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 如果必须有这个牺牲者, 凭什么牺牲者就必须是他呢? 如果“勇者”注定要为了拯救绝大多数人而牺牲—— 为什么这个勇者必须是他呢? 克里弗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就连一向理智的这位老爷子,都忍不住出声。 “骑士,你不必做到这地步。”他说:“你已经为这片土地献出得足够多了。这种事,交给其他人就好了。再交给你,就是我们对不起你。” 谢路德回头。 怀抱着手中蓝色罐子的他,那双眼此时含着的情绪,仿佛可以用“灼热”来形容。 ……像有把鲜烈的火在他的眼中燃烧。 “没有谁对不起谁。”谢路德说:“倘若我不这么做,我将会对不起我自己。” 他并未看向那些注视着他的伤者,也并未看向沉默的克里弗。 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苏明安之上。 “……”苏明安与其对视。 他止步在他无声的目光之中。 骑士的眼中,涌起了一片激烈的情绪——那是心意已决的笃定。 “队长。我在其他异界旅者的谈论中,听他们提起过你。他们说过许多风凉话,说过许多针对你的谈论。”谢路德说: “他们说,你是‘第一玩家’,是他们之中最强的存在。” “他们说,你的排名永远是第一位,你的通关路线永远最完美,你对于道具、对于任务,对于npc,都会利用到极致,从来不留一丝余地。” “他们说,‘第一玩家’理应带领他们,理应做他们的领头羊。” “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的吧。队长不必对这些人负责才对,队长也会有失误,也会有不是最强的时候。” “但是,偏偏,据我了解,队长你一直是这样做的,你一直保持着最强,你从未辜负这些人的期望。哪怕被唾骂,被误解,你也一直从未放弃过离开这个位置。” “你,理所应当地站在了战争的最前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战斗的指挥者,无比自然,像是天生注定般地,在所有人面前发表身为领头者的演讲。” “队长。” “——你也被名为‘第一玩家’的系统设定束缚了。” 苏明安瞳孔微缩。 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冰寒一片。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知道,队长,你是人啊。并非npc。”谢路德笑了。 风吹动他金色的发,他的语声越来越坚定。 “就像,跨海行动前的那场演讲一般,队长,我听出了你话语中的情绪,你并不是全然冷静,你并非,只是为了‘攻略’我们,才说的那段话。 ……在想要打动我们的同时,你也在被你口中的‘爱’所感染了。 ——所以,我是否可以得出,这种束缚并非纯粹的机械化元素组成,也是你身为人的,自我思考的决定?——那么。” 夕阳洒在他的肩头,血红落在他的眼睫,他的笑容,像是开出了一朵斑斓的花。 “……身为同你一样,也是‘人’的我,甘愿被‘光明骑士’的系统设定束缚。” “我是人。我是……无法对此事坐视不管,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的居民替我去死的,人。” “我是身为‘光明骑士’设定的‘人’。是能够自主思考的,独立自主的生命,是甘愿成为‘光明骑士’印象缩影的生命。” “我既是,故事之中的角色,这片大地之上,属于‘光明骑士’印象的一片缩影,使命精神之中的一个‘受害者’。” “……我也是一条自由的灵魂,一个能够与你独立交流的人。” “促使我说出这段话的原因。既是——所谓的‘人设’和‘系统’在作祟,也是因为我拥有一个能够组织这些言语的大脑。” “使命、精神、光明亲和天赋,这些都是我与生俱来。 “我像是一个由天生带来的一切所构成的生命体,人们说这叫命中注定。” “我承受这些,我接受这些,我——思考这些。” “我甘愿——直到如今,依然被我心中的激荡而起的情绪——以及我所恪守着的骑士精神所困扰。” “如果说必须要有一个人为了大局去死。” “——我甘愿成为这个‘永志’。” “队长,这是我经过细细思考,妥善决定的成果。” 苏明安凝视着他。 愈渐平息的风雪,似一层薄薄的雾,衡阔在他们之间。 对方的眼睛,至始至终的坚定,此时满含光采,让人想到沙滩上反射的阳光的贝壳。 谢路德转过身。 他一步步地走下台阶,走得极快,而后将他手里的蓝色罐子,塞到了苏明安的手里。 他跪了下来。 血红的披风曳在他的身后,他低着头,以一种极为卑微的恳求姿势,跪在了苏明安的身前。 “对不起,队长,辜负了你的期待,我……不能再和你一起去吃烤肉了。”他低低地说:“……求你,成全我吧。” 苏明安轻轻叹气。 “你想好了?”他说:“你救下的,可能只是一群被系统操控的npc,他们与珍贵的你完全不同。” “不。我已经渐渐明白……其实我和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别。”谢路德轻声说:“无论是自己思考的,还是被操控的。都是鲜活的生命……就像我的妹妹长英。他们所有人,都同我一样,会哭,会笑,受伤会疼,被杀会死,也有着自己的思考与信仰。我……无法坐视那么多的他们,替我去死。” 骑士精神。 又是所谓的骑士精神。 它造就了这么一个正直谦卑到了极致的光明骑士,给了他自我思考的空间,又让他心甘情愿地走向既定的道路。 但此时, 已经并不能再为这般结局的“注定”下定义。 “柠檬,电视机,巧克力。”苏明安问:“如果不关心他们,只是为自己考虑的话……你也不愿意和我去看没有战争的世界了吗?” 谢路德笑了。 “队长。”他说:“没有战争的世界,也可以是这儿啊。” ……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一天。】 【今天,普拉亚来了许多新的,用词有趣的人。他们似乎并不畏惧魂猎与王室的权威,这令我感到新奇又担忧。】 【他们说,他们是‘玩家’,我想,我或许应该了解一下,所谓的‘玩家’是什么意思。】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二天。】 【我遇见了队长。】 【队长很厉害,独自完成了花街的任务,听其他人说,队长是他们之中最强的‘玩家’。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队长没有主动开口,我便不会询问。】 【我很想邀请队长一起去吃那家的烤肉,据说,当传说中的救世英雄登上那座飞艇前,他们便是在这家店里送行的,这是一个美好的寓意。】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三天。】 【十三街不存在魂族——我和队长,成为了‘共犯’。】 【嘉尔德奶奶说,我是她见过的,最称职的光明骑士。】 【我和队长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我已经明白了‘玩家’的寓意,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都很奇怪,那是一种盯上猎物一般的眼神。】 【唯有队长不一样。】 【唯有队长是不同的。】 【他一直在与我平等交流,他将我看作了与他一同的灵魂。】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四天。】 【莱克恩告诉我,柠檬可以搭配烤肉一同食用,我想把这件事分享给队长。】 …… 【但是队长不再理我。】 …… 【为什么。】 【长英快要过生日了,她很想见见队长。】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五天。】 【从今天凌晨开始,普拉亚灿烂温暖的阳光消失了。】 …… 【普拉亚的安宁为什么不能就此维持?】 【公主看上去很痛苦。】 …… 【非要这样不可吗,队长。】 …… 【队长肯定了我的存在。】 【他说,我是个独立的人。】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六天。】 【公主离开了。】 【我渐渐在玩家们的谈话中明白,队长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听他们说,队长是“第一玩家”。】 【为了带领他们,为了守护他们的世界,队长渐渐成了同我一样的骑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更好的结局。】 【我理解他。】 【队长告诉我,我是传说中的勇者。】 【在普拉亚面临灾难时,我便是最可能化解灾难的,极具使命性的人。】 【我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在我被红玫瑰带走之前。】 …… 【我看到了蜷缩在罐子里的长英。】 …… 【我突然,突然很想守护他们。】 …… 四百零五章·“第八世界” 城墙下的雪被风吹着,像要埋葬这一面斑驳的砖墙。 四面八方,只见落雪形成的一条条白色斜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苏明安伸出手,白雪落在他的肩头。 他没有管那些疯狂叫嚣着“留住谢路德!”“劝说他!”的弹幕,而是俯身,手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之前。 最称职的光明骑士。 设定再不能控制他,系统再不能限制他。 他的灵魂高尚而洁净,具有纯粹的神性。 无畏系统,人设,无畏npc的身份,哪怕顺应了所谓的剧情,走向他本该前往的道路,他依然认定,这是他自我思考得出的结果,是他心甘情愿。 他未被所谓的命运操控,他并未只能孤单地,被迫被牺牲在这片大地。 这是他在明知道自己持有红玫瑰的,明知道自己可以生存的情况下,自我选择的结果。 在此期间, 他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与困惑。 “谢谢你,队长。”谢路德笑了。 他笑得很干净,很纯然,像是未见世事的小孩子。 那是如白纸一般纯粹无暇的笑。 “你是‘第一玩家’,队长。” “按道理来说,在知道我是自我觉醒的npc前,你不会在我身上浪费一点时间才对。” “可是。” “……可是你和我去吃了烤肉,两次。” “……你救下了本来与你无关的嘉尔德奶奶和乐乐。” “你……尊重我,一直将我视作可以和你平等交流的灵魂。” “甚至,那名叫做奈落的少女,你都一直没有抛弃她,满足她的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为她寻来了恢复容貌的宝物。” “为什么‘第一玩家’会做这么多无用的事?为什么,异世界旅者中的最强者,会放下难得的休息时间,和我去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妹妹?” 他的语声顿了片刻: “……因为你也是‘人’啊,和其他的人们,本该毫无差别的‘人’才对。” “队长,你……也是超脱于这个设定之上,绝对独立的生灵。” “……感谢你尊重我的决定。” 苏明安注视着他。 白雪落在对方金色的发旋之上。 一声轻响。 “呼啦……” 湛蓝的海妖灵魂,从苏明安身上脱离,顺着他伸出的手,流入了耀满夕阳的骑士额头。 海妖王赋予了谢路德驱逐海妖的力量,开始吸取他的灵魂。 苏明安尊重了对方的决定。 “你不再是npc,也不是玩家。”苏明安凝视着他萤火般碧绿的眼睛:“——你是,脱离于这两种身份之外的,独一无二的‘人’。恭喜你。” …… 【npc(谢路德)he结局进度:90%】 …… 空气开始颤抖,升腾,风雪开始朝外蔓延。 骑士周身的能量,一瞬暴起,将周围的居民房顶掀起,砂纸飞扬,木屑和碎裂的石砖裹挟着白雪朝他冲来。 猛烈,灼热,磅礴,爆裂。 他一瞬成了风暴的核心。 宛如一道海蓝的流星,骑士举起了手里破碎的佩剑,不再回头,冲向了那片布满海妖的最外层结界。 “唰——!” 在这一刻, 无论是受伤倒地的,失魂落魄的,还是载歌载舞的人们,同时抬起了头, 抬起眼的那一瞬间,他们恍若看见了绽放在风雪中的黎明。 宛如撕开黑夜的裂缝,宛如错落的霓虹,在苏明安的控制下,骑士穿过了那层结界,扑入了海妖群之中。 海妖追随着他的身影,听从他的命令。 于是,追随着那道蓝色流星的,成了一只只的海妖,她们从只聚团,从团凝海,如同透明的风暴一般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的身形向远而去。 像一颗深陷于宇宙中的,孤单的,将近陨灭的恒星。 他带领着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这些怪物们,冲向大海,冲向更遥远的,人们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地方。 他奔向了那片遥远的天际线。 围绕着这座布满伤痛的岛屿的,各个方向的海妖们,都被吸引了过去。 她们追随,翻滚,如同一道道陨落天际的流星,划过天空,漫过大海,渐渐消失于人们眼中。 中央欢快的歌曲和篝火停了。 人们直起了身,有些茫然地看着这震撼的一幕,看着那天际,宛如万星陨落一般的画面。 万颗星星,追逐着一颗深蓝色的,坠落的恒星。 ……他们开出了一片片斑斓的花。 …… 灾难般的海妖,在普拉亚彻底消失了。 得知这一切的人们,还未从庆典的欢愉中回过味来。 ……原来一场足以毁灭整个普拉亚的灾难,突然在无声无息中被解决了。 他们后怕着,未能想到,原来这场灾难,到了这里才算真正结束。 “勇者”如同神话里所说,成功平复了这场灾难。 理所应当的,死者被火化,入土。伤者被治愈。死难者的家属得到补偿与荣誉。 而还活着的人们,依然享受着原属于他们的和平与欢乐。 篝火燃起。 鲜红的火焰窜上天空, 将入夜的普拉亚烧灼得一片通红。 …… 自送走谢路德后,苏明安一直等在城墙边,等到入夜。 大雪已经渐渐停下,入夜后的普拉亚比白天更安静。停雪后的晚上,城墙像条白色的巨蛇,伸向遥远的夜色中。 他安静地等在这里,直到一道蓝色流星归来。 那道身影的身躯已然完全透明,身上的海妖灵魂已经近乎于虚无。 归来的骑士,猛地倒在了地上。他的瞳孔已经扩散到了边缘,如同将死的恒星。 灼热的气息四处蔓延,像不受控般在他的身上乱窜。 躯体被吸取,灵魂被献出,他的生命已经不可控地走到了尽头。 “世界已经对我很仁慈。”骑士倒在地上,轻声笑了。 他睁开眼,血水悬停在他浓密的眼睫,像一缕飘扬的火星子。 仿佛无声零落的命运。 像是感受到人们的视线,他极为勉强地侧过头来,正与苏明安的眼睛对视。 被烧灼过的空气一点点冷了下去,那一头灿烂发色的金发黏在雪水中,被浸得透湿,如同死去的鸟的羽毛。 “队长。帮我打开长英的罐子吧,能量还剩一点,我……要救她。”他说。 “你确定?”苏明安说:“驱逐完海妖,你的灵魂还剩一些,只要还没完全死去,佩戴上红玫瑰,你就可以被立刻传送至主神世界,成为一名玩家。哪怕灵魂受损,会陷入沉睡,也许未来还会有修补你灵魂的办法。” “……队长。”他说:“这是我的判断,对不起。” 他的眼睛被蓝色的火烧得通红,几乎像要滴出血来,但仍然定定地看着他。 苏明安打开了罐子。 几乎透明的,女孩的身形浮现,谢长英还没从沉睡中回过神来,便被拥入了一个满是尘灰气的怀抱。 那一瞬间,她感到这怀抱很烫,很暖,很熟悉,像走入夏日明媚的阳光中,全身上下都被热烈的温度所包围。 “噗通。” “噗通。” 透过那片暖炉般的硬质盔甲。她能听到藏在里面的那颗心,跳的正热烈。 濒临死亡的骑士抚上她的头,将最后的能量注入了进去。 谢长英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哥哥似乎在救她。 她的视野渐渐被水光淹没,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滑下。 她发出破碎的字句,眼里有着近乎破碎的挣扎。 “哥,哥。” “……” “生,日,快,乐。” 她语声哽咽。 骑士微抬下颚,露出了笑容。 他的双眼中,没有过去的苦痛和悲伤,自然也不会有未来的炽爱和欢愉。 “长英。”他将脖子上的项链挂在了她渐渐凝实的人形上:“生日快乐。” …… “叮咚!” 【你完成了红级任务“不朽”。】 【任务评价:sss(完美!)】 …… 【你获得不朽之坠(红级)】 【不朽之坠(红级):……】 …… 在注入能量的过程中,骑士看向了一旁苏明安。 “队长。”他说:“我学会了你们世界的一首完整的诗,你可以听我念一遍吗?” 苏明安点头。 骑士闭上了眼。 鲜红的血迹从他的眼角流下,他的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小。 这是他曾听玩家念过的诗。 “我希望……能即刻抵达那幸福之处。 “它遥望像是美丽的沃土,一片…… “丰饶的景象,蕴藏着可爱的宝物。 “这样的人是最最快乐和幸福, “……他终能安然地获得香甜的休息, “他这极小的愉快就足以消除, “压抑着他的一切痛苦的回忆。 “因此,所有的痛苦都微不足道……” 念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小,似乎随时可能消散在风中。 他有些虚弱地睁开了眼。 他睁眼的动作很费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放开谢长英,将怀里的笔记本递给了苏明安。 “队长。”他说:“完整的诗,我记在了里面……你能……带着我的笔记,去……尽我未尽的旅程吗?” 苏明安接过,翻开。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他的眼前浮现。 这本被写得满满当当的日记本上, 有着解腻的柠檬、神奇的电视机、比草糖好吃的巧克力。 ……记录着浪漫的爱情十四行诗、色彩缤纷的圣诞节。 ……存在于人们眼睛里的神奇直播,没有战争的另一世界。 …… 骑士本来有机会去看的。 …… 风刮过城墙。 笔记本书页翻开,露出渐渐显出血红的最后一页。 【npc谢路德,出生于普拉亚,职业为光明骑士,信仰为云上城的神明,平日里的活动:与魂族厮杀,与队长吃烤肉,摘抄关于异界旅者的笔记。唯一的亲人:妹妹谢长英。结局:为了拯救普拉亚而放弃成为玩家,献出灵魂,英勇战死。】 这段打印体的字渐渐显现而出,跟在谢路德的记录小字之后,像是系统在无情地嘲笑他。 苏明安撕下这一页,将其撕得粉碎。 “我知道了,我会带着它离开的。”他的手缓缓搭在了骑士的头上,一如那晚,老太太在告别时的手势。 那夜皎洁的月光下,嘉尔德的手曾经轻轻抚过这金色的发,月光曾洒在她的手面,与那满头灿烂的金发融在一起,似斑驳月光也随之搅动。 这是普拉亚的祝福礼。 “你是我见过最称职的光明骑士。”他说。 “诚挚地祝福您。”谢路德低着头,气息一点一点淡下去。 风雪之中,他的语声即使微小,却依旧沉稳,坚定,像是从未有过波澜。 “队长。” “——预祝您武运昌隆。” …… 这一幕宛如授勋。 骑士亲手摘下了,那一朵他曾无比渴望的红玫瑰。 …… 【骑士的荣誉,来自神和人们的认可。神只赐予合格者以骑士的荣耀称号,但日后的言行举止能否不辱没荣光,还需要看骑士是否坚持信仰,是否一如既往地为神为人民而战。】 【骑士称号不是具有坚定信仰者的终点,而是他们的起点。】 【人们关注你,神亦如此。】 【——骑士。你不可有丝毫懈怠。】 …… 骑士是笑着离开的。 …… 【(谢路德)he结局进度:100%】 …… 【您已达成(谢路德)角色结局:he·不朽】 【(不朽):“队长,谢谢你,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感谢您……” “……将我视作了同你一样的‘人’。”】 …… 微风吹起,书页翻动。 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日记本,在苏明安的眼前摊开。 …… 【遇见异界旅者的第七天。】 【今天,队长表现得特别不同。他在演讲中,肯定了我和居民们的存在,我忽然发现,原来我还有在意着的,想要守护的人。】 【他说他爱着我们。】 【今天,队长也叫了我的名字,他和我说——只要我自己相信,我自己明白,我现在的思维,是我深刻思考后产出的结果,我不会后悔自己的一切决定。】 【——那么,我就要相信,我是个独立自主的人。】 …… 【于是,在这期间,我一直在思考。】 【我看见了未退的海妖,看见了牺牲的魂猎,看见了,抱着孩子骨灰盒的母亲,也看见了……我那藏于罐中,奄奄一息,等待拯救的长英。】 【我也想起了,那记在我本子里的新奇水果,存在于异界的神奇电视机,异世界的浪漫诗,以及,那些在‘直播’里,喜欢我的人们。】 【……】 【我想起了,林音小姐说,她们世界里的骑士,都会对着宣誓效忠的对象说:】 【“枪与玫瑰,随时为公主待命。” “爱与温柔,为公主殿下永存。”】 【这是一句担有责任,又极其浪漫的语句。】 【或许,在她们的世界里,也存在会说出这种话的,忠诚又正义的骑士。】 【每个世界里,或许都存在同我一般的,会如此思考着的骑士。】 【我想,为了这片土地而战,这是我自发的心愿,并非什么系统构成的思维——我心里无比清晰地这么认为着。】 【……】 【在这一刻。】 【……】 【我突然。】 【突然想起了年幼时那条蜿蜒的长河,十三街那处落雨的竹蓬,以及,嘉尔德奶奶当初藏起来的,一枚新做的米糕糖。】 【我想起了艾斯克部长带我去那间办公室前,给我的一张烤肉券。】 【……】 【……】 【我想。】 【……不必去尝新奇的柠檬和巧克力了吧。】 【就让以前的味道,给孩子们延续下去吧。】 【普拉亚的草糖也很好吃呀。】 …… 风雪初停。 苏明安睁开双眼,将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透明的灵魂蓝光,在他眼前渐渐消逝。 在这一刻, 他突然想起了与骑士的第一次见面。 …… …… “苏凛,欢迎来到普拉亚。这位是谢路德,云上教堂出身的光明骑士,是一位刚接受神明赐福,便展现出a级魂猎实力的最强新人。” 身上还未染血的艾尔拉斯,微笑着。 他曾经在教堂之内,字字泣血地重复着普拉亚的信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与哽咽。 但在这个最初的时刻,他的声音却显得很亲切,甚至更像温柔的关照。 他的身边,一头黄发,带着时尚铁环,面上犹有血色的艾斯克,拍了拍走过来的人。 “——他是最有机会突破s级的存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缺乏战斗经验……苏凛,我知道那些b级c级魂猎你看不上眼,但之后的战斗任务,你可以把这孩子带着,他值得信任。” 室内的暖光,映照在办公室内四人的头顶,没有寒冷的风雪,没有刺耳的海妖鸣叫。 万物静好。 身着金甲,配着骑士剑的身影,从门外走来。 那位骑士, 脊背挺直,双眼明亮, ——他正迎着人们的视线向他走来。 室光悬停在他金色的发旋。那双莹绿,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眼,缓缓望了过来。 剑鞘与铠甲发出鸣响之声,仿佛金属在此刻都有了灵。 被神明宠爱,沐浴着灿烂阳光,恍若聚集了世间一切正直、美好的光明骑士,朝他露出了微笑。 “——您好,初次见面。” …… “队长。” …… 四百零六章·“带我……回家,好吗?” 停雪后的晚上,城墙边显得格外寒冷。 人们在波涛般的黑暗中行走着,像是颠簸于海浪中的小船。 苏明安回身,看见巷口的一柄黑伞。 冷风灌进衣领之中,他脖子上夹着相片的项链叮咚作响。 伞下,沉默的红发少女,正抱着手里的木雕,平静地注视着他。 “骑士的美德里,有一条就是牺牲。”她说:“而杀死了魔王后,英雄是无法安然归隐的。” 她注视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都是会死的。”她说:“与其在往后的时光中腐朽,或是走上没有尽头的无尽之路,不如就在这里停下。至少……会有人记着。” “将他人的记忆化作自己的墓碑,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苏明安说。 他走过她,听见她极静的语声。 “凛,走过你生命的人,不该成为桎梏你的遗憾。”奈落说:“记住她,永远记住她,然后继续走下去吧。” “你在说谁?”苏明安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偏差。 但奈落却像一座静止不动的墓碑,未与他视线对上。 “对逝去之人的悲伤、遗憾……不必淤积在胸口,时时不忘。我并非要你完全忘却她,也并非要你强忍悲伤。”奈落说:“她只是……想回家了。” “你没睡醒?” 苏明安已经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红发的少女,忽然回头。 雪后薄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木雕。 那是一个青年形状的木雕,看得出来,经过了精心的刻画,每一处棱角都恰到好处,堪比大师之作。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很突然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给你。” 像是骤然变了一个人般,她那刚刚还残留着漠然和悲伤的眼中,一瞬跳动出了孩子般的喜悦。 像阳光骤然洒落入她的眼里,驱散了那其中的阴霾,她笑得纯然极了,像一张未被涂抹色彩的白纸。 她双手上举,像捧着孩子喜爱的玩具熊般,将那只小小的木雕呈到了他的眼前。 “给你。”她的笑容咧得大大的。 苏明安有些懵然,他不理解奈落怎么变得像精神分裂一样。 前面还在说些悼词一般的话,后面就突然露出了孩子般傻里傻气的笑容。 他接过那只木雕,系统提示跳动出来。 【你获得道具(奈落的木雕)】 【(奈落的木雕):没有什么特殊附加价值的道具,看得出来经过了她的精心雕刻,可以放在个人空间中作收藏用。】 木雕上刻着一行小小的寄语: 【当你在寂静的黎明中醒来,】 【你会看到我展翅高飞。】 …… “谢谢。”这毕竟是个道具,尽管没什么价值,苏明安还是收了下来。 在他想要转身离开时,奈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凛。”她笑着说:“明天我就教你练枪。” “好。” 苏明安路过了她。 在路过她时,他注意到她的鬓角处有着一缕白发。 “奈落,雪已经不下了,可以把伞收起来,夜晚注意安全。”他象征性地叮嘱一声,朝着自己在东区的房子走去。 “好。” 奈落转身,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但是,” 她说: “……奈落是谁?” …… 苏明安回到东区,这边的街道依旧安静。 由于居民们全部搬了出去,在盛宴刚刚结束之时,这里还是一条死街。 冰冷的风灌入衣领,苏明安打开房间的门,目标明确地朝床上走去。 “叮铛——” 脖子上的项链叮铛作响,苏明安取下项链,看了一眼它的属性。 …… 【不朽之坠(红级):“队长,请带着它……去见我未见的世界,尽我未尽的旅程吧。” 耐久:0/0(由于“不朽”特性,该装备不会损失耐久。) 装备需求:玩家苏明安(唯一)。 主动技能(不朽):对任意濒死的npc或玩家使用,可强行延续其生命十秒。冷却时间半天,对同一人只可使用一次。】 …… 这是一件特殊技能类装备,不具备战斗特性,在一些特殊时候,可以充作可以反复使用的“战斗续行”类技能使用。 “……”看着装备界面的这一行寄语,他移开了视线。 他整理完收获,忽地感觉无比疲惫。 每过一个副本,他都感觉自己在渐渐失去些什么东西,在谢路德死后,这种流失感越发明显。 像是活着的每一秒,都有着什么东西如同细沙般流过,那是一种令人有些迷茫,却又无法阻止的心慌感。 右上角,弹幕还在一如既往地吵闹着,他们似乎为谢路德的死感到十分难过,也难以理解苏明安为什么不强行救下对方。 在他们看来,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根本没必要为一群npc牺牲自己的生命。 苏明安没有再看这些弹幕。 他朝着床上躺去。 …… 血红色的天空,颜色一如既往的昏沉。 金色的火星在空气中漂浮着,这里宛如一片被岩浆肆虐过的人间地狱。 苏明安睁开眼,走上这片赤红色的土地,教堂门口的小型沙盘漂浮在他的眼前。 上千个形色不同的木偶人,随着“唰唰”白光出现在他的眼前,阵势无比壮观。 现在是“魔王与勇者”的第五关,他延续了之前的行动。 他妥善安排战局,故意引动战争,使得双方军队得以无意义的厮杀,收集他们仇恨和死亡产生的能量,以加固他的魔王城。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 这不是一场玩闹般的资源放置类小游戏。 漂浮在面前的,如同玩具一般的沙盘, ……那是发生在普拉亚真实历史上的,血肉横飞的残酷战争。 在沙盘之上,如同红蓝小棋子一般的铠甲模型士兵, ……那是在战争中真实牺牲的生命。 他看着双方军队厮杀,看着双方的人数一点点减少,又一点点增加……不断有旧的士兵死在最前线,又有新的士兵不断加入其中。 【总有魂猎死亡。】 【但总有人一直在成为魂猎。】 ……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来普拉亚时,老奶奶拉住他的手,劝说他的话。 所有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在小小沙盘中的战斗中,逐渐显得合理起来。 这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互相伤害的世界。 人类与魂族,魂族与魂族,人类与人类。 人们在这种病态的生存方式中,背离本心,逐渐与痛苦并存。 含垢忍辱,苟且偷生。 ……然而永远会有谢路德这般的人出现。 苏明安伸出手,调配双方的战局,引动仇恨的战火。 …… 【他们的死亡不得毫无意义,我统帅他们,细心安排他每一个人们的结局。】 【——我让所有人,都能为了一个明天而努力。】 …… 沙盘之上,对垒着两支军队,一支军队的盔甲呈红色,一支军队的盔甲呈蓝色。 在一片厮杀中,一抹金色的棋子出现。 ——【勇者】。 勇者出现在了这片大地。 这枚棋子的头上,顶着一行小字。若不仔细看,真的会漏过去。 【背叛的天国的卑劣者·及其同伴】 天国的卑劣者还是背叛了。 无法避免。 因为这是已经在现实中发生的事实。 …… 高昂的系统语声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堪称诡异的激昂语调: 【——我尊敬的魔王大人!】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勇者”和他的伙伴出现了!】 【相信经过了这么久的经营,你已经具有了与其对战的实力!】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请和之后要前来挑战你的勇者决一死战吧!】 【请将——这妄图颠覆你统治的“勇者”,斩落马下!】 【向这世间,倾泻您的愤怒!让黑暗笼罩这个世界,无尽的火焰灼烧整片土地,让人间沦为血狱……】 …… 听着高昂的系统语声,苏明安只觉得讽刺。 “我杀我自己?”他说。 系统语声却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 它只是接着自顾自地大喊,其热血的情绪,似乎只感染了它自己。 那是来自沙盘的战局汇报: 【战局出现逆转!】 【勇者的出现,统合了双方军队!您的士兵(金蔷薇),(黑色眷恋者),(神圣之辉)已失联。】 【作为魔王,你游戏人间,你掌握着世间双方的军队——你需要挑动他们战争,引发他们死亡来获取罪恶值!】 【然而,红蓝军队双方出现休战之举,死亡人数大规模减少,您的力量源泉正在失效,请尽快获取罪恶值!】 【距离目标罪恶值:87980(暂停中)/100000(如在本关卡结束前,未收集到目标数值,您的关卡宣告失败。)】 在说完这段话后,系统语声隐去,苏明安的面前多出了一个湛蓝的选项。 蓝光跳动,似乎在诱惑他尽快按下。 他盯着这个蓝色的选项,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恒久的静止中。 沙盘之上,双方军队已经停下了血肉横飞的战争,似乎陷入了停战状态。 而沙盘后方,模拟的城市建筑之中,灯火辉煌,绚丽的烟花于空中绽放。 红绿色的圣诞彩灯串于长方体一般的模拟城市中,其中隐约传来歌唱之声。 …… “where the tree tops glisten(碧树熠熠闪烁)~” “aen(孩童驻足聆听)~”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愿你日日欢喜灿丽)” …… 这首曲子,他曾在普拉亚听过,那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海上盛宴开始之时。 当时,诺尔从屋外走进时,这一首圣诞节的歌曲,如同流动的溪水一般从门缝外窜进来。 魔王代表神明,沙盘代表普拉亚,已是无法被逃避的事实。 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心存侥幸的余地。 他闭上眼,伸出手。 红色的火星跳动在耳边,在伸手时,他听见自己脖子上的不朽之坠,发出叮铛作响的清脆声音。 “叮——呤——” 他左手握紧了摇晃的照片夹,右手按下了面前那个蓝色的选项。 蓝光闪烁,在他手指按下的一瞬间,瞬间染上了一层血一般的红。 透过骤然染上血色的沙盘,与倒下的士兵们,他似乎看见了那一架横扩在南区,被染成血红的天路……和那一眼望过去,不见边际的尸体之桥。 鲜红的字体,在选项上面跳动着,像流动的血。 …… 【为了获取足够的罪恶值,制造大量死亡,以迎击最终的勇者——】 【伟大的魔王大人,您是否选择投入一部分罪恶值,】 …… 【——以发动海妖攻城?(如不发起,您的关卡将宣告失败,您将立刻失去本世界游戏资格。)】 …… 【是。】 苏明安握紧手里的吊坠。 …… 鲜艳的血色,在这一刻,于漂浮着圣诞音乐的沙盘战场上展开了。 “嘭——!” 一声震彻在胸腔里的开枪声响起,似有人在沙盘上吹响了宣战的号角。 在这一刻, 他听到了来自燧发枪的砰砰声, 白刃相接的清脆鸣响, 铠甲与海妖能量的碰撞声,微小却此起彼伏的哀鸣。 在他眼前,一条小型的,淡白的能量,如同雨后彩虹般,从沙盘城市的一边,渐渐延伸、架构,如同一道笔下的白线,渐渐画到了战场的另一边。 它的颜色,由淡白至纯白,由纯白染成绯红。 无数小型铠甲人,在这道白线上冲锋,碎裂,消失,留下了一滩艳红的血。 如同一面于白色中展开的血红旗帜。 像条白脊背的巨蛇,它渐渐变得宽大、臃肿,像裹上了血红的衣装,渐渐伸向远远的蓝海里。 片刻后,蓝海之中,一枚穿着金甲的人物模型,飞跃而出。 他的身后,跟着追随他而离去的海妖,如同一颗颗在沙盘上滚落的星星。 这般场面十分具有童趣,宛如一个无厘头的儿童童话剧。 然而只有真正经历过这场惨烈战争的人,才能明白这看似荒谬剧目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故事。 他亲手发起了这场灾难。 苏明安低下头。 他打开项链里的照片夹。 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谢路德送给自己的这条项链,里面夹着的照片是不同的。 这并不是原先那张,笑容灿烂的妹妹谢长英的照片。 而是一张色调温暖的合照。 蕴着暖意的室内灯光下,远处是一片看不清的,白悠悠的建筑。 昏沉的夜色中,隐约有亮起的柔和灯光。 窗户之内,热气升腾。 面对着镜头的金发骑士带着笑容,举着手里的映刻宝石,拍下了这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送出琥珀长刀的诺尔,站在照片的左侧。接过长刀的苏明安是照片的中心,他低着头,正专心地看着武器上的介绍。 烤得金灿灿的烤肉,漂浮着模糊的热气。 金发骑士的脸,靠近镜头,贴在照片的右侧,脸上是偷拍的隐秘的窃喜。 照片的右下角,是拍摄日期,正是几天前。 下面还有着几行工整的小字,字体细小,写得十分隐蔽。 …… 【队长。】 【等我把这条项链送给你,我们和长英,再去吃一次烤肉吧?】 【即使没有柠檬,普拉亚的烤肉,也很好吃。】 【对吧?】 …… 四百零七章·“当你在黎明中醒来。” 【副本开启时间·第十一天·早上八点】 从夜间副本中退出,苏明安睁开眼。 普拉亚的大雪,在海上盛宴结束后已经停息,他转头,窗外正粘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的手腕上,响起了一如既往的聒噪语声: “下午好主人!现在是系统时间上午八点十分,阿独将为您播报轻松舒缓的起床音乐……” 腕表的声音并不是无机质的系统声,而是带着一点御姐感觉的女声,经常让弹幕大呼“我可以”。 但这过于弱智的内置交流,实在让人无法正视它。 “嘭!”的一声,苏明安手腕微转,将戴着腕表面的一面朝外,左手狠狠往一旁的白墙上一砸。 随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房屋似乎都颤抖了些许。 正在播放七彩阳光广播体操的腕表瞬间止声,房间内终于安静。 苏明安收回手一看,腕表盘居然没有被撞裂,这玩意质量真的相当好,硬度也过关。或许以后可以当做远程攻击的硬物。 他坐在床上,开始思考着副本的进程。 在一个个副本的进程中,他已经逐渐养成了每天清早整理剧情线路的习惯,他会从已知的全局俯视看问题,以防有重要线索被他忽略。 在昨天的夜间副本里,无可避免地,他亲手发起了那场灾难般的海妖攻城。 副本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只是让他旁观“魔王”做过的一切罢了,若是不选择,已经发生的事也不会改变,甚至于,他还会因为关卡失败直接失去游戏资格。 就在刚刚,夜间副本临近结束时,他已经建成了整座魔王城,收集完了所有士兵。 勇者的身影,已经渐渐出现在那片岩浆般的深红色土地上,并露了个黑影,大概在今晚的最后一关中,他将和对方做最后的对决。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场“我杀我自己”的对决,其中的矛盾到底要怎样解决。 整理完阴间剧情线,他来到靠近南区的小山坡,按照约定,向奈落学枪法。 红发的少女,正站在一片雾霭霭的草地之中。 此时地上的雪还没化,望上去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平地。 不远处,是一栋栋竖起的高楼和钟塔,光明教堂即使名存实亡,不知上层事态的教士们依然在做着祷告。 南区码头,破损的城墙正在被修补,人们自发搬运着砖头和布袋,行走于河流纵横的大街小巷之中。而避难和幸存着的人们回到了家中,暖和的气从屋内缓缓流淌而出。 这片土地,在灾难之后,如人们所愿的那般迎来了生机。 “叮——” 一阵微风经过,脖子上的项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夹着相片的双面金属夹声音很清晰。 苏明安犹豫片刻,将项链收进了背包格子。 会发出声响的装备在战斗中不安全,他会将其作为收藏品保存。 他会记住那位骑士,无论此后经历多少副本。 他会代他去看更多的世界。 “怎么了?” 手持着一把魂猎枪的奈落,偏过头看他。 她手上和苏明安手上的“训练枪”,是魂猎那边的产物。这种枪支没有经过系统认定,不算任务奖励,无法被带出副本,但可以在非战斗状态下作训练使用。 “没事,收了条项链。”苏明安说:“麻烦你了,继续教我吧。” 虽然奈落看起来是一副大小姐脾气,在教人方面,她却意外地很靠谱。为人也完全不娇气,即使身上还带着伤,却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来,听我说,绷紧手腕,让你的肩膀承受后坐力……”奈落的手扶上他的手臂,矫正着他有些偏移的动作:“知道你体质好,不怕手被崩断,但该省力还是要省力,不然一枪打完你的手腕会很累,我见过不少我家那边,因为开枪伤了手的笨蛋……” 听着她的话,苏明安改变了原本有些不规范的姿势。 他其实在世界论坛上学过枪法和射击姿势,也仔细练习过,毕竟枪也是他的战斗方式之一,虽然不常用。 但无论是用剑还是用枪,对于敌人他基本都是一击必杀,用枪还会费积分买子弹,所以,除了为了拦截一些要逃跑的重要目标,他基本不会用枪。 但奈落教他的,并非物理方面的技巧,在教过基础的持枪姿势之后,她话语的内容逐渐变得玄学起来。 她说,要与手中的枪支沟通。 她说,手中的枪支是有灵性的,只有心够静,心态够平和的人,才能准确射中自己的目标。 ……苏明安在世界论坛中看到过,在攻略帖里,有人说“要和自己的武器交流”,像仙侠小说里的剑客一般,他们宣扬“人在剑在,剑毁人亡!”,宣扬“将全身心的意志投入其中!” 但除了感觉这帮人说的很玄学外,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哪怕有意练习,他也没能察觉到这种他们口中的“武器灵性”。 在个人空间里,他甚至将亚尔曼之剑放在腿上,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过,试图和亚尔曼之剑聊天,让它和自己“灵性”起来。 但很显然,这种行为,除了让他看起来很蠢以外毫无帮助。 但现在,在奈落的教学下,他渐渐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很明显的是,在握着手里的训练枪时,他有了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似乎看向自己视野中的某一个方向时,他手中的枪会更容易命中一般。 这就是教学类npc的重要性。ta会宛如帮你醍醐灌顶一般,不讲究玩家悟性,帮你直接强行提升技能等级。 除非有个高等级专精技能的npc手把手教,不然纯靠论坛上的只言片语去领悟,玩家很难突破原有的窠臼,单纯凭语言提升自己的专精技能。 苏明安自知自己只是个普通学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他不能“灵光一现”就突破,也不能像玄幻小说一般,单靠自己钻研出什么独特的用枪技巧。 在奈落的教学下,他看见了自己数值的明确提升。 “叮咚!” 【枪械专精已提升至lv.2!】 …… “——原来你在这里啊,第一玩家。” 在摆弄着手里的训练枪时,他听见山坡旁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一身装备精锐的玩家小队走了过来,他们的铠甲之上刻着黄玫瑰的图案,为首的队长正是露娜。 她看起来依然英姿勃发,长发飘扬在她的身后,之前那条生命之桥的战斗并没有让她退缩,甚至于,海妖留下的伤痕故意被留在了她的脸上,她似乎是想要将其作为一道荣誉的印记。 这名北国女性坚毅完全不弱于男性,步子如同军人般平稳坚定。 “找我有事?”苏明安停下了练习。 “这是……掌握枪类专精技能的nppc可不多见。”露娜看了一眼僵在一旁的奈落:“看起来和那名自我觉醒的骑士不同,听不懂我们谈话吗?” “……”苏明安没说话。 “抱歉,我多话了。”见苏明安神情不对,露娜立刻道歉,语气极为干脆。 “有事吗?” “你觉得这种生活很好吗?第一玩家。”露娜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苏明安原本还以为她是来谈合作的,结果看起来她似乎是想来和他谈哲学的。 还不等他说话,露娜便抢先一步说: “你的行为将被十亿人观看,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数以亿计的人辱骂,一旦你做出的事情和他们的三观不符合,他们就会使劲去批判你,把自己的要求强加在你的身上……你看,就像之前的海上战争一般,那般在城墙下观战的小人嘴脸,多么恶心啊……” “露娜。”苏明安说:“我开着直播。” “是,那又怎样呢。”露娜说:“我从来不屑于掩饰我的想法。他们骂,那便骂吧。越出名的人,普通人就越会骂。最恶心的是,骂你的人不代表都是坏人,好人也会骂人,善良的人也会骂人……我们甚至不能一棒子打死……” 苏明安挑起眉毛。 他觉得,像露娜这样的人至少不蠢,她不会平白无故地在直播面前挑起舆论斗争。 她说出这样的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应当是…… 他关闭直播。 “你想与我结盟,在下一个世界?”他说。 露娜脸上露出了笑意。 “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意思,第一玩家。”她伸出手:“我可是已经付出了颜面上的代价了,现在,那帮人一定在疯狂批判我吧。这样一来,你是否已经不用担心,我在与你结盟之后,利用你为自己制造舆论优势的情况?” 苏明安并未伸手,这是他的习惯。为了防止有什么一握手就成立的特殊盟约,他不会与其他玩家轻易握手。 露娜自然地收回了手,丝毫不在意。 “第八世界,已经可以初步判断,是一个前百玩家巅峰竞技的世界。”露娜说:“信息来源于特殊身份的玩家,应当可靠。” “果然成员是前百玩家吗?” 苏明安知道,特殊身份的玩家不止自己一位,只是“掌权者”地位最高罢了。看得出来,其他特殊身份的玩家也获得了不少好处,他们甚至在第七世界还没结束时,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信息。 “经过初步分析,第八世界应当和第四世界类似,是一个竞技类的短副本,重视玩家竞技争斗,轻副本剧情。”露娜说:“这样一来,也更加公平,减少玩家因为天生身份优势而碾压他人的情况。” “争斗类副本吗?”苏明安说:“重视规则,重视交流、互助、竞争,这样一来……应当与桌游类似。” “是的。我们猜测,第八世界的规则,大概率向桌游靠拢。”露娜说:“太空杀,箱女,探秘类剧本,捉鬼游戏……虽然规则必然会有所改变,但核心应该不变,这些游戏都是可能的。所以,作为前百玩家中的一位,我想找到一位可靠的队友。” “百人竞争类副本,每个人都是彼此的敌人。”苏明安说。 “未必。”露娜说:“第一玩家,我并没有贪心要将你绑上我的战车。我正视自己的地位。虽然我们的初见不太愉快,但在这些日子的战斗中,我觉得我已经初步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如果我的价值能让你初步认可的话,我希望,在第八世界中,至少我们不要成为敌人。如果能够更进一步……希望在必要时刻,我们能够彼此帮助。” 露娜的话说得很直接,听着也让人舒服。 她将自己的价值明明白白地摆出来,不玩那些弯弯绕绕,也没有试图以自己的魅力和话术诱惑对方。而是以一种商人的态度,在和苏明安谈合作。 而且,她一点都不贪心。 在把观众大骂一通,展现出自己的诚意后,她果断地给予苏明安情报和信息,请求最基础,最有分寸感的合作。 露娜这种聪明人,可比当初那狼人杀桌子上,疯子一样的水岛川晴,让人聊起来舒服多了。这是个有头脑,会交流的正常人。 以及,她口中的第八世界的内容……桌游式的短副本…… 满打满算,离第八世界开始也只有五天左右。 在第七世界结束后,在这几天的休息期间,他应该了解一些桌游的规则,以及,搜集其他前百玩家的资料。 至少,他不能真的像诺尔前几天提议的一样,在那几天跑去过元旦、逛商业街、泡温泉……这委实也太过放松了些。 虽然他知道,在那几天中,主神世界一定会非常热闹。特别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他已经有所耳闻,那帮超话里成天上蹿下跳的家伙,已经准备包下一个服务器,给他过一场全民狂欢式的生日…… 这群人,真的是浮夸到过分。 “我同意与你最基础的合作。”苏明安说:“非必要条件下,我不会对你出手。” “感谢你的信任。”露娜点头:“那么……提前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第一玩家……惭愧,即使大你十多岁,和你相比,我也差太远了。” 她的眼神在一旁的奈落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去。 四百零八章·“她不会说。” 露娜来得干脆,也走得干脆,她身后的队友跟着离开,像一座座沉默的石雕。 苏明安注视着她离去,忽然听见奈落的声音。 她像是完全没听懂他们关于“玩家”,“第八世界”的谈话一般,语声依旧平静。 “凛。”她说着,声音在浅淡的风里格外清晰:“……我想回家。” “走吧,我去让魂猎那边给你安排回去的船。”苏明安说。 现在是正午时分,他的专精技能已经停在了lv.2,无法提升。 看来奈落能够传授的内容有限,只能帮他提升一级,后续即使再教学也只是重复话语,浪费时间。 不过,专精类技能,即使提升一级都很惊人,他已经有种“指哪打哪”的隐约优越感,虽然这八成是个错觉…… 目前的收获已经足够,他下午还要补个觉,然后迎接晚上的最终关卡,在明天中午时分登上那座城。 普拉亚的规定便是在盛宴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副本开启的最后一天中午上城,这个时间是副本规定,他无法提前。 奈落既然想回家,那就早点送她回家。她毕竟是亚特帝国人,哪怕亚特号出了事,他也能送她回去。 他转身,看见背对着他的,立于山坡上的少女。 她身后的红发依旧艳丽,如同细碎的火焰般拖到她的后腰,于微风中摇曳得鲜烈刺眼。 在听到他的话时,她回头,眼中闪出了些茫然。 “什么回家?”她说。 “亚特帝国,你若想回去,可以跟着商船一起回去。”苏明安说:“在这里你没有任何亲人,生活环境也很恶劣,你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地澄澈,像是突兀抹去了眼里的一切情绪。 “我的家是亚特帝国?”她说。 “?”苏明安刚察觉到不对,就看见她忽地“噗嗤”一笑。 “逗你玩的,凛。”她说:“我不想回去了,这里就很好。朵雅他们都很客气,也给我免费发放了房屋和生活资源,比起那个需要谨小慎微,处处强调礼仪的亚特帝国米尔家族,我更愿意留在这片自由的土地……至少……” 她手中一动,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她那把舞得十分蹩脚的长枪。 “……至少在这里,我还可以陪着我的枪。”她轻声说。 她似乎还省略了半句。 除了陪着枪以外,她似乎还想陪着些别的东西。 “凛,你明天是不是就要离开了?去那座天空上的城市?”她问。 “嗯,大概率不会再回来了。”苏明安说。 依据副本的尿性,他上去后肯定直接剧情结局,然后结束副本,没有机会再下来了。 “……我会记得你。”她说:“永远记着你。” 她看了过来。 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隔绝外界的,朦胧的目光中,她格外澄澈的眼底里仿佛跃动着火光,一闪一闪,在望过来时生动地跳动起来。 奈落有一种小说女主般,天生丽质的自信美,那眼线极为狭长,眼神勾子一般,睫毛长的像能打起卷儿来。当她面无表情时,就如同中古时期的大小姐那般端庄优雅,可一旦笑起来,便像纸上人突然活了一般,带着股伶俐可人的甜美。 “哪怕我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了……哪怕我以后老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依然会记得你。” 她说。 自从亚特号沉没以后,苏明安从未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 这位,自副本一开始就开幕雷击,指着他的鼻子大呼小叫的娇蛮小姐,此时干净得像是一道风。 若是旁人,肯定觉得她这是在灾难中得到了成长,变得更加理性。 但其实,她其实从未改变过。 “你的岁月还很漫长。”苏明安说:“祝你遇到更好的人。” 奈落低下了头。 在抬起头时,她的眼睛清澈见底。 “那么,再见。” 她说。 “再见。”苏明安说。 “我可是要离开了,明天你的送别典礼我也不会去的。以后,我会在普拉亚快快乐乐地生活,舞枪,雕木雕,喝米酒……或许,我还会成为一名英勇善战的魂猎,找个爱我的帅小伙。”奈落说:“世界上,可不会有我这么爱你的女人了,再也没人会像本小姐这样爱你了,你不抓紧最后的机会吗?” “奈落。”苏明安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苏凛。苏凛或许喜欢过你,但我不喜欢你。” 他知道她听不懂这话,她是个未觉醒的npc,根本不会理解玩家为什么会成为苏凛。 他只是想强调,他不是原本的苏凛,根本不该是她喜爱的对象。 她喜欢的,应当是第二代的苏凛,是逃到亚特帝国的凯亚,是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苏家少爷。 在说出这话时,他看见她的眼里平淡无波。 “你以为本小姐稀罕你的爱吗?” 她的情绪忽然激烈暴动起来,似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一般:“——本小姐告诉你,你要是敢来当电灯泡,我绝对会砍死你,以后滚远点!” 她转身就走,走得极快,声音在风中如精灵般窜着。她头也不回,像是不给人丝毫挽留的空间。 火红的长枪在她的手上微微晃动着,像一抹鸟的竖尾。 在身形快要在他的视线中完全消失时,她的步子停了片刻,微小的声音从风中窜了过来。 “睡个好觉。”她说:“登上那座城,然后……结束这片土地的灾难吧。” 系统的提示声响了起来: …… 【npc(奈落),好感度:85+5(弥留之爱)】 …… 苏明安回到东区,补充睡眠。 不出意外,一直到副本结束,他都不会再拥有睡觉的机会。 第七世界,最关键的最后一天,要到了。 他在思考中极快入眠。 似是一瞬间沉入了黑沉的甜梦中,极为疲惫的他睡得极快,哪怕躺在条件不好的简陋床铺上,身体也像置身松软的云端。 复杂的思绪在睡眠中迅速浅化,消逝。 睡眠能让人从繁杂的思绪中脱离,逃脱一切,陷入纯粹的安宁之中。 ——直至傍晚。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苏凛大人。” 他从沉睡中醒来,打开了门。 此时已经接近夜晚,血红的夕阳洒在渐渐化冻的河流之上,像铺洒了一条浓稠的血路。 门外,披洒着灿烂夕阳的副部长朵雅,正正在那里。 她那一向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此时有着轻微的悲痛。 “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但是……您还是来这边看一下吧。” …… 苏明安再度见到了与他告别过的奈落。 他还以为,上午的诀别便是最后一面。 但当他隔着房门,看见坐在房间里,眼神呆滞的女孩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在望见这一眼时,他以为他是看错了。 奈落是个活泼、大方,如同火焰灼烈耀眼的女孩。她极有胆识,天性中有一股冒险精神,像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般。 在这片色调灰暗的土地上,她是最亮的一抹颜色,似乎永远拥有活力。 想起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那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像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但此刻。 但此时。 隔着一道房门,望见那在医疗魂猎帮助下,眼神依旧呆滞的女孩,他推门的动作僵住了。 “先不要进去,她正在接受治疗。”朵雅轻声说。 “她怎么了?” “……”朵雅沉默了些许。 在再度开口时,她的声音更轻了:“苏凛大人。王城地下宝库的,能让人恢复容貌的珍珠……也仅仅只能恢复容貌。” “……” 苏明安隔着门上的小窗口,望着里面。 门内的女孩,她的容颜依旧年轻,脸上也没有任何皱纹,皮肤仍如珍珠般细腻白皙。 然而,那垂下的满头白发,以及那双变得浑浊的双眼,已经隐隐预示了一切。 公主对她的实验,攫取了她的生命力和灵魂,即使有了珍珠修复容貌,她的生命依然在无法避免地走向落幕。 这是一种必然的流逝,从生向死的流逝,没有任何人能够挽留。 “她的情况是突然恶化,可能之前她一直在强撑着。而这种强撑更加损耗了她剩余不多的生命力。”朵雅叹息一声:“这孩子……一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要不是她在路边晕倒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她身上出了什么事。” “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身体情况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很明显,精神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她灵魂有损,如同一个破了洞的袋子,根本堵不住。”朵雅说:“很明显的情况便是……她好像已经有些痴呆了。现在的她,好像对什么都没反应,即使我们跟她说话,她也像忘记了一切般。这是灵魂将要耗尽的症状,已经开始侵蚀她的脑部……她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苏明安看向门内。 一动不动的白发少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 像被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从昨天开始,奈落的记忆力就已经开始出问题,在昨天撑伞过来时,她说的都是些没头没尾的话。 【人都是会死的。】 他记得她说的这么一句。 只是,竟然只是一个下午过去,她的情况就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医疗魂猎正在试图与她沟通:“小姐,小姐?听得见我说的话吗?你还记得自己是出了什么事吗?” 奈落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姐,那你还记得什么?”医疗魂猎很有耐心:“年龄,故乡,甚至……自己的名字?” “……我不记得。”奈落眼神迷茫:“我不记得。” “她已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副部长。”医疗魂猎叹了口气,直起了身,望向站在门口的朵雅:“她应该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再接下来就是五感丧失……” 医疗魂猎忽地看见奈落动了。 那从醒来就只坐在椅子上,呆呆傻傻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 而传说中的苏凛大人,正站在门外,与她对视。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他问。 旁边的朵雅摇头:“没用的,大人,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凛。” 沉默的少女,忽然开口。 在叫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语声哽咽,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 光亮细细地洒落进来,洒进她有些褪色的双眼。 她忽地直起身,步履蹒跚地朝着门外走去。 苏明安侧过身,看见她路过了他。 ——直到她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苍蓝旷远的天空。 微风吹起她苍白的长发,血红的外套,吹起她那晃动的长衫和摆动的裙摆。 在这一刻,天地之间,她恍若要被风吹散。 …… 【听好,苏凛。】 【我不关心你是不是什么幕后黑手,也不关心亚特号为什么会沉,我只知道——你救过我,我也喜欢你。】 【——我想我就算老成这样了,耳背了,也不至于听不清你的名字。】 【哪怕我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了……哪怕我以后老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依然会记得你。】 …… 白发飘扬的女孩,注视着没有任何人站立的区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凛。”她对着空气,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欣喜。 透过那双褪色的双眼。 她似乎能看到,在那片无人的区域,青年正站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处,手捧鲜花,回望着她。 从普拉亚到亚特帝国,至少需要十多天的航程。 她来不及。 所以她便“不想回家了”。 从南区山坡走到居住区,需要小半天的路程。 她来不及。 所以她便“不要来见我了”。 她无比清晰地知晓她的身体情况,知道她必然的结局,知道她再也无法回到那片土地,要客死他乡。 所以,怒火和谎言,成了她拒绝伤害别人的屏障,她不愿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再走近谁。 但在这一刻, 沐浴着满天夕阳,似要融化在风中的她, 她忽然,忽然很想走到他的身边。 …… 苏明安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他看着她苍白的长发被风吹起,看见她那双老人般的眼睛,泄露出孩子般的欣喜,看着她蹒跚的步伐,从门内走到门外。 “凛。” 女孩对着空气说: “带我……回家。好吗?” …… 苏明安闭上双眼。 他似乎不断在失去。 四百零九章·HE·蝉时雨 【傍晚六点三十分】 “沙沙沙……” 细碎的雕刻声响起。 披散着瀑布般白发的少女,安静地坐在木椅上,雕琢着手中的木雕。 与之前的木雕不同,这一只木雕,是个长发的少女。 木雕少女的五官,有着一种明丽而大方的美丽,它眼线狭长,嘴角永远微微翘起,似有着一身用不完的活力。 ……就像它的雕刻者一般。 将火红的长枪靠在桌边,奈落微微低着头,专注的视线定格在木雕之上。 明明她还是少女的模样,脊背却已经显得有些佝偻。 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黄昏的血色透过窗纸,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张脸颊已经血色尽退。 苏明安看了一眼天色,询问朵雅附近是否有床铺,或是能让人睡觉的地方。 他不能错过今晚的最后一关,一旦夜幕降临,他必须要进入夜间副本。 他对于奈落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喜欢的应当是拥有苏凛外表和意志的凯亚。 而且……哪怕是凯亚本人,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算她喜欢的对象。 以前的凯亚早就在时光中被苏凛的记忆消磨、占据,她喜欢的应当是最初的苏凛。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喜欢的人早就死了。 为了这个世界死了。 “附近有休息室,但是由于南区城墙那边需要,这里又是临时据点,床铺全都搬过去了,连砖头都被拆了下来。”朵雅犹豫了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间房间有点位置,我可以现在就叫人去把床搬过来……” “不必了。” 苏明安伸手。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在几名魂猎震惊的视线下,一张歪歪斜斜,看上去就做工不好的简陋床铺,如同巨石般砸在了房间内的空地。 这正是苏明安亲手制作的夜间“神器”。在从海里回来后,他又专门制作了一个,防止因为突发事件导致他无法准时进入副本。 对于这种重要的事情,他一向都十分严谨。 进入夜间副本的要求是需要“床铺”以及“密闭的空间”,在大街上放张床就躺下是不可行的,所以,如果已经来不及回去的话,在这间房间里躺着也来得及。 “等……等等,您要在这里睡?”朵雅看着苏明安果断放床的动作,瞠目结舌。 她的身后,几个探头探脑的魂猎小伙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们不知道什么夜间副本的前置条件,看见传说中的苏凛大人就地放床的行为,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是傍晚六点半。 一般来说,夜间副本会在正式入夜时开始,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暗沉。 为了抓紧哪怕一点迎击勇者的机会,他不打算在路上浪费时间。 他直接坐在了一旁的床上,打算在满足副本开启时间的第一秒,就瞬间进入。 看着苏明安无比自然地坐下了,朵雅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她想,也许苏凛大人他有自己的考量。 毕竟他是传说中的英雄,又带领普拉亚迎击了两次足以灭族的灾难。他的想法与普通人不同也很正常…… 她默默带着几个魂猎退了出去,还想把正在雕刻木雕的奈落也请出去。 但在她靠近时,奈落却像护食的小动物般,猛的将木雕猛地抱在了怀里,警惕地看着朵雅。 看着有些孩子气的奈落,朵雅知道,这是奈落自我意识渐渐消退的症状。 生命力和灵魂的消散就是这样,人一旦出现了记忆淡薄的症状,就说明情况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 之后,她便会迎来极快的意志消退、五感丧失……而后,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在一片无声无觉中死去。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朵雅俯下身,轻轻对奈落说:“不抢你的,孩子,只是,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苏凛大人。” 奈落怔了怔。 忽地,她低下头,刻刀在木雕上最后划了几道痕迹,将那细细的发丝刻画出来。 片刻后,她吹了一口气,细碎的木屑如星屑般在室内飘飞。 她将手中的木雕完成了。 “给。” 她忽地双手上举,捧着那只完成了的少女木雕,递给朵雅。 “这个……送我?”朵雅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这只少女形状的木雕是奈落要送给苏凛大人的。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奈落那么喜欢苏凛大人。 “姐姐,虽然我似乎突然忘记了很多事……也忘记了你是谁……”奈落一双有些褪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朵雅: “但是……我还记得,你一直对我很好。谢谢你。” 她高高捧着手里的木雕,像捧着一颗明亮的星星,直接往朵雅的怀里塞。 “……” 朵雅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忽地一崩。 她的双手颤抖,接过木雕,握着木雕的手指都在打颤。 看着忽然落泪的朵雅,奈落眨了眨眼。 记忆渐渐丧失,五感渐渐淡薄的她,已经忘记了眼前的大姐姐叫什么名字,帮助了她什么。但她知道,大姐姐似乎对她很好很好过。 所以,她要送一个礼物给对方。 她的人生里,本来就不只是爱情。 她是喜欢苏凛没错,但她的感情从不完全系挂于一个人身上。 对于朵雅这个一直照顾她的副部长,哪怕她忘记了很多,也依然记得朵雅对她很好。 在这之前,她似乎孤单了很久。 像一艘漂泊在大海上,随时可能沉没的小船。她没有同行者,没有陪伴她的船员,没有指引她的罗盘和船长。只孤独地在海上航行着,似乎要就这么驶进令人迷茫一生的海雾中。 但自从到了这里,她似乎又遇上了许多关照她的人。 她的船只靠岸了。 尽管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会比寻常女孩要短促许多。 看着突然落泪的朵雅,奈落有些不明白大姐姐在伤心些什么。 “别难过了。”她忽然张开双臂。 血红的夕阳落上她的脸颊,一片金黄于她的眼眸之中晕出倒影。 “抱。”她张开双臂,说着。 在这一刻,朵雅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 她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奈落。 白发少女的身形很瘦削,骨头很硬,像是一只包着皮肉的骨头架子,在她的怀中分量极轻。 暖和的热度传递进她的身躯,朵雅闭着双眼,将少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片刻后,朵雅轻轻放开了奈落。 她知道,奈落似乎很想留在这里。 她不再劝阻,只是深深地看了奈落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样子永远留在心里,而后转身。 房间的门轻轻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奈落转过头,目光有些怔然地看着坐在旁边的苏明安。 “我也记得你。”她说:“……我绝对记得你。” 有些暗沉的夕阳洒上她的双眼,她的眼睛如同火焰般耀眼灼目。 白色的发丝从她的额前垂落,她伸出手,将那缕发丝别开,却摸到了一团断发。 她看着手掌间断裂的白发,忽然露出了笑容。 “就算我什么都忘了……我也依然记得你。”她说。 窗外的浓云渐渐推移,将要吞没那一抹来自白日的阳光。 夜幕快要降临了。 “你喜欢我送你的木雕吗?”奈落看着他:“收着它吧,带走它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一片寂静中,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苏明安抬起头,看见她脸上的笑容。 一阵微风猛地从窗外灌入,一瞬吹起她霞光般的长发。 她微微闭上眼,裙摆的纱如同白色水花,在一片风中清浅流淌。 在夜幕完全降临,最后一抹夕阳完全消失时,他看见她睁开了已然完全褪色的双眼。 “凛……不。不知道真实名字的你。” 她微微弯起眼眸,那一向色泽灼烈的眼里,此时是一片暮色般的黯淡无光: “……提前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 下一秒,夜色压入,一瞬盖过了她飘扬的苍白长发。 视野转变。 …… 苏明安站在一片火红的岩浆间。 沙盘漂浮,王城寂静,灼烈的风擦过他的眼睫。 他的眼神有些怔然,像是僵住了般立在原地。 【欢迎回到魔王城——尊敬伟大的魔王大人——!】 激烈高昂的系统语声如约而至,响在他的耳边。 但他的眼前,恍若依然还是奈落干净至极的笑容。 她在祝他生日快乐。 属于他自己的,十九岁生日快乐。 “……” 苏明安完全可以确定,奈落并非什么自我觉醒的npc,不然,以对方的性子,不会一直保持沉默这么久。 哪怕在刚刚露娜找来的时候,她也一直是不闻不问的宕机态度,对他们口中的“玩家”“世界”等词并无反应。 但就在刚刚, 在她生命的倒计时中, ……这个女孩,似乎完成了一次近乎于突破系统限制的“自我觉醒”。 她意识到了他和苏凛的差别,因为纯粹的爱。 她以单纯“人”的意志,突破了来自系统的“人设”限制。 【伟大的魔王——别愣着了,请尽快部署魔王城,迎接将要前来的勇者——!】系统的激动语声继续响着,似乎非常想要催促他。 而他却忽然笑了。 无法被抑制的笑容从他的嘴边浮现,而后,如同撕裂的裂缝般越扩越大。 “哈,哈哈哈……” 他紧紧攥着刚从背包格子里取出的木雕,笑意像是在脸上撕裂一般泛滥开来。 【……】 系统似乎卡壳了。 【魔王大人,请不要提前高兴!勇者的力量非常强大,您……】它立刻大叫起来。 在先前的副本中,它的情绪一直没有这么激烈过,也许是最后的关卡,让它变得激动。 “系统。”苏明安的手指摩擦着木雕:“你没能成功戏弄我们。” 系统卡壳了下,似乎有些不解:【魔王大人,您的意思是……?】 苏明安收敛了笑容。 他很高兴, 因为他终于看见了真正意义上,独立而自由的生灵。 在看见奈落纯粹笑容的那一刻,他已经明白,谢路德的选择,绝不是系统和人设设定的结果——这位骑士坚定的信念,在这一瞬间被证实。 ……他们分明是有血有肉的生物。 哪怕是被设定为“不可觉醒”的npc,在极端情况下,在充沛的感情下,她竟然出现了突破限制的情况。 人类的潜能无限,他们的感情更是一种研究也无法完全诠释清楚的东西。 为了孩子,母亲可以抬起远超她承受能力的汽车,为了爱人,平日里极其怕死的人都能义无反顾地冲向火海。 它是一种能让人轻易违背自己平时的“设定”,让他们突破平凡的自我,变成光彩无限的存在。 在他望见奈落朝他微笑,朝他祝福“生日快乐”的那一刻,她的形象在他的脑中一瞬变得无比清晰。 她不再是“失去家人,为了爱人来到普拉亚的娇蛮小姐”形象的缩影。 她的灵魂,在生命的倒计时下,分明变得无比自由。 当然,这种情况,也可以用“这是一个能在特殊情况下突破限制”的npc形象来解释,但在这一刻,这种特异的“人设”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她在所有人的眼中活着。 他看向手里的木雕。 木雕雕刻着的,是一个俊朗的青年,他拥有挺直的脊背,上扬的微笑,和一双永远明亮的眼睛。 魔王城火红的火花炸响在他的耳边,在举起木雕时,他看见位于底盘的一行小字。 …… 【当你在寂静的黎明中醒来,】 【你会看到我展翅高飞。】 …… …… 极具史诗感的战争音乐响起。 血红的魔王城中,终于迎来了传说中的勇者。 苏明安看着那道被黑雾刻意遮住的,持剑的黑影缓缓走近,听见了系统的语声。 【魔王大人!勇者拥有“神赐之心”,您不能直接对其出手,但是,您可以幻化出您曾经发展过的士兵幻影,帮助您战斗——以战胜勇者!】 苏明安伸出手。 白光闪过。 一只只形色各异的木偶人,守卫在了这片血红的土地之上。在看见黑影勇者的一瞬间,他们嘶吼着扑了上去。 金蔷薇、黑色眷恋者、月光守望者、冰霜统治者、神圣之辉、蓝玫瑰、沉默骑士……一个个苏明安无比熟悉的名字,如同洪水一般席卷了出去。 他们的敌人,只剩下了那位在史诗般音乐中不断前行的黑影。 “吼——!” “吼——!” 意义不明的嘶吼声,响彻在这片血红的土地。 火星在空中炸裂,而勇者更是势如火焰,他以一种开无双般的态势斩破朝他袭击的木偶人,像砍瓜切菜一般朝着站在教堂门口的苏明安冲来。 木偶人拼尽全力,无畏厮杀,排排倒下。不过很快便会有更多的木偶人,以一种悍不畏死地姿态扑上去,保卫这片血色的土地。 在注视着被木偶人包围的黑影勇者时,苏明安的心态有些奇异。 现在这个时候……应该算,他正在与未来的自己对视。 四百一十章·“卑劣者你终于来了。” 苏明安知道,在他进入魔王副本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未来和历史职中的一颗齿轮。 在之前的行动中,他一直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无法避免地推进魔王的作为,以完成所谓的“既定事实”。 理所应当的,先前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但是,当他正在处理未来的事时——他是否能拥有改变未来的机会? 毕竟,未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他看着勇者原本无畏的气势渐渐消退,看着潮水一般的木偶人包围了对方,看着对方在木偶的追击中艰难前行,直到勇者头上冒出了一个对话框—— 【魔王!看到你的样子了——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看来我没猜错。】 对话框在勇者头上飘着,苏明安微蹙眉头。 尽管已经猜想到,魔王是云上城神明。勇者即天国的卑劣者,是明天登上云上城的,未来的自己,但他却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他的夜间任务就是杀死勇者。如果不杀死勇者,他现在就会立刻死亡,任务直接失败,根本没有回退的余地。 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会造成“我杀我自己”的情况,他也无法放手不杀。 但是,看着未来的自己的这段话,他有些奇怪。 紧接着,又一段话在勇者头上冒出: 【前路,后路,都已经无路可退……魔王,你还真是好算计。】 【这个勇者……谁喜欢当,便去当吧,我已经累了。】 苏明安想试着能否与勇者交流,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这里像是进入了过场cg一般,他只能注视这场战斗。 忽地,他发现自己的头上也开始冒出了对话框。 “魔王”在和“勇者”交流。 魔王:【你来了。】 勇者:【魔王,我可以帮你解脱。】 魔王:【……只有吾之永恒,人类才有欲望,才会学会相争。吾赋予了他们这一切。】 魔王:【神谕里的光明骑士与能够毁灭一切的大幽灵王都已死去,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压制吾,勇者,你依然想穿过吾之士兵,杀死吾吗?】 勇者:【……】 勇者:【莫比乌斯环……】 魔王:【你应当理解吾。】 勇者:【恕我拒绝,我没有退路。】 魔王:【这是你的意志?还是你顺遂“副本”而成立的结果,来自异世界的玩家?】 原本兴致勃勃看着双方对话的苏明安,盯着魔王说的这句话,愣了下。 勇者:【……】 勇者:【不。】 勇者:【我会击败你,魔王,你的灵魂就算保存再好,也已经腐朽。】 勇者:【再见了,不朽的魔王。】 魔王:【……那么杀死吾吧,吾将这个权利交给你,如果你可以的话。】 勇者:【……】 勇者:【可如果杀死你的话……】 勇者:【不行……】 苏明安看着双方的交流,忽然听到一声脆响。 “咔嚓——” 这声脆响,并非来自某个倒下的木偶人,也并非来自这片岩浆般的土地。 ……是那位还在犹豫是否杀死魔王的勇者。 勇者的手中,被黑影覆盖着的剑刃忽然断裂,紧接着,无数道攻击打在了他的身上,下一刻,他的身形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 伴随着一声“咔咔咔”的脆响,勇者的身体四分五裂,诡异的黑色碎片掉在了地上。 木偶人们后退,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看着这一幕的苏明安,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勇者的死相。 勇者死得无比干脆,像是被撕扯而开的碎布一般,弱得令人落泪。 “……” 苏明安盯着勇者的尸体,盯着这“未来的自己”的尸体,却突然露出了笑容。 “看来我没猜错。”他说。 他已经明白明天将会发生的一切了。魔王和勇者分别是谁,在他的心里已经无比清晰。 那么,这个副本,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激动的系统语声,在此刻响在他的耳边: 【——恭喜魔王大人!杀死了邪恶的勇者!】 【你是守卫城堡的伟大魔王,你成功又获得了一场史诗般的胜利!】 听着系统尬吹,苏明安实在想不到这一场碾压局,有什么堪称“史诗”的。 他连动都没动一下,勇者就很干脆地趴尸了,根本没有之前吹嘘的那么强大。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这几天经营得当。 【您可以继续向这世间,倾泻您的愤怒!让黑暗笼罩这个世界,无尽的火焰灼烧整片土地,让人间沦为血狱……】 系统的语声渐渐淡去。 苏明安听见了无机质的系统语声,这是来自世界游戏本身的总系统。 “叮咚!” 【您已通关夜间副本“魔王与勇者”。】 【综合评价:sss!(最高!)】 【评价已记录,将于世界结束时统一结算。】 【您获得职业进化宝石(大)*3】 【持有此宝石,可将职业进阶一级。】 …… 职业进化宝石的奖励非常不错,这到哪里都是硬通货,可遇而不可求,是玩家提升实力的主要方式之一。 他把职业技能晋级到了lv.15。明状态下的三类专精提升到了lv.11,而影状态则又出现了【光系抵抗】,【暗系抵抗】和【水系抵抗】。 细细算来,影状态下的他已经基本可以无视法爷的攻击,估计在职业技能升到20级时,他便能够视法系攻击为无物。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第八世界时将职业技能升到20级,玩家们猜测,这将是个巨大的分水岭,能够将职业的真正特性完全体现出来。 现在他的职业点是八点,这东西其实挺难拿,必须要是“他和对方都认可”的行善或是行恶行为才能生效,而且必须有完整的做事过程。 当初在第三世界,他可以随手拉一个汪星空过来暴打一顿获得职业点,是因为对方本质上是副本中的boss,具有一定分量。如果现在他再去玩家群中拉一个出来暴打一顿,其实并不会获得职业点。 像救下嘉尔德、杀死公主、阻止海妖攻城这种明确事件,他才能于其中获得职业点。 至于为什么他会知道,拉个玩家打一顿不会获得职业点…… 因为一句很简单的话,“实践出真知”。 …… 从夜间副本中归来,苏明安从床上坐起。 窗外洒落斜斜的晨光,他知道现在是上午八点。 如今已是副本开启的最后一天,在今天中午,他就要登上那座云上城市。 他检查了一下金级装备“诺亚之链”,它的第二个技能已经解锁了。 他打开装备界面。 …… 【诺亚之链(金级):“死亡可以征服整个的世界, 我们的爱将长存,生命永不灭。” 魅力+一级(最高不得超过ss) 精神+5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光辉长留): 效果1:你可以选定任意一名玩家,让ta为你分担接下来3秒受到的任何敌对性伤害,冷却时间一小时。 效果2:你可以选定任意一名玩家,为ta分担接下来10秒受到的任何伤害,冷却时间十五分钟。】 …… 除了第一个转移伤害类的技能,第二个技能也是类似,不过效果却是自己帮别人抵挡伤害。 而且,效果1里写的是“敌对伤害”,这就意味着,像自己跳岩浆去转移伤害的行为不可取,只能转移敌人打过来的攻击。 效果2则是“任何伤害”,这意味着技能2将更有适用性。 他将诺亚之链收起,忽地注意到这间房间里,白发的女孩已经不在。 沾着木屑的刻刀安静地躺在桌上,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木屑。 他的心里有了些许预感。 奈落的情况本就在急速恶化,在他昨天夜里进入副本时,她的眼睛就已经失明,这是开始失去五感的症状。 也是她生命最后的症状。 如果说,在今早醒来,他再也见不到她,也正常…… 他推开门,走出这间建在中央河流边的临时魂猎部。 晨光洒进他的双眼。 停雪后的普拉亚,温度还没有恢复往日的高度,而未及夏日,显现出了暖春的姿态。 红得似火的,木棉花一般的花朵,在窜出新芽的枝头绽放。 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他望见一朵朵沉睡的生命,在这片暖和的温床上悄然孕育,在灾难之后呈现出生命变幻的姿态。 他望见了站在山坡上的女孩。 令他意外的,是她那一头火焰般的长发,流火似的,在一片火红的木棉花中依然显眼,像朵绽放在风中的红玫瑰。 晨光洒上她的红发,隐约现出其中的一抹白,她忽地回头,那格外澄澈的眼底里,恍若跃动着火光,一闪一闪,在望过来时生动地跳动起来。 她有一种小说女主般,天生丽质的自信美,那眼线极为狭长,眼神勾子一般,睫毛长的像能打起卷儿来。像团一瞬燃起来的,烧得极为鲜烈的火。 她的手上,捧着一束刚采的鲜花。 在望见苏明安时,她露出了笑容,那眼里,像是重新着色了般,不似昨夜的黯淡。 “早上好。”她笑着说:“没想到,我等到你回来了。” 她的语气正常,没有结巴和痴呆,头发也是以往的红色,像个再正常不过,还将拥有长远年华的年轻女孩。 但苏明安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知道,有一个词叫“回光返照”。 “前天夜里,有个叫莱克恩的人,给我念了一首诗。”奈落说:“我知道我没文采,可那又怎样?不会写,还不许我学别人的吗?” “我是谁……你都知道了?”苏明安说。 “嗯,异世界的旅者。”奈落将写着诗的纸塞在他的手里:“如果,如果你能离开这里,请把这首诗和我送你的那个木雕……放在一起吧。” “好。”苏明安收了下来。 忽地,奈落回过头,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你看见了吗?” “什么?” “有人来接我了。”她说。 “……” 他看见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面前的少女,明明站在那里,却恍若要融化在风中。 即使勉强撑到了第二天,她的时间也已经进入了无法倒退的倒计时。 奈落怔怔地望着那片空地,鲜红的长发在她的身后飘舞。 “异世界的旅者。”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明安。” “……”她说:“我会永远记住你。” 她没有说完她的话。 无比强烈的虚弱感在折磨她的神经。 她闭上眼。 她快要死了,她自己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所以,有些事情,她会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会说。 ——她不会说,她最初接近苏凛,只是因为家族的命令。 在登上亚特号前,亚特帝国已经对这名子爵初具怀疑,想将他引到没有骑士相助的船上解决。 她所处的米尔家族是负责暗杀的特殊家族,正是因为如此,她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才会那么精准的枪法。 她身为苏凛的朋友,刻意演出那种“除了本小姐没人会爱你”的爱慕者样子,只是为了迷惑苏凛,以确定苏凛的阴谋,再酌情进行枪杀。 也正是因为她身负任务而来,才会在魂猎明令禁止外出的深夜,去主动追查魂族的踪迹,才会差点在一个周目死在船舱里。 她不会说。 她不会说——在后来的战斗中,她逐渐发现了亚特帝国也暗藏蛀虫,而她只是个随时可被帝国抛弃的棋子。相反,在那艘船上,后来的“苏凛”却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她不会说,她是在那艘船上,才真正动了心。 她也不会说,当时她对苏凛的70点初始好感,仅仅只是友情线的好感罢了。 她不会说……让她的友情转为爱情的,从来都是眼前这个救了她一次又一次的“苏凛”,而不是从前的任务目标“苏凛”。 她不会说。 这些她都不会说。 因为她要死了。 所以就保持这个误解,别让这个异界的来客为她背负什么。 她看得出来,他比她累太多了,他的身上担子太重,他本人对她也根本没有感情。 她不会把自己因为吊桥反应生出的感情,强加在对方身上。也不会去成就一场无意义的“弥留之爱”。 所以,她要在临死前,推开他,保持永久的缄默。 而这些, 她都不会说。 四百一十一章·“所以神明果然不是好东西” ——所谓的出发感,其终点是受控的死亡。 人们一旦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并平静地接受它,便会迎来强烈的安定感。 因为他们知道,在此之前,一切的行为都拥有意义。他们会无比清晰地知晓自己的结局,他们行动的路线将始终不变,由生至死。 奈落足足经历了,长达四天多的这种出发感。 像是拎起背包,要开始一场遥远的旅程,她的心绪变得无比平静。 在这些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比如,小时候,来自家族的声声叮嘱。 一路成长以来,每日苦练的枪法。 背负着任务登上那艘船时,心中的阴郁。 以及,被公主抓走时,失去生命力,被吸干灵魂的痛苦。 还有……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看见浓云般的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手。 对她伸出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依旧站在她的面前,如同她每一次看见他的那样。 她隔着一层窄窄的晨雾和水气,长久地注视着他。晨光像剪开水面,划开乳白的花瓣般落在他的脸上。 她就要离开了。 尽管她才刚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苏明安。”她说:“我想回家。” “在之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去。”苏明安说。 奈落露出笑容: “我在活着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死去……但到了死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活过。” “……” “帮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明天,好吗?”奈落说:“如果,你能从那座云上城回来的话,帮我……照顾朵雅,好吗?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 “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看见你来救我的时候。”奈落轻声说: “你是王子,我是中了魔咒的公主。” 说完这句,她忽然注意到,她的视野,再度开始模糊。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攀附上升,她有种极为明显的预感。 她垂眸,看见苍白的色泽,开始一点点攀上她火红的发。 象征年轻、张扬的火红长发下,她那格外纤长的眼,正渐渐显出血丝。 在暖风的吹拂下,她的发丝开始变白、变枯,那双漂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浑浊,眼白趋向发黄,原本白皙的皮肤更是皲裂般出现了皱纹。 恍若时间瀑布在这一刻完全坠下,她的生命力在短短几秒间被迅速抽走。 回光返照的时间过去了。 晨光在她渐渐变得苍老的脸上晃动着,她的眼里现出流转的些微水光。 无法被阻挡的生命流逝,在苏明安和亿万观众眼前上演着,这是人力无法阻挡的老去,是生命默然走向终结的庄严过程。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奈落看见,面前人终于微微动容,对方那过于镇静的面容,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动。 她曾在小的时候,像同龄人那般,写过伤感的诗词。 她说,假使有一天她将要离去,她希望,像是刻骨留痕,柴堆烈火,她要她的名字在人们心中留下印记。 她希望,她不要什么火葬或土埋,只希望有人能用尽全力抱紧她,为她造一座滚烫的墓碑。 但很显然,这只是“诗词”而已。 就像她, 也只是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的“npc”而已。 她抱紧了手里的鲜花。 暖风吹起她渐渐变得苍白的长发,那原本如同盛放于火中的,红玫瑰一般的,年轻美丽的脸,渐渐出现了岁月的刻痕。 曾经年轻气盛,明媚如风的大小姐,忽地露出了笑容。 “我可不随你上那座云上城了。” 面对着苍蓝旷远的天空,面对着和平宁静的普拉亚,她轻轻笑了。 “你一定要……”她说:“永远记住本小姐,永远。” 下一刻, 苍白完全染上了她的发,她闭上双眼,刹那融入浅淡的风中。 “苏明安。” “你要记得……”她的睫毛颤了颤:“……我叫奈落。” …… 那抹鲜艳的火红消逝了。 …… 【你这家伙,我告诉你——我已经不会再犯傻了,不会再爱你了!】 【你要记住,这世上,不会再有像我这么爱你的女人了!】 【你就用这一生去后悔去吧!】 …… 【喜欢吗?要我送你吗?可是母亲说这东西会成为我的陪嫁品哎,很珍贵的……】 【——凛,你看,你看,我现在好不好看?】 【你要去做什么,带上本小姐吧。鉴于你让本小姐恢复青春美貌,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我想我就算老成这样了,耳背了,也不至于听不清你的名字。】 【那么,你可一定要带我上那座云上城啊,那可是我从小以来,属于冒险家天性的幻想!我可是米尔家族的小姐!】 …… 【——你腿怎么了?】 【——嗯,啊。总之就是不太好走路,我累嘛。】 …… 【——奈落,将他人的记忆化作自己的墓碑,是最没有意义的行为。】 【——可是,她只是……想回家了。】 …… 【送给你。】 ……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但我记得你。】 …… 【带我……回家,好吗?】 …… …… 暖风掠过这片土地,时间推移。 正午时分,普拉亚的中央区山坡上,立起了一座小小的石碑。 朵雅崩溃地趴在石碑上,泪流满面。 她的身旁,站着穿着黑衣的一众魂猎,其中,有着在这几天刚刚喜欢上奈落,打算表白的年轻小伙子。 他们闭着双眼,低垂着头,像在进行一场在普通不过的告别仪式。 在这片土地上,生死的交接再平常不过。 只不过,这一次的逝者,有些特殊。 她在一种不合适的年龄段,以一种完全背离的方式离去了。 苏明安拿着刻刀,将奈落纸张上的诗,刻在她的墓碑上。 歪斜的青年木雕,倒在他的身边,鲜花簇拥着小小的石碑,地上有着一缕未被拾起的白发。 苏明安的手并不稳,也并不擅长在石头上刻东西,但在明状态的帮助下,极大的力气帮助他将小字一点点刻了上去。 他刻得极为认真,像完成一件艺术品。 刻完后,他放下了刻刀,用布擦拭石碑上面的灰尘。 这石碑下面埋着的,其实只是奈落的一缕白发。 她的遗体将被送上普拉亚的商船,跟随商队送回她的家乡,满足她一直的愿望。 ……她一直都很想回家。 他站起,转身。 “走吧,快中午了。”刚刚赶来的诺尔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该登上那座城了。” “这里有五颗郁金香之心,应当是一人一个,但,我们小队的第五人,莫问,他还是没有出现。”苏明安将手里的,能够抵御云上城毒气的郁金香之心分发出去。 之前的苏凛能够抵御云上城毒气,是海妖灵魂的帮助,但现在她已经与消失无异,他必须需要郁金香之心防御毒气。 “我并没有成功把莫问带回来,他失踪了。”吕树摇头:“回去之后,我会联系他看看,副本结束后,他应该会被强制传送回来。” “浪费小队名额。”诺尔在一旁说。 他和吕树的矛盾依旧存在。这一周目,诺尔还没有指着吕树鼻子骂过,所以吕树还没有之前那样消沉。 “我承认,莫问的存在确实没有任何帮助。”吕树说:“是我决策失误,对不起。” “……”诺尔不再说话。 “走吧。”林音主动打了圆场:“我看见码头那边热闹的很呢,横幅,礼花,气球,送行的人群都挤满了,应该是给你准备的送行庆典吧,苏明安。” 苏明安想起了苏凛记忆之石里,六十年前的那次送行场面。 这次的场面,应当与上次差不多。 “走吧。”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抹泪的朵雅。 “别哭了。”他说:“她也不想看到的。” “……我知道了。”朵雅抹去眼角的眼泪。 面对着将要转身离开的一行人,她挺直的脊背忽地弯了下来。 在同一瞬间,她身边的魂猎们也同时矮了一截,他们俯身,低头,朝着苏明安一行人深深鞠躬。 “苏凛大人,感谢你……不,你们,为普拉亚做的一切。”朵雅深深鞠躬。 “嗯。”苏明安回应极淡。 在和诺尔几人离开时,他的视线,依然定格在不久前响起的好感度提醒上。 【npc(奈落),好感度:90+10(爱情线)】 【当前好感度评价:永恒之爱】 …… 苏明安记得。 在他第一周目,对奈落发动掌权者技能时,系统显示的是。 【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当时, 她对苏凛的,分明只是“友情线”。 “……” 他将那张写着诗的纸叠起,和奈落留下的木雕,放在了一起,放进了背包里临近的两个格子中。 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叮咚!” 【(奈落)he结局进度:100%】 …… 【您已达成(奈落)角色结局:he·蝉时雨】 【(蝉时雨):“你一定要……永远,永远,记住我。” “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奈落。”】 …… 苏明安关闭了系统界面,没有说话,离开了这里。 在人们热闹的庆祝和欢送中,他和诺尔三人路过了流淌着溪水的河流,被洒了一身的花瓣和彩色绸布。 暖风淌过热闹的人群。 一身黑衣,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领着她的女儿和孙女,静静站在街角送别的人群中,手上拎着一瓶扎着雏菊的陈米酒。 老爷子克里弗,眯着眼睛,领着一行幸存的魂猎在这里送别。他的手上,抱着装着艾斯克和卡洛查生前勋章的木盒。 名为艾琳娜的女海盗似乎找到了新的猎艳对象,她靠在男人的肩上,姿态慵懒,视线却一直定格在苏明安一行人身上。 塞维亚、阿尔切列夫和露西亚的身形隐于黑暗,目送苏明安一行人离去后,他们在人们的欢呼中默默隐退。 午后灿烂的日光洒上一行人的身上,有着丝绸般鲜亮的色泽。 他们告别了普拉亚的人们,走向了有着云上城传送阵的教堂。 而与此同时,码头边,汽笛鸣响,人头攒动。临别的船员和乘客们,在甲板上朝着家人朋友挥手。 这是一艘载着亚特帝国海难幸存者回国的船,在海上盛宴结束后,他们拥有了回家的机会。 在乘客们缓缓走入船舱时,一具装点着鲜红玫瑰的,漆黑的棺材,被人细心搬上了巨轮。 它安静地躺在船舱里,捆着一根火红的长枪。 “嗡——” 一声鸣响,巨轮在长鸣中启程。 代表亚特帝国的旗帜,在船上飘摇着,巨轮将要划过浩瀚无垠的大海,向着遥远的天际进发。 它的架构稳定,是普拉亚最坚实的船只型号。 像一颗永不沉没的明珠。 …… 带着凉意的海风,吹过这片满是伤痛的土地。 它掠过了南区的避难船、岛屿城墙,东区的烤肉店、平房小屋,以及一架置于窗前的缝纫机。 它经过了北区的王城,新任的金甲骑士长正带着骑士们列队行进,贵族们商议着推选出一名新王。 它拂过了人们满是岁月痕迹的面颊,于洒满花瓣的溪水间停留,穿过堆满垃圾的阴暗小巷…… 它来到了靠近中央城区,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小山坡。 寻常的山坡之上,立着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碑。 石碑之上,不专业的雕刻者,曾经用极不专业的手法,极为认真地,刻下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不是死者的姓名,也不是她的生卒年月,而是一首她生前听过的,来自异世界的,极美的诗。 ……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儿,】 【我没有睡去。】 【我是,万千拂过的春风,】 【我是,雪上闪耀的光芒,】 【——当你在寂静的黎明中醒来,】 【你会看到我展翅高飞。】 【温暖闪耀的星,照耀静谧的长眠,】 【歌唱的鸟,存在于一切的美好。】 【就如,黑夜里那柔和的星光,】 【就如,自由盘旋的鸟儿般安详。】 ……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我没有睡去。】 …… 【如果可以,请你永远,永远记住我。】 【……我叫奈落。】 …… 四百一十二章·“云上城不朽的神。” …… 【听说,三百年前的教士梵迪伦,在教会被焚毁前放飞白鸽。】 【他在火中不躲不逃,反而奋力高歌,说自己已然同白鸽一同奔向天国,获得无上自由。】 【——第一枚记忆之石·《梵迪伦的传说》】 …… 灯火在暗沉的通道中摇晃,寒气在四周漂浮。 此时,四人正在阴暗的地下通道中行进着,诺尔提着一盏灯走在最前面。 海上盛宴结束后,通往云上城的传送阵在光明教堂开启,作为唯一胜利的小队,他们已经拥有了传送的资格。 能够抵挡毒气的郁金香之心佩戴在他们胸前,毒气将不再成为他们即死的障碍。 副本进行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关键的时刻。 在走过这条通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白光绽放的传送阵就在他们四人面前,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窗缓缓洒进来,连猩红的地毯都显得亮晶晶的。 悬挂在十字架后的油画,画着教士在教堂前放飞白鸽,火焰在教士身后的华美教堂上飘摇着,色彩勾勒出他绝望而沉醉的神情。 苏明安没有急着进入传送阵,而是站在那副画前,若有所思。 …… 【然而,教会的骑士救下了梵迪伦,让他没有在火中死去。未死的梵迪伦本该因此高兴,却就此一生郁郁寡欢】 【他说,他的灵魂已然同天国一般归去,留下的只是被世界凝固了的躯壳。】 【——第一枚记忆之石·《梵迪伦的传说》】 …… “啊啊,这几天真是累死了。” 大大咧咧的林音,随便找了张教堂内的红木长椅一屁股坐下,她这一路走来,一直警惕着有没有奇葩玩家会在这个时候搅屎。 但或许是因为苏明安前几天的手段震慑了他们,没有傻子在这个时候偷袭。 “在进入最终环节前,先交换一下信息吧。”林音靠在椅子上说。 她这几天真的累坏了,除了东跑西跑搜集线索外,还要防着玩家偷袭她,身为绝不能死的占据者,她把自己吓了个够呛。 “苏明安,目前,我这边的信息,你大概全部都知道。”诺尔放下了手里的提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他这几天的收获。 比如,救下了一批差点被公主所害的玩家,比如,和一些贵族打好关系,了解了些几十年前的王室秘辛。 吕树也开口,补充了一些关于中央大图书馆的故事,比如海妖的传说,出海船员们的日志和口述等等。 几人都是强力玩家,说的线索都很到位。即使他们的身份不处于普拉亚风暴的核心,也能将这段历史和矛盾大概还原下来。甚至,诺尔提出了关于“苏凛有很多代”的猜想,这可是苏明安都还没说的东西,他居然凭一己之力还原了出来,甚至找到了米迦尔的背景故事。 对于一般的完美通关而言,他们的进度早该是百之百了才对。 但很显然,最重要的事,比如对于云上城,以及那位云上城神明,他们依然一无所知。 线索卡在了这最后一点。 听完小队的总结后,苏明安若有所思。 “嗯,我基本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全局。”苏明安说:“只是一些猜想,仍然有待考证。” “全局?包括云上城神明?”林音有些惊愕。 “包括。”苏明安说。 林音的嘴巴,渐渐拉成了一个“o”型,看上去十分夸张。 在这支队伍中,她充当“粘合剂”的作用,不至于让诺尔和吕树太过针锋相对,所以,一些情境下,她的行为会格外夸张,显得相当搞笑,以缓和气氛…… 当然,苏明安并不会引以为乐。 “其实,要不是我‘苏凛’的身份,必须要把副本的全局都挖出来,在海妖攻城结束的那一刻,我们就该算完美通关了才对。至于探究云上城什么的,都是没有必要的附加内容。”苏明安说:“苏凛的身份连累了我们的队伍。我们的能力,足以在前天就结束这个副本。” 他早就看出来,第七世界的谜题并不难。 无论是统治普拉亚,还是引发海妖攻城毁灭这里,或是通过图书馆等地挖掘六十多年前的秘密,以至于推出苏凛的真相,都不难,他们都可以达成一个“结局”,进而完成他们各自的身份任务,以完美通关。 但是,说起来不难,做起来却有着诸多阻碍。 从副本结构的全局来看,与之前的单一剧情路线的世界副本不同,第七世界其实相当复杂。 它更像一个真实的世界,会随着玩家的行为发展出上万条不同的结局,而不像白城的轮回、明溪中学的毁灭、明辉的祭礼,只会有一到两个固定的结局。 如果玩家想要以暴力或攻略类技能,拉拢npc,强行占领普拉亚,那么郁金香公主必然不会给他们机会。 如果他们意识到了苏凛的重要性,想要拉拢苏凛,也会被卷入苏凛与公主的混战中。 虽然,未被玩家扮演的苏凛,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不会像苏明安这般非要占领普拉亚,但若他被玩家们挑起了心思,动了换自己统治的念头的话,那局势将变得无比混乱。 如果苏凛死去,还会有新的苏凛继任。 如果公主死去,她便会化身海妖王,发起海妖攻城。 若是双方全死,双方身上的海妖王灵魂被耗尽,海妖攻城依旧发起。 若是双方都活,理所当然的,公主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苏凛这个“不被需要的外来者”,斗争依旧无法避免。甚至于,有了魂猎与魂族的参与,战局将近一步混乱。 这个副本,看似阳间,其实其中隐藏着太多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求完美通关的玩家,能在其中很舒适地混过去,但若是想要完美通关,就必须要直面这些麻烦。 而作为矛盾的两大核心之一,苏凛本身,苏明安是离这些麻烦最近的人。他就是风暴的核心。 他无法避免处理这些事情。 但好在,根据副本定律,风险伴随着收获。 作为奖励,在海妖攻城结束,他的小队获得最终胜利的那一瞬间,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玩家的完美通关进度都被瞬间锁死,再也无法推进。 现在,整个万人副本中,他是唯一可能完美通关的人——这也是他这个麻烦身份的好处所在。 第七世界是他目前经历过剧情路线最复杂的世界,如何斟酌其中连接混乱的关系线,是玩家要面临的最大难题。 “等,等等……”林音听着有些不解:“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人真正上过那座城,你这就全部想通了?你是……有把握说服那位神明?但是,苏明安,你可是公然背叛祂‘对等原则’的大不敬之人啊,你的那套忽悠单纯npc的说辞,对一位神明是不管用的。” 她知道苏明安擅长攻略和忽悠人,但神明和人却是两码事,祂不是单纯言辞和情感就可以动摇的存在。 “不。”苏明安摇头。 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副燃火的教堂之画上。 “这一次,我所用的,只会是纯粹的推理。”他说。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如果那位神明肯给予我说话的空间的话,我也愿意和祂聊一聊。毕竟,语言是最能够使双方拉近距离的东西。” “你已经知道神明是谁了?”诺尔在一旁说。 “嗯……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苏明安思考片刻:“但是,我不建议在这里说出来,因为我不确定,在得知我的答案后,那位‘神明’是否会有着其他举动,我不敢将祂和以前的npc所类比。” “那便不必告诉我们。”诺尔很理解地说:“小队的主动权完全在你,我们也没为你的主要线索作什么贡献,郁金香之心也是你拼死挣来的,听你的就好了。” 听着他的话,苏明安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手从油画上移开,迈开步子,缓缓走向了传送阵。 “……不,是谢路德拼死挣来的。”苏明安说了这一句后,立刻转移了话题:“准备战斗,待会我先进入传说阵。我持有神明之心,云上城神明无法直接杀死我,这样可以避免你们第一个照面就被秒杀……当然,如果你们有所担忧,也可以不随我上城。” “那怎么行。”林音说:“我还没给你见识过我的奶量呢。” 她握紧了手里的牧师杖。 今天,林音很罕见地没有带上她的大砍刀。 “好。”苏明安点头:“放心。当我真正见到那位神明的样子之后,应该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么——” 苏明安一步踏入传送阵: “走吧。” 光芒大放。 乳白的光芒,迅速包裹了他的全身。 在登上那座最终之城时,他想起了苏凛的记忆之石里,苏凛给萨娅讲过的故事。 …… 【——梵迪伦用残破的心写下这篇神谕,让已经飞入天国的他透过那躯壳向人们传递,天国依旧存在,他将为伟大的人们书写荣名……】 【在极度绝望和挣扎中,他写下《神谕》。】 【他幻想逝去的自己已经升入天国,与神明共存,而地上的这具躯壳是他的使者,要为人间谱写光辉。】 …… 【他为天国的自己书写荣名,为凡间的躯壳传递神谕。】 【——第一枚记忆之石·《梵迪伦的传说》】 …… 苏凛的记忆之石没有被苏明安当成话剧,他记下了几乎每一处画面。 这段苏凛口述的故事,他当时一句一句地去记过,如今依然能还原出来。 记忆之石不可能给他呈现完全无用的回忆,这个故事,更是蕴含着最终解密的最大内容。 所以,联合之前的线索来看,这个故事的寓意是…… “叮咚!” 一声系统提示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恭喜您,完成掌权者任务:到达坐标(256,835,1350)】 ……掌权者任务? 果然,这个从副本一开始就出现的掌权者任务,就是让他到达云上城的特定位置。 一阶掌权者的奖励是强行提升npc好感度,二阶奖励则是与任何npc都拥有谈判资格,不知道三阶掌权者的奖励会是什么。 白光渐渐消退,他睁开眼。 “哗——” 一声若有若无的声响刮过他的耳侧。 眼前,依旧是熟悉的云中城市。 这里似乎还在下雪,冰冷的寒意透过郁金香之心的保护,朝他的身上窜来,竟让明状态的他都感到了寒冷。 白光渐渐淡去。 高耸入云的塔楼,金光闪烁的教堂穹顶,显现在他的眼前。 两名手持武器的铠甲人守护在教堂之前,如同雕塑。 地面如同白玉,不像夜间副本的魔王城那般像血色的岩浆。周围也没有爆裂的火星,只有飘飘而下的雪片。 和那座充斥着邪恶、血腥色彩的,在火中诞生的魔王城相比,这座现实里的云上城更显得光明、圣洁、端肃。 ……更像一座“神明”居住的城市。 只是,这里荒无人烟。 它没有半点人类生活的气息,如同一座凝固于时间长河中的死城。 它与人们传言中的,生活着六十多年前一半人的幸福之城,完全不同。 “哗——” “哗——” 在苏明安踏上这里的这一刻,宽阔的平台之上,开始出现了一只只的,灵魂状的人们。 他看见了许多熟人。 牺牲的魂猎,或是死在人们猎杀下的魂族。 与夜间副本中的那群木偶人相比,他们看上去鲜活了许多,他们的肢体是真实的,表情也是生动的,除了看起来仍像被人操纵的傀儡之外,他们比那般呆板的木偶人更像人类许多。 苏明安知道,这是“魔王”,也就是神明的士兵们。 他们是信仰凝聚而成,是隶属于神明的直接战斗力量,是幻化出的能量聚集物,却唯独不是真实的生命。 这座云上城,没有活人。 士兵们将会守卫这座——“魔王城”,斩杀苏明安这位——敢于打上来的“勇者”。 苏明安注意到,一行熠熠生辉的小字,出现在了他们这一行人的头上。 …… 【天国的卑劣者】 …… —— —— —— 【以下非正文】 (看到书友群有人炫耀盗版,实在无法忍受,特在正文中申明。 本书大本营为起点读书app,这里有番外和插画,其他地方我基本没有收益,包括网页和各大阅读软件。 我理解学生资金不充裕,所以没有每章都弄防盗,给大家阅读的空间。 但如果真的喜欢,请来起点支持我写下去,而非理所应当地宣扬盗版,谢谢(ノへ ̄、) 这段不满200字,不算钱,订阅用户不必担心,我爱你们。) 四百一十三章·【莫比乌斯环】 士兵们开始发起攻击。 他们无知无觉,没有痛感,手中的武器也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 虽然他们的实力很普通,只是幻化出的能量体,并不会拥有真人的战斗力,但数量却足够多,让人烦不胜烦。 “冲过去!” 苏明安立刻大喊。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赶紧冲过去,就会死在这茫茫的士兵之中——就像他在昨天夜间副本里做的那样。让“魔王”杀死“勇者”。 但是,他绝不会沦为那具倒下的黑影勇者尸体。 要想揭开最终谜题,首先,他需要冲到那位神明的身边,至少看见对方的样子。 “我掩护。” 诺尔上前一步,跟在了苏明安的身后。 “唰”地一声,诺尔的手中出现了许多根无形的丝线,这些丝线如同蜘蛛网一般在四周展开,护住了刚刚成型的四人防御小队。 “嘶……嘶……”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那刚架构起来的无形的丝线,渐渐被周围能量士兵的攻击染成蓝色。 很显然,这些士兵中的攻击也带有云上城的毒,虽然不致命,但却可能成为消耗体力的威胁。 苏明安出剑,一剑砍死一个最先冲过来的士兵。 在这支队伍中,诺尔负责掩护,吕树负责补刀,林音负责辅助和加状态,他则是整支小队的尖刀。 “唰!” 剑刃切开蓝色的能量体,如同切开光滑的果冻,在一剑削去对方的头颅时,他看见这名士兵的脸。 这些士兵都是由现实中的npc幻化而成,代表他们各自的信仰力量,能够供神明驱使战斗。 而这名士兵的脸,苏明安很熟悉,这幻化的是“冰霜统治者”塞维亚的脸。 …… 【——父亲,艾尔拉斯暂时不能死。】 【——为什么,塞维亚?】 【——父亲,在普拉亚,存在一个‘对等’原则,一旦魂族或魂猎其中一方出现大危机,另一方也会随之出现危机……这导致我们双方一直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 【——有时候,我们认为,或许,这就是传说中‘命运’的推动吧。】 …… 苏明安想起了塞维亚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如今,他已然明白,“对等原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云上城的这个神明,因为人类的恶意和仇恨而强大。 因此,祂会恶意挑起战争,引动魂族与人类的仇恨,以作为祂强大的力量源泉。 祂——从不是居民们口中那善良仁慈,会无偿赐福魂猎的神明。 祂帮助魂猎,仅仅是因为——当时魂猎的力量不敌魂族,有灭绝的风险,祂必须帮助他们强大起来,以挑起持续长久的,“势均力敌”的斗争。 而当魂族的总体势力变得薄弱时,祂又会转换立场,教给魂族建造结界的力量——以此让他们的战斗生生不息。 苏明安已经想明白,那夜他前往的,建造在南区结界里的魂族城市——很明显,那是神明的手笔。 甚至于,神明还不止做了这些。 祂甚至还会故意宣扬“海上盛宴”的传统,拿“遍地财富”的云上城作为幌子,吸引贪求财宝的外地人的前来,让他们自相残杀,让普拉亚的居民不至于因为内部斗争而灭绝。 这些居民的生命、意志、斗争,在祂眼中,不过是都可以被牺牲,可以被操控,可以被燃烧成祂力量的源泉。 至于土地的伤痕、居民的苦痛什么的……都显得不太重要。 “唰!” 苏明安再度挥出一剑,耳边传来丝线绷紧的“呲呲”声。 士兵们疯狂地与他们这支队伍对抗,哪怕死亡也没能使得他们后退半分。 诺尔的丝线防御很关键,若不是他制造了一个缓冲带,他们这一行四人,即使不会立刻被杀死,也很容易被源源不断的士兵冲散。 吕树的那只螳螂刀锋落下,便能杀死一名阻挡他们的士兵。 林音被护在中间,她的手上闪烁着代表治愈的乳白色光芒,在她的帮助下,他们身上的一些细小伤口,在这光环中迅速愈合。 队伍的行进状况还算良好,四人的战斗力都是顶尖之列,不至于在这种局面就崩盘。 “嘭!” 一名有着嘉尔德脸的士兵,在苏明安面前倒地。 …… 【“……总之,不用害怕,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即使你在这一路上会看见很多黑暗,看见许多世道不公,也要优先保全自己……”】 【“魂猎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王城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不能一叶障目,贸然打抱不平……只有站上去了,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你才能明白,有些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 【老太太握着他的手,语声沙哑:“苏凛,苏凛家孩子……你是个好小伙子,你成了魂猎,你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 苏明安抬起头。 越过重重士兵,他隐约能看见立在教堂前的,那一道圣洁的白影。 神明似乎只是在默默注视战局,并未重视他们这一队人。 那种姿态,看上去极其高傲。 模糊的雾气遮住了祂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晰。 很显然,如果他们这一队人在这里止步,必然无法获得与神明进一步谈判的机会。 苏明安伸出染满鲜血的左手,给自己打了一针强生剂。 剧烈的痛苦如同虫蚁啃噬般细密地攀爬上身,伴随着的是血条的迅速上升,他强忍痛苦,紧握剑柄,旋转半身。 “唰——!” 一名能量士兵的尸体倒地,看模样,这似乎是一位普通的魂猎。 而这样信仰神明的魂猎,在普拉亚不知道有多少。 然而,他们负责保护的居民,却已经快生活不下去。 为了维持家庭,居民会被迫选择加入一些坑骗外地人的酒馆,拐卖奴隶,或是故意勾引外来人,用身体去换活下去的资本。 还有人,会主动揽下清扫战场,整理街区的脏活累活,深入战区,搬运尸体。 他们有的人出于欲望,有的人是非自愿,有的人出于家庭的考虑。但所有人都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中生存。 苏明安想起了那坑骗外地人的奴隶酒馆,街道边过分热情的女人,白日里分外干净整洁的街区,以及被人搬运着的,盖着白布的尸体…… 这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选择互相伤害的世界。 人类与魂族,魂族与魂族,人类与人类。 人们在这种病态的生存方式中,背离本心,逐渐与痛苦并存。 含垢忍辱,苟且偷生。 而这一切的根源…… 很明显, ——就是不远处那静静站立,姿态看起来淡漠高傲至极的神明。 苏明安左手伸出,小型的空间震动在丝线防御的空隙处绽放,轰死了两个试图突破缓冲带的强力士兵。 【exp+1000!】 【exp+1000!】 经验值不断上涨。 如同上次海妖攻城那般,即使战斗艰难,经验值很可观。苏明安的等级被强制停在了四阶,需要做任务才能晋升,但经验却不会卡着,会等到他升级后一次性补上。 “嘭!” 一名有着郁金香公主脸的士兵,在他的剑下倒地。 …… 【夕阳之下,年轻的金发公主双眼通红。】 【“苏凛,这次云上号计划,真正保全的是哪一半,牺牲的是哪一半——你心里清楚吗?”】 【“公主,我清楚。”青年船长笑着回答。】 【“苏凛,你耗尽心血的飞艇,只是为了减少人数。王室欺骗了所有人,让居民以为到了传说中的云上城就绝对安全,但实际上……天空中的城市,是否存在怜惜我们的神明,还未知。”公主轻声说。】 【“——若云上城真的没有神明。苏凛,你将面对所有将死者的怒火。”】 …… 【后来,苏凛与他的飞艇,登上了那座云上城。普拉亚的周围出现了能够抵御风暴的结界。】 【人们都说,是他们打动了居住在云上城的神明,让神明为普拉亚建造了防御结界。】 【虽然,那一半登上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但,人们相信,在仁善的神明的照顾下,他们一定过得很好……】 【——第二枚记忆之石·《英雄与云上城飞艇》】 …… “轰——!” 诺尔张开双臂,丝线一瞬聚集,由稀疏变得稠密。 他的十指之上,细细缠绕着上百根无色的丝线,几乎将他的双手包成了两个茧。 在他的这一聚集下,原本快要突破防线的士兵被丝线网猛地弹了出去,小队被稠密丝线形成的白色大茧包裹住,形成了一处独立的小空间。 白茧之外,传来武器碰撞大茧的“砰砰”声响。 “一次性技能,可以强行形成一处非战斗空间,时间三十秒。”诺尔拧开手里的血瓶:“迅速补给,茧破了战斗还会继续。” 几人立刻开始疯狂灌各种消耗品,虽然药品存在公共冷却时间,不能一直喝。 “我看到神明了。”吕树言简意赅:“但是看不清模样。” “鬼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林音喘了口气:“不是说战力9999吗?不杀苏明安就算了,祂为什么不出手杀了我们?” “也许……”诺尔思索片刻,看向苏明安,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喂,等等,神明不会是……”诺尔瞳孔微缩,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嗯。”苏明安说:“不出意料。” “那,那你要怎么通关?”诺尔那一向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慌张:“杀了祂吗……?不行,不能杀,但如果不杀,我们也会被卡在这……这,这已经闭环了啊!这完美通关的难度也太……” “喂!这个时候还谜语人,你们——” 林音的话还没说完,周围嘈杂的战斗声一瞬再现,白茧破了。 “哗啦——!” 宛如白色瀑布倒悬,白茧猛地从上而下滑落,露出蜂拥而来的士兵们。 在白茧褪去的一瞬间, 无比清晰地,苏明安再度迅速扫视了一圈这片光秃秃的云上之城。 除了这些能量体一般的士兵,其他的,哪怕是一个活人也没有。 而他的视野里,代表“毒气”的debuff悬挂在血条旁边,若是没有“郁金香之心”这样抵御毒气的特殊道具,他现在早已死亡。 更别说……六十年前那一半升上这里的,没有半点准备,还以为自己是来享福的居民们。 ——他们。 分明会是最先死的人。 根本没有任何人, 能够成功在这座充满毒气的城市幸存。 所以,在抵达那座云上城,发现‘云上城根本不存在神明’之后,历史上的那群人,必然会陷入将死的绝望中。 中了毒的人们,在弥留之际,会将视线投向带领他们的英雄,口口声声说要保全他们的船长——苏凛。 …… 【海妖对被船员抛弃的青年船长,露出了笑容。】 【“我的客人,我猜测,那座云上城不存在神明。但,我的客人——你可以让它‘成真’。我的灵魂,可以赋予你特殊的力量,以及漫长的生命。你从此,不会再惧怕特殊的恐怖种族,不会因为诡异的‘毒气’而死,也不会困于人类的百般疾病。”】 【“你可以——欺骗人们,说天上的城市藏着久居的神明。祂无比仁慈,祂将赐福你们,为你们建造抵御风暴的结界。”】 【“你可以——诱骗那些背弃你的人们,骗他们登上飞艇,登上那座城市,让他们去死,以节省你们普拉亚稀缺的生存资源。】 【你可以——利用人们的仇恨,发动战争,引动他们的情绪,制造大片的死亡,以延续你的生命。”】 【“我的客人,你可以……”】 …… 【——成为云上城不朽的神。】 …… 【——第三枚记忆之石·《海妖与青年船长苏凛》】 …… “林音——节省法力,其他小伤口不必治疗!”乱战中,吕树终于出声。 他的脸上,此时已经布满了细碎的伤口,细细的血流从他的耳侧滑落,由于战局实在太过混乱,他的身上难免出现了护不住的小伤。 “明白!”林音立刻切换武器,拿出了众人熟悉的黑色大砍刀,直接加入砍杀的战局,等待法力回复。 这一段通向教堂的路程,看似不长,却如同海妖攻城的那座白色天桥一般,他们行进得极为艰难。 更别说,他们并不是那足足千人的大队伍,他们只有四人。 弹幕也显得很焦急,虽然他们在这种时候帮不上半点忙。 【第一玩家加油!干死那个司马神明!】 【祂怎么可以这样玩弄居民们的情感??他们明明都是很好的人。】 【我还记得那个隔壁街头的阿姨,因为王室征税,她活不下去,被迫要去奴隶酒馆和人狼狈为奸,生活真是硬生生把善良的好人逼成了罪犯。】 【如果不是那个神明故意发起海妖攻城,谢路德就不会死了!也没有那么多魂猎和居民会牺牲!那个血腥无助的场面我到现在还记得。】 【还有那个上战场小伙子,他的妈妈还在等他回家……】 【还有嘉尔德老太太,她等了一辈子,本来还对神明抱有希望……】 【所以说,这种‘神明’在副本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祂果然是第七世界的大boss吧。】 【别的直播间里回来的,我看其他平行世界的小队,赢了海上盛宴到了云上城后,就***(屏蔽),怎么苏明安这边还***(屏蔽)?】 【‘掌权者’身份日常操作,大家不要惊慌,第一玩家肯定能胜利的。】 【对啊!苏明安打退了海妖攻城,他有特殊道具,神明无法对他发起攻击,这不是铁赢吗?】 【干掉神明!把那个该死的神杀了!祂根本不配当普拉亚居民信仰的神,苏凛都比他伟大很多!】 【……】 苏明安抬起头,提剑,出剑。 一只只颇有气势的能量体士兵,在他的剑下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撕裂,如同柔软的布匹一般脆弱。 这一刻,他的眼神极静。 在这一抬头,视线跃过扑来的士兵,跃过高高的能量体时,他望见了——那站立在教堂之前,已经离他不远的云上城“神明”。 ——他对上了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的眼睛。 …… 【苏明安来到了教堂,寻找线索。在教皇询问时,他回答,他还暂时没有找到维护结界的办法。】 【但他完全没想到,教皇还会引神上身。】 【他看见原本闭目的教皇,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属于教皇的,原先的海蓝眸色已经消失不见。】 【此时正看向他的,是一双与他相似的‘暗金色’双眼,像神明正注视着凡间的蝼蚁。】 …… 【与他相似的,】 【暗金色双眼。】 四百一十四章·TE·天国之梦(上) 虽然早就猜到了神明的身份, 但是真正看见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时,苏明安依然感觉到了那股从尾椎升腾上来的寒冷。 像是被世界针对,无尽的恶意包围了他,像是海水灌溉了知觉。 “云上城不朽的神——!” 看着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暗金色眼睛,苏明安忽然大笑起来。 “看来我果然没猜错——普拉亚不朽的神?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他在为自己的推测而感到骄傲。 或许,他也有在为苏凛曾经的行为感到悲哀。 天沐神光。 宏伟的教堂之下,银白的十字架立于那位神明身后,祂正站在高高的教堂台阶之上,教堂的钟声悠扬震响。 洁白的光辉洒在神明的身上,祂的面容看起来不甚清晰。 “轰——!” 诺尔果断出手——在来之前,苏明安就已经和他说过了要做的事情。 一个白色的,闪光弹一般的圆形物体被他抛出,在前方爆炸。 这是“驱散果实”,能强制性地短暂驱散一切幻术,包括神明容貌上的遮挡。 在那刺眼光芒的照射下,苏明安眯起双眼,尽全力眺望着。 刺目的光芒灼烧着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痛在瞳孔中升起,但他却没有闭眼,撑着那两片有些沉重的眼皮,忍受着光芒带来的刺痛—— 下一刻, 在光芒的驱散下,他终于完全望见了神明的模样。 不出所料。 “怎么会?”忙着砍人的林音动作顿了顿,震惊的神情抑制不住地在她的脸上浮现。 “……”吕树砍杀的动作一滞。 “果然。”苏明安的脚步顿住。 “掌权者身份,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苏凛这个角色……真是谁爱去扮演谁去吧。” 他说。 语气中有着感慨,却没有后悔和悲哀。 几人的动作都略微停顿。 他们看见, 那白光之下,渐渐显现在几人眼里的,传说中云上城的神明容貌—— 祂有着,一头黑色的,齐至耳后的短发,嘴角微微上扬的温和笑容,以及一双永远明亮的,暗金色的眼睛。 祂与正望着他的苏明安……或者说苏凛, 容貌一模一样。 …… 【海妖仍然在轻声唱歌,歌声婉转动人:】 【“——我的客人,为什么,你不愿意采纳我的建议?你可以像我说的这样,欺骗普拉亚的人们,将他们送上那座死寂之城,自己则留在安全的普拉亚,享受长久的生命,统治这片土地。”】 【但她的客人却在轻轻叹息。】 【“……但是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 【“我既然要携带着你的力量回去,自然也将带领他们走向未来。”】 【“你已经赐予了我……漫长的生命,不惧魂族的力量,不惧毒气的身体,培养‘培养皿’的能力。”】 【“那么,我将利用这些能力,登上那座云中之城,找寻合适的法子,以拯救我的家乡——它为什么会飘在天空之中,为什么会不惧风暴,我将以这副难以磨灭的身躯,在城市之上得到答案。”】 【“别这样。”海妖对她的客人的行为难以理解:“你会忍受如我一般,漫长孤独的一生。”】 【面对着身躯渐渐干裂的海妖,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苏凛露出了笑容。】 【“有了想要守望的故土,我便永远不会孤独。”他说。】 …… 【——第三枚记忆之石·《海妖与青年船长苏凛》】 …… 苏明安先前以为,从云上城下来的苏凛是第一代,米迦尔是第二代,凯亚是第三代,而他自己则算是第四代。 但如今,看起来,他的辈分,还得再往后拖一代。 那从云上城下来的,有幸回归普拉亚的苏凛—— 分明就已经是第二代。 六十多年前,那与飞艇一同登上云上城的苏凛本人。 ……则已经成为了不朽的神明。 在六十年前飞艇到达云上城,所有人知晓“神明不存在”的事实,即将死于毒气时—— 苏凛采取了令他无比悲伤的预备方案。 登上这座飞艇的,足有普拉亚一半的生命,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死亡数字。 他熟悉的天文学学生们、他工程学的下属们、和他谈笑聊天的副手葛里…… 抱着孩子的母亲、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腔热血的魂猎青年、感情深厚的金婚夫妻…… 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的人。 既然,所有人本就注定为了节约资源,为了大局死在这里。 那么——他不会让他们的死亡毫无价值。 他将——妥善安排他们的结局。 他将——使得所有人,都能为了一个“明天”而努力。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热爱着的人们,怀着被欺骗的仇恨,在他的面前活生生地被毒气毒死。 然后,借助身上的海妖灵魂,他吸收了所有死去之人的生命,吞噬了他们的灵魂和临死前的巨大恶意。 有了这份无比强大力量的他,在这片本就拥有基础能量的云中城平台之上,成就了一个——永恒的,不朽的,强大的,能够庇护下方这片热土的‘神明’。 他下放神谕,引导居民,引发仇恨,挑动战争,让人们生活在恶意与仇恨之下。 他从恶意中获得力量,建立——能永远庇护整个普拉亚,抵御风暴的结界。 他用不同的手段,培养下一代帮他传递神谕的继承人。他让继承人带着海妖灵魂下去,以发展出除了郁金香之外的信仰者。 在长久的六十年中,他的力量越来越强,普拉亚也改变了许多。 它渐渐出现了……抵御风暴的结界、被赐福的魂猎、架设云上城传送阵的教皇、守卫信仰的光明骑士,定期制造仇恨和吸引外来人的“海上盛宴”…… 所有的要素,在苏凛的手中,化作了支配战局的棋子,他妥善安排好这一切,引导人们的斗争与仇恨,延续他支撑结界的力量。 毕竟死亡和灾难,不会因为什么“义利”之争就放过所有人。 从大局上考虑,这是让大多数人都活着的,最好办法。 普拉亚的延续,建立在一代代人的牺牲之上。 只有这样,斗争与仇恨才使得他们的族群得以延续。 唯有这样的死亡—— …… 才能使得他们因此重拾尊严。 …… 苏明安很难形容这个猜想被证实时,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以至于他在看到神明的真实容貌时,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从古至今,“神”更像一种人类意志的结合体,一种全知全能,满足族群欲望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闪电,有风雨,因为神。 为什么土地会结出粮食,植物会自然生长,因为神。 愚昧和欲望贯穿了人们的历史,无法解释的现象和概念,被他们归结于神话传说之中,加于他们创造的神明之上。 上千万年来,人们相信自己的所有行为和决定都由自己支配,然而,事实上,由于繁重的生活负担和恶劣的自然条件,许多人甚至没有拥有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 ……而后,一些人自然而然地被信仰所引导,开始寻求“自由”。 来自他们血管中的欲望,来自他们未被文明驯化的部分,使得他们开始有所寄托。 ……苏凛满足了迷茫中的他们。 在足以毁灭整个族群的恐怖天灾之前,他以区区个人之力,担任“领导者”的角色,给了他们方向。 他事先扬名,成为全岛皆知的大工程师,再担任“神明”的角色,编造云上城神明的事迹,带领人们上城,背负他们的死亡和仇恨,永久禁锢于此。 他主动引发战争,引导仇恨,利用继承人发展两族之间的“对等原则”,与海妖勾结,在战局平定时期故意发动海妖攻城,以引起普拉亚人民的血性和怒火。 他树立了人们的信仰,使得人们相信——“云上城真的存在神明”这个谎言。 他以这个荒谬的谎言,欺骗了所有人,包括每一个他爱着的人,包括不知情的,被利用的郁金香公主。 他欺骗了整个世界。 ……以让他获得足够多的信仰力量。 ……以让他建造的防御结界,得以平稳地延续。 ……以让大部分的人们,于其中得到永久的安宁。 他以一人之力,在与无穷无尽的天灾对抗的同时,与无数人们的意志和信仰对抗,让他们“迷信”于他。 “云上城存在神明”这一概念,被他彻底深化,直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甚至还出现了严肃的教派、狂热的信徒、忠诚的骑士。 ——他从真正意义上,创造了一个“神”。 虽然,没有人将知道这个“神”是谁。 他永久地停留在这里,时刻关注普拉亚的战局,亲手送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去死。 ……并在天空之上,注视挂念着他的亲人无望老去,爱人嫁人生子。 他背离故土,在天上传信、书写他人的荣名。 他承受着与郁金香公主全然不同的,永恒的孤独。 …… 【“听说,三百年前的教士梵迪伦,在教会被焚毁前放飞白鸽。”】 【“他在火中不躲不逃,反而奋力高歌,说自己已然同白鸽一同奔向天国,获得无上自由。”】 【“他那被禁锢在了凡间的肉体,为身处天国的自己书写荣名。”】 【“从那以后,他看见了蛰伏与痛苦的意义——他的躯壳要为了传递光辉而存在。”】 【“萨娅。”年轻的子爵笑着回头。】 【日光温柔抚摸他黑色的发,他那双暗金的眼里,似锁着时间的沧桑。】 【“……你想永生吗?”他问着。】 【——第一枚记忆之石·《梵迪伦的传说》】 …… 在士兵构成的人流中,苏明安渐渐接近了苏凛。 身为“神明”的苏凛,却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以一种静到极致的眼神,注视着拼杀而来的苏明安。 忽地,苏凛开口: “我的继承人,看见我,你好像并不意外。” 苏明安说:“我不意外神明是你,苏大工程师。” “为什么?” “金蔷薇。”苏明安言简意赅。 线索有很多,最简单的却只需要一个。 在夜间关卡,最初的魔王,身边只有一个金蔷薇。他其他的士兵,都是由金蔷薇渐渐发展而来。 在最开始,孤立无援的云上城神明,和一直待在普拉亚的郁金香公主,他们成功联络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的海妖灵魂,同源。 因此,金蔷薇成了魔王手下最初的士兵——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他们彼此之间能够互相沟通。 苏凛甚至连公主都骗了过去,没有告知她神明的真实身份。 他从真正意义上,欺骗了一整个世界。 苏凛没有深入这个话题,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他似乎对苏明安更感兴趣一些。 “苏明安。我听闻过你的故事,你是异世界旅者中,最强的一位,身为‘最强’,你应当面临着与我相似的局面。”苏凛语声浅淡。 “不。”苏明安一剑砍翻旁边的士兵:“你是个伟人,我不如你。” 他说得真心实意。 侥幸得到权柄的普通学生,和能为族群禁锢于永恒孤独中的大工程师。他知道该如何对比。 即使苏凛的成就,是从他人的生命和仇恨上诞生而来。 对于苏凛,苏明安没有什么想法。 他只是觉得……很可笑。 对自己境遇和完美通关难度的可笑。 “哈……哈哈哈……” 他真的笑了出来。 在登上云上城,证实他猜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他陷入了一个无法被打破的循环。 这个循环,从副本开启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存在。 他持有神明之心,神明无法直接杀死他。 ……而苏凛是神明。 这意味着,根据时间因果,一旦他杀死了神明,那么昨夜那个“魔王”也会被抹杀掉,因为“勇者”在未来成功干掉了“魔王”,他会被直接抹杀掉。 但如果,他不杀死面前的神明,那么游戏便不会结束,他并没有达成一个副本认可的结局——也就意味着无法完美通关。 无论杀,或不杀,对于他而言,都没有出路。 ……这也是他在刚刚看到神明是苏凛时,忽然笑出来的原因。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彻底卡死的结局。 这是个逃脱不了的闭环。 四百一十五章·TE·天国之梦(下) 苏明安看向周围那荒芜的平台。 在此刻,他仿佛能看到夜间副本里,那片血色岩浆般的土地。 无论前路,还是后路,都已经没法走,即使他提前猜想到了这一切,也无法打破。 他靠近了苏凛。 他的身形靠近了苏凛身边隐约的白雾。 “你想解脱吗?普拉亚不朽的神明。” 苏明安问。 “不能用‘解脱’来形容,我是自愿留在这里。”苏凛语声平静:“我改变了居民们痛苦着的一切,我给了他们方向……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其实无比赞同我。换做是你,在六十年前的那种情况下,也绝对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苏明安棒读式笑了笑。 苏凛:“你已经失去了能够压制我的光明骑士和海妖王,这是你的失误。” 苏明安一剑砍翻朝他冲来的士兵。 “不。”他说:“这是必然的结果。” 他已经看见了,所谓的‘莫比乌斯环’。 “魔王与勇者”夜间副本,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种“见证”,而代表一种必然的因果。 犹如上帝之手,它自然而然推动一切事情的发生。 如果没有魔王勇者的夜间环节,他不会明白苏凛能力的使用方法,他不会用“迷惑”加入两族战局,在有了其他玩家的参与下,双方战局会瞬间失衡,魔王城将经营失败。 如果他不使用“迷惑”,就不会进一步掌握结界的控制技能,外层结界会提前破裂,普拉亚会毁灭于风暴。 而正是因为他加固了结界,魔王城得以持续经营下去,他又因此获得了关于“天国的卑劣者”的信息,而获知了对等原则的重要性。 而因为他知晓了对等原则的重要性,他才会以此推测到两族之间的情况,并进而推测出公主的阴谋。 ——他便必然会选择,在郁金香公主下手前,背叛神明,以活下去。 所以,在他决定背叛的前一天,“天国的卑劣者”同步背叛了。 它无比准确地预料到了他的行动。 虽然自己劝说过卑劣者,让他多留了一天,但在后一天,卑劣者还是无法避免地背叛了。 而一旦他为了存活,选择背叛,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海妖攻城必然被发起,无法避免。 他所倚仗的光明骑士和海妖王必然在这场灾难中消失,无法避免。 他亲手,发起了这场攻城,而后亲眼,看着他的仰仗因为他的行动死去。 ——夜间副本看似只是一场“见证”,但实际上,也是他自身行为的导向成果。 ——他看似被夜间副本引导,其实他的行为一切都在引导夜间副本的进行。 普拉亚的灾难结局千千万万条,它或许会因结界破裂而毁灭,因战局失衡而毁灭,因公主黑化而毁灭…… 而苏明安见证着的,是唯一一条皆大欢喜,大多数人都活着的结局。 因为只有这条“皆大欢喜”的结局,符合魔王城的经营路线。 很难判断,是他在魔王城的经营,导致了卑劣者剧情上的背叛,还是魔王城卑劣者背叛而透露出的信息,引导了他在现实中同步背叛的行动。 很难说,到底是因为他的决定而操控了卑劣者的背叛行动,还是卑劣者的行为使他醒悟,影响了他的行为,使得他背叛。 就像莫比乌斯环。 将一根纸条扭转180度后,将两端粘贴起来做成的纸环就是莫比乌斯环。它是一种单侧的、不可定向的曲面。这样的纸环只有一个面。 假如人们在莫比乌斯环状的公路上行走,会永远走不到尽头,因为他们根本分不出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就像处在一个无尽的循环当中,就像念诵回文诗。 它首尾连接, 互为谜底。 它引导自己走了一条笔直的路线,看似四通八达,实则唯一。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苏凛说。 “苏明安!你有神明之心,他伤害不了你,小队要撑不住了,你快点杀了他!”诺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苏明安知道这绝对不行。 如果在这里杀了苏凛。 除了可能存在的时间因果,苏明安身为曾经的“魔王”,会被瞬间抹杀在这里以外,还存在一个可能的结局。 ……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任的神明。 培养‘培养皿’,一直以来,都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夺舍他人的身体,一种是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 在神明苏凛培养继承人时,他使用的是第一种方法。 而继承人代际传递,使用的是第二种方法。 苏明安无法确定,一旦自己杀了面前的苏凛,是否会直接触发第二种方法。 【苏明安接替了神明苏凛,成为了普拉亚的观测者。】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局。 即使有死亡回档,他能试,但这也是一条死路。 他不能杀死眼前的苏凛。 世界已经将一段纸条首尾相接,成了一个环,将他圈在了中间。 “异世界的旅者。”苏凛的眼神像是看透一切:“其实,你心里是赞同我的。” 苏明安无法否认。 苏凛以人类之力,比肩神明,成功庇佑了灾难之前的家园和土地,这是他无法做到的事。 但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会承认,而是棒读式地又笑了两声。 “哈哈。”他笑。 看着他黄豆式假笑,苏凛的眼神却很豁达。 他似乎并不为苏明安的“叛逆”而感到生气,像是已经料到一切。 “异世界的旅者——你现在对我暴露出来的杀意——并非你自我意志和思维递延出的产物,而仅是你顺遂‘副本’而产生的结果。”苏凛轻声开口:“不是吗?” “很新奇的说法。”苏明安又上前一步。 他与苏凛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他已经几乎以一种不畏受伤的姿态,硬抗潮水般士兵的攻击,用尽全力靠近苏凛。 只要不砍到他的要害,他一概不理,他的剑术已经转为最基本的防守,所有的攻击只为了多迈进几步。 他在以自己身上的伤和血,在强换这段路的距离。 身后,诺尔的丝线离他越来越远,只有林音时不时的治愈光芒在他的身上闪烁,但那光芒也在越来越微弱。 他视野的左侧,那整支小队的血条和蓝条,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他用空出的左手取出强生剂,飞快在自己脖颈上又打了一针,一股令人全身震颤的剧烈痛苦传来。 但很明显的,他几乎落到底线的生命值也在不断提升,失血过多的脸色在渐渐红润起来。 苏明安心里很清楚,当初神明苏凛要杀死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回答了“没有找到结界的修复方法”,神明苏凛必须要暂时牺牲他,以换回能维持结界的能量。 结界是绝对的第一要义,它是普拉亚居民得以生存的保障。 后来,神明苏凛要杀死他的原因,则是因为苏明安维持了战局平衡,让两族的斗争停止了。 神明苏凛杀他的原因——从来都与私欲无关。 祂不在意他可能抢夺祂的权柄,也不在意他会打上这座城市。甚至于,祂还希望他能杀死祂,以继承祂的位置。 神明的灵魂,虽然腐朽的速度会慢上很多,也是会腐朽的。 如果再替换一个新的神明苏凛,对祂而言,甚至更好。 苏明安忽地抬头:“你想让我杀死你吗?苏凛。” 苏凛直接张开了双臂:“当然可以,事实上,我也觉得——我需要一次‘更新换代’。” 苏明安感觉到了面前苏凛的恐怖。 这个家伙……他已经不算一个纯粹的人了。 他竟然能说出“更新换代”这种话。 简直……他已经将自己物化为了机器一般的存在,成了族群延续种子一般,无生命的物质。 “杀了我。”苏凛语气严肃:“你将成为我,成为下一任的神明。” …… 【……那么杀死吾吧,吾将这个权利交给你,如果你可以的话。】 …… 这是昨天夜间副本里,魔王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魔王说完这句话后,勇者很快便被士兵乱刀砍死,化为了一滩黑色的尸体。 这是苏凛对他发出的,最后的邀请。 ……观测者的邀请。 “叮咚!” 【你是否选择杀死苏凛?】 【若杀死,你将成为下一代的神明(即观测者),脱离玩家身份。】 …… 系统没有告诉他,选择不杀死苏凛会怎样。 因为不杀死魔王的结局,在昨天夜里,已经清晰地展现在了苏明安眼前。 ……勇者碎裂成一片片黑炭般的尸体。 很显然,如果苏明安此时不选择杀死苏凛,等待他的,就是耗尽力气而死,死在士兵的乱刀之中。 苏明安抹开几乎糊到他眼睛的鲜血。 血瓶的造血能力极强,他身上已经快被他自己流出来的血液染满。 直播间里,弹幕已经吵成一片: 【那就顺势成为观测者嘛,又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其他破局办法了!】 【要么成为观测者,要么死,这副本也太赖皮了,怎么这样啊……】 【老铁,已经有人查过了,目前除了苏明安,没有人拿到苏凛身份。】 【啊?为什么啊,我还是第一看见只有一个人扮演的角色身份。】 【要不把这次的完美通关让给诺尔算了,通关了队伍赶紧跑路,反正这任务这么难,失败一次也不要紧吧。】 【给吕树也行啊,他们应该就差一点吧。】 【不是什么给不给的问题……这就是死局,你们没看明白吗……】 【第一玩家不要成为观测者啊!我还想一直待在你直播间聊天啊。】 【要不试着从天上跳下去,我记得诺尔有只乌鸦,现在跑还来得及……】 【……】 弹幕不断出谋划策,大部分人都在劝他放弃。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苏明安只是不断向苏凛靠近,斩开那些妨碍他前行的士兵。 面前,代表着信仰的白色光辉从地面升起。 它们缓缓汇聚于辉煌的教堂之中,宛如一条璀璨的星河。 此前六十多年,苏凛便是一个人在这孤独的地方,不断调配战局,制造斗争,亲手引导一方杀死另一方的人们,看着他爱的人们死在他的调配之下。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船长,如今已经变了许多,甚至不将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主动提出“更新换代”。 看着张开双臂,等待苏明安击杀自己的苏凛,苏明安问: “……你就没有考虑过,为自己活一次吗?” 苏凛看着他,眼神极静。 “我已经在为‘自己’而活。”苏凛说:“为了这片土地而活,便是我‘自己’的意志。” “是吗?”苏明安说:“可在这些年中,你的亲人们死于两族的斗争中。” “……嗯。”苏凛表情平静:“我知道。” “你的徒孙卡洛查,在前些天的海妖攻城中去世。”苏明安说。 “我看见了。” “和你告别过的,年轻的郁金香公主,死于你塑造的继承人之手。”苏明安说。 “……嗯。” “东区,你以前常去的那家烤肉店,最喜欢光顾那里的光明骑士,因为驱赶海妖而献祭而死。”苏明安说。 “……” “被不存在的传说诱骗而来的,其他国家的女孩,因为灵魂实验苍老而死,她临死前都想回家。” “……” “溪水边的少女,嘉尔德已经白发苍苍。你的继承人凯亚,亲手夺走了她的幸福,让她等候一生。” “……” “她的儿子因为斗争而牺牲,她的女儿罹患绝症,就连她的孙女,险些死于海上盛宴的战火之中。” “……” “苏凛。”苏明安说:“我承认你行为的正确性,但是,斗争无需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 “如今,海妖王已经彻底消失。海妖的威胁不在,结界也已经完全建立,你……不需要再守在这里。”苏明安说:“至于,正在斗争的两族——魂族与人类的事,可以交给他们自己去判断。或幸存,或灭亡,或留存,这都是他们自己拼杀来的成果。他们并不需要一只维持战局的手,以戏弄他们英勇斗争而牺牲的意志和灵魂……” 他已经走到了苏凛面前。 但此时,眼神平淡的苏凛却突然冒出一句: “你可真是卑劣……异世界的旅者。” 听见这话,苏明安动作一顿。 “别在意,我是在夸你。”苏凛说。 “卑劣在我们那边不是什么褒义词。”苏明安说。 “我只是纯粹好奇……是什么促使你说出这些话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呢?”苏凛说:“塞维亚、萨娅、谢路德、奈落……还是你攻略的那些其他的npc?只要是对你有用的人,无论什么谎话你都能随口扯来,并作出一副信仰的样子吗?” 苏明安:“……” “你自己心里分明不是这么想的吧,苏明安?”苏凛说:“你说这些话……应该是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所以,你连自己真正的意志和信仰都能欺骗……好险啊,你甚至比我更疯,我只是欺骗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你的‘欺骗’却已经包含了你自己。” 苏明安:“过度解读。” 苏凛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比那些燃火自焚的狂信徒,甚至比身为恶人的我,都要恐怖多了……”苏凛说:“你在那座城墙上的讲话,我看到了,你演讲中的感情,可不只是纯粹理性的驱使,应该也有近乎于自我催眠的成分吧? 如果说,狂信徒是为了他们恒久不变的单一信仰而战,而你……却是能为了不同的目标随时转换信仰,而变成不同的狂信徒一般的家伙……更可怕的是,你的情绪能够很容易地感染其他的人。无论你那个时候会秉持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崇尚一种什么样的理念。如果说我能够塑造一个单一的‘云上城神明’,你倒像是……能够塑造出很多个不同的神明…… 我想,这几天看下来,我的解读到这里,应该还没出错……你真是我见过最恐怖的人。” 四百一十六章·第七世界结束 “……”苏明安有些意外。 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反客为主的家伙。 先前,那些人基本都能安安静静听他把话说完,然后在和他好好探讨一番,只有苏凛这个家伙完全不听,还学会了反问。 不过,他认为苏凛说的基本都是瞎扯,他完全不认可对方的过度解读。 在这般危急的时刻,弹幕倒不催促他跑路了,而显得很开心。 这是一帮乐子人。 【名场面打卡。】 【这神明说得头头是道的,我差点就信了。】 【你们都不慌张吗?这看上去是要gg的节奏啊!】 【苏明安不跑,那应该是有把握的吧,他应该没上城就猜到神明是谁了。如果他没把握,他不会把诺尔他们带上来的。】 【呃。我倒觉得神明说的有点道理,我感觉你们这些人已经过度信任苏明安,几乎把他真的当神来看了……】 【本来第一玩家就不可能输啊?】 【也难说,万一人家是做好了去当观测者的准备呢?我觉得观测者也不错,比在这阴间副本打打杀杀好多了,当神多爽啊。】 【直接一步登天啊?当玩家还属于人类的范围,还要为了各种解密费心费神,活得像狗一样累,在这里当神多好。】 【第一玩家应当是人类的第一玩家,为什么要当副本的数据?】 【到现在还有人觉得他们是数据吗……】 【……】 ……到现在还有人觉得他们是数据吗? ……数据。 苏明安移开视线,面对苏凛冷漠的眼神。 “我是说……”他试图重复一遍。 然而,苏凛却再度打断了他。 “我在这里,活了六十多年,每一天每一年,日复一日地注视着这片土地的一切……普拉亚所有的人,所有发生的事,都在我的眼中掠过,我见过的事太多。”他看向苏明安:“而你,你的年龄却绝对不超过二十岁……你是,想以你忽悠他人的经历和经验说服我……或是,以你在南区城墙上那次演讲展现出来的,近乎恐怖的情绪渲染力……攻略我?” 苏明安发现,这个苏凛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还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该说不愧是云上城不朽的神明吗? 在经过了六十多年的积蓄后,苏凛身上背负的仇恨和生命已经越来越多,已经成长到了一种极其强大的境界。 “谈何攻略。”苏明安说:“我从来都把你们当成平等的人。” “铛!” 身后,士兵们继续不知死活地朝他砍来,他伸手,发动空间震动,拦住了最危险的一部分攻击。 轻微的刀剑入肉声响起,他轻皱眉头。 他再度前进一步,左手臂透骨而出的两把刀刃被他扯开。 鲜血近乎将他浸透。 而站在最高级台阶上,离他越来越近的苏凛,面对他染血的长剑,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意思。 “呼——” 冷风吹起苏凛身上的短衫,白雾在空中缓慢地飘散而去。 “然而,你对每个npc都是这么说的。”苏凛说:“包括那位可怜的骑士……但很显然,即使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没发现你接近他是别有用心。如果他不是传说中能够抵御灾难的‘勇者’,你根本不会接近他。在最初的那几天,你也是为了‘光明骑士’这个名号,以及他a级的实力,才会与他交好。” “你的说法很浅薄。”苏明安寸步不让:“哪怕是‘光明骑士’这个身份,也是他身上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些不能割裂来看待。我接近他,也只是因为他是谢路德,是由‘勇者’‘光明骑士’‘a级实力’等概念架构而成的,复杂又独立的人——就像我现在与你对话,是因为你是苏凛,是云上城的神明,是为了普拉亚的居民们自愿禁锢于此的伟人,而不是其他人。因为我这双眼看见的,就是你完整的人。” “狡辩。”苏凛皱眉。 “一种说法而已,这是我观点的直接表达。” 苏明安反手一剑,杀死一个偷袭的士兵。 他迈进一步,鲜血顺着他的裤腿滴落而下,在猩红的地毯上染开。 此时,他已经迈上教堂门口的台阶。 “你愿意离开这吗?”苏明安在尽力寻找破局之法:“你也有追逐自己生活的权利。” 他心里很清楚,既然苏凛杀不得,那么想要通关——至少要让对方被说服,或是让对方选择主动离开。 他必须要使现下的局面发生转变。 “一个手染鲜血的恶人,不配。”苏凛居然开始自嘲。 苏明安微皱眉头。 毋庸置疑,从事理上来说,苏凛的行为确实恶劣,他是一个“选取剥夺他人生命,以让更多人活着”的恶人。 但他同样也是一个伟人。 他本来不必升上这座云上城,他本来可以像郁金香公主那样,待在普拉亚享受他悠久的生命,和他的爱人共度余生。 只是,他自愿选择了成为了云上号的船长,跟随他们一起上去。 只是为了在知晓全员覆灭的绝望结局的时候。 ——他可以吸收他们的死亡,成为神明,建立结界,以延续剩下的族群。 虽然,人们的生命应当由自己做主,不该被所谓神明支配。 但苏凛也不需要洗白。 他就是一个为了族群选择放弃一部分人的灰色人物,而这个被放弃的人中包含他自己。 无法被原谅的罪恶和阴暗,造就了他的“伟大”,造就了这么一个主动支配战局,安排他人死亡命运的“恶人”。 有些事,明知不被世道所容,明知粉身碎骨,一些人也会奋不顾身。 他们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被夸赞和认可。 他们有着始终坚定的信仰和理念,虽然在他人看来是反派boss一般的人物,但漫画主角一般一味的热血上头,在这种时候解决不了问题。 因为在那种时候,苏凛不可能看着所有人去死。 “假使所有人都被困在冰山上,迎面驶来了海船,将要撞碎冰山,让他们淹死。而你是唯一站在安全地界的人。”苏明安说:“你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看着所有人去死,一个,则是选择救下其中大部分的人,很显然,你选择了后者——那么你便没有错,你甚至拯救了那些本该去死的人——他们其实本来就该全部死在那里,所以往后的任何时期,你利用他们的生命,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且。”他放缓了语气,继续说着,声音近乎温柔:“你也是个善良的人,苏凛。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善良,你根本没必要制造云上书信,让那些已经失去亲人的居民有所期待。” “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苏凛说:“先前和那位光明骑士交流时,你的想法还是认为‘义利之争’不该被人操控,到了我的面前就换了一副说辞。” “……” 苏明安难得感到很无语。 他已经一路拼杀走到这个地步,尽力去和对方沟通,试图从对方的梦想和经历上下手,以让对方离开。 ……结果面前这个人根本油盐不进。 只是一句“你当我是正在攻略的npc?”就把他打发了。 甚至于,对方看完了他这十几天的攻略全程,已经对他有免疫力了,无论他现在怎么改口,对方都能找到他与现在观点完全相反的说辞。 虽然苏凛这话说得确实一针见血。 他确实在遇人说人话…… 他忽然听到苏凛叹了口气。 “除去你说的这些话以外,事实上,我也无法离开。”苏凛放缓了语气:“在结合这座城的能量,成为神明的那一刻,我已经被永远禁锢在了这里——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我离开这里。” “是吗?”苏明安再度靠近:“那很可惜。” 听了苏凛的话,他得到了一个更加确定的消息。 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解决方案。 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猜想到神明可能是苏凛,如果没有确切的解决方案,他不会贸然来到这座城。 只是,他的警惕一直在让他习惯性地与对方套话,这种试探直至确定自己的手段真正可行时,才会停止。 他思考着,忽然听到对方严肃了许多的声音。 “苏明安,你已经被名为‘任务’的设定束缚了。”苏凛忽然说:“你不为自己的意志和想法去斗争,只为数据和所谓的任务限制而战斗。 甚至,你违背你的真实理念,对我说出这些无意义的‘攻略’之话。 你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有着‘异世界旅者’设定的npc……你已经失去了因为自我意志而行动思考的能力。” 苏明安有些意外。 ……怎么?苏凛这还要反洗脑他? 一阵风吹过,他忽然感觉全身有些发冷。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脸侧冷滞地流动,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或许是传说中“第六感”的缘故。 他感觉到了危险。 他忽然迈进一步,对苏凛扬起了长剑。 “我给你这个机会,杀死我。”苏凛不闪不避: “异世界旅者npc,你可以让你的灵魂变得独立——杀死我,成为我,你可以像我一样,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他的眼神极静。 寒光闪烁的剑刃,亮在苏凛的眼前,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有着千帆过尽般的安然,像是已然安排好了自己的死亡。 苏凛从来不惧死亡。 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把自己生命当回事的人。 对他而言,名为‘苏凛’的意志传承,远比‘苏凛’本人的生命,要重要得多。 如同族群的延续,文明的野火,只要还有一代的他存在,那么多少代的他死过都无妨。 他的理想和意志,已经近乎于可以用“神性”来形容。 ——这是他以区区人类之身,所拥有的神性。 不惧生死,将属于自己个人的躯体和生命,异化为整个文明和族群传承的神性。 它维持了他足以跨越整片热土的救赎意志。 他张开双臂,等着对方杀死自己。 夹着雪片的寒风吹过他的黑发,他依旧穿着那身最初的,云上号飞艇船长的衣服,面貌依旧年轻。 等待他的亲人已经死去,暗恋他的少女已然白发苍苍。 而始终年轻的他,却被永恒禁锢在这里,迎接可能永恒不变的寂静未来。 现在死去,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苏凛平静地注视着苏明安的剑刃刺过来,刺向他的胸膛,而后看着那一剑,在距离他的心脏只差一寸时瞬间停止。 下一刻,一团跳动的火焰贴了上来。 ——不,那不是火焰。 那是一朵,色泽鲜艳到了极致,如同烈火般的红玫瑰。 玫瑰的花瓣看起来很娇嫩,像是刚从花枝上采摘下来的一般,却蕴含着一股令他无比抵抗的强大力量。 一股名为规则的力量,在即刻束缚住了强大的他。 “异世界的旅者。”苏凛的语气依旧淡漠:“你真的很聪明。” 那朵鲜艳的红玫瑰,在苏明安的手中一推,猛地贴上苏凛的前胸。 诺丽雅的红玫瑰,生效了。 “再见了——” 苏明安凝视着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望见了那眼底里,自己全身浴血的倒影。 “——普拉亚不朽的神。”他说。 下一刻,白光在苏凛的身上绽开。 那是代表传送的白光。 苏明安猛地被这股白光推了出去,他的身后,士兵们已经在同一瞬间消失。 在诺丽雅的红玫瑰效果下,苏凛成为了“玩家”。 他挣脱了名为“永生”的桎梏,得以成功离开这座城市。 莫比乌斯环,无穷无尽,无正无反,无始无终。 这样的纸环只有一个面,它看起来无懈可击。走在其上的人们,永远不可能摆脱它。他们分不出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就像处在一个无尽的循环当中。 ——除非有来自升次元的手,将这个纸环扯开。 【诺丽雅的红玫瑰】。 这个来自其他世界的“手”,扯开了这一道莫比乌斯环。 苏明安始终清楚,风险伴随着机遇,游戏副本不可能给人无法通过的剧情。 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拿到“苏凛”身份的原因,他也想过。 他排除了很多可能性,但从游戏机制上考虑,他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原因是—— 在最终环节,能够破解“苏凛”这一循环的道具,能够让玩家完美通关的道具——只有他一个人拥有。 所以这个身份,只有他一个人能拿。 如果在这个世界开始前,他已经用掉了那件道具,那么就算是他也不会拿到“苏凛”的身份。 因为游戏副本就是这么公平。 它绝不可能堵死一个正常玩家完美通关的道路,这样只会丧失它一直以来的公平性。 而那件“只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关键道具,他仔细思考过。 ——只能是【诺丽雅的红玫瑰】。 因为当初的白日浮城te线结局,只有他一个人成功打出。 所以,他该庆幸自己在第七世界开始后,一直没有使用这朵红玫瑰,将它留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如果在这个时候,苏明安拿不出红玫瑰,等待他的只有绝望的结局。无论他是否杀死苏凛,他都会被卡在这里。 红玫瑰其实差点就被用了。 但原本无比渴望玩家世界的谢路德……却突破了来自npc和“渴望玩家世界的npc”的双重桎梏。 他放弃了那朵红玫瑰,跃过了副本设定的“陷阱”。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选择自我牺牲,亲手交还那朵红玫瑰的光明骑士,在这一刻,间接地救下了苏明安所在的世界。 完美通关没有断绝。 那位名为谢路德的青年骑士—— 是一位最称职的光明骑士。 …… 四百一十七章·“7.19%” 存在于传说之中,遍地财宝的云中城市坍塌了。 在苏凛成为玩家的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对于云上城的控制权。 神明离去,和神明融为一体的城市,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在那一瞬间,无尽的士兵消散,铠甲人化作金色碎片碎裂,那宏伟、神圣的教堂,骤然被时间的长河冲碎,显现出腐朽的砖瓦。 一切都在消失。 苏凛的胸前,那朵红玫瑰如同火焰般跳动,他已经被迫要脱离这个世界。 他的视线,仍然一直定格在下方的土地之上。 他的眼神有些怔然。 往日的一幕幕,公主的哭泣、同事的临别、溪水边送行的少女……那些画面在他的眼前,如同旧相片般一张张掠过。 雪色攀上他的眉梢,无法被拒绝的传送白光勾出他脸上细长的阴影。 他忽地闭上双眼。 “我爱你们。”他轻声说。 白雪刮过他年轻的容颜,冷风猎猎,他的长衫上下翩飞。 “比任何人……都要爱。” 他说。 传送白光包围了他,像是如梦似幻的烟雾,这里宛如被世界包裹了的琥珀。 他曾经很痛苦,很绝望。 与他一同登上城市的人们,包括他的副手,那个总是笑闹着的光头葛里,在他的眼前被活生生地毒死。 他们痛苦的眼神,他们的呻吟,他们临死前的哀嚎,他到现在还记着。 可他不得不踩着他们的尸体,背着他们临死前的恶意,成为了普拉亚不朽的神明。 ——他以谎言换取人们真挚的信仰,以延续这片满身伤痕的族群。 其实,他也希望普拉亚不该是这样。 魂猎不该无意义地死于战火,魂族也不该一辈子在夹缝里生存,无辜的居民,他们不该黑夜里担惊受怕,或是突然冻死在哪天的寒夜里。 他很希望,在这片土地上的,不止是伤痛。 他很希望,他背负着的,不止是同胞死亡带来的疤痕。 他很希望,在这里,爱与情感不被扭曲,浪漫和温情能被接受。 但他却作为一个最热爱这片土地的人,亲手残害着这片土地。 他已无法逃离这份立场,只能忍受着手染罪恶和鲜血的自己,像痛恨腐烂般痛恨自己。 他忘不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哪怕是那些深藏于泥土中的腐朽根茎,那些张扬舞爪的丑陋枝叶…… 他都希望,有朝一日,哪怕是在血与火的浇灌下,它们都能开出美丽的花。 然而,他不是教堂前高歌的梵迪伦,他只是那只燃烧的白鸽,即使烈火缠身,依然奋力挣扎,显出身为人类弱小的丑态。 梵迪伦的肉体禁锢于地面,灵魂升入天国,为此郁郁而终。 但苏凛却觉得梵迪伦很幸运, 因为对他而言, 真正的天国,不是这座云雾中空无人烟的城市,不是那灿烂孤独的神之教堂, 而分明是梵迪伦正痛恨着的地面。 ……是那片他爱着的热土, ——有人,有爱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天国”。 而他自己却被禁锢在天空中的地狱,成为推动他人去死的魔王。 即使是为了多数人而战的人,也不该理应获得所有人的认同。 这一点,他知道。 这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去死的他,无法逃离的罪。 所以, 如果最后的结局依旧是离开,失败,结界破裂的话…… 他认为,这也是他身为,妄图与天灾和命运相抗衡的区区人类,活该迎接的结局。 “苏凛——” 闭上双眼的苏凛,却忽然听见了异世界旅者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在同步坠落的苏明安,在朝他大喊。 冰冷刺骨的风雪中,那位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年,眼中有着近乎鲜亮的色泽。 即使在高速坠落,那声音依旧极有穿透力,像透过细密的寒雪朝他涌来,一瞬刺入他的耳廓。 “苏凛,我向你保证——”名为苏明安的青年大喊着: “这里的结界不会倒塌,我不会让这里被毁灭!” “人类的智慧无穷尽,我从来不敢小觑它——我们终会发现一种,不需要恶意和仇恨——也能够建立足以庇护这里的结界的办法!” 苏明安声音极大。 他知道,天灾之前,勇者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骑士已经引走了虎视眈眈的海妖。 从此以后,再没有云上城和所谓的神明。 人们的命运,能由他们自己做主,他们可以用剑与盾,刀与枪,去争,去夺,以迎接他们本该获得的和平与胜利,以保护他们热爱的土地与人民。 刻骨铭心的仇恨,贯彻世代的理想,历史的渊源,不必成为桎梏他们的理由。 他们不必活在上位者的谎言之中,不必活在洗脑的故事里,成为“npc”式的制式化人物,被立碑、立名,成为英勇牺牲的英雄人物,成为这片大地上的一处缩影。 他们有权利掌控自己的命运,由自我思考以决断自己的情绪——以成就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成为这个为大局而牺牲的“永志”。 尽管,云上城坠落后,普拉亚的宝藏传说将破灭,但已经发展出海上贸易线的他们,不再依靠这所谓的传说。 足够的资源之石,能够帮助他们维稳结界。 苏明安不会插手两族之间的斗争,他们在他看来并无差别。 在没有了操控之手的影响下,他们可以结束这永久无望的斗争。 …… 即将成为玩家,彻底离开这里的苏凛,听着苏明安的话,淡笑一声。 这一个笑容,他笑得怅然极了,像是认可,也像是遗憾。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他说:“去吧。异世界的旅者。” 他于天穹间坠落。 “年轻的,索菲亚公主。”他低下头,不知在对谁说话:“晚安。” …… 【而无论怎样——】 【我都爱着你们。】 【我爱着这——光辉灿烂的天国。】 …… 云上城化作星屑般的白点,在苏明安的眼前散落。 承载了历史的教堂,在碎裂之时,化成了一道道反射着画面的碎片。 在那道道碎片之中,他看见了许多的身影。 ……意气风发的青年船长,夕阳下血色的飞艇。 ……年轻的,精神十足的魂猎们,闪闪发光的勋章。 ……东区,十三街,黑发的少女,将刚开的白雏菊细细扎上瓶口。落了灰尘的缝纫机,有摊开的鲜亮布匹。 ……魂族之城,白面具的青年,俯视着这片与人类城市别无二致的土地。 ……即将上前线的魂猎小伙,笑着与他的母亲告别。 ……罩着漆黑恶鬼面具的青年,背着昏迷的少女隐入黑暗,影子越拉越长。 ……城墙之下,怀抱馕饼的妇人,手中露出一角红木盒。 ……亚特帝国,不灭的明珠,手捧梵迪伦诗集的温和少女,露出的悲伤笑容。 ……骄矜、端庄,比爱自己更爱普拉亚的金发公主,无声偏过视线。 ……白发苍苍,正在亲吻老相片的老太太,不再等待白昼,像刚坠入爱河中的小姑娘。 还有…… ……划着夜船,拥有萤火般碧色眼睛的光明骑士,手持草糖。 飘摇的灯火间,他的眼神无比明亮。 【队长。】 他笑着,叫着这个只有他会叫的独特称呼。 …… 在这一刻, 苏明安看见了一代代人们灿烂的一生。 悲欢离合,兴亡盛衰。汇聚成了人间烟火的一幕幕,掠过他的视野。 他在风雪中坠落。 白色的记忆碎片,在他的眼前渐渐划过、消失。 在最后一片碎片擦过脸侧时,苏明安似有所感。 他偏头,看见一片记忆碎片中,一抹火红的身影。 ——然后他的视线,便直直撞上了少女的眼神。 洁白的光芒在少女火红的发间轻抚着,在充斥冰雪的寒风中转瞬氲成一片辉煌。 在一片碎裂的风雪中,她张开了双臂,红发流火般飘舞。 她似乎在朝这边微笑,眼神如海天般清澈明亮。 【请你……】 【……永远,永远记住我。】 碎片破裂。 “唰啦——” 厚重的,如同乌云一般的乌鸦,出现在了半空之中,接住了坠落的四人。 浑身染血的苏明安,落入了柔软的羽毛之中,茵可身上有着一股炉火般的热度,让他已经被冻得僵硬的身子开始回暖。 “小心点,别动,你这点血碰一下就死了。” 林音揪着茵可的羽毛,费力爬了过来,她现在披头散发,全身都是被寒风刮出的细口,但她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迅速按住了苏明安的手背。 一阵淡白的光晕浮现。 原本差点降到底的血条,开始缓慢上升。 喘过一口气的苏明安,坐起身,转过头,看到了那如同碎裂镜面般下坠的云上城市。 浮空的洁白圣城缓缓坠落,碎片在风中随风而逝,它们碰撞、交融、碎裂于辽阔的天际线,像一场上演在眼前的奇幻梦境。 “结束了。”断了一只右手的诺尔坐在他的身边。 寒风吹起他金色的半长发,那双眼里有着探险家一般对故事的探索欲。 他的脸上,属于海妖的污染已经完全消退。 他成功看到了这个副本的结局。 “嗯,结束了。”吕树抹开脸上的鲜血,他的手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结束之后,一起去给你过生日吧。”诺尔回头,对苏明安说:“温泉、漫展、许愿池、游乐园、自然风景……怎样都好,这十二天,你太累了,在迎接第八世界的巅峰挑战之前,休息一下吧。” “嗯。”吕树说:“我也可以去。” “是该休息了。”林音说:“我和吕树这几天都看着呢,整个副本几乎都是你带起来的,你太累了。还比我小两岁多呢,就这么会玩,真有你的……之后就让我们负责带着你玩了,不许推脱。” 苏明安微微愣了愣。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这是血量过低的附带反应,他看不清身边几个人的脸。 但他想他们大概没有笑,应该也没有过于激动的情绪。 和其他的人不同, 和那些别有用心要给他庆祝生日的人不同, 身边的这几个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开心,而要和他浪费时间,一起去哪个地方游玩。 “那就,”他说:“玩一天吧。” 他依然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他想,这群人估计是在笑。 因为他已经听到这群人发出的,响在耳边的畅快笑声。 他抬起头。 苍蓝旷远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流星。 在血色夕阳的照耀下,那一枚枚记忆的碎片如同海面的粼粼水光,透着一股极静的异质美。 底下,那片岛屿之上的人们,抬头惊呼,惊诧于云上城的坠落。 “看,小娜……那是什么?” “乐乐,船快启程了,别光顾着看天,小心脚下……” “朵雅,朵雅,快看天空……” “好美……” 日光缓缓洒落。 它洒在了,普拉亚的石子路面和刚化冻的河流上。 它平淡地,无私地,公正地,明晃晃地照耀着这世间。 似有着无声息的预兆在这片土地蔓延,像开启了一个无法预测的未来。 饭菜的香味从万家灯火中飘出,人们走出温暖的房屋,抬头眺望。 他们尚不理解,谁为他们这一代代人如今的生活,付出了什么。 但他们隐约察觉到, 似乎有一堵庇护他们,也是压制他们的天穹之墙,在时间瀑布的倒悬中轰然倒塌。 ……这不是个最完美的结局, 但却是最“自由”,最“独立”,最没有拘束的结果。 苏明安将为命运作斗争的自由还给了他们,他们不必再为被操控的情绪蒙蔽双眼。 此时—— 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可以成为“谢路德”与“奈落”。 …… …… “叮咚!” 清脆的系统提示声响起。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唯一线·(te)天国之梦】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天国之梦): “背离缥缈的故土,被禁锢的我,做过许多荒芜的梦。” “我梦见……你们既不是故事之中的角色,大地之上属于特定印象的一处缩影。” “也不是——命中注定的牺牲者,没有自主的灵魂。” “纷飞的战火都将不必有,没有战争的世界,也可以是这里。” “未尽的旅程,未见的世界,有无数同你一般的‘人’。” “……如果有一天,人们得以脱离这仇恨的桎梏与束缚。” “伤痛和苦难都消散风中,权衡与牺牲都不必再有。” “在这片布满疤痕的土地上,不再存在黑与白的战斗。” “我希望,我能够亲眼见证,我热爱着的你们,无拘无束的笑容。” “……” “真正的天国,并非神的居所或城市。” “有人,有爱的现世……才是我驻守于此的缘由。” “我被束缚的梦境既已光怪陆离。” “——那么但愿,你们自由独立的生命璀璨如歌。” “天国璀璨耀眼。” “……人间热烈滚烫。”】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 四百一十八章·“我要给你一个美好的生日。”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正在为您修复中……】 【修复已完成!(注意:玩家精神状态系统无法修复,请自行调整!)】 …… 苏明安睁眼,伸手—— “喵呜~” 妄图踩在他头上的白猫被他一把扯下,丢在地上。 白猫滚成一团毛绒绒的白团,发出幽怨的叫声。 苏明安知道这白猫肯定有点问题,不然不至于每次他一回来,都能看到它自己从宠物栏里跳出来。 连吕树送的黑猫都没有这种能力,这只白猫却能不需要他的同意反复进出。 所以,他一直没有对这两只猫投入任何积分。 他没有向驯兽师这种职业靠拢的想法,连找个战斗伙伴的想法都不太想有,他被背叛怕了,不会把信任交托给战斗宠物这种东西身上。 在丢下白猫后,他直接向后躺倒,他知道,身后就是个人空间里的那张小床。 这里闭塞又狭小,几乎只能容一人活动,他不用看都知道周边是什么摆设。 ……例行补觉。 第七世界虽然远不如第六世界阴间,但对于他而言却非常累,身为苏凛身份的扮演者,他要处理各个明线暗线的交织、魂族魂猎阵营的平衡、对等原则、海妖的突发事件,以及最后时刻真正苏凛的针对…… 甚至于,因为有了夜间副本的加入,他连觉都睡不好。 他陷入了床铺之中,闭上眼,耳边的系统语声立刻安静下来。 …… 在苏明安再度醒来时,他打开界面,发现收到了一条通讯。 通讯分别来自吕树、诺尔和林音三人。 他回归的时间是2021年12月29日夜晚,现在是一觉睡到了12月30号的下午,估计这几人也已经休息完毕。 他没有急着打开通讯,而是听着系统继续播报第七世界副本的收获。 对了,他记得……他今天还要去一次联合团…… ……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初入(亚特号),扮演(苏凛)身份角色,及时获取身份相关信息,深入亚特号谜团,揭穿船员颠覆巨轮的阴谋,击杀三名守卫魂猎并成功接管船只,获得公爵等高层信任。上位魂族(萨娅)死亡,船长发动亚特号自毁装置。 第三天,流落大海,登陆普拉亚,获得关键道具·苏凛的记忆之石,深入奴隶酒馆,后成为s级魂猎。夜间完美完成“花街”任务,结识(阿尔切列夫),(露西亚),救下(卡桑)与(小娜),并获取魂猎信任。深夜,开启“魔王与勇者”夜间关卡。 第四天——第七天,初识魂猎首领(艾尔拉斯),了解“云上飞艇”事件,结识魂族首领(塞维亚)。在二次清扫任务中救下(嘉尔德),达成he·白昼将明。前往王城,初识郁金香公主,发现普拉亚王室圈养魂族之事。 第八天——第十天,海上盛宴开启。成功控制郁金香公主与教皇等人,接管王室,救下避难船上的乘客与玩家,维护岛屿结界,参与跨海行动。(谢路德)死亡,达成he·不朽。 第十一天——第十二天,(奈落)死亡,达成he·蝉时雨。登上云上城,以“诺丽雅的红玫瑰”放逐神明(苏凛),达成完美通关·天国线,为普拉亚的人们带来自由与未来。 …… 【第七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掌权者任务,完成(谢路德)(奈落)角色结局任务,魂猎阵营排行榜no.1,跨海行动贡献榜no.1,海上盛宴胜利之队,“魔王与勇者”副本通关成功,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135684258(世界结束时剩余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100分】 【获得阵营排行榜奖励积分:80分】 【获得“海上盛宴”胜利奖励积分:80分】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5=25分】 【(彩蛋·萨娅的告别):“凛,一路顺风。”】 【(彩蛋·卡桑的祝福):“谢谢你,给了我和小娜继续走下去的权力。”】 【(彩蛋·嘉尔德的祝福):“那天的米酒,好喝吗?”】 【(彩蛋·谢路德的告别):“队长,普拉亚的草糖,也很好吃呀。”】 【(彩蛋·奈落的告别):“请你……永远,永远记着我。”】 …… 【*(特殊彩蛋·云上陨落):“但愿……你们自由独立的生命,璀璨如歌。”(玩家成功毁灭云上城)】 【*(特殊彩蛋·自由之歌):“未尽的旅程,未见的世界,有无数同你一般的‘人’。”(协助两名及以上npc完成自我觉醒。)】 【特殊彩蛋奖励将在之后发放至玩家邮箱。】 ……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180分】 【共计获得积分:615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获得道具(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 【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红级):将一名与你同一副本的玩家姓名写在笔记本上,该名玩家将在(十秒)内不受任何伤害,限用次数(3/3)。次数耗尽后,该道具变为普通笔记本。】 …… 密密麻麻的结算小字在系统面板划过后,白光骤现。 灿烂的白光,在他的手背上升起,这是第六次完美通关的纹印。 苏明安看着这个135684258人的剩余玩家数字,有些意外。 他记得,在第七世界刚开始时,参与玩家数是两亿出头,但在结束时竟然还剩余一亿多人,没想到这个副本会有一半以上的存活率。 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玩家们也有了更多混过副本的经验。 第七世界的总体难度,也并不大,本土魂猎都非常有责任心,只要玩家能抱到大腿,或是从一开始就离战乱核心很远,完全能够保住性命。 对于普通玩家而言,比起白沙天堂,海上盛宴要显得阳间许多倍。 或许,现在的世界论坛上,到处都是关于这个存活数字的赞美和展望。和之前只剩两千多万玩家的数字相比,这个存活率确实令人十分欣喜。 …… 【奖励发放完毕!】 【您已成功进阶为掌权者·三阶。】 【获得新的权利:跟随者】 【(掌权者·跟随者):你可以将对你满好感的npc收为“跟随者”(该行为需要对方同意),每副本限用一次。 …… 苏明安没想到,三阶掌权者的奖励居然会是这个。 ……这是让他在主神世界掀起兵变的意思吗? 他之前已经拥有的,强制提升npc好感度的技能,再搭配上这个将满好感npc转化为跟随者的技能,简直有些不讲道理。 他不知道npc在转化为跟随者后会不会被削弱实力,毕竟之前的茉莉和青晴都是弱鸡,并没有明显的体现,他也没有要让她们战斗的意思。 但是如果不会削弱实力的话…… 他将这个技能列入自己的计划表,打算之后再进行实验。 他打开通讯。 排在最上面的是吕树的通讯,这个人是第一个给自己发通讯的,留了记录。 他拨回去,画面骤现。 吕树正坐在一扇木质窗边,窗外是主神世界熟悉的广场和喷泉,这个人似乎在茶楼的包厢里。 “莫问不见了。”吕树开口就是这个。 莫问是小队一直失踪的第五人,自从去了中央大图书馆后就了无音讯。 “对了。”苏明安说:“莫问是莫言的弟弟?” “是。”吕树说:“莫问就是你在第六世界遇见的那位莫言的二哥,他们还有个大哥叫莫笑,因为在白沙天堂受了精神创伤,现在在联合团的医院救治。” “三兄弟吗?”苏明安说。 “没错。”吕树说:“我在今天上午进行了初步调查,也询问了莫言……他说,如果莫问回归,一定会在他们三兄弟买的小别墅出现,但却一直没有……这只有一种可能……” 吕树的语声有些迟疑。 “莫问放弃了玩家身份。”苏明安接话。 “是。”吕树叹了口气:“中央大图书馆……可能存在特殊身份的给予权限,莫问去了,然后他被诱惑了。” 他的话语停顿,二人有些沉默。 吕树那边茶楼的画面隐约传来人声,那应该是间挺热闹的茶楼。 楼下的茶客们,似乎在欢天喜地地庆祝第七世界的存活率。 对于这些玩家而言,短暂的成绩也算成就,这是玩家们自白沙天堂以来扫开阴霾的第一步,也为两天后新的一年开了个好头。 2022年的好头。 “……被诱惑也正常。”片刻后,苏明安开口:“毕竟,像观测者这类的特殊身份……确实很吸引人,尤其对那些实力不强的玩家而言。对他们来说,与其在游戏里像狗一样受气,还不如留在美好的异世界,享受权力和力量。” 就是对于还在坚持的玩家来说,那些人的选择显得残忍了些。 就像莫言。 他的大哥莫笑因为精神创伤成为疯子,二哥莫问经受不住诱惑成为了观测者,他自己却在世界游戏中作为玩家艰难挣扎…… 这样的情况,在玩家之中,应该也存在着。 和吕树简单聊了几句后,苏明安挂断了通讯。 而后是林音的通讯。 林音的语气很活泼,也没涉及世界游戏方面的事,她看上去是个很会玩的女孩,全程都在建议他们一行人明天去哪里玩,让苏明安有些沉重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就去漫展吧!我听说年底在一服有一场超大型漫展——还是联合团这些组织弄的呢,肯定很正规!”林音语气激动。 苏明安听了有些懵:“联合团还搞这个?” “联合团也是有很多年轻人的好不好,你不要把人家都想成老古董啊!”林音笑着说:“而且,我估计这也是他们内部商议得来的结果,除了面向年轻人的漫展外,他们也开办了文字博物馆、年会、花灯会、圣诞节节后庆典、世界图片文化馆这种面向大众的东西,估计是想要加强人们对他们权威的认可吧,也算好事。因为我们是年轻人嘛,我就想带你们去漫展玩。” 苏明安细想一番在翟星上年度漫展那种人挤人的现象,果断拒绝:“不行。” 他们这一队人跑去那种地方,那还得了?漫展直接成第一玩家展,简直就像大熊猫亲临现场一般。全都乱套了。 “我就知道……”林音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些小狐狸般狡黠的笑:“这就是你不了解的点了,我跟你说,这世界游戏里的漫展,和翟星上的漫展,那能是一回事吗?” 苏明安隐约感觉有些不妙。 “难不成还有人cos榜前玩家?”他问。 “bingo”林音打了个响指,笑得更灿烂了:“已经有不少cos团在召集了,你看世界论坛新开的临时版块‘世界游戏线年度漫展’,里面全是各种化妆得几乎跟我们几乎一样的coser,就算我们一队人去了,也会被认为是极像的coser……你看,这是不是很妙?要不然我们到哪都要顶着隐私黑雾,多没意思啊……只有这种能够鱼目混珠的地方能让我们毫无遮掩地进入——我跟你说,除了cos玩家外,还有不少人准备了舞台剧,比如扮演成钦望和圣启的样子演剧本,或是扮演成普拉亚女孩的样子跳舞,很有趣的!这是以前我根本看不到的,我们一定要去啊!” 嗯…… 苏明安稍加思索。 想到之前在乌鸦上的承诺,他叹了口气。 “好。”他说:“但是一旦暴露,我立刻空间位移,别怪我丢下你们不管。” 要是真的在那种场合暴露,那简直是一种恐怖的灾难,他不敢想象经过了好几个世界的名誉积累,那群狂热的家伙,对自己还会像第一世界结束时那样客气。 “嘻嘻嘻。好嘛,好嘛,那我现在就去搞票!”林音手指比了个“ok”,身后的黑辫子一甩一甩:“你就安心等着我和诺尔把行程安排好,明天一定给你过个快快乐乐没有烦心事的生日!” “咔哒”一声,通讯挂断。 苏明安接通了诺尔。 但诺尔此时似乎在忙,通讯“嘟嘟”了一会也没人回复。 苏明安挂断了通讯,点开了全体人类积分进度条。 …… 【28.1%】 …… 看上去,这是个十分可喜的数字。 世界论坛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歌颂他们的光明未来。 四百一十九章·“母亲” 【个人信息已更新】 【玩家(苏明安),当前战斗力:2200+(个人状态),当前积分:696,当前世界排名:1/198079872】 【玩家(苏明安):单人占总进度条比例:7.19%/28.1%】 …… 看到这个7.19的数字,苏明安并不意外。 之前的第六世界,不少榜前玩家都折戟沉沙,最终剩余玩家更是只有两千万出头。但现在第七世界结束时,还活着一亿多玩家。玩家总体数量一多,自己的这个占比也正常。 自己占了总体的四分之一左右。 他记得,在第六世界结束时,总体是21.8%,而他是6.23%,他自己也差不多是四分之一的占比。 根据老板兔所说的“排名越高权重越大”,自己的权重大概会维持在这个比例。 当然,也不排除日后自己积分和战斗力飙升,所占比重越来越大的可能性。 他打开邮箱,接收来自“特殊彩蛋”的奖励。 还是一阵熟悉的“叮咚——”,随着一系列刺耳的提醒音效,在他打开邮箱的那一刻,邮箱界面的红点刺眼地蹦了出来,99999+的数字跳动在眼前。 据说,因为他第六世界结束时回了一部分的邮件,那些玩家简直要高兴疯了,很多人更是像写日记一样给他投邮件,几乎把他这里当成了垃圾倾倒场。 “……”苏明安的视线在密密麻麻的邮件上扫过,没有点开的意思。 即使在这种时刻,还有源源不断的邮件涌进这里,即使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 经过了上次的教训,苏明安这次不会再拆谁的邮件。 上次那个贪得无厌的自杀者,那种要抓着他同归于尽的态度,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站的地方太高了,已经高到了一种普通人与他难以平等交流的地步,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被瞬间放大,他也不可能像以前学生时代那样随心所欲。 ……这也是他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后,没有接触任何以前的朋友同学的原因。 他很明白,在这样颠覆性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发生质变,这个质变,可能是积极性的。但人们对于触手可及的权利和欲望,对于抱上大腿和一步登天,对于阶层的颠覆与世界的变革的认知,很容易让他们无意识地向消极的变化倾斜。 自己会成为使他们发生这一变化的催化剂。 ……就像虞若何。 这么一个普通人,在遇见他后,经历的一系列转变,他看得清清楚楚。 要说这是高处不胜寒导致的……倒也不算,更像是一种“等级”之间的鸿沟,是分级现象下无法避免的天堑。 ——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现实变革。 虞若何应该算一种平常性的变化,是在他这个“催化剂”加入后,必然产生的化学反应。 而另一种普通人,苏式,产生的则是一种更为奇妙的变化。 在普拉亚的平安夜,她为自己画了一幅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没有当初在白城粉丝般的奉献,没有后来在主神世界炸家的疯狂,也没有人类自救会议时追到联合团的狂热,只是像个普通的画师一般,为他献上了一句简单的祝福。 对于这样的转变,他认为这是一种“良性”变革。 他希望今后会有类似这样的,越来越多的“良性”变革。 他打开特殊彩蛋的奖励。 【你获得职业进化宝石(大)*2】 …… 两枚特殊彩蛋,为他带来了两枚大型职业进化宝石。 苏明安使用后,职业技能进化到了lv.17。这次影状态又出现了【雷系抵抗】和【神圣抵抗】,他现在已经凑齐了元素“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冰”的十系抵抗,还有各类“禁锢”、“诅咒”、“毒素”抵抗,可以说影状态的他,基本可以无视任何法爷和诅咒系职业。 他很想在第八世界开始前将职业进化到lv.20,据说这会是一个质变。 如果把积分全用于买职业点升级的话,就需要购买22点职业点,也就是440点积分……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先不打算动用积分,这几天先简单搜集一下第八世界的情报再作决定。 在属性点高到一定程度后,已经显得不太重要,破局性的技能或是被动,才是现阶段需要考虑的东西,这是他在“第一玩家”论坛分区看到的东西,那帮人真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写了一堆能够无偿帮到他的攻略帖。 他打开了世界论坛。 在第七世界的期间,主神世界似乎又偷偷更新了不少,论坛加载界面的老板兔头像换成了一个白发红瞳的少年。 首页摊开,与第六世界结束时的情况相似,首页的内容比较正经。 …… 【(热)“这个世界,需要英雄”——联合团最新活动安排表,联合团志愿者招募总帖,“蓝地救援队”、“和平鸽医疗会”火热招募中!】 【(热)(加精)“世界游戏文化年度展”、“翟星景观架构虚景大赏”、“圣诞节节后庆典”、“龙国花灯节”、“2021冬日祭”、“世界文字展”……年底活动集合大全——年底啦,快带你的家人朋友来世界游戏中庆祝新的一年吧!】 【(热)第七世界路线全总结,新增第一玩家唯一隐藏线·te·天国之梦——“我被束缚的梦境既已光怪陆离,但愿你们自由独立的生命璀璨如歌。”】 【(热)三阶玩家技能装备配置攻略总帖(含榜前玩家芙洛拉采访记录)】 【(热)关于人类全体进度条28.1%,第七世界全体玩家存活率50%以上的的思考——我们终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热)关于第八世界榜前玩家巅峰竞技的猜测——桌游类竞技世界?】 …… 四百二十章·“——我爱着你们(伪)”(望川川qq盟主加更3/5) 苏明安拆开了一包临走时朵雅送他的草糖,塞在嘴里,浏览世界论坛最近的动向。 白猫在地上委屈的“喵喵”直叫,他不厌其烦,直接将其塞到了宠物栏里。 不过没一会,这只白团子又自个跳了出来,它或许是知道摸上他床的危险性,选择跑到了旁边的木桌上趴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咬碎草糖的清脆声响。 “……”苏明安的手指划过界面。 从世界论坛上来看,总体舆论走向比第六世界刚结束那会积极了太多。 他记得,在那个时候,世界论坛上几乎全是寻亲帖、求助帖、冒险玩家发疯帖、休闲玩家倾诉恐惧帖,以及一些夹杂着自残图像和扬言要在广场自杀的玩家帖子。 即使有着大型组织的插手,想要安抚大众,但这里又不是以前的网络空间,人们无法删除他人的帖子,舆论根本无法管制,传播恐慌的帖子如同雨后春笋一条条冒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那个时候,无论是线上的世界论坛,还是线下的主神世界,都弥漫着一股恐慌和疯狂的氛围,有不少人发动了恐慌袭击,也有不少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爆自尽。 一些刚刚回归的冒险玩家,更是全身血气,吓坏了好多还在吃瓜的休闲玩家。 还是拍卖场的开放,以及联合团及时的“英雄计划”,勉强压住了这一氛围。 现在一看,已经几乎没有了那种极其负面的帖子。 苏明安一眼望去,全是关于“过新年!”“人类进度条增长那么多!”“玩家存活率好高!”“好耶!”之类的庆祝帖。 在浏览帖子时,他甚至看到一些奇异的帖子,比如什么【《末世世界》燃爆公测】,【中篇连载连续剧《白城幻想》正式上线,以白城外城小伙的成长经历为主线,上演一场拯救的史诗……】。 各类小游戏、连续剧、电影、小说、漫画层出不穷,原本被压抑已久的娱乐缓缓上浮,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对未来的展望、对榜前玩家英雄式的追捧、对第七世界的理性分析、对年底活动的兴奋……这些话题,包围了论坛的角落,看着令人心安。 但苏明安知道……表面的美好,才是最恐怖的美好。 主办方很喜欢玩一些先扬后抑,当头一棒的把戏,他们的恶趣味相当之强,对人类情感反差的品味相当之差,他们不会乐意看到玩家们这么开心。 苏明安浏览完最近的论坛动向后,忽然看到一条在茫茫帖子中显得格外显眼的专类分区。 专类分区需要休闲玩家用积分开辟,会在首页显得特别显眼,一般用于举办一些大型的临时活动。 苏明安之所以一眼看到的原因,是因为那条帖子,贴着一张自己的照片…… 【(热)(加精)12月31日——为巅峰实力层的顶梁柱、最黑暗时代的传火者、人类未来引路人——属于世界,属于我们的第一玩家庆生!】 …… 这是个索引帖。 帖子里面贴着关于各个“庆生”活动的帖子链接,看起来起码有几百个活动。 有要聚集在茶馆酒馆等地远程庆祝的,有要聚集在公会驻地集体录庆生视频的,有包下一整个养老服务区,要整夜跳舞唱歌的,有要举办“灯塔集会”,彻夜分享各自灯塔理论的,也有几百个高阶生活职业玩家的“攻略团”,甚至还出现了“第一玩家”cos团之流,要去抱团参加“世界游戏文化年度展”……(也就是林音口中的“世界年度漫展”)。 这条帖子,几乎可以说是最近最火的帖子,在世界论坛的热度排行榜上位列第一位,回帖多达几千万条,有附和的,有要报名参加的,也有吐槽“真把第一玩家当神拜”的……当然,其中也不乏诺尔之流的留言。 【诺尔v(世界榜二):嚯,可惜啦,你们就远程庆祝吧,我和苏明安单独去玩啦。】 他这话一出,还是一如既往地十分拉仇恨,下面列了好几万条回复。 全世界都要给自己过生日,苏明安居然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看向这条帖子,帖子下的言论很多。 【谢邀,已经蠢蠢欲动了,我已经拉着我一大家子在茶馆集合,打算跨年式过生日了。】 【人在街道,这里的商家真会玩啊,这是把苏明安生日当成热点来蹭了吗?我看街上全是“为了庆祝第一玩家生日,全场八折”之类的横幅……把我整无语了。】 【我看其他榜前玩家过生日也没这么势大啊,怎么苏明安这就变成世界性地过生日了。我看很多大型组织都要送出贺礼,在领导者账号上发布庆祝帖。】 【第一玩家嘛,应该的,应该的。谁让他影响力大到离谱呢,我至今也很奇怪,比起第二第三玩家,他这个第一的影响力,简直大到了一种令我看不懂的地步……】 【果然还是因为很多人真的喜欢他吧。】 【可能是因为他身后真的没有背景?谁都不想得罪他,谁都想拉拢他吧。之前联合团似乎也有有意捧他的意思,第六世界结束时,好多人都在帮他说话。】 【人家是真的厉害啊?如果说真有人能走到最后,那肯定就是他了吧!毕竟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副本难度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感觉如果他是t0等级的,那爱德华之流顶多就t2吧,中间隔着一大段呢……】 【辱爱了,打住打住。】 【艾尼听了都哭了。】 【艾尼?谁啊?战斗力计量单位吗?(狗头.jpg)】 【嘘,嘘,这帖世界论坛热度top1,很多榜前玩家都住进来了,讲不定就有艾尼之流,慎言,慎言……】 【……】 苏明安关闭世界论坛。 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其实,从帖子的言论,世界论坛总体积极的走向便可以看出,还是有人插手了舆论。 ——这应该是所谓“英雄计划”的结果。 对于第一玩家的态度,联合团很明显,采取了“既不诋毁,又不相信”,而是为他造势的手段。 他们在向广大玩家透出一个结论——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越来越多像他这样的“英雄”。 而作为一开始的领头羊,也是最耀眼,看起来最强大的一个,他也是其中的“一位”。 但同时,他们也没有不重视他,想让他泯然众英雄中的意思。 相反,他们看起来相当重视。 这其中的原因,“第一玩家”的身份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他在副本中的表现,以及与生俱来的话题度。 他是一个龙国的学生。 他是“普通人”的代表,身后看似毫无背景,却能一路走到现在。 有人会怀疑他的目的,但更多人却会感到共情和亲切。 更别说,他对于npc的态度,以及口中的灯塔理论,更是具有影响力和话题度,因为大众就喜欢看这一套。 ——因为大众喜欢,所以他们需要,因为需要,所以必须重视。 在控制第六世界后消极舆论的同时,极具话题度的存在能够很好地转移人们的注意力,避免群体性的崩坏。 恰巧到了年底,节日频出,勾起了人们的感性情绪,又逢话题度人物的生日,有很多人在为这场生日造势。 那么火上浇油一把,再将这个日子和众多年底活动相结合,便是一举多得的事。 它会起到一种连锁性的化学反应,让人们的注意力从悲伤的事情上移开,避免乱象的发生。 而且,第一玩家本身也是更倾向于冒险玩家的人,也符合他们对于“冒险玩家比休闲玩家有用”的价值观念。他们可以借机美化、轻微改变所谓的“灯塔理论”,以让这个极火热的话题引导其他玩家的行动。 一石二鸟,一举多得。 对于大局而言,这是完全不亏的行动。 在诺尔的通讯打过来时,苏明安对他分析了这些。 “……”诺尔听着听着,眼神微微偏移,看上去若有所思。 “是吗?苏明安。”他说:“这是你在看了那个庆生帖后,思考出来的结果?” “是。”苏明安说:“你应该和我想的差不多?这种事情推出来并不难,坦白来说,我对此并不反感,这样一来,既能提升‘第一玩家’的影响力,又能很好地压制白沙天堂后压抑的氛围,还能宣扬灯塔理论,让他们能够更容易确认分级,总体的进度条也会……” 他说了许多,诺尔却是叹了口气。 “别说啦。”他说。 “嗯?”苏明安一愣。 “别说啦。”诺尔笑了笑:“我想,他们弄出这么个庆生帖子来,应该不是让你想这些的吧?” 苏明安看向画面里诺尔的脸。 诺尔此时似乎还在忙,他的手在丝线中穿梭着,似乎在制造什么小玩具。 金色的刘海在他的额前垂落,那对蝴蝶卷般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忽地抬起了头,一双眼里有着细微的无奈。 “苏明安啊。”他说:“我想,其实这个帖子出现的最初目的……大概仅仅只是为了让你开心吧。” 苏明安:“……” 苏明安:“是吗?” “你看,他们还是挺会玩的,不是吗?我听说好多小团体包下了各个区域,比如什么游乐园啊、商业街啊、风景名胜的架构虚景呀……都是为了布置所谓的生日场所,哪怕他们知道你大概率看不到,他们也会聚在一起,远远地唱歌、跳舞、录视频,给你庆生吧。”诺尔笑了笑:“包括这个帖子也是,它其实,一开始只是一个爱好者的聚集地吧。即使后面有了不少推手的推波助澜,但里面的,纯粹喜爱的人们还是居多——大家是真想让你休息,真想让你开心呀。” “……”苏明安顿了顿:“其实我也明白。” 他不是不懂这一点。 只是他的思维惯性,让他下意识从大局方面考虑问题。 他下意识就开始从联合团等俯视的角度,总结这一活动给人们全体带来的影响。 以至于,他的眼光,一时放不到这人们最初始,也最真挚的目的上来。 “苏明安,其实……看了这些,我其实也挺难过的。” 诺尔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的也就算了,名声、影响力、荣誉、第一玩家的名号……怎样都好,他们要利用也就算了。但是,但是这只是你再单纯不过的一个生日……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家伙,还要让这件事情变得复杂,还要让它变得充满目的性,变得无比功利化?这群家伙,他们连你的一个生日都要推波助澜……” “这无法避免。”苏明安说。 “嗯,无法避免。”诺尔的语声顿了片刻。 他似乎在思索。 但片刻后,他的脸上就又扬起了标志性的笑容,像是不想让他的负面情绪传递过来。 “所以。”他说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通讯画面,语气无比认真:“所以!苏明安,我们一定会让你开心。 ——我发誓,我们不会让任何事情打扰到你的生日。我不知道你以前的日子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你之前的十八个生日都是怎么过的。但这一年,但在我们遇见你的这一年。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给你过一个最单纯、最美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生日。 我之前就说过,游戏要笑着玩。我当时并不是开玩笑,我现在说得也很认真。 我一定,一定会让你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回忆。明天,你可以不必当什么所谓的第一玩家,你只是我最看重的朋友。 ……在你十九岁的,崭新的第一天。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喜欢,我们,去哪都好,做什么都好。” 诺尔的话语很认真,语气也很真挚,那双眼里清澈见底,几乎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他此刻像在发着光。 “嗯。”苏明安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先挂啦。”诺尔挥了挥手:“明早见,我一定会为你准备一个最美好的生日。” 苏明安回应后,通讯挂断。 “咔哒。” 苏明安微微皱眉。 ……诺尔真是个很可怕的人。 四百二十一章·“食我火焰之奥义!” 苏明安已经意识到,诺尔的亲和力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尽管在最开始见面时,他只是想和诺尔相互利用,但在经过短短一个第七世界副本的同行后,诺尔就无声无息地打破了那种距离感,走近了他的身边。 苏明安对“同伴”的认定条件一直很苛刻,但诺尔却凭着短短十几天就迅速插了进来。 从遇见吕树,到真正相信吕树,他经历了足足五个副本,但诺尔却只需要一个副本的时间。 甚至于,他现在对诺尔的交流还要甚于吕树,有要思考的事情也会优先询问诺尔的想法。 ……虽然这其中有着诺尔确实比吕树聪明的现实因素在,但诺尔所展现出来的亲和力已经令他心惊。 他在诺尔对自己渐渐调整的态度上,看见了自己对npc的态度的影子。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预兆。 苏明安不是非要以恶意揣测他人,实在是他所处的位置不允许他感性。诺尔的接近本就很突兀,对方的背景到现在也不明确。 况且,在普拉亚的一个周目,也有人指出了诺尔和孩子们的隐秘“交易”,诺尔对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一点。 所以,即使他知晓诺尔大概率只是纯粹的性格热情,只是因为诺尔是个喜欢交朋友的“冒险家”,他也不会直接将所有的信任交出。 情感和感性是人类失败的一大原因,利益纠葛者,被朋友背叛之事屡见不鲜。 他会从一开始,就断绝自己陷于其中的可能性。 生日,他会过,想要放松的心思也有,但过这个生日,他绝对不是单纯为了庆祝和开心。 在他看来, 即使是十九岁的生日,也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无论是试探他人的想法,试探大型组织的动向,还是衡量人们被影响的程度,都很好。 生日对人而言,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中的其中一天,它或许有些象征意义,但在目前的局势看来,这一代表感性的象征意义,已经开始显得越来越渺小。 …… 苏明安去了一趟联合团。 这里的布置依旧和当初人类自救会议时一样。 或许是因为物价便宜,这里的排场极大,当时的千米红地毯到现在还没有撤走。 由于处于节日氛围期间,这里挂了许多铃铛、红领结、毛绒玩具等物,路旁也有着圣诞树、雪人之类的装饰品,不少玩家穿着清凉的红绿短裙短裤就到处走,他还看到了一些穿着军装和制服的工作人员。 即使到了年底,节日将近,这些人依然极有责任心地穿着这种单调的衣服,为人们的大局而奔走。苏明安甚至能看见他们脸上明显的疲惫之色,看起来像是熬了好几个晚上。 所以,一直在努力的,从来不止他一个。 只是他们付出的方向不同罢了。 在和接引员接头后,联合团主区的蓝地驻地医院大门出现在他的眼前。这里由世界和平鸽医疗部、联合团总科技部、联合团心理部局共同负责,是当前世界游戏中最权威的一处医院。 世界游戏有修复人身体的方法,这种医院主要治疗的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负责接引苏明安的领导者是刘家和,联合团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杨长旭的顶头上司,目前就任龙国长江系统部长。 这个一脸笑呵呵的中年人很客气,没有问什么冒犯的话题,很自然地将依然罩着隐私黑雾的苏明安引进了医院。 “……欢迎来到蓝地驻地总医院,第一玩家,感谢你为人类全体积分进度条作出的巨大贡献。”刘家和温和地说,在笑着的时候,他眼角有些细细裂开的笑纹,看起来很令人亲近。 他穿着一身很朴素的黑色长衫,像中山装的样式,腰间却配着一柄装饰性的枪。 没有战斗力的休闲玩家,在面对冒险玩家时,会下意识有些畏惧,因为冒险玩家会从副本中自然而然地带出危险感。 这也是两种玩家之间,矛盾愈渐明显的表现。 当然,刘家和并未露出惧色,他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面对苏明安,他现在的语气依旧温和,二者在平等交流。 刘家和并未提及苏明安生日的话题,而是直接祝他第八世界一切顺利。 “……”听着刘家和的问候,苏明安发现这群人真的已经将自己的心理状态摸透了。 他们已经看出来,自己不喜欢“生日”这个话题。所以,在其他所有人都在祝自己生日快乐时,他们一句话也不提。 “谢谢,听高德说,我母亲在这里?”苏明安问。 他已经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属于医院的,独特的味道。 由于位置的独特性,这里住着的一般都是些重要人物,所以也不像其他区服的医院那样嘈杂混乱。 这里走动着的志愿医生和护士,脚步声都很轻,大声叫嚷者根本没有,更别说在医闹撒泼的人了——事实上,这种人在其他区服的医院屡见不鲜,几乎随地可见。 这里看上去安静、庄重很多,让人有种走进圣地般的错觉。 整间灰白的建筑,像落在了沉睡的安宁里。 “是的,你的母亲在最里面的房间,单人间,我们给予了她最好的治疗。”刘家和指了指靠里侧的一间房间。 他的语声放得很轻,没有让所有人都知道“第一玩家来了”。 在时间的推移中,他们对于“第一玩家”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行动也相应发生了改变,他们并不会强行和人扯上关系,败坏人好感。 苏明安走进几步,推开了那间房的门。 这间房是灰白色的。 灰白色的墙,灰白色的顶,灰白色的地面与床,一切似乎都是死寂、沉重的灰白色,看上去单调压抑极了。 一抹天空蓝显现在他的视野里。 那摇晃着银树的窗边,覆着一层淡蓝的窗帘,像混杂在白云中的蓝天。 他似有所感,视线下移。 温柔明净的蓝天之下,是一个在床上沉睡的女人。 女人很安静,黑色的发瀑布般散在灰白的床上,闭上眼睛的表情很宁静,和她醒着时的疯狂全然不同。 她瘦削的,如同骨头架子一般的身躯缩在灰白的被子里,像被浓重的乌云包裹,只留下那抹浓墨般的黑发,涂抹在空白的床纸上。 对于这个人的印象,苏明安的记忆里只有疼痛和血色。 他并未走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在原地停了大约十秒后,便转过了身。 刘家和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照顾好她。”苏明安并未多言,只是这么说。 对于这个虐待自己,从小用各种东西砸自己手的,有精神问题证明的女人,他没什么话可说。 而且,她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据说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已经许久未醒。 联合团既然找到了她,那就好好治疗她吧。 除此之外,自己没有在这方面多倾注感情的想法。过去的那些事情,带给他的只有伤痛。 伯里斯说过,世界游戏中不乏改换容貌、身材的道具,也有擅长幻术的精神系玩家,能够改变容貌,他并不能确定躺在床上的就是那个女人。 但她是不是真的,并不会影响他的情绪和判断,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干涉力,也不会成为这条路上的阻碍。 况且,想必联合团应该也不会犯蠢到这地步,他们应该不至于拿一个事后很容易被揭穿的假货骗他。 苏明安离开了联合团。 他这一次来得快,走得也快,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联合团的人也没有任何要挽留的意思,就连刘家和也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只是祝福了他几句,表达了些好感。 很显然,这群人已经确定了对自己的态度。 在“英雄计划”的推出后,他们的态度已经近乎于“放养”。 ——如果有能力,那你便是第一玩家吧,我们不会干涉,也不会抹黑,你应该得到一切你该得的,无论是赞誉还是辱骂。 ——如果没能力,第一玩家失败了,那他们也不会多上来踩一脚。他们还会有很多预备的“第一玩家”,全部完美通关者并不是没有。 对于苏明安这种他们把握不住,也看不懂他为什么一直成功的存在,他们的态度一向以稳妥为主。 这也是大局观的体现。 这帮人的手段……已经变得成熟了不少,与当初爱德朗等人的强硬手段完全不同。 或许是在他们这些人之中,也会有权谋斗争,也会有人事变动。 …… 之后,苏明安单独去找了一趟许云英,让他帮自己更新了腕表。 虽然这个腕表在第七世界的表现堪称拉胯,除了准点报时、放音乐和发光以外毫无用处,但想到这是个可成长性的红级道具,苏明安还是没有把它丢掉。 这算是他人赠予的道具,本来就无法售卖,总不能直接扔掉。 “第一玩家,我跟你说,听说第八世界和野外有关,你多储备点求生知识准没错,我已经整理好文件包了,这就给你加进去……对了,能不能问问你,关于属性点大幅增加后身体的变化……” 恰巧,许云英隶属的“跨国际人类科研组织”正好在聚会,这帮人逮到苏明安过来,立刻像围观大熊猫一样冲过来,扒拉着他问了不少问题。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群人,苏明安拿着被更新过的腕表,开始返程。 他看了一下,四阶的进阶任务条件正好和他当前的需要不谋而合。 【职业进阶至20级】。 不同职业需要的进阶条件不同,他的条件是通过参与各种好事或者坏事,以获得职业点。其他玩家则可能各不相同。比如伯里斯,他的职业任务可能就是迷惑一定数量的人为他办事,到达一定数量级后可进阶。 但不管怎么说,职业进阶至20级,都是一个很困难的条件。如果不是苏明安一路走来从未忽视职业技能,早早将其提升到了17级,其他玩家几乎很难达成这个条件,即使是榜前玩家也不例外。 苏明安逐渐意识到……和之前进阶二阶三阶不同,从四阶开始,等级系统开始卡人了。 无论你在副本中利用什么取巧方法,刷了多少经验值,不通过这种很难达成的硬性条件,就无法晋升。 他猜测,即使在之后的第八世界结束,都很难有其他榜前玩家晋升到四阶。 ……不过自己不一样。 对于他而言,买职业点的积分正好够,剩下的积分无论是弄点适合的装备,还是用于宝石、装备升级这种附属提升,也都可以。 或者,自己还可以试着更换自己已配置的一些技能…… 他正思考着,忽然被一个跑着的小孩子撞了一下。 他绕过小孩,抬起头,才发现这里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热闹。 比起第六世界那无人外出,经常有恐怖袭击发生的情况,现在的街道显得欢乐了许多。 节庆的氛围,已经渐渐浓郁了起来。 彩灯悬挂在街边的店门口,振琴、弦琴、钢琴、吉他、摇滚,各色音乐于大街之上绽放,红橙黄绿的光芒于黄昏中闪耀,给人一种行走于声光乐影中的错觉。 天上落下淡淡的雪,挽手的情侣、抱着孩子的妇女、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优哉游哉地散着步。 ……而罩着隐私黑雾的苏明安,在他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般而言,玩家出门都不会罩隐私黑雾,在休闲玩家的眼中,罩着这种东西掩饰自己,就像在大街上罩个黑斗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另有所图。 小声谈笑的男女,在望见走过来的苏明安时,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离他远点。” “小心,我听说有一些自杀分子就喜欢罩着这种东西……” 他们咬着手上的糖葫芦,轻轻绕开了苏明安。 一旁,蹦蹦跳跳玩雪的小孩也被他的妈妈抱走,像是躲避瘟神一般绕开了苏明安。 “……小戴,以后小心这种全身黑雾的家伙。”年轻的母亲轻声说,身形立刻远去。 苏明安继续向前走。 原本乐呵呵行走的人们,立刻开始绕行,他们看着这黑漆漆的人,脸上不由得出现了畏惧。 以他为中心,像是分开了一道海,人流的波浪顺着他的两侧划过。 热闹与欢笑与他擦身而过,空荡荡的雪,落在他的眼前。 苏明安不再散步,直接回到了个人空间。 他逐渐意识到,这个地方,这种环境,似乎已经渐渐不再与他相融。 书阅屋 四百二十二章·“第一玩家和他的灯塔爱人” 【2021年12月31日。】 【宜:祭祀、塑绘、开光、裁衣、冠笄。】 【忌:出行、安葬、修坟、开市。】 …… 龙国人,对于日期的活动选择,似乎有很大的讲究。 在进行某种重大事项,比如,结婚、搬家、祭祀、安葬时,他们会特地选择合适日期,以求得万事安顺,未来一切顺利。 ……但很显然,诺尔等人丝毫不讲究这个。 也不管31号是不是出行之忌,一大早,他就带着吕树林音之流,准时出现在了苏明安家门口。 “开门啦,开门啦!”诺尔敲着大门的栅栏,把铁栅栏敲得“铛铛”响,甚至还开始日常玩梗:“苏明安!出来啊!你有本事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 “……” 被生生吵醒的苏明安,有些不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上午八点半,这群人早了足足一个小时。 由于和诺尔说好了是31号早上见面,他今天特地没有住那个逼仄的个人空间,而是选择在自己先前买的养老区房子住了一晚。 这一晚住下来,他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那么耽于享乐,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危机就在眼前,却还要一味逃避。 ……因为摆烂确实令人轻松。 他们住在这里,不需要打扫卫生,房屋会自动清洁,家具也可以自行选择,怎样布置都可以,因为物价实在便宜,想一天一换装修风格都没问题。 不需要自己贴墙纸,不需要搬运家具,只需要像玩装修模拟小游戏一般,就可以自由布置自己周围的家居环境。 如果有想吃的东西,哪怕是以前根本吃不到的珍馐美食,只要以0.1为单位的积分就能换回来。如果有想看的漫画、想玩的游戏、想享受的精神食粮,也不怕自己不尽兴,随便在世界论坛上找一找副本里的直播,找一个厉害的榜前玩家第一视角代入,简直玩得比谁都欢。 更别说,现在还出现了世界游戏副本衍生、漫画、电视剧、电影、小游戏的这种娱乐产品,更是让人乐不思蜀。 就像那些明知一周后要考试,前几天却仍然在打游戏的人一样。 大多数人都没有很强的自知力,他们或许曾经一头脑热,想要尝试曾经不同的世界景况,但在体验了那种受伤死亡的痛苦,在真正有精神危险的副本前,他们开始望而止步。 既然进度条的整体情况良好,他们这些人参与副本又很难活下去,那还不如从休闲积分下手,积蓄自己的收获,以求一个稳定。 “——快下来了!下来了!”诺尔的喊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诺尔已经开始将双手卷成筒,在楼下大喊大叫。 没过一会,苏明安缓缓走了出来。 这栋别墅门口还有处小花园,即使没人打理也在自然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花草的芳香。 这里完全没有翟星上的空气污染和雾霾,连空气都无比清新。 “咔哒”“咔哒”。 时不时的下棋声在隔壁响起,由于这是养老服,不少原先的老头老太正聚集在这里抽烟喝茶打麻将,街角坐了好几对正在对弈象棋的中年大爷。 他们普遍面目年轻,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这里甚至连悬挂着的直播显示屏都没有,他们过得像是与世隔绝,像是压根不关注世界大事一般。 这也是苏明安当初选中这里的原因,这里安静,偏远,没有争吵,区服编号排名靠后,自杀者和恐怖袭击者也不会跑到这来撒野,只有一群和养花下棋的老头老太,而这些人似乎连他们这几人都不认识。 这里是一处很好的世外桃源。 苏明安穿过花香弥漫的小径,打开大门的铁锁,看见站在栅栏外的三人。 “啪!” 一声脆响。 林音笑着把手上的彩花打出,彩色的飘带落在了苏明安头上。 他没有躲,而是轻轻把这些飘带扫开。 “生日快乐——苏明安。”林音笑着说:“看世界论坛了没?凌晨十二点准点报时后,当时首页都被刷疯了。” 苏明安点头。 凌晨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看榜前玩家的信息,界面刚退出去,喝了口咖啡刷新了一下,就发现原本的论坛骤然变了样。 像是被鲜红的洪水席卷,世界论坛首页瞬间变成了一整页鲜红的【2021,祝第一玩家十九岁生日快乐——!】。 那场面,可称一句壮观,零点一到,各种庆生祝福、长文字心情帖、联合贺图、百人集合视频挤满了界面,就连各大版块和各个临时聊天室都挤满了祝福之词,把还在正常聊天的其他人生生打断。 人们戏称,这天该被历史性地命名为“第一玩家论坛大会”。 苏明安当时在论坛界面一连翻了好几十页,都全是这样的庆生帖,这些帖子几乎把其他正经的攻略帖、活动帖、玩家讨论帖挤完了,一时间,论坛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甚至于,不知是不是出于老板兔的恶趣味,世界论坛那原本loading界面的白发红瞳少年,都换成了一张灯塔图片,在他重新打开世界论坛时,那张图片就开始发起绿光来,图片看起来无比掉san。 而且,各类榜前玩家也像是说好了一般,一齐发帖,为他庆祝生日。 艾尼、芙洛拉、路、北望、山田町一、林姜、阿尔杰、鸢尾、露娜……甚至连一些组织中人,比如艾希科尔、刘家和、格雷特、休伯特等人都发了一条简单的祝福。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八世界巅峰百人竞技,才让这些榜前玩家迫切想和他打好关系…… “林音,说好的,今天不聊关于世界游戏的任何话题。”吕树提醒了林音一句。 林音立刻伸手,在嘴前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 “没事,也不必特意规避。”苏明安扫开肩头的红色彩带:“我们就生活在这里,说些与环境相关的事也很正常,特意避开反而不自然。” 他忽然注意到,这三人今天穿得都很不同。 吕树这家伙,在副本世界中一般都是一身战斗服,今天却是穿着一身绣着松竹和白鹤的黑色短掛。 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圈鲜红的短绳,在纯黑之中留了一抹红。红色的蝴蝶停留在他的肩头,像模型般安静。 他旁边,林音则是一身红色的短裙,她高高的马尾利落地晃荡在后脑,鲜红的双层蝴蝶结扎着几缕乱发,略带些黑褐色的眸子清澈地映照着苏明安的身形。 即使穿着裙子,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气场十足,由于她的体质比普通人高很多,在小雪里这样穿也不会冷,反而有种冰天雪地里光腿出门的豪迈。 至于诺尔……就更让苏明安惊讶了。 寻常,诺尔不是穿着一身英伦绅士般的装束,就是古欧洲风格的贵族服饰。高礼帽、红领结、手杖等具有复古风格的装饰品永远是他的标配。看见他,就给人一种黑白电影里走出的前世纪小贵族的感觉。 但今天,这个明显是来自国外的少年,今天居然入乡随俗般地穿着一身白红相间的卫衣,他双手插兜,金色的半长发扎成小辫扬在脑后,脚上则是一双漆黑的马丁靴,身上带着一股明显的现代气息,像是刚从大学城里走出的外国留学生。 白色、黑色、红色,这三种颜色极为协调地出现在了这三个人的身上,宛如队服一般,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协调感。 “走吧,去今天的第一站。”林音笑着收起了手上的地图。 …… “5积分畅游‘白城’架构虚景!完美重现白城情景,更有工作人员扮演‘诺丽雅’‘白雄’等知名人物!年底半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快来体验没有危机的白城版本吧!” “第八世界观赛区开拨!已成三团,欢迎要一起观赛的玩家加入,有免费瓜子点心茶水!老板人帅性格好,在线征收老板娘——对了,支持爱德华的爬开。” “卖2021限定奶茶,新年啵啵奶茶!买一送一——” “第一玩家生日限定小礼品售卖!打气枪,套圈,捞金鱼小游戏等你来玩!” 街道上变得越发热闹。 宛如法定假期时出游的狂欢,一到达人多的区服,走上街道,苏明安就被这热闹的景象震到了。 ……这就是传说中五一假期的出游景况吗? 此时,他们四人脸上正罩着林音带来的妖狐面具,在这种人极多的情况下,很难被发现。 就是诺尔的金发显眼了点,但外国人在这里也不是没有,没人会盯着身边的路人仔细观察。 他们这样走在大街上,即使不开隐私黑雾也很安全。 耳边,不断掠过喧哗声,人们不断与他们擦肩而过。 这里似乎是个活动区服,有点像翟星上的古镇。 街边售卖着各色货物,有鲜花干果、木质刀剑、胭脂水粉、珠钗绢花等物,可以说是囊括了百家百货。 除此之外,也有糖葫芦、酸梅汁、蟹黄小笼汤包、泡椒鸡爪之类的小吃,各色美食的香味萦绕了整片街区。 街上走动的人中,不乏穿着汉服的小姐姐,她们漆黑的长发散下,长裙曳地,走路中带着股独特的古韵美。她们持着扇子或纸伞,轻声细语,笑声如同银铃般透过喧闹的人群飘散出来。 街道上甚至还有没有家长跟随的小孩团队,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在古色古香的大街上,拿着小鞭炮和小刀剑,玩得格外开心。 不远处还有正在上演的戏曲表演,不少中年人正充满兴致地观看。木偶戏、黄梅戏、武功表演……比起世界游戏刺激危险的副本直播,他们似乎更喜欢这种原汁原味的表演。 这是文化的传承,是人类对于故土的留恋。 也是他们灵魂中密不可分,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此时,不光是这里的人们,几百个区服,数亿的人们,似乎都沉浸在了这种氛围中。 人类永远留恋故土。 即使在陌生的世界,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也一样。他们迫切地需要唤醒那些属于他们原始血液里的东西。 诺尔的游行计划,真的制定得相当入乡随俗。 由于队伍中有三个都是龙国人,他直接就把人带到了这种充满着龙国风味的地方来。 “走吧,更好的在前面。”诺尔笑着说。 他在前面引着路,像是一道柔和的风,不动声色地缓缓拨开了拥挤的人群,为后面的苏明安等人开路。 他熟练地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穿梭,步履轻盈地走在前方,不像是在拥挤的人群中,反倒像是走在最普通的街道上。 夹杂着香气的微风吹动他金色的发,他扎在脑后的面具红绳微微晃动,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食味从他的身上逸散出来 苏明安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在高二时的春游。 那个时候,他也在同学中行走着,耳边是人群的欢笑,手里抓着的是同桌送给他的糖葫芦,那甜腻的味道伴随了他很久很久,直至现在还印象深刻。 往前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褪色,像是渐渐泛黄的老照片,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技能运用技巧、剧情线路的信息,以及不断残留叠加的死亡痛苦。 他在世界游戏开始前的记忆,已经开始自然模糊。 挤过人流,他顺着布满青苔的石砖台阶一路上行。 这里有水榭凉亭,以及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野草放肆生长于山台之边,青绿的石像立在缓缓流淌的溪流之旁。几间古宅安静地坐落在正前方。 古建筑四角挂着灯笼,四周摆放着水池与香炉,摆设充满禅意,空气中有着一股属于松针与竹林的清新味道。 几人去抽了签。 诺尔是末吉,吕树和林音则是小吉。 “试试吧?”林音示意苏明安快抽。 “我还是不抽了,万一抽到不好的,气氛全毁了。”苏明安说:“再说我也不信这个。” “哎,抽抽嘛,没关系,就算你抽到‘凶’我们也不会嘲笑你的!” 林音立刻拉住他的手臂,就往摊上扯。 看了乐呵呵的摆签人一眼,苏明安叹了口气,压了压脸上的面具,翻开手里的木牌。 …… 【大吉】 …… 木牌之上黑色的字迹,似乎在预兆一个美好的未来。 “真是好运呢,你抽到这个。”诺尔说。 第一玩家抽到“大吉”,那含金量可相当高。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好运,也会代表很多人的好运。 “也许吧。”苏明安摸了摸木牌上的大吉二字,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走吧,下一站!”林音挥起小手。 后来,几人又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 他们去取了护身符,走了镜子迷宫,玩了场禁止使用能力的漂流,旁观了电音节,并顺道看了一场玩家内部组织的‘区服电子竞技比赛’。 他们品尝了一路上的各种小吃,看了皮影戏,买了些煞有其事的榜前玩家花边新闻本,诺尔说,第八世界他会拿这个用来嘲讽其他人。 他们走了网红桥,旁听了一场发生在茶馆的对于第一玩家的高谈阔论,学会了世界游戏期间开发出的新棋牌,并对弈了几把。 最后,他们到达了今天的重点——“世界游戏文化年度展”。 和传统意义上的“漫展”不同,这里更像一种面向全年龄段群体的展览,其中有同人、舞台剧、coser团、联合歌舞团,以及各类以世界游戏为衍生的、漫画、科普书、周边等文化产品售卖。它的主打并非“二次元”和动漫,而是“世界游戏”中的一切衍生文化。 在进门时,诺尔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四张套票。 “说来也巧,其实我在买票时,票都已经快卖完了。虽然这种展览对冒险玩家基本是无偿开放,但我也不想泄露信息。”诺尔说:“结果有个叫‘筱晓’的玩家主动来新世界公会,正好碰上了我,他说他就是负责兜售二手票的,就给我弄来了。” ……好熟的名字。 苏明安听见这个十分有存在感的名字,但他没有细想。 几人入内,立刻就听到了一声极有存在感的大喝。 “——第一玩家!竟然是你!” 那大喝,雷鸣一般,在吵闹的会场内都显得格外嘹亮,透过了滚滚人流轰隆过来。 “——!” 苏明安刚迈进去的左脚,立刻收了回来,他的手按住脸上的面具,已经开始酝酿空间位移。 ——这也太出师不利了! 刚进会场就被人逮到……虽然说他现在也差不多放松够了,没必要再在这人多的地方掺和一脚。 但是,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居然一照面就被发现…… 话说,他的脸并没有露出来,他们是怎么发现…… “别紧张。”诺尔笑着拦住了他,语气依旧平静:“你细看。” 苏明安抬起头。 “——无畏的家伙,我为你们的勇气感到震惊。”一声嘹亮的回应再度响彻会场。 那声音,语气极为激情澎湃,仿佛在读华丽的欧洲诗:“但,很显然——你们没有正确认识自己的地位,你们学不会分级,这样的你们——是无法成为灯塔的!” 语声隆隆,极有气势,炸得人耳朵疼。 “啪啪啪啪——”一阵鼓掌声响起。 ……苏明安这才发现。 在这偌大会场的正中央,人头汹涌的地方,有着一个布满各色灯光的大展台。 宛如一个太阳,那里汇聚了最多人的关注,像是会场的核心,人们以其为中心辐射四散着。 此时,一个打扮的和自己极像的人,正站在那个舞台之上,张开双臂,激情澎湃地演讲。 而他的对面,则是几个穿着演出服的人,他们衣着破旧,脸上有着很明显的伤痕妆。 舞台之后的大屏幕上,正显示着一道熟悉的城墙场景,刺耳的海妖鸣叫恰在此时响起,一时,壮烈的bgm同时响起,听得让人热血沸腾。 “普拉亚的人们——”演出的主角高昂头颅。 他的身前,几个受伤扮演者立刻同步跪倒,似乎被他的王霸之气所威慑。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演出服的人立刻登台,手持银色枪械,围绕着主角开始跳舞。 台下的荧光棒疯狂挥舞,奇装异服的人们甩头颠身,头发甩得如同拖把。 驻足观看的人们将舞台围成了一道大圈,他们的鼓掌声不住响起。 “普拉亚的人们——”扮演者再次重复,他的语气激昂无比,像是要把昨夜吃的饭都吐出来: “——我爱着你们!” 他无比投入地大喊。 “哗哗哗——”黑色制服的魂猎扮演者,立刻围绕着他开始跳下一段舞,舞台剧似乎进行到了下一阶段。 观众们拼命鼓掌,几乎将手拍红。 “太感动了,这种牺牲精神。”他们谈论着: “虽然我没有亲临现场,但我想第一玩家当时应该就是这么演讲的吧,不虚此行了。” “唉,我觉得,那个扮演者还是差点意思,第一玩家的演讲应该比这更激情,声音更大才对。这个,不够味。” 灯光不断在舞台上乱闪,越来越多的人被这场上演在会场最中心的舞台剧所吸引。 “——我爱着你们!” “——我爱着你们!” “——不沉湎于安宁,不去从于命运——我爱着这样的你们!” 隆隆的呼喊声在会场不断回响,这里宛如一个反复处刑的行刑场。 目睹这一切的苏明安:“……” 目睹这一切的苏明安:“诺尔,我们现在换个项目,还来得及吗?” 四百二十三章·“最幸运的诅咒。”(望川川qq盟主加更4/5) 人头攒动的会场中,四人戴着面具,行走在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中。 苏明安略感无语地听着舞台剧的扮演者,以一种无病呻吟的情绪,反复重复着那句“我爱着你们!”。 “嚯。这排练的有点快啊,应该是个正规团。”林音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这事才发生几天啊,舞台剧都出来了,这群用爱发电的人可真可怕。” “嗯……根本没内味啊。”诺尔摊开手:“台上那个,只是单纯在照着台词吼而已,我听着根本没感觉。当时苏明安在南区墙头上,可比他讲得有煽动性多了,这东西根本学不来。” 吕树也点了点头。 隔着直播也就罢了,但真正听过那场演讲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出这两人之间的巨大的不同。 苏明安在南区码头开战前的那场演讲,被世界论坛的人们誉为“副本中教科书式的战前演讲”,不少以魅力为主打攻略路线的冒险玩家都在学习。 那是一场混合了话术、情绪,是真正被那景象触动了的苏明安所表演出来的一场宣讲,他当时的语气,平静远远多于悲伤与愤怒,更像在对所有人作一场宣告,提醒他们——你们此时已经无路可退。 他为他们唤醒了庄严而模糊的“爱”的形象,引导他们的感性与理想,以自己的情绪,调动他人的情绪。 为国度奋战的精神,为信仰而争的斗志,领土被侵略的愤怒,亲人被残杀的绝望…… 这些情绪复杂又真实,刻薄到极致,也深沉到极致。 这些都是耽于享乐,只知模仿的玩家无法调动出来的。 苏明安当时的演讲,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语气词,也没有多么激烈的情感。台上的模仿者只是宛如鹦鹉学舌,肆意爆发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更像一个绝望的,只知道干嚎的大喇叭,而不是一个在战前激发众人情感的领导者。 这人连台下的观众都调动不了,更别说调动那些真的要绝望赴死的魂猎和民众了。 但人家毕竟是为爱发电,只是模仿和表演而已。 不能苛求太多。 从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还挺吃这一套。 “明安,上!把他踹下去,你来说一套,保准这些观众个个泪流满面。”诺尔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台子怂恿道。 “快去!快去,毕竟正主在这呢,上面的这人模仿得也太尴尬了。”乐子人林音一听,顿时来了劲,立刻开始附和。 “……”苏明安:“你们小声点。” 会场内虽吵,但不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更类似那种大型超市的吵闹程度,他们这声音一大,旁边人很容易听见。 恰巧,就在这时,两个人正好和他们擦肩而过。 在听见诺尔林音的怂恿之词时,那两人的动作齐齐一顿。 林音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改口:“苏宇啊,之后我还是不叫你苏明安了吧,虽然你强烈要求……但这叫出来也挺尴尬……” 她竭力隐藏着刚刚过于兴奋的话语,试图假装刚刚只是在念台词。 苏明安看了眼,那两个人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其中的一个人,更是直接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很巧的是,这两个人也戴着面具,一红一蓝。 “……哼。” 一声轻轻的冷哼从那张红色面具下传过来,苏明安一听,略感无语。 “怎么是你们这两人?”林音立刻就听了出来。 这熟悉的冷哼声,她几乎都刻进了dna里。 “哼。”红色面具人梅开二度,又冷哼一声,他微微揭开了面具一角,揭开的角度对着苏明安四人。 透过微微揭开的一角,苏明安不意外地看见了这个人的容貌。 金发,海蓝的眼睛,西方人深邃的五官,以及比爱德华更柔软一些的面部线条。 那对眼里有着些许的不屑,或许还隐藏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畏惧。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啊。”揭开一角面具的艾尼出言嘲讽,目标正是苏明安。 他的旁边,芙洛拉也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蓝面具的一角,这位榜前二十玩家,职业为元素法师的顶尖玩家,居然在和艾尼一起逛会场。 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几人围成了一个圈,缩在了靠近摊位的角落里,防止有人发现这一行人,引发谁都不愿意看见的可怕骚乱。 这几人都是彼此近距离听过声音的,听着林音大咧咧地说话,注意到他们几人也不奇怪。 林音略感晦气——怎么就和艾尼这个家伙擦肩而过了呢? “我不能来?”苏明安回应艾尼。 “我是没想到,堂堂第一玩家也会来这种人这么多的地方,简直是找死。”艾尼“切”了一声:“我以为你会在新世界公会,让你的新东家给你好好过一次世界性的生日。我看那世界论坛上,各个街道上,凡是我走过的地方,哪里都挂着你的名字。那群人都快庆祝疯了,你过个生日,比他们自己母亲过生日都激动,干脆把这地改名为‘苏明安的世界’算了……” 他话放得很狠,内容也相当不客气。 但几人却神情越来越古怪。 毕竟,就算艾尼放话再狠,这话语里的一股子柠檬的酸味,真是一开口就飘了好几米。 “……嗯。”苏明安意味深长地说:“嫉妒了。” 艾尼原本还算平静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狰狞,像是猫在炸毛:“——我没有嫉妒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再见。”苏明安挥手,根本没有要和这个人多聊的意思。 在转身时,他这才注意到,艾尼今天也穿着一身相当游戏宅的衣服,纯黑的t恤衫前有着大片大片深蓝色的英文图标,像蓝色油漆泼上去的一般,浓度十分之高。 也不知道这个先前翟星上的贵族小少爷,是怎么接触这种游戏宅文化的。 “苏明安。”艾尼也没追:“在第八世界,我一定会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你等着,我已经掌握了传说中的火之奥义,我一定会向你证明——” “啊好好好。”林音在旁边捧哏。 书阅屋 四百二十四章·“终于给我逮到你了。”(望川川qq盟主加更5/5) 对于艾尼絮絮叨叨的挑衅,苏明安头也不回。 ……火之奥义,真经典。 他不明白这艾尼口中,这从第四世界一直念叨到现在的“火之奥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而且,这艾尼放话的气势也一次比一次弱了,或许艾尼他自己都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先前还是“苏明安,你等着,我一定会击败你的!”,后面就变成了“苏明安,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 这转变,实在无比令人心酸。 艾尼放完狠话后转身就走,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的意思。 他身边的芙洛拉带着歉意微微一笑,躬了躬身,很快便追上了艾尼的脚步。 “嚯,这小丑。”在和艾尼渐行渐远后,林音简单作了个评价:“还有那个名叫芙洛拉的元素法师,怎么会和他逛在一起的?我记得他以前的女友不是她啊……” “管人家做什么。”吕树在旁边说。 “诺尔,诺尔,附近有没有喝的啊,我想喝奶茶……”林音没搭理吕树,转头就朝着熟悉这里的诺尔喊话。 结果,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发现旁边的诺尔人没了。 她定睛一看,发现诺尔那个家伙正在和路过的coser合影。 coser,就是戴上假发、穿上服装、化好妆后,打扮成作品中角色的人。此时,场地内遍布这样的人物。 但他们在这里扮演的,可就不是动漫作品中的经典形象了,而是世界游戏中的角色。 比如不远处的洛丽塔摊位边,就有着一个披着白毛,穿着白袍的钦望coser,他的身边围了一圈想要合影的人。 甚至于,穿着冰白色机械服,脸上搽着厚厚白粉的诺丽雅coser,居然在和第四世界的茉莉coser共同散步。这是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一个个熟悉的角色,在人们的扮演下再度显现出来,除去他们脸上时不时破功的笑容,和对于合影者友善的态度来看,他们扮演得挺到位,宛如真人再现。 和诺尔合影的,正是一个榜前玩家扮演者……没错,是一个吕树的扮演者。 这位扮演者戴着白毛的假发,穿着一身经典的黑色汉服,手握长刀,表情冷硬,看上去像模像样。只是他肩头的绿色螳螂略显塑料,是一个不动的仿制品。 诺尔和他合影没问题……但问题在于…… 诺尔把面具摘了。 于是,露出原本面貌的本尊诺尔,和吕树的扮演者,高高兴兴地合了张影。 金发的小少年看起来高兴极了,他对镜头比着标准的剪刀手,与吕树扮演者的姿态无比亲昵。 “谢谢,感谢合照~”诺尔摆了个pose后,笑着和吕树扮演者道谢。 吕树扮演者挠了挠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指了指诺尔身上的红白卫衣:“那个,我看你的假发和妆都化得挺好的,简直和诺尔本人一模一样,就是这衣服是不是……” “啊,我这是诺尔·日常版。”诺尔笑容满面,他似乎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愉悦之中:“诺尔他也不是一直穿着红礼服的嘛,我就想再现一个穿着日常卫衣的诺尔。” “嗯嗯。”旁边的水岛川空扮演者点了点头,这是个梳着黑色双马尾的姑娘,身上的和服很到位,只是脸稍微圆了点,并没有那么像水岛川空本人:“挺好的,日常服也好啊,真的,你的妆真的好真啊,化得真的像本人一样……” “哈,哈哈,是吗?看来我的化妆水平还可以啊……”诺尔笑得灿烂如花。 苏明安三人略感无语地看着诺尔在那边耍宝。 下一刻,林音直接抬手。 红绳顺着她的黑发自然而下,她取下了她的面具。 几个逛摊位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了视线,看了看林音的脸。 但很快,他们的视线又收了回去,似乎并不在意。 “嗯。”林音点了点头:“……所以根本就没人能看出来我是真货嘛。” 妖狐面具在她的指尖转了几圈,而后直接被她塞进了背包格子里。 “太冒险了。”吕树皱眉,他不赞同这样直接露出真实面貌的行为。 “哪里有!这一路上cos我们的人,没有二十几也有十几了,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嘛。我这戴着面具,还憋着慌……”林音的眼睛眨了眨。 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她的眼中微微一转,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恶作剧。 忽地,她猛地一伸手,动作奇快无比,宛如猴子偷桃般,瞬间就把吕树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拿来吧你!” 红绳脱落,露出吕树一张略带惊愕的脸。 他很显然是昨夜没睡好,眼下还有着一圈青灰的眼圈。 在被夺下面具时,他立刻伸手,想要把它抢回来,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争抢这种东西很不自然,只能作罢。 身处热闹的人流中,他似乎全身都僵住了。 林音得意地转着手里的面具,笑得像只小狐狸。 “没关系的,别害怕嘛。”她笑着说:“根本没人看出来真假。” 事实上,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经起码遇见了十几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扮演者。 这群扮演者的细节都抓得很到位,吕树扮演者普遍是一身黑汉服,一把黑刀,有条件再搞个小蝴蝶小螳螂。林音扮演者则是一头黑发,手上一把大砍刀,装扮得与战场上的战斗奶妈一模一样。 至于苏明安的扮演者……那简直是遍地爬。 他们只要走一会,就能看见一个“苏明安”,再走一会,又能看见一个。 在有了改换容貌道具的帮助下,这些人装扮得比苏明安自己还像苏明安。 如果真要评一个“第一玩家扮演大赛”,估计苏明安本人都排不上名次。 更别说那正在上演的舞台剧,那更是“第一玩家”频出。 苏明安抬眼看去,发现那场“普拉亚战前演讲”的舞台尬剧已经结束了,换上的是一个新的节目,据说剧本名字叫“第一玩家和他化形的灯塔爱人”。 中央大舞台的节目在一直上演。 前面的节目结束了,就会立刻换下一个,很多小团体都精心准备了节目,这些节目一个个演,足以排到第二天去。 驻足的观众却似乎越来越多,他们普遍对这种戏码十分感兴趣。 只要和“第一玩家”沾上话题度的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热门,这条规则在这里也同等适用。 舞台上,格外响亮的激情之声在场地内晃荡着。 “——你,你就是我的灯塔吗?” “——是的,第一玩家,是你强烈的愿望和意志召唤了我,从今以后,我愿意陪伴在你的身边,同你一起走过剩下的路……” 两个扮演者一唱一和,一时之间,会场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人们似乎对此喜闻乐见。 四百二十五章·“传说中的神明大人” 苏明安火速将注意力从舞台上的尬剧转开。 他站在摊位边,简单地看了看。 除了舞台剧,会场里还有不少小游戏,有趣程度并不输于他在上午的旅程,比如密室逃脱、拼图大赛、意念跳舞机、架构虚景代入系统、天气模拟系统、世界游戏知识竞赛、副本角色模拟大赛……各种新鲜活动排满了各个店铺。 至于摊位之上,则更有许多与“世界游戏”密切相关的东西。 比如,“灯塔理念相关分析”、“人类进度条积分预估及计算本”、“榜前玩家关系大解”、“世界游戏之我能知道一切剧情”之类的图书,或是各个知名角色的海报手办等等。 苏明安随手拿了一个他自己的手办,这手办做工还挺精致,连肩头的黑猫都栩栩如生。 在一看手办底盘,“千泽家”三个字,他顿时好感全无。 这是苏式所在的那家黑心周边店。 这帮人真是会赚钱,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里。 他放下手办,看向名为“展览馆”的区域。 那里列举着各种已知的技能图鉴,是由联合团的图鉴编纂部提供而成。一幅幅的技能效果图配合文字讲解挂在墙上,吸引不少玩家驻足讨论。 一旁,还有着七个世界副本的剧情路线分解图,有戴着麦克风的专家在那里负责讲解。 根据各个he、e的结局,他们已经初步分析出了一套游戏的秩序流程。 恐怖的,阴间的副本,在专家们的合力之下被一点点地分解、剥开、剖析——直至化为清晰的文字和完整的流程图,在今天这个日子,呈现在人们眼前。 似乎,就算再复杂,再困难的问题,在人们的智慧前,都能被渐渐化难为易,化繁为简。 潮水般的洪流之中,一粒沙微不足道。 但在这群沙子聚起来时,它们能轻而易举地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喜欢这些东西的休闲玩家,看起来无用极了。但当他们有组织,有秩序地聚集起来,也能形成这么一场盛大的,世界性的集会。 人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 群体的智慧,虽然有些时候会受到蒙蔽与打压,但一旦有秩序地汇聚起来,会比单个人的力量要强。 联合团等组织展开这种活动,绝对不是单纯为了让人们开心,也不是为了推广什么令人玩物丧志的衍生娱乐。 陌生的新世界,所衍生出的一切文化,以及在它们之上诞生的,由人类智慧分析形成的成果。例如信息展览馆、攻略分解图、技能道具全图鉴……它们此刻无比清晰地摆在了人们的眼前。 当这些产物一列列、一排排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当它们充斥了这片面积巨大的场地,让这里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小空间时,人们会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属于他们群体的智慧。 这一场看似娱乐化的展览,在让大家放松的同时——其实也是在为他们酝酿一场令他们满怀信心的光明未来。 它为每一个到来的人们心中,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 想到这里,苏明安停下了思考。 ……明明是要过生日的,他的思维却又忍不住跑到这方面来了。 他看了眼其他三人的动向。 诺尔……诺尔已经沉迷抓coser合照去了,林音和吕树则在一些本子摊位边徘徊。 苏明安忽然注意到,在昨天夜里,诺尔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由于他当时已经睡过去了,并没有注意到这条历史信息。 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诺尔居然在那个时间点还在熬夜。 他点开信息栏。 …… 【诺尔:这是第八世界的信息,也是我“守望者”身份的福利。】 【诺尔:你可以注意一下。据我判断,这次的副本难度,应该比第四世界更高。】 …… 苏明安点开诺尔发来的资料。 蓝色的面板,在他的眼前浮现。 …… 【第八世界·神祭】 【世界类型:多副本集合世界,百人巅峰竞技世界】 【关键道具:铭纹】 【通关要点:在副本中收集“银星”,与你的“引导者”共同战斗。】 【世界要素:牺牲、置换、献祭、天灾、欺骗、诅咒、养成、羁绊、新生、无尽轮回】 【“佰神代表唯一与圆满,玖神代表轮回与残缺。” “来到这里的勇士们啊。” “我将以时光之永恒、岁月之变革、引导者之鲜血——为你铸就最幸运的诅咒。”】 …… 苏明安关闭了界面。 “神祭”。 这个世界名……有些不简单。 和“神”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东西。 而且,“银星”又是什么东西?通关条件吗?这是……类似于阵营排行榜一样的竞技世界? 而且,苏明安还很在意那写在世界类型里的“多副本集合世界”。 以及写在通关要点里的,可以和玩家共同战斗的“引导者”。 多副本是个什么意思,难道玩家还会处于不同的副本中?引导者难道是能帮助玩家的npc? 信息实在太少,他判断不出什么。 但从这短短几行字便可以看出,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简单。 他回头,看了还在忙的三个人一眼。 暂时停下了思索后,他走向了旁边的一家“副本角色展览馆”。 这个展览馆,也是他愿意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这里的墙面上悬挂着各个副本中的知名角色的影像,以及他们的生平信息,个人资料,宛如一处名人名迹记录馆。 下边的一排排玻璃柜里,更是展览着些仿制的角色物品,比如辉书航的权杖、白雄的钢笔、冬雪的吊坠等物。 他的视线,从朵朵、诺丽雅、白雄、茉莉、泊里、钦望、辉书航、圣启、冬雪、夏洛阳等人的区域掠过,掠过艾尔拉斯、阿尔切列夫、克里弗等人…… 他的脚步不断移动,掠过一个个玻璃展台。 终于,他在一个人的生平信息前站定。 他取下了面具。 他面前的墙面上,贴着一张清晰的截图。 金发青年的容颜,凝刻在了墙面的纸张上。 喜欢欢迎回档世界游戏请大家收藏:()欢迎回档世界游戏新乐文更新速度最快。 四百二十六章·“这是一场很完美的祭礼。”(半醉柚子盟主加更1.5/5) “……” 苏明安注视着这张影像。 青年的笑容很干净,很灿烂,如同他第一次见到他的那样。室内的灯光洒下柔和的光影,骑士身上的铠甲都似有了灵。 ……然而如今留给他的,只是角色展览管理,一张高清的截图影像。 以及他背包格子里的一本笔记本。 他移下视线。 影像的正下方,被白色镁光灯照射得亮晃晃的玻璃柜里,躺着一柄安静的骑士剑。 骑士剑的做工很精致,但很显然,这只是一柄人工仿制的剑,并不是那位骑士手里的真剑。 他伸出手,手贴在玻璃之上。 隔着一层无法打破的玻璃,他凝视着那柄满是刻痕的仿制剑,神情无悲无喜。 手里的妖狐面具,被他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过路的人们,也有不少人在这个地方驻足。 “这上面画的是谁啊?我怎么没印象。”一对喝着奶茶的小情侣从柜台边路过,其中的女生似乎被帅气的骑士形象吸引了,停下了脚步。 “那是谢路德,是第七世界副本的npc,身份是光明骑士,从第一玩家的直播间里看,这是个想成为玩家的npc。”男生回答着女生。 “哇,那他最后成功了吗?”女生歪着头,似乎有些好奇。 “没有吧……他好像自己放弃了。” “哦,好可惜,他看起来挺帅的……”女生嘬着吸管,嘴里的奶茶“滋溜”直响。 这对小情侣步子晃悠了过去,似乎没打算在这边停留。 但很快,其中的女生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又迅速倒了回来。 “我靠,我在玻璃柜边看见了个好像苏明安的coser!”她拉扯着旁边有些吃醋的男朋友。 “能有多像……我草!”原本满不在意的男生,在看了眼站在玻璃柜台前的苏明安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不光样子像,气质也像!太像了!”男生愣住了:“我天天看苏明安的直播,这个coser好牛啊,只是单纯站在那里,给我的感觉就像直播里的苏明安一样。小千,你要不要去和这个coser合个影?这也太还原了……” 他已经调出了摄影界面,似乎很想拍下这个“很还原”的coser。 女生实在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直接凑了上去。 “那个,你扮演得好像啊,气质也好到位,我可以和你合张影吗?”她试探性地说。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应该不太好。 因为面前原本一脸兴奋的女生,居然硬生生被吓退了半步,小脸一瞬变得煞白。 当冒险玩家不经意间泄露出气势时,休闲玩家很难抵抗。越强的冒险玩家,这种给予他人的畏惧感就更明显。 原本一脸兴奋的女生,被吓得话都不敢再说,她直接后退一步,拉着她的男友转头就走,小腿都在打颤。 苏明安其实没有故意吓跑她的意思。 ……但她却自己被吓跑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表情确实不好吧。 他转过了头,继续看着玻璃柜里的仿制项链等物。 这边的角色展览区很安静,比起其他热火朝天的活动游戏区,喜欢在这里安静看资料的人并不多,只是一些中年人和小情侣会在这边散步。 他看着联合团为谢路德撰写的生平信息,忽地感觉到旁边站了一个人。 旁边人的脚步极轻,几乎让人听不见,若不是苏明安的感知力很敏锐,也不会发现什么时候身边靠了一个人过来。 他觉得对方大概也想看资料的冒险玩家,他的身子微微侧了侧,空出了一块地方。 然而那个人竟然得寸进尺,直接凑了过来,单手落下,按在了玻璃柜上,挡住了苏明安看资料的视线。 苏明安皱眉,想着这人估计是没注意,于是他侧头,微微偏移了阅读的视角。 结果,对方却更进一步,直接把另一只手也贴了上来,两只手同时扒拉在玻璃柜台之上,五指张开,将苏明安的视线完全挡住。 这个动作显得滑稽极了,也火药味满满,像是故意不让人看资料一样。 苏明安不再退让,他觉得这应该是个认出他的榜前玩家,是来挑衅来了。 他的手够向旁边的妖狐面具,把面具捏在手里,直起身,转过头,看向那个莫名其妙凑过来的家伙—— 黑发,暗金色眼,穿着一身深蓝外套的青年,正双手扒拉着玻璃柜,身子有些歪斜地靠在玻璃柜边。 他正盯着苏明安,眼神淡漠如水,歪着身子的姿态看上去有些搞笑。 但苏明安却没笑出来。 因为他知道这是谁。 苏明安宁愿这时候找来的,是个和他有仇的榜前玩家,哪怕是爱德华、安德烈,他也可以接受,就算死掉的水岛川晴从阴间爬出来找他都行。 他怎么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刻,看到面前这个家伙。 ……如果在这种场合,这种没有现代常识的家伙大喊大叫,把人引来,所造成的结果,对他而言绝对是毁灭性的。 什么“12月31日大型踩踏事故”,“世界文化集会演变为第一玩家熊猫展”……这种事情,标题他都想好了。 而且,鉴于第七世界结尾时自己半强迫的行为,不排除对方是来复仇的…… 他看向眼前的这人。 这人眼里的情绪如果能文字化,那绝对该是“终于给我逮到你了”。 “找到你了。”面前的青年收回了手。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他此时姿势的不雅观,很快站直了身子。 他看了眼墙上光明骑士的影像:“你似乎对这个骑士很用心啊……遇人说人话的异世界旅者。” “嗯……”苏明安说:“遇上你,其实今天对我而言也很不幸。对了,我现在说的这句话,应该不算遇人说人话了?” “不算。”苏凛说:“这句话听得我不太高兴。” “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苏明安说。 苏凛皱眉看着他。 室光落在这位曾经的神明大人漆黑的发上,他暗金色的眼眸透露出的情绪有着疑惑。 “我一路走来,都很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人扮成你的样子?”苏凛问:“他们是你用来防备刺杀的影子替身吗?” 喜欢欢迎回档世界游戏请大家收藏:()欢迎回档世界游戏新乐文更新速度最快。 四百二十七章·“明珠之塔。” “……” 面对苏凛这个没什么现代常识的家伙,苏明安真的很想走。 事实上,这所谓的世界文化展,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他刚有想要离开的心思,这个一身现代化装束,卫衣牛仔裤运动鞋的青年就出现了。 满打满算才两天,这个传说中的“神明”大人,再次出现时,居然打扮得这么跟得上时代。 也不知道苏凛是参考了哪本服装搭配书。 “没有什么影子替身,这些人假扮我,是因为喜欢我。”苏明安解释道。 “原来如此。”苏凛点头,似乎听明白了:“祭祀仪式吗?” 苏明安:“?” ……这苏凛的思维怎么会跳跃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和普拉亚的光明圣堂类似的地方吧。”苏凛说:“将过往英雄的战绩成果重现,或是扮作神之侍从的模样,进行集会,以激励后来者成为新一任的骑士与魂猎……我在云上城时,看见过普拉亚居民举办过类似的祭礼活动。” 苏明安:“……” 苏明安:“你这样理解也行。” “那个巨大的祭台,风格也很独特。”苏凛看向正在演出《第一玩家和他的灯塔爱人》的舞台:“这些人的舞蹈十分别出心裁,比普拉亚的舞蹈要细腻许多……他们的衣服布料也很独特,质感看上去比居民们穿的布衣好很多,也不像麻……” 此时,那舞台上的两个扮演者正在一唱一和,故事进行到了“第一玩家”和“灯塔”在副本中并肩作战的情节。 高昂的背景音乐响起,伴随着刀枪剑鸣之声,扮演副本小怪的扮演者纷纷配合倒地,场面看上去诡异极了。 ……看起来还真和祭祀没什么两样。 苏凛似乎还在认真观察,他的视线从舞台边的主持人脸上扫过,语气里有着探究:“以扮演者的情景再现,来收割对英雄的信仰力量,好聪明的办法。而且……珍贵的传音宝石在你们这居然人手一个,物质条件看起来确实不错。这音乐好像也不是人工演奏的,是什么原理……远程传音吗?还是能量拟合……” “以及。”他继续观察:“这一路走来的售卖食品,居然有很多制造工序麻烦,又填不饱肚子的东西,真是奢侈到过分。你们的世界研发了那么多种可供食用的食品,居然大多都是只注重外表,华而不实的零食小吃…… 对了,我看见,还有一种名为‘奶茶’的饮料,似乎十分受欢迎,我看那些年轻人几乎人手一杯。这种液体是对你们的身体机能有着什么加成吗?还是能够快速补充人体一天的消耗? ……还有你们的年龄结构,在这种本该以中老年人为主的祭祀场所,我看见的竟然全是年轻人和小孩子……” 宛如神明下凡,视察人间。 苏凛观摩着漫展的景象,说着完全与现实不相关的离谱观察结果。 苏明安已经想走。 他刚转身,想迈开腿,却忽然听到身后苏凛的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很轻微,并没有过于沉重的情绪,更多的是怅然。 苏明安回过了头。 苏凛正双手插兜,抬着头,观察着那会场顶端照射下来的彩光,光芒洒在他年轻的脸上,他似乎在研究这里的建筑构造。 “不过,虽然物质条件很不错,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也很一般。”苏凛说。 “是吗?”苏明安转过身,看着他:“这种没有战争,禁止直接伤害,物质条件优越的世界,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这些人生活条件丰富,一个个都过得非常幸福,他们脸上的笑容,可比普拉亚的居民要多得多。” 苏凛的视线,从路人的笑脸上缓缓滑过。 他低头,理了理他那身十分潮流的字母卫衣,将翻出来的长袖塞进卫衣袖里,动作有些费劲。 他似乎才刚刚适应这种服装的搭配方法,连袖子和衣领都没整理好。甚至穿的还是卫衣搭配白衬衫,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不尽然。”他低着头说:“你的世界的人的灵魂……在我眼里太过单调,几乎每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这是过于丰沛的资源,以及过于低压的生活造成的溢出性结果。他们……与我所爱的普拉亚的人们,完全不同。” “是吗?那……”苏明安的语声顿住了。 他忽然注意到,周围已经渐渐开始出现驻足的人。 或许是被他们这两个“简直完美还原的coser”所吸引,主动靠近这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他们还有呼朋引伴,形成合围之势。 “换个地方聊。”苏明安立刻戴上了妖狐面具。 苏凛看了眼似乎在对着他拍照的路人:“奇怪。” 他看了眼这帮蠢蠢欲动,甚至还有人想靠上来合影的玩家们:“他们似乎并不畏惧我?” 他感到很新奇。 对力量和权势的畏惧,几乎成了普拉亚人的天性,以前他的继承人去普拉亚,哪怕戴个面具,面对的也都是或恐惧、或崇敬的眼神,从未有人这么……这么大胆,这么露骨地直视过他。 然而这一群人,他们的欣喜情绪完全不收敛,外露得非常明显,像是不害怕会因此引来灾祸一般。 ……没有斗争的世界,所培养出来的人,竟然是这么天真的吗? “不,我认为,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以为我们两都是假的……”苏明安简单说了一句。 苏凛和他可不一样。 他能够收敛气势,苏凛可完全没这个意思。苏凛站在这里,就像个闪闪发光的高爆弹一样,像随时随刻都在向周围人发射信号“我就是苏凛,快来找我吧!”。 虽然人们肯定以为这是个很像的coser,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冒险玩家察觉到气势上的不对。 “这些人连基础的气息感知都不会,还会错认世界的最强者?”苏凛自言自语:“这个世界人的警惕性真是低到了一种可悲的程度。” 苏明安没管苏凛在瞎说什么,立刻拉着他离开了这里。 至于还在瞎玩的诺尔之流,不必管了,他们现在爱去哪去哪,他们三个人抱团去玩都行,现在应付面前这个危险人物才是重点。 他迅速拉着苏凛到了一处没有摊位的角落。 苏凛也没反抗,直接被拉了过来,从力量差上,苏明安侦测不到对方的数值。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苏明安问。 那么多的coser,其中不乏以假乱真,比他还真之人,苏凛居然这么确定地就找过来了。 “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法式。”苏凛说。 苏明安听出了不对:“追踪法式?你的实力没有清空?” 他以为,这种npc成为玩家后,战力理应削减一下才对。 “没有清空,只是回归原点。”苏凛说:“脱离了云上城,我失去了神明的身份,一切属于神明和海妖的力量都被抽走……当然,这些都是因为你。” 他还在整理他难缠的衣袖,望过来的眼神颇有些指责的意思。 苏明安作出了初步判断。 这样一来,苏凛的实力肯定没有原先那么离谱,应该是苏凛本人在六十年前,登上云上城时的实力。 之前他看过一次战力排行榜,上面并没有苏凛的名字,可能是这种中途加入的玩家并不计数,不然苏凛的战力可能会一路狂飙,把爱德华之流都踩在脚下。 但苏凛的身份是玩家没错。 就是不知第八世界,苏凛这个没在排行榜上出现的玩家,是否会作为“前百玩家”中的一员,加入其中…… 对了。 苏明安脑中灵光乍现。 ……如果他能在这里,把苏凛骗进他的合作范围的话,第八世界的竞技肯定会顺利许多。 苏凛的实力先不论怎样,经验和智慧都是一等一的,如果成为他的助力,应当对他的通关很有帮助…… “苏明安。”苏凛盯着他,冷不丁地说:“你又在酝酿你的攻略式说辞了?” 苏明安的思绪被打断。 “差点忘了。”他深表遗憾:“这套对你不管用。” 如果当时不是红玫瑰强行破局,光凭嘴炮,他真的无法说服苏凛。 然而,就在苏明安还在思考的时候,苏凛却直接点头。 “如果你是想来与我合作的话,我同意。”苏凛说:“我这两天,已经初步了解过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及你们所谓‘玩家’的任务,根据搜集到的信息来看,你是‘玩家’中的最强者,与你合作,对我有利。” 苏明安眨了眨眼,他没想到苏凛会答应得这么轻松。 苏凛伸出一根手指,似乎是在强调:“当然,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不得对我说谎,任何一句都不行,我不信任会对同伴说谎的家伙。” “嗯,你说的没错,对同伴说谎的家伙,可太可恶了。”苏明安说:“比如六十年前,云上城,对同伴说谎的青年船长……” “停!” 苏凛一直平淡的表情难得出现了波动的裂痕。 他伸出手,掌心对准苏明安,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在意识到不许直接攻击的规则后,他又把放了个哑炮的手收了回去。 此时,苏凛才意识到,面前这不过二十的青年,对他也了解颇深,对方把他留下的记忆之石看了个全,等于知道他的一切关键信息。 再摆架子,这个第一玩家可能会把他的初恋情史都扒出来。 事实上,苏明安已经在思考要不要当面揭穿苏凛的初恋情史,让这个人好好破功一把。 对于这种当了六十多年神明,本性不坏,却硬要摆架子的人,揭穿对方的黑历史是个不错的选择。 双方都是立于各自世界顶峰的存在,没谁更卑微。 哪怕面前的是当了六十多年神明的苏凛,年龄大他好几代,苏明安也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在这方面上,他不会退让。 面前,苏凛终于整理好了他的袖子。 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卫衣,眼神恢复了淡漠。 “那么我走了。”苏凛说:“听说今天是你的十九岁生日……真年轻。” 他的语尾微微上扬,这话说得意味不明。 苏凛特意找过来,似乎只是为了结盟的,他的目的竟然巧合到和苏明安完全一致。 “……再见?”苏明安挥了挥手。 此时,一直在旁边闲逛的诺尔等人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急急忙忙戴上面具就赶了过来。 “这家伙……他怎么会在这……”林音大惊失色。 她立刻就认出了一身卫衣,像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研究生模样的苏凛。 她心里无比清楚,这看似普普通通的青年,在过去的六十多年里,被普拉亚一代代的居民尊为传说中的“神明”过。 神明的思维方式,可与普通的玩家完全不同,他们生长的环境、阅历、经验、三观,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所着眼的角度和立场有本质性的不同。 “现在他算队友了。”苏明安说。 “暂时,不算。”苏凛立刻拆台。 在纠正了一句后,他不再看这几人,立刻转身离开。 旁边一些举着相机的路人以为这是个coser,立刻想凑上来拍照,却被苏凛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吓退。 “苏凛。”苏明安在后面喊了一句。 苏凛没回头,只是双手插兜。 他的身影静静立在会场门侧,随时可以一步踏出,静立的姿态看上去有几分孤寂。 他离开了所爱的家园,被迫来到了这种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 与爱人分离,环境骤然大变,他还处在未知的迷茫之中。 然而身为世界领导者的自尊,不会允许他开口向别人求助。 “有事?”他很淡地问了一句。 苏明安也语气很淡,指了指苏凛露出来的衣角:“你的衬衣没塞好。” “……”苏凛的手在卫衣下沿摸了摸,准确地揪住了一角溜出来的白衬衣。 他的身形一僵,动作迅捷地将衬衣塞了进去,脚步飞快地离开了几人的视线。 下垂的阳光拉长他的样子,他像阵风一般掠过拥挤的人群。 他瘦削的身形渐渐消隐,隐没于交汇的人海里。 四百二十八章·“生日快乐。” 苏凛的身形于人群之中迅速隐去。 “……普拉亚,传说中的神明大人啊。” 看着苏凛离开的身影,诺尔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威势,隔着一道摊位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势,还真是毫不收敛。” “如果,他会在第八世界和我们一起参与游戏的话……”吕树轻声说。 “应该算一个bug般的人物……感觉难度又加大了啊。”林音说:“苏明安,后悔把他拐回来了吗?保不齐,在我们几个嗝屁后,最后会是你和他的终极决斗。” “我不怕他。”苏明安摇头。 坦白来说,他感觉不到苏凛身上的威胁。 在放下了普拉亚的重担后,苏凛的危险感似乎也消失了,在刚刚的对话中,苏明安感觉不到苏凛的敌意。 对于这个无论是行动手段,还是思维方式,都与自己无比相像的苏凛,他并不畏惧。 苏凛给予自己的利益,应当会多于弊端。 “不怕他吗?”林音摸了摸下巴:“这家伙话术不输于你,实力应该也不弱,更别说经验和阅历了……可能他唯一的弱点,就在于没从小生活在现代世界,对常识的了解还有所欠缺,其他方面基本是六边形战士啊,这怎么打。” “有些时候,并非要击败所有站在身边的人。”苏明安说:“并非所有强者都是我们的敌人。” “你的那个红玫瑰道具把他带回来的?”诺尔对此很感兴趣:“如果那种道具能多来几个,我们就无敌了。” “没有了。”苏明安并未暴露他的掌权者技能,而是直接否认。 那个将npc转化为“跟随者”的掌权者新技能,他还没有切实实验过,不知道会有多强,在技能真正实践之前,他不会随意向队友信口开河。 “……来,走走走,怎么又说到副本游戏了……不聊这个了。” 看氛围不对,诺尔立刻中断了话题,他一手一个,搭上了苏明安和吕树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样子。 吕树对此表现得十分抗拒,但这并不重要。 诺尔的手牢牢箍在吕树的肩膀之上,像将他定在了原地。 “苏明安,我刚刚就看到一个很有趣,很有代入感的游戏,我觉得一定很适合你,快来和我一起来玩……”诺尔的语气很兴奋。 身为乐子人,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各种“好玩”的东西,他拥有最特别的,属于冒险家天性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 夕阳下垂。 会场的落地玻璃窗外,投下大片大片血一般粘稠的阳光,洒在人们浮着笑容的脸上。 在玩过了诺尔口中的“有趣游戏”后,一行人离开了会场。 诺尔口中的有趣游戏,其实并不有趣,那居然是个让人面对面喊羞耻台词的y,苏明安喊了一句就放弃了,对于这种非正式的情况,他根本就喊不出口。 倒是诺尔脸皮最厚,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位,把台本上的羞耻台词全部声情并茂地喊完了,全程都没有笑一下。 最后,他成功得到了小游戏主办方发放的小巧奖杯。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便是在这期间发生的小插曲。 在几人面前迅速离开,表现得无欲无求的苏凛,居然没过一会,就出现在了会场中心最为瞩目的大舞台上。 这还是苏明安等人打算离开,路过那个舞台时才发现的。也不知道苏凛是不是想瞒过他们,自己一个人逛。 苏凛是被主持人亲自请上去的,原因是“经过大众评选后,这位是最为还原苏凛角色的coser”。 当主持人将麦克风递到苏凛嘴边,让他说点感言时,苏凛神情严肃。 偷偷躲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苏明安四人,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等等…… 让毫无现代知识,甚至认为这是一场祭礼的苏凛,上去说获奖感言…… “这是一场很完美的祭礼。” 果然,苏凛这声音一回荡在场地里,诺尔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音捂住了脸,她有些不敢看。 旁边的观众愣住了,咔嚓吃着爆米花的一个男人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说啥子哟。”他砸吧着一口方言。 台上的苏凛,面对着愣住了的台下玩家们,语声庄重: “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给予先驱者的仪式与舞蹈。” “你们于祭祀间的模仿,再现了先驱者不灭的灵魂,你们在祭台上的表演,更是追忆了他们高尚的事迹。其中——对于你们之中的强者,穿梭于世界中的旅行者,你们更是表现出了与其共命运的誓言与意志。” “和平的时代,亦然需要这样的仪式与追忆。哪怕是挥舞毫无杀伤力的,木质的武器,或是穿着明显有所缺憾的服饰,也是一种对于过去的铭记,以及对于未来的展望。” “你们将不会屈服于无意义的暴力,和平与善良将与你们同命运。” “或许我会艳羡于你们的幸运,你们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优越,无需与恐怖的种族战斗的,美好的世界里。” “——愿你们将这样热爱和平,亦不忘斗争的意志传递下去。” 他将麦克风还给傻了眼的主持人,朝人们点了点头,走了下去。 “啪啪啪啪——” 在短暂的呆滞之后,人们还是鼓起了掌。 “好敬业的coser啊,连说个获奖感言都那么代入。”这是一个听傻了的女生。 “我觉得我们可以加一个语言cos奖,这位coser刚刚的演讲非常有气势,比起直播里的第一玩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个评审团的成员。 “他好酷,我刚刚差点忘记呼吸了……真的有气质这么贴合的coser啊……”这是一个捧着单反相机的青年。 苏凛的讲话还是到位的。 即使只是随口一说,身为过去的神明,那气势也足以压制所有待在下面的观众,连一脸笑嘻嘻的林音都僵住了笑容。 “不赖嘛。”她嘬了口手里的奶茶。 苏明安转头,看着苏凛的身形迅速远去,看着那人的蓝色卫衣下沿,又露出了一角没塞好的白衬衫…… 虽然嘴上说着看不起这个世界,在讲话时,苏凛依然表露出了羡慕的态度。 或许在他的心底里,也在渴望这样一个梦想中的世界。 只是,生活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他爱着的普拉亚居民。 ……而是一群将他所爱之人视为npc的,无所不为的玩家。 “……”苏明安沉默片刻:“回去吧。”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他们可以离开了。 …… 最后,苏明安这一队人,作为极优秀的“第一玩家主角团cos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很多人为他们留下了录屏与影像,并分享在了公共平台上。 人们声称,这简直是今天会场上,与真人气质最贴近的一队coser,无论是假发还是妆面都很完美。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这四人穿的是日常服,并没有将第一玩家小队的标准战斗装贯彻到位,因此遗憾地错失了最佳coser评选金奖。 很显然,这些人不会发现他们错过了什么。 在和热情的摄影师们挥手告别,约定下次活动还会来cos时,诺尔已经快笑疯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这群人肯定想不到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真的,我是真没想到,我们这没有任何掩饰的一队人,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行动得这么顺畅……” 诺尔笑声不停。 血色的夕阳洒上他的面颊,将他白皙的脸照得通红一片,似乎有暖融融的温度在他的双颊上流转。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么乐观开朗,全程也是他笑得最开心。 积极的情绪总会顺畅地传递给他人,看着诺尔笑成这样,连带着几人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苏明安转头,望了沐浴着夕阳,宛如横卧巨兽的银色会场一眼,看见那玻璃内部攒动的人群。 夕阳洒落,落下一片金色与暗色错落不一的光影,头发被照成暖色的人们,相伴着笑着走出,门口不时传来欢快的音乐声。 渐渐地,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宛如点缀在银色巨兽上的一颗颗鳞片,流动着的人如同蚂蚁般在其中四窜,空气中有一股食物的温暖味道。 “……”苏明安的心绪有了些微的转变。 这还是世界游戏开始后,他第一次这么接近这些休闲玩家。 没有野心,不敢下场的他们,在这样的世界似乎也生活得很开心。他们已经自由选择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哪怕在一年后腐烂也像无所谓。 就像观测者一般。 有人会为了个人的欲望,放弃玩家身份,成为各种各样的身份者,其实他们的选择也没什么问题。 站在大局的角度来看,这毫无价值。但并非所有人都必须要成为大局的一滴水,他们也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对于这些人,他只能引导,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却不会强制。 人与人之间的觉悟和思想终究不同,他们可以有自由的权力。 这个世界很公平,付出与收获或许有时会不对等,但大多时候都是呈正比递增。 这些人已经为他们当前的幸福提前预支了代价。 …… 尽管他们自己还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书阅屋 四百二十九章·“许个愿吧。” 【2021年12月31日,20:00】 …… 在节庆日的夜空里,最不能缺少的就是美丽的烟火。 人人身着旧时的衣装出门,三两成群,穿着浴衣,踩着木屐,抱着纸碗里热气腾腾的章鱼烧,踩过略显潮湿的青石砖和长满青苔的石头台阶。 热闹的节庆区服里,此时聚满这样的人们。 一家售卖章鱼烧的摊位前,站着一名脸戴血色面具的女子。 鲜红的绳结绕过她漆黑的发,在脑后打了个结,露出的一双黑沉的眼睛如同曜石一般,黑沉,宁静,沉稳。 她穿着绣着樱花的和服,沉默不语地接过热情店主手里的章鱼烧。 微冷的风吹过她黑沉的发丝,像春日飘摇的柳条,她微微低头,竹签扎下,一枚滚烫的章鱼烧溢出了美味的汁液。 她踩着木屐,荡过寻找烟火观景位的人群,拒绝了好几个向她搭讪的男人,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山坡。 在用白布仔细擦拭了平整的石头后,她坐下,正对着缓缓而过的溪流。 她伸出手。 戳着章鱼烧的竹签,捏在她的二指之间,在手腕的一个小幅用力下,圆滚滚的章鱼烧坠落下去,掉入了流淌着的溪流中,很快越飘越远。 她注视着那枚章鱼烧渐渐远去。 她双手合着纸碗,发上的红绳垂落在耳侧。 透过松针和竹林,她似乎能看见,那个总是追着喊着叫她姐姐的少女,绽开的灿烂笑容。 联合团和她说,水岛川晴只是接受了特殊身份的任务,是类似可以自由行动的观测者。迟早有一天,她们姐妹能够再相见。 水岛川空愿意相信这个说辞,但渐渐地,她开始有些忧虑。 她和水岛川晴自小就有心灵感应,但在白沙天堂期间的某一天,她突然感觉,那抹和妹妹的感应,像是丝线被突然扯断一般,不见了。 她不相信水岛川晴会死。晴那么聪明,又古灵精怪,即使像个疯子,但她知道,晴是个确确实实的天才。 天才和疯子,有时候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晴似乎有想不完的新点子,她的脑回路,寻常人永远跟不上。 水岛川空不相信那么聪明的她会死在哪个副本里。 坐在无人的石块上,她视线远眺,望见山下那一潭湖泊。 她所在的,是年庆限定活动区服,有许多不同国家的人来这里享受庆典,也有人会在这里放花灯,那片湖便是花灯的活动区域。此时,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橘红花灯正在清澈的水面上飘荡着,宛如流淌在银河上的一枚枚星火。 她注视着,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极高的精神点数,让她敏锐地发现了一群普通人中的强者,在视线的迅速捕捉下,她发现了一队戴着面具的四人。 她的眼中亮起璀璨的银光,下一刻,那远处的景象在她眼中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黑发的青年,蹲下身,捏着烛光摇曳的莲花花灯的一角,轻轻推了出去。 他的身形边缘被烛光照柔和了一圈儿,仿佛有古老的油画颜料流淌在他的身上。 清澈的水流托举着轻微摇晃的花灯,发出轻微的水花声响。 很快,这枚莲花花灯如同一滴水珠般,汇入了花灯组成的溪流之中,渐渐与其他花灯连成一片。 一片灿烂的光影间,他的身形被烛光晕染得极为柔和,像是骤然卸下了一身防备。 ……那是。 水岛川空眯着眼睛,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不同的人影,片刻后,她比对到了那一行四人的身材。 苏明安,诺尔,吕树和林音吗…… 她立刻直起了身,离开了这里。 尽管很不愿相信,但她似乎有所预感,心灵上的预感。 自己妹妹的失踪,甚至死亡,很可能和苏明安这个家伙有关…… 如果能在第八世界对上, 那个时候,她一定会问个明白。 至于现在,这家伙今天过生日,她不会过去打扰,她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 第一玩家,十九岁生日,世界性的庆生…… 和这个身份蕴含的重量相比,这个人真是年轻到令人心惊。 …… 诺尔带着苏明安去了很多地方。 龙国的古镇、扶桑的鸟居。 世界性集会、年度的花灯节。 郁国艺术展览馆、格兰国的回转长廊。 ……以及高达五百七十八米的架构虚景,明珠之塔。 夜晚的明珠之塔,如同一座聚光的灯塔,在飘着小雪的黑夜里显得格外耀眼夺目,远远望去,那顶天立地般的极高之塔,像是撑起了一整面黑沉沉的夜空。 顺着电梯上去,有最高层的瞭望台。游客可以通过整面整面的落地玻璃眺望窗外。 他们可以看到下方连绵的小山、鲜红色的鸟居、古朴的建筑、人流攒动的小巷,以及如同血管般生动的十字街道。 高高的明珠之塔上,悬挂着巨型的光屏。 光屏之上,有着一行通红的大字,那字体如同鲜血一般,在暗沉沉的夜里如同极光般显眼: 【第一玩家苏明安,生日快乐——预祝您武运昌隆!】 …… 这个光屏无比显眼,自入夜后便亮了起来,它所在的高度,足以让每一个夜游的人们看到。 此时,大部分有兴致的旅客,都聚集在了这个专门开辟的活动区服,这面灯牌足以让他们都看见。 在登上这座明珠之塔时,苏明安没有想到,那帮喜欢他的玩家,还能给他整出这样的惊喜。 即使他仍然需要戴着面具,偷偷摸摸地来看,但他们的心意他却是确实收到了。 站在最高层的瞭望台上,吹着夹杂着小雪的夜风,他眺望着这片遍布游客的大地。 那弥散于山间的,是渐渐消去的雾气,花灯的灯火像点缀于黑色丝绒中的钻石,于沉寂的夜里闪闪发光。 下方的街道里,蚂蚁般的人们一个个走过,各处舞台的剧目不断变化,他们的表演一幕一幕晃着,音乐一遍一遍放着。 此时,苏明安望见的,是一片由人构成的斑斓画卷。 他的旁边,和他一起靠着栏杆,不说话的,是安静的三人。 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游玩,来到最后的景点时,他们似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似乎只是在这里静静站着,哪也不去,不说话,就已十分美好。 相机的“咔嚓”声在他们身后不断响起,其他人也在彼此合影,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的幸福和喜悦似乎能够毫无阻滞地相通。 微风吹起他们脑后的红绳,面具微微倾斜,露出他们年轻的一角面容,他们很默契地一齐抬手,将面具扶正。 在注意到彼此过于同步的动作后,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打破了凝固的静寂,像是一枚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里。 “苏明安。”诺尔的笑声很响亮,透过闷闷的面具毫无阻滞地传了出来,他整理着脑后的金色小辫子,语气中的笑意暖洋洋的:“今天开心吗?” 书阅屋 四百三十章·四阶玩家与“白审”技能 :[] !! “嗯。”苏明安回应。 “我听不见。”诺尔伸出手,佯装风太大的样子。 “开心。” “你说大点,我听不见。” 夜风吹起诺尔金色的发,血红灯牌的淡光透在他的发丝之上。 他侧着脸,望着这边,脸上的妖狐面具遮掩住了他灿烂的笑容。 “……等等。”林音听着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能不能不要演这种剧里的戏码啊,尬不尬啊?” “尬。”吕树附和。 “苏明安——”诺尔完全不理会林音的拆台。 他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身躯近乎倾斜,像是卸了全身的力。 他的双手伸出了观景台外,似乎在拥抱寒夜里的冷风。 着他的动作,苏明安想起了在那片大雪纷飞的高空处,冒险家对着死亡与风险拥抱的动作。 ……诺尔是位年轻的,无畏的,坚毅而聪慧的冒险家。 “苏明安——今天谁让你最开心?” 诺尔的语声透过小雪飘过来。 鲜红的红绳在他的脑后飘摇,在夜色里点缀了一点玫瑰红。 “嚯。”林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暗笑:“致命问题啊。” 这种问题,就和女朋友、母亲同时掉水里,先救谁的问题差不多。还是当着一队人面问的。 “谁让我最开心?”苏明安思量片刻。 在三人略含期待的眼神中,他说:“我自己吧。”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开心”这种东西,是自己主观得来的情绪,要说谁是最会自如地调动这种情绪的人,那只能是他自己。 “啊,好狡猾的回答。”诺尔似乎有些泄气。 “狡猾!狡猾的第一玩家。”林音紧接着附和。 诺尔取下了面具。 他们在最外边的栏杆处,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诺尔的行为风险不大。 “明安——问个冒犯的问题啊。”他高声喊着:“你喜欢林音吗?” 苏明安:“……” 苏明安:“嗯?” 听着这问话,就连露着一脸小恶魔表情的林音都懵了。 “哈?”她挑眉:“诺尔,你喝醉了?” “啊……来,果然,我们这小队每一个,都是注定的孤家寡人。”诺尔似乎有些失望,他并没有得到期望的二人反应:“还以为能凑个对的,可惜可惜,可惜可惜。” “你还想天天赖在队里吃狗粮?”林音嚯嚯直笑,直接拒绝三连:“做梦吧,不可能的,达咩。” 她可不是分不清战友情和爱情的人。 遇见一对异性就要把他们凑对,这是爱情脑观众的想法,她可不会这样想。 真正的爱情从不是随意凑对可以得来的,不上眼就是不上。 有许多更复杂的感情,会在所谓的喜欢之上。 在几声打趣后,几人很好地盖过了这个话题。 在离开明珠之塔后,他们来到了今晚的住宿地,温泉旅馆。 这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站。 穿过竹林小道,来到由石块围城的温泉边,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硫磺和牛奶的味道。 这里不是浴场,不是光身子泡温泉,他们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心思,换了浴衣后,几人很快泡进了温泉池子里。 “在我小的时候,父母经常带我来这种地方学茶艺。”吕树解释道。 “嗯,我也记得,我家里人来开会时,就会放我在这边疯玩。”林音点点头。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每个人都很放松。 暖气蒸腾上升。 透过淡淡的白雾,他们的面貌在夜色中显得不甚清晰,一时有种相隔甚远的错觉。 清澈的水流从苏明安的十指之间溜走。 他从没泡过温泉。 父亲早逝,母亲又和疯子无异,没有人会带他来这种地方。 他甚至连游乐园都没有去过,更别说温泉。 他抬头。 夜色下,一旁的树影一片漆黑,宛如张牙舞爪的巨兽阴影。 但透过辽远的夜色,他能望见那张极为清晰高调的红色灯牌。 它如同灯塔一般立在沉寂的夜色里,让每一个抬头的人,都能一眼望见。 【第一玩家,生日快乐。】 【武运昌隆。】 ……这是所有计划、集资的人们,表露的真心。 是他们为他精心准备的,在这一天的真挚祝福。 他们在真切地希望他走下去,以一种无法被阻挡,决定性的态势,强大地,无畏地,坚决地,毅然地走下去,从始至终。 ——他见了。 忽地,在他的注视下,灯牌开始发生了变化。 似乎是到了某个被提前设定好的时间点,原本单调的祝福句子缓缓淡去,那枚极大型的屏幕上,画面开始转变。 第一个出现的是温和微笑的榜前玩家路。 “生日快乐,第一玩家。”他的声音似是经过了扩音,响彻在夜空之中,连离灯牌很远的温泉旅馆这边都能听见。 “这是……”苏明安有些意外。 “这可不是我的安排。”诺尔说:“估计是别人给你准备的‘惊喜’吧。每个人的祝福合集,剪辑在一起,还真是不错的合集礼物。” “……”苏明安向那面在黑夜里格外晃眼的亮色灯牌。 与他一样的,街道上闲逛的人们,草坪上等待着烟火大会的人们,坐在窗边谈笑着的人们,纷纷抬起了头,向那面黑夜里的光辉。 遥远的大型屏幕上,画面转换。 祝福还在继续。 “生日快乐,苏明安,和你在第七世界的交流很愉快。” 一头金发,眼眸鲜红似火,如同盛放玫瑰般的鸢尾,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苏明安,生日……快乐。” 端正面对着镜头,一身洛丽塔装的山田町一,语声微弱却坚定。 “生日快乐。第八世界见。” 一脸不爽,但还是偏着脸说话的艾尼,向镜头。 “生日快乐,最强的第一玩家,你的剧情路线非常完美。” 榜前玩家艾兰得笑容爽朗。 “生日快乐~第一玩家。” “生日快乐~第一玩家。” 彼此搭肩的双胞胎兄弟,像照镜子似的,朝镜头挥手。 “生日快乐,第一玩家。” 穿着黑色制服,端坐着喝茶的长江系统吴智宇,微笑示意。 “祝你前程顺遂,第一玩家。” 休伯特放下了握着的笔。 “……” “……” 无数名声赫赫的玩家影像,聚集在了这一段录屏之中。 他们的生日祝福,被剪辑、编辑,浓缩在了黑夜里的光屏之上。排场之大,让每一个见它的玩家都为之震惊。 他们伸长脖子,仰着头,向那不断切换的画面,连手中的饮料凉了都浑然不知。 “我的天哪……” 细微的惊呼声,响在黑夜中的大地。 四百三十一章·“押注竞猜,等你来玩。” :[] !! 这般盛大的排场,近乎于聚集了一个世界的祝福。 那一个个知名玩家的祝福,背后暗含的意味和重量都令人心惊。 而在这些知名玩家的祝福锦集之后,便是一个个普通人的祝福。 他们的画面,一幅幅,一张张,拼凑到一起,连成一段延续的祝福视频,像是一瞬连起了位于各区各地的万家灯火。 “——生日快乐!苏明安!你是永远的第一玩家!” 这是一个激动得脸色涨红的青年。 “生日快乐,年轻的第一玩家。” 一位头发偏白,慈眉善目的妇女,笑容和蔼。 “……苏明安,你要相信,你值得被更多人所热爱。” 这是一位穿着干练的短发女性。 “十九岁生日快乐!厉害的大哥哥!” 拽着鲜红气球的小孩,咧着未长齐的牙齿,笑容纯真。 “明安哥,生日快乐,祝你一路完美通关下去!” 这是个挥舞着小拳头的年轻金发少女。 “苏明安,生日快乐。” “第一玩家,生日快乐。” “明安哥,祝你生日快乐,平时多理理我们吧。” “主播主播,你什么时候招个房管啊?麦片哥太猖狂了!” 一声声祝福,回响在寂静的夜色中。 它跨越了漫漫长夜,越过了长远的距离,像道撕裂黑夜的光明,朝这边刺来,钻入每一位听者的耳朵。 弥漫的情绪,充斥的情感色彩,人与人之间相通的悲欢,连接了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们。 热度传递在一起,在冬日泉水边的夜风中,逐渐酝酿起一片浓烈的,醉人的温度。 而作为被祝福的对象,人们口中的“第一玩家”—— 刚满十九岁的青年,正无声注视着这上演在黑夜中的一切。 沉寂的黑暗中,细微的水流声在耳边轻响,空气在彼此的沉默中流动。 暖意盈然的雾气蒸腾而起,白气萦绕间,这里恍若沉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温暖的空气灌入他的胸腔。 “……” 他微动嘴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想——” 光屏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机械般的祝福声。它的声音嘹亮悠远,如同一声休止符。 这声音,像是经过了机械合成,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老少。 ……它像是无数个声音的汇聚、变化、组合,像是无数人的心愿与结晶。 “我想——我想你能去更好,更远的地方,能学习你喜欢的任何学科。” “我希望——希望在游戏结束后,你能有自己喜欢的爱人,希望你能顺利步入不被世俗打扰的婚姻殿堂。” “我想要——见你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想要见那一个,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能毫不怯场发表演说的你。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在疲惫、低气压的时候,能够随时去往任意一个没有人的远方。” “你可以被更多人所喜欢,也理应被更多人所热爱。只要你一个电话的呼唤,便会有人急急忙忙奔到你的面前,参与你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你身边不会缺少爱你,关心你的人。” “你可以步入尘世的喧嚣,面对所有目光。也可以享受平静与孤独,成为如你所说的‘普通人’。” “哪怕我们只是你人生中的过客、不起眼的路人、舞台下的一角观众,哪怕你的视线从未投我们身上,我们亦心甘情愿。” “我们爱着这样的你,真心喜欢着这样耀眼,又这样独特的你。” “你可以是时代的火光,未来的引路人,最强大的第一玩家。” “……也可以只是刚过十九岁生日的青年人,你口中的普通学生。” “无论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到了这段视频,是否收到了我们给你最真挚的祝福和心意,都无所谓。” “我们喜欢你。” “……喜欢着这样一个,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 “苏明安。” “第一玩家。” “我们祝愿你——” “不畏过去,不惧将来。” “所求如愿,所行坦途。” “前路浩荡,万事可期。” “去往之地,皆为热土。” “——‘第一玩家生日集会行动·全体策划组’敬上。” …… 白光闪动。 亮色的光屏,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而后在无数人的视线之中黑屏。 视频结束了。 苏明安注视着那已经黑屏的巨型灯牌。 轻微的水流声刮过他的耳畔,他眨了眨眼,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还在呐,吃蛋糕啦。” 诺尔不知从哪里推来了一辆推车。 推车上盛着一个燃着蜡烛的生日蛋糕,蜡烛才刚被点燃。 “哇,还有蛋糕,好周到。”林音立刻从温泉里爬了出来,她似乎很喜欢这些甜食。 水珠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潮湿的石砖上,她一边吃一边啧啧赞叹: “……那个视频,可真的好大的排场,这几乎是上演在世界面前的一次庆生了吧。” 诺尔笑了笑,没有应她的话。 他指了指旁边的梯子,示意从这里可以爬上房檐。 “走,我们上去吃,一会到了凌晨,还有最后的烟火大会,上面风景好。”他说。 当然,他们都是直接跳上去的,只有林音还要苦哈哈地爬梯子。 “原来你家那边,过生日也要吃蛋糕。”登上屋檐后,苏明安了眼那堆叠着层层奶油的水果蛋糕。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诺尔出身于哪个国家。 燃着烛火的蛋糕样式很简单,并没有特别精致,上面没有复杂的花纹,给人一种很简单清爽的感觉。 “我家那边……没有这样吃蛋糕的习俗。”诺尔笑着说:“这是我让茵可专门给你做的。” “茵,茵可?”苏明安幻想了一下那只巨型乌鸦做蛋糕的场面,画面有点不能。 怪不得这只蛋糕上去十分简陋。 诺尔举起刀叉,切了一块没插蜡烛的蛋糕,递给坐在房檐上的苏明安。 雪夜的寒风吹在身上,伴着冰凉的奶油入口,带着一股独有的寒凉。 “刚泡的温泉,又吹冷风……”林音裹紧了身上的白棉袍,嘟囔一句。 即使能穿短裙乱窜,她的体质也没有好到硬生生受冷风的程度,现在被冻得瑟瑟发抖。 “簇。” 一声脆响。 诺尔握着手里火红的石头,一抹赤红的火焰出现。 “别怕,有这个。”他笑着,站起身,手中的控温道具亮起光辉。 冷风似乎在此时休止,空气中的温度开始上升。 林音哆嗦的动作停了,她的脸变得热热的。 周围的空气似乎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而随之伴随的,是零点烟火祭的序幕。 “你们抬头——” 几人抬头。 “啪——!” 第一道绮丽的烟火,在此刻的夜穹中,骤然燃出滚烫。 不远处似乎传来人群的欢呼声,伴随着密集的细碎鼓掌声。 最后的庆典,烟火大会开始了。 璀璨的亮色,笼罩住了这片安静的屋檐,各色光彩照在几人的脸上,头上的夜空此刻比白昼更亮。 苏明安擦去嘴角的奶油,抬起头。 “哗啦——!” 又一声烟花的绽放声响起。 他的眼神,霎时凝滞在了那一抹绚烂至极的烟火之中。 ……以至于刹那间收回视线时,他的眼中还存留着光斑的残余,而身边同伴那亮如明星般的眼一瞬间闯入视野,接替了那一霎的光明。 两块蛋糕,出现在了诺尔手中的盘子里。 “——祝我们彼此武运昌隆。” 诺尔起身,对着那灯塔般的血红灯牌高高举起蛋糕碟。 “预祝我们武运昌隆!” 林音大喊出声。 诺尔挠了挠头:“我特地去查了资料,接下来,好像是要许愿?” “许愿!许愿!”林音叫着,起来比谁都兴奋。 “一起吧。”苏明安说。 几人参与其中,他们闭上眼,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心愿。 此时,这微冷的夜风都显得炽热。 额前略长的黑发刮过苏明安的眉毛,他睁着眼,痒痒的暖风抚过他的脸颊。 灿烂的光瀑之下,他见两点极亮的光点留于视野之上,像极了诺尔正望着他的眼睛。 一行四人,或坐或站,在年底的最后几秒,对着漫天灿烂烟火,许下对未来美好的祈愿。 林音闭眼,心中暗念: 【愿我林家平安顺遂,父母生活美满……】 吕树闭上眼,低垂头颅: 【愿我有朝一日……大仇得报,为家人复仇,还有……希望我能够继续与心目中的“好人”一起走下去。希望这个无望的游戏早些结束,我们得以从这残酷的副本中彻底脱离出来……】 诺尔拍了拍手,闭上双眼: 【愿我……早日寻找到理想中的“新世界”。愿同行者……并非孤岛。愿那些孩子……得偿所愿。】 苏明安望着他们,闭上双眼。 夜风吹上他的面颊,随着天色烟火光芒的渐渐淡去。 “——好了?” 三人陆续睁开了眼。 “好了。”苏明安睁开眼。 “很好奇,你会有着什么愿望。”诺尔说:“实力、权利、地位,你现在应该都不缺吧?你真是站在了一个令无数人艳羡的位置上。” “许的愿望可别说出来!”林音立刻跟上:“这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她趴着房檐,一点一点挪动了过来,伸出手,拍了拍苏明安的肩。 “无论愿望实不实现,我们今天在这里,确实过得很开心。等到这个该死的游戏结束,我们一定要好好聚在一起庆祝一把,啊,还有以前的那些朋友,还有我的妈妈,我真的好想他们,等游戏结束,我一定要和之前的朋友们好好团聚……” 林音说着说着,畅想着未来:“还有,还有我家乡那边的水煮鱼片,好好吃,我好想我妈做的味道啊,我想家了……等游戏结束,我一定要和我妈妈好好哭一场……”她大力拍着苏明安的肩,拍着拍着,而后动作微滞, 她突然望见—— 近在咫尺的,那人眼底里,有着一片隐隐的水光。 “好。”苏明安闭了闭眼,眼中水光隐去:“游戏结束后,我们都会再度相聚。” 他说得无比笃定,像在陈述着一个必定会发生的事实。 林音笑了出来。 “好。”她说:“……我们都将于结束一切后的世界里相逢。” “一言为定。”诺尔伸出手。 “一言为定。”吕树跟上。 四人的手掌搭在一起,手心手背相贴。 他们将没有说出口的事情,藏在了心底。 夜风拂过他们的面颊,蜡烛的火光清晰可见。 林音不会说,白日里,他们抽的签是事先准备好的。 轮到苏明安抽时,那个盒子里,只会剩下“大吉”。 吕树不会说,他是那场世界级庆生视频的主要策划者。 未曾留下真实姓名的他,是这次众筹活动中,最为忙碌的一位。 诺尔不会说,其实根本没有“筱晓”这个二手票贩子。那四张票是新世界公会集一公会之力,联合省出来的。 而他则一直在规划行程,彻夜未眠。 ……而苏明安也不会说。 不会说出他许下的愿望。 在那一片寂静的世界中,檐上,赤焰璀璨的烟火之中。 在那燃烧着的蜡烛前,他闭上双眼,许下的十九岁生日的愿望。 或者说,不能算愿望。 ……而更算一个【誓言】。 …… 【十九岁生日,崭新的一年。】 【我在这里许愿——】 【我一定要……】 【我一定要——完美通关到最后,亲手结束这个游戏。】 【我要带所有人,一起,回家。】 …… “咻——” 最后一抹烟火,随着人们的欢呼在夜空之中绽开。 它在绽放后灰飞烟灭,消失于瞬间,留下一种破灭后的,永恒的美丽。 灿烂之前不相逢,盛放之后是匿迹。 烟花的色彩消逝。 绚烂的烟花祭,在此刻宣告结束。 在同一时刻,所有人的系统时间,同步精准地跳动—— …… “滴答。” 【2022/01/01,00:00】 …… 十亿的人们,在这般诡异、奇异、令人迷茫、恐惧,代表着机遇和挑战、充斥着希望与绝望的游戏中, 在灿烂、盛大、短暂而美丽的盛世烟火下, 度过了崭新的一年。 …… …… “滴答。” 【2022/01/01,00:01】 …… 【世界游戏·剩余真实玩家数:986325380】 …… 【世界游戏·剩余全部完美通关玩家数:93人】 四百三十二章·“我预言吕狗早死。” “叮咚!” 【获得成就(世界之巅的庆生):身为他人眼中“伟大可敬”的第一玩家,在生日当天,收到了来自一整个世界的祝福——但这真的值得高兴吗?】 【获得成就积分20点。】 …… “滴答。” “滴答。” 提前设置的脑中发生声响,从床上醒来时,苏明安的头脑还有些昏沉。 在昨天夜里,看完那场烟花祭后,诺尔等人还硬拉着他要玩各种桌游,还美名其说“这是为第八世界作准备”。 结果,桌游这种东西,看起来没什么意思,和别人玩起来却很上头。在一连打了十几局后,几人才宣告散伙。 林音当时还兴致勃勃,说这比通关副本有意思,还约着下次还要一起玩。 不过,苏明安估计,应该不会再有一个“下次”了。 生日算是难得的放假,之后,他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充裕的休息时间。 伴随着世界游戏进程的慢慢推进,后面要面临的一切只会越来越困难。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新年的第一天,一月一号的上午十一点半,他睡了这么久,睡眠已经补足。 他耗费440积分,将剩余的职业点补上,将职业技能升到了20级。 “叮咚!” “叮咚!” 一连串的提示声在耳边响起, 那长长的一串元素抵抗,在他的技能被动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利落的——【全元素抵抗】,以及【全异常状态抵抗】。 …… 【全元素抵抗(lv.1):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6%以下生物的任意元素类攻击。】 【全异常抵抗(lv.1):你可以免疫精神点数低于你15*6%以下生物的任意异常状态攻击。】 …… 全元素抵抗,顾名思义。即可以抵抗一切属于元素的攻击,包含“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冰神圣泯灭”等元素。而全异常抵抗,即可以抵抗一切光环类、指定类的debuff,如“毒素、禁锢、击飞、沉默、诅咒”等状态。 在吸收过第五世界明辉的恶意后,苏明安的影状态本就比明状态更强,职业为他的法术攻击增加了伤害被动,他的每一次空间震动都是一次爆炸输出。 以前的影状态还有所限制,300点的血量实在是脆如薄纸,哪怕一个指定的火球攻击都可能要了他的命,那种大范围的诅咒法阵更是无法抵抗,踩一脚都会瞬间残血。 而现在,在获得了全法系抵抗后,影状态的他在加入战局时,会近乎面临无人之境。 他现在的精神点数是154点,154的90%就是138.6,现阶段极少有玩家能够拥有这么高的精神点数。毕竟不是人人都会像他这样极端加点。 只要对方的精神点数在138.6之下,对方的任何法系攻击都无法干扰到他。 ……这是真正的不畏惧任何法术型技能,以及免疫任何控制技能。 只要开战时拉开距离,不与敌人的大刀大剑对刚,没人能伤害到他。 明状态的专精技能也一路狂飙,在升级后,他足足拥有了十六级的格斗、剑术、刀类三专精。 在近战时,十六级的专精被动将带来极高的伤害附加。 当然,也不排除会有专攻近战的剑术大家,听闻格兰国的榜前玩家伊莱,便是一位剑术专精足足有20级的玩家。伊莱本人的职业便是剑术家,这个职业为他带来了许多剑术方面的加成。 但是这类玩家普遍偏科,即使伊莱的剑术专精等级很高,也做不到全面性地发展,与苏明安完全不同。 最令人满意的,是在升级到职业技能的20级后,他获得的一个新技能。 这个新技能的文字介绍极长,几乎占了整块面板,看得他有些眼睛疼。 …… 【从现在开始,对你而言,每次副本的突发情况都会附带一定的“情绪值”,旁观或接触此类事件,将为你填充“情绪值”的储值条。 情绪值在每次副本开始时为0,当累积到达500单位时,你将获得“审判”技能。 你可以在你的战斗范围内发动“审判”技能,使(对你做出攻击行为)的(一名或多名)玩家进入虚弱状态,玩家进入虚弱状态的持续时间与实力差有关。 注意:指定一名玩家为攻击对象时,“审判”技能每发动一次,消耗100单位情绪值。 注意:指定两名及两名以上玩家为攻击对象时,“审判”技能每发动一次,消耗500单位情绪值。】 …… ……花里胡哨。 看见这段技能介绍的第一眼,苏明安就给出了“花里胡哨”这个形容词。 别的玩家的技能介绍都简单粗暴,不是“控制火焰”,就是“短距离位移”之类这种短句,到了这个技能就列了一大段出来,几乎把整个技能框都挤满了。 他反反复复认真看了几遍,在心中预演了几个方案,细细模拟了一下这个技能的适用性。 “……”随着一遍遍的细读,他的想法渐渐改观。 虽然这个技能介绍复杂又谜语人,但感觉出乎意料的实用,并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首先的好处在于——它不耗蓝条。 这个“审判”每发动一次,消耗的是“情绪值”。虽然不清楚这个“情绪值”的性价比和耗用率如何,但应该比直接耗蓝要好。 空间震动和泯灭都是耗蓝大户,也是他的主要战斗方式,要是再多一个蓝条技能,对他而言有些累赘。 其次,在于它的范围。 这是个群体aoe类技能,生效于所有处在他战斗范围内,且对他有攻击行为的人。 这对于他目前来说有些薄弱的群战,会起到极大的帮助。 在世界游戏中,除了那种召唤亡灵类的玩家能在群战中如鱼得水,绝大多数玩家都怕群战,他们能杀两个三个挡在面前的敌人,却杀不了能从四面八方瞬间包围过来的敌人,他们的技能大多是限制类或是指向性技能,即使有大范围aoe也耗蓝很高,不能久放。 这个问题,对苏明安也一样存在,他的续航力依旧有限,像第七世界那种海妖攻城类群战,他只能顶着明状态砍,一旦切成影状态,蓝条耗光,面对潮水般的敌人就只能被淹没。 而一旦拥有这个“审判”技能,情况会大大改善。 技能描述中的“战斗范围”概念苏明安也理解,在世界论坛的解释中,即——“以你为圆心,你的最远视野为半径画圆,该圆内的所有敌人”,这是一个极为bug的范围,在那种空旷战场上,几乎会起到覆盖全战场的效果。 总得来说,非常强,这是一个大范围的,可单体可群体的虚弱技能,在群战下会起到近乎于改变战局的效果。它不是一个常规类技能,而是一种能起到一锤定音效果的大招类技能。它每使用一次,要消耗100点的“情绪值”。 只是,不知道那个“情绪值”好不好收集…… 苏明安关闭了这一段极长的技能介绍。 具体的技能效果,还是要到实战中才能实验。光看效果,不看消耗都是耍流氓。 总体而言,在升级到20级后,确实有了一波很明显的加强。 之前他总是开着明状态,是因为影状态实在太怕大范围法术攻击。 但现在,在一些需要高精神值的环境下,他完全可以顶着影状态走。 高精神点给人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是观察力、敏锐程度还是第六感,都会带来极大的增强。 在职业升级到30级时,职业应该还会有再一次的加强,只是,目前而言距离还很遥远,起码需要两到三个副本的积累。 “叮咚!” 【您已完成全部晋升任务!】 【您已晋升为(四阶一)玩家。】 【四阶一玩家享有权利:额外支线任务获取概率,额外经验加成。】 【您是第一位晋升至(四阶一)的玩家,是否进行全游戏播报?】 …… “播报。” 【获得荣誉(四阶先锋):恭喜你,掌权者。】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战斗力:2315+20】 …… 选择播报后,苏明安看了眼自己的经验条。 离四阶二只差一截。 由于之前卡在了四阶的晋升任务上,积累的经验不会消失,现在经验一下子灌进来,差点就让他直接升到了四阶二。 对于接下来的第八世界,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 他打开邮箱,收下之前抽空去做保养的徘徊夜行和荣耀之猎,这一把狙击一把霰弹,能够很好地补足他的远程攻击能力。 之前的弹药已经耗空,他用剩余的积分累积了一批新的子弹。 在这个过程中,苏明安意识到,热武器玩家积分消耗大真不是个传言。 只是补满这两把枪的弹夹,就足足耗了50点的积分。或许这与它们的紫级品质有关,但这子弹消耗,确实不如对着人就砍的亚尔曼之剑划算。 ……以后枪支能少用还是少用,还是靠自己免费的法力值攻击划来。 而后,他选择了三阶后开放的那个“装备精炼”系统。 将背包里加一级幸运的“卑劣者的木雕”摆放在床头后,他感到了一股玄而又玄的气息。 欧皇会对此很熟悉,这就是名为“幸运”的气息。 在摆放了木雕后,苏明安的幸运已经到了a+,在平均幸运只有c的人类当中,这是个非常高的等级。 苏明安知道,在所有的力量、敏捷之类的属性之中,最不可捉摸的,便是“幸运”这个属性。就连“魅力”都比“幸运”看上去要实质化一些。 “幸运”是玩家的天生属性,有人一开局就是ss幸运,有人则一开局就是最低的e级幸运(没有暗喻谁的意思),而提升幸运等级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很多人只能一直顶着低幸运,而后经历各种悲催事件。 高幸运者,随手都可能发现隐藏线索,低幸运者,可能一出门就进入了难以突破的死局。 至于,“装备精炼”系统,则是幸运的直接体现。 这个系统是游戏中常见的“装备+1,+2……”机制,玩家可以花费积分,分别强化身上的九个装备,每件装备强化的最高等级是十级,每强化一级需要20点积分。 当然,强化等级越高时,失败概率越大,失败不仅不会返还积分,装备等级还会回退一级。 在获得了短暂的a+级幸运后,苏明安深吸一口气。 他并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命运上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去焚香沐浴,去洗洗手什么的,摆放木雕只是理性的行为,至少数值上的幸运等级有了直观的体现。 他开始强化手里的亚尔曼之剑。 之前他曾经耗费过积分,把全身的装备进化到了+2,在浏览过世界论坛上人们的攻略建议后,他决定先单独强化一件装备,将单个装备先提升起来。 最常用,也品质最好的亚尔曼之剑,是他第一个想要提升起来的目标。 至于金色装备光辉长留,那个装备属于功能型饰品,并不会直接加攻击力,进化起来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 他举起手里镜面般的亚尔曼之剑,开始点击系统选项。 +3! 【恭喜!+3进化成功!】 +4! 【恭喜!+4进化成功!】 +5! …… 紧张刺激的进化过程,让人想到在抽卡时的恐慌与兴奋。 对保底的畏惧、对一发入魂的强烈渴望、对沉没成本的痛恨遗憾…… 玩家的赌徒心理、对欧狗的憎恨心理、以及希望自己成为欧狗的矛盾心理,在此刻完全体现,就连注视着剑身的苏明安也开始紧张起来。 不得不说,这方面的游戏机制非常之屑,经常令人又爱又恨。 +8! 【恭喜!+8进化成功!】 a+的幸运确实靠谱。 亚尔曼之剑成功进化到了+8,期间竟然没有一次失败,积分总共耗费了120点。 他打开亚尔曼之剑的信息资料,查看它的进化情况。 它的攻击力由原先的55~70提升到了65~80,而最令人惊喜的是真实伤害,直接一跃提升到了100~350. 真实伤害可无视防御,进行固定数值的攻击。哪怕对方撑起了防御罩,也能刮下对方的生命值。它是最高判定级别的攻击,也是近战类玩家最渴望的属性。 仅仅凭着这一条【真实伤害】属性,就足以让亚尔曼之剑无愧紫级武器的名号,甚至胜之。 更不用说它还拥有着的,能够储存法力值以增加伤害的【魔力灌注】属性,和【格挡】被动。 目前来看,亚尔曼之剑在+8之后,已经隐隐步入了比紫级品质更上一层的水平。 苏明安关闭了面板。 剩余的146点积分,会被他用来作缓冲使用,当急切需要职业点或者其他道具的时候,这些缓冲积分将成为救命利器。 四百三十三章·“请选择你的英雄。” 这也是他一向以来的谨慎。 毕竟在世界论坛的“倒霉蛋分享区”,不乏有一时激动耗光了积分,结果连副本开局翻译语言的10积分都付不起的人,这些人副本全程都在阿巴阿巴梦游,跟npc连话都说不清。 那场面,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在准备好一切后,苏明安打开了世界论坛。 世界论坛的生日祝福之词已经渐渐退去,论坛首页变成了一连串的“恭贺新年”“恭贺2022”之类的祝福帖。 论坛右上角有一个鲜红色的“第八世界倒计时”,显示的是12小时18分。 论坛之上,那倒计时的钟表图案在不断转动,血色于时针和秒针之间交错流淌,让人看着有点头晕。 巅峰竞技前的赌盘,果不其然已经开设在这里。 一条鲜红的标语如同横幅,在论坛最显眼的位置漂浮: 【顶尖玩家,同台竞技!押注竞猜,等你来玩!】 “……标语都不换一下。” 苏明安记得第四世界开始前,这论坛里也是这个标语。 主办方居然已经懒到懒得重新再编一条。 这次的第八世界,参赛者足足有一百人。 在世界游戏的进程不断推进时,前列玩家的水份也在降低。 许多黑马涌现,代替了以前玩家的位置,而一些老熟人则逐渐死在了副本中,有人甚至不见了踪影。 榜前玩家沉沉浮浮,新人换旧人,如同走马观花,都是正常的事。 苏明安点开了竞猜界面,齐刷刷足足一百人的头像和配字,“哗啦”一声涌现在他的面前。 所有无法参与巅峰竞技的玩家,都可以选择百人中的其中一名玩家下注,竞猜谁才是站到最后的胜者。 主办方在竞猜规则里已经声明——第八世界中的一百位参与者中,只会存在一位胜者。 不会如同第四世界那般,有阵营之分,存在多人同时胜利的情况。 这也令竞猜情况愈加扑朔迷离。 苏明安不意外地在第一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头像,他的赔率确实最低。 【玩家·苏明安(赔率1:1)】 【战斗力:2335】 【荣誉:“第一玩家”,前七世界均sss百分百完美通关,二阶、三阶、四阶第一人,老板兔最喜欢的亲亲掌权者。】 【押注人数:71983972】 “……” 这数字把苏明安自己都看愣住了。 赔率一比一,完全没得赚,甚至扣除手续费还可能倒亏,这群人还在投注什么? 明明每个人只能投注一位玩家,居然还有七亿出头的人押注给自己。 ……这七亿人就这么信任自己的吗? 还是说,他们觉得投别人都是血亏,还不如象征性地投到自己身上,以表明他们的态度? 这毕竟是个最终只会存在一个胜者的百人竞技,什么人在阴沟里翻车都不奇怪。连诺尔这种乐子人都有了紧张的心思,这帮投注的观众,却像是笃定了他一定会胜利般。 ……或许,这就是他一路走来积蓄的成果。 是他的行动,他的一次次胜利,他的宣言和理论,他对于前路的自信,赢得了这些人的信任。 苏明安看了眼赔率第二的人,居然不是诺尔,也不是老熟人爱德华,而是一个名为伊莎贝拉的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卷发,和蓝色的漂亮眼睛,这张照片能看见她露出的一只机械手。 从外表上来看,这是位知性冷静的女士,有种西方女性科学家的感觉。 她的名字,苏明安在排行榜的三十位左右看到过,却没想到,这个人在赔率方面居然成了一匹黑马。 不过,赔率并不代表直接战斗力,可能因为她的生存能力极强,给予了观众信心,才会让她的赔率变得很低。 苏明安看过每一个榜前玩家的资料,伊莎贝拉走的路线应该是……仿生技术和机械手。她的仿生技术给予了她难以死去的身体,而她的机械手则负责补足她的战斗力。她似乎在第二世界的白城副本里获得了隐藏奖励,给她的职业进化路线提供了帮助。 苏明安不再看伊莎贝拉,而是确认了一眼参与第八世界的名单。 他发现这面赔率表上居然只有九十九人。 原本位列第一百位的榜前玩家克罗索,居然悲剧地没有被算在内。 所以……果然是苏凛那个不被计算在排行榜里面的特殊玩家,顶替了克罗索的位置。 苏凛参赛,对于苏明安而言,算个好消息。 至少,在最后的对决前,苏凛绝对是他的助力,能够帮他清扫那些其他的榜前玩家。 苏明安深知,自己身为第一玩家,又在第八世界开始前一天闹出了这么大的庆生动静,在副本开始后一定不会缺少他人的针对。 巅峰竞技类世界,不计算完美通关次数,死亡不会被清空实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第四世界的狼人杀副本也是如此。 因此,为了胜利而斗争,击杀他人,设置阴谋与陷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巅峰竞技世界没有失败的成本,不存在什么道德绑架的约束,也压根不会影响积分的大局,所有参与者只是为了一个纯粹的“胜利”而战。 这样一来,人人都可能为了胜利对他出手。有人会为了利益与他合作,也有人会警惕到优先排除最大的威胁。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会放松警惕。 …… 剩下的时间里,除了查看攻略帖外,苏明安又顶着隐私黑雾出去了一趟,看了眼现在大街上的情况。 过去,在第四世界狼人杀巅峰竞技时,观众只能选定一个玩家的直播观看,他们直到世界结束前都不能换其他玩家的直播间,彼此的交流也会有屏蔽。 但这次倒是没了这个限制。 这也就造成了,此时大街上已经升起了一阵聚众观影的氛围,无论你支持谁,都可以过来一起看,不必选择特定玩家的播放会场就坐。因为屏幕足足立起了一百个。 在茶馆、酒楼、棋牌室、公园,甚至电影院等地,都聚集了大波大波观看直播的人群。 苏明安在一家茶楼边静立片刻。 书阅屋 四百三十四章·“你来啦老板兔酱。”(半醉柚子盟主加更5/5) 此时,一面巨大的屏幕正立在大厅最前方,人们如同看世界杯一般聚在一起,喝酒、嗑瓜子、玩桌游、投骰子,此时店内一片闹哄哄的。 屏幕被分为了一百个小屏幕,到了开始的时候,便可以选择同时播放所有一百位玩家的直播画面,到了关键时刻,还可以手动放大某一人的画面,非常方便。 旁边的墙面上有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倒计时,正是第八世界的倒计时。 这一大群人已经准备今晚通宵,**第八世界的正式开幕。 "老板,加个菜——" "小智,你支持的谁?我喜欢林音妹妹!" "云,就硬云,林音没进前一百,不在参赛名单内。你这云玩家能看全了名单再过来喝酒吗?" "怎么还有几个小时才开始啊,我等急死了,恨不得现在就开始..." "别急,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天,到时候你睡觉都来不及,不如趁着这个时间赶紧补补觉,不然开始后,哪怕只是睡一觉都会错过很多名场面。这可是世界前一百人啊..." "投注啊!你们怎么全投的苏明安,我这根本没得赚了..." "不投他就是亏啊,我不信别人能获得胜利。" "嚯,你这也太有信心了,那我支持诺尔,这个人一直很有神秘感,看起来不温不火的,但说不定就能出奇制胜。" "赌盘规则里写了,胜者居然只有一个,我还以为是阵营制...这可真是太刺激了,这下子,连最基础的合作都很难达成了,所有人都可能是敌人,连伙伴都要提防。" "哎,你们说,这走到最终胜利的那一人,如果不是苏明安该怎么办啊?" "第一玩家换人呗,这''第一'';连最后都走不到,那还能叫''第一'';吗?" "换人倒不至于,又不会被清空实力,输了也没影响,顶多面子上难看了一点。毕竟这种副本肯定不简单,哪怕是苏明安,阴沟里翻船也可能。只是,要是第一玩家失败了,威信肯定会受到影响吧,感觉这''第一'';也名不正言不顺了。" "呸呸呸,什么乌鸦嘴。别诅咒我喜欢的第一玩家。" "确实,这是龙国区,基本没人不支持苏明安的,你这话说出来,当心那波灯塔狂热粉把你扁到墙上,撕都撕不下来。" "呃,那我预测吕狗早死。" "这个最好也别说,喜欢的吕树也不少。" "那,我预测爱德华早死?" "这个可以。" 人们的交流声不停。 男女老少的声音,汇聚成了街上的洪流,灌入人的们耳中。 此时,无论哪里,都陷入了这种热闹的氛围中,各色分析、吹捧、斥责、辩论层出不穷,不少人都为某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 周围,店面门口皆悬挂起了支持的玩家海报。 各色小旗子在街边悬挂,飘扬在风中。 不少人更是穿着一身应援服就来到了荧幕前,开始招朋引伴。 一排排攻略书、玩家资料集在店面旁摆放着,随时可供人挑选。 和第四世界相比,现在的观赛情况变得更完善、更有氛围,宛如以前翟星上世界杯决赛的前夜。 由于又是新年刚至,所有人还处在节庆的气氛中,此时氛围一片祥和。 大家似乎都在理所应当地给他们自己放假。 就连那些冒险玩家,都像得了长期的假期,能够光明正大地不下场,去看榜前玩家竞技。 甚至,苏明安还看到了,一拨穿着写着"第一玩家天下第一!"的应援服青年,高举灯塔大旗,来到了公园的观赛区,挤占了一块大地盘。 苏明安罩着隐私黑雾站在公园边,看见这一波举着大旗的人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第一玩家天下第一!"为首的青年对着喇叭大喝,声音震如雷霆,吓了苏明安一跳。 青年这话一吼出,周围人纷纷加入,吼得脸红脖子粗。 "第一玩家天下第一!" "——苏明安牛批!干翻爱德华!干翻水岛川!" "第一玩家牛批!" 他们这一吼,声音直冲云霄,吼得比老牛耕地都费劲,姿态颇有"edg牛批"之势。 这些充满热血的隆隆大喊声,宛如雷鸣,回荡在人满为患的公园观赛区。 旁边准备观赛的人们露出了理解的笑容,他们似乎也对此喜闻乐见。 在带动了火热的气氛后,这帮人迅速坐了下来,取出帐篷、食物等物,一副要在这里留到直播结束的架势。 很多观赛者也效仿,纷纷取出毛毯等物,打算进行一场"持久战"。 热血上脑地嘶吼过后,他们或年轻、或成熟的脸都变得红通通的。 绣着灯塔的旗帜,飘扬在冬日的寒风里。 那红黄色的旗面展开,宛如烈焰,似乎连空气都被晕染得炽烈滚烫。 苏明安站在公园的大门外,看着热闹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期待和信心满满的笑容。 他听着他们对于他充满信心嘶吼,看着那面血一般的旗帜,展开在他的眼前。 他转身,离开。 他回到了个人空间。 之后,他收到了诺尔的通讯。 诺尔表示虽然第八世界最后只会有一个胜者,但在最终环节之前,他们依然会是彼此信任的同伴。 "我会帮你的,相信我。"诺尔说。 苏明安嘴上认可了诺尔的话语,但他的心里仍然怀有警惕。 诺尔在昨天的一切表现,都充分展现出了强大的亲和力。 精心规划好的行程、拉近人距离的问候交流、阳光般灿烂的微笑...还有那让人不禁间便放下防备的气质。 就连原本对诺尔有着几分防备的林音,在经过这一天后都没了提防的心思。她明明是站在吕树那一边的人,经过白天之后,却变得和诺尔交流更多一些。 诺尔有把身边的一切人都归为"同伴"的能力。 这已经有些超乎于他的魅力和气质,而像一种"超能力"一般的手段了。 ...很恐怖。 "叮咚!" 一声清脆提示声响起。 苏明安抬头,看见好友的交流界面上,有着一行简单的小字。 ... 【林音:加油。】 是林音的消息。 她没有进入排行榜前百之列,不能参与第八世界的竞技。 ... "叮咚!" 【林音:我会在屏幕外支持你们。】 ... 苏明安手指微动。 【苏明安:好。】 ... "叮咚!" 【林音:你会胜利。】 ... 苏明安输入一行字后,关闭了界面。 ... 【苏明安:当然。】 他在想。 如果真的到了第八世界的最终环节,如果场面还剩下他和诺尔,吕树几人。 面对唯一的胜者席位。 ...他们会做出怎样的行动呢? ... ... 【2022/01/01,23:59】 "叮咚!" 【休息时间结束——亲爱的玩家们,欢迎回到世界游戏!】 【第八世界:?世界。世界前一百玩家同台竞技!】 【参与玩家:100人!】 【第八世界中,一百位玩家将关闭私信功能,不得向好友发送任何信息。】 【比赛进行期间,有关于身份线索的弹幕自动被屏蔽,弹幕不得泄露任何有关的信息。】 【由于玩家为第八次进入游戏,不再自动学会交流通用语,自动扣除10点积分,学会第八世界通用语!】 【——世界开始!】 此时已是午夜。 街上依旧灯火通明,人们聚集于各大场所,街道宛如白昼。 个人空间内,传送白光将休整完毕的苏明安包裹。 在传送之时,他的眉头微皱。 他察觉到了一丝能量波动的异常。 ... ... 世界各地。 所有人的观赛屏前,足足一百个直播界面同时亮起。 "开始了,开始了!"人们发出激动的叫声。 在屏幕齐**起的那一刻,他们的心跳像漏了半拍,激动的情绪满溢他们的胸腔。 "哎,等等..."有兴奋着的人,却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有一个人的直播界面,是黑着的...?" 人们瞪大眼睛。 一百位玩家中,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开启直播,但不开启直播的界面也该是朦朦胧胧的灰色。怎么都不该是纯黑色。 面前的,一百个界面之中,九十九个界面亮起。 其中,却有一个屏幕依然还是纯黑的颜色,像是信号被切断了一般。 那个黑下去的直播界面, 位于一百人中,第一列的第一个。 四百三十五章·“老板兔你收敛点啊!” 在被白色的传送光芒包裹时,苏明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往常他被传送,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流动感在身周围绕,而这种流动感的频率是固定的,方向也一致。 但在这个时刻,他发现到了一丝违和感。 ...这次的传送,流动方向似乎有异。 他还未曾细细感受,就感觉眼前一黑。 传送白光淡去之后,他迅速睁开眼, 一片漆黑。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纯粹的漆黑空间。 他低头,脚下没有**的实感,他漂浮在虚空中。 右上角,本该开启的直播此时正关闭着,弹幕框里空荡荡的,一条本该来报道撒花的弹幕都没有。 系统时间还在走,他瞥了一眼,他的时间并没有静止。 只是,身处在这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人会有种密闭的恐惧,像是身处望不见五指的海底。 他静静站在虚空之中,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激烈的表情变动,只是在**。 约莫十秒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粉红的光。 长耳,白色绒毛,巨型身体,面条般的四肢,那抹白绒绒的身形微微一动,露出一双血一般的双眼。 胸前刻画着血红天平的老板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明安看着它。 "是要在这里开烛光晚餐吗?"他环视四周,依然是一片看不清五指的漆黑:"连灯都不开。" 老板兔睁开血红的双眼,转了转那漂亮的眼珠子,对他露出了个堪称"温和"的笑。 这般温和的笑容,显现在老板兔那张滑稽的脸上,看上去格外异常。 "第八世界,巅峰竞技世界。"它开口,声音有种机械拟合的质感,语气并没有往常那般阴阳怪气,而显得机械而冰冷:"——掌权者,在本次世界中,你肩负额外的任务。" 苏明安神情未变。 他已经猜到,在游戏开始之初把自己单独唤到一个空间来,必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结果是掌权者的任务吗? 之前领取掌权者的任务,都是通过系统提示直接领取,这次居然需要老板兔亲自给他颁发。 "在本次世界——你需要指定自己的分身,替代第八世界中的一名nppc后,你的分身需要暂时作为一名npc,走遍本次世界的场地,并观察整个世界的架构。" 苏明安听着,有些讶异。 ——在这次世界中,他竟然会同时拥有【npc与玩家】两种身份。 本体作为玩家去参与竞技比赛,分身作为npc在场地周围游荡观察。 他记得,以往的掌权者任务,都是保护某名npc,或是到达某个地方——以引导他走最困难的剧情线路,以让他完成最为隐藏的剧情线索。 而如今,他的掌权者任务似乎更上一级。 ...他被赋予了"观察副本"的任务。类似于在程序写完后运行一遍,检修bug的程序员一样的任务。 走遍场地,观察副本,挖掘秘密,以观察该世界是否存在"bug"。 这是比以前的"玩家"更上一层的,类似游戏观察者的任务。 "我这是...升级成gm(游戏管理员)了?"苏明安说。 "不算。"老板兔继续说着,声音依旧冰冷:"掌权者,你的分身只能作为npc在场地内游荡,负责观察和记录,不得修改游戏规则,不得插手比赛。" "局外人吗。"苏明安眯起眼睛:"提问,分身成为npc后,是否还能成为我的战斗助力?" 他已经意识到,如果他的分身跑去当观察世界的npc了,那他还怎么召唤分身帮他战斗? 而且...鉴于这个任务的特殊性。 这个分身技能看起来就更可疑了。 毕竟,以它的bug程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红级技能池里能捞出来的东西。这还是他以一开始的e级幸运,一发入魂的技能。 但是...如果说分身技能有异,从逻辑上来说,也难以说通。 究竟是...他因为获得了分身技能,而成为了掌权者。还是因为掌权者身份,使得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了这种双线操作的技能?亦或是,分身技能只是个意外,它真的是他以e级幸运意外一发捞中的好东西? 老板兔的眼珠子红了红。 它以一个机器人般的语气,回答他的问题: "回答。不能。"它说:"鉴于你的分身技能因此在第八世界中无法使用,为了公平起见,游戏会补给你额外的福利。" "什么福利?" "保密。" "这样不好吧。"苏明安摊开手,语气有些无奈:"身为掌权者,在百人竞技世界中,我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压制。我最关键的职业核心技能,因为成为npc而被禁用,而作为补偿的福利却不告知我...对于我而言,这个开局过于不公平。这不禁让我有些悲..." 他的情绪说来就来,语气中充满了对于这种"不公平"的愤慨。 "不,我们的游戏。"老板兔语气平淡,直接打断了他:"绝对公平。" ...还真是熟悉的回答。 苏明安微微收敛了情绪。 "对于你而言,这个补偿,与暂时失去分身技能的代价相等。只要你活下去,就一定能体会到。"老板兔补充道:"且,你并非完全失去分身技能,你将依然拥有对分身的控制权,在分身彻底完成对场地内的巡查任务后,你将恢复对该技能的绝对掌控。" "这样吗..."苏明安点了点头,突然像个好学的小学生一般举起手:"提问。我对npc分身的控制权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只要在世界巡查任务允许的范围内,你可以任意试探。"老板兔淡淡地说。 苏明安明白了。 也就是说,就相当于他的分身额外接取了一个"扮作npc巡查场地"的任务,只要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他依然可以操控分身。 ...这样一来,对于他而言,只是分身无法作为直接战斗力参与玩家间的比赛,也无法作为他的复活替身。 但他收获了一个可以在场地内到处乱逛,四处收集线索的npc,以及一个被保密的补偿。 而且,他的主要收获其实不在这个方面,而在于信息之上。 他似乎...已经有些跳跃出纯粹"玩家"的层次,有些向副本本身的秩序与设计所靠拢。 虽然就目前而言,仅仅只是"游荡"和"观察"副本的场地。 ...但在那之后呢?在更上一层楼之后呢? "掌权者",作为最高层级的身份,并没有局限于npc好感这么简单,它似乎已经隐隐涉及到了副本方面的东西。 老板兔伸出了那只毛绒绒的大白手。 一抹巨型的蓝色屏幕,在一片漆黑中的虚空中亮起。 屏幕上,白色流光显现,勾勒出了一个个透明的人物,那些人物下方标着一个个名字。 【昼棋】、【昼历历】、【凯尔希】、【破】、【美雅图】、【刘长青】、【幽灵老特】、【光理】、【洛可可】、【秦焕雅】... 足足有上千个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白色蚂蚁一般,在这张巨型的蓝屏上显现,这张巨大的屏幕展开,最下层直接展到了苏明安脚下的黑暗中。 光屏之上,这些人物的形态各异,男女老少兼有。 而他们身上的衣服则更是堪称"中西方混合",有铠甲、法袍、布衣、祭祀袍、旗袍...苏明安甚至看见了有人穿着汉服、洛丽塔、比基尼... 这一个个角色形象琳琅满目地排列在眼前的场面,如同"请选择你的英雄"。 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是第八世界中的npc。"老板兔说:"你可以在其中,为你的分身选择一个替代。在替代成功后,你的分身最好在不引起其他npc怀疑的情况下,巡查场地——因为分身一旦在完成百分之百的巡查进度前,被任意单位击杀,则代表掌权者任务失败。" "原来如此。"苏明安点了点头。 他在这一刻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掌权者任务,需要他来单独的空间里接取了。 因为这任务要是在副本内部接取,可能会有躲藏在旁边的玩家发现。这群玩家说不定就会试图击杀他的分身npc。 他立刻开始细细筛查这些形态各异的npc,选择合适的替代对象。 坦白来说,这样看全一个世界的npc,就大概可以判断这是个什么类型的世界。 但从这些人的外表和服装来看,苏明安竟然完全无法作出确切的判断。 ...这些人,穿得那可叫一个"文化大杂烩",不仅中西方混合,还古今结合,除了能大概判断这不是个未来科技世界外,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具体什么类型的世界。 这些角色也没有介绍,只有一个个光溜溜的名字,让他只能从服装上判断对方的大体身份。 苏明安思虑片刻。 首先,如果要选择替代的npc,一定不能选那种一看就是阵营大boss的,大boss身边手下众多,很容易看出分身的不对劲。 第二,不能选那种特别弱的,不然一旦表露出与本人不相符的实力,也会惹人怀疑。 第三,要选看起来人际关系简单的,身边不能有熟悉的七大姑八大姨。 第四,不能选看起来好欺负的。分身要尽量避免和榜前玩家的争斗,毕竟分身的技能,所有人都很熟悉。 苏明安的思维很清晰,但看着这一排排只有名字的npc,他有些犯难。 通过之前的一个个副本,他已经明白,以貌取人不可取,从外表上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毕竟,在当初的第七世界,谁能想到开局看似平平无奇的子爵,会是最终boss云上城的神明大人? 那么,从这张面板的人物形象来单纯判断身份,也是非常盲目的行为。 他微微抬起眼皮,看了正在平静看着他的老板兔一眼。 兔子的一对眼珠,在粉红的光下闪着机械般的光,此时的它并没有以往的灵性,就像个兔子形状的机器人一般。 ...像个被幕后者附身操纵的机械。 "你还有两分钟的选择时间。"老板兔说:"现在,所有的玩家都处在初始身份的分配中,再过两分钟,所有人都会被统一传送。" 苏明安再度看了一遍这张面板,依然在思考——这样光看角色的外表,根本无法选择,约等于盲选。 如果进副本确认npc的身份了再回档,他又担心时间点来不及。 但在思虑片刻后,他有了一个新主意。 从游戏机制的角度考虑...他或许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先试试吧,不行就随便选一个,反正试试不会亏。 "老板兔...不,主办方啊。"苏明安抬起头:"我可以提前知道这次副本的信息吗?" "不行,你还有一分四十五秒的选择时间。"老板兔说。 ...不能提前得知任何信息吗? 苏明安的视线在屏幕上迅速扫视着。 他已经得知,根据第二世界的白城副本,第四世界的特里里镇副本来看,单纯的''竞技类'';世界,会需要一个''引导人'';来介绍整个世界的规则。 在白城副本时,是老板兔来向每支玩家小队亲自介绍的规则。 在特里里镇副本时,则是''镇长'';这个关键人物,以模糊的态度为玩家们介绍了白天与黑夜的规则。 ...而根据诺尔告知他的线索来看,第八世界,很明显,是个多副本式的游戏,需要收集''银星'';这种东西。如果将''银星'';换算成''阵营积分'';这种东西来看的话...很显然,该世界的规则,应该是类似闯关的副本,它需要玩家经历一个个小型关卡,并以此制定决断最后''唯一'';胜利者的规则。 再根据老板兔刚才说的''再过两分钟,所有人被统一传送'';这句话,他可以因此猜测——第八世界这样的多副本竞技世界,副本需要一个一开始的,统一的''规则介绍人'';,以让玩家们辨明收集''银星'';的规则。 这个''规则介绍人'';,可能是原副本世界的npc,但这样一来,这个介绍这种过于游戏化机制的npc,未免会有些ooc。 所以,他认为,更大的可能是,第八世界的副本会复刻白城副本的情况。 ...也就是让老板兔来介绍一开始的规则。 那么,身为一开始的白城规则介绍者,老板兔... ——它是否算一个可被替代的"npc"? 苏明安发现,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最佳的选择。 四百三十六章·“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当初,第二世界的老板兔,没有白城居民的身份,也没有在后续剧情中出现。 苏明安判断,当时负责介绍规则的老板兔,如同他此时的分身情况一样——它暂时替代了一个npc出场,为他们介绍规则。 或者说,它"借用"了一个npc的身份资格。 那么,如果进行套娃。 在这个世界,自己也可以像老板兔做过的一样——去替代本该替代其他npc的老板兔。 ...这样想来,还真是很有趣。 "掌权者。"老板兔注视着低着头的他,语声冰冷:"...你还有一分钟的选择时间。" 苏明安露出笑容。 在察觉到这个被隐藏了的选择后,他的笑容,开始变得极为"阳光灿烂"。 老板兔白色的睫毛抖了抖,看着苏明安的笑容,它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我想,既然是特意叫我到这里选择,必然不可能让我面临一个近乎盲选的局面,不然,不如直接给我随机分配npc好了。"苏明安说:"所以——这个问题,一定有一个最佳答案,只是看我能不能发现这个''最佳答案'';罢了。" 老板兔的眼皮子眨了眨。 它的表情在此刻显得僵硬无比,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他。 "那么,如果是复刻白城的情况,在第八世界,会有一个最初始的规则介绍者的话..."苏明安摊开手。 "我的分身,可以替代''你'';吗?" 他问: "...第八世界的''规则介绍人'';,老板兔?" ... 【2022/01/02,0:10】 "铛——!" 一声古朴的钟声悠悠响起,声如洪雷,震响在每一个刚睁开眼睛的玩家耳边。 "唰唰唰——" 足足一百道的传送白光显现。 在这片白色雨幕般的光芒中,玩家们睁开了眼。 诺尔在恢复身体控制权的一瞬间,手中便显出了丝线。 他猜测,第八世界会是逃杀类的竞技世界,那么,从被传送到场地的一瞬间,游戏就应该已经开始,他必须要从第一秒就开始防备身边的所有人。 但在他抬起手,想要引动丝线时,却听到了一声冰冷的系统提示: 【第八世界·规则介绍期,本时期禁止一切战斗行为。】 诺尔眨了眨渐渐恢复视野的眼睛,放下了手。 ...游戏还没开始吗? 他揉了揉眼睛,视野恢复了些清明,他立刻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如同第四世界结束时的那场mvp颁奖典礼一样,他们此时正身处在一片天空中。 他们的周围,除了漂浮的白云什么也没有,脚下是透明的圆形平台,而他站在圆形平台的一个弧度上。 每隔着一段距离,便会站着一位玩家。足足一百人,将这片大型平台绕成了一个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冷涩的味道,让人联想到医院里的消毒水味。 诺尔立刻向左边看,果然看见了和他位置很近的苏明安,这个圆形似乎是按照排名来的,第一的左边是第一百,第一的右边是第二,第二的右边是第三,如是排列。 "暂时还不能彼此攻击吗?可惜。" 第七十八位玩家,脸上有着一颗泪痣的卷发女人莱斯丽笑了笑。她身上有着一股异常的香味,看起来似乎已经发动了攻击,但是却毫无效果。 "规则介绍期...看起来规则还不简单。"一个看上去富态和善的中年人眯着眼睛。他是第四十二位的玩家乔伊,一个在世界游戏中变年轻的老年华侨富商。 "...还没开始吗?"第九十八位玩家,拳击手尤里克鲁瞪着虎目。他撞着手里鲜红的拳击手套,看上去有些蠢蠢欲动。 细碎的交流声,漂浮在这方安静的空中平台。榜前玩家都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更多人保持沉默不语,连句吐槽的话都没说,看来是想要静观其变。 ...而这些沉默着的人,视线的核心,是站在圆弧侧边的一个黑发青年。 宛如一道道聚光灯,他们的视线精准地投向了那个方向,少数几道散落到诺尔、水岛川、伊莎贝拉、爱德华、北望等人的身上。 强者总会受到最多的瞩目,更别说是最强者,他所吸引的注意力永远会是最多的。 但也仅仅只是注视罢了。 并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发出挑衅,或是搭话、请求合作、抱大腿。 他们心里清楚,在这种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场合公开密谋,就和送情报没什么两样。他们也不是那种非要依赖着强者而活的弱小玩家。 走到这个地步,他们也有自己的尊严与能力。更别说,这是个一开始就被敲定了的,"只会存在一个胜者"的纯粹竞技世界。 而所有人目光的核心——苏明安也在**。 他的视线定格在圆形平台的核心,那片被空出的区域,**着主持人的登场。 他的直播间,在传送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启。或许是因为其他冒险玩家也不能下场,只能观看,导致这个直播间的热度飙到了一个空前的数字。 【哦!这个屏幕终于亮起来了!】 【话说,刚刚为什么就第一玩家一个人的直播间是黑屏?】 【鬼知道,也许是特殊任务?】 【应该是出bug了,警告,育碧势力已渗入世界游戏。】 【这苏明安也不会回答,我们在这问有什么用。】 【哇,这天上好多大佬,不截屏愣着做什么!众多大佬同框啊!】 【据说,第八世界是个逃杀类世界...苏明安不会跑去当"鬼"、"屠夫"一类的身份了吧?】 【那这个又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又不是追杀的我们。】 【不知道,看来世界游戏的未解之谜又多一条,谁来记录一下...】 【...】 "哗——" 在玩家们的**中,一道粉红的光芒升起。 在圆形平台的核心,那粉色的光芒如同星星一般闪烁、汇聚,又像气泡一般破裂。 "...来了吗?"罩着法袍的芙洛拉眯起眼睛。 他们已经猜到,在世界一开始把所有人召集到这里,必然有公开的规则要发放。 那么,负责发放规则的人,大概率会是老板兔,之前也是这样。 "哗啦——!" 果不其然,伴随着一阵漂亮的粉色光辉,一道纯白色的身影渐渐浮现,一对毛绒绒的兔耳立了起来。 "好看!好看!" 蹦蹦跳跳的小孩子邦妮,旁若无人地大叫出声,她很喜欢这种亮晶晶的颜色。 她身边的几位玩家瞥了她一眼,没有人搭理这个熊孩子。对于这种破坏力核弹级别的熊孩子,谁都不想和她沾上关系。 而这时,芙洛拉轻轻走到了邦妮的身后,蹲下,双手抱住了她纤细的身躯。 "邦妮,你觉得好看吗?"芙洛拉轻声在邦妮耳边说着,一对长长的卷睫毛微微颤动。 "好看!好看!"邦妮顺势靠在了芙洛拉的身上,姿态无比亲昵,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亲近:"芙洛拉姐姐,我想你了,我们待会一起冒险好不好..." 芙洛拉笑了笑,又轻声在邦妮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这小女孩"咯咯"笑了出来。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其他玩家,心里已经有了警惕。他们暗中将芙洛拉和邦妮这两人归为了一派。 在他们眼里,榜前玩家之间,不会存在什么纯粹友善的联系,芙洛拉如此照顾邦妮,应该不是她的怜悯和同情心作祟,更多应该是为了合作和利用。 毕竟,白纸一样的小孩子,被有心之人涂上什么颜色都有可能。在孩子的成长期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最容易改变和塑造他们。 他们认为,芙洛拉就是打着这样的注意,她以自己的高魅力靠近对方,用母性关怀引导邦妮,将邦妮将情感托付在她的身上,从而使得这个小孩子成为可以被她语言驱使的傀儡。 "哗啦——!" 在**的过程中,空旷的地面上,灿烂的粉色光芒碎裂、闪烁。 在这瑰丽的梦幻色泽中央,渐渐显出了玩家们熟悉的老板兔的阴影。 洁白的大兔子,静静站在精灵般飞舞的粉色光芒之间。 此时它的模样,毛绒绒,白乎乎的,像安静躺在商场柜台里的大型兔子玩偶,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若是不知情的女孩子看到了,说不定还想上手rua一把。 它在不犯病的时候,整体形象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开幕式上那种,看一眼就掉san的恶心感,有种童话里大白兔的可爱感觉。 和之前相比,它身上的违和和异常感似乎消退了许多。 "...这就是,传说中的主办方代言人吗?"站在苏明安左侧,全身罩在黑袍里的第一百位玩家微微抬头:"居然是这种毫无威慑力的形象,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采取的方针真是很特别。" 听着他的话,苏明安嘴角不由地勾出一点笑意。 "那么,规则是..."一头金发的爱德华摸着下巴。 他今天站在玩家第三位的位置上,诺尔的右侧,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法袍。 他那如鹰隼般的眼神牢牢定格在老板兔的身上,神情无比专注。 四百三十七章·【好久不见】 爱德华这次是有备而来。 在巅峰竞技第四世界里,毋庸置疑,他败得很惨。无论是副本剧情线,还是玩家竞技线,他都堪称毫无作为,除了身为猎人开枪带走诺尔外毫无作用,甚至表露出了不顾大局的情绪,让他在人们眼中的地位下降了很多。 不过,鉴于他时间能力的特殊性,以及他全部完美通关的不可替代性,联合团还是没有放弃他,而是继续努力地为他供给。 但是,相比于世界游戏最开始那段时期而言,他的处境艰难了许多。 玩家们不是傻子,在看见爱德华这般拉胯的表现后,他们也生出了抗拒的心思,毕竟,没有人会乐意无偿将自己的收获让给别人。在联合团的几道声明之下,加强了适应性的玩家们,更不会随意对以前的旧组织权威低头。除了一些利益直接相关的集体与仍然看不清状况的落后玩家们,爱德华身边已经很缺少那种一心向他的人们。 积分在副本中无法给予,因此那些人顶多给他一些合适的装备,而目前他的装备品级已经趋近于饱和,再替换些装备也不会提升很大的战斗力。 看着在第六世界、第七世界收获一骑绝尘的苏明安,看着排行榜上越来越大的战力数值,他的心态已经无比浮躁。 ...凭什么这个家伙总能找到最隐藏的剧情线?凭什么这个家伙总会是副本角色身份的核心? 尽管知道那些阴间的剧情路线来换他上,他估计也得跪。但人就是这样,人很善于假想自己那些无法获得的成果,并想超越那些做到了的人,人们说这就叫"好胜心"。 很显然,爱德华很有这种"好胜心"。 第四世界他输得不明不白,莫名其妙被人反水冲票出局,但这个第八世界,是个单纯凭个人实力的世界,只会存在一个胜者,而非需要联合的阵营制,他相信他能够充分展现出他的实力。 百中取一,那么谁都有可能阴沟翻船。就像百人战场吃鸡,一个顶尖的职业选手也可能被其他九十九个路人冷不丁狙杀。更别说,现在这九十九人并非只有路人的水准。 而一直以来的那个"第一玩家",那个理应在任何情况下都该获胜的人,那个被公认为——应当成为第八世界唯一胜者的那个人,苏明安的压力应该是最大的才对,他所面临的压力不说绝后,但绝对空前。 几乎是一个世界的期许压在了他的身上。很难想象这个人若是真的无法站到最后,而是被某个人中途淘汰,会面临怎样的风波。 "..."爱德华的视线不禁微微向左偏移,他想看看那个一直表现得胜券在握的家伙,如今该有多紧张。 从视角的余光里,他尽力透过粉色的光芒,向左看。 ——他看见了那万众瞩目的黑发青年,脸上的一抹笑。 在粉色光芒的照耀下,那笑容近乎诡异。 爱德华有些愣然。 他不理解这个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苏明安就这么自信,觉得在其余九十九人的针对和窥视下,他一定能赢到最后? 爱德华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就被一声突兀的尖利叫声打断。 "各位亲爱的玩家!你们最亲爱的老板兔来啦——" 终于显出完整形态的老板兔开口,声音尖利无比,它伸出两只软绵绵的大白手,似乎比往常要兴奋许多。 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它嘴角上扬的弧度又高了八个度: "——在第八世界开始前,人家将为你们讲述第八世界的具体规则——啊,对了。" 它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对红通通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迅速转了方向: "啊,这不是咱们亲亲的第一玩家吗?亲亲的第一玩家,好久不见,人家可太想你了,想得人家兔子耳朵都要掉了,想你想得眼珠子都红了——" 见此情景,所有人见怪不怪。 老板兔到场,必然先会向在场的苏明安"问候",这是惯例,要是这次不理会苏明安了,他们才会感到奇怪。 至于原因,他们也猜测过。他们不像普通观众一样肤浅,不会认为这是苏明安是主办方走狗的体现。毕竟,哪个东家会故意把自己的员工往焦点上推? 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某种特殊身份的好处。或是主办方对于第一玩家的针对。 "它似乎很喜欢你啊。"站在苏明安左边的,排行第一百位黑袍玩家说。 面对着老板兔扭曲又滑稽的大大笑容,苏明安别开眼神。 "影。"他低声说:"收敛点。" "咳咳,咳咳咳——!" "老板兔"的红眼珠子闪了闪,剧烈地假咳嗽了几声,它收回了似乎还想要拥抱一下的大白手,笑意盈然。 "那么——人家来给大家讲述一下第八世界的具体规则——"它收回了定格在苏明安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其他严阵以待的玩家。 苏明安看着影如此夸张的表演,略感无语。 他之所以选择了影来扮演,而非明,是因为影的状态更适合"巡查"这种任务。影的精神点数高,相比明拥有更强的观察能力和敏感度,适合帮他找一些其他地方的线索。 而且,影拥有足够空间位移的法力值,一旦陷入某种特殊事件,可以迅速跑路。如果被npc缠上,空间震动也比拿着剑砍要迅捷许多。只要及时灭口,不让其他玩家发现空间震动的痕迹,影的真实身份不会暴露。 虽然,代价是,影的性格要比有骑士一般性格的明恶劣许多。 明的话,苏明安说的话都会去严格地做,做每一件小事前都会询问苏明安的意见。而影则要自由随性许多,虽然大体上依然不会违背命令,但小节上会比较随意。 ...就像现在这样。 要是明,肯定不会玩这些乱七八糟的,只会老老实实报规则。而影还要特地调戏这么一下,让苏明安瞬间又被所有人的注意力聚焦一次。 "大家竖起耳朵听好啦,只报一次,漏掉细节不会重复!"影扮演得欢脱极了,几乎就是老板兔本兔: "第八世界的具体规则如下——" 周围玩家立刻竖起耳朵,唯恐错过一点信息。 苏明安看着影,微微思索。 ——首先,从游戏机制的角度考虑,他绝对作出了最佳的选择。 在报出"扮演老板兔"这个答案后,老板兔眼里的震惊不似作假。 苏明安原以为这是个不被通过的答案,没想到直接被许可了。 于是,分身成为了玩家们眼中的"老板兔",成为了第八世界的''规则介绍人'';。 而这一点,就连直播屏幕外的观众们都不知道。 作为身为局外人的''规则介绍人'';,分身不必特意去处理其他的npc人际关系,甚至于,其他玩家也不会主动向老板兔出手,没有人会挑衅主办方的权威 之前就有些作死玩家就尝试过击杀老板兔,结果反被抹杀,死得惨烈。所以,一般情况下,扮演为老板兔堪称绝对安全。 虽然,一个老板兔在场地内游荡的话,必然会显得有些突兀,但总比随便选一个不知具体身份的npc去替代好得多。 毕竟身为主办方,在游戏副本内闲逛,虽然看起来奇怪,但也说得过去,应该很难有人想到这会是个掌权者的任务。 当然,作为职责,接替了老板兔责任的影,需要如实播报第八世界的规则,不得瞒报,不得假报,也不得主动插手比赛,就像现在这样。 "首先,规则01——"影显得格外激动的声音在场地内回荡。 苏明安全程听下来,规则大体如下。 【规则01:第八世界场地面积不大,场地内会随机分布一些"小副本",玩家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参与的小副本,以获得"银星"。每个小副本玩家只能参与一次,且不能提前与他人沟通关于副本的任何信息,小副本内容会绝对保密。】 【规则02:玩家的自由行动时间有15天,15天后,未拿到12颗银星的玩家自动淘汰。拿到12颗银星的玩家自动进入"最终环节"。】 【规则03:每个玩家在进入第八世界后,会获得一位负责指引的"引导者"。玩家可以通过获得小副本中的道具,培养引导者,引导者会成为玩家的强大助力。】 【规则04:100名玩家当中,存在5名"恶意者"。在今天天亮前,你的引导者会告知你,你是否为"恶意者"。"恶意者"无需收集银星,他们会全力干扰其他人的副本通关。副本每进行三天,所有存活玩家会在这里再度聚集一次,以放逐你们认为的恶意者,放逐正确则所有投票正确者获得1枚银星,相反,放逐失败则所有投票者扣除1枚银星。】 ... "规则不难啊。"诺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已经晃到了苏明安身边,嘴里似乎在吃着泡泡糖。 苏明安点了点头,规则总体来说,就是玩家在场地内闯各个小副本,目标是拿12颗银星,然后每三天聚起来一次,以放逐"恶意者"。 "果然是独立的小副本。" "啵"的一声,诺尔嘴上的泡泡糖破裂,他舔了舔嘴唇,眼里有着兴奋的光:"独立的小副本,从未见过的新模式,有意思,很有意思..." 在见到新的场地规则时,身为冒险家渴望新事物的天性被激发,他此时显得格外激动。 "我猜测,这个规则中的''引导者'';,应该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诺尔说:"根据之前的关键词,''新生'';,''养成'';,是第八世界中很重要的一环。''引导者'';应当会成为我们重要的战斗助力。在收集过关用的银星之余,我们应该还需要尽力培养他们的能力..."他说着,忽然抬起了头。 "话说。"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老板兔可爱了许多?" "..."苏明安早就料到诺尔是个直觉型的玩家,却没想到他还能敏锐到这地步。 虽然诺尔的敏锐仅限于老板兔的"可爱",并没有延展太多。 "不可爱。"苏明安说着,神情未变。 "好吧。"诺尔耸了耸肩:"那当我没说过,毕竟你应该挺讨厌它的。" 他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副本开始后,应该是分散传送,以留足培养''引导者'';的缓冲时间。如果组队频道聊天不可用,我该如何与你汇合?" "暂时不必汇合。"苏明安说:"先保好你自己。我猜测,小副本之外的竞技应该不会非常剧烈。" 诺尔听了,点了点头,并未询问苏明安是怎么猜到的。 他们的身边,其他人在听完规则后,也迅速找到了各自提前找好的盟友,开始小声商量起对策。 轻声的交谈声漂浮在平台之上,人们神情各异,脸上有着激动与警惕。 中央,报完规则的影,已经打算退场。 "——提问!" 而在此时,一只手却高高举了起来。 举手的人是排行第五十三位的西里斯,一名身材高大,眉毛浓黑的雇佣兵。 "我想问问这个引导者的具体规则——"他的话说了一半。 "哎呀!目前禁止提问哟!"影直接无情打断:"全部规则已出,具体细节请玩家自行探索哟!" 影说着,扬起手。 白色的传送光芒浮现。 还在思索中的众人,被白光包裹,缠绕—— 苏明安侧过头。 在被传送的这一刻,他看见了不远处几位熟人,爱德华、水岛川空、阿道夫、吕树、山田町一... "我会来找你。"水岛川空说。 她今天倒是没穿和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色打底的战斗装,全身上下都包裹在一片漆黑中。 高领、黑手套、黑帽,她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应该是为了防备可能存在的野外环境。 她的眼神冷冷的,像一潭北国的冰湖。在水岛川晴失踪以后,她的脸上再也没出现过笑容。 苏明安并未理会她,而是收回眼神。 "哒。"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他的左侧响起。 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左肩。 在转头时,他看见了第一百位玩家罩在黑袍之下的,一双沉静的暗金色双眼。 "我也会来找你。"这个玩家说:"说好的合作,别忘了,''第一玩家'';。" "那这次记得把衬衣塞好。"苏明安说。 四百三十八章·“吕树很难过。”(Kasiert盟主加更1/3) "..."苏凛没什么反应,他并不会为这种话语而被激怒。 "我看见了其他人的眼神,那是充斥着野心的眼神。"苏凛说:"这些人...似乎很想把他们之中的领导者拉下位。你没有试着对他们进行信仰统治吗?明明那次祭礼之中,你并不缺狂热的信仰者,你应该有这个能力才对。" 苏明安抬起眼皮。 透过传送的白光,他看见了人们看向他的眼神。 野心、渴望、憧憬、期许、仇恨、友善... 对合作的渴求,对先前纠葛的仇恨,对更进一步的野心... 而人们的这些表情之间,唯独没有代表信仰的崇敬。 "这些人..."苏明安说:"也是你口中的''神'';。" 这些人,这些剩余的九十九人,都是不甘成为谁的信仰者的,也想获得''神位'';的''神'';。 他们不会屈居于另一个''神'';之下,不会甘心只是抬起头仰望谁的背影,他们都有为自己的''神权'';和信仰而斗争的意志和能力,都有想要追赶最前方的引领者,想要与之同行、或是将其拉下神位的斗志。 他们与那些所谓的"逐光者"不同。 他们是苏凛口中的''神'';,苏明安口中的''灯塔'';。 而此时,站在这片圆形平台上的,彼此注视着的人们,正映衬了那句话: 【远行者隔船相望】。 ...这里汇聚着一个世界的顶尖力量,他们是几乎可以平视彼此的存在。 苏凛应了一声,声音在黑袍下微不可闻:"他们比不上你。" "抬举了。"苏明安淡淡说。 "你也太低看你自己了。"苏凛说:"至少...在这之前,你算计成功了一个真正的神明。" 苏明安没想到,苏凛还会拿他自己举例子。 他刚想说话,白光便在下一刻笼罩了视线。 "哗——" 在被传送之时,玩家的五感会有所消退,宛如置身云端。 在再度睁开眼时,苏明安看见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一个光球漂浮在眼前,将周围的黑暗染上一片晕黄。 他独自一人在这片黑暗空间站立片刻,一阵冰冷的系统音传来: 【参赛者no.1】 【——下面即将为你匹配"引导者"。】 引导者。 苏明安知道,这是关键的环节。 引导者在第八世界中至关重要。 【第八世界中,存在一百位掌握着不同能力与权柄的"引导者"。】 光球出声,声音冰冷,如同系统的提示音: 【结界、爆炸、毁灭、创生、人偶、死灵、洞察、镜像...一百名"引导者",分别对应不同的一百种能力。】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将回答五个问题。根据你的答案,将为你匹配一百名引导者中,与你相性最佳的一位。他/她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成为你的助力。】 【请"珍惜"你的引导者,你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将与他/她息息相关。】 光球的话语到此为止,与之同时的,苏明安的眼前出现了数个闪过去的人物形象。 这些"引导者"形态各异,各自都有鲜明的特点,虽然看不出他们代表的具体能力,却能根据外表隐约猜测。 【我与诅咒与死亡共存,罪不可恕,冒险者,你愿意与这样的我同行吗?】 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真实面貌的神秘人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的全身都透着一股死亡和不详的气质。面对屏幕,他轻声出声,声音沙哑。 下一刻,画面闪过,他的身形消失。 一位金发碧眸,如同精灵般漂亮的少女,出现在了屏幕之上。长满新生绿叶的树枝握在她白皙的手上,伴随着她的手腕轻扬,一颗小树从她的面前生长起来。 【生命是我的好朋友,冒险者,我喜欢你,你也想拥有新生吗?】她语气欢快。 画面闪过。 一位手持法杖和红皮书,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出现。 他眼神沉静,身姿挺拔,像根橡树般立在屏幕上,隐约能够听到轻微的吟咏声响。 【冒险者,如果你将与我同行,我将赋予你法术的奥秘,请秉持一颗谦卑之心与我学习。】 他高声说着,语气如同平静地宣判。 下一刻,一位白发苍苍,笑容慈祥,身着雪白祭祀袍的老者出现。老者的身周围绕着温暖的金色光芒,让人看着便觉着亲近。 【我将教授你信仰与光明的力量——冒险者,如果你是位虔诚的信仰者的话。】老者笑呵呵的说。 ... 一道道画面飞速闪过,一位位形色各异的引导者在屏幕中出现。 苏明安数了数,一共是十二张画面。 很快,画面闭合。 【此为一百名引导者中,愿意向冒险者们展露自己形象的十二位。】 光球语声继续: 【身为被祭台召唤的"冒险者",你们与自己的"引导者"将成共生关系。在这十五天中,你们能获得加强"引导者"力量的道具,武装他/她。同理,对你拥有好感的"引导者",也可能教授你们他们拥有的力量。】 苏明安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进行与引导者的"匹配"的原因。 如果玩家和自己的引导者相性不和的话,那二人就很难达成这种合作共生的关系。就像诺尔那种乐子人,如果和严肃认真的引导者搭配的话,引导者可能便不喜欢诺尔,不会教授他能力。 【最终,只会存在一对胜者。即你与你的引导者。】光球说:【请与自己的引导者处理好关系,击败其他九十九对敌人,获得最终的胜利。】 苏明安点头。 这样看来,引导者的重要性,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又捡了个大便宜。 ——身为必然和npc保持"友善"关系的掌权者,只要他不作死,几乎没有引导者会对他展露出敌意。如果他再试图攻略对方,那么他的引导者必然会喜欢他,对他倾囊相授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现在的匹配环节,十分关键。 ——他最好要选择一个,能够教给他合适能力的引导者,以求得自己能够学到最好的东西。 比如,掌握了空间这种能力的引导者。 空间技能一直是他的主要攻击手段,如果能够借机再进一步的话,对他的提升巨大。 而相反,那些掌握了什么"诅咒"、"奥术法术"、"植物生长"这种能力的引导者,就不适合他。 所以,还是要从这个提问上入手。只是不知道那五个问题的相性匹配,到底会是个什么标准... 在他思考的时候,光球继续发出声音: 【下面请回答第一个问题。】 苏明安抬起头。 【请听题。】光球微微发光: 【第一问:在你心中,你认为以下三项中,哪个最重要?(亲情、友情、爱情)】 ...原来是这种问题。 苏明安在思考。 如果他想要匹配一个掌控了空间能力的引导者的话,至少也得知道那位空间引导者的性格,再对症下药,选择与那位引导者性情相近的答案。 这样一来,还是近乎于盲选。因为他不可能现在就知道空间引导者是个什么性格,也不知道需要选什么答案才能与他/她相性相合。 直播间里,弹幕看见这一幕,显得很兴奋: 【哦哦哦是这种问题啊!我来劲了!】 【这个肯定是爱情啊?能有什么能比爱情更重要吗?】 【放p,你母亲和你老婆掉水里你救哪一个?正确答案都是母亲啊!我觉得这种问题肯定有正确答案。】 【但是苏明安应该不会选亲情吧。】 【嗯...我听说过,第一玩家的亲人好像都不太好的样子,除了他的父亲...】 【之前那个沙比黑客揭人伤疤,把第一玩家身世捅出来的,大家都知道。】 【...】 苏明安思考片刻。 在说出真实答案和说出迁就引导者选择的答案间,他犹豫了一会。 "亲情。"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内心中的真实答案。 既然还是盲选,那不如按照自己想的来,至少能匹配一个和自己还算合得来的家伙。 亲情在他心中,由于父亲的关系,显得比友情更重要些。至于爱情,他没体验过,不知道。 光球白光一闪,似乎记录下了他的答案。 下一刻,第二个问题被抛了出来: 【第二问:在你心中,你认为以下四项中,哪个最重要?(武力、智力、魅力、幸运)】 "智力。"苏明安说。 这个他回答得很快,他是不信幸运的人,而魅力至今为止也没给他带来多大帮助,反而是麻烦的身份一堆。至于武力,在他看来重要性比智力要低。 他其实觉得这几个问题都问得相当随便,它并没有给出背景,也没有给出其他条件,如果想要让人评判的话,至少得给出适用的环境。比如在世界游戏里,武力肯定比较重要。而如果追求完美通关的话,智力的重要性犹在武力之上。 这样随便发问,得出的答案其实也比较随意。 【第三问。】白光一闪后,光球继续发问: 【——在你心中。】 它的语声依旧如机械般冰冷,却给苏明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个问题,让他有些讶异。 【——你认为目前,你身边的所有伙伴之中,哪一位对你帮助最大?】 "..."苏明安的眼睛眨了眨。 他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立即回答,但很快又闭上了。 他还以为依然会是个权衡型的哲学选择题,没想到直接和他身边的人扯上关系了。 在这一刻,原本还在叨叨的弹幕瞬间爆炸。 观众似乎期待极了这个回答,各种玩家的名字刷成一片,像是恨不得踹飞屏幕来替他做选择。 看好戏的观众们叫成一团,已经有人暗搓搓地准备把接下来的回答录屏。 对于他们而言,苏明安接下来的回答,会成为他们在论坛上嘲讽某些人的好时机。 苏明安似乎在思索,他正在试图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在沉默片刻后,他忽然抬头。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不是个纯粹的选择题。"他说。 光球没回答他,黑暗的空间内依然一片安静。 苏明安见此,点了点头,似在肯定他自己的猜测。 "那么这个问题。"他说:"我选择的答案是——''不回答'';。" 被他盯着的光球光芒闪了闪,似乎依然在忠实地记录这个答案。 【第四问——】它的声音继续着,似乎已经翻过了上一个问题。 苏明安脸上露出了点笑意。 果然,他没猜错。这种问题只是想要一个"回答"而已。 那么,既然是"回答",那么无论是在同伴们的选项中选择,还是全选,亦或是不选,都算是一种"回答"。 【第四问:冒险者,如果知道某些结局已经注定不可改变——你还会竭尽全力去做吗?理由是什么?】 苏明安眉毛一挑。 和之前的提问相比,这个问题似乎显得针对性强了很多。 "会。"他点头:"因为没有逃避的必要。" 他想,这个问题应该与第八世界的副本剧情有关,也会直接关系到他匹配的引导者。 他还是更愿意匹配那些,愿意竭尽全力完成目标的引导者,而非混乱阵营的乐子人。 【第五问:请说出你个人的"引导者"倾向?】 最后一个问题。 思量片刻后,苏明安开口: "能力倾向于...能与我配合的。空间类的吧。"他说:"性格方面,过得去就行。我不希望我身边的同伴是一个心怀鬼胎的背刺者。" 光球的光闪了闪,而后光芒一瞬淡去。 【已为你匹配好适合的"引导者",即将发起传送——】 ... 光芒大放。 被传送光芒包围的苏明安,离开了这间匹配室。 "叮铛——" 在还未睁开眼,听力还未完全恢复时,苏明安隐约听到了一声清脆物体坠地的声音。 他嗅到了一股尘灰的味道。 在逐渐收回对身体的控制权后,他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木质的架构,他此时正处于室内。 这是一间有些简陋的小木屋,壁炉此时里面没有柴火,像是被闲置已久。 一盏油灯静静放置在木椅上,旁边有着一把破旧的扫帚,以及一些摊在角落里的土豆、红薯等物。看上去,这家主人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艰难。 四百三十九章·“现在你跑不掉了。” 【我是代表轮回与残缺的神明。】 【我因爱世人,而爱着你。】 【那柄钥匙在那扇门前。】 【如你转身。】 【请看见我,抱紧我,相信我。】 【时光短暂,岁月一瞬。】 【妄想者,我令时间为你停留。】 【——《玖神·轮回手记》】 ... "咳,咳咳咳!" 几声重咳响起。 刚睁开眼的苏明安吸了口气,吸到一股尘灰的味道。 这空气带着一股燥意,像在吸火山灰一般,一股干涩的颗粒感直直往他的喉咙里钻。 "咳咳咳..."他重重地咳嗽起来,手往坚硬的床板边摸,一把掀开单薄的被子,调出系统镜面。 看来,这依然是个扮演类的世界,他此时的容貌并不是他自己的,但却和他长得有些相似。 镜子里的人,黑发,黑眼,眼里因为剧烈咳嗽有些发红,整体是个青年人的模样,容貌看上去很年轻,应该不过二十五岁。 他抹去眼角咳出来的泪水,注意到头顶上飘着一个名字。 仔细一看,那正是"苏明安"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个括号:(该名字仅玩家可见)。 看来,即使是扮演类的世界,也会让其他玩家知道这个人是哪个玩家,并不会出现那种玩家冒充npc欺骗其他玩家的情况。 弹幕已经准点报时,开始期待起这个世界的情况: 【看起来像个中世纪的背景。】 【窗外好黑啊,这环境亮度也不太高,空气里好像还漂浮着什么黑色的东西...是雾霾吗?】 【苏明安似乎附身了一个穷小子?真难得,之前不是名满天下的圣师,就是曾经救世的云上城神明,我还以为他一直会走这种贵族调调。】 【难道是落魄贵族反身打脸的剧情?我开始期待了...】 【但是这次,不会再有一个大小姐,叫着"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喜欢你的女人"了,也不会再有人叫他"凛"了。他这次醒来,身边谁也没有...】 【也没有人会对着直播间叫"队长"了...】 【喂喂,你们有完没完啊?停了停了!】 【...】 "咳咳!咳咳..." 苏明安抹了把脸。 他没想到这一睁眼,迎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到现在都停不下来,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妙,他立刻拧开背包里的矿泉水,往喉咙里迅速往下灌。在润了润喉后,他感觉喉咙里那股诡异的异物感消失了不少。 ...是他睁眼时喘气太猛了吗? 他起身,顺着睁眼前听到的那道清脆物体坠地的声音走去。 推开门,他看见面前的石质台阶上,躺着一枚有着锈迹的钥匙。 刚才应该就是这枚钥匙发出的坠地声,不知是谁把它扔在了这里。 他没有急着捡起那枚钥匙,而是先抬头,看向门外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鲜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罩着红袍的身影,此时正站在门外,背对着他。 红袍人面对着的天空,并不是正常的黑夜,而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详感。 仿若有漆黑的油墨在天空之上涂抹,将原本沉寂的颜色涂抹得深浅不一,像有什么扭曲的活物,正在天空挣扎翻滚一般,让人看着有些恶心。 天空之下,嶙峋怪石般的漆黑流体物质,如同小山般堆积在四周,宛如凝固的污泥,将这片天地完全包裹。就连一旁的树木都缠绕上了暗沉的黑雾。 这是一处森林一般的地带。只是,那些树木都是纯黑的颜色,像是被污泥染上了脏污,连叶片都是死寂的黑色,如同死去的蝉蜕,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而苏明安所处的房子,便是一处山间木屋。这黑泥如同大型的垃圾堆,几乎围满了木屋周围。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多,深夜,晚上的光线很不好,只有一道发黑的月亮挂空中,映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光,才能让他勉强看清木屋外的景象。 "咳,咳咳咳..."苏明安又吸了一口气,被空气中的黑色颗粒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环境,绝对不算好。不说那遍布天地的诡异污泥,就连这空气质量都像染满了雾霾,还是可视的黑色雾霾。 ...像是个被"污染"了的世界。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房内走出,木门发出"吱呀"的摇晃声响,像要被这一下推断。 他抬起眼皮,浓厚的污泥染满了他的视野,他迈开步子,像是在黑泥环成的世界里艰难行进。 而一片漆黑之中,他眼前,那位身着血红长袍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旷远的,深黑色的天空铺在那人的身后,在稠密乌云般黑夜的笼罩下,那身影显得单薄又瘦削。 可偏偏,那人身上的颜色却显得鲜亮至极,如同黑夜里一团跳动着的,鲜烈的火,固执地在暗色里绽放着最耀眼的光彩。 红袍人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围漂浮着的颗粒便无法近身,像是一团驱散了阴霾的火焰,像是一面摇摇欲坠的血红旗帜。 ——像是在以一人之力,无声地与这片黑暗的世界作着斗争。 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那只是个再渺小不过的身影。 当苏明安看见对方站在那翻滚着的黑夜之下时,竟生出些对方正在与整个世界抗争的感觉。 就像是看到了张映刻在脑海里的,极具史诗感的油画。像要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不想打破这种艺术感。 那抹格外鲜亮的红,迅速映刻在了他的眼里,像抹剧烈燃烧在眼底里的烈火。 在靠近红袍人的同时,苏明安听见了系统熟悉的世界开始提示声。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八个世界!】 【世界名:神祭】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请与你的"引导者"一起,竭尽全力,活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 【玩家个人进阶任务:(根据玩家扮演的角色决定,正在下发中...)】 【完美通关:(将在玩家活到"最终环节"时开启)】 ... "叮咚!" 【掌权者任务:扮作npc(老板兔),巡查本世界场地,当前进度:1/100】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进阶。】 【任务失败惩罚:"掌权者"身份回退至二阶。】 ... 此时,苏明安透过小分屏观察到,影化作的老板兔已经开始在场地内游走。影的身周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可以帮他隔开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黑雾,也许这是影对于空间能力的独特理解。 "咳,咳咳..." 苏明安关注了一会,便迅速收回了注意力,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现在突突跳,他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他灌着矿泉水,揉着太阳穴,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打算和站在自家门前的这个"引导者"打个招呼,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匹配到的引导者了,不知道对方掌握的是什么能力。 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对方的能力不算特别拉胯的话,就不回档重选。毕竟重选也和盲选没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会匹配个更差的引导者。反复死亡带来的后遗症与收获很难对等。 他激烈地咳嗽着,咳了几声后,感觉总算把那股颗粒感咳出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决定在这个世界里,都要避免深呼吸或者急促呼吸,以免把自己呛死。 "你是我的引导者...吗?"他开口,朝着红袍人走去。 只是,在迈步的过程中,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有些不对。 寻常他的视野,左边都是一绿一蓝两道条,绿条代表生命值,蓝条代表法力值。而现在,他看见了一条正在缓缓冒出来的,位于两条之下的,一道亮晶晶的橘红色长条。 "..."苏明安皱眉,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瞬间被搅得一团糟。 ...怎么又是你。 他真的很想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恶心的橘红色长条抹掉。 与此同时,系统语声继续在他的耳边无情播报着: 【第八世界包含san值(理智值)设定。】 【请注意:san值与玩家精神状态密切相关,过高或过低,都将触发不同事件,将影响本次世界剧情的最终结局路线!】 【请玩家时刻注意san值变动情况。】 ... 【san值:90/100】 ... 或许是由于苏明安前几天的休息不错,他此时的san值足足有90点,比起第六世界的开局要好上很多。 但...在看到这个数值时,他的心情就已经糟透了。无论这个橘色长条现在的数值有多高,看起来都很讨人嫌。 不过,san值的出现,其实显得很合理。毕竟与以前的世界相比,这次的世界环境显得黑暗许多,像是从污泥里诞生的世界一般,连两旁的树木枝干上都漆黑一片,让人想起恐怖的黑童话。 漆黑的影子在天空之中张牙舞爪,仿佛有乌云一般的活物在阴影里挣扎。苏明安只是走了几步,就觉察到好像有什么奇异的声音正在他的耳边呢喃。 "...西..." "...眷..." "...佰与玖..." 那呢喃声模糊不清,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是刮过耳畔的风声,在这格外寂静压抑的黑夜里,就连风声都显得如同咆哮。 只是一个细听,苏明安的san值便迅速滑落了3点,他立刻收回了注意力。 听见苏明安走过来的动静,红袍人微微侧过头,露出漂浮着的一缕银丝。 鲜红的长袍随着那人的动作轻轻晃荡,像一朵盛放在污泥里的花。 "你醒了?"红袍人轻声说,声音沙哑。 "你是我的人引导者吗?"苏明安重复了一遍。 "是,我是你的''引导者'';,冒险者。"红袍人说完这句话后,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夜风轻轻撩起红袍人的长袍,从中飘出一声低声的呢喃。 "奇怪。"红袍人说:"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红袍人说完这句就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苏明安**片刻,见红袍人一直不说话,便直接发问: "——那么,我的引导者,你掌握的能力是什么?" 他想知道自己匹配到的这个红袍人到底掌握着什么能力,这是他第八世界是否顺利的关键。 听着他的问话,红袍人发出了声轻微的叹息。 那叹息淡极了,像是漂浮在夜风中羽毛。 "引导者们,分别掌握着不同的能力...人偶、死灵、洞察、镜像、决斗、爆炸...我认识其余的九十九位引导者,他们...大多数都神通广大,在各自的领域几乎所向披靡、无所不能...而很遗憾,我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位。被分配到我,我只能表示...很遗憾,我对不起你,冒险者,你这次的赢面并不大。"红袍人说。 苏明安微微皱眉。 根据规则,他已经得知,"引导者"似乎在第八世界中战局很重要的地位,引导者不仅会负责指引玩家,也会在必要时刻帮助玩家战斗,在好感足够的情况下,他们甚至会将自己的能力教授给玩家。 如果自己的引导者潜力不足,成长不起来的话,他就需要换个行动的策略。甚至于,他可以选择回档,哪怕再盲选一个引导者,至少大概率不会选到一个能力倒数的引导者。 "那么,你是?"苏明安还是问了一句,他至少需要搞清对方的名字和能力。 罩着红袍的身影,终于回过了头。 白发飘荡在红袍人的额前,露出一对格外清亮的眼睛。 在看见他的模样时,红袍人似乎微微怔了怔神,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夜风吹过那鲜红的兜帽,那露出的一双眼睛似乎有些发红,像是蓄积了一片突兀的泪光。 "那个..."苏明安刚想开口,红袍人便像是被唤醒了般,身子一震,迅速出声。 "我名为——茜伯尔。我的能力,根本无法作用于战斗,也根本无法获得胜利。如果你执意要与我同行,**你的,只会是死亡。"红袍人擦了擦眼角,抹去了那隐隐的泪光:"抱歉,可能是风太大了。" "没关系。"苏明安说:"在这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能力吧。"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匹配到弱者了,估计得换人,但在重选之前,至少得让他把对方的情况摸清楚。 此时,有些诡异的阴影,牢牢覆盖在了红袍人的容颜之上,稳稳地遮住了红袍人面容,让苏明安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样貌,只望见一对淡色的眼睛。 "我的能力,你听了只会失望。" 茜伯尔轻声说: "只是...毫无战斗力的..." 这个能力似乎弱到有些难以启齿,茜伯尔的语声顿了很久后,才渐渐将后面的语句续上: "...仅仅只是''预言'';而已。" 在听到这个词时,原本已经准备读档重来的苏明安,微微一愣。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预言? "放弃胜利,躲起来吧,冒险者,很抱歉,我太弱小了,我打不过任何人,也没有直接战斗力,我们最后迎接的只会是死亡..." 红袍人重新转过了身,那过分苍白的手部皮肤暴露在黑雾之中,发出"滋滋"的轻微声响。 那格外宽大的红袍,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着,像团鲜烈燃烧的火。 ...红袍人似乎又回到了,那种默默注视夜色的沉寂之中。 像个高举火炬的人类,正与天空中的众神燃起宣战之火。 只是,此时的沉默,更显难熬。 注视着孤独静立的预言者,苏明安上前,从身后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他在以一个不轻不重的力度,轻轻环住对方,姿态既不冒犯也不疏远,像在给予一个友善的鼓励。 ...预言者啊。 他双眼微眯。 ...这可是个再好不过的能力搭配了。 "可我需要你啊。"他靠近那抹鲜亮的红袍,轻声低语,一扫之前换人的想法,语气近乎温柔:"和我一起获胜吧,好吗?" 红袍人语声微颤:"冒险者,我必须要提醒你,我是所有人中最弱的那一个,我是排名第100位的引导者..." "没关系。"苏明安张开双臂,像是站在了那抹即将熄灭的火炬之后,接过了那支渺小的烈焰。 在寂静的黑夜里,他俯身而下,像是抱住了一团渺小的火。 "...因为我是排名第1位的冒险者。" 他说: "...和我一起获胜吧。" ... ... 【最终神祭·倒数第15天】 【剩余存活玩家:100人】 ... 【no.1冒险者·当前san值:87点】 【no.1冒险者·当前引导者:茜伯尔(预言者·引导者排行100位)】 四百四十章·“我将我的信任交给你了。” 【我是代表唯一与圆满的神明。】 【我因爱你,而将爱世人。】 【时光永恒,岁月变革。】 【世人信仰于我,我要你与之逆行。】 【背弃者,妄想者。】 【我将予你最幸运的诅咒。】 【——《佰神·轮回手记》】 ... 【no.19玩家直播间·吕树】 "——有人吗?" 肩头悬停着碧色螳螂的青年,穿过立着稻草人与石碑的田间。 微风吹起他的发丝,他有些费力地压着头发,在泥土中行动着,试图寻找他的引导者。 他在刚刚睁眼时,发现身处一家农户家,室内还堆着许多种子和玉米。 他立刻出门,想要找到他的引导者。 他的直播间里,人比起苏明安的要少很多,但也有不少死忠粉。 【吕树哥哥这次附身的角色,好像是个穷比啊。】 【呃,哪次不是?他的上一回是个外来的平民,上上上一回是个破落家族的子弟,就没几次好身份吧。】 【不过这也正常,大家普遍都是这种平民身份,哪像一些人...嗯,我不好说...】 【没有和辣个人相互联系的道具吗?对了,第一玩家刚刚好像说不要聚集来着。】 【我很期待吕树的引导者,应该不弱吧?吕树刚刚是倾向于找一个和他能力适配的,这样一来,他的引导者会不会也是个玩虫子的小伙伴?】 【哎,我好像看见了,那边,是什么?好亮,好漂亮...】 吕树抬起头。 野草刮过他的裤腿,隐约有虫鸣声响在这片寂静的黑夜里。 而视线尽头,无尽的黑夜之中,忽地亮起了一团微弱的光。 透过那阵光, 他看见了一位坐在田埂旁的,梳着头发的少女。 她的身周,有着一圈淡色的萤火虫,几只蝴蝶在她的身后扑闪而舞,那一颗颗萤火虫围绕在她的身侧,如同一抹抹分裂的光点,微弱的光芒晕染上她略黑的肌肤,将她格外深邃的五官染上一片漂亮的淡黄。 少女看见他,微微怔神,那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很快确定了什么。 "是这样啊,你是我的冒险者啊,欢迎你。"少女将头发扎好,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穿着一身很普通的围裙,围裙上还沾着些草叶,金黄色的草帽斜斜搭在她黑色的发上,她的身上有着一股青草与田野的味道。 "初次见面。"黑发的少女躬了躬身,笑容如同蜂蜜般甜美:"我是排行第47位的引导者——''森之灵'';丽丽娜。" "你好。"听着少女的话,吕树有些茫然。 他有些后悔,如果是位列47位的引导者的话,这个名次对于他而言着实有些低了。 是他刚刚回答问题时有失误吗?还是什么原因...? 一想到诺尔等人可能会匹配到前十位的引导者,他就有些难过。 如果在这个世界他再度打酱油,那他的价值真的将会越来越低。 更别说,苏明安肯定会匹配第1位的引导者。 毕竟,苏明安总会拥有最好的身份。例如第五世界的圣师钦望,第六世界的主角阳夏,第七世界的神明苏凛。 苏明安这次,也肯定会匹配到最好的引导者,没有玩家对此感到异议。所有人已经默认,位列第1位的最强引导者肯定会在苏明安的身边。 "——冒险者,你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有些难过?" 或许是吕树脸上的失望太明显,连丽丽娜都看出来了,她伸出手,拍了拍吕树的肩,似乎想要安慰一下吕树。 "没,没有。"吕树摇头。 他知道,事已至此,既然引导者已经匹配完毕,那这个结果就无法改变了。无论他如何失望,也只能和这个位列47名的引导者一起战斗了。 不过,虽然认命了,他脸上的失望却是怎么都遮不住。 "别难过啊。"丽丽娜笑容甜美地招了招手,身边的萤火虫立刻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住了吕树,那光芒一闪一闪的,像在一同安慰他。 "我的能力是——"丽丽娜嘴角勾起,微笑着张开双臂。 美丽的萤火虫散发着星星般的光芒,围绕着她的黑发而舞动: "操控一切我身边的,小型的生灵。包括植物与动物。" 她伸出手指,指尖停驻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也就是说,我能驱使这些螳螂、蚂蚁、蝴蝶、小型犬、猫之类的动物为你战斗,也可以驱使那些毒草毒虫散发毒气。 以及,森林中的危机——毒蛇和毒蜘蛛们,也是我的助力。另外,我还可以听到这些小家伙们的心声——附近的森林与田野里,每一只小动物或是小植物,都将是我的眼睛。" "来,冒险者。"丽丽娜带着开朗的笑容,朝他伸出手:"接下来的十五天,还请多多指教,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教授你与这些小生灵沟通的技巧..." 看着丽丽娜带着些许冻伤皲裂的手指,吕树微微怔神。 ...与生灵沟通,甚至能让它们成为眼睛。这个引导者...这么强? 附近森林里,小动物和植物几乎无穷无尽,而她居然可以驱使这些东西? 虽然这个范围仅仅限于她的身周,但是,明明只是位列47的引导者,处于中游水准,她居然有着这么强的实力? 想着想着,他更难过了。 ...那么,苏明安身边的那位列第一的引导者,得是什么离谱的境界和能力? 难道是创造生命,赋予万物新生? 还是能够发动天灾般的灾难,能在举手投足间便毁灭一切? 亦或是张口之间宣判不容被拒绝的死亡,顷刻间杀死一个人? 想着想着,吕树越发难过了。 他想,他这次匹配到的引导者,相比于真正的那种毁天灭地的强者而言,真是太过羸弱。 如果是苏明安的话,说不定他的引导者真的能强到那个地步,拥有创造与毁灭的,神明般的力量... ... "——你只能被动地看到未来一段时期的景象,而且看到的景象还不确定?" 听着茜伯尔的话,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身为第一百位的"预言者",茜伯尔此时低着头。 如果吕树看到了这一幕,或许他的心情会变得复杂许多。 "是,是这样。" 茜伯尔姿态显得自卑极了,似乎全身都瑟缩进了那团红袍之中。 四百四十一章·“我要你,看我,成神。” "没关系。"苏明安说:"可以描述得更具体些吗?" 在刚刚,听到茜伯尔说出能力是"预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似乎撞了大运。 预言的能力很适合他,甚至比空间更适合。 他不知道这个红袍人为什么提及这个能力时会悲伤至此,为什么会妄自菲薄,认为比不上其他引导者。但在他看来,这个能力相当之强。 苏明安看重引导者的,根本不是对方具有的直接战斗力,他不需要战斗力方面的帮助。 他想的是,如果能将对方的好感度刷上去,让对方传授自己预言技能的话... 如果预言类的技能,和他自己拥有的回档搭配起来的话。那么这次的收获绝对前所未有,就算这个茜伯尔一点都不会打架也值了。 苏明安此时想的是技能传承,是今后的发展,但更重视本次世界胜率的弹幕,想得似乎和他不一样。 【我麻了,这个预言家好怯弱啊,感觉根本不会打架。】 【哎,第一玩家这次难了啊,匹配到这么一个家伙。】 【没关系吧!预言能力很强啊,配合苏明安预言家般的敏锐不是正好?反正他的战斗力相比于其他玩家已经爆炸了,有个辅助性的引导者正好适合。】 【不是,你是没看到其他玩家匹配的引导者有多变态...】 【不知道能预言到什么程度?被动预言的话,其实也挺弱的...】 【是啊,毕竟是排名100位,如果预言能力真的很神的话,也不至于排名最后一位吧...】 茜伯尔的身子已经不再颤抖,而是很快地站了起来,转过身。 对方的兜帽高度在苏明安的脖颈处,身高并不高。从声音也很难听出对方是男是女。 他并不知道对方的性别,甚至连大概的年纪也听不出来。 那抹长袍,将对方完全覆盖在了红色之下。 但从名字上看,对方应该是女性。 "我的预言..."茜伯尔的语声顿了顿:"是被动预言。大概是过一段时间,会随机看到一些未来的情况。比如说...我大概能看到,你会遇到的关卡的内容,并能够提前告知你。" 听着茜伯尔补充的话,苏明安的眉头松开了些许。 强度...还可以吧。 能够提前知道小副本的规则的话,其实也挺bug的。这可以避免他进入一些他不擅长的关卡。而提前知道一些未来的情况,也能让他提前规避。 这样想来,其实这个排行第100位的茜伯尔,并没有弱到哪里去。他感觉这种能力,即使是和那些拥有直接战斗力的引导者比起来,应该也不逞多让。 在他看来,这茜伯尔,就相当于一个强度在红级和紫级之间的洞察技能。 那么其他的引导者,应该也不会强到过分...吧? ... 【no.34玩家直播间·艾尼】 "轰——!" 狂热拍打的火浪瞬间爆裂,顷刻间湮灭了一大片森林。 像是烈焰之手在地图上抹画,这片火浪,竟凭空在地上抹出了一块光秃秃的平地。 "呼啦——" 草叶飞舞,鲜红的火焰如同从天际倒悬而下的瀑布,势不可挡地冲破一切。 而漂浮在空中的,引动着缭绕火焰的红发背头青年见此,发出几声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烈焰的力量——这就是吾之权柄!!" "..."站在地上的艾尼看了看那天空中的背头青年,又震惊地看向那耀眼到刺眼的火焰。 如同盛开在黑夜里的景色莲花,那声势浩大的火焰,燃烧得旺盛而壮烈,像一座燃烧在黑夜里的光焰之桥。 狂放的热度在他的脸前拍打,他微微张嘴,吃惊地看着面前被火焰瞬间吞没的树林。 "——吾乃位列12位的''烈火者'';——赫托斯!" 梳着鲜红背头的青年,双脚蹬着烈火,一双金光炯炯的眼睛看向下方的艾尼:"——与吾同行的冒险者啊,告知吾你的姓名!" 艾尼微微一怔,在赫托斯露出不满的神情前立刻回应出声: "我,我是艾尼!" 艾尼的脸上涌出欣喜的神情。 ...火焰啊,这就是火焰的力量! 这个引导者,与他也太适配了。12位的这个引导者排名,更是超出他的预料,毕竟他现在在玩家之中也就排到三四十位,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匹配到这么强的引导者。 他的核心技能是火焰,对方掌握的权柄也是火焰。那么,在双重火焰能力的附加之下,在这十五天中,他是否能够真正领会到传说中的"火之奥义"? 然后...彻底击败那个在漫展上超级看不起他的家伙? 他看向这片被火焰灼烧过的地带,这片地带几乎是寸草不生,就连那看似坚硬的树木都化为了一滩黑漆漆的粉末。这样强大的火焰威力,几乎可以横推一切。 这可比他自己的金焰技能强太多,太多了。 他相信,就算苏明安那个家伙站在这火焰之中,也绝对抵挡不住赫托斯的这足以焚尽一切的弥天之火! 看着飘在天上的赫托斯,艾尼眼中的兴奋几乎快要溢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这就是传说中的火之奥义吗!我明白了!" 他说着,忽地猛地俯身,重重鞠了一躬,语声响亮:"请你教授我火焰的奥义!赫托斯!" 赫托斯垂下眼睑,对艾尼的识趣感到满意。 "没问题。你这小子,我看着也很顺眼...果然,你也是掌握了火焰力量的人吗?"赫托斯扬了扬他那张扬的红发:"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吾会成为你的老师。" 艾尼立即点头,他对这个匹配结果简直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看起来,他们相性也非常契合,性格很相近,不会存在背道而驰的情况。 "赫托斯,你在引导者之中很强吗?"艾尼带着笑容问道。 "强...?应该吧,按照模糊的记忆,我应该是这百人当中杀伤力排在最前列的那一批。"赫托斯摸了摸下巴:"只是,那排在前几位的家伙,应该都掌握着些''法则'';的能力,即使我有信心在正面对上时,一把火烧了他们,在不正面战斗时,也难免会中他们的阴招。而且,我们能力使用次数有限——如果过多使用我们的能力,可能会造成某种不好的后果。所以,我更倾向于将我的能力,尽可能地教授给你,而并非一切都靠我来战斗。" "我明白了,那主要的战斗,还是交给我吧,现在,你就是我的老师了。"艾尼说:"赫托斯,我有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他是我们之中的最强者,他除了掌控了空间的能力,应该也匹配到了第1位的引导者。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能帮助我——打败他!" "最强的冒险者,与第1位的引导者吗..."赫托斯微微皱了皱眉: "知道了,既然这是你的目标的话,我会辅佐你,竭尽全力。"他高声道:"那么,艾尼,我将以第12位的''烈火者'';之名,提前宣告你的最终胜利。 ——相信我,我的火焰,足以烧尽一切排位在我之下的家伙,尤其是那些没有战斗能力,还挤占排名的废物们——" ... "——你不会抛弃我,即使我是没有战斗力的,排行第100的废物?" 夜色之中,一抹鲜红的长袍立在天地之间,恍若将要随风而散的火苗。 茜伯尔的声音依旧雌雄莫辨,听着格外沙哑。 她低着头,红袍遮住了她的眼睛,涌动的污泥堆积在她的身后,这黑暗的环境看得人压抑极了。 "不会。"苏明安摇头。 "可是,那些家伙,可比我强多了。"茜伯尔说:"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的力量...如果和这么弱小的我同行,你一定会后悔..." "不会。"苏明安神情郑重。 他看重的根本就不是茜伯尔的实战能力。 只是,对方的预言能力,他一定要弄到手。 而且,就在刚刚,他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声。 "叮咚!" 【玩家个人进阶任务下发完毕!】 【进阶任务:保护"茜伯尔"不死。(本任务将直接关系到你的完美通关情况。)】 ... 很显然,根据这个进阶任务的情况来看,茜伯尔并不简单。 他的进阶任务,居然就只是保护茜伯尔不死。 而且,他的完美通关,居然也与茜伯尔有关。 第八世界的完美通关,可不像第七世界那样有上万条,它有两三条的分支。 如果其中一条分支,就和眼前的茜伯尔扯上了关系,那他势必不可能放弃她。 况且,既然能够匹配到身为掌权者的自己,那茜伯尔就一定不会普通到哪里去。甚至于,依照之前的经验来看,她甚至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注视着姿态有些躲闪的茜伯尔,语声缓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弱。"他说:"但是冒险者和引导者之间,是需要匹配的,对吧?那么这已经证明了,在一百人当中——你是最适合我的人。" 茜伯尔微微怔住,她的睫毛随着她眼球的转动而微颤,仿佛正在沉吟思索。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是独一无二的,最适合与我同行的人。你要相信你自己的价值,和我一起,你绝对有能力走到最后..."苏明安缓慢地伸出双手。 "如果我是误闯入这片无尽黑夜里的游人。"他说:"...你就是我的''灯塔'';啊,茜伯尔,我需要你。" 他伸出双手,向她的肩头搭去,似乎要搭上她的肩膀,作出一个鼓励的动作。 他的动作很慢,像在发出一个沉默的征询。 罩着红袍的人只是静静看着他,以一种沉默至极的态度。那双眼里平静极了,像一潭冻结的冰湖。 她的身形不再躲闪,她的视线不再游离,她的姿态也不再退却。 就连她那一双眼睛,此时都在牢牢地盯着他,像要将他的影像彻底定格。 在这一刻,苏明安忽然察觉到些违和感,一股从心尖突然升腾起的违和感。 对方那淡漠到极点的眼神...和对方之前一直展露出来的那种怯弱态度,似乎有些不匹配。 那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害怕死亡、害怕战斗的弱小引导者所能表现出来的。 此时的对方,更像一个,正在淡漠注视一切,放任一切事态在眼前自然发生的... 【神】。 想到刚刚她那一人立于黑夜之间,势同如整片天地作斗争的姿态,他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具有一种有些令人胆寒的割裂感。 这位第100位的预言者,似乎没有表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的手依照之前的态势,缓缓搭上了对方的双肩,但口中酝酿着的攻略言辞忽然停了。 在这一刻,在注视到那道淡漠眼神的这一刻。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有些想要退却。 漆黑的微尘在空气中晃荡鼓动,细微的叹息声流淌在他的耳畔,那一瞬间,面前人的睫毛显得透明洁净。 她忽然伸出了手。 她的动作极快,双手一瞬从那袍下探出,猛地拉住了刚想收手的苏明安,她那苍白的手背上移,青筋暴露,十根手指如同铁箍般紧紧箍住了他的肩膀,像一个正与他争抢玩具的孩子。 苏明安刚想收回的手,不得以地停在了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与她那双淡色的眼睛牢牢对视着,在眨眼的那一瞬间,那交汇的视线被夜风锁住,像突然展开了一场割裂的拉锯战。 她紧紧凝视着他,不错眼地注视着他,她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淡色的眼里酝酿着能够守望彻夜的寂寥。 她忽地笑了。 她的眼眶明明还通红一片,其中残留着些闪动的泪光,但在这一刻她忽然笑了。 她的眼尾勾起,眼线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那眉眼之间,满溢着充满野性的笑意。 一扫之前的怯意与懦弱,此时的她,如同一名对着猎物举起枪口的猎人。 像忽然撕去了所有伪装。 "——在玖神的见证下,与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后的誓言成立。" 她的话语响起。 注视着苏明安有些错愕的眼睛,她的嘴角勾起弧度。 "要和我同行是吗?"这一刻,她露出了近乎狂野的笑。 那嘴边猛地扬起的,是疯子般不惧生死的狂肆, 是狂浪与烈焰般的毁灭与**。 "...那就和我成为这百人之中,唯一的一对与世为敌的''异教徒'';——直至最后的死亡吧。" 她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肩膀,十指如同狼爪般勾了进去。 那一双眼里,倏地显出了野兽般的凶狠与野性。 "位次第一的,最强的冒险者..." "...现在你跑不掉了。" ... 四百四十二章·“你一定会看到大海。”(Kasiert盟主加更2/3) 【no.3玩家直播间·爱德华】 黑夜之下,一处暗色古堡边,几只野兽于草丛中潜伏。 "吱呀——" 古堡大门发出了刺耳的开启声。一名金发蓝眸,容貌俊美的青年一步踏出,走入了危险的夜色之中。 "嗷呜——" 兽吼声响起,群狼从草丛中走出,一对对血红的兽目,迅速盯上了这个一身法袍的青年。 金发青年只是淡淡瞥了它们一眼,便继续行走,像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威胁。 群狼忍耐片刻,确定对方孤身一人后,便立刻上扑,态势凶猛。 "唰——!" 灿烂的湛蓝色光辉,忽然在这一瞬间流淌萦绕。光芒在漆黑的空中迅速静止,汇聚,凝刻出时钟的模样。蓝发如同流动河水一般的男人,出现在了金发青年的身周,在空中漂浮而立。 男人那狭长的眼眸中,倒映着星空般的光辉。他伸出手,空气中有着隐约的"滴答"之声。 那一刹那,漂浮的黑色颗粒、流动的扭曲污泥——都在一瞬间静止。势头极猛的群狼身影,被那光辉击中,立刻如同倒带般退了回去,连刮擦着的草丛都彻底安静下来。 蓝发男人睥睨着这一切,身形立于无风无波的夜空之中,宛若下凡的神明。 蓝发男人低下头。 "冒险者。我是引导者排行第4位的——时间守护者·米伽乐。我掌握着名为''时间'';的权柄。"蓝发男人语声温和,面容沉静,那双狭长的眼里似锁着无尽的时间:"你的名字是?" "爱德华。"金发青年双手抱胸。 看着漂浮着的蓝发男人,与他身后的时钟,爱德华微微皱了皱眉:"只是第4位吗?算了,也还说得过去。" 他的手摩擦着下巴:"那这样说来,苏明安那个家伙...应该匹配到第1位的引导者了吧。" 他说着,向着漆黑的森林走去。 "——等等,冒险者,先不要离开古堡的范围。"米迦乐的身形漂浮下来,立刻拦住了他:"天穹的世界规则很简单,只有两点,但都与你的生命息息相关——我希望你牢牢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不要因为违背规则而死去。" "说吧。"爱德华说。 这种规则,他会仔细去记。他虽然看起来高傲至极,但并不是目空一切的蠢货,他能走到现在,自然也有他的处世之道。 "两点规则,即——''白昼不久留,夜晚莫回头'';。也就是说,白天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过久,夜晚行走在森林里时不要回头。"米迦乐说。 "如果违背规则了,会怎么样?"爱德华问。 "这些是佰神留下的规矩,如果违背,便会诅咒缠身,死于非命。"米迦乐说。 "佰神?"爱德华似乎听到了一个关键词。 "佰神——即代表唯一与圆满的神明。"米迦乐双手抚胸,似在做一个姿态奇异的祈祷姿势:"虽然祂已经因为化作庇护我们的天穹而死去,但祂留下的神谕,依然铭刻在我们心中...你看。" 米迦乐指向天空。 爱德华抬起头。 那仿佛涌动着活物的,看起来恶心至极的黑色天空,让他感觉不适。看着自己的san值就这么掉了3点,他立刻收回了视线,有些不满。 "看见那面天穹了吗?"米迦乐抬着头:"天穹之外,是无尽的黑色诅咒...那些东西,之所以没有下来侵入我们,就是因为有一道佰神化作的屏障,挡住了他们..." "原来如此。"爱德华思考着,问出了很关键的问题:"那么,米迦乐,这里还有别的神明吗?" 米迦乐听了,原本一直温和的表情微微波动了许。 他那铭刻着时针的,狭长的眼里,闪过了厌恶之色。 "没有了。"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袍,高昂头颅,语气淡然而肯定: "——佰神是这片穹地的,唯一的神明,祂因为庇护我们而死去,这片穹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神明了。" "明白了。"爱德华说:"那么,加快进度,带我前往最近的小副本吧。耽搁了这么久,已经没时间浪费了。" 他这次附身的冒险者,身份好像也一般,之前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布衣。 在醒来,在古堡里搜寻,再到与米迦乐见面,交谈,他已经消耗了相当长的时间。 他看了一眼系统时间,现在都快一点了,最珍贵的入副本第一个小时已经过去。 和其他人相比,他或许已经落后了。 ...如果是苏明安那个家伙,估计都已经快完成第一个小副本了吧,苏明安通关一向效率,剧情路线也从不走偏。 爱德华想,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他眼前的这个米迦乐,看起来不太好处理。米迦乐并没有表露出要教授他时间能力的意思,看来还需要他费心与其沟通,提升好感度,才能获得对方真正的认可。 而苏明安那个家伙,估计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苏明安和npc的关系一向很好,恐怕用不了多久,苏明安就能联合位列第1的引导者,横推各个小副本。 爱德华有些紧迫感。 如果是苏明安的话,此时肯定已和引导者的关系好到不能再好... ... "——你跑不掉了。" 鲜红的长袍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着,那兜帽之下,是一双透着野性与凶狠的眼睛。 红袍人的双手如同狼爪,牢牢箍住面前的青年,十指用力,像要嵌进肉里。 她那遮盖面部的阴影已然撤去,露出一张格外年轻,也格外苍白的面孔,像随时会因为失血而死的虚弱病患。那隐隐显出血丝的眼,露出一种野兽般的残暴。 寂静的夜色下,二人保持着危险的对峙姿势。 尽管他们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格外滑稽,茜伯尔的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苏明安的双手也搭着她的肩膀,他们十指拉扯着布料,像是拉锯战一样拽着彼此。 但苏明安却没有收手,他有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他有种不能松手的预感。 ...他此时,似乎绝对不能退却,绝对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放弃面前这个狼一般的女孩,也不能转身。 如果在此刻转身,放弃她,离开她,似乎就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 注视着茜伯尔的眼睛,他眯起双眼,忽然露出了笑容。 茜伯尔的神情微微滞住,她没想到面前的这个自称"最强"的冒险者,在明知被算计的情况下还能这么乐观。 "茜伯尔,你说,''在玖神的见证下,你与我同行到最后的誓言成立'';。那么,你口中的玖神是...?"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苏明安毫无不退让地,笑着问着。 他发现他原来想错了。 在看见茜伯尔的这短短几分钟,他就立刻为她下了"胆怯懦弱,害怕战斗"的定义,从而顺势调整他的情绪,说出了类似让她渴求陪伴的语句。 若茜伯尔真是那样弱小懦弱的人,他的话语能给予她宽慰,能给予自卑的她继续战斗下去的意义。因为"被人渴求,被人需要",是缺乏战斗意义的她,目前最不可缺少的心态。 但...目前看来,她并不是那样的性格。 明明是第100位的引导者,她这一系列的行动却堪称狡猾,她在一开始以弱示人,又在确定了他的性格后,立刻展露出真实的面目。 ...怪不得。 他就说有着那般气势,能够淡然立于夜空之下的人,怎么会有着那么怯弱的心态。 "佰神与玖神,是这片''天穹'';世界里的两位神明..."茜伯尔注视着他,语气微微上扬:"玖神是代表残缺与轮回的神——而我是祂唯一的信仰者。也就是说,我是这百人当中,唯一的''异教徒'';。" 像是有无形的神在此刻挥了一下手,夜风骤起,吹起她鲜红的兜帽。 她松开了手。 被拽得有些变形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收起的双手皮肤愈加苍白,如同冬日里攀上岩石的霜。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身子不再颤抖。 她望着他,眼神幽静至极:"所以,和我同行,就要做好了几乎与世为敌的准备。当我一旦确定,你没有能够与我同行的能力和决心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在这短短十五天,我所要面临的一切,要比你想象得要残忍、痛苦得多。而我,也不会接受一个随时可能抛弃我的家伙——我认为,与其在异教徒的身份揭露的时候被你抛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同路。" 苏明安听了,却笑了。 "不受所有人欢迎的''异教徒'';吗?"他说:"很好,我也越来越满意了。" "嗯?"茜伯尔微微一怔。 "原先我还奇怪,我为什么会匹配到一个你这种性格的家伙。但很显然,你的真实性格给了我答案。我就说,惧怕一切的懦弱者什么的,根本与我没什么相性。但现在,和你说话都轻松了许多。"苏明安伸出手: "那么,恭喜我们成为这片世界里的唯一一对''共犯'';了,茜伯尔。我并不清楚什么神明之分——既然你信仰的是''玖神'';,那我便随你信仰''玖神'';吧。" 虽然苏明安这样说,也是和之前一样,在根据茜伯尔展露的性格,变换说话方式而已。 只不过,之前他是针对一个性情"胆小怯弱"的引导者对症下药,而现在,是针对一个性情"隐忍狡猾"的引导者对症下药。 套娃而已,谁不会呢? "...哼。" 茜伯尔微微侧身,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对这段话很受用。 鲜红的长袍如同缓缓流动的海浪,她微微昂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在对上他视线的这一刻,她那平淡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恍惚,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一般。 "你很会说话,冒险者。"她说:"说不定,和你一起,我们真的能够到达一个''完美'';的结局..." 她的手伸出,与他的手交握。 茜伯尔的手握得很紧,很紧,那有些粗糙的骨节摩擦着苏明安的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一般。 她的手皮肤并不细腻,并不像不沾阳春水的手。那手上,有着冻伤的皲裂,有着厚厚的老茧,也有着未曾消去的伤痕,握着感觉格外粗糙。 光从手的痕迹上,就能看出,她似乎经历过很多苦难。 在那些掌握着各色权柄的,强大的引导者面前,毫无战斗力的,艰难求生的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如果匹配到她的不是苏明安,她即将遭遇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她距离死亡,似乎无比地近。她未来的结局,似乎也一眼就可以望见...谁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不受欢迎,又最为弱小的,排名一百位次的家伙,会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对于玩家而言,这只是一次刺激的世界冒险,是一次死亡无代价的,不会被清空实力的,令人热血畅快的巅峰竞技。 而对于这些,将命运压在这之上的引导者而言,赌上的却是近乎于生命对等的神智与灵魂,是他们对于世界的眷恋与信仰。 失败的代价、惨痛程度,二者根本不对等。 他们先天性的,就不在一个可被衡量的评级之上。 在握上他的手时,茜伯尔的眼神似乎温和了许多。 这样警觉,这样惧怕背叛的她,似乎也在这一刻,在真心企盼着一个让她心安的结局。 "我将我的信任交给你了。"她说。 "啊,当然。"苏明安松开她的手。 "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说。 在这一刻, 他听到了好感度的提示声。 【npc(茜茜),好感度:30(初始好感)+5】 ... "叮咚!" 【您已提前进入完美通关线路·''玖神'';线】 【"——我亲爱的妄想者,你是''怪物'';,亦是''神明'';。"】 【线路提示:保护"茜伯尔",完成她隐藏的夙愿。】 【线路提示:本世界存在三条完美通关线路·''佰神'';线/''玖神'';线/''轮回'';线。 如选择抛弃"茜伯尔",你将随时可进入''佰神'';线。(''佰神'';线的难度低于''玖神'';线。)】 ... 【完美通关进度:5%】 四百四十三章·“快走啊,哒咩。”(Kasiert盟主加更3/3) 【no.6玩家直播间·水岛川空】 "...与我同行的旅者,我将名为''审判'';的权柄交至你的手上。" 光芒汇聚间,一位漂浮于空中的白发老者,将一柄燃烧着白焰的长剑,交至一位黑发女性的手上。 "斩尽此世邪恶之人,灭尽一切弃信仰者——你即为这片''天穹'';的审判者。"老者说着,满意地看着地面上的黑发女性。 他手上的长剑,是一柄完全由灿烂光芒组成的神圣之剑,剑身炙热滚烫,其上散发着似能净化万物的纯净气息。 接过神圣长剑的水岛川空,单手握柄,手指搭上剑身。 原本温度极高的长剑,在她的手指之下变得乖巧起来,温热而不烫人的触感让她明白,这柄象征"审判"的长剑与她相性极高。 像是自己的另一只手般,握着这把剑,她竟有种凌驾万物,审判万物的神明般的感觉。 "冒险者。我是——位列第3位的''审判者'';,典司。你手上的这柄剑是我能力的化身,将使你的攻击具有''绝对审判'';的附加效果。"白发老者语声严肃,神情郑重:"你一定要——好好使用这柄剑,灭尽这片天穹的一切邪恶之人。" "我明白了。"水岛川空说:"但我听说,不是要等到引导者与我之间足够默契时,才会传授我能力吗?" "我并不看重情感与羁绊,只看重人的品性。如果我不认可你,那么无论你怎样讨好我,这十五天,我都不会教授你任何能力。"典司说:"但是,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合适的人,那么,我即刻便可将力量交给你。" 水岛川空点头,她单手握拳,炽白的长剑立刻顺着她的手臂融入,收回到了她的身体之中,无师自通地,她便学会了使用这把剑的方法。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她的个人进阶任务。 她的任务是...杀死百人之中的,唯一的一对异教徒。 看来她还需要判断,谁才是那一对异教徒。 "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需要为我寻来增强的道具。"典司说:"在那之后,我还会教授你新的关于''审判'';的能力。" 水岛川空点头。 引导者教授冒险者能力,冒险者帮助引导者寻找增强他们的道具。这都是老板兔规则里说过的内容。 如果这第3位的引导者就已经涉及到了法则般的能力,那,第1位的引导者会是什么? 她很期待。 很期待能够遇见苏明安,和他的引导者。 ... 在收回交握的手时,苏明安感觉非常讶异。 这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茜伯尔,居然一开始就有足足30的好感度。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的npc好感应该在0到5才对。 是他刚刚的行动让她很受用吗? "冒险者,接住它。"茜伯尔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考。 布料的细碎摩擦声响起,她将一枚黄铜色的罗盘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道具''寻踪罗盘'';,罗盘上记录着我们的位置,如果失散,尽量靠拢。"茜伯尔说:"既然誓言已经成立,在这十五天中,我会尽量协助你收集到十二颗神之祭品(银星)。" 苏明安观察了下罗盘,罗盘由古铜制成,圆盘上有繁复而细密的花纹,罗盘中央有两个黑黑的小点,此时正靠在一起,应该就是代表着他和茜伯尔。 "玖神是真正存在的神明吗?"他问得直接。 考虑到第七世界的情况,"神明"是否存在,他存疑。 "嗯?"茜伯尔微微愣了愣:"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明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他看见茜伯尔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皱。 "当然。"茜伯尔盯着他:"——不要质疑神明的真实性,冒险者。尤其是在这片以信仰为生的世界里。" "明白了。"苏明安点头。 看来茜伯尔无比相信神明的存在。 之后,他又简单地询问了茜伯尔一些关于天穹世界的规则。 据茜伯尔说,天穹世界面积并不大,更像一处聚集地或是部落,天穹世界的边际被锅盖般黑色的结界罩住了,出不去。 据人们说,结界的外面是没有污泥与诅咒的美丽世界。 他们这些引导者,都是天穹世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根据神谕,他们需要帮助被召唤至此的冒险者走到最后。 而最后一对胜者,将登上部落最中央的祭台,获得打破黑色结界,走出这片封闭世界的强大力量。 如果协助的冒险者死亡,引导者也会失去神智,约等于死去。但如果引导者死去,对于冒险者而言却没什么影响。 所以,为了活到最后,一般情况下,引导者都不会抛弃冒险者,因为他们的神智系于冒险者的生命之上。 所以,这必然会是一场残酷无比的厮杀。 最后只会存在一对胜者,而胜者将获得一切,走向结界之外美丽的新世界。败者将一无所有,连生命都会丢掉。 "我其实,并不相信其他人,包括刚刚的你。"茜伯尔说:"我已经打算独自闯关,没有要带其他人的想法。" "是我的行动让你改变了主意吗?"苏明安笑着说。 "勉强合格。"茜伯尔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决定与你缔结''永不抛弃'';的誓言。你且听好——一旦我们其中有一方违背这个誓言,玖神必将降临惩罚,所以..." 她说到这里,微微低头,语气淡漠了些。 "...不要试图抛弃我。" 她说。 苏明安渐渐听出意思来了。 在这段的言语交锋之中,他已经逐渐试探全了对方的性格状态。 隐忍,狡猾,示敌以弱,又极度地厌恶背叛,不愿意相信他人,警惕性极强。 刚刚那在她脸上一瞬绽放的,充满野性的笑容,那凶兽一般的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 ...真是个狼一般的家伙。 他原以为,这家伙会是个怯懦胆小的食草系,没想到却是个布置好陷阱,守株待兔的肉食系,差点连他都着了道。 有意思。 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这个狡猾的家伙...她在见面时,故意作出一副无用懦弱的样子,试探他是否会抛弃她。而一旦他选择了转身、离开,她可能便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 还好他有着无论对方多弱小,都要榨干剩余价值的心思。在他表露出决不放弃的意思后,她便认可了他,并缔结了所谓"玖神见证之下",永不互相抛弃的誓言。 虽然不知道这个誓言是否有效,若是他真的抛下她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苏明安不会作死去试验一下。抛弃自己的引导者,可不是什么合理的行为,他已经决定走茜伯尔的这条''玖神'';线。 他能够看出,''佰神'';线应当有很多人争夺,而''玖神'';线应该只有他一人领取。 ...百人之中,唯一信仰''玖神'';的''异教徒'';啊。 居然是这种与世为敌的设定。 "如果我刚刚选择放弃你,转身离开的话,你会怎么做?"苏明安突然有些好奇:"你是引导者。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失去神智,你就不怕你走后,我死在这里吗?毕竟这里看起来并不安全。" 茜伯尔淡然看了他一眼。 "我会打断你的四肢,将你锁在这里,不会放你去作死,坏我的事。"她踩了踩地面,下方传来一阵空荡荡的回音,下面有一间地下室:"放心,我会定期回来给你送补给的,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哈。"苏明安听笑了。 面对这个仿佛浑身长刺的预言者,他笑得极为灿烂: "这样啊。位列100的预言者,想要锁住位列1位的冒险者啊。" 他说着,看见她猛地上前一步,单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没躲,任由她抓着。 毕竟他要刷对方好感。如果对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极度不信任别人的性格的话,他还是不要展露出过强的压制力。 鉴于之前好几次,秒用提升好感技能被坑死的事件,他打算再观察一会,再决定是否使用。 现在还是亲自刷刷好感试试,他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性格,刷上去不会太难。 面前,一身鲜红长袍的预言者,正单手抓着他的衣领,那双眼睛牢牢锁定了他。 那眼底里,镜子似的,几乎能望见他的倒影。 "...虽然我确实是第100位的引导者,我之前也没有说谎,我确实很弱,只能被动看到未来一段时间的影像,也几乎没有战斗力,不会打架,在这危险的十五天里,死在哪里都有可能..."她那有些压抑的话语,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在陈述着这些强调自己弱小的事实时,她几乎咬牙切齿,听着有种血的味道: "但,如果真的阻碍到了我,哪怕付出代价,我也会唤醒玖神的力量,让你消失在我的面前。" 她盯着他,像只长满刺的刺猬。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随时可以抱着他人同归于尽的**,像是根本不惧死亡。 这种性格,很少见,很有趣。像已经踩在了死亡线的边缘,却显不出丝毫惧色。 从她的话语中,苏明安也理解了她的意思。 因为她是唯一信仰玖神的人,所以她会拥有玖神的青睐,能够动用一部分玖神的力量。 但是,想想也知道,之所以那么少的人信仰玖神,原因应该是...这个神的名号,应该不太好。 和伟光正的,众人信仰的佰神相比,玖神应该更类似于"邪神",是不被人们广泛接受的神明。 所以,才需要她付出"代价"来唤醒玖神的力量。 那么,为了让他的进阶任务完成,为了让眼前的这个预言者活下去,还是尽量不要让她付出所谓的代价,不要让她获得这种邪神赐福的能力吧。 "你不会有付出代价的机会,你不会需要战斗的。"苏明安说:"因为我不会抛弃你。" 茜伯尔的手微微颤了颤。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将会面临什么。"她说。 "你知道?" "..."她松开了手。 "我看得到。"她说:"''未来'';,根本就是一件无法改变的东西。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哪怕我已经亲眼所见。" "既然成为了同伴,又立下了誓言,那我也跑不掉了对吧。"苏明安摊开手:"你的''目的'';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是指,除了活到最后这个基础目标之外的,额外的目的。" 隐约露出的白发,荡在她淡色的眼睛之前。 她的手攥住了红袍的一角,似乎在犹豫。 片刻后,她突然一笑,笑容有些自嘲。 "你说的不错,既然我们已经是同生共死的关系,我也没有瞒着你的必要。" 她说着,手臂抬起,露出一只铭刻着诡异血色符文的手臂。 在**她开口时,苏明安的呼吸忽然变得极为缓和。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种''自己正被神明注视'';的感觉。 仿佛有东西正缓缓望向他所站立的地方,他感觉眼前有股尖锐的风。 "我目标,可不仅仅是最终的胜利。我...要在这片土地,在这个被封闭的世界里..." 她抬起了眼皮。 她的眼里有着一种分外的野性,让人联想到草原与潜伏的群狼。 在苏明安的注视下,她露出了个危险而嗜血的笑。 漆黑的,扭曲的天空之下,她身着红袍立在他的眼前,像抹剧烈燃烧的鲜活火焰。 像支屹立于黑暗之间的,不灭的炬火。 "...成神。" 她说。 ...在稀疏的树叶摩擦声中,苏明安又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像是邪神在他的耳边轻柔低语。 ... 【天穹之下,万物复生。被遗忘者以''怪物'';之身,妄图比肩神明。】 【眼前的冒险者,似乎成为了最适合她的人。】 【这一次,】 【拒绝背叛,禁止抛弃。】 【染血的,不屈的最弱者。】 【以灵魂点燃火炬,以血肉填作柴火。】 【与死亡共舞,与邪神同行的最弱之人,发誓——】 【——她要斩破这片土地,成为''怪物'';中的''神'';。】 【——《玖神·轮回手记》】 四百四十四章·“你的智慧没问题吧?” "这个东西,叫魂石,可以守护我们在夜里不被黑雾侵袭,很稀缺,要省着点用。" 寂静的森林中,罩着红袍的茜伯尔,拿出了一块透明的石头。 "嚓。"一声轻响。 石头忽地燃起了透明的火焰。 这种光很暖,很温和,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安心感,在被这光照上后,苏明安发现周围的那股,来自整个世界环境的诡异和阴冷感,突兀地消失了。 周围那无孔不入的黑色颗粒与雾气,逐渐绕开了他们。 ...很神奇。 "在穹地的夜间出行,必须要燃起这种石头,它的光可以驱散黑雾。否则一旦在黑雾里待久了,便会染上诅咒。"茜伯尔说:"魂石很珍贵,我只有这一小颗,这枚我之前也已经用过很久,剩下的这一点,大概还能燃烧十几个小时。也就是,只能庇佑你两个夜晚左右。" "魂石该怎么获得?"苏明安问。 茜伯尔顿了顿:"...获得的方法很麻烦,你不需要知道。等这块石头用完了,之后的夜里,你就老实休息。" 她举起了手。 透明的火焰燃烧在她的手上,淡淡的光晕洒在她的身上,将周围的黑雾排斥而开。 她领着苏明安,行走在寂静的森林里,如同手持一枚透明的火炬。 苏明安选择在夜间出行,也是无奈之举。 和茜伯尔的沟通消耗了副本刚开始的最珍贵的一小时,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小副本的具体情况,手上一颗银星也没有。 考虑到白日里视野开阔,玩家出没,情况会更加混乱,他要趁着刚开始的时间摸清楚情况。 他刚刚醒来的地方,似乎是茜伯尔住的小木屋,因为异教徒的身份,她被部落放逐,所以才会住在有野兽出没的危险森林附近。 如果穿过这一片偏僻的森林,便能看到平原与田野。那里的视野很开阔,行走一会,说不定就能碰见其他玩家。 走着走着,他看着在前方的茜伯尔:"茜伯尔,你对这里很熟吗?" "嗯。"茜伯尔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们每一个引导者,都是土生土长的穹地人。" 苏明安没有问她家人的情况,从她被排斥的异教徒身份来看,她的家人情况肯定也不好。 说不定,她就是被她的家人亲手放逐的。 这种信仰神明,封建愚昧的世界,亲手杀子都是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她,才会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种世界的角落,住在与世隔绝的森林边缘。 明明看起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她的警惕性就已经那么强,连伸过来的援助之手都不敢握紧。 "我在你的房子里看到了红薯和各类种子,你还会种植?"苏明安问。 茜伯尔回头。她用有些鄙夷的眼神,淡淡扫了他一眼。 "附近有可供种植的土地吗?"她反问:"我哪里有地去种粮食?" 苏明安回想——那木屋周边,好像全是黑泥覆盖的土地,甚至还有垃圾堆般高大的黑泥堆,环境极其恶劣,确实没有沃土。 所以茜伯尔平日应该是靠打猎为生。 这样说来,她其实也有一些战斗力,至少会设置陷阱,制服小型猎物。 之前在交流中,茜伯尔说,房屋周边的那些黑泥堆是其他部落人丢来的垃圾,他们把她住的这种偏远地带当成了污染处理场,什么东西都往这边扔。 那些黑泥有辐射,住久了会对人的身体不好。但茜伯尔也没有办法。 被排斥的她,只能住在这种环境极其恶劣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信仰玖神?"苏明安问。 他发现,茜伯尔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她信仰了这个"玖神",都是因为她异教徒的身份。 ——因为信仰了邪神, 她才会被抛弃,才会被放逐, 才会被其他人排斥、赶走、看不起, 才会被迫住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没成年就要靠自己打猎为生, 才会沦落到...身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遇见他都要反复怀疑。 "..." 茜伯尔的脚步顿了顿。 "...因为在我小时候。"她说:"玖神救过我。" 她说着,旁边的草丛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草叶中蠕动。 她猛地回头,看见苏明安的后背已经离开了光源的范围,暴露在浓厚的黑雾中。 "过来!"她眼中瞬间出现了惊惧之色,她疾声厉喝,猛地伸手,要去拽他。 在这一瞬间,一道扭曲的,黑泥般的黑影,忽地猛地从草丛里扑了上来,直直朝着苏明安的后背冲去! 苏明安直接上前一步,迅速进入了光晕所在的范围。 "滋滋滋——" 黑影遇到光立刻融化,传来化油一般的声音。 它蠕动着掉到地上,身子融雪般消失。 "——让你不要离开光的范围,没听见吗!" 看着还在观察的苏明安,茜伯尔皱起眉头。 如果这个自称最强冒险者的家伙,再继续作死,她本就不多的信任会被消磨殆尽。 ...他以为他很厉害吗?还想硬抗诅咒? "那是什么?"苏明安见这团诡异的黑泥融化于光中,问道。 "这是出没在森林里的生物,被染上了诅咒,便渐渐变成了这种样子。被这种鬼东西咬上了,你也会染上诅咒。"茜伯尔看上去很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了:"佰神在穹地,除了代表圆满和唯一,也代表''太阳与光明'';这一象征物。而祂所化作的天穹无法庇佑夜间。在夜间,穹地会出现含有诅咒能量的黑雾,一旦没有魂石的驱散,在黑雾中待太久,就会染上诅咒。" 她不知道这个旅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刚刚明显在作死的行为,已经在消磨她的耐心。 如果他刚刚被咬了,中了诅咒,她可不会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为什么你们的世界里会有诅咒?"苏明安思考着。 确实,他刚刚离开光晕范围的行为是故意的。 他一是,为了试探茜伯尔当前对自己的信任程度,二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更多信息。 如果她想让他活下来,那便一定会制止他的作死行为,并和他讲清楚这种"诅咒"的危险性。 这样,他就可以获得更多情报。 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黑雾,这种扭曲黑色生物,还有那天穹之外活物般的诅咒...很明显,这都不是正常世界该出现的东西。 "就像为什么会有空气一样,我们的穹地,就是有诅咒这种东西存在。"茜伯尔淡淡道:"诅咒是我们穹地里独有的东西,我们所有人,都是诅咒的''守护人'';。" "嗯?"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诅咒的"守护人"这种名词。 诅咒这种东西,也需要守护吗? 茜伯尔转过了身,看向他。 她手上的透明火焰升腾着,光晕染上她苍白的脸,那一对淡色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疲惫。 "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都会存在垃圾,对吧?"茜伯尔说:"不被需要的,该被处理掉的,这些就是垃圾。 而存在垃圾,就会存在垃圾场。 ...我们穹地,就是属于外面世界的垃圾场。" "垃圾场?"苏明安有些疑惑。 他确实看出来了,这片世界非常不祥,各种恶心的黑泥到处乱淌,像被污染了一般。 按理来说,正常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茜伯尔语气很淡:"所谓的''诅咒'';。其实,这是我们穹地独特的东西。 我们穹地人,世世代代身上都背负诅咒,我们生活的环境,也经常会有带着诅咒能量的黑雾蔓延。 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是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彻底解除它。一旦诅咒发作,无人能够逃离死亡。 而这种生化武器一样的东西...一旦被放出去,外面的世界,也会遭受祸端。 因此,我们的祖先..." 茜伯尔的语声顿了顿。 她回过了头,看向他,手中的光晕洒上她淡色的眼睛。 "我们的祖先,自行建立了那堵隔绝穹地,与外面世界的''黑墙'';,''黑墙'';将穹地和外面的世界分割开来,防止诅咒的外泄。"她说着,眼神很静: "...所以,这几百年来,我们没有人能够离开这里。从生,到死,我们一辈子都活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无法被抹去的诅咒。" 苏明安听了,有些震撼。 他没想到,生活在这片穹地里的人,居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 这里的人,居然选择了主动建立结界,守住危险的诅咒,不让它污染到外面的世界。 代价是,他们所有人,世世代代,包括他们的父母、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都必须活在这种充斥着诅咒的世界里。 他们一辈子,都不能见到外面美丽纯净的世界。 或许是他的脸色不太好,茜伯尔举着手里燃烧着的魂石,走近了他。 "其实,诅咒也不是完全不好的东西。"她说:"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有不少人,都获得了外界人无法拥有的强大力量,例如,掌控火焰的能力、掌控冰元素的能力之类...那些引导者,便是我们之中出类拔萃的能力者。当然,需要动用这些力量,便会牵动到身上的诅咒,这也是我们不太愿意出手的原因。" "你的身上,也有诅咒吗?"苏明安问。 茜伯尔沉默了一会。 夜风吹起她鲜红的兜帽,露出她飘散的几缕白发。 片刻后,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这种本地人...生来就带有诅咒,诅咒会在我们身上一直潜伏,当诅咒发作时,人一定会死。"她说:"但是,在诅咒发作之前,我们本地人也会用一些法子,延缓诅咒发作的最终时间。大多数人身上的诅咒,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他们只会享受到诅咒未发作时带来的力量。当然,你们这些外地人,身上没有什么抵抗力,被染上诅咒后一定会迅速死去,所以,我希望你重视我的话。" 苏明安微微皱眉。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在这方小世界里的人,从生下来时,身上就有一个定时炸弹般的诅咒,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突然夺取他们的性命... 他们连生命都不能把握在自己手上,只能竭尽全力延缓诅咒的发作时间。虽然,他们也享受着诅咒发作前带来的力量,却需要整天提心吊胆。 这枚悬在他们身上的,无法剥离的炸弹,随时可能收割他们的生命。 死亡距离他们,似乎无比地近。 而对于茜伯尔,也是一样。 苏明安忽然明白,在初次见面时,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对抗世界般的姿态。 这种世界...确实会令人活得无比煎熬。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见她猛地靠近了他,盯着他的眼睛。 "所以。"她说:"——不要小看那些黑雾和诅咒生物,你会死,明白吗?如果你染上诅咒后死去,我也会失去神智,不要以为你是''最强'';的冒险者就可以无视诅咒——哪怕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引导者,如果诅咒发作,一样会死。死亡对于每个人,都很公平。" "那...你说在这场战斗中,最后活下来的引导者能够去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吗?"苏明安说。 "嗯。"茜伯尔点头:"其实,这次的百人战争,已经不是第一届了。" ...不是第一届? "在此前,穹地每二十年,就会举办一次这样的百人战争,而最后活下来的胜者,真的穿过了那道黑墙,去往了外面的世界。"茜伯尔说。 听了她的这句话,苏明安才发觉,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原先他以为,这只是个很小型的,用来给他们一百位玩家相互厮杀的小世界。那些所谓的"引导者"都是添头,是为了给他们这些的玩家增光添彩,为了给这次的副本多点乐趣。 但现在他发觉,根本不是这样。 ...这分明是个有完整世界观的,极其独立的世界。 而那些引导者,也都是活着的人,是土生土长的穹地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愿望,他们参加这场战斗,也不是为了成就他们这些玩家,而是有着自己的信仰与目的。 他们与玩家是合作关系,而非附庸关系。 而这样的战斗,已经发生了不止一届,而是十几届,二十几届... 至于茜伯尔这一届,则是最特殊的一届,因为他们突然多了一批被召唤而来,用来帮助他们的玩家。往届的参赛者,都是彼此之间单人厮杀,并没有什么引导者之说。 "每过二十年,佰神便会下达神谕,在各个部族选取一百位参赛者。而最后活下来的人,便可以解除身上的诅咒,穿过那道黑墙,去往没有诅咒的外界。"茜伯尔说:"至于佰神之死...那是五年前发生的事。" 苏明安很安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是他获取茜伯尔信任后,争取来的关键世界信息,而茜伯尔只会对他说一次。 一旦他失去了她的信任,她就不会说了。 "在五年前,天空中忽然出现了犹如活物的大型诅咒,穹地危在旦夕。"茜伯尔说:"在那时,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与神谕里的佰神,真正现身在了部族人们的眼前,祂全身罩在强烈的白光之中,看不清面貌。在部族人们的祈祷中,祂化作了挡住诅咒的天穹,牺牲了自我,保住了所有的信仰者..." 她的讲述很缓慢,语气前所未有地缓和。 或许是因为遇到了难得的,不因为她是异教徒而排斥她的倾听者,她说得很详细,很完整。 她的面貌在火光下看上去过分年轻,也过分苍白,像久病成疾的体弱者,在讲述时,她收起了身上的防备与野性,看起来就像个不大的小姑娘。 是所谓的信仰,将她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而即使佰神死去,按照祂死前的神谕,原本被选中的一百位引导者,依然要参与这届战争。"她伸出手,微微拉了拉有些脱落的兜帽,遮住她干枯的发:"...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茜伯尔在出生后不久,便被选为了这一届的参赛者。 即使几年前佰神死去,她依然要按照之前的参赛者名单,参与这次战争。 参赛者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即使他们并不想离开这片世界,即使他们没有意愿获得最终的胜者奖励,他们都不能离开这场战争。 像茜伯尔这样的,不会战斗的弱者,一旦被神谕选中,也没有放弃比赛的权力。即使注定在强者的碾压中沦为炮灰,她也必须参赛。 而一旦比赛开始,一百名参赛者,就只有一个能活到最后,其他的九十九人,都必须死。 只有其他九十九人死了,那唯一的胜者,才能获得离开穹地的强大力量,才能解除诅咒,穿过那面黑墙。 ...所以。 所以在比赛开始,在苏明安醒来,推门的那一刻,才会看到她那样孤寂的背影吗? 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么弱小的她,根本不可能活到最后。 她明明在那么努力地活着。 但从她生下来,被神谕选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 【...她会死在这一届的战争之中。】 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她已经步入了死亡的分界线之中,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 苏明安看着茜伯尔沉静的面容。 她依然立在他的眼前,身上是一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遮住了鲜红长袍。而她露出的一截持着魂石的手腕,也满是狩猎而来的伤痕。 在刚刚醒来的他推门,第一次看见她时,当时立于夜空下的她,距离死亡,比距离他还要近。 所以,她会濒临崩溃,形若**,会如同受惊恐惧的动物,孤独警觉的野狼。 ...是他邀请同行的话语,是他背后拥抱的举动,让她暂时放下了自暴自弃的想法。 苏明安揣摩透了对方的想法。 他转换了下语气,伸出了手。 "相信我,你会活到最后的。"他说。 他想。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如果茜伯尔的存在是真实的。 那么,其实他们身上,已经背负了那么多的不幸。 相比而言,在世界游戏开始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不幸,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什么作业忘带、什么考试失利...在茜伯尔这种人的眼里,甚至可以算是甜蜜的痛苦,是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小失落。 毕竟,她一生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从生,到死。 她几乎没有选择其他生存方式的权力。 望着苏明安伸出的手,茜伯尔的眼神微微波动。 "如果能够活到最后。"她轻声说:"...去外面的世界,我想去看大海。" 穹地是没有大海的。 这片黑暗、压抑,充满诅咒和野兽的世界里,只有茫茫然的平原,危险的森林,和**的部落。 据一些偶然从黑墙之外误入穹地的外来人说,外面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黑墙内的穹地人不能出去,但黑墙外的人却能进来。 不过,一般没有人会主动进来,因为有进无出。 这些误入穹地,无法离开的外来人,普遍记忆模糊。 但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是有大海的。 蔚蓝,美丽,一望无际。 茜伯尔想看到大海。 ...她想活下去。 "你一定会看到大海。"苏明安说:"我答应你,会让你看到大海。" 茜伯尔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那只满是狩猎伤痕的,粗糙至极的手,握上了他的手。 而在这之后,她微微扯了扯嘴唇,咧开了嘴。 ... ...她笑了。 ... 【...】 【那天的森林里,她突然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单纯极了,像她未被指认为异教徒前,对父母绽放出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看见她这么单纯的笑容。】 【她说。】 【她想看见大海。】 【——《玖神·轮回手记》】 ... 四百四十五章·抢答器:“我很烦。” "...到了。" 走在前方,手持魂石的茜伯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明安抬头。 面前是一处安静的部落,几只火堆在地上燃烧着,将周围寂静的房屋染上一片暖光。 房屋边有着晾衣架、熏肉架、布袋和野兽毛皮等物,苏明安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小型祭台,几碟装着水果和熏肉的祭品碟放置在桌上,后面立着一枚古铜神像。 ...那就是所谓的佰神吗? 天色实在太黑,火光也很黯淡,他看不清神像的样子,但应该是个人形。 "由于夜间会存在黑雾和野兽,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门。大家应该都还睡着。"茜伯尔说:"这里是二十七蛮族部落,这里的人,都是佰神的忠诚信徒。" 穹地存在大大小小许多个部落,它们以数字排名,越小的数字,就代表规模越大的部落。 而在他眼前的,是个小型规模的部落,排名二十七。 "走路的时候小声点,别吵醒了住在这里的居民们。"茜伯尔轻声细语,脚步放得很缓:"...他们不会喜欢我。" 很显然,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居民对她的态度。 苏明安跟着她,默默转换了状态。 他切换为了"影"。 影状态下,他san值的掉落情况能得到抑制,观察力也会更强。 这一转换形态,他就明显察觉到了影状态的变化。有一丝细微的黑色能量在他的手掌之间流动,如同一条条小型黑蛇一般,迅速缠绕攀附上了他的手臂。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现在的他再发动空间震动,威力会比之前强很多。 在升级到20级后,玩家的职业果然会获得非同寻常的提升。 "我们引导者能隐约感觉到附近哪里存在神之祭品(银星),这二十七部落附近,应该就有一个小型的祭场(小副本)。"茜伯尔说:'''';...嗯,果然在那。" 她高高举起手上的魂石。 在光芒的照耀下,苏明安看见了那安置于部落中央的,看起来有些画风不对的建筑。 在富有蛮荒和野性气息的部落间,存在一个银白色的,如同未来科幻建筑一般的半圆形建筑。就像一只银色的大碗倒扣在了地上,一枚血红色的符纹在建筑表面散发着微光。 苏明安上前,触碰建筑的外壁。 "叮咚!" 系统提示声响起。 【你是否选择进入该小副本?】 【小副本名称:叮咚叮咚~惊喜大提问!】 【难度:1枚银星(获胜者将获得1枚银星)】 【推荐参与人数:2-6人】 【建议玩家擅长方向:知识、智慧】 ... "你不是说,你的预言能看到这种小副本里的内容吗?"苏明安看了下这个副本提示,回头问她:"里面是什么?" 茜伯尔闭目,沉默,似乎在斟酌言辞。 "嗯..."她开口,语声中有一些犹豫:"这应该是个...是个难度比较低的关卡,然后,这应该是...应该是个人之间的对抗。" 苏明安移开了视线。 从规则上来看,茜伯尔说得没问题。 但其实,她的话语模棱两可,就像路边摊那些骗人算命的家伙一样,无论算命客人的结果是什么,其实都能扯到他们百搭的算命用语里。 似是注意到了苏明安的失望,茜伯尔咳嗽了一声。 "现在,我的状态不太好,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夜间出行。"她说:"下次,我会尽力告知你更精确的情报。"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后,蹲了观察了一下这个银色建筑。 "这好像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参与。"他说。 这些小副本类似一个个桌游,就像标准版的三国杀需要三人以上才能开局,标准版的飞行棋需要四人以上才能开局。如果他想要进入这个副本,还需要满足"2-6人"的这个条件,也就是至少2人才能开局。 但很显然,这寂静的夜里,附近并没有别的玩家。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茜伯尔忽然眼神警惕。 "有人来了。"她忽然绷紧身子。 "这么巧。"苏明安抬头:"是和我一样的冒险者吗?" "不知道,但我听到了风声。"她说。 身为在森林里靠狩猎讨生活的猎人,她对这种风吹草动极度敏感。 按理来说,附近应该没什么人。这里处于森林边缘,有野兽出没,是不太适合居住的区域,只有这种排名靠后的小部落才会在这里生存。而这个小副本也是个难度最低的副本,获胜者只能获得1颗银星。 在人烟更密集的地方,应该会坐落着难度更大,规模更大的副本。那些副本,可能一次获胜便会获得3-4颗银星,而一次副本的参赛者也会更多。 在这种偏远的区域,居然也会有和他一样夜游的玩家。 "来了。"茜伯尔的视线紧紧锁定了微动的树影。 苏明安注视着那片区域。 随着一阵风动,一抹同样的,透明色的光辉缓缓穿过了浓重的黑雾,一名持着魂石,身着雪白祭祀袍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他的身周萦绕着温暖的金色光芒,让人看着就觉得亲近。 "...是位列第69位的''信仰者'';萨拉斯,他是第四部落的参赛者,也是他们部落主持祭祀的长老。"茜伯尔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慌张。 在对上萨拉斯的视线时,她立刻转身:"冒险者,我们走,萨拉斯能将信仰之力化作供他驱使的光明力量,我根本打不过他..." "别慌,只是六十九位而已。"苏明安拉住她的手臂。 他上前,距离萨拉斯更近一步。 "...嗯?"萨拉斯看见了茜伯尔,但似乎没认出她。 茜伯尔自小就被逐出了部落,一直生活在世界边缘,经过几年的成长,样貌大变,很少有人还能认出她。 "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冒险者。"萨拉斯说:"看来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的人啊。" 在穹地,白昼期禁止冒险者相互攻击,而夜间则可以无限制攻击。所以敢在夜间出没的,都是对自己实力很有信心的家伙。 "是没见过的家伙。"萨拉斯观察着茜伯尔:"不是排名前列的那些怪物,身上...气势也很弱,步伐虚浮,气血空虚,辅助型的引导者吗?" 他一眼就看出了茜伯尔不善战斗。毕竟她那瘦弱的身躯,很容易让人看穿这是个身体素质不太行的小女孩。 "可以获得首胜了,看来。"萨拉斯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容依旧很和蔼,像一位纯善的老者。 但身为一百人中的一位参赛者,他知道,这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纵使平日里他是心怀大爱的祭祀者,当战争打响后,他只能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很遗憾,你们遇见了我们,看起来,这个面生的小姑娘并不是个战斗型的引导者,你们...还没有找到战斗型的同伴吧。"萨拉斯举起了手里的蛇头权杖:"我想,也不用去旁边的这个小祭场了,就在外面解决吧。" 他直接放弃了进入小副本,想在森林里直接定生死。 "进入小副本!"茜伯尔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对苏明安吼道:"立刻进去!" 如果玩家数没有达到规定数额,玩家也可以进入副本中**,直到玩家数达到数额后,小副本才会开局。 而小副本中不允许随意战斗,如果他们现在能进入眼前的这个小副本,就能立刻逃离外面来自萨拉斯的威胁。 茜伯尔有些着急,而苏明安只是看了她一眼。 "别慌。"他说。 "..."茜伯尔的眼睛微微睁大。 下一刻,苏明安再走近了一步,举起右手,对准了刚刚举起权杖的萨拉斯。 萨拉斯见此也不退,他们这些以诅咒为力量的人,已经习惯了掌握着的强大实力,在他看来,即使是被召唤来的外来者,也不可能拥有和他们抗衡的力量,就像他自家的冒险者实力也比不过他一样。 金色的光辉在他的权杖前浮现,而此时,他的身后,密集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有些惊惶的呼喊:"——萨拉斯,别打了,我们走!" 萨拉斯微皱眉头。 "萨拉斯——快走!!!" 草丛里,下一声的呼喊显得更惊惧,效果直逼扯着嗓子嘶吼。 茜伯尔愣在了原地。 在强者面前,她一直都是退让、躲藏、夹着尾巴逃跑,但现在,她的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个连面都不敢露,一秒变怂的冒险者。 "不要慌,冒险者,对方的引导者只不过是个不会战斗的小姑娘而已。"萨拉斯以为自家冒险者怕了,语气很淡地安慰了一句。 "我叫你走啊——!!"后面藏着的冒险者更慌张了,语声都在打颤:"问题不是那个引导者,是她的冒险者啊!混账啊!快走啊!老子不想陪你死!!" 他的语声颤抖,语气里有股歇斯底里的味道,似乎恨不得扒拉着萨拉斯就跑路。 在看见站在茜伯尔身旁的苏明安的那一刻,这个玩家真是恨不得拔腿就跑,但他又不敢离开萨拉斯手中的魂**,只能躲在萨拉斯身后的草丛里瑟瑟发抖。 此时,他无比愤恨——为什么他夜间要出门,为什么不选择在玩家不能互相攻击的白昼期!他居然一出门,就直接撞见最恐怖的家伙... 为什么!他的幸运也不是e啊! "shit!!" 玩家低声骂了句脏话,连他的萨拉斯都不管了,转身就冲着黑雾里冲。 他待在黑雾里也无所谓,只要不待久就不会染上诅咒,但如果正面撞上第一玩家就完了,他可不想在世界巅峰竞技里刚露个脸就死了! 见此,萨拉斯皱了皱眉,为这个玩家的胆怯感到失望。在他看来,苏明安这种没有诅咒力量的冒险者,根本不足为惧。 他淡淡地看了茜伯尔一眼,还是决定以自家冒险者的安全为主,选择转身离开。 然而,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别走啊。"苏明安说:"我手都举了半天了。" 感到身后一股突然升腾起的力量时,萨拉斯神情突变。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撑出他的法盾了。 下一刻。 "轰——!" 剧烈的声响宛如爆破,响彻在这片寂静的森林。 一瞬间,草叶纷飞,原本坚实的树干,如同木棍般脆弱得弯折,狂风掠过茜伯尔惊愕的眼,细碎的叶片擦过她的眼睫。 血红的颜色,如花般绽放在她的眼前,伴随着撕裂的布片。 原本在她眼中,敬若神明,几乎无所不能的强大引导者,第四部落极具威信的祭祀长老萨拉斯,瞬间化为了撕裂的血光。 萨拉斯那身雪白的布袍浸透了血色,那脸上原本高傲、蔑视的表情也被瞬间撕裂。 在空间的余波停息下来后,她所看见的,便是化为一滩血泥的"信仰者"。 萨拉斯死在她的眼前,如同一只被杀的狗。 而那发出这恐怖一击的黑发青年,放下了手。 "你看,茜伯尔。"苏明安转头,看向她:"走到最后,其实很简单吧。" 刚才那道空间震动,他只注入了一半的法力值。 ...却立刻将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祭司长秒杀,还连带着杀死了那个没露面的玩家。 纵然这和萨拉斯极度轻视冒险者,连防御盾都没立起来有关系,但苏明安也渐渐意识到了,原本被他有些轻视的影状态,似乎正在发挥越来越恐怖的威力。 可以增加50%攻击范围的"灯塔之链",导致这一击的涉及范围极广,几乎把这片区域都铲了一遍。 "叮咚!" 他收到了系统提示。 他击杀了【信仰者·萨拉斯】,并获得了萨拉斯掉落的一柄红级武器。 武器他看了眼,是把光明属性的加血法杖,对他没什么用,回头送给林音。 但杀死萨拉斯,并没有银星掉落。 这就意味着,如果有玩家这十五天从头抢到尾,是行不通的,玩家必须要参加小副本才能获得银星,而杀其他玩家并不能获得银星。 要是把竞争对手全杀了,就没有人能一起参与小副本了。 从白昼期禁止玩家战斗的规则来看,这个副本并不鼓励在野外互相厮杀。 苏明安将法杖塞到背包里,转身,对上茜伯尔有些波动的眼神。 她那一向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变了,在看向他时,那眼里终于显出了些鲜活的情绪,像是水鸟缓缓掠过水面。 她在为他的实力感到震惊。 尽管她知道,苏明安是第一位的冒险者,但她不知道冒险者总体是个什么水平,在她看来,被召唤来的这群家伙,肯定打不过诅咒力量缠身的引导者。 ...但她却没想到。 这帮冒险者中...还会有苏明安这样能够秒杀引导者的存在。 此时,苏明安的直播间里,观众们也一片震惊: 【秒了?真秒了啊?】 【刚刚飙出来个什么数字?我好像看见了三千多???】 【第七世界的收获果然大啊...怪不得是最难的副本线路,付出和收获成正比。】 【那第一玩家这一路杀过去不就得了?】 【没那么简单的,这个老头是做惯了人上人,眼高于顶,太蠢,才会连法盾都不开,而且老头的排位也不高,又是个脆皮法师...】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那伤害数字给我看麻了。】 【我挺在意茜伯尔小姐姐的身份,她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吧...刚见面时,她的气势,就不像年轻小姑娘能拥有的。】 【她像在伪装。】 【对,这个预言者在见到明安哥之后,好像一直在主动降低存在感...你们发现没有?】 【又是与世为敌的异教徒设定,苏明安怎么老会匹配这种极其特殊的身份。】 【刚刚那个玩家好惨,明明也是前百的大佬,杀我们跟杀鸡一样,却在苏明安面前连面都没露就死了。】 【***的直播间黑屏了,是他!哈哈哈,笑死我了,被秒的竟然是这个家伙,真是大快人心...】 【...】 "这下麻烦了。"苏明安没在意茜伯尔脸上的震惊,而是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团血肉:"杀了这个玩家,就没人陪我参与这个小副本了..." 茜伯尔深吸了口气。 她的手微微颤抖地捏着她的黄铜罗盘,那双眼珠子微微转着,似乎在快速思考。 她想。 对这次的胜利而言,她似乎莫名其妙掌握了一个极大的筹码。 这个冒险者...很强,非常强。 如果他们真的能走到最后的话...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又转过了头,看向一个方向。 "又有人来了。"她说。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一块地都被铲平,若是附近还有胆大的玩家,肯定会来看看情况。 一抹淡淡的火光,缓缓揭开了浓重的黑雾,片刻后,一名身材高挑,面有血色纹印,身材裹在黑袍里的女子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看上去便不像好人的引导者,她的眼睛狭长,眼珠子青紫,脸部颧骨突出,像中世纪历史里要被推上火刑架的女巫,身上有一股黑暗而忧郁的气质。 在看见苏明安和茜伯尔时,她的步子顿了顿。 "还要前进吗?我的冒险者。"她朝后方问了句:"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对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语声: "你刚刚不是说,前面有个小副本吗?都走到这里了,还是别错过了,向前走吧。" 片刻后,一位金发绿眸的玩家出现了几人眼前。 他的气质忧郁,神情平和,一双碧色的眼眸如同翡翠,皮肤很白,像刚刚被塑成的石像雕塑,有着一股脆弱的易碎感。 苏明安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而对方在看见苏明安时,也丝毫不惧,只是笑了笑。 "又见面了。"伯里斯摊开双手:"苏明安,我们真是,真是太有缘了。来到这里后,我见到的第一个玩家,居然会是你...虽然这次,很遗憾,我没有给你准备新的故事。" 苏明安知道,伯里斯这个家伙也在前百之列。对方拥有不死鸟之羽技能,被杀并不会直接死去。 但在第七世界中,他明明杀了对方不止一次,按理来说,对方的实力应该因为不死鸟之羽的技能下降许多才对。 结果,伯里斯还是混进了前百之列。 ...怎么做到的?特殊身份吗? "哎,把手放下来吧,苏明安。你这样举手对着我,我害怕。"伯里斯笑了笑:"我们没有什么根源上的深仇大恨吧。" "难说。"苏明安说。 "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有不死鸟之羽的技能。"伯里斯无奈地伸出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不如,和我一起进这个小副本,先看看情况?一味的杀戮没有意义,你应该也发现了吧。" 苏明安放下了手。 考虑到在这里杀了伯里斯,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少了个帮他凑人数的人,还不如让对方和他试试这个副本。 "进来。"苏明安说着,看着伯里斯进入小副本后,转身,也选择了进入。 茜伯尔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惊奇地看着位次排名第78的''痛苦者'';安丽雅,像个侍从一般路过她的眼前,连话都不敢吱一声,而她则像个检阅卫兵的国王一般,看着安丽雅走过。 什么时候,连安丽雅都会对她低眉顺眼了? 看了眼旁边正准备进入副本,表情淡然的苏明安,茜伯尔在此刻,终于体验到了一把传说中狐假虎威的感觉。 ...这就是抱大腿...吗? 她有些上瘾了。 自家的冒险者...似乎自带一个对其他冒险者的"威慑"buff。 ... "哗——" 苏明安睁开眼,被明亮的室内光照得有些晃眼。 小副本是一间空荡荡的密闭房间。面前是一道粉色的屏障,将他和伯里斯隔开。 四百四十六章·“不要来找我。” "叮咚!" 在进入这间密闭房间后,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您已进入小副本,银星排行榜开启。】 他立刻打开银星排行榜,但此时排行榜上一片空白,上榜的人一个也没有。 这说明,小副本的持续时间应该不短,第一批参与小副本的玩家,可能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玩家获得银星。 【叮咚叮咚~惊喜大提问!】 【欢迎两位玩家来到本副本!本副本为(竞争)型副本,胜利者,将获得(一)枚银星!】 【本副本为侧重(知识、智慧)的副本,想必两位敢于参赛的参赛者,都对自己的这一方面很有自信吧!】 旁边的茜伯尔听了,低声对苏明安说:"喂,你的智慧没问题吧。"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 系统音还在继续着: 【两位冒险者,你们为竞争关系。本小副本的最大人数为(六)人,现在,你们双方可以各招募两名队友,在经过他们同意后,他们将被立刻传送至本小副本。】 【注意:你的队友此时必须处于非战斗状态,且不在其他小副本中。在本副本结束后,他们将回到他们原先的位置。】 ... "哇,还是个人脉游戏啊。"伯里斯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伤脑筋:"这可怎么办呢,我的人脉可不太好啊..." "招募诺尔,吕树。"苏明安立刻出声。 下一刻,系统回应了他。 【玩家(诺尔)、(吕树)正处在其他小副本中,无法响应。】 "..."苏明安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都在夜间加班加点地通副本。 思量片刻,他报了"露娜"的名字。 【玩家(露娜)未处在其他小副本中,正在发起申请...】 【玩家(露娜)同意申请,正在进行传送...】 下一刻,持着银剑,身着黄玫瑰盔甲,英姿飒爽的长发女子出现在了他的左侧。她的旁边是一位气质优雅,宛如月神的白发女人,脸上带着温柔和缓的笑容。 "是位列第32的''月光守望者'';露西亚..."茜伯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白发美女。对于她而言,这种排列靠前的引导者都是她完全不敢惹的人物。 露西亚淡淡看了茜伯尔一眼,微微皱起了眉。 "合作愉快。"露娜看了苏明安一眼,露出了微笑。 在第七世界,她只是象征性地向第一玩家提出合作,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得,在这种关键时刻,直接招募了她为临时队友。 "露娜。"露西亚却在此时轻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你的这个冒险者同伴,他的引导者小姑娘...身上有一股不详的味道。" 露娜:"嗯?" 露西亚:"那是玖神的味道。她的身上,这股恶心的味道特别浓。我的感知力在引导者中排在前列,我能很清晰地闻到她灵魂里那股玖神的味道。她...可能是个异教徒。" 露娜:"我想,不影响的,露西亚,你也不是那种特别在意信仰之分的人吧。" 露西亚看向茜伯尔:"小姑娘,你身上来自玖神的味道很重,如果你不想为你的冒险者招惹祸端的话,就离那些知觉敏锐的引导者远点。他们可不像我这样,对你这种异教徒有充分的容忍,你会遭来杀身之祸。" 她的语声很温和,像在友善地提醒她。 茜伯尔的头低了低。 "...我知道的。"她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第一玩家,我们还差一个队友。"露娜看向苏明安:"在前百玩家中,我并没有特别熟悉的人,你不如再招募一个队友,我想,只要收到了你的远程邀请,无论是谁都会答应的。" 只要叫玩家的名字,就可以发起招募,这样一来,其他任何玩家都可以成为他们的队友,只要其他玩家同意。 "我们是招募和你有些交际的山田町一?还是招募一些以智慧闻名的玩家,以对付这个副本?比如路,伊莎贝拉,艾兰得..."露娜说。 苏明安思量片刻。 如果说这个副本看重的是知识与智慧的话,那么这一百人中,其实最符合的应该是... "招募苏凛。"他压低了声音。 【玩家(苏凛)未处在其他小副本中,正在发起申请...】 "哗——" 全身罩在黑袍里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无论是茜伯尔还是露西亚都猛地退了一步,她们的眼里,是满满的惊愕和警惕。 她们看向的方向,并不是苏凛本人。 而是站在苏凛身后的,一名身着黑红色交领祭祀服,足蹬皂靴的白发青年。 青年手持一柄漆黑的***,眼神深邃幽暗,面部线条如同刀削般冷硬,他微微昂着头,淡淡瞥了眼面露惊惧之色的露西亚。 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极其独特的冷傲气质,如同夜色中的上弦月。 "第八部族的长老露西亚。"白发青年说:"是你啊。" "封...封长大人!"露西亚身上的清冷气质瞬间消失,她立刻低下了头,像个卑微的侍女一般大幅度鞠躬,给青年行了个大礼。 白发青年坦然地受了她的礼,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茜伯尔,眼神微微一变,而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要耽误时间了,冒险者。"白发青年对苏凛说:"这种祭场规模很小,速度解决。" 他的语声冰冷,但好似并不是刻意作出的这般语气,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感。 "这人是?"苏明安直接扭头问茜伯尔。他已经习惯了靠茜伯尔认人,她似乎把所有引导者的容貌和身份都记了下来。 "..."茜伯尔的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抬起过。 在看向她的时候,苏明安才注意到,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他从没有见过情绪激动到这地步的茜伯尔,她就像是兔子遇到了天敌一般,恨不得整个人缩到地里,她的脸色已然变得惨白,连手都紧紧揪着他的外袍。 "这位是位次排名第2的''泯灭者'';,封长。"苏凛在旁边淡淡说了句:"他也是这整片穹地的,与佰神留下的气息最为亲和的人,被誉为''佰神之子'';,也是第一部族的下任族长。" 苏明安有些意外。 ...这么说,这个白发青年,地位已经相当于穹地的"王位"继承人,还是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当他成为第一部族的下任族长后,就将获得对整片穹地,一共三十六个部族的全部统治权。 第一部族的族长似乎已经死去,现在群龙无首,封长基本就是有实无名的族长,估计等这场百人战争结束,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即使是露西亚这样的强大引导者,也只是他的领民。 按理来说,封长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就是所有人眼中应当活到最后的存在。''佰神之子'';,这可是个不简单的称呼...一般来说,就算再虔诚,地位最高的人,也不会和部族里信仰的神明扯上亲缘关系。 除非,他的身份,真的很高,很高,他和佰神留下的物件气息极为契合,契合到了一种圆满的地步,才会被冠以如此的称号。 他掌握了神权、王权同步的力量,他在这些信众们眼中的地位,应该仅次于佰神之下。 看露西亚那刚刚婢女般卑微的姿态,苏明安不怀疑,如果战局发展到后期,其他的引导者可能还会或主动,或被动地为封长铺路,甚至以生命为代价,让封长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几乎就是一个被内定一般的人选。 匹配到这种身份天花板的人物,苏凛还真是占了大便宜。 等等。 ...如果连封长这种地位天花板的人,都只是位列第二的引导者的话。 那排名第一的引导者到底是... 【游戏开始。】 系统提示打断了他的思考。 屏障对面,伯里斯已经招募齐了两名玩家,分别是医生打扮的男人戈培尔,和来自郁国的灵语少女伊芙。从他们的交流情况看来,他们以前素不相识,只是伯里斯叫名字临时找来的人,应该是百人中比较擅长走智力线的玩家。 "叮咚!" 系统提示继续: 【下面将向参赛者们,提出数个文化问题,你们可以按动中央的抢答器进行抢答。】 【回答正确者所在的小队队长,将获得''一回合'';的攻击机会,你可以使用任何你的攻击手段,攻击对方队伍,对方队伍只可防御或是躲避。当击杀对方小队的队长后,你将获得胜利。】 "果然是提问。"露娜说着,用有些忌惮的眼神看了封长一眼,默默拉开了距离。 她并不知道这个黑袍的队友是谁,苏明安刚刚招募苏凛的语声很小,显然是不想让她听见,她也不会去问。 但这个封长...很明显,会是一个强到恐怖的家伙。 "文化类的问题?这个规则..."伯里斯听着,露出了笑容。 他忽然觉得他的胜算不低。 他诞生于罗国的知识阶层家庭,家中有许多藏书,而他的父母也是开明之人,一直鼓励他多读书。他个人也对民间的故事与神话传说具有浓厚的兴趣,看过的书可以堆满一整间大地下室。 如果是比知识储备的话,他自信他不会输于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龙国学生。 而他招募来的这两位玩家,也都是读书破万卷,对天文、地理、神话传说、民俗、历史等各个方面都有充分涉猎的文化人。 如果能在这里答对所有问题,不给对方出手的机会,然后干掉苏明安的话... 伯里斯和旁边两人都呼吸都粗重了些许。 "喂,你看过的文化书多吗?"茜伯尔轻声问苏明安。 在躲得离封长更远些后,她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许,封长对她来说,似乎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过的书...语文书算吗?"苏明安说:"还有数学、英语、地理..." "这是什么书?"茜伯尔头上冒出了问号。 "事实上,我也涉及了一些侦探和哲学类的书。"苏明安说。 "...哲学?有什么用,能吃吗?"茜伯尔说。 "这很难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算是一种特定者的精神食粮..." 苏明安的话还没说完,游戏便开始了。 【下面请听题——第一题。】 苏明安看了旁边的苏凛一眼。 苏凛的实际年龄胜过在场任何一位,他的阅历也无比深厚,应该很少有问题能难住他。 靠苏凛了。 【"请问,在..."】 系统声音刚冒出来,对面就传来尖锐的一声"滴"! 按下抢答器的,是郁国的伊芙。 伯里斯皱了皱眉,伊芙还是太冲动了。 对他们而言,答错一次几乎都是毁灭性的,没人敢给苏明安那个家伙出手的机会。 伊芙盯着室内旋转着的红光,等着它的问题。 她出身于郁国的上流家庭,喜爱阅读各个文化领域的书籍,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小就被誉为天才,曾经有自诩为史学博士的家伙来找她探讨问题,却被她如同浩瀚烟海般的旁征博引凄惨击溃。 对她而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知道站在对面的那个人,身上到底汇聚了多少目光。 如果她能在这里大放光彩的话... "叮咚!" 【"请问,在明辉世界,辉书航喜欢的弦琴,叫什么名字?"】系统发出提问。 "..."伊芙愣住了。 这一刻,她显得像个小丑。 她眨了眨眼,觉得流过喉咙的空气都很冷涩。 "等等..."她张开嘴,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 ——你搁这叫''文化'';问题? 这是什么文化问题??? "滴"。 抢答获得的十秒回答时间已过,站在她对面的人,不急不缓地按下了抢答器。 "''春暖'';。"苏明安说。 这种细节知识,或许有特别关注这些剧情的观众知道,但每分每秒时间都很珍贵的榜前玩家,绝对不会费心去了解这些。 这种问题,只有真正和辉书航近距离交流过的人,才能答出来。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问的居然会是这种问题。 他还以为,会是天文地理这方面的''文化'';知识。虽然说现在问的应该也算是一种''文化'';... 【你获得了''一回合'';的攻击机会。】系统发出提示。 他果断抬起了手。 "等等——!"伯里斯大惊失色。 "轰——!" 四百四十七章·诅咒之鬼与人 尽管看过了之前萨拉斯的惨相,但此时茜伯尔依然感到了震撼。 她的身边,原本表情淡然的露西亚,都侧头诧异地看了苏明安一眼,眼里有着深深的忌惮。 很显然,这种威力的攻击,就连她也无法发出。 房间的对面,鲜血正流淌在粉色的地板上,场面刺激又残忍。 对面在这恐怖的一击下,直接从三人减到了一人。 而伯里斯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他的''不死鸟之羽'';技能自动发动,给他强制回了血。 "不死鸟之羽"是祭祀类职业的特有技能,一般只会出现在红级及以上的职业技能中,效果是,当玩家在遭受致死攻击时,它将被触发,并强制保持玩家的血量不降低到0,在一秒内给予玩家快速回血。 当然,伯里斯的"不死鸟之羽"技能,相比上述应该有所变化,根据第七世界他的表现来看,他可使用该技能的次数应该也更多,甚至还有转换身体之类的附加效果。 但对于苏明安而言,并不影响。 因为... 伯里斯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第二题。】系统语声继续。 【"——请问,特里里镇的镇长米切尔,手里象征神明与权威的龙头拐杖有几道纹痕?"】 伯里斯:"..." ...这个问题,他要是知道答案就有鬼了。 他根本没有参与第四世界的资格,怎么可能仔细观察过米切尔的拐杖... "苏明安,先别急,我们聊聊吧。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新故事..." 苏明安看了他一眼。 "四条。"他说。 他举起了手。 "喂,等等,苏明安..."伯里斯露出讨好的笑容。 "轰——!" 不死鸟之羽激活的红光闪过。 他被瞬间震成了一滩肉与骨头藕断丝连的血泥。 但即使这样,他也还没死,不死鸟的技能强制维持了他的濒死状态,并帮助他迅速回复了血量。 他泥状的破碎身体在不死鸟之羽的帮助下,缓缓恢复成了人形。 【第三题。】 系统语声依旧冰冷。 【"请问,在明辉世界中,钦望的右手臂上有多少道没愈合的,放血的伤痕?"】 刚刚恢复成人形的伯里斯:"..." 伯里斯:"我,这..." 苏明安:"八条。" 苏明安激活了手链的快速回蓝技能,被消耗的法力值逐渐上升。 "等..."伯里斯张着嘴,他刚刚聚成人形,连语言功能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轰——!" 地上血泥红得刺眼。 【第四题。】 【"请问,在白沙天堂的图书楼层中,冬雪最喜欢的书是..."】 刚刚站起的伯里斯:"s**t,f**k,这算什么文化问题——!" 苏明安:"《请珍爱这样的自己》。" "轰——!" 【第五题。】 【"请问,在白日浮城中,在白雄笔记中标红的年份,是哪一年?"】 伯里斯:"喂..." 苏明安:"新历578年。" "轰——!" 【第六题...】 伯里斯:"..." 苏明安:"玫红色。" 伯里斯喘了口气。 果不其然,在他刚刚恢复过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下一刻,他便听到了熟悉的声响。 "轰——!" 红光闪过。 【第七题。】 全身浴血,摇摇晃晃的伯里斯缓缓站起。 他的眼睛空洞,双臂无力空悬,整个人如同软在热锅里的面条。 身上不死鸟之羽的红光缓缓淡去,他喘了口气,恨不得跳起来砸烂这间密闭房间。 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所谓击杀第一玩家的名头,开始认识到世界的残酷。 "等等,rnm我不玩了,可以放我出去吗!" 他冲向墙壁,拼命敲打,却得到了【无法离开】的提示。 这种小副本,可不是什么好心和玩家一问一答的提问机器。 输的人,会付出死亡的代价。 伯里斯的转换身体技能,需要他的信众才能实现,但在进入小副本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他和他刚刚开局发展的信众npc被切断了联系。 他根本无法逃离这里。 【"请问..."】系统语声仍在继续。 伯里斯面露绝望。 他并非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只是,从一开始,他的手臂就被空间震动震断了,在短短的时间里无法恢复过来,他连抢答器都拍不下来。 苏明安...太阴险了! 这人故意从一开始就震断了他的手臂,这个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伯里斯刚一偏头,就看见那人再度举起了手。 那姿势,刻在了他碧色的眼睛里,恐怕会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一刻,他感觉他看到了故乡神话里代表恶魔和地狱的卡马修斯。 ...魔鬼! "轰——!" 下一刻,他的身形崩解,血肉组织如同烟花般散开,再度化为了一滩熟悉的血泥。 片刻后,不死鸟技能自动发动,他从无尽的痛苦中恢复知觉,又即将面临下一次的痛苦。 苏明安现在的法力值是3080,自然回复速度是30点每分钟,回复速度并不快,但每次空间震动注入的法力都不必多。不死鸟之羽只是将伯里斯濒死的血量回上一小部分,只需要很少的法力值就能清空。 于是,在众人眼前上演的,便是一场伯里斯死了又死的精彩场面。 ...这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局。 "还真是碾压式的打法啊。"即使有了心理装备的露娜,看到这一幕时依旧震撼,她眼里透露出的意思分明是"——这游戏居然还能这么玩?" ...不愧是传说中的第一玩家。 人们说,他总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她甚至觉得,苏明安根本不需要招募队友,就像现在这样,他一个人就能把伯里斯的队伍打穿。 她望向对面的情况。 这场面,已经和凌虐没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情景。对面的伯里斯如同受刑一般被人撕碎了又粘合,震散了又拼接,濒死了又恢复,地上全是他之前洒下的血和肉块,他那眼神都快没光了,就像一个被人玩坏的破布娃娃。 伯里斯...他是得罪了第一玩家吗? 居然被这么残忍地对待...虽然露娜也确实听说过,伯里斯这个人做过些恶心的事。 要是伯里斯没有这个不死鸟的技能,估计在第一下空间震动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也不必遭受这样的痛苦折磨。但偏偏,这个技能给了他在赛前战胜第一玩家的希望,也在此时成为了他求死不得的绝望。 如果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法死亡...露娜认为,这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有的时候,还是死了会更好些吧。 不知道伯里斯这个强制回复的技能还能发动几次,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得到解脱... 【第八题。】 伯里斯喘了口气。 他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 往前二十来年的生活,在垃圾堆里捡东西,被同龄人欺负,在学校被同学孤立...这些痛苦,好像都没有今天他一天遭受的多。 "苏明安——我都给你讲了那么美好的故事,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好点的死法?你不知道这种濒死的感觉有多痛吗?"他叫得声嘶力竭。 剧烈的濒死痛苦**折磨着他,他如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然而苏明安根本没搭理他。 【第八题。】 【"——请问。"】 【"在普拉亚,部长艾斯克最喜欢的''时尚'';吊坠叫什么名字?"】 伯里斯喘了口气,他已经做好了再变成肉泥一次的准备。 然而,局面却忽然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弹幕也发现了问题: 【苏明安没有第一时间按下抢答器,居然有他也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双方都回答不上的话,是否会陷入僵局?】 【这问题回答不上来才正常吧,之前都是些什么鬼问题,也亏苏明安记得...】 【这个问题也太偏了,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艾斯克的吊坠名字啊...哪怕是苏明安的路线都没说过。】 【那这一回合是不是要僵持住了...?】 伯里斯的眼神亮了亮。 有一就有二,如果这种问题苏明安回答不上来的话,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问题苏明安答不上。 毕竟,伯里斯也是探索过第七世界很多地方的人,他自信有些事情是苏明安绝对不知道的。 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然而就在此时。 伯里斯突然看见对面,一个全身罩在黑袍里的人,上前按下了鲜红的抢答器。 "..."苏凛闭了闭眼。 在再度睁开眼时,他的语声很淡,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艾斯克珍爱的吊坠名字是——''致我亲爱的妻子卡尔纱'';。" 身为在云上城,注视了普拉亚足足六十年的神明。 他知晓普拉亚上发生的,所有的,一切的事。 【回答正确。】 【你所在小队的队长(苏明安)获得''一回合'';的攻击机会。】 苏明安举起了手。 "..."伯里斯的眼中,在听见苏凛接力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了光。 "轰——!" 鲜血溅射。 伯里斯在此时,突然感觉,好像这种全身被不断撕碎,不断濒死复生的体验感,居然还很刺激。 他似乎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 【第八问。】 【"请问,在普拉亚,苏凛的爱慕对象是——?"】 "滴!" 全身血肉模糊,还未刚刚恢复过来的伯里斯,终于有机会按下了抢答器。 他的手臂还在恢复中,还没有长好,这一下抢答,他是用舌头砸下去的。 "..."对面三人有些无语地看着拼命低着头,用舌头按着抢答器的伯里斯。口水顺着他的嘴巴哗哗流下,将那枚红色按钮浸了个透湿。 如果抢答器会哭,它一定会嚎啕大哭。 露娜也根本想不到,这个之前很有名气的,喜爱艺术和雕塑,如同小贵族一般的伯里斯,会被苏明安逼到这个地步。 ...他简直就像狗一样,趴在桌上舔着那枚抢答器,全身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太可怕了。 ...但愿她不要成为第一玩家的敌人。 "我知道,这个答案我知道..."伯里斯大口大口喘着气,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溺水者。 "我知道..."他扬了扬血肉翻卷的下巴:"是嘉尔德——" 之前那么刁钻的问题也就算了,但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就连没怎么和苏凛接触的他都知道答案—— "滴。" 【回答错误。】 伯里斯脸色煞白。 这一刻,他如坠冰窟。 ...等等,不是嘉尔德还能是谁? 那世界论坛里的剧情路线都写得明明白白了,苏凛一见钟情的对象,分明就是年轻时候的嘉尔德—— 对面,黑袍人依旧没有露出容颜。 他只是很缓,很缓地前进了一步,用白色的手套套上手掌,按动了那个残余伯里斯口水的抢答器,然后很嫌弃地将白手套丢掉。 "..."罩着黑袍的苏凛轻声道: "...是''普拉亚'';。" 答案是普拉亚。 是这一整片的岛屿、海水与河流。 是所有的,他熟识或陌生的一辈辈的人,是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所有的笑与泪。 他爱慕的存在——从来就不是小情小爱,也不是单个的人。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可能只是系统给予他这个角色的设定,但他此时确认的答案,就是这个。他不会改,也不后悔。 ... 【回答正确。】 "轰——!" 震动的余波渐渐平息。 在收回手,喝下回蓝药剂时,苏明安望见,对面那原本应当开始恢复人形的血泥,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死鸟之羽的使用次数到期了。 伯里斯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发出这一道空间震动的那一刻,苏明安似乎隐约看到伯里斯脸上有些抖m的笑容。 ...对方似乎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 【银星数:1】 获得胜利后,一枚银色的星星化为流光刻在了苏明安的手臂上。 传送白光一瞬大放,他们即将被传送离开。 在离开之时,苏明安忽然看见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封长转过了头,那如鹰一般的眼睛,盯上了有些瑟缩的茜伯尔。 "茜茜。"封长语声冷淡。 那一刻,他望过来的眼神冷淡至极,如同正在宣判他人生死的神明。 "聪明点,就赶紧找个地方去**。"封长淡淡道:"不要再在其他引导者面前丢人现眼。你身上的玖神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茜伯尔的头更低了。 她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封锁进了那一套血红的袍子中。 "记住。"封长冷冷看着她:"部族只是放逐你已是大赦,你本不该再活下去,别奢求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我会主动为族里除了你这种祸害。" 茜伯尔低着头。 她的声音,此时瑟缩得如同冬夜里倒伏的小树苗。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着:"哥哥。" 四百四十八章·“吕树在第一层。” 露西亚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想到这两人会有这样的关系。 封长在这片天地几乎一手遮天,如果他以第四部族为要挟,命令她去死,就连她也无法反抗。 若不是她隐隐期待封长在这十五天出意外死去,现在的她都不会拥有战斗欲望。封长不死,最终的胜者就一定是他,这是所有部族长老公认的事实,她的那些手段在他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她是有听说过,第一部族的封长·泽万从前有一个名为茜茜·泽万的嫡亲妹妹,但这个茜茜,据说早就因为亲近邪神被放逐了...原来就是这个女孩吗? 如果这个茜茜没有因为信仰邪神而被放逐...现在估计就是第一部族,传承家族泽万家族的大小姐,如同公主一般的存在吧。 而不至于在这里,如同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苗,连随便一个引导者都可以俯视她。 "茜茜。"封长冷淡地看着她:"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茜伯尔默不作声。 下一刻,传送白光大放,他们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漆黑的夜空,悬在苏明安的眼前,森林里依然寂静。 茜伯尔静静站在旁边,如同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苗。 "你很怕那个封长?"苏明安观察着他手臂上的银星条纹。 这个条纹是银色的,质感有点像蛇的鳞片,图案是一颗五条线弯曲的星星形状,像一朵围起来的铁花。 茜伯尔没作声。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忽然说:"我的哥哥,掌握了名为''泯灭'';的能力,他的刀,可以斩尽一切阻挡眼前之物。而我...我顶多只能给你提供一些不痛不痒的线索,我的眼睛,甚至连副本的内容都看不清..." "..." "我很没用,对吧。"茜伯尔说:"你之所以刚刚要攻击这么多次,也是我太没用。哪怕我拥有一点增幅你的手段,也不至于让你消耗到这个地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战斗的情况如何,我也只能看着,我只有旁观的权力,我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停了。"苏明安放下手臂,瞥了她一眼。 她依然低着头,在刚刚看见封长的那一刻,她这般畏缩的姿势就没变过。 她的手依旧高高举着,手里是驱散夜雾的魂石,露出她满是伤痕和烧伤的一截手臂。 她的皮肤并不光滑,也不细腻,满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有愈合的,有没愈合的,还有残留着血块的,这些痕迹将她缝补的如同一个破布娃娃,将她的肌肤从各个角度硬生生地撕裂开来,没有一点本该属于第一部族大小姐的贵气。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玖神"。 ...一切都是因为她与众人不同的信仰。 异类应当被排斥,不同应当被同化,在这种部族里,她的信仰就是先天性的错误。 所以,她该被放弃,该被放逐,该活得如同一个被人鄙夷的垃圾,该随着定时炸弹般的诅咒发作而失去生命。 "如果你匹配的引导者是哥哥就好了。哪怕是第三位次的典司,第四位次的米迦乐...他们都比我强得多。你是最强的冒险者,你应该拥有最强的引导者,而不是和我这样全身玖神气息的垃圾一起,连带着你也被其他引导者排斥。"茜伯尔说:"如果是哥哥的话..." "你很讨厌封长?" "不。"茜伯尔的语声顿了顿:"哥哥是...最好的,最厉害的,他是部族的希望,我没有讨厌他的权利。" "哪怕他让你去死,让你**,让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他的眼前?"苏明安说:"哪怕有信仰上的差异,你觉得,这是一个亲哥哥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茜伯尔低着头。 片刻后,她开口,语声有点沙哑:"那也是,因为他关心我。" 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他关心我,让我走远,我身上的玖神气息肯定会招惹越来越多的引导者。而且,他刚刚和我说话,也是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是他妹妹,所以..."她的语声中忽然带了些许安抚式的笑意,像在安慰她自己:"他应该也是在保护我吧。" 听了她的话,苏明安突然发现, 这个一向表现得极其凶狠,性情如同野狼般的女孩,自从在遇上那个血缘意义上的哥哥封长后,就开始变得不对劲。 她忽然变得极其敏感,自卑,自暴自弃,对那个封长说的话更是敬如神明,哪怕明知有问题,也会下意识替这个封长说话,维护他的形象。 以前,明明这么多的事情经历过来,她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现在只是被所谓的"哥哥"骂了几句,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哥哥在她心中的地位,真是高到了一种令她卑微的地步。 也许是受了一些童年经历的影响,她才会这么仰慕他的哥哥,以至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我没觉得他这是关心你。"苏明安看向她:"哪怕是最基础的管教,都不该是这样。他...分明是以一种主人般的命令性口吻,命令你去做他想看到的事。 而他在所有人面前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让露西亚敬畏你,而是为了展现他的威严,以让其他人知道—— 他是个大公无私,可以大义灭亲,不会为亲情牵绊的,合格的王。 这样的他,即使你是他的亲妹妹,他也可以为了所谓信仰说杀就杀。" "..." "至于你的意愿,你的想法,你对他的濡慕之情,都是不重要。"苏明安说:"如果你匹配的人不是我,早在第一天夜晚时,你就可能会死 ——你会死,茜伯尔,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要看见你自己,你是个活着的,是个还有自己思考的人。 你...不要用你的死成就什么人,谁都不配。" 他看见她抬起了头。 魂石透明的火光洒在她的脸上,淡淡的荧光此时却显得很亮。 ...那是她脸上盈着光的液体。 "那我该怎么办啊。"她哽咽着说:"我根本,从来就没有路啊。" 他看到了泪流满面的她。 ... 【npc(茜茜),好感度:35(初始好感)+10】 ... 削除她的保护罩,揭穿她的伤疤,刺破她掩饰的话语,刺穿她自欺欺人的想法。 当一个人的身后真的什么也没有时,她眼前的光,会成为她此时唯一的,可信的依靠。 苏明安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这些。 他并不会发自内心地同情怜悯茜伯尔。她并不是他的亲人,而仅仅只是与他合作十五天的引导者。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目前需要什么,在这种百人巅峰竞技世界里,他的压力其实不小,并没有时间去怜悯别人。 茜伯尔离他的世界,太远,太远了,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太短了,她也并不像谢路德、嘉尔德那样,能与他的内心稍稍相通。 她目前所展露出来的一切,她所诉说的一切理念和想法,都触动不了他。 "回去吧,和我一起。"苏明安说:"已经弄清楚了小副本的大概情况,考虑到夜晚的危险性,我们白天再继续行动。我会让你活下去,你会拥有路的。" 茜伯尔的手抖了抖。 魂石的火光微微飘动,她的身形在黑色的树木间显得渺小。 "冒险者,苏明安。"她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看向他,眼里有着飘忽燃烧的火光。 在这一刻,她的眼底里的怯懦像是一瞬褪去,而显出了些许的冷然。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她说。 "..."苏明安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感。 但在此时, 一个白色的影子,忽然拨开草丛走出。那大摇大摆的架势,颇有几分鬼子进村的既视感。 苏明安立刻关闭直播,转头,看见了个白绒绒的大兔子。 在夜色里,这个家伙的身形就像个贞子,也亏他有了点心理准备。 "怎么样?"兔子走到他的身前,肥嘟嘟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我给你出的题还不错吧?" "有些题还是很烂。"他说。 "好嘛,那我以后尽力点。"影挠了挠头,白乎乎的手臂如同面条一般:"毕竟我的干涉力其实很有限,只能在题库里抽题,而不能自己出题。不然,我直接给你出一个''爱德华是不是个大傻蛋'';,不就更简单了?" 苏明安看了眼影的巡查进度,现在是百分之九点八。影应该能在十五天内走遍场地,他对此并不着急。 "从这里前进大约半小时,能看到一个大型的小副本。"影说:"那里靠近第三部族,有不少玩家在那里聚集,你明天可以去试试。以及..." 影靠近他,小声地低语:"我在巡察时,听见有人要给你设局,你要小心。" "知道了。"苏明安让影继续去巡查,自己转身离开。 第一玩家的身份,在这样的纯粹竞争世界,相当于一顶可以被任何人摘走的王冠。 这帮人...终于要开始发力了吗? 他回到了一开始的屋子。 木屋很小,但只有这种密闭建筑才能防止夜间黑雾的侵入。 在走上石阶时,苏明安捡起了那枚自他醒来时,就一直躺在石阶上的钥匙。 钥匙是铁制的,看上去黯淡无光,他询问了茜伯尔,可她也不知道是谁丢的。 他将钥匙收了起来,在木屋里坐下,靠着墙壁。 "晚安。"他说着,闭上眼。 茜伯尔看了他一眼。 在片刻的沉默后,她于床上入睡。 夜里的穹地诡异又安静。 只有暗色的影子在阴影里晃动,小木屋静静地沉睡着,像沉入了深黑的沉寂之中。 苏明安做了一个梦。 他记不清梦中的具体情节,也忘记了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只是在醒来时,他隐约记得,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茜伯尔,】 【...既然佰神不给你机会。】 【那就信仰玖神吧。】 ... 【在玖神的见证下,我与你缔结永不反悔的条约——与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后的誓言成立。】 ... 他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一片在白昼里,镀着一层金光的木屋。 阳光洒上盖板上陈旧的青绿斑痕,蔓上堆了些许尘灰的壁炉,而后轻轻渡到他的眼前。 他摸着冰凉的墙壁,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床铺—— 床上空无一人。 床上丢着一张纸条,他拿起,看见几行清秀的小字。 ... 【冒险者,在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回来。】 【别问我去做什么,也不必试图寻找我,罗盘被我关了。】 【你可以先做你需要做的事。】 【而这一天,别来找我。】 【千万,别来找我。】 【——茜伯尔】 ... 他收起纸条,开门。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正背着箩筐走来的,梳着麻花辫的,看上去二十来岁,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 她的箩筐里,放着满满的红薯和土豆。她的目的地,似乎就是这间小木屋。 在看到从茜伯尔房里推门出来的苏明安时,年轻女人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惊悚。 "你,你..."她指着苏明安,眼珠子都快瞪掉了。 "你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从茜茜房间里出来?"她像是想明白了,猛地一惊:"你,你和茜茜睡了一晚?" 苏明安:"..." 还没等他开口,年轻女人又恍然大悟:"你是她的冒险者吧?对了...战争已经开始了..." 她将装满粮食的竹筐放在小屋门口,神情有些哀伤。 "我姓方,是第一部族负责教导孩子们的老师。"她对着苏明安笑了笑,身后的麻花辫微微晃动:"茜茜那性子,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吧。抱歉,还是要拜托你多多关照她了,我只希望她能在最后的这几天日子里,能过得好一点..." 她说着,直接找了个小木凳坐下来,开始给土豆削皮,似乎想在这里做午餐。 苏明安现在明白,茜伯尔那屋里的粮食是怎么来的了。 看着笑容间掩不住疲惫的方老师,他突然发现,原来这片穹地里也会有真心喜欢茜伯尔,能偷偷给被放逐的她始终如一日送食物的好人。 即使方老师也认为她会死。 ... 四百四十九章·“而我在第五层。” 【世界论坛·巅峰竞技版块】 今天是巅峰竞技开始的第一天。 这种没有道德绑架,没有舆论压力的纯粹竞争世界,使得百位参赛者的派别之分愈发明显。不少人在论坛上大放厥词,声称自己支持的玩家必将获得胜利。 而在版块的置顶区域,观众自发搞的胜率投票,一直在剧烈变动中。 毋庸置疑,在最开始,胜率排名第一的是苏明安,投给他的人数占比足足有40.1%,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比例开始逐渐下降。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苏明安似乎摸到了一个最差的棋子。 嫌弃茜伯尔,甚至诅咒她的观众并不少,还有不少激进者希望她快点死。 “那前几位次的引导者强度……简直就离谱,根本不是副本攻略技巧可以弥补上的。第一玩家这次是真的要翻车。” “可恶!那什么茜伯尔,为什么会匹配到苏明安啊……她的性格莫名其妙,自己又那么弱,怎么看也不配……” “她要是快点死就好了。” 这些都是比较普遍的言论。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引导者可以更换。在自家冒险者死去后,引导者会失去神智,在场地内游荡,只要找到这些失去神智的引导者,与其签订契约,玩家就可以更换引导者。 而玩家原先的引导者,就会自动解除契约,这些引导者倒是不会失去神智,只是会成为独立的战斗个体,之后一个人闯关。 所以,不少言论都在说,让第一玩家赶紧找到其他游荡的引导者,进行更换,这个茜伯尔实在是没什么用,她的预言能力也约等于无。 比赛才刚刚开始,各个榜前玩家的支持者就开始跨区开骂。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少浑水摸鱼,试图引导舆论的看不见之手。一些记者类休闲玩家,更是推波助澜,恨不得把水搅得更浑。 比如这些很火的帖名: 【艾尼的亲妹妹表示:艾尼在战前发表‘胜利宣言’,扬言要第一玩家见证传说中的火之奥义!】 【据可靠消息:艾兰得在私下表示,苏明安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已经知道了小副本的一切内容,获得这次的胜利非常轻松!】 【世界树公会来报:北望将挑战穹地世界的完美通关,‘佰神线’对他而言,将是一条坦途,没有人比他更懂完美通关!】 【汉城王万宇在直播中对观众宣称:匹配到第七位引导者的他,将是这次副本的冠军,其他的人不过是秋后蚂蚱,跳梁小丑,顶多蹦跶一时。】 不得不说,在让玩家沉迷于内部斗争,从而自我腐化这方面,主办方的系统机制做得很好。 观众们一会到这来对骂,一会跳到另一个版块去对骂,恐怕连参赛玩家自己都没他们有代入感。 当舆论变成合一之势,占据了人们所能看到的一整个版面,他们对于此事的违和感便会被自然消除,会自然地融入现存的讨论中。 各种画蛇添足的言论,在此时一溜烟地蹦了出来。明明艾尼连个亲妹妹都没有,北望压根就没去找‘佰神线’的线索,这些发帖者却能从他们直播中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出他们自己需要的内容,而后添油加醋,演化成他们想看到的意思。 如果这里存在学术之流,或许还会有几个自称“某某领域专家”的人跳出来针砭时弊一番,对这些狗屁不通的言论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肯定同领域者,批判异领域者,并反复反刍同类人的意见,赞扬所谓自家“真理”的终极,使得各个言论被简化为部落般的排异群体。 如果榜前玩家自己匿名发帖,说不定还会被这些“专家“贬斥一番。 自以为是者,鼠目寸光者,为了表现他们“独到”的见解,不计其数。就连休伯特经过精密计算的数据,都被许多只扫了一眼数据的键盘侠狂喷。 “有点冷啊……” 林音披着毛皮披风,哈着气。 她坐在一处大型观景公园里,身边是她的伙伴。 这处公园很大,散落了许多同样在观赛的人们。此时正是上午,公园一片热闹,各种烤肉味,啤酒味漂浮在带着凉意的空气里,耳边尽是人们激烈的讨论声。 不知道哪个哈麻皮在玩天气架构系统,天上又落了雪,让不少生火烤肉的观众苦不堪言。 此时,林音的面前,是一处巨大的,如同环球影厅一般的电影屏幕,屏幕呈弯曲状,能让不同角度的人们都有观影般的效果。 而此时,最大的一块屏幕,便被苏明安占据。当然,观众也可以调节自己视角的屏幕,独自看自己想看的部分。 “林音,好可惜啊,你没能参与这次副本。”旁边的伙伴林琪说:“看这架势,即使被淘汰了,玩家应该也能获得不少增幅。” “我离百位还差着不小距离。”林音笑了笑:“而且,这副本其实挺看运气的,胜率大小,太看一开始的引导者匹配了。你看那匹配到第一位引导者的家伙,真是太幸运了……” “太幸运?我觉得也很不幸啊……”林琪摇了摇头:“实力太强大了,控制不住,对冒险者而言也是个悲剧。” “你觉得谁会获胜?”林音问。 “嗯……苏凛吧。”林琪说:“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成为玩家之一……匹配到的也是被公认为最终胜者的封长。” “苏明安呢?” “啊……”林琪笑了笑:“我知道你对第一玩家很有信心,但这次还是……可能性不大吧。至少在他更换引导者之前,我都不认为他会胜利。光是前几名的引导者,我觉得实力就不弱于他。” “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林音说:“那如果更换引导者,那茜伯尔该怎么办?和她解除契约,她这种实力独自闯关,估计根本活不过一天。” “那……”林琪耸了耸肩:“又有什么关系,npc而已。” “音音,你不会还会同情npc吧?”旁边的胖胖的青年看了林音一眼:“比我们想法激进的人,还多的是呢。你看那第一玩家直播间弹幕里,简直乌烟瘴气的,好多人甚至希望他亲手把茜伯尔杀了,赶紧换引导者,说不定还能获得茜伯尔掉落的装备。” “哎,你看。”林琪抬起了头,看了看屏幕:“那茜伯尔今天主动走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换人。” 林音看向屏幕。 此时,与方老师沟通的苏明安,正打算前往最近第四部族的大型副本。 据方老师猜测,茜伯尔这天应该是去压制身上的诅咒了。他们这种身负诅咒的人,过一段时间就要去散落在穹地里的‘净化舱’里去净化诅咒,以延缓诅咒发作的时间。 由于净化诅咒时会经受巨大的痛苦,还有可能会净化失败,使得诅咒爆发,所以在净化时,他们一般不会想让别人看到。 茜伯尔就是因此离开的。 不少弹幕正在默默祈祷,祈祷茜伯尔在这天净化失败,祈祷她赶紧死,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苏明安的胜率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想看到的,是第一玩家匹配第一引导者,一路碾压局面的痛快爽剧,而不是整天拖着一个拖油瓶。 因为这样根本就不爽。 他们不喜欢看不爽的东西。 …… “既然茜茜不在,那我就先去下一家了。” 方老师将削好的土豆放在框里,背起一旁的空竹筐。 她是十几年前,从黑墙误入穹地的外来人。 虽然外来人都会记忆模糊,方老师已经不记得她的过去,但她依然会读书写字,于是她成了第一部族负责教导幼儿的老师。茜伯尔就是她以前的学生之一。 传承家族的大小姐茜伯尔,是她教过身份最高的学生,但茜伯尔一点都不傲气,反而因为活泼可爱的性格,在部族里很受欢迎。 ……但在第一部族突发的一场大火后,一切都改变了。 侥幸在火中活下来的茜伯尔,身上却突然沾染了满满的玖神气息,她被指认为信仰了玖神,被逐出部落。 但方老师只知道,茜茜是个好孩子。所以,她一直在给那些触犯了族规而被放逐的人们送粮食,除了茜伯尔,她还救济了许多活在穹地边缘的生命。 “茜茜这一辈子……过得很苦,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有你陪着她,应该也很好。”她看向苏明安,一双漆黑的眼很亮:“请你……尽量不要嫌弃她,抛弃她,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她拎着竹筐的手指很粗糙,不像一双写字画画的手。显然,在救济这些不被认可的生命中,她也吃了不少苦。 她转身,漆黑的麻花辫在她的身后一甩一甩。 在方老师离开后,苏明安检查了一下土豆,没有发现异常,这些食物应该没有毒。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心怀纯善的好人。 他离开了木屋。 行走了半小时后,他到达了‘第四部族’。 这里的人们信仰佰神,认为佰神是光芒、光辉本身,凡是太阳所及之处具是权柄所在。唯有最忠诚、热烈的眷顾者之心才可聆听神谕。 他们男女都身材高大、皮肤偏黑,住在石屋里,信奉阳光能治愈疾病,家家户户都会开天窗,而且每天早晨必须沐浴阳光、念诵祷词。 此时,部族里便聚集了许多念咏祷词的男男女女,他们低着头,无比专注地念叨着。 当苏明安到达时,其他正在等待的玩家都回过了头,无比警惕地看着他。 第四部族将在上午十点定时开放,现在还差了点时间。玩家们此时都被部族的木栅栏拦在外面。 苏明安看见了这些玩家头上顶着的名字,大部分名字对他而言都很陌生,比较显眼的,便是老熟人山田町一,开局便表现得极其突出的莱斯丽……以及吕树。 看见他,山田町一低下头,似乎不想和他对视。吕树则朝他点了点头。 其他玩家开始交流,有些人已经想退缩。 “怎么是第一玩家……我们要换个副本吗?” “这是个难得的大型副本……去附近再找的话,又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而且,这未必是个竞争型副本,应该不会减员那么快。” “——苏明安!第一玩家!” 玩家们还在讨论着,如同一股清流的,一个头上挂着【福尔】的家伙直接扑了过来:“第一玩家!第一玩家啊,我不想与你为敌啊,我可喜欢你啦,待会的副本,我们合作怎么样?我身上有两个探查类的技能,肯定能帮到你的……” 跟在他后面的是个看起来很清冷的女引导者,似乎有些不想理他。 “……”还没等苏明安开口,旁边的木栅栏便突然被打开, 一名手持拐杖,鱼尾纹非常明显,笑容慈祥的老人走了出来。 “各位……参加战争的引导者大人,以及被召唤来的冒险者们,你们好。”老人的脸上笑眯眯的。 他的身后,跟着八位装束各异的族民。 …… 【你是否选择进入该副本?】 【副本名称:诅咒之鬼与人】 【难度:4枚银星(获胜者将获得4枚银星)】 【推荐参与人数:16人(8名玩家与8名npc)】 【建议玩家擅长方向:武力、敏锐、洞察力】 【备注:该副本为‘大型’‘困难’副本,将持续三天。】 …… 【副本规则:在这16人中,会存在‘鬼’和‘人’,被‘鬼’的手贴上后颈者,将直接淘汰(淘汰意为离开该副本,并非死亡)。 ‘人’可在穹地内收集散落的神谕,每次提交神谕时,将举行一次放逐投票。 得票最高者如果是‘鬼’,‘鬼’将被淘汰。得票最高者如果是‘人’,‘人’则不会被淘汰,并获得100%的实力加成。 ‘人’的胜利条件:坚持活过三天,或‘鬼’全部淘汰。 ‘鬼’的胜利条件:在三天内,淘汰所有‘人’。】 …… 【正在分配身份中……(该身份只有自己知晓,‘鬼’彼此之间不知晓同伴)】 四百五十章·“你就是第一引导者了。” 看完了身份,又看了眼前方那顿在原地的福尔,苏明安伸出了手。 福尔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动作又极为迅速,导致还在看规则的福尔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在其他六个玩家极度震惊的视线下,苏明安的手,极为精准地摸到了福尔的后颈。 【被‘鬼’的手贴上后颈者,将直接淘汰。】 这是写在副本规则里的话。 福尔被这冰凉的手吓得一激灵,全身都在猛地发抖,他惨白着脸往后退,一脸恐慌地看着苏明安,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你,你是鬼??”福尔万万没想到这规则都还没发完,就有人开始出手了。 而且,‘鬼’被投票可是会被淘汰啊,即使你是第一玩家,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苏明安扫了眼其他几人的反应。 “没被淘汰啊。”苏明安看了眼还在原地发抖的福尔:“人还在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面板,此时,没发布的规则还在继续着: 【‘鬼’将对其他所有参赛者拥有追踪能力,每隔一小时,‘鬼’能使用一次追踪技能,持续知晓离自己最近的参赛者位置十分钟。该技能在入夜后被禁用。】 【‘鬼’的手在贴上对方后颈后,需要在心里默念‘淘汰’二字,方可成功淘汰对方。】 …… “原来如此。”脸上有着一颗泪痣的莱斯丽说:“这样的规则,就杜绝了我们围在一起挨个测试的情况。” 不然,只要他们都不离开,让所有人都用手摸摸对方后颈,看谁摸的人被淘汰了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彼此猜忌。 “这样说来……”脸上有着一层死气的中年男人抬起眼皮:“第一玩家,你的身份是‘鬼’吗?” 他是前百玩家中比较靠后的玩家埃尔文,为人贪财重利,崇尚高风险高收益,曾经是个跨国人口贩子,因为得罪了枕边人女友被背刺落网,在世界游戏开始前,他还在监狱里服役。 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不是蠢人,很快便想到了很多。 “还是说……”他动着厚厚的嘴唇,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你是‘人’,是故意做出这副态势,想让我们在之后投票给你?” 其他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第一玩家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狂妄到了极致的人,不至于连规则都没看完就开始暴露‘鬼’的身份。 在这个游戏里,很明显,他们是无法逃脱投票环节的,‘鬼’的身份必须藏好,不然被人抓住小辫子,那就是板上钉钉地被淘汰,实力再强都没用。 “谁知道呢。”苏明安笑了笑,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猜忌。他直接转身,很自然地和旁边的族长走到了一起。 “族长,这八位是?”苏明安看向族长后面的八个族民npc。 族长眯着的眼睛,在看见他时微微睁开了一线,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实了些。 很显然,苏明安掌权者身份起步友善的好感度,在这里也同样适用。看样子,这个族长起码对他有20点的初始好感度。 “这八位是本次战争的‘候选者’们。”族长解释道:“如果原先被选定的一百位引导者,有人在比赛开始前便意外死去,便会有这些孩子为他们填上空缺。同时,在这种祭场里,他们也会作为参赛者,填补你们人数的空缺。” 苏明安听明白了——这些人就是替补。 “族长,我们要搜集的神谕是什么样的?”他问。 “我也不清楚,我们这些族民只是你们战争的见证者……”族长说。 “这样……”苏明安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引着族长往部落里面走去,将其他参赛者甩在身后。 “——等等!第一玩家!我们要先商议一下整体的对策!所有的‘人’都应该统一战线,如果你随便行动,可能会被‘鬼’逐步击破!” 后方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是拳击手尤里克鲁,这名脾气火爆的男人冷静了下来,试图想开个小会。 “……这个时候又认我是‘人’了?”苏明安头也不回,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你们聊,到时候投票我会投的,不必管我,怀疑也请随意。” 他走得干脆,和族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几人眼前。 “这,第一玩家这应该不是‘鬼’吧,这个态度也过于随意……”尤里克鲁的拳头紧了紧,他倒是没生气,而是转头,看向剩余六个玩家:“那我们先简单商议一下吧,关于待会的行动。我认为应该两人一组,彼此监督,这样一来,等到第一轮投票时看谁被淘汰了,就可以锁定‘鬼’了……” 他的声音忽然被一阵笑声打断了。 “抱歉。”一头亚麻色卷曲头发,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微微笑了笑,很淑女地用手遮在了嘴巴前:“失礼了。” “我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尤里克鲁皱起眉头。 “哈哈。”亚麻头发的女人名辛西娅,是一名走西方巫女流职业的法系玩家,在浅浅地笑了几声后,她转过了身:“没有,只是,你们聊,我先行离开了。” “——你,你也要脱队?”尤里克鲁眉头皱得更紧了。 “抱歉,大个子,我也失陪。”莱斯丽的手指卷了卷她的发,也笑着迈开步子。 “我也离开了。”一脸死气的埃尔文拎着手里的骷髅法杖走远。 他们的跟随者也都很安静,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而山田町一也是如此。 他依然穿着那身红色的洛丽塔,看上去颇有几分独属于女装大佬的诱人可爱。在朝着几人微微一鞠躬后,他迅速离开了这片部族门口。 至于吕树,他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后,选择了迅速跟上前方的苏明安。 尤里克鲁看着几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放弃赛前会议,直接离去,脸上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帮家伙。”他嘟囔着:“搞什么?”谷 毕竟他怎么看,都是所有人聚起来交流更好,哪怕各自分个二人小队,也比这样各自跑路强,不然到时候有人找到神谕,开启投票环节,所有人连‘鬼’的线索的没有。 …… “这把钥匙,我没有见过。”族长看了眼苏明安手里递过来的钥匙,摇了摇头。 他摸了摸白色的山羊胡:“不过,我在其中感觉到了一丝‘佰神’大人的气息,也许是祂的遗留之物。你或许可以去第一部族问问看。” “这三天,我们也可以离开第四部族吗?”苏明安问。 “当然可以。”族长笑呵呵地说:“规则里,也没有限制你们必须在第四部族内活动吧。这片偌大的穹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甚至在中途参与参与其他的小祭场都可以。当然,应该是不允许你们躲在小祭场里躲过全程的,这方面的情况我不清楚,但你们的自由应该没有被限制。” 苏明安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三天赚四颗银星,在这三天中他还可以继续搜集穹地内的线索,甚至参与一些其他路过的小副本,挺划来。 这几天,正好找机会去一下第一部族吧。他手里这枚在副本刚开始时,掉在茜伯尔房门前的钥匙,应该有作用。 和佰神沾上关系的,哪怕只有一丝遗留的气息,在这里都是极为珍贵之物。在收起钥匙时,他已经看到了这位族长眼里深深的渴望,像在看着圣物。 在简单聊了几句后,苏明安发现这个族长知道的信息少得可怜,倒是没聊几句就开始拉着他传教。 这个白胡子老头开始聊佰神的各种好。说佰神代表圆满与唯一,代表白昼与光明,是无所不能,最为伟大的神明,还忽悠着他这个被召唤来的冒险者也赶紧入教,赶紧和他们一起信仰佰神大人,享受无尽的幸福…… 苏明安实在不知道,这个挡个天上诅咒就死去的佰神有什么好信仰的,也不懂这群人为什么要信仰一个死在他们眼前的神明,还说祂“无所不能”,但毕竟信仰这种东西因人而异。 和族长道别后,他打算先在第四部族里逛逛。 这里的男女皆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应该是经常沐浴阳光的影响。 他站在一条流淌的溪水边,打算检查一下这些水源有没有被诅咒污染。 “——苏明安!”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不开个会?”吕树赶了过来:“如果大家都不交流的话,‘人’很容易会被‘鬼’分而击破。你贸然离队,说不定会遭到怀疑……” 苏明安捧起一手水,看着这些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里滑落。 阳光透过漆黑的树荫洒到他的手上,照出水中微微的灰尘,这些水源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人’的胜利条件为,坚持活过三天,或者‘鬼’全部淘汰。‘鬼’的胜利条件为,在这三天内,淘汰所有的‘人’。”苏明安说:“所以,在你看来,分辨彼此的身份,‘人’和‘人’之间彼此联合,‘鬼’与‘鬼’之间彼此联合,将战局划分为两个阵营,是正确的,对吗?” “……”吕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吕树,你觉得,第一轮的投票,投给谁是最好的?”苏明安忽然问。 “你。”吕树毫不犹豫地说。 “没错,从大局而言,似乎投给我是最好的。”苏明安说:“如果我是鬼,那么所有人都会立刻少了一个大威胁。如果我是人,他们也能放下心来,而作为人的我获得了100%的实力加成,他们也会更心安。” “没错……”吕树的话刚出口,就被苏明安打断。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苏明安看向他。 “……” 潺潺的溪水从旁边缓缓流过,这里靠近森林的部族边缘,他们能隐约听到虫鸣的聒噪声。 吕树看着苏明安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一层。”苏明安竖起一根手指:“处在第一层的人,会认为‘人’与‘人’之间是合作关系,应当联合起来一起反抗鬼。所有人应该合理分队,两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行动,看最后哪一组的人死了,再在投票环节放逐鬼。他们会觉得,第一轮的投票,投票给我是最好的。因为如果我是‘人’,那么100%的实力加成给我也无所谓。 但……这根本不是个阵营式游戏,吕树。而是‘个人’赛。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敌人。就算彼此是‘人’,也根本不能将信任交给对方。因为被淘汰的人,那就是被淘汰了,他们一颗银星都拿不到。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家阵营的胜利而获得好处,这样一来,他们凭什么可以安心和可能是‘鬼’的玩家走在一起,然后成为其他玩家投票依据的牺牲者?”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而把票投给我,我被增幅了100%的实力后,难道我就不会成为他们的威胁了吗?白昼期,玩家期间不允许互相出手,只有身为‘鬼’的人拥有了突破这一限制的资格,但……夜间呢?” “夜间。”吕树神情凝重:“夜间,哪怕是‘人’也有杀人的能力。” 吕树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鬼碰上后颈,玩家会被淘汰。但,如果有人出手,选择直接击杀其他玩家呢? 白昼期,只有鬼能够动手,但一旦到了夜间,哪怕是‘人’都能动手击杀其他人。 而且,被杀者,是直接死亡,直接失去剩余全部第八世界的参赛资格,根本没有被鬼‘淘汰’那么温和。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人’和‘鬼’的阵营之分,根本就不重要。 在规则被发布出来的一瞬间,他们就被误导了。 ……这场比赛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阵营”可言,只是纯粹的个人之战。就算讨论,也不会讨论出什么好结果来,每个人只会想利用这一点互相骗,这里的人都精得很。 吕树悟了。 所以,刚刚,苏明安是故意伸手,想让其他人以为他是‘鬼’,以获得100%的实力加成吗? 这样说来,苏明安应该是……‘人’? “然后就是,第二层。”苏明安举起了两根手指:“第二层的人们,都意识到了上述的道理,并且拒绝彼此之间相互合作。刚刚,除了尤里克鲁之外的人,都已经到达了这个层次。” 吕树脸一黑。 他总觉得,苏明安这话似乎在说,他吕树就只在第一层。 四百五十一章·“渡鸦与神明” “有道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踩踏树叶的声音。 一抹透明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犹如披了一件隐形衣,那身着红色洛丽塔裙装的身影拨开草丛走了过来,他的肩上落了几片漆黑的叶子,光芒在他精致的脸上缓缓流转。 吕树警惕地抬起了停着蝴蝶的手指,苏明安却像预料到山田町一的跟踪一般,笑了笑。 “然后,山田町一你,便是‘第三层’。”苏明安摘下旁边的一片漆黑的叶子,观察这被污染的植物状况:“这第三层的人们,想到了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比如——‘鬼’的数量很多,多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吕树的神情微微变了变。 “正常情况下,我们会认为,这种‘鬼’抓人的游戏里,‘鬼’的数量应该是三人以下,或是绝对少于‘人’的数量,对吧。”苏明安说:“但在我看来,这个规则已经偏向‘人’。” 他说着,将手里的叶片撕裂,发出“咔嚓”的脆响:“……这样一来,游戏根本不公平。” 他把‘不公平’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观察着手里的叶子。 这些叶子已经脆如薄纸,如同被火烧焦,还有股焦糊的味道,不像普通叶子般生机勃勃。 ……这应该就是所谓诅咒的影响,是夜间漂浮在黑雾里的诅咒,把它们污染成了这个样子。 “不公平?”吕树感觉他已经快成为了复读机了。 并不是他已经蠢到不会自己思考,事实上,苏明安说的这些,他经过仔细分析后也能得出,但此时他却只想听对方说。 这是他在与苏明安沟通时,下意识的站位。 “是,规则过于偏向‘人’了。‘鬼’身为风险这么大的身份,却只有在白昼期摸人脖子的特权,而‘人’在夜间居然也能和‘鬼’掰掰手腕,这一点都不公平。”苏明安说:“所以,我猜测,‘鬼’的数量,应该超乎我们预料得多,甚至……过半。” “以及,第四层……第四层的人们,认识到了我上述说的一切。而且,他们会故意像我这样说出一切,以判断其他人的身份。”苏明安看了眼吕树:“比如,吕树,你应该是……‘鬼’吧。” 吕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的提问方式一直很偏向‘鬼’的感觉。”苏明安说:“从表情上来看,你应该也是……” “我不会骗你。”吕树说。 “好,那么分析到这里为止。”苏明安扔掉手里碎裂的树叶,看向山田:“你一路偷偷跟着我们,是想听听我和吕树的身份吗?” 山田町一轻咳一声,别过了头:“虽然有这个意思……但我更多是想和你道谢。” “嗯?” “第七世界,你救了我,很感谢。”山田町一鞠躬:“作为回报,这个世界,我会成为你的助力。你拿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指的是,当初苏明安和谢路德联合驱赶海妖,防止所有人团灭的行为。 尽管那个行动,也是苏明安完美通关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并没有特意救山田的意思,但山田的性情便是如此,作为受益人,他不会忽略自己受到的好处。 与那些明明被救下还喋喋不休,骂第一玩家非要走偏线路的玩家不同,山田町一是一个看得很清的人。 事实上,他的这种行为,也很容易博取别人的好感。 在榜前玩家当中,没有任何人与他是绝对的死敌。 吕树皱眉:“谁知道你会利用这个机会做什么。” 他不信任山田町一。 他觉得,这人就像个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在山田町一第四世界时毫无保留地询问苏明安“活着的意义”,向苏明安报恩,又主动递刀自尽时,他觉得山田町一即使在行所谓的武士之义理,也显得太极端,太狭隘,太狂热。 这种极端、狭隘和狂热不是来自前现代的无知,而是来自后现代的孤独。 【我想,报恩。】 ……这就是山田曾说过的,一句郑重又轻浮,严肃又极具调解性的话。 现在,这个人居然又冷不丁地跑来报恩了。 明明是前百玩家竞技,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人却可以这么轻飘飘地将自由和信任都交出来。 吕树盯着对方,手里的黑刀渐渐握紧。 而站在漆黑草丛间,表情有些抑郁质的山田,轻声开口。 “我是‘鬼’。”山田町一露出了个浅淡的微笑,话语内容石破天惊:“如果你觉得我有威胁,随时可以在投票环节将我放逐。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也可以找一个参赛的npc,展示我能够淘汰对方的能力。” “你……”吕树没想到这个人会交身份交得这么干脆。 “行了。”苏明安突然说:“信你。” 山田町一眼中的光采更亮了些,被人信任,他似乎感到很开心。 在世界游戏开始前,他便是个时时刻刻想着自尽的人,他看一切东西都像在看黑白默片,所有的声音都在耳边如灌水般掠过。 曾经,他的眼前二十四小时都挂着“死”字。 而现在,他的眼前只有这个一直帮助他,救了他好几次的人。 “那么我们这边就有三个战斗力了。”苏明安说着,似乎在肯定山田町一的价值。 ……虽然他只是嘴上说说信任而已。 “你是‘人’吗?”吕树问。 “当然。”苏明安说:“所以我现在很慌啊。” 吕树看了眼苏明安的神情,没看出他是哪里慌了。 ‘人’在白昼期不能主动出手,苏明安身边的引导者也突然不见了,如果真有人围攻他,吕树认为,苏明安应该真的招架不住。 ……这就是他接纳山田町一的原因吗? 为了多一个能够在白昼期出手的战斗力? “……该开始找神谕了。山田,劳烦你走在前面。”苏明安说。 山田町一点了点头,也没问苏明安身边为什么没有引导者,而是走在了前面。 山田的引导者是一个全身有些透明的女人。从她刚刚手里的光波来看,她应该是一个掌握着‘隐身’或者‘隐匿’这种能力的引导者,位次应该不太靠前。 没有了茜伯尔,苏明安只能靠猜来判断引导者,要是茜伯尔在,她真的能将看见的所有引导者信息都说个一句不漏。谷 三人缓慢前进着,眼前是茂密遮天的丛林,他们沿着河流行走,渐渐见到了更为广阔的天空。 他们回到了部族。 第四部族的栅栏口,已经没有了一位玩家,就连参赛的八位npc都不见了踪影。 苏明安忽然听到一声猛烈的风动。 “唰!” 一把漆黑的斧头,猛地砍在了他的身侧,石斧切入地面,留下深深的刻痕。 吕树立刻拔刀,身边的丽丽娜也举起了手里的树枝,却看到抛出这一斧的并不是其他玩家,而是一个状若疯癫,头发如杂草一般的大汉。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男人看见他们,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窃笑,他手捂在嘴边,发出几声猿猴般的怪叫。 他那满是肌肉的手臂上,有着黑色的纹痕,这是诅咒遍布全身,濒临发作的迹象。这是‘净化舱’也无法延缓的诅咒,到了这个地步,说明他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旁边的族民见此,立刻想要拦住疯疯癫癫的男人,可男人的力气却很大,他推搡着冲上来的男男女女,一边拍手一边“嘿嘿”笑着,眼里满是孩子般的纯真。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黑乌鸦呀,快快飞呀~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妈妈拿起斧头,砍了神像九十九下~ “用它的小眼睛,取走它的血呀~ “一枚羽毛,一只渡鸦~ “一具腐烂的尸体童话,从它的心脏里呀,开出神明的花……” 他一边唱着曲调欢快的童谣,一边有力地打着节拍,脚步声一轻一重,身体左扭右扭。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族长从旁边的石房子里走出,看见这一幕,气得吹胡子瞪眼: “——谁把这个家伙放出来了!”他猛地点了点手里的拐杖:“我不是说不许这种被‘放逐’的家伙进入部族的范围吗?” “族长,我们拦不住他,他的力气太大……” 族民们苦不堪言。 “很浓郁的味道啊。”山田町一的跟随者突然出声:“是诅咒濒临爆发的味道……他快死了。怪不得他的力气那么大,是濒临爆发的诅咒强化了他。” 苏明安捡起了地上的斧头。 这是一把很普通的石斧,但在那个男人的随手一抛下,这枚石斧直接斜着切入了土地,可见力量之大。不过,那个男人应该没有恶意,他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也许是随手一抛。 “抱歉,冒险者。”族长看到了苏明安,好感度已经被刷到40的他立刻走了过来:“这家伙,是个诅咒濒临爆发的族民,他身上的诅咒气息实在太重,我们怕引来夜间的诅咒生物,才将他逐出了部落。没想到今天他又偷跑回来了。” 苏明安说:“他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 “他从小就这样。”族长的手指了指脑袋:“也许是生产时出了点问题,这人光长身体,不长脑子。” 那边,男人还在唱着,跳着,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欣喜,族民们根本拦不住他。他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牛。 但很快,部族边缘来了个步履匆匆的中老年妇女,在看到老妇女的那一刻,男人脸上的欢快消失了,表情变得有些讨好和无措。 “嘿嘿,妈,妈妈……”男人迅速低着头,手里的斧子掉落在地,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抱歉,抱歉,是我没管好他,我没想到他又偷跑了出来……”从外面赶来的妇女姿态卑微,她向族民们连连鞠躬道歉,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拽着这个傻大个就离开了第四部族。 那原本如同野兽般的男人,在看见妇女的一瞬间变得立刻乖巧,他含着手里的大拇指,笑得傻呵呵的。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黑乌鸦呀,快快飞呀~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一枚羽毛,一只渡鸦~一具腐烂的尸体童话,从它的心脏里呀,开出神明的花……” 诡异的歌声,响在有些安静的部族之内。 “跟上去。” 苏明安立刻迈开了步子。 对于旁边的二人,他并没有说到第五层。 “第五层”的人们,逐渐会发现——所有的一切,投票,阵营,身份判断之类,都不是最重要的内容。 “诅咒之鬼”暗喻什么? “人”又指代着什么? 所谓的这种副本,本就会是剧情的一部分。 …… “唰——!” 炽白的烈焰之下,燃着火的焦黑尸体倒下。 白色的,跳动的烈焰,如同光明之火,燃烧在这片部族的各个角落,将草搭的篷与木质的房屋烧得一干二净。 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睁着失去神采的眼睛,身体被火焰烧灼得焦黑一片,连小孩子的生命都没有被放过。 黑发舞动,如同神明的女人,漂浮在这片小型聚集地的上空,她的旁边,她的引导者手上举着的,拖曳着白色火焰的长剑,如同审判生命的‘正义’之剑。 她的引导者,刚刚亲手挥剑,毁灭了这一整片聚集地,屠杀了所有的族民。 “不必难过,冒险者。”典司说:“这些都是诅咒气息过重之人,都是……不被佰神眷顾之人,他们即使活下来,也会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不如让我们早日帮助他们离开。” 水岛川空看向他手里的剑。 “你没做错。”她说。 “我当然没做错——我是帮助他们解脱的伟人啊!”典司张开双臂:“我们执掌着驱逐恶者的审判之剑。只要杀死所有诅咒濒临爆发的人,其他周边的部族便不会受到伤害——我们这是在合理地销毁‘垃圾’。而你是适合执掌这种权利的人。” 水岛川空看着下方燃烧着火焰的,地狱一般的场景,缓缓,缓缓勾起了嘴唇。 “嗯。”她说。 四百五十二章·“妈妈,你回来了。” 水岛川空不关心下面的人是不是诅咒的定时炸弹,也不关心自己杀了多少人。 只要能讨好典司,能让对方教授自己更强的力量,那么再多清理一些这种‘垃圾’也无妨。 这些人,在她眼里与资源无异。 “走吧,再去附近的森林看看。”典司说:“这种聚集起来,彼此取暖的‘垃圾’,在穹地里可有着不少……” “典司,我有一个敌人,我想先找到他。”水岛川空突然说:“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嗯,他应该匹配的是第一引导者。”水岛川空说:“我不是想和他开战的,我只是,想问他一些问题,关于我妹妹。” “好吧。”典司眯起眼睛:“不过,第一位次的引导者是个极其恐怖的家伙……你的问题最好不太冒犯,如果她发怒了,我就只能带你逃走……” …… 苏明安发现,他们居然跟丢了那位妇女和她的儿子。 也许这两人有着隐蔽踪迹的能力,导致他们追了一半,便没再看到人。 自从走出第四部族之后,他们便越走越偏。 忽然,他们听到了一声尖叫。 “啊——!” 吕树第一个冲了过去,他怀疑是‘鬼’出手了。 如果想要让作为‘人’的苏明安获得胜利,他们依然要尽力除去那些和他们不站在一边的鬼。 在拨开高高的草丛之后,他看见了一具少女的尸体。 行凶者是福尔的引导者。那名引导者手里有着一柄影子构成的利刃,正是这柄利刃贯穿了同为玩家的辛西娅的身体,将她刺死在了地上。 而福尔在看到吕树等人的一瞬间,也被一抹影子迅速笼罩,消失在了几人的眼前。 “已经迟了。”吕树看了眼辛西娅整只肚子都被捅穿的尸体,以及她身边的引导者。 冒险者死亡,引导者也会失去神智。此时这个披散着长发的引导者女人面露绝望之色,跪在了辛西娅身边,眼里的神采正在渐渐消失。 在看到吕树的那一刻,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救命的希望,一把扑了上去。 “求你,与我签订契约!求你救救我!”她扑在了地上。 对她而言,现在失去理智就和死亡无异,如果一直没有人能和她重新签订契约,等到战争结束,她就会被最后唯一的胜者献祭。 旁边的丽丽娜眼露警惕之色,她不确定吕树是否会更换引导者。 “抱歉。”吕树说:“我暂时没有更换引导者的想法。” “我是……”女人卑微地祈求,几乎痛哭流涕:“我是位次第十九的‘空间者’凯尔纳惜。我不弱的,只是遭到了背叛,只要你与我签订契约,我立刻就能传授你空间的奥秘——” 吕树原本坚定的神情,在听到“空间者”三个字时愣了愣,他立刻转头,看向从后方走出的苏明安。 “我只能与你签订半天的契约。等到明天早晨,我就会与你解除契约,届时,只能靠你自己再去找别的冒险者。”苏明安说:“这个条件,你能接受吗?” “我能!能!”女人点着头,她的思考能力已经在渐渐丧失,现在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 苏明安伸出了手。 女人猛地伸手,搭上他的手,一抹白光闪现,她的理智渐渐开始回笼。 【你选择更换引导者·19位次·‘空间者’凯尔纳惜】 【凯尔纳惜向你传授空间奥义(中级)】 【你与“空间”的契合度为85%(>80%),学习成功!】 …… 【你获得被动(空间领悟):在接触结界、特殊空间、屏障等空间造物时,你能够感知它的能量流动方向,并能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该能力强度与你的空间技能等级密切相关。】 【你的(空间)技能得到提升。】 【你的“空间位移”技能提升至一小时四次,耗蓝降至60点。】 【你的“空间震动”技能威力增加20%,范围增幅20%】 …… 【冒险者在第八世界中只可获得三人及以下引导者的教授,当前获得人数:1/3】 …… 意外之喜。 苏明安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梦寐以求的空间引导者。 虽然她的位次排名只有19,这可能与她本身的实力有关,但她带来的教学好处却实际存在。 不需要刷好感度,不需要讨好对方,就能直接将对方的空间奥义拿到手,这对他而言是一笔绝佳的交易。如果对方不是空间引导者,他真的不会去管对方。 “空间领悟”的被动更是个长期学习性的被动,这种学习型技能在玩家的眼里堪称神技,它将持续为空间的领悟有增幅。 考虑到与茜伯尔的契约,他只会与凯尔纳惜签订半天的契约,等到茜伯尔回来,他还是会延续与茜伯尔的契约。 毕竟,怎么都能看出来,茜伯尔并不简单。 不过,他还以为这一契约转换,茜伯尔口中的那什么“在玖神的见证下,我与你同行至最后的契约成立”这个东西会有什么影响。 但现在看来,一点都没有。 大赚。 凯尔纳惜脸上的血色回笼,她满脸庆幸地站到了苏明安身边。 一旁的山田町一很诧异。 “原来你的引导者不是排名第一的引导者?”山田町一完全没想到,苏明安会在这种时候更换引导者。他还以为苏明安的第一引导者已经藏起来了,无法被他感知到。 “不,也可以是。”苏明安递了一件长袍给凯尔纳惜:“披上,把全身都遮住。” 凯尔纳惜听话地将长袍披上了,她的性情有些软和。 “这是做什么?”吕树看向全身罩在袍子里的凯尔纳惜。 “你们知道,位次第一的引导者是谁吗?”苏明安转头问几个引导者。 几个引导者都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清楚第一引导者的情况,在他们眼里,封长才该是第一的引导者,结果他居然屈居第二。目前真正的第一引导者,似乎只有少数人知道是谁。 “很好。”苏明安拍了拍有些瑟缩的凯尔纳惜的肩: “……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一引导者了。” “啊?我?”凯尔纳惜愣住了。 “既然大家都认为我身边的就是第一引导者,又不知道第一引导者是谁,那么,就让你去坐实好了。”苏明安说:“好好表现,嚣张一点。” 四百五十三章·“我会帮他们结束一切。”(“青宁子”盟主加更2/3) …… “这就是神谕吗?” 被层层杂草遮掩的山洞内,传出一声女声。 女人蹲下身,检查着岩壁上那血红色的纹路,努力辨认着这些线条。 “这是……”她凑近纹路,手指在粗糙的壁上摩擦:“一只血色的,乌鸦?” 她看不清楚这勾勒的纹路,只隐约看出这是一只鸟的形状,在手触上去时,系统告诉她,她找到了一条神谕,可以立刻进行提交。一旦提交,所有参赛者将立刻召开放逐投票会议。 莱斯丽眯着眼睛,站了起来,眼里微光闪动。 她在前百玩家中的位次并不靠前,但却很有名气。游戏开始前她是一名鹰国的一线女演员,因为不服从潜规则而被针对,被威胁,甚至濒临家破人亡。 最后,她放弃了自尊和最后的一丝顾虑,想尽一切办法,要报复那些迫害她的人们。 当然,她只是个有颜值,有演技的演员,这种人在鹰国一点都不缺,在没有背景的情况下,那些能帮到她的人,对她也仅仅只是“玩玩”而已,并不会真的为她招惹什么。她的复仇计划理所应当地失败了。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她的目的又达成了。 ……因为世界游戏。 在她崭露头角,逐渐表现出对于副本的极强适应性后,她变得远超常人得强大,面对那些也被选进来的仇人,她只是动了动嘴,就有无数以前瞧不上她的人,挤破脑袋地讨好她。 这让莱斯丽逐渐意识到——以前制约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世界本身。她之前……生活在了一个无法让她展露出适合能力的世界里。 而现在,在这样的世界,她如鱼得水。 在这里,她变得更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彻底成了论坛上人们口中说的“坏女人”。但她无所谓,事实上,她十分喜欢这个称呼,这让她觉得很酷。 她的手贴在名为“神谕”的图案上,看见了一行血字正在缓缓浮现。 【获得线索壹·神谕(1/6)】 【神谕(1/6):“据说,神明的诞生来源于三大因素——能量、人们的信仰、以及神明的权柄。”】 …… 【获得线索贰·“鸟”的血色图案】 【渡鸦的血色图案:你发现石壁上有着血色的“鸟”的图案——这只鸟会代表什么?】 …… 【获得探索积分20点】 【线索已记入线索栏中,可随时查看。】 …… 莱斯丽听到了这样的系统提示。 “这个神谕,还是……先不提交吧。”她将手收了回来。她的旁边,知晓她身份的引导者卡尔娜也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莱斯丽立刻警戒,但还没等她离开,她便看到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几个人。 这个山洞没有别的逃跑路线,现在被堵在里面,她连跑也跑不了。 “里面有人。”吕树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拎着一把劈草用的刀,看来是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的,身上全是草叶的痕迹。 他的旁边,正是身着裙装的山田町一。他的身上还算干净。 很明显,吕树被当成除草机用了。 在走近时,吕树忽地认出了山壁上的血色图案:“这只鸟……是渡鸦?” 趁着他们被神谕吸引,莱斯丽开始微微后退。 “——渡鸦?” 令莱斯丽最恐惧的事发生了。 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一抹她最不想看见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是苏明安。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全身罩在暗色袍子里的人。 那个长袍人,一看更是与众不同,走路姿态横行霸道,身子左扭右扭,看起来十分嚣张,颇有种沙滩螃蟹的风姿。 “那个长袍人是,第一引导者……?”莱斯丽后退一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正好,苏明安的视线也完全没有在她身上,而是一直盯着山壁上的图案。 “这个血色图案,画的是渡鸦。”吕树说:“在鸟类中,它是脑部最大的一类,被认为拥有高等的智慧,能够解决一些小型的智力问题。它们的发音也很广阔,可以模仿环境的声音,甚至能够模仿人类说话。” 苏明安看向那个图案,也收到了发现线索的系统提示。 “莱斯丽,你有掌握‘鬼’的线索吗?”苏明安忽然转头问莱斯丽。 “……暂时,还没有。”莱斯丽知道躲不掉,只能端正了表情,说:“我从刚刚与所有人分散后,就一直在单人探索,才找到这条神谕。如果吕树说的不错,这只图案画得是渡鸦的话……在我们这边的神话里,渡鸦往往与魔鬼一词联系在一起,它被视作聪慧、阴暗、悲伤与死亡的代表。北欧神话中,奥丁也会寻常渡鸦的意见,它的聪慧名号,与它的危险名号几乎同等响亮。” 她说了一些关于渡鸦的事情,及时掩饰了刚刚她没有第一时间提交神谕的行为。 “……另外,在旧约中,有几处也提到了渡鸦,它是黑天里的行者。在诸多神话里,渡鸦也有着不同的寓意。比如,一类种族供奉的象征、英雄库丘林死后的形象、或是对抗外来入侵的护身符……”她说着说着,似乎是来了兴致,对着这面墙壁侃侃而谈:“……渡鸦这种生物,往往与‘神秘’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它们被一些文化视为黑夜里象征守护的存在。相传,在查理二世时,因伦敦塔内的渡鸦泛滥成灾,皇家天文学家向国王抱怨,请求下令清除渡鸦……” 苏明安听着莱斯丽的话,突然发现,这些榜前玩家还真都不是水货,哪怕只是个鸟也能引经据典,说出一大段的神话传说。 事实上,这也是智力线玩家所必备的素养,有些线索确实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才能形成进一步的推论,否则玩家就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正如在跑团里,考古学家、民宿学者、神秘学者会是高危职业一样,他们真的非常重要。 榜前的智力线玩家里,其实有不少在翟星上,真正从事过这样的职业,他们脑子里都有一本万能的百科全书。 吕树只是认出了个渡鸦,莱斯丽却像是开启了什么大图书馆的模式,把有关渡鸦的故事都说了出来,甚至说得有详有略,条理清晰,如同一个备好课的教师。 “……然而,就在国王要清除这些渡鸦时,古老的预言却说:‘一旦渡鸦飞走,伦敦塔就会倒塌,格兰将遭逢厄运’。因此,查理二世不得不收回成命。自此,渡鸦就在塔内繁衍。此后,历代君主都将渡鸦奉为国运兴衰的象征……”莱斯丽眨了眨眼: “……为确保它们成为塔的永久居民,这些渡鸦被剪去了部分飞羽,以避免预言的应验。 而在现代社会中,渡鸦也依然存在,它们往往被饲养在塔内,被定期剪去羽毛,以确保它们无法离开。当然,它们也成为了游客们游览的目标之一,拉动了旅游经济的发展……” 都说有智慧的人最美丽。 此时,说着这些的莱斯丽,在观众们眼里看来,魅力值简直不止提升了一个层级。 她站在幽暗的山洞里,引导者手上提灯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那热情洋溢,线条深邃的五官,此时看起来完美极了。如同一名立在光下的智慧女神。 从莱斯丽的话可以听出,“渡鸦”不仅与神明有关,甚至还可以被视作“神使”,它的形象与危险和黑夜相关。 而为了一个‘渡鸦飞走会招来灾祸’的预言,它被饲养在塔内,被定期剪去羽毛,不得飞走。 虽然说,翟星上的文化,与这片穹地未必相通。但神谕之旁出现的渡鸦图案,是否能与莱斯丽所说的含义扯上关系? 看着苏明安陷入了思考,莱斯丽闭上了嘴,微微动着头,瞥了一眼旁边的第一引导者。 这个第一引导者全身都罩在了袍子里,但从身高和身材可以大致推出,这应该是一名女性。 从出现的那一刻,长袍人就只是站在苏明安身边,但那姿态却是极其嚣张。单手叉腰,双脚外八字岔开,头高高昂起,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莫名的,莱斯丽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压力。 哪怕对方身上一点能量波动都没外泄,甚至姿态还很浮夸,但莱斯丽就是感觉到了一股压迫力。或许这就是最强引导者的境界,不动便可屈人之兵…… 忽然,苏明安的手按上了图案:“提交神谕。” 莱斯丽微微一愣。 下一刻,一股白光忽然包围了几人,在他们再度睁眼时,已经到了另一个小空间。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屋,光线阴沉,幽幽的蜡烛在圆桌上燃烧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黄铜色的指针。 【参赛者(苏明安)提交了神谕。】 【现在即可召开放逐会议,在五分钟的讨论后,请拨动你们面前的指针,选择要被放逐者。】 【‘鬼’被放逐则直接淘汰,‘人’被放逐将被加持100%的实力,请慎重选择。】 …… 在来到这间阴沉的房屋时,苏明安才看到,这十六个位置,已经只剩了九个人。 就在这一个中午加一下午,居然已经有七个人被淘汰出局。 “第一玩家。” 会议还没开始,旁边的莱斯丽便开口:“等会议结束,我们肯定会回到原来的位置。我是‘人’,这局我会跟你投票,作为交换,请你等会不要杀死我。” 她知道,哪怕是白昼期,哪怕苏明安本人不能出手,苏明安那边就已经绑了三票,再加上他身边第一引导者的存在,她根本没有抗衡的能力。 听了莱斯丽的话,坐在桌对面的埃尔文眯起了眼睛。 他是存活下来的玩家之一。 他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他是‘鬼’。而鬼必须要消灭所有人,从之前的表现来看,苏明安应该是‘人’。 放逐会议的召开,对鬼有害无益,即使找到了神谕,鬼也不会将其提交,这样看来,苏明安是人的概率更大。 当然,也得考虑反复套娃的可能性,如果苏明安在故意引导反向思考,也是可能的事。 “埃尔文。”他的旁边,掌控着死灵力量的引导者老者开口:“……你确定,那个人的身边是第一引导者吗?” 埃尔文看了眼苏明安身边,那叉着腰,昂着头,鼻孔朝天的长袍人。 “怎么?”他问。 “虽然说气势很足。”老者轻声说:“但是,埃尔文,等投票结束,我们还是要去问问一些尸体,来确认一番……” 埃尔文的眉头微微一动。 而此时,影状态下听觉极其敏锐的苏明安,也微微朝这边看了一眼,他听见了埃尔文试图揭穿他身份的行动。 原来埃尔文是掌控死灵和尸体能力的引导者,甚至还能从尸体口中问出情报。 ……虽然毁灭性不是很强,但如果在一些特殊副本里碰上,还是很麻烦…… 如果可以,还是尽早解决掉他。 “嘭!”尤里克鲁的手忽然敲上了会议桌。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分小队的下场!”尤里克鲁大声道,指向了辛西娅空缺的位置:“如果我们当初分了小队,辛西娅死了,我们现在就能知道杀死她的是谁了!不至于到现在连个票都投不出来!” 一旁微微低头的福尔听着,有些紧张。 他杀辛西娅的场面,吕树等人都看见了,如果他们在这种时候揭发他…… “第一玩家,你当初就不该独立行动!”尤里克鲁看向苏明安,似乎还准备下意识地说几句:“如果你没有擅自离队……” 他说着,吐沫横飞,似乎很想展示他的“正确性”。 在这种全世界的直播场合,对做了“错事”的权威说教几句,很能满足人的自信心。 “好了。”苏明安却忽然抬起了手,示意凯尔纳惜展露一点威严。 下一刻,他的身边,一直一动不动的凯尔纳惜很配合地上前一步。 一阵风动。 空间的力量轻轻扬起她的长袍下摆,凝滞了桌上飘摇的烛火。 细微的压迫感,忽地在闭塞的室内蔓延。 凯尔纳惜忽然一蹬腿,直接单腿跨上了圆桌,脚直接跨到了吕树面前,吓了吕树一跳。 看着她这么夸张的动作,苏明安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凯尔纳惜直接单腿蹬上桌面,身子前倾,手猛的点上尤里克鲁厚实的鼻尖。 “给老子闭嘴。”她说着,面目忽然狰狞到极致,气焰十分嚣张:“再敢对老子罩着的冒险者口出狂言,老子剁了你下面。” 苏明安:“……” 四百五十四章·“没关系,我习惯了。” 凯尔纳惜的心里其实慌得要死。 这种特殊的投票室不能发动攻击,她也只能用眼神和气势吓人。而且,如果真有认识第一引导者的人,她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肯定会被真货疯狂报复。 她很绝望,但她也没有办法……谁让她的冒险者是这么命令的。 这种“假扮第一引导者”的需求,简直和“假扮穹地继承人封长”的要求差不多——都是一样地作死。 她已经知道自家的冒险者是最强的冒险者,但再怎么看,冒险者也是无法和引导者的实力媲美的,如果第一引导者真的找上门来…… 她不敢想。 不过,这一恐吓的效果居然看起来不错。即使是假的狮子,在本就心怀恐惧者的面前睁开双眼时,也十分唬人。 在被她盯上的那一刻,对于第一玩家+第一引导者配置下意识的惧怕,让尤里克鲁身子不由得后倾,他屁股下的椅子都发出了“咯吱——”的刺耳响声。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在今天下午,偶然路过了燃烧着的村落,也见识过水岛川空引导者典司的毁灭力,他十分清楚地明白这些前列引导者的实力。 这些人……简直就是怪物,是天灾,而不是人…… 凯尔纳惜看了他一眼,便又重新放下了腿,回到了原位,动作十分高贵冷艳,透露出十足的不屑气场。 在做戏这方面,她展露出了十足的天赋,堪称十分嚣张。 这刚闹了一会,五分钟就要到了,讨论时间实在太短,几乎没给人思考时间。 “第一玩家,我们投谁?”莱斯丽看向苏明安。 吕树和山田町一也同时看向他。此时他们绑了四票,占据了九分之四,只要其他人没有一个统一的放逐目标,他们已经形成绑票。 苏明安伸出手,拨动着旁边吕树的指针,手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响。 “就这么投。”他松开手。 吕树看着面前的指针,有些惊讶。 那黄铜指针的尖头指向的方向,正是圆桌对面。 透过燃烧着的蜡烛,人们抬起头——正好看到埃尔文。 “你果然是‘鬼’,苏明安。”埃尔文忽然站了起来,对旁边的大汉说:“尤里克鲁,你也看明白了吧,苏明安是‘鬼’,任他嘴上说的再漂亮,之前的行为掩饰得多好,又做出了提交神谕的行为,但这一下投票,就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尤里克鲁微微皱了皱眉。 他的手在头皮上挠了挠,似乎有些疑惑:“苏明安,你为什么投埃尔文?” “因为目前没有鬼的线索。”苏明安说:“既然如此,不如投一个玩家,反正投‘人’也对我们有好处。” 尤里克鲁看了看埃尔文,又看了看苏明安。 片刻后,他拨动指针,指针尖头转向苏明安。 “咔哒”。 黄铜指针指向了苏明安。 此时,他的身上已有两票。 苏明安露出了诧异之色。 “在接近绑票的情况下,如果你是‘人’,你一定会把票投给自己。”尤里克鲁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但是,你没有。反而却说出这种理由——我不认为你是连人与人之间存在竞争都看不清的玩家,你是在……故意转移怀疑对象,至少,你想让这票不落在你的身上。” “我还以为你还在看不清阵营之分的第一层……”苏明安笑了笑,他的手指在指针上点了点:“原来如此,你在第三层,我看明白了。” 榜前玩家,还真没有傻子。 哪怕是看起来在第一层的尤里克鲁,居然也一直在装。恐怕连刚刚的怒火都是装出来的。 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个放逐投票没那么重要,反而更像‘人’来抢夺提升100%实力的舞台。 而明明接近绑票,却不要这票的苏明安,显得有些像‘鬼’。 “咔哒。” 福尔也将指针指向了苏明安。他知道他自己是真正的‘鬼’,他必须要转移人们怀疑的目标,此时,成为众矢之的的苏明安是最好的选择。 一旁的npc也不是蠢人,在听明白了几人的意思后,也移动了指针,投给了苏明安。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故意要转移目标的人,远比不争不抢的埃尔文要可疑得多。 “咔哒”。 “咔哒”。 一连串的清脆响声响起,苏明安身上的票越来越多。 “咔哒”。 莱斯丽立刻伸出手,移动指针,将她的票投在了埃尔文身上。 一旁的山田町一咬了咬嘴唇,也将票投给了埃尔文。 光芒亮起。 投票进入了十五秒的倒计时,此时,苏明安身上四票,埃尔文三票。 剩余的那一个,扎着麻花辫的npc,看了看苏明安,又看了看埃尔文,她的手开始颤抖。 “投他,投埃尔文对面的那个人。”尤里克鲁拍了拍她的肩,语声故意温和了些:“你能听明白我们刚刚说的话吧。能被选为引导者的替补,你应该也很聪明吧,你能看得出,目前谁更可疑吧。” 麻花辫女孩有些着急,她都快哭出来了。 不知怎么回事,在看到苏明安第一眼时,她就对苏明安有种莫名的好感,好像就是生不出与他为敌的想法。在这种决定对方输赢的关键时刻,她竟有些投不出手。 “算了,我来帮你。”尤里克鲁直接伸出大手,扭转了她面前的指针。 帮人投票是被规则允许的,而麻花辫女孩的身子动了动,犹豫了片刻,也没有阻止他。 “咔哒”。 指针转动,苏明安头上五票。 此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放逐环节,已经结束了。 五比三,还剩苏明安自己没投,就算他投给埃尔文,最后得票最高的也是他。 而埃尔文在思考,当苏明安被放逐出局后,吕树等人应该会是什么一个立场。 在他看来,和苏明安绑票的吕树等人,有可能并不与苏明安同阵营,他们只是纯粹为了个人关系而绑票。这样一来,在下一轮的投票中,他其实还有说服吕树等人的机会…… “咔哒”。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苏明安转动了他面前的指针。 指针转动九十度,由原本朝右的初始状态,顺时针转动,指针向内。 埃尔文的瞳孔微微扩大。 一道光束,打在了苏明安身上,他的头上,飘着一个六的投票数。 他投给了自己。 【投票时间结束。】 时间卡得刚刚好,系统语声在此时响起。 【参赛者(苏明安)得票数最高。】 【参赛者(苏明安)身份为——人。放逐失败,实力增幅100%。】 …… 传送白光闪烁。 回到山洞,苏明安很快便察觉到了属性上的巨大提升。 虽然这些提升没有在数值上体现,但他能明显感到自己的感知力变得更强,看东西也愈发清晰,那一直在微微下滑的san值,也瞬间稳定在了81,不再变动。 当然,这应该是暂时的,当这个小副本结束,他的实力也会恢复原点。 “你的身份居然真是‘人’。”莱斯丽眨了眨眼,她有些意外:“你不直接投给你自己,是为了……看他们的反应?” “对。”苏明安说。 根据刚才的行动,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 除此之外,他还想看看莱斯丽与山田町一的反应。 这也是他一开始选择动吕树指针的原因。因为吕树不需要试探,可以作为投票的开头者。而看山田町一和莱斯丽的投票,也能看出他们到底是想真的帮他,还是会见局势不妙而反水。 “还真是令人意外,这个小副本发的身份……”苏明安看向山洞外:“莱斯丽,根据约定,我不会对你出手,你走吧。” “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莱斯丽笑了笑,她将一枚水晶塞到了他的手里,这似乎是一枚极其稀有的通讯器道具:“如果找到新的神谕,可以找我,我不吝啬于为你说些神话故事。” 她离开了。 天色将暗。 经过询问,苏明安才发现,第一夜茜伯尔手里的魂石,是极度珍贵的东西,他们这几人,居然还凑不出一颗能够撑一晚上的魂石。 在跋涉过后,他们到达了一处看上去很简陋的小型集落。他们必须要找到建筑居住。 这里甚至不能算作部族之一,只是一处住着十几人的小型聚集地。这里的领导者是位中老年女性,正是白天在第四部族看见的那位妇女。 “那边还有几间无人的住房,只是落了灰,没人打扫。”老妇女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她的手上还挂着一串没剥皮的玉米,侧腰则挂着一把匕首。 她看上去瘦弱极了,并没有猎杀野兽的能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挂着一把明显是用来伤人的匕首。 她的身形瘦骨嶙峋,脸上的骨头外突,伸出的手指没有肉感,整个人像具披着乌黑头发的骨头架子。 看起来,这里的人们,生活条件应该相当不好。 对于苏明安这些参赛者,她的态度非常好:“……只是,我们这食物实在不足,恐怕不能招待你们吃晚饭了。” 在听到外来人的动静时,草房子里的人们也探出头来。 他们最大的已经满头白发,最小的还是刚会走路的孩子。 “这就是被放逐者……聚集的地方。”吕树的引导者丽丽娜轻声说着。 看着这帮瘦小得如同猴子的孩子们,以及皱纹密布、头发稀疏,如同小老头一般的老妇女,丽丽娜的脸上闪过不忍。 早前,她就听说过,在诅咒发作时,人会化作黑色的诅咒怪物,然后爆体、融化、腐烂、死亡。而在他们死后,周围的环境也会受到诅咒影响。所以,在一些小型部族里,一些诅咒濒临爆发的人,会被放逐出去,在森林或平原里自生自灭,以免他们死时污染到他们的居住环境,激发更多未发作者身上的诅咒。 所以,这些自知久活无望,却还要挣扎求生的人们,会自行寻找那种散落在恶劣环境里的小型聚集地,和他们的同类一起,求得人生中最后一段时间的宁静,然后一起走向注定的死亡。 因为是同类人,因为是都要去死的人,有些人会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心灵相通,相知、相爱,谈一场只有几个月,甚至几天时长的爱情,并在诅咒的爆发中相拥死去。如同蜉蝣般朝生暮死,却又如昙花般绽放得绚烂。 在这里,她也看见了拥抱在一起的情侣,尽管他们的身上,满是危险的,让人望而远离的黑色诅咒印记,同时拥有这种死亡印记的他们二人,却紧紧拥抱着彼此,亲吻着彼此,像在谈着一场永不离弃的恋爱。 “——妈妈!妈妈!你回来啦!” 在老妇人带着他们前去空置房屋时,一个高壮的男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老妇人。 苏明安认了出来,这是今天白天出现在第四部族的那个,拿着斧子的男人。 男人的动作幼稚得像个小孩子,力气却大得吓人,老妇人被他抱得后退了几步,但她稳住身子后,还是伸出了瘦削的手,轻轻拍上他的背,像安抚婴儿一般安抚他。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长生想死你了……”男人凑着她的肩,像个没断奶的孩子,眼里有着懵懂的,孩子般的喜悦:“妈妈,长生今天画了黑羔羊,黑羔羊好可爱啊,长生喜欢羔羊……” “这是我的孩子长生。”老妇人转头,朝苏明安介绍着,拍了拍男人的背,语声轻缓,像在哄孩子: “……长生乖,长生乖,天快黑了,回屋子里去,好好睡觉啊。” 男人松开手,咧开嘴,露出了个纯稚的笑:“妈妈,汤我还热着,都快烤干了。” “等会就吃,等我,记得拿好杯子,别把刚打的水又给洒了,知道吗?”老妇人摸了摸他的头。 男人“嗯”了一声,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片刻后,他转身,一蹦一跳地回屋里去了。 “他这是……”丽丽娜见此,大概知晓,这个男人应该是得了什么大脑的疾病。 他的智力,似乎停留在了孩童时期,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大孩子。 “老毛病了。”老妇人注视着他回房,叹了口气:“长生他……心智一直都没长大,大概也不会长大了。这样,也好,至少在这最后的几个月,他不会那么难过。”她笑了笑:“他大概连‘死’是什么概念,还没弄清楚,一直过得无忧无虑的,也许也是一种幸福。” “嘭!” 木门关上,隐约传来男人笑嘻嘻的声音,他似乎又找到了什么小孩子的乐趣。 老妇人领着几人,安排了几间闲置房屋。身为这里唯一的诅咒稳定者,其他人似乎都很听她的话。 在快安排好时,苏明安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女声。 “……是你?” 四百五十五章·“佰神忠实信仰者。” 苏明安回头,看见一个扎着乌黑辫子的,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围裙的年轻女人,她的身边正跟着几个孩子,孩子们在朝她要糖。 “方老师?”苏明安认出了这个女人:“这里也是你的救济范围吗?” “是啊。”方老师递给孩子们糖果,又给他们红薯和玉米,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语声温和:“毕竟,如果没有好心人的补助,他们这些被放逐者,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很难活下去。” 她的笑容很纯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扎着乌黑麻花辫,穿蓝黑色调工装的独立女性。 在看向这些受难的人们时,她的眼神更显柔和。 她似乎完全不怕这些人身上随时可能爆发的诅咒,而是极其亲近地和一群定时炸弹挤在一起,她给完了糖,又蹲下身子,给头发杂乱的两个女孩子梳马尾。 “我还会在这留一晚,这是我的最后一站,之后,我就要回第一部族了。”方老师手里的木梳动着,将女孩子杂草般的头发缓缓梳顺:“第一部族传来消息,族长的继任仪式提前了,我们得赶回去参加。附近的部族,应该也会派出长老去参加。” “继任仪式?”苏明安有些意外:“不是说十五天后,封长才会继任族长吗?这个日期提前了?” “对,或许是封长大人意识到,这次的战争比较艰难吧。”方老师人看上去温温和和的,这些事情却看得很清楚。 提前成为族长,封长就能动用一些以前不能动用的力量。比如,逼着其他引导者帮他围杀他人,或是引动他身上潜藏着的佰神力量。 所以,封长才会刻意提前仪式。 对于副本的敏锐,使苏明安明白,这个继任仪式必然是剧情的关键点所在,如果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他必须要参与这一关键剧情。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苏明安问。 “明天吗,好。”方老师笑了笑:“不过茜茜应该不能进入第一部族,如果想看继任大典,她可能要留在外面……” “苏明安。”吕树在后面喊了一声:“要天黑了。” 苏明安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抬起头。 “呼——” 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风声。 树荫开始颤动,漆黑的影子开始颤抖,就连黏在树干上的污泥,都开始渐渐融化、脱落,像是冰遇见了火。 四周的温度似乎在上升。 不止是他,就连方老师和旁边的人们都感受到了,他们抬起头,忽地看见了一个从森林上方漂浮而来的,手持炽白长剑,全身缭绕神圣火焰,宛如神明的两道身影。 那两点身影,正在急速放大着,似乎在急速降落。 “什么东西?”山田町一探出个头:“潘森跳大了吗?” “唰唰!” 两声巨响。 温度骤然升高。 那些围观的人们,立刻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那是一种下位者被上位者克制的不适。 两道全身缭绕着白色火焰的身影,从天上,落在了这片空地上。 老妇女后退一步,下意识挡在了她孩子的门前。 刚刚降落的典司眯着眼睛,环视四周。 “——居然又发现了一个诅咒濒临爆发者的聚集地。”他看着这十几个人的简陋聚集地,像在看着什么杂虫和垃圾:“明明是将死之人,还要贪恋这不属于你们的温暖,最终成为诅咒的寄生源,真是可悲……” 他举起了手里的剑,面色严肃,如同宣判他人生死的神明:“我将帮你们结束这一切的痛苦。” 方老师的手还僵在玉米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而她旁边的人们,也被吓得脸色苍白。 那柄灼热的,细长的,燃烧着炽白火焰,如同断头刀般的剑刃,被典司从地面被高高举起,正要被他挥下—— “等等。” 忽然,一个佝偻的,瘦削的身影,从一群被吓坏了的人中走出。 老妇人轻轻咳嗽着,脚步坚决地走到了人们面前。 典司的动作停住了,他看向她:“对了,差点杀了无辜之人。老人,你身上的诅咒还没有濒临爆发,你和这群人不一样……你走吧,别留在这里,小心被我误杀。” 老妇人的身上没有黑色的诅咒纹印,在这处小型的聚集地,她是唯一一个诅咒还算稳定的人。只是为了她的儿子,她才会到这里。 但她并没有因为这种典司口里的“无辜”和“特赦”而离开。 如同一道防线,她张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人们。 她微微抬着头,语声恳切:“伟大的引导者,这些人……当他们濒临死亡时,他们会结束他们自己的生命。没有因诅咒而死的他们,也不会污染到周围的环境。求求您,在他们最后的这点时间里,放过他们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护住人们的动作却很坚决。 汗水顺着她枯瘦的面颊滑下,那双浑浊的眼里,倒映着水岛川空和典司神明般强大完美的身影。 她看上去肮脏极了,也渺小极了,面容枯瘦,身材佝偻矮小。与如同女神般的水岛川空,完全是两个极端。看上去就像一个挡在裁决之剑前的瘦小蚂蚁,像一个立在光下的,无知、丑陋、渺小,要被融化的影子。 “天真!”典司笑了一声,笑得很讽刺:“真天真!老人,我可太明白人类在临死前会爆发怎样的求生欲望,我们就是一群为了活着可以无恶不作的生物!什么在诅咒爆发前主动结束生命……那根本不现实!” “我会帮他们的。”老妇人抽出了她侧腰的匕首。 匕首寒凉,还带着锈迹,她明显用不利索,但依然将其举了起来:“……在那之前,我会帮他们结束这一切。” 她说着,语声轻缓:“……包括我的儿子。” “——可笑!” 典司简直就像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不再理会这个疯婆子,转头看向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的侧颜在神圣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漂亮极了,也完美极了,她无声看着这一幕,像正冷漠注视着生灵涂炭的女神。 “冒险者,看好了,对于这种恶者,我们要做的,就是……净化他们的恶。”典司对水岛川空说。 他的手高高举起,手上的剑火焰炽烈。 老妇人高举匕首,对准他,眼里有着野狼般的决绝。 她依然一步不动。 而这时,斜地里忽然传出一声声音: “——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微微一愣。 她微微转头,在看到站在那里的人时,立刻瞳孔紧缩。 她并没想到苏明安会在这里,她经过这里,只是为了去第四部族。她还没做好问他问题的准备。 苏明安抬起了头。 他的身边,那名姿态十分嚣张的长袍人上前一步,身形缓缓飘起,昂起头,抬起手,掌心已经对准了她——谷 “撤!”水岛川空见此,立刻高喊出声,转头就跑。 她找苏明安本来就是为了问她妹妹的下落,可不是为了和他生死决斗。看这阵势,他分明想让他的引导者直接动手。 她已经听闻,苏凛的引导者是第二位的封长,她的引导者是第三位的典司,爱德华的引导者是第四位的米迦乐,那么,苏明安的引导者是谁已经毋庸置疑,她不是会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中的人,在这里打一架根本毫无益处。 典司微微一愣,在看到水岛川空转身就跑时,他也没有停留,而是抓着水岛川空就走。 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来的阵势多嚣张,走的姿态就有多狼狈。 看着水岛川空二人被吓得一秒跑路,山田町一都给看傻了。他确实没想到,这虚假的第一引导者,还能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这都是被吓到的第几个了? 一旁的老妇人也顿住了。 她身上那股决绝的气势还没收回来,就看着那能够随手屠杀他们的引导者,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转头就跑。 她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收好,诚挚地朝苏明安道谢。 虽然不知道苏明安的引导者是谁,但她知道,是他救了他们。 “……” 听着老妇人的道谢,苏明安微微皱着眉。 他知道,虽然场面看上去很搞笑,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凯尔纳惜能装成第一引导者,但也不能一直装。水岛川空被吓到,也是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又被凯尔纳惜的姿态给唬住了。 以她的敏锐,说不定还会杀个回马枪。或是再用其他手段试探打听一番。 他必须要尽快找到能在白昼期压制其他玩家的方法…… 他瞥了眼情绪值条,目前是337,距离500还差一段距离。 在开门,回房之时,方老师忽然跟了上来。 “……你的引导者,刚刚是在冒充第一引导者吗?”她的手扒在门上,身后的黑辫子一晃一晃。 “嗯。”苏明安说。 “第一引导者,掌握的是‘诅咒’本身的力量。她能够引动其他人身上的诅咒,也能调动黑雾里的诅咒能量。”方老师说:“她的手臂上,绣着一只黑乌鸦,这是只有少数引导者知道的事情,你可以从这里去伪装。”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这不是引导者,而是一个外来人的方老师,居然会知道第一引导者的情况。 “我认识……第一引导者。”她轻轻笑了笑:“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虽然自从战争开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坐吧。”苏明安搬来了凳子,让她坐下。 方老师从善如流,她的手交叠于双膝之上,坐得很文雅。 “我认识的几个孩子们,都参加了这次的战争。”她轻声说:“坦白说,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获胜。” “如果获胜,胜者就能活下来,并且离开这片诅咒之地。”苏明安说。 方老师看着他,笑了笑。 “是这样……但我仍不希望,他们之后的生命,是以这个为基础而延续。”方老师说:“这场战争,不该存在胜者,也不该存在败者。就算,那些孩子们有人活了下来,杀死了剩余的九十九个人。就像,茜茜,如果她为了活下去杀了她同为参赛者的哥哥、长辈、她同龄的朋友、她的亲人……然后,她独自一人走出了这片诅咒之地……她的未来又将怎样呢?” “……” “这种战争,从无真正的胜者。”方老师说:“即使我是外来人,也明白。这不过是一场将一百名参赛者全部屠杀的行刑场。只不过,九十九人被杀的是肉体,而剩余的一人被杀的是灵魂。” “这番话在这里,堪称大逆不道。”苏明安说。 “是啊。”方老师伸出手,抚开她漆黑的碎发:“……愚昧的信仰害死人,对吧?即使在这里,神明是真正存在的东西,但祂遗留下的神谕,依旧让一百个活生生的生命在这里自相残杀,我并不认可这样的神明。” 方老师确实看得很明白。这样的战争,如果真没有什么隐情,堪称毫无意义。 但从第七世界苏凛的情况看来,也许神明也会有祂的苦衷。佰神已经在五年前因为化作天穹而死,有苦衷大概也无从知晓。 “至少,这是最后一届百人战争。”苏明安说:“佰神已死,祂不会再留下新的神谕,去选下一届的一百人。” “……”方老师扛起了她的竹筐。 “嗯。”她微笑:“虽然这种战争毫无意义,但,至少佰神牺牲,保护了我们,我也没什么对祂有怨言的……” “只是,如果可以。”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看到祂再活过来,终止这最后一届的战争。封长,茜茜,双双,童童……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死去。如果可以,请你照顾好茜茜,还是不要……不要抛弃她。” 她离开了。 方老师的好感度,在此刻被刷到了50点。尽管只是简短的聊了会天,但掌权者的好感提升速度也很快。 苏明安合上了门。 他清理了一下凳子上的灰,坐下。 他取出那枚钥匙。 钥匙黯淡无光,也没有系统提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开始掉在他的门前。 ……据第四部族的族长说,它有一丝佰神的遗留气息,或许去了第一部族后,他会得到解答。 还有,那个典司,也很麻烦。典司是佰神的狂热信仰者,厌恶一切与玖神相关之物,如果茜伯尔回来,他说不定又会回来针对她…… “唰啦……” 他忽然听到一阵羽毛拍击的轻微声响。 一只漆黑的鸟,缓缓停在了他的窗前。 它的鸟喙厚长,羽毛纤长,喉部的羽毛突出,身上泛着一层独特的,淡紫色的羽毛光亮。夜色温柔地洒在它的身上,它犹如穿着一层朦胧的暗色纱衣。 它正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里隐隐有着一层血红。 一抹鲜红的文字,在它的头上浮现,这行文字似乎并没有被系统成功翻译,而是一行让人看不懂的古文字。 苏明安听见了系统提示声。 【检测到已获得关键线索,触发主线任务·渡鸦】 【神的使者,渡鸦停在了你的桌前,并呼唤了你的名号。】 【它说:】 【“黑羔羊,黑乌鸦,黑蟒蛇,等候着这一天的到来。” “去往他们的土地,收回他们的权柄,剪除他们的羽翼。 “能量,信仰,权柄,以开就神格之上的不灭之花。 “欢迎回来。 ……佰神大人。”】 四百五十六章·“糖” 夜色下,全身罩着袍子的凯尔纳惜,拿着块米粒般大小的魂石,悄悄离开了这处聚集地。 她一路行进,敲响了一间房门。 房门开启,正是玩家埃尔文。 “果然是你吗,凯尔纳惜。”埃尔文的引导者‘死灵者’坎多亚说:“今天在投票时,我就觉得不对。第一引导者不该是这样的。” “我和那个名叫苏明安的冒险者签订的只是临时合约,等到明天,他的真正的引导者回来后,绝对会取代我的位置。”凯尔纳惜皱眉:“坎多亚,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凭什么帮你?”坎多亚不想涉险。 “以我的推测,他真正的引导者,应该不强。”凯尔纳惜说:“几年前,是我在墓地里救下了垂死的你,现在轮到你报恩的时候了。和我一起,埋伏在路上,杀死那个明天早上要回来的引导者,只要苏明安没了以前的引导者,就还会选择我,我想和他继续做同伴。” “……”坎多亚犹豫了。 他的手指在骷髅法杖上摩擦着,他似乎陷入了理性和感性的挣扎中。 虽然说凯尔纳惜此时提出这种要求,有种携恩强迫的意思,但他确实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即使他的能力是死灵,与尸体这种污秽之物打交道,他却懂报恩。 他们这些人的能力,和他们的性格没什么绝对的联系。 “埃尔文,我和凯尔纳惜去附近房子里埋伏,明天早上就回来。”坎多亚最终还是答应了凯尔纳惜。 埃尔文想阻止,可下定决心的坎多亚根本不听他的。这就是引导者的缺点所在,如果好感度不到位,玩家根本无法指挥他们。 两个引导者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沐浴在夜色之下的渡鸦,血色的眼睛盯着苏明安。 【你是否选择接受渡鸦的跟随?】 【如选择是,你将接受主线任务1·“花开之日”。如选择否,你将接受主线任务2·“至暗之路”】 【注意:两条线路皆为“玖神线”线路,将通向同一个结局。】 …… 此刻,苏明安手里摩挲的钥匙都显得有些沉重。 这片穹地,唯一正统的,除茜伯尔之外所有人都信仰的佰神,居然就是他自己…… “接受。”他说。 渡鸦眼中红光闪过,它降落在了他的肩头。 “佰神大人。”它忽然口吐人言,但也仅仅只是一句。之后无论苏明安如何与它对话,它都保持沉默。 【你获得了“渡鸦的跟随”。(在后续副本中,渡鸦能帮助你战斗。)】 【渡鸦 等级:? hp:不死 mp:10000 方向:法术型 天赋技能:爪击、扑击、威压、能量,复生】 …… 【接受主线任务·“花开之日”(1/3)】 【“花开之日”:前往第一部族,收回三大权柄之“黑蟒蛇”。】 【任务描述:成神需要“能量,信仰,权柄”三要素,而佰神的权柄分为“黑羔羊,黑乌鸦,黑蟒蛇”,请先获得属于佰神的“黑蟒蛇”权柄吧。】 【任务奖励:技能晋级石*1,100积分】 …… 【完美通关进度:15%】 …… 在渡鸦呼唤他的那一刻,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炸锅: 【我靠靠靠靠靠靠!】 【??】 【反转了!反转了!大家赶紧冲,赌盘又要反转了!】 【经典再现,但不是说佰神已经死了吗?这波是重生还是继承人?】 【被召唤而来的冒险者,也能是佰神吗?神明对穹地而言到底是个什么定义?】 【来了,又是爷最爱看的碾压环节。第一玩家速速成神,带着拖油瓶茜伯尔脚踢封长,拳打第一引导者,称霸穹地!】 【所以,玖神唯一的信徒茜伯尔,和佰神本尊混到一块去了?这是什么套路?】 【也没说佰神和玖神必须是敌对关系吧。也许玖神是伴生神?或是一体双神?现在线索太少都还不知道……关键是原来挑起这场战争的家伙,居然也是参赛者……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还打个毛?九十九个人类和佰神开打,结局已经注定,爱德华等人可以开始跪地求饶了。】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铺在地上,在躺下时,渡鸦还一直站在他的旁边,两只小爪爪在地面跳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而就在此时, “喵呜——!” 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一抹肥厚滚圆的白团子,突然从空间中跳了出来。 它飞起一爪,挠在渡鸦羽毛上,如同饿虎扑食。 “唰啦!” 渡鸦猛地飞起,几根漆黑羽毛在空中飘落。 白猫从地上一跃而起,肥厚之躯发挥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弹跳力,呈肉弹冲击之势冲上刚刚起飞的黑鸟。 渡鸦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一抹血红的颜色在它的头前浮现,它似乎想要发动攻击。 “喵呜——” 苏明安伸手,拉住白猫的尾巴,硬生生将这团肉拉了回来。他将手里巨石般的肥猫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不知道这猫怎么又跑出来了,或许是猫扑鸟的天性作祟,在渡鸦离他这么近的情况下,它直接从宠物栏里蹦了出来。 他看了眼白猫的信息,突然发现不对。 【空间猎手·白猫(成长:红)(未命名) 等级:lv.31谷 hp:900 mp:1000 方向:法术型,特殊型 技能1:空间之爪(损耗法力40,无冷却):挥舞利爪,向前放出一道空间撕裂,造成(基础伤害)30+10*等级伤害,并将造成空间破坏效果。 技能2:空间跃动(损耗法力200,冷却五分钟):能够发动极短距离的空间位移。 天赋被动技能:自身与玩家自身的‘空间’能力同步发展,无需与玩家经验分享,等级自动提升,为成长型宠物。】 …… 苏明安好久没看这只猫的信息,没想到,原本应该一直lv.1的白猫居然窜到了31级。 或许是受了那个被动技能影响,随着他空间实力的提升,它的实力居然也突飞猛进。已经有了三阶一的水准,与其他玩家同阶。 虽然进攻手段十分单调,但至少是个还算像样的战斗助力。和还在宠物栏里睡大觉的黑玉焰尾猫完全不同。 苏明安不想将他的经验分给宠物,他需要保持等级的第一梯队,既然白猫不会分到他的经验,而是和他的空间能力同步提升,那是最好。 他将白猫重新塞回到宠物栏,并禁止它伤害渡鸦。 休息完一晚后,苏明安打开门,看见早已起床的聚集地的人们。 老妇人不在其中,她似乎还在屋子里,透过窗户,苏明安看见,她的儿子正伸着手,手搭在她的后颈处,一股黑气从他的身上流转到了她的身上。 苏明安察觉到有些不对,他刚想问问情况,就听见后面冷不丁的一声: “……那是诅咒传递。” 他回过头,看见一抹熟悉的,血色的红袍。 她没有戴兜帽,而是披散着一头苍白的白发。没有了兜帽的遮掩,苏明安看见,她的脖颈处,有着一块留痕的烧伤,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烧伤。 茜伯尔靠在树下,手上抱着一把猎枪,她在望着他,表情很平静。 他还没有对她解释凯尔纳惜的事,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他不是想抛弃她,等到她现在回来,他还会和她延续契约。 但茜伯尔也没问,只是站在那里,神情里没有被背叛的愤怒,没有被欺骗的怒火,只是死水一般的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一切,像是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能接受。 树荫的阴影洒在她的脸上,她的手臂上有着隐隐的血迹,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快,没有等他开口,便说着: “……不用解释。”她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被第一次背叛,会悲伤,会难过。 被第二次背叛,会愤怒,会不甘,会想要报复。 被第三次背叛,便开始自我怀疑,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 直至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茜伯尔数不清,她已经遭受了多少次欺骗和背叛。 有的是来自她的亲哥哥和其他亲人,因为信仰和血缘,而有的是那些不认识的人,为了利益和胜利。起初,她会难过,会自怨自艾,会想要迎头奋起,会想要像野狼一样不顾一切地复仇,但很快,随着次数的增多,她的心态已经越来越平和。 苦痛,伤痕,还未愈合的,过去的疤,无论是渗着血的,还是结了痂的,现在看到再一次发生,只会汇成淡淡一句。 【我习惯了】。 所以,刚从净化舱返回的她只是抱着一把猎枪,站在原地,不去质问什么。 “你回来了。”苏明安伸出手:“契约延续吧。” 他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因为茜伯尔的好感度其实并没有降低。 她的要求,已经到了一种很低的水准,只要他还和她一起同行,她就不会因此觉得这是抛弃。 茜伯尔手,搭上了他的手,白光一闪后,契约延续。 苏明安不知道凯尔纳惜去了哪,也许是已经去找新的冒险者了,毕竟他们的约定只到今早。如果想要免费续杯,她得尽快行动。 “你刚刚说的,诅咒传递是什么?”苏明安问。 “一种……我们当地人延缓诅咒的方法。”茜伯尔说:“除了隔段时间去净化舱之外,血亲之间,可以通过这种接触后颈处的方法,将自己的诅咒传到别人身上,从而降低自己的诅咒浓度。当然,这样一来,被传者的诅咒浓度会上升,仍然不能实际解决问题。” 她看了眼那个傻大个男人。即使把手搭到了母亲身上,他也依然乐呵呵的,很显然,他未长全的心智,还不能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这位老妇人,应该是以“玩游戏”为借口,才让他把手搭上去的吧。 “这种行为……也根本治标不治本。”茜伯尔说:“受制于体质等各方面的因素,人们的诅咒爆发时间有早有晚。有的人年幼就会爆发而死,而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爆发。 而这个老奶奶……即使她现在看上去还很安全,这么一折腾,不光她的儿子逃脱不了爆发的命运,她自己的死期也会提前。 她儿子……已经濒临爆发,没救了。她这样做,也不过就是用她的几年时间,换他的几个月时间而已。” 在说这段话时,茜伯尔的语气很平静。 她并不为此表示怜悯和同情,也不为这里的人们命运感到愤慨和悲伤,她像是已经见惯了这一切,心境不会再因世事变迁而动摇。 简直……冷漠得如同一个旁观一切的神明。 苏明安已经看明白,之前她的恐惧、胆怯、逃避,全都是装出来的。她……根本就是个无情到极致的人。除了最终的胜利和她声称要“在这里成神”的目标以外,她似乎什么也不关心。 如同一只游荡在穹地里的野狼,她习惯了自我舔舐那些伤口,情绪也渐渐如同死水,不再剧烈波动。 而就在这时,苏明安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怀疑附近发生了争斗,立刻朝着血腥味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味道隐隐约约,像是刚刚才散发出来,他拨开草丛向前走,忽然看见了一块空地。 空地之上,躺着两具尸体。 他们一人额头上有着一个极其清晰的枪伤,子弹贯穿了额头,鲜血淌了一地。一人半截身子都陷在了陷阱里,头和身子都已完全分离。 苏明安认出,死者是今早突然不见的‘空间者’凯尔纳惜,和埃尔文的跟随者,‘死灵者’坎多亚。 明明是排行前列的引导者,他们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离聚集地不远的地方,死法看上去很干脆,没有一丝能量波动,不像是什么特殊能力导致,而像是纯粹人类智慧所布置的陷阱。 身后传来草叶摩擦声,红袍的少女,静静走到他的身侧。 那把猎枪,依然抱在她的怀里,她的手臂上,有着荆棘摩擦出的血口。 很显然,从回来的这一路上,她走得并不平稳。 “早晨,他们埋伏在路上,想杀我。”她侧过头,看着他,淡色的眼里很静。 “……但很不巧,我擅长一些捕猎的‘小技巧’。” 她轻声说。 四百五十七章·“你害怕了?”(青宁子盟主加更3/3) …… 在被吓跑之后,水岛川空逐渐觉得不对劲。 以她对苏明安的了解,如果他的引导者真是第一引导者,他应该表现得更加低调。而不是这么嚣张。 但她离开之后,天色便已入夜,直到憋到了白昼期,她才又折了回来。 天空中,两道黑点再现。 正准备启程前往第一部族的一行人,再度看见了那手举长剑的身影。 “嘭!嘭!” 两人落地,水岛川空黑发飘扬,白皙的面颊被火焰照耀得完美无瑕。她的视线从方老师,吕树,山田町一三人身上扫过,没有如愿看见苏明安。 “苏明安呢?”她问:“我有事情,想问他。” 她的身侧,位次第三的典司,身上火焰升腾,气势压得丽丽娜和卡莎无法抬头。 “水岛川,冷静点,在这里对我们出手,不是什么好选择。”吕树表情还算平静。 他知道自家的丽丽娜绝对打不过典司,他自己又无法出手,所以,如果水岛川空真要在这里杀他和山田町一,他们反抗不了。 水岛川空再度观察了一会,确认苏明安好像真的离开了。 “冒险者。”典司瞥了一眼那些躲在屋子里的人们,像在看地沟里的老鼠:“我们可以杀了他们。” “现在吗?”水岛川空微微一愣。 这第二天,就对榜前玩家出手,她感觉为时尚早。树大招风,如果想要走到最后,她不想在前期就这么快树敌。 “没什么需要犹豫。”典司说:“有我协助你,这些冒险者,根本不值一提。” 他为他昨晚的仓皇逃窜感到羞耻。在他看来,除了前几名的那些怪物一般的引导者,他不该向任何人服软。 “虽然你只为我寻来了一件增加实力的纹印,但杀死这群家伙,没有任何问题,别忘了我的位次。”典司举起手里的剑:“如你没有疑问,我就动手了。” 他说着,手里的剑高高举起,剑身周围,空气都被烧灼得扭曲。 而与此同时,距离这里约一千米的山坡上,还蹲着远程观察的两个玩家。 “风速,湿度……都不必计算得太准确。这把狙击枪有修正作用。”一名黑色卷发,褐色眼睛,身穿黑色紧身战斗服的男人,靠在后方的树上。他五官端正,仪表堂堂,脸上有一道刻意没被消去的伤疤。 而趴在山坡上,端着狙击枪的女人,则是个棕色长卷发,有一双漂亮蓝眼睛的西方女性。她五官精致深邃,线条冷硬,有种军中女性的坚毅,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鞋子上全是泥土和草叶的痕迹。 她的左手是一条机械的改造手,骨节处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在调整瞄准镜,确认子弹时,她的表情很兴奋。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些不协调,像是连着线的木偶。 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枪身,如同抚摸着情人的皮肤,动作看起来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这是紫级品质的狙击枪‘死亡之星’,是我在第七世界耗费全部时间才搞到的好东西。”后面的黑衣男人说:“让你的引导者小心点用,这枪的子弹是特制的,一枪五十积分,开一枪就要大出血。” 男人是荷国人,名叫西里斯,以前是雇佣兵。为人豁达潇洒,豪爽大气,厌恶虚伪和无能的贵族。因与家人理念不和而出走,但在世界游戏开始后,他又找回了他人生的意义,结交了不少以前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他是枪械迷,喜欢各类枪支,狙击枪更是他的最爱。现阶段,紫级武器仍然是极其珍贵,至宝般的存在,哪怕是榜前玩家都很少有人拥有,这把枪,是他花了大代价才搞来的宝贝,具有自动瞄准和危险感知屏蔽的被动,只要被它盯上,很难逃脱被一枪爆头的命运。 而面前那女人名叫伊莎贝拉,是个将她自己改造成半生化人的狂热科学家,她冷静冷酷,又残忍极端,控制欲强,梦想是实现人类大脑和机械的完美结合。对这种神器般的枪械,也具有极高的好奇心。 是她先找到西里斯,说是找到了第一玩家的踪迹,才一起来到了这块区域,他们想要试试狙杀。只要教会引导者用枪的方法,一枪命中并不难。 “这,这。”旁边的引导者看见这狙击枪,不禁感慨:“你们冒险者的枪械真是先进,看来时代变了……” “有了这把枪,即使第一玩家有第一引导者也没用。只要能一枪命中,他的引导者也救不了他。只是他的分身,目前还没有发现在哪里。但也没关系,他复生分身应该有大代价。”西里斯说:“开一枪就走,如果成功了,那就是上演在全世界眼前的大成就。如果失败了,也没事,隔着足足一千里,他不会发现是谁开的枪。” 他的心里,已经渐渐把第一玩家当成boss来打了,用的也是对boss的攻略方法。 伊莎贝拉调整好枪械,掏出望远镜,观察着远方的动静,忽然“咦”了一声。 “苏明安好像不见了。”她说:“不过没关系,狙杀吕树或者山田町一也没事……” 她眯着漂亮的蓝眼睛,缓缓直起了身子。 “……或者水岛川空也行。”她忽然说。 “水岛川都来了?”西里斯心里一惊。 “怎么样,西里斯。”伊莎贝拉放下望远镜:“你的猎物……是想选谁?那边出现了四个可供挑选的对象。” 西里斯思考片刻: “我听说,水岛川空的引导者是典司,在穹地大名鼎鼎的长老级人物,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三引导者。杀伤力仅在封长之下。那我们,可以再观察一下。这一枪,我们一定要打出效果来,至少必须要杀死一人……” …… “——水岛川。” 就在那把剑即将挥下之时,苏明安从小道走了回来。 水岛川空看见茜伯尔时,便立刻发现苏明安的引导者换人了。 “身上一股玖神的气息……果然不是第一引导者。”典司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几年前被赶出第一部族的大小姐,茜茜·泽万吧。” “……”茜伯尔抱着猎枪,抬着头,表情并不慌张。 “这个茜茜有什么特殊能力?”水岛川空依然没有小觑茜伯尔,听了典司的话,她知道,她可能是遇上唯一的一对“异教徒”了。 “没听说过什么能力。”典司说:“一百位次的废物而已。” 水岛川空眉头一松,她忽然放下心来。 在为苏明安摸了一手烂牌感到高兴的同时,她也在疑惑——那这样一来,为何苏明安不选择藏起来? 他是空城计,声东击西,还是有别的依靠? 她曾经在苏明安手下吃亏太狠,已经学会脑补对方的行动。 “审判者典司。”苏明安说:“据我所知,你是穹地之间,佰神的忠实狂信徒。” “自然!” 听到苏明安提起佰神,典司表情霎时严肃起来:“吾信仰着掌控三大权柄,遏止诅咒,庇护穹地的佰神大人。为祂维持穹地的稳定,剪除诅咒濒临爆发者这种垃圾,审判他们的罪恶,也是吾之忠实信仰的证明。若问整片穹地谁的信仰最忠诚,吾不会屈于任何人下,哪怕是封长大人也不例外——” “哦,你是佰神最忠诚的信仰者啊……”苏明安笑了笑。 他的直播间,此时已经笑疯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老头子还不知道他家神就站在他前面。】 【真要让他把这一剑挥出来了,我估计他知道真相后要切腹自尽了。】 【来,期待一波川剧变脸。】 【这波,这波叫身份压制,我总算看到一回身份带来的直接好处了。】 【不会到最后,其他九十九个引导者全都叛变,跟随第一玩家了吧?】 【……】 典司看着苏明安莫名其妙的笑容,皱了皱眉。 他举起了手里的剑,已经准备挥下。 “——等等!”水岛川空制止了她的行为。 她上前一步:“苏明安,我知道,你这次摸的牌并不好,你匹配到了最差的引导者。但是没关系,我可以不对你出手,甚至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在最终环节到来前,我都可以保你不被其他引导者攻击,你相信我,典司有这个压倒性的能力。” 她的话不是玩笑。之前,她也遇上了一个对她出手的玩家,然而,典司只是轻轻一挥剑,那个玩家连同引导者便瞬间灰飞烟灭,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出来。 听着她的话,典司皱了皱眉。他不清楚水岛川空为什么不出手,甚至要保护对方,他可不想做谁的保镖。 “冒险者,我必须要提醒你,这是战争,是你死我活的生死战争。”典司说:“即使遇上你的爱人,或是你有好感的对象,也不能心软提出要保护对方……” “等等,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水岛川空满头黑线,她继续看向苏明安:“我可以为你提供庇护,苏明安。你明白的吧,一个弱小至极的引导者,会让你在白昼期的处境变得危险。就像现在,我知道你有分身,我不能一下杀死你,但要想干扰你的行动,让你无法收集齐12颗银星,对我来说很容易……” 被狠狠鄙视了的茜伯尔抬眼,看了水岛川空一眼,没说什么。 “你应该知道,现在全世界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你身上。那些大街小巷,公园酒馆……很多人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现在的情况,和第四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你要是真在这里输了,那造成的影响,可不止会针对你一个人……”水岛川空说:“你能想明白吗?” “嗯。”苏明安点头:“我知道。” 他想得很明白。 和之前的情况不同,现在的人们,已经逐渐接受了他身为“第一玩家”的事实,他们所做的任何打算,都是以他为第一玩家为基础,所进一步规划的行动。比如,“英雄计划”、各类赌盘赌局、针对榜前玩家的收拢,或是以“第一”为名头扯的大旗……这一系列的行动,都绝对绕不开他的存在。 如果他输了,或是丢掉了这个名号,所造成的动荡,绝对大到令人难以想象。不知道有多少小团体,多少玩家会为了新的名号而搅乱当局。各项规划也会大变动,一些利益相关者更是会大换血。而那些疯狂的灯塔支持者,说不定还会做出当街闹事、广场自焚、论坛爆破、冲击组织建筑等恐怖行为。 他所代表的,已经不是一个“名号”,而是一种“新秩序”。 一种,在“第一玩家”为基础之上的,在“第一玩家”为背景之下的,目前刚刚建立好的新秩序。 它脆弱、架构不稳、摇摇欲坠,还需要更久的时间,需要更多的人去添砖加瓦,而在秩序彻底稳定之前,最基础的一块砖被抽走,就会造成全面性的崩塌……或是,重构。 这种重构可能好,可能坏,从游戏开始到现在,长达三个月的第一玩家换人,可能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但这个新时代的旗帜,交到谁的手上,没人知道。 它是未知的,混乱的,不稳定的。 而人们讨厌不稳定。 过去,他们讨厌刚刚成为第一玩家,而显得不稳定的苏明安。而现在,他们讨厌因为第一玩家换人,而造成秩序大变革的不稳定。 当然,水岛川空,现在是站在组织领导者的角度出言,而非站在那些渴求更进一步的玩家位置考虑。 ……提出庇护他,可能是她想看看他的底牌,再伺机下手。或是想和他交换些什么好处,比如她妹妹的信息。 “你现在的说话方式,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苏明安忽然说。 “嗯?”水岛川空有些疑惑。 “当时,第二世界结束时,我们在茶馆的初见。”苏明安笑着说:“‘翟星的控制权,绝对不能落到你的手上。第一玩家——还是适合更稳定更见识广博的人去当’……当时的你,说这句话时,也是如此的‘顾全大局’的俯视语气,真是十分令人怀念。” 四百五十八章·“黑羔羊与黎明之夜” 水岛川空眉毛猛地一抖,握紧的拳头咔咔作响。 但很快,她呼了口气,表情又恢复了平静。 “你在故意激怒我。”她说:“你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 “我不怕。”苏明安的手,搭在了茜伯尔的肩上:“……因为我有最强的引导者。” 茜伯尔抬起眼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最强?”水岛川空冷笑:“你在逗我?” 她没想到苏明安到现在,还在虚张声势。 她着实想不到对方还有什么能翻盘的法子。她本来还想问问她妹妹的情况,但看这样子,他也不会开口。 “动手。”水岛川空对典司说。 典司长剑斩下。 “茜伯尔。”苏明安转头,表情自然地看向茜伯尔:“该出手了吧,别藏着了,不然我们都得死了。” 然而,茜伯尔依然在看着他,身子一动不动。 “……我也,没什么可出手的。”她抬起手里的猎枪,语气很淡:“用猎枪射典司吗?怕是连火焰都穿不过……” 苏明安微微一愣。 下一刻,炽烈的热度一瞬从头压下。 他是影状态,拥有属性免疫,典司的火焰剑根本奈何不了他,但茜伯尔不一样,她死了可就真的死了,她是……真的没有任何后手? “——!” 而就在二人即将被火焰吞没的一刻,一抹黑影猛地闪现。 它张开羽翼,挡在了他的面前,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像是随时都会被火焰湮灭。 但已经斩下长剑的典司,却在看到渡鸦的一瞬间神情剧变。他强行左手搭右手,猛地收回了这一剑,他被自己的能量冲击得反噬,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 “神……神使大人!”典司脸色一瞬苍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的身躯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摔倒。 羽毛被轻微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渡鸦鸣叫一声,姿态很傲娇。 它跳到了苏明安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侧,示威似的盯着典司。 “典司!”水岛川空完全没想到为什么典司会突然收手,这一剑下去,她就已经没有退路,结果他居然中途收手了。 典司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渡鸦看了一会,脸上的白胡子都在颤抖。 “冒,冒险者,我们走。”他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水岛川空柳眉倒竖,她隐约意识到,在那只黑鸟出现的一瞬间,有着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 “那是佰神大人的神使,渡鸦。”典司转身就走,毫不停留:“被它选中之人,必是如同封长大人一般,与佰神大人极有契合度的存在……无论如何,在第一部族的继任仪式前,我都不能向他出手。对不起,冒险者,我们,暂时另寻他路吧……” 水岛川空没想到,这典司对于佰神的忠诚信仰,也会成为她的不利因素。 ——他竟然会因为一只黑鸟而放弃攻击。 这意味着,即使接下来再遇见苏明安,他可能都不会出手。 看着典司夹着尾巴离开,苏明安渐渐看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虽然渡鸦开口,叫了他“佰神大人”,但他在其他人眼里,还不是真正的佰神。他还要收集佰神的三大权柄,以及神谕里所说的能量和信仰。 现阶段,这些当地人只会因为渡鸦的存在而敬畏他,将他当作封长一般的人物,却不会真正将他视为佰神。 渡鸦鸣叫一声,停在了他的肩头。它似乎没什么直接战斗力,就连挡火都是用肉身去挡。苏明安正要和茜伯尔说几句话,突然听到“簇”的一声。 那是一枚金色的子弹。 之所以让他看到子弹的样子,是因为它被斩落,掉在了地上。 拦下子弹的,是典司,他极其精准地斩落了一枚从隔壁山头射来的子弹,没有让它射中水岛川空。 ……有人在隔壁的山头进行狙击。 苏明安抬头,看见典司忽地朝着攻击前来的方向,挥手,反击! “唰——!” 他看见了极其震撼的,山头崩落地场面。 炽白色的的火焰,如同蛟龙般,轰击在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将那山头生生削平,数百条火舌围绕着那一剑而狂乱飞舞,将附近的天色都染得金黄。而那山头,已经连人带树不见了踪影。 位列第三的‘审判者’典司,隔着一千米的距离,挥出一剑,便生生削平了一处山头。 虽然不知道敢发出这一狙击的玩家是否还活着,但这如同神明般排山倒海般的架势,让吕树几人深刻意识到了这些前列引导者的恐怖之处。 吕树的引导者丽丽娜,还只是能聆听植物与小动物之声,操控它们发挥毒气,而这典司却是直接连人带山头全部削平。 这是绝对的实力,和绝对的力量压制。 典司收剑,再度看了苏明安一眼,叹了口气,而后立刻离开。 其实,典司心里,已经有些不想参与这次的战争。 封长,还有眼前的这个青年冒险者,都是被佰神所青睐的存在,他实在不希望与他们为敌。 …… 在水岛川空和典司离开后,前往第一部族的队伍启程了。 方老师,苏明安三人,以及老妇人和她的儿子,都是这支队伍的成员。老妇人之所以加入,是因为继任仪式上,会有好心人免费分发救济食物和衣物,她拿到这一批物资,能帮助小聚落的人们继续活下去。 据方老师说,从这里去第一部族,需要至少过一个夜晚,所以,如果他们在途中没有找到密闭建筑,就需要魂石的帮助。 而这支队伍除了茜伯尔有颗能撑两个晚上的魂石,就只有方老师有一枚小小的魂石,她将这枚魂石视为珍宝,说她很不想动用。 问及魂石的来源时,她也只是沉默,表示不愿说。 时间渐渐推移到了下午,小队在小溪边休息。在苏明安观察溪水边泥土时,茜伯尔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拉开袍子,清洗着她满是荆棘伤痕的手臂,凝固的血块和以前结痂的伤口混成一块,看上去分外恐怖。她似乎经常受伤,对她的伤也不太关心,导致处理看起来很不及时,伤口已经恶化。 “渡鸦居然跟着你。”她轻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认识渡鸦?” “佰神的使者而已,谁不认识,嘶……”她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痛:“……奇怪,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很多东西。” “嘻嘻嘻,哈哈哈……” 就在他们交谈时,一蹦一跳的男人突然路过他们,扑哧一脚踩进了河里,溅了茜伯尔一身水。 见此情景,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羞怯,他挠了挠头,在原地磨蹭了一会,转身离开,身后传来老妇人不住道歉的声音。 苏明安看着全身湿透,连头发都沾了一条扑腾的河鱼的茜伯尔,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却是表情平静地将头上的鱼拿了下来,抛回河里。 “那家伙叫长生。”茜伯尔梳理着她的头发:“……是个光顾着长身体,不长智力的傻大个。他看起来是个怪人,是个诅咒濒临爆发的家伙,还很危险,对吧?” “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危险的地方。”苏明安说。 “你的见解很不同,因为你是来自外地的冒险者,你不会知道我们这种人在诅咒爆发时,会造成怎样的危害。”茜伯尔说:“你之前的生活多好啊,黑墙外面很和平吧,根本没有我们穹地内的诅咒。” 茜伯尔以为他是来自黑墙之外的人。 而在此时,苏明安看见那男人开始蹲下身,在河边捡石子,男人特地找小石子捡,捡了还舔一舔,塞进口袋里,表情看上去高兴极了。 “他是在干什么?”苏明安问。 茜伯尔笑了声。 “……他在捡‘糖’啊。”她说。 “糖?” “那就是他的故事了。”茜伯尔低下头,将清洗完的伤口包扎起来:“长生的故事,挺短,也挺简单,你要听吗?” 苏明安点头,听这种他人的故事,有助于他了解世界背景。 “长生他,最早的故事……应该是在他还没被放逐出部族时。”茜伯尔说:“当时,部族里有小孩子意外走失,是他发现了不对,在大半夜就顶着黑雾,把小孩子找了回来。 在抱着已经饿到昏迷的小孩子回来时,孩子的父母以为是他拐卖了孩子,抽出藤条就把他揍了一顿。他心智不全,话都说不完整,只能挨打。别人呢,也只是觉得该打,不仅该打,还该把他赶出去,因为部族里不需要这样光长身体的家伙,他那不全的心智,在他们眼里是一种危险。 后来,小孩子醒了过来,才真相大白。但打人的父母也不愿意道歉,因为长生不会说话,不会责怪他们,他们就盖着被子把事情掩了过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茜伯尔对这种部族里的小事,居然也十分了解,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晰,根本不像个没受过完整教育的孩子。 她说,她刚刚认识长生的时候,长生的妈妈从第一部族带补助资源回来,给了他一颗糖,他日日夜夜和那颗糖枕在一起,吃饭时带着,做活时放在口袋里,走路时也捏着它到处乱跑。有一天,有孩子恶作剧,偷偷把他的糖换成了石子,他也认不出,只是仍然捏着石子,和这心中的‘糖’生活在一起,舍不得吃。 然后,有一天,他的‘糖’丢了,他很难过,他的哭声,让附近的孩子听着,都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次,便是领居家的阿罗说,让长生去帮她采红薯,采到就再给他一颗糖。他立刻就去了,可他不知道这根本不是采红薯,而是去别的部族去偷。被逮到后,阿罗年纪小,免过了一劫,可他那大个子,却被当成教唆阿罗去偷东西的主犯,被狠狠打了一顿。 说到这里,茜伯尔抬起眼皮,看了眼那怪笑着的男人后背。 他露出一截后颈的皮肤上,有着还没消痕的鞭痕,走路时都一瘸一拐。 “……然后他的腿就被打瘸了。”她说:“他彻底成了做不了农活的负累。在发现他的诅咒濒临爆发后,就被当作没有价值的废物被赶了出去。” 或许是真的很久没有人和她说过话,在说故事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和。 “……但被所有人误解,赶出去后,长生终于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数不完的‘糖’。” “河边的石子吗?”苏明安说。 “嗯。”茜伯尔说:“在长生眼里,‘糖’究竟是什么,甜不甜,有没有味道,会不会磕掉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要的仅仅是他心中的,一直相信着的‘糖’的样子,是小时候他不小心丢掉的那颗‘糖’,是长大后他被阿罗欺骗的那颗‘糖’。 只要是那颗他自己认为的‘糖’,那么无论别人怎么嘲笑说那是石子,现在收了满满一口袋‘糖’的他……现在都是幸福的。” “茜伯尔。”苏明安说:“你幸福吗?” 茜伯尔侧头,看了他一眼。 “我的幸福,并不重要。”她说:“‘成为这片穹地的神’,便是我心中的糖。不要问我想成神的原因,我知道这很困难,但,这就是我的心愿……” 银丝般的白发飘荡在她的耳侧,露出她后颈处的陈年烧伤。 苏明安忽然注意到,她靠近后脑的发上,别着一朵鲜红色的花。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将那朵花摘了下来。鲜红的花在她的手心躺着,像一团静静的火。 “这个是,有人在我小的时候,送我的礼物。”她说:“……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这么想要?难得看到你也有喜欢的东西。我以为你只会呆呆望着远方。” “……我是在思考。” “是吗?我也没看出你思考出了什么玩意。”她朝他的手心里塞了一枚花种:“穹地的花一般很难开花,这里有极其严重的污染。不过,这种花是例外,它叫‘咒火’,是一种很珍贵的花,具有一定的抗火功效,能够有效地阻拦火焰。 它的花语是,‘等待’和‘希望’。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边,长久地伴随着人,在经历了一定的岁月之后,便会开放。 ——如果喜欢,你就拿去吧,放在口袋里,还是串在手上,都可以,不过我提醒你,它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开花,我估计你看不到了。” “能看到的。”苏明安看向手里的种子:“我能看到花开……就像你一定能看见大海。” 茜伯尔的眼神微微变了变。 她怔怔地盯着流淌的小溪,似乎在想着什么。 …… 【npc(茜茜),好感度:35+10】 四百五十九章·“玖神之鬼第一玩家” 【获得道具·咒火花种】 【(咒火花种):只需等待漫长岁月,便可开放的奇迹之花,目前还是种子状态。带在身边有微弱的防火功效。(此物不可被带出副本。)】 …… 休息完毕后,一行人继续启程。 苏明安又找到了两条神谕,但他并没有选择提交。 这两条神谕的意思则是:【佰神是由人们信仰所产生的神明。】以及,【没有人真正见过玖神的样子,只是,人们猜测,佰神的身边会有一名邪恶的伴生神,他们将其冠以玖神之名】。 对于后一条神谕,苏明安感到疑惑。据茜伯尔说,玖神绝对存在,但神谕又说——根本就没有人见过玖神,玖神是人们对于佰神“伴生神”的猜想。 他去问茜伯尔,她只说,因为小时候她被玖神的力量救过,所以她认为玖神绝对存在。 苏明安也认为玖神应该存在——玖神应该就是佰神的“伴生神”。 一个代表圆满,太阳和唯一。一个代表残缺,黑暗和轮回。 天色渐渐入夜。 他们找到了一处小型聚集地,并在此借住。 “啪——!” 刚准备进房,苏明安就看见一道血色烟花,突然在不远的夜空中绽放。 “那是什么?”他抬起头。 那抹红艳艳的烟花,在漆黑的天空中格外瞩目,似乎在故意引人注意。 “可能是玩家发出的。”吕树说:“这烟花,是求救信号,集合信号,还是……挑衅信号?无论如何,在这种场地,发出这种人人都可以看到的信号,绝对是对自己实力有信心之人。” “我去看看。”苏明安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去看看。 现在是夜晚时间,他可以出手,还有了渡鸦的帮助,并不需要像白昼期那样小心。 “我……”吕树立刻张口,就想要跟上。 “魂石不够了,我们之中只有茜伯尔有魂石吧。”苏明安制止了他:“多保护一个人的范围,魂石消耗得就越快,茜伯尔的魂石本来只能撑两个夜晚,再带上你们,就只能撑一个夜晚了,这样容错太低。” 吕树站在原地,没说话。 小碧安静地站在他的肩头,摩擦着它的两道长刀。 正当苏明安要离开时,后面传来吕树的声音。 “苏明安。” “嗯?”苏明安依旧没转身。 吕树犹豫了一会。 “我是说,如果,如果是诺尔的话,”他说:“……你是不是就会让他跟着?” “……?” 苏明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哪怕第七世界他回过档,那次诺尔针对吕树的质问没有说出,吕树也依旧感觉到了他的作用在不断降低。 无论是第五世界,还是第七世界,吕树都一直在和林音打酱油,根本没有靠近世界的真相一分半点。 就在第八世界开始前,苏明安还抽空看了一眼世界排行榜,吕树的排行已经掉到了十九位,这和一开始的第四可是差了不知多少。 玩家的排名越前,和后面人拉开的差距就越大,吕树这排名基本与第一梯队有了天壤之别,连前十的影子都摸不着,更别说第一和第二玩家。 所以,吕树这是……自卑了吗? 苏明安认为,如果觉得自卑,就应该立刻赶上,而不是一边打酱油一边自怨自艾。 但如果说,寻求口头上的安慰可以给吕树帮助的话,他倒是不介意说一下,至少吕树目前而言还算个伙伴。 “嘭!” 就在苏明安想要开口,至少安慰一句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开门声。 一身火红的茜伯尔,扛着把擦得锃亮的猎枪走了出来。 如雪般的白发飘荡在她的身后,她扛着一把几乎和她半个人高的猎枪,配她这小个头有些违和,但她的表情却很严肃,她已经将手上的猎枪当成了救命的武器。 越是弱小的人,对自己的救命稻草就越发重视。 “走吧。”茜伯尔听到了苏明安刚刚的谈话,淡淡道。 她的手上,魂石亮起,火光范围并不大,只能覆盖两个人。 黑雾渐渐飘了过来,苏明安立刻跟上走得飞快的茜伯尔,进入火光的保护范围内,回头看向吕树。 吕树依然站在黑暗里,细微的黑雾已经开始升起,渐渐飘向了他的方向。 “如果是诺尔,那也不一定。”苏明安说:“想夜间出行,就想办法收集魂石,魂石是硬性条件。哪怕是诺尔,如果没有魂石,我也不会带上他。” 他不再多言。 不管是诺尔,吕树,甚至是山田町一,只要他们手头上有魂石,现在都会有资本和他一起夜间出行。 但他们没有,那就没辙。他不会以损耗自己魂石为代价多带一个人。后面的副本时间还很长,茜伯尔又不肯说魂石的来源,身为身份可能是最关键的“佰神”,他绝对不能揣着一颗只能维持一个夜晚的魂石到处跑。 这和跟着自己的是谁无关,只关乎他们手里是否有夜间出行的资本。 “我明白了。”吕树说。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苏明安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或许他已经想通,要去找获得魂石的方法。 对于魂石的获得方法,这些引导者一直讳莫如深,都不愿意说。如果吕树能找到新的魂石,那是最好。 他和茜伯尔向烟花绽开的区域靠近,那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赶过去要几十分钟。在路上,他发现附近有不少玩家在行动。 “烟花绽放的地方,是一处大型副本。放烟花的人是榜五玩家,路。”影的传来声音。 作为老板兔,影可以到处乱走,并在一些副本的开放时间作为主持人出场。此时影已经发现了那边的动静。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发现了大型副本。 大型和中型的副本,都有固定的开放时间,这次错过,下次就遇不到了。 ……怪不得,发现者会故意放烟花来吸引别的玩家。这种大型副本基本是阵营制比赛,参赛人数需要十二人以上,如果合作到位,一同获利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都作为前百玩家,他们不会主动干出什么牺牲自己,来给别人让银星的行为,但考虑到第四世界鸢尾守卫叛逃,以及山田町一反叛狼人阵营的情况,这种事在利益到位的情况下,不是不可能发生。 …… 夜间出行很折磨人,即使有魂石也不例外。 那些晃着的,阴森的树的影子,隐约在耳边响起的窃语,还有那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每时每刻都在折磨人的神经,还折磨得恰到好处,让人时时刻刻维持在一个紧张的状态中。 “呼……” 轻微的风声刮擦过他的耳朵,像有人轻轻对他的后颈吹了口气。 哪怕是明知后面不会有东西,都会有种汗毛竖起的感觉。这纯粹是生理反应,哪怕苏明安自己心理上确实不害怕,也会下意识心跳加速,呼吸加快。 只是走了一会,他就隐约有种神经快要绷断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来自单纯的视觉和听觉,而是从环境整体,从人的各个感知方面,合力营造的一种诡异的恐慌感。他走在沉寂的夜色中,就像走在了黏腻的黑泥里,像有无数道无形无质的手在拉着他的身体,连步子都有些迈不开。 看着静静走着,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茜伯尔,苏明安问:“茜伯尔,你不害怕吗?” “怕,我怕的要死。”茜伯尔平静地说。 “你的表情很平静。”苏明安说。 “怕不一定要表现出来吧。”茜伯尔说:“就像我现在看你,除了脸色白了点,我也没看出你有多害怕。有的时候,恐惧还是藏在心里为好,这样一来,旁人便不会发现恐惧者已经穷途末路。对于我这种最弱的家伙而言,轻易暴露恐惧,便相当于轻易抛弃生命。” 苏明安听着,发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懂的真的很多。 是这个世界,把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在无处不在的压迫下,她正在快速生长。 “更何况……这种夜间的感觉。”她说:“我也已经习惯了。” “你习惯夜间出行了?”苏明安问。 她的手里明明只有一颗魂石,根本就用不了多少个夜晚。 茜伯尔笑了声,没接他的话:“冒险者,你还是怕了。”谷 “没有。”苏明安否认。 “不然你为什么主动找我说话?”茜伯尔说:“就不怕被别的竞争者听见吗?在这种寂静的夜里。” “我只是奇怪。”苏明安说:“这种环境在有意干扰人的五感,渐渐让人变得焦躁、恐惧,哪怕是我也会受到一点影响,但你却好像很平静。” “我都说了啊,我习惯了。”她说:“别转移话题,你果然还是很害怕对吧。” “我……” “你努力想要辩解的样子,还有些可爱。”茜伯尔说。 “……” 苏明安早就发现了茜伯尔性情没那么胆怯,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当然,一如既往,那些只知道看戏的恋爱脑观众,不出所料地开始在直播间里上蹿下跳,叫嚣着一些令人无语的词语。 但他只觉得,茜伯尔似乎更加深不可测。 她说这句话,似乎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 “……好了,到了。”茜伯尔忽然说。 苏明安立刻伸手,示意她蹲下。 他已经注意到,前方是一片空地,他们已经快要走出森林的范围。 他们藏在了灌木丛中,观察前方平地的动静。魂石的光芒被他的手按下,只堪堪将他们蹲伏的身体罩住。他透过叶片的缝隙向外看,这片平地已经聚集了不少玩家。 看样子,他们都是被那朵绽在夜空里的烟花吸引过来的。 但最让苏明安在意的——是这群玩家的手里,几乎都没有魂石。 他们直接暴露在了黑雾的笼罩范围下,要么只拎着一盏普通的油灯,要么便是打着一把手电就在那里等着,只有少数两三个玩家是手头有魂石的。 苏明安隐约意识到,魂石真的非常稀缺。不仅吕树和山田町一没有。敢被这种不明烟花吸引来的,对自己实力有自信的强力玩家,居然都基本没有魂石。 茜伯尔拨开叶片,观察着聚集在空地上的人们。 玩家们与各自的引导者,一对一对地站着,玩家们彼此防备,正处在紧张的对峙之中。 “拉菲尔,凯恩,赫托斯,罗艺,李玉洁,赛文……”茜伯尔扫了一眼,便认出了所有的引导者:“……都是麻烦的人啊,居然都聚到一起去了。这处即将开启的大型祭场,应该会相当困难。” “这些玩家这样暴露在黑雾里,没关系吗?”苏明安问。 “一时半会没关系,时间长了就难说了。”茜伯尔说:“虽然你们这种外来人,对黑雾的免疫力很低,但一般来说,当你们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的时候,可以不用魂石撑很久,这只是会让你们精神不济而已。” 苏明安听懂了。 意思是现在刚开局,所有人san值还挺高,还能不靠魂石撑一会,暴露在黑雾里优先扣除的是他们的san值。但当san值低到一定地步,再没有魂石,他们就扛不住诅咒了。 也就是说,魂石=san值保留器。 苏明安注意观察着平地的情况。 这是一片靠近森林边缘的区域,旁边还有猎人族民们设置的,用来防野兽的木栅栏。不远处隐约能看见田野、小麦与稻草人,一条条窄窄的泥巴路躺在地上,溪水叉流般延伸至黑暗泥土的四面八方,大片大片金色的麦子,呈规矩的方阵向远处延伸,像铺了一道暗金色的地毯。 这里应该是农田与森林的交界区域。能隐约看见远方一排排的二层、三层建筑,还有猪圈和鸡圈,这是一处同时发展农业和畜牧业的大型农场。 而那道血色烟花,就停留在这片空地的正上方,到现在还凝而不散,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信号道具,吸引着四面八方赶来的玩家。 目前,到场的玩家一共七位,他们正在空地相互对峙,附近应该还藏着些玩家。 他们不知道发出信号的是谁,刚到就陷入了对峙之中,如果没有调解人,他们很难达成和平的共识。 “啪!” 而此时,忽然,一声响亮的拍手声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放出烟花的人,终于出现了。 在一道道有些紧张的目光中,空地正中央,一抹篝火突兀亮起。一个人凭空在光下浮现,像是由火光拼接而成的影子。 在抬起头时,他脸上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给人一种安心感。 他的魅力起码有a,不然不至于能让这些榜前玩家都略微放松下来。 他五官端正,兼具西方人眼眶的深邃与东方人面部线条的柔和,身着一套纯白的西装,在沐浴着光芒出现时,如同童话里的白马王子。 他的身旁,立着一个全身罩在黑袍里的引导者,这是个聪明的做法,能让别人无法判断引导者的身份。 他一挥手,天空中的血色烟花骤然消失。 “烟花的使命到这里已经结束,感谢大家能应邀前来。”他语气温和,向所有人微微鞠躬行礼。 “路。你放烟花,是为了召集参加这个大型副本的玩家?”一旁的空地上,一个打着手电筒的男性玩家说。 路看向发出问话的玩家,笑得很温和。 他全身都沐浴在灿烂的火光中,海蓝的发丝和白皙的面颊被照得透亮。 “……是的,我发现了目前的第一个大型副本,它只能夜间开启,且只能开启一次,我觉得这种机会不能错过,不如召集大家一起来分享机遇——现在十二个玩家已经齐了,那么,这个大型副本也可以开启了。” 路抬起手,看了看他手上悬浮着的,如同gps一般的蓝色圆盘:“——躲藏在森林里的四位朋友,既然都来了,可以出来一见吗?我相信,你们冒着风险夜间出行,也是想捞点银星,而不是一直做看客的吧?既如此,我们何不一起试试这个大型副本?” 蹲在灌木丛里的苏明安微微一怔,他在腰间佩戴了狙击手枪【徘徊夜行】,按道理来说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 特殊属性【夜行】:在夜间装备此枪,将自动降低玩家存在感,降低他人探测类技能对玩家的发现概率。 …… 这个枪自带的被动技能他一直没试过,但效果应该不错,至少他刚刚一路走来,身边应该也走过了两三个玩家,他们都没发现他。 他不知道路口中说的“躲在森林里的四位玩家”,包不包括他。 路环视一周,高声道:“四位朋友,这个大型副本的场地,应该就是前方的农场,开启时间是十分钟后,如果不想错过机会,请快些出来吧。” 路这么一说,渐渐又有三个玩家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苏明安知道路的情况。这是一个排行榜前十的常客,也是个风格比较独特的榜前玩家。 路最“独特”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一个喜欢与观众互动的玩家。 正常而言,榜前玩家恨不得投入十二分的精力过副本,根本没空搭理观众。但路偏偏是个例外,他不仅和观众经常聊天,还将观众当作了朋友,甚至和不少常驻直播间的观众混的很熟。 最令人佩服的是,一般玩家和观众聊天,很容易聊着聊着就被带节奏,或是被歪曲原话,顺而被带入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的舆论漩涡中,吵得不可开交。但路偏偏是个例外,他和观众聊天时,话题总是轻松又和谐,即使有人在弹幕中夹杂了言语陷阱,也能被他轻描淡写地避过去。 总的来说,他是一个天生的主播——世界游戏主播。 有的冒险玩家是又菜又爱聊,路偏偏又强又亲和,这导致他的实力虽然不是最强的那一列,却是最有人气的那一列,似乎所有不利的舆论话题都和他绕着走。哪怕第六世界刚结束时,冒险玩家回归时的发疯事件,都没和他扯上一点负面关系。 苏明安认为,这种左右逢源,处理势力和舆论显得云淡风轻的人物,确实比他这个普通学生要强太多。在这里见到路本人,他也有些意外。 目前已经到场了十一人,苏明安又等了一会,确实没人再出现。 “还有一位朋友可以现身吗?副本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了。”路笑着说。 ……估计说的就是他了。 苏明安刚想站起,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名金发碧眼,身后跟着趾高气扬引导者的青年,双手抱胸走了出来,姿态相当嚣张。 “我们的最后一位朋友出现了。晚上好,艾尼,虽然我们是初次在副本里见面。”路笑了笑。 “我还以为苏明安会被烟花吸引的,真可惜,没等到他。”艾尼哼了声。 “第一玩家没有前来,我也很意外,我听说他白天在附近出现了。”路说:“我还以为能与他较量一番呢,我很喜欢他的技能配置。也……挺喜欢他这个人。” “这个胆小鬼,估计还在自己屋子里待着吧……”艾尼冷笑一声。 而此时,依然在灌木丛中的苏明安,正看着腰间的徘徊夜行。 这个【夜行】被动,出乎意料地给力,他居然真的没有被路那个看起来很强大的gps道具发现。 “——既然人齐了,就赶紧开始吧。”空地上,榜第八十九位的井雪纯子说。 她完全不想和什么第一玩家一起竞争,她宁愿维持这个阵容赶紧开始副本。 “好,那么……”路向旁边的稻草人伸出了手,触摸开启副本的按钮。 在开启副本后,他忽然有些意外地转头,神情里满是讶异。 四百六十章·“你们这画得也太慢了。” 在人们惊讶的视线中,一抹白绒绒的身影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恭喜各位玩家发现了第一个大型副本。”老板兔笑着说。 一抹湛蓝的面板浮现。 【副本名称:黑羔羊与黎明之夜】 【难度:3枚银星】 【推荐参与人数:12人及以上】 【当前参与人数:13人】 【持续时间:今夜至第二天的黎明。】 【建议玩家擅长方向:武力、智慧、幸运、直觉】 …… 所有人的面前只有这个面板,并没有额外的规则介绍。很显然,剩余的规则需要老板兔去介绍。 “等等……十三人?”负着长剑的龙国玩家王朝泽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明明是十二个人站在这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看来,还有一位朋友没有出来。”路笑了笑:“能够躲过我的技能探测……这位实力强大的朋友,方便出来一见吗?” 一阵叶片刮擦之声响起。 玩家们立刻朝着发出响动的方向看去,看见头上顶着个“苏明安”名字的青年,和全身罩在红袍里的引导者一同走了出来。 引导者的手上持着一枚魂石,光亮将他们的身形照得明显。 有几人见了这个名字,立刻脸色煞白,虽然他们也抱着将第一玩家拉下神位的心思,但这才是副本开启的第二天夜晚,时间实在太早了,他们完全不希望现在就和人撞上。 “苏明安,你果然来了吗。”艾尼盯着他:“明明提前到了这里,还藏头露尾,要不是这个参与人数暴露了你在这,你还打算一直窝在草丛里吗?作为第一玩家,竟然如此胆小……” 苏明安压根没理这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家伙,看向大喇喇站在一边的影。此时罩着老板兔的外皮,影扮演得欢脱极了,感觉几乎都快忘了他自己是谁。 “介绍规则吧,老板兔。”苏明安说。 照这个状况,影还真是业务繁忙,不仅要顾着巡查场地,还要各种副本到处跑。 影扭了扭身子,那股忸怩的姿态做得十分到位:“原来是亲亲的第一玩家……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请大家跟我走吧。” 它迈开大白腿,率先朝着那片种着金黄小麦的田野走去。一行人立刻跟在了它后面。 有些玩家怕苏明安丧心病狂到现在就开始出手,压根不敢靠近他。只有艾尼凑了过来。 “苏明安,你身边的这个就是第一引导者?”艾尼的兴趣点完全在茜伯尔身上。 茜伯尔低着头,只露出几缕飘散在空气中的银白发丝,连脸都没露出来。 “当然。”苏明安说:“你等会要试试着和她交手看看吗?让我领悟一下传说中的火之奥义?” 艾尼的表情扭曲了片刻。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这明明很高大上的“火之奥义”之词,到了苏明安的口里就多了一股嘲讽的味道。 “暂时算了。”一听到这可能是第一引导者,深知前列引导者变态程度的艾尼立刻绕路走。 他走得飞快,好像真的很害怕。连他的跟随者赫托斯都没有认出茜伯尔到底是不是第一引导者。知道第一引导者真实身份的人很少。 苏明安在队伍的尾端吊着,注意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由于前面的玩家很少有人手握魂石,黑雾已经在队伍之间蔓延,他连视野都有些不清晰。 这似乎是一处大型农场,古老的木质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捆捆整齐的干柴、稻草堆等物放置在房屋门口。除了平房,也有不少三四层的别墅式楼房,或是面积巨大,烟囱冒烟的工厂。不过,苏明安注意到,这些房屋大多开着窗,甚至还有些房屋开着门,里面好像没人居住。 屋檐下,挂着许多黄澄澄的苞谷,金色的麦子长在规矩的田野里,零星的稻草人立在田野之中,稻草人的帽檐上,往往悬停着一两只猩红双眼的乌鸦,那对血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极具惊悚感,如同两点亮起的鬼火。 苏明安听到已经有玩家开始咳嗽,他们在黑雾中待的时间已经有些长了,不少人的san值已经开始下滑。由于吸入了黑雾中的一些污染颗粒,他们的喉咙也开始发痒。 目前这支队伍中有十三名玩家,分别是苏明安,路,艾尼这三位巅峰玩家,和排行榜前五十的芙洛拉,玛格丽特和王万宇,以及五十名之后的王朝泽、井雪纯子,童安安和玛金。之前开过狙击枪就跑路的科学家伊莎贝拉和雇佣兵西里斯也在队伍中,他们似乎没有被典司的那一剑杀掉,而是成功逃脱了。 其中,最让苏明安注意的则是莱斯丽,这个和他还处在持续三天的诅咒之鬼副本的玩家,居然也和他一同参与了这个副本。 “你们看。”这时,有玩家小声的谈论声响起。 “那边似乎有着发光的东西……是,祭坛?” “对,是祭坛,我好像还看到了血色的图案。” 他们小声交谈着,井雪纯子和玛金似乎是伙伴。 苏明安顺着他们的视线方向,望了过去。 透过重重麦田,他确实看见了有漆黑的,刻着血红印记的祭坛安静地躺在浓稠的黑夜里。而且,祭坛不止一个,在巡视四周时,他又看到了一个祭坛,这些祭坛似乎是分散而落,而且有的十分隐蔽。走在这土路上还看不清。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身边忽然靠近了一个人。 一抹分外温和的笑容闯入眼帘,来者拥有一头海蓝色的头发,这独特的发色让他在一众玩家中很显眼。谷 路动作自然地放缓了步行速度,与他在队伍末尾并行。 “第一玩家……啊,我可以叫你苏明安吗?我不太喜欢这种拉出距离感的称呼,我想你应该也不太喜欢。”路轻声说。 路的性格有些类似明,做事得体,说话方式令人乐于接受,性情也很温和。他以前表面上是一名奥国的计算机系精英分子,背地里则与军火交易有关。在世界游戏里,路也是一个双重势力反复横跳的人物,他既隶属于联合团,又在帮世界树公会办事。但偏偏又左右逢源,过得很顺风顺水。 “随意。”苏明安说。 “哈哈,好,苏明安。”路的态度十分自来熟,气质又不让人讨厌:“你看到那些祭坛了吗?” “看到了。” “嗯……看起来,那些散落各地的祭坛应该就是本次副本的重要道具了。我猜测,我们的任务,可能就是与搜集东西有关吧。你也看到了,我们的人数是十三人,副本并没有刻意规定我们的人数要求,并没有像那种竞争类副本一样,将所有人划分为几个阵营,所以,我猜测,这可能是个合作型的,互惠互利的副本?”路说。 苏明安点了点头。路说得没什么问题。 “从副本的时间限制来看,副本持续到明天早上天亮。而从地点限制看,它不允许我们出这个大型农场的范围……我刚刚看了,这处农场面积挺大,但用普通人的速度全力奔跑的话,十几分钟也能跑到尽头。”路分析道:“所以,在这个并不特别广阔的地带找东西的话,难度其实不大。我猜测,它可能还会给予我们一些额外的难度,比如……负责干扰我们的因素。比如,毒气,比如,诅咒,比如……负责追杀我们的鬼?” 听着路过于到位的分析,苏明安有些惊讶。 而此时,影的规则介绍声也从前方传来。 “这个副本的时间和地点,想必你们已经从刚刚的面板上了解了。”影说:“你们的任务……便是在这处农场内搜寻,找寻散落在农场内的十二个祭坛,并将它们表面上缺失的铭文刻画好。当有至少八个的祭坛刻画好后,你们就可以开启农场大门出逃——成功出逃者,将每人获得2枚银星。” 听着这个规则, 苏明安怎么觉得那么耳熟…… 影继续介绍着规则。 “首先,如果要刻画祭坛,你们需要先在场地内找到能够刻画铭文的笔和鲜血,然后才可以去祭台刻画铭文。刻画时间取决于这个祭坛的完整程度,如果是风化程度不高的祭坛,刻画起来就很快,但如果是图案已经快要消磨殆尽的祭坛,刻画起来就非常慢。当一个祭坛被刻画完毕,全场都会收到祭坛发光的提示。 其次,场地内存在各种线索与特殊道具。比如,能够提升体能的针筒,能够抵抗黑雾的小型魂石,能提前开启个人逃生密道的钥匙,能加快刻画速度的高级铭文笔,或是整片农场的布局地图等等。这些都是附带的东西,需要你们自由平衡搜集这些道具和刻画祭坛铭文的时间……” 这个规则,实在听得苏明安满头黑线。 “提问!”队伍之中,芙洛拉忽然举起手。 “说。”影说。 “你们这个游戏模式,是不是也太经典了点?”芙洛拉说:“我感觉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个农场内还会有一个负责阻碍我们的‘鬼’,然后它会试图杀死我们……” “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影肯定了她的话,笑容都显得和善了些。 “喂。”苏明安立刻提醒影他有些ooc了。 “咳咳!咦哈哈哈哈……”影立刻恢复了老板兔本色,很浮夸地怪笑了好几声:“所以,亲亲的玩家们,这最后一条规则便是……关于你们的身份。 你们中有十二人……是这片祭场里的‘佰神的黑羔羊’。作为这个身份,你们需要在躲避鬼的追杀的同时,将八个祭坛都刻画完,最后开启农场大门,成功出逃。 而你们的第十三人,便是名为‘玖神之鬼’的家伙。‘玖神之鬼’的任务不是刻画祭坛,而是追杀你们这妄图逃脱的十二人。” 苏明安听着这个身份名,感觉这个名字也有暗喻在里面。 这些副本,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游戏副本,它真的存在关于穹地秘密的线索。 比如之前的诅咒之鬼与猎人副本,规则是:鬼的手放在人的后颈处可以将人淘汰。而苏明安在小聚落里,看到的那位老妇人,也是让诅咒缠身的儿子,将手放在她的后颈,以传递诅咒。 “至于这个负责追杀的‘玖神之鬼’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位……”影故意恶趣味地放缓了语气,看着他们大气不敢喘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玩家们立刻移开了视线,他们都不太想当这个‘玖神之鬼’。 ‘玖神之鬼’的任务是追杀剩余十二人,相当于一对十二,而这十二人中还有苏明安、路、艾尼这样前列玩家的存在,他们可没有信心对付他们。 就连对实力有自信的路都有些紧张,他不希望成为要一直追杀别人的鬼,和大家一起合作刻画祭坛很明显要简单很多。 “……”影的视线梭巡一周,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身为老板兔颐气指使的感觉。 他白绒绒的手以最右边的女玩家玛金为起始,缓缓环绕一圈,而后定格在了最左边的苏明安身上: “……就是你们之中的最后一人。”他笑着说:“我亲亲的第一玩家。” “影。”苏明安立刻默念:“我不要这种身份。” “可惜了,这身份还真不是我指定的,我只是个发布规则的工具人。从这个副本的一开始,我发现被选定者就是你,我也没办法……”影传来的语气也有些无奈。 苏明安觉得很无语。 他不知道“玖神之鬼”这个词汇具体代表什么意思,“佰神的黑羔羊”又是什么意思,但和玖神扯上关系的,基本都是邪恶的代名词。 他一个被渡鸦跟随的佰神……居然在这个副本中成为了“玖神之鬼”的身份。 他看向茜伯尔。 茜伯尔的面色依旧平静,即使她信仰的玖神被冠以了鬼的称呼,她似乎也没有生气。 “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忽然说: “那就在黎明之前,杀光他们吧。” 四百六十一章·“经典。” 看见成为玖神之鬼的是苏明安,其他玩家也没多高兴。 理想状态下,他们当然希望是井雪纯子或者玛金这种排行在八九十位的玩家成为玖神之鬼,这样他们也会轻松很多。 其他玩家追杀他们,和苏明安追杀他们相比,这压力完全是两个级别。前者他们可以轻描淡写逛大街,甚至聚众调戏反杀,后者的话……那就真的变成农场大逃杀了,他们遇上就只能跑。 而影的下一句话,让他们脸色愈发苍白。 “而且,‘玖神之鬼’将被加成500%的实力,其他十二人则被压制了50%的实力。但在八个祭坛被铭刻好后,这个实力变动会被去除——当然,作为逃脱方,你们也可以获得一些侦查和逃脱的技能。” 听了这话,十二个玩家皆是神情凝重。不少人用眼神偷偷地瞥向苏明安,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倾。 他们看过世界排行榜,在第八世界开始前,苏明安的战力就已经飚到2400了,再被加成五倍,这是,到四千都有可能…… “看来,这个副本就是鼓励我们躲避和逃跑,所以才会给我们侦查和逃脱的技能。任何人的实力被加成五倍都会变得很恐怖,而被削弱了50%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和玖神之鬼正面对抗。”西里斯分析道。 “到了。”而此时,影的脚步停下。 他们已经走过土路,穿过层层麦田,到达了一间大型加工厂前。这间加工厂的烟囱冒着气,一只懒洋洋的土狗正趴在铁门前睡觉。此时,一个抽着旱烟的老者,和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黑皮肤年轻人,正围绕“噗噗”喷气的圆筒型机器而坐。 苏明安之前看见了第四部族的石屋农田,还以为这是个原始时代的世界背景。但看到面前这工业时期般的加工厂和蒸汽机,他又感觉并不是这样。 时代的割裂感,似乎在这里极为清晰。 见十三个玩家走来,那老者吐出一口烟圈,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 “我是老特,是这里的农场主。”他说:“十二名参赛者,我将教授你们这些关于‘逃生’的技巧。” “我是美雅图,几年前的外来人,在农场做工。”黑皮肤年轻人看了苏明安一眼:“我将教授你关于‘追杀’的技巧。” “哎?这里还有npc?”王朝泽嘀咕一声,而西里斯则是直接发问:“请问黑羔羊是什么意思?玖神又是什么?” 听着西里斯的问话,苏明安有些惊讶,却发现好像很多玩家都有一样的疑惑。 ……这些人,居然连玖神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苏明安突然发觉,他似乎拥有不小的信息差。他甚至知道黑羔羊是佰神的三大权柄之一,根据长生唱的那首儿歌来看,佰神的另外两个权柄分别是黑蟒蛇和黑乌鸦。只是不知道这三种动物具体代表什么。 老特干巴巴的老脸微微皱了皱,面上老树皮般的皮肤揪成一团:“……不要多问,冒险者,还有各位引导者大人们。我也只是遵从佰神遗留的神谕而来,负责将我关于‘逃生’的能力倾囊相授,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这场比斗的具体含义。” 几个玩家眉头紧锁。 此时,敏锐度不低的他们,也意识到这些副本,不仅仅是单纯的游戏。它貌似还有世界背景和剧情在里面。 老特和美雅图,似乎也只是为了完成这个游戏副本的前置条件而来,他们拥有的,所谓“追杀”和“逃生”的相关能力也是本人诅咒带来的,并不是凭空而来——也就是说,这个游戏副本并不像凭空生成,而是有所依据。 在走过来的路上,苏明安也看到有一些人在农场的房屋里活动,那些似乎也是农工,可能是负责做夜工的本地人。他们已经在这生活许久。 “跟我来吧。”美雅图看了苏明安一眼。 苏明安跟着美雅图离开。 在他离开后,十二名玩家聚在一起,开始向老特学习技能。 “我身上的诅咒,给我带来了一些相关能力。将其细分后,我可以传授你们五个方面的技能,你们每人能从其中选择两个学习。”老特说。 路听了,没有忙着学习,而是环视四周,对上其他十一人的视线。 “大家!”他高声喊着,声音洪亮:“很显然,我们十二人,成为了一个大团体。目前,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一个共同的敌人。” 其他几人看着他,对于路这种类似抢夺话语权的行为,他们居然没什么异议。或许因为路的路人缘确实不错。 “我们共同的目标,是刻画完八座祭坛的血纹,打开逃生大门。而我们共同的敌人,很可惜,是我们都不想正面为敌的第一玩家。”路说:“从规则来看,我们任何一人遇上目前的第一玩家,都会惨败,哪怕十二人抱团都很难。所以,作为躲藏和逃脱方的我们,需要尽可能避免在行动中遇上第一玩家……我想,这些技能,就是让我们得以逃脱的凭借。作为一个团体,我们应当合理分配这些技能。” 路已经看过,这五个技能,分别是能够察觉到十米范围内他人动向的“敏觉感知”,能够透视其他逃脱者位置的“追踪之眼”,能够与一千米范围内一名玩家沟通的“远程交流”,能以倒退祭坛进度为代价,强行传送一名重伤玩家的“救赎之手”,和与周围环境颜色融为一体的“隐蔽色”。 每个人只能在其中选择两个,而“追踪之眼”和“远程交流”,很明显是领导者必备的技能。 路身先士卒地选择了这两个明显不利于个体逃脱的技能,并在沟通下和其他玩家安排了一下技能的分配。 “我有治疗技能,救赎之手比较合适。”井雪纯子说。 “我想选敏捷感知和隐蔽色,我的职业位移比较多,必要时刻,我可以和苏明安周旋一会。我的引导者也擅长隐蔽,我的生命安全应该能够得到保障。”王万宇提议。 “伊莎贝拉是我的朋友,我需要一个远程交流,她的一些技能,要在我的交流下使用。她有机械手,可以临时制造一些可供驱使的侦查机器。” “玛格丽特,你不是有大天使翅膀的技能吗?配合上追踪之眼,你应该能锁定其他所有黑羔羊玩家的位置,再配合远程交流,可以达成全图透视的效果……” “嗯,我提议……” “我倾向于……”谷 令人十分舒心的是,在场的玩家交流得简便又快捷,根本没出现什么为了一个技能吵破头的事情出现。场面和谐得如同处了好几年的朋友沟通,连各自的直播间都是一片平静。 路的直播间里,观众们此时正在为他们加油打气。 【这场比赛优势很大啊!一打十二,就算第一玩家加成五倍也没用吧!】 【要是和普通玩家对决还好,但这十二个都是前百的榜前玩家,一个个都是人精,手上的压箱底道具都不少,要说会被轻易杀掉,不太可能。】 【到时候大门一开,苏明安的加成实力就被削没了,那时候就惨了,估计直接就被反杀了。】 【路哥哥加油!为你打气!路神一战成名!】 【路的名气早就该起来了,我是一路看过来的,路又强,对我们又温和,要是第一玩家真输了,作为黑羔羊身份之中领导者的路,真的要声名远扬。说不定还有上位的可能呢?】 【我很在意这个小副本隐藏的剧情啊……我特别喜欢钻研这些世界背景,但看榜前玩家们好像都没有深入挖掘的意思。】 【自己存活就已经很难了,第八世界只有一个胜者,谁还有功夫去探究世界剧情啊……哦,苏明安除外,他真的坦到不知道让人怎么说,好像到现在还游刃有余。】 【……】 “还有,第一玩家那个恐怖的空间震动技能,在加强了五倍之后,也是个大麻烦。”一头金发,宛如圣堂圣女的玛格丽特开口:“如果他发动这个技能,在附近感觉到的人,一定要迅速转移位置。千万不要贪祭坛进度而原地不动,被逮到基本就是死。” “是的,我知道,各位都是世界巅峰的强者,求胜欲望也很强。在面对面遇见第一玩家时,难免会有挑战的心思。”路温和地说:“但这个状态下的第一玩家,并不适合我们去正面应对,暂时的逃跑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只要大家保住命,在他离开后继续刻画附近的祭坛,将八个祭坛刻画好后,他的实力加成就会被去除,我们可以获得更加令人骄傲的胜利。” 他将话说得很明白。对他们而言,这确实是个团队游戏。散落在各地的十二个祭坛,只要八个祭坛被刻画完成就可以打开逃生大门,届时苏明安也会被削弱实力。但在这之前,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死了都会减少人数,从而拖慢刻画祭坛的速度,最终被逐个击破。 游走,躲藏,周旋,趁鬼被引开之后继续刻画祭坛,这才是他们的正确策略。 “农场里还有些魂石之类的道具,这雾给人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我们在刻画祭坛前,还要去找魂石,还有血和笔……咳咳……”有玩家已经开始咳嗽起来。 “不知道什么血可以用来刻画祭坛,也没给提示,但是动物的血应该可以吧,我们先去试试……” 他们交谈着,场面一片和谐有序,如同一场秩序森严的会议。 …… 在离玩家们有些距离的地方,美雅图带着苏明安,在苞米地旁停下了脚步。 美雅图和老特一样,都很坦然地在黑雾中行走,当苏明安问美雅图原因时。他说他们因为没有魂石,只能冒着夜晚教授他们,他们的诅咒爆发期还远,一两个小时在夜里穿行没关系。 “我这里有四个技能,你选两个学吧。”美雅图的话语很简短,为人有些沉默寡言。 【npc(美雅图)将教授你技能(警觉侦查)、(定点冲锋)、(夜色警视)、(血印传送),请选择其中两个技能进行学习。】 …… 【警觉侦查(白级):被动技能。当周围有人类注视你时,你将获得方位提示。】 【定点冲锋(蓝级):主动技能。选定视野范围内的一个目标,并以其为终点进行快速位移。位移速度与玩家敏捷属性点有关(目前敏捷点数10点,位移速度12m/秒),位移时间最多持续五秒,玩家可以主动取消位移。冷却时间30秒。】 【夜色警视(白级):被动技能。在夜晚,你将持续获得“夜视”能力,获得与白天相近的视野效果。】 【血印传送(蓝级):主动技能。在一处具有黑暗气息的地点留下血印,当玩家与血印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千米时,可以读条五秒,传送至血印点。冷却时间一小时。】 …… 苏明安记得,他的鞋类装备是蓝级的朔风长靴,拥有35%的奔跑速度加成,在开启了装备上附带的朔风溯游技能后,五秒内还将拥有35%的速度加成。如果搭配上这个定点冲锋,会起到瞬移一般的效果。 而且,它的冷却只有30秒……实在是非常合适。 他思考片刻后,选择了定点冲锋和血印传送技能。警觉侦查他不需要,影状态下的他自带警觉侦查,夜视的话,他现在也勉强能看清东西,还是位移技能更合适,他的空间位移次数实在太少,应该是潜能还没开发全。 在升级到三级的空间后,再升级就需要技能进阶石了,但这东西他目前还没有,市场上也没有卖,应该要通过做主线任务获得。 在确认后,他忽然发现,这两个技能居然是永久性的。 ……也就是说,只是参与了这个副本,他便多了两个可以一直使用的技能。 榜前玩家在这个副本中,获得的好处超乎想象地多。 美雅图告诉他,祭场将在五分钟后被激活,届时他可以开始行动。场地内还有一些道具和临时技能,需要自行探索。 而在此时,一直藏在他袍子下的渡鸦跳了出来,它似乎显得非常着急。 一行血字在它的头上浮现,但那字根本翻译不出来,似乎是某种特殊古文字,苏明安看不懂。 “它说。”茜伯尔忽然出声: “……由于它的跟随,你的实力加成规则,和寻常情况下,相反。” 四百六十二章·“节奏不错,淦个宝箱。” “等等。”听到茜伯尔说话,苏明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你看得懂这行字?” 渡鸦头上的这行血字,没有被系统翻译出来,这代表这是需要解密的线索,不可能让人直接念出来。 “这是古幻语,我学过一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渡鸦作为神的使者,遵守一定的规则,只会单向传递一些信息,我们主动问的,它不会回答。”茜伯尔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她跟他说了一些更重要的信息。 【在佰神死后,祂的三大权柄——代表“庇佑”的黑羔羊,代表“诅咒”的黑乌鸦,代表“毁灭”的黑蟒蛇,这三种力量被祂分散了出来,降临到了与佰神能力亲和之人的身上。】 比如,她的哥哥封长,便与权柄之一的黑蟒蛇亲和,他掌握着泯灭这种“毁灭”的力量。如果他成功继任下任族长,他就能将这种力量完全掌控。 至于在这片穹地内,谁与黑羔羊亲和,谁与黑乌鸦亲和,她就没说了,她只说,她的哥哥是黑蟒蛇的象征人。 “……这片祭场,可能便有黑羔羊的相关力量。”她说:“这些黑色的祭坛,可能是‘庇护’力量化作的。” 茜伯尔说得很简略,但苏明安已经能推出来这片祭场的背景。 既然祭坛是“庇护”化作,那么想要将祭坛修复的“黑羔羊”身份玩家便代表佰神一派。 而想要捕杀黑羔羊的“玖神之鬼”便是玖神一派,玖神之鬼也因此受到了玖神的青睐,在祭坛被修复前拥有500%的实力加成,所有黑羔羊玩家则受到50%的实力压制。 在八个祭坛被修复后,黑羔羊的力量被唤醒,这个实力偏差也将被消除。 但在渡鸦的跟随下,使苏明安的身上有了佰神的气息。他并没有受到玖神的青睐,反而和黑羔羊一样受到了50%的实力压制。 “但是,反过来想。在他们刻画好八个祭坛后,你作为被渡鸦青睐的对象,能够暂时调动所有修复好祭坛的能力——也就是,他们修复完祭坛后,你将获得500%的实力加成。”茜伯尔说。 “所以,我的发力期,应当在八个祭坛修复之后,大门开启之前。”苏明安说。 “嗯。”茜伯尔点头表示认可。 苏明安有些头疼。 他的游戏目标依然没变,依然是阻拦十二个玩家脱逃。所以这个大门坚决不能给他们开启成功。 在祭坛修复好前,他被压制50%的实力,在祭坛修复好后,他拥有500%的实力加成。 而在八个祭坛修复好,和开启逃生大门之间,还存在一段时间。这就是他真正发力的捕杀期。 “叮咚!” 想到这里,他忽然听到系统提示。 【检测到玩家处于关键场所……】 【您已自动接受主线任务·“花开之日”(2/3)】 【“花开之日·壹”:前往第一部族,收回三大权柄之“黑蟒蛇”。】 【“花开之日·贰(上)”:在当前祭场获得胜利,收回三大权柄之“黑羔羊(残缺)”。】 【任务描述:成神需要“能量,信仰,权柄”,而佰神的权柄分为“黑羔羊,黑乌鸦,黑蟒蛇”,请先获得属于佰神的“黑蟒蛇”、“黑羔羊”权柄吧。】 【任务奖励:技能晋级石*2,200积分】 …… 苏明安之前已经接受了一个,去第一部族收回“黑蟒蛇”权柄的任务,在得知黑蟒蛇权柄在封长身上之后,这个任务已经有所头绪。 而现在,他又多了一个收回“黑羔羊”权柄的任务,很巧,他正好进入了黑羔羊权柄的祭场区。 “铛——!” 一声古旧的钟声忽地响起。 “……开始了吗?”茜伯尔抬头。 苏明安的视野,在此刻忽然暗了下来。 原本涌动着诡异活物的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血腥的色彩,犹如叠了一层血色的颜料。他视线所至,那摇曳的麦子,碧绿的苞米叶,夜色下沉睡的土房,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暗沉的红色。 这种红色,他很熟悉,在白沙天堂低san值状态下,他所看到的,就是这种令人不适的血腥红。 他甚至嗅到了一股泥土与血的味道。 【“黑羔羊与黎明之夜”祭场,正式启动。】 一声幽幽的提示声在耳边响起,像有什么东西在给他吐气。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站在不远处手握魂石,面色沉静的茜伯尔。 “嗯?”她看向突然回头的他:“你打算如何行动呢?另外的十二人应该已经开始寻找刻画祭坛用的笔和血了。” 苏明安思考着。 ……由于之前那个还在持续的“诅咒之鬼与猎人”副本,他实力被加成了100%,但现在这个压制50%又给他打回了原点。现在他的实力,依然是原装实力。 若是寻常状态,他即使不要祭坛刻画完后的500%,也可以大杀四方。但这个副本不一样……每个玩家的身边,都有引导者。 那些引导者,可没被压制50%的实力,他们还是原有水平。如果被其他玩家发现他的实力原地踏步,他不可能抵挡住十二个实力不变的引导者的围攻。 到时候,那可就不叫鬼追杀人了。而是人遍地找鬼,他被挂起来都有可能,那场面可就搞笑了。 “苏明安,你是想……躲起来,等他们刻画完八个祭坛再出来吗?”茜伯尔说。 “不行。”苏明安说:“那些玩家都很聪明,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他们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即使他们听了全部的规则,也会考虑到特殊情况的出现。” ……而且,考虑到场地内存在“地图”这种特殊道具,或是一些可能锁定玖神之鬼踪迹的特殊技能,他决不能原地不动。 “嗯,我也觉得,那你想怎样?”茜伯尔说。 “……我想。”苏明安忽然露出了点笑容。 “……狐假虎威吧。”他说:“就像凯尔纳惜之前干的那样。” 听见“凯尔纳惜”这个名字,茜伯尔忽然想起,苏明安一直没对她杀了凯尔纳惜的行为有所评价。谷 她还以为,他会心疼一下凯尔纳惜,毕竟在这些外来人的审美来看,凯尔纳惜那种女人很受欢迎。 事实上,在当时在看见茜伯尔杀了凯尔纳惜后,苏明安直播间的弹幕确实在炸裂。 观众们才刚觉得凯尔纳惜这女孩挺可爱,挺戳人,还会很浮夸地冒充第一引导者,很对他们萌点。这刚回来的茜伯尔就一枪把人崩了。他们可不管谁对谁先下的杀手,只要看见他们喜欢的妹子死了,那茜伯尔这个性格变来变去的,他们本就不喜欢的人,就变得极其可恶起来。 什么【凯尔纳惜小姐姐好可怜,我还挺喜欢她的……】,什么【这个茜伯尔怎么跟牛皮糖一样还不死?】,什么【下个引导者什么时候换啊?】之类的言辞,充斥了直播间。 即使是现在,也不乏有人在对茜伯尔开喷,让她快点去给他们喜欢的凯尔纳惜偿命。 虽然确实有人觉得“是凯尔纳惜先出的手,茜伯尔被动反击没错。”但开喷的人都是热血上头的观众,他们只管他们喜欢的,不管他们不接受的,而只要他们不接受,那“喷”就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世界论坛里有人说,“世上沙比千千万,苏明安直播间占一半”。由于幸存者偏差和聚光灯效应,这帮负面言论的人在直播间里特别多。舆论氛围要比路的直播间混乱不止几倍。 “先找……最弱的玩家,震慑一番吧。”苏明安回答茜伯尔。 他此时想的是,先将自己的实力展示出来。 现阶段的他,应该也能秒杀那些八九十名的榜前玩家。 那便先杀个一两个震慑他人。 他抬头,视野里有着许多道血红的光,那红光代表分布在祭场内的十二个祭坛,作为玖神之鬼,他可以透视所有祭坛的位置。 他迈开步子,朝着最近的祭坛方向跑去,影状态下的他有10点敏捷,和短跑健将全力奔跑的速度差不多,但还是普通人的层次。即使有一双加移动速度的鞋子,也远没到加成500%的程度。 他只能装作没全力跑,事实上,影状态下,他的体能都在报警。 “麻烦啊……”他想着,看向肩头还在梳理羽毛的渡鸦。它似乎不知道它干了什么坑爹的事。 ……这渡鸦,真会给人添麻烦。但愿它有点别的作用。 …… 玛金是一名排行九十五位左右的玩家。这个排位在普通人看来已是巅峰,但对于这场比赛而言,她只是垫底。 她的引导者也只是排行第九十六位的“音乐家”罗艺,能力是用音乐影响他人。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性的效果。 在开局后,十二个玩家被随机传送到了这片农场的各个角落。她此时正处在一处小木屋边,木屋外挂着些花花绿绿的裤衩外套,还夹些青绿色的布匹帕子,但木屋里却没人,只有一道窗开着。 她预测过,农场全长大概超过三千米,一般情况下,她和其他人很难遇见。 “木屋内就有个祭坛,这么近,我还真是幸运。”玛金推开木屋的门,让她的引导者站在门外巡视。 走入屋内,她看见了摆在木屋正中间的,形态有些诡异的黑色祭坛。这枚祭坛的风化程度还好,需要刻画坛身大约一半的图案。 她拿出了在门口捡到的刻画笔,靠近祭坛,打算先用动物的血试试。 刻画祭坛需要笔和血,一些高级的笔可以加快刻画速度,但现在她不打算额外花时间去找笔。至于血,很巧,她自己带了。由于她个人职业的原因,她会需要一些血来提升实力,现在她的背包格子里就带着几包小鸡、小狗这种生物的血。 她将血包拿出,靠近刻画笔,笔尖自动吸收了包里的血,变得鲜红一片,她按照祭坛上模糊的痕迹,开始描画。 【你正在刻画祭坛,当前进度:53%】 【你使用的道具为(普通刻画笔),(普通动物血),刻画效率:极低。】 …… 玛金有些费力地描着那些模糊的痕迹,发现这实在太慢,手就像黏上去了一般,很难动弹,要等待很久的时间才能移动一笔。 “这画得也太慢了……”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祭坛进度还停留在53%,她意识到手头上的笔和血不行,她还是得去找道具。 她刚想起身,忽然注意到有一只手从她的右肩伸了过来,握住她握笔的手,带动她开始刻画起来。 “哗啦——” 一道极长的血色痕迹,在祭坛之上浮现,只不过,这一笔根本没按照祭坛上的痕迹来,直接划了出去,留下一道极不和谐的血红。 “嘭!” 面前的祭坛猛地炸了一声,进度直接倒退到了50%。而那道不和谐的痕迹,也缓缓消了回去。 “你干嘛!”玛金眉头一皱。既然引导者罗艺没给她报警,那进来的肯定是队友,这队友也真是莫名其妙,自己不拿笔,还拿着她的笔画祭坛,还画偏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血红的视野之中,那人离她极近,她望见那一双淡色的眼睛,正像注视蚂蚁一般注视着她,如同俯视众生的神明。 白发飘荡在她的眼前,刮过她的眉毛。 一柄猎枪,已经抵在了她的头部。 原本应当发出警示声的引导者罗艺,斜靠在木屋门口,像是僵住了般,连眼珠子都动弹不得。场面看上去诡异至极。 看见突然靠近的茜伯尔,玛金一瞬脸色苍白。 …… “啊——!” 所有正在血色祭场里行动的玩家们,同时听到了一声惨叫声。 这声音响在他们脑海里,并不是从哪个方位发出,也听不出男女老少,像是特意给他们的一个警告。 与此同时,他们的视野右上角,血红的数字,缓缓地跳动了一下。 …… …… 【当前已刻画祭坛数量:0】 【当前存活“黑羔羊”:11/12人】 【距离黎明到来:7小时48分】 四百六十三章·“你适合这个世界。” 杀玛金的过程很轻松。 由于情绪值已经积累了500,苏明安远程对着守在门口的引导者罗艺使用了一个“审判”。 这个技能的发动距离实在太远,罗艺还没看到苏明安,就被审判命中,失了魂般僵在原地。而茜伯尔则直接入屋,靠近了玛金。 茜伯尔的一枪并没有杀死玛金,她的攻击力低到可怜,但还没等玛金反击,苏明安就到了,他的一发审判让玛金愣了大概两秒,比罗艺短得多。不知道她身上是否拥有抵抗控制的道具。 ……这个“审判”技能,确实很强。毕竟自己的职业技能都20级了,如果获得的技能再不强,那真没得玩了。 玛金死后,掉落了一个装备。属性不错,但…… …… 【罗艺杭之裙(蓝级):“予我的爱人,玛金。” 物理防御力:5 精神防御力:3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洛河):每次受击固定减少30点伤害。施法时固定减少0.5秒的技能蓄力读条时间。 备注:自愿成为锻造玩家,专为爱人玛金锻造装备的罗艺杭,卖予她的长裙。凝结了他对爱人浓厚的爱意与心血。】 …… 【战斗力:2400+10】 …… 苏明安的下装装备还是蓝级的“索菲亚宫装长裙”,附加技能是加持10%的精神类技能效果。但这个技能已经没用,空间震动和泯灭都不属于精神类技能。 而罗艺杭之裙的这个“洛河”技能,能够减少蓄力空间震动的0.5秒读条时间,对现阶段有帮助。 但是……怎么又是条裙子……? 苏明安脸有点黑,但还是把它拖进了装备栏。有一就有二,反正裙子不是真正穿在身上,他就当不知道。 他离开了这间木屋。 一阵风动。 血红视野中央,长势极好的苞米延伸得极远。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三层的蒸汽加工厂,左侧的密闭大门,以及右侧不挡视野的平地农田。 “既然已经动手,我建议你再减员一个。”茜伯尔跟上来说。 “为什么?” “第八十九位引导者,‘画师’李玉洁。”茜伯尔说:“她的能力是用笔临时作画,画出能供她驱使的东西。而刻画祭坛也需要用笔,如果她将她的画笔和刻画笔联动起来,到时候祭坛刻画完,你获得的实力加成可能不是最佳。” “……你对他们真的很熟悉啊。”苏明安说。 明明其他人连茜伯尔都认不出来,茜伯尔却将其他九十九人的能力认得明明白白。无论是样貌、性格、身份,还是能力,她都如同一本百科全书,连人家家底都掏出来。 “我说了。”茜伯尔指了指她的头:“我会预言。虽然只是被动性的,但这些事不难知道。” 她先迈开步子,朝着右侧的农田走去。 农田里种的是红薯和土豆,不挡视线,只要朝着祭坛的方向搜寻,总会找到人。 …… “我超!” 一声洪亮的国骂声响起。 身负大剑的王朝泽,脸色难看地收回了手,他沾了一手玉米粒和不明液体,那液体拉丝,看上去分外恶心,顺着他的手指间滑落下去,掉到下方的猪槽里。 旁边睡觉的猪都被他们的动静吵醒,还以为是有人来喂食了,一只只挤在栅栏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那是一股刺鼻性的臭味,险些让王朝泽吐出来。 “沃日,这下那帮观众要把我们笑死。”王朝泽差点被猪拱到,立刻后退几步,甩了甩手,表情十分嫌弃:“……喂,别告诉我你们有谁开了直播。” 旁边,持着羽毛扇,穿着西欧羽毛裙的玛格丽特也感到非常不适。 “我没开。”她用手上的红级扇子挡住了脸,强忍住鼻尖那股猪圈的恶臭,她的脸色被熏得煞白。 他们这一行人,非常不巧地降生在了农场的养猪场旁边,在玛格丽特使用了【追踪之眼】透视其他人位置后,他们聚集了起来……考虑到时间的紧迫性,他们被迫进入养猪场寻找刻画笔和血。 “童安安,你没开直播吧。”玛格丽特转过头,看向矮了一截的一个少女。 虽然她不是不能忍受这种环境,但这场面决不能让那些观众看到。他们跑到猪圈来扒东西,还被熏得东倒西歪……这也太丢人了,分分钟就能上论坛的“榜前玩家丢人”版块锦集。 这猪圈也不知怎么回事,臭到这地步,简直就在故意折磨人,也不知是不是游戏的恶趣味。 童安安抬起头,露出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她是个哑女,一般用腹语和他人交流。在看见玛格丽特的眼色时,她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开了。】她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得很开心:【相信过不久,就能在论坛上看见你们的精彩身影。】 “我特么……”王朝泽口吐芬芳,这一刻,他真是感觉天打雷劈。 但一想到千万人可能都在看这边,他又强压下怒气。他知道这场比赛有第一玩家的参与,关注度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 “王朝泽,动作别停了,还要杀猪,取猪血。”玛格丽特指了指旁边那全身脏兮兮的肥猪:“我们身上可没有其他的血,除非你想用人血来画祭坛……我想,你这种经受过古武教育的男人,应该不至于让我和童安安去杀猪吧。” 她的语声中带着点讽刺,但差点被熏晕过去的王朝泽完全没听出来。 “我真是恨不得杀几个npc来画祭坛。”王朝泽无语。 “暂时不行。”玛格丽特提醒道:“杀人的动静太大,我们并不知道那些npc身上有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如果触发了什么,可能会引来第一玩家。你杀猪的时候动作利落点,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剑杀猪并不难吧。”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明明是在被第一玩家追杀的高压环境下,她san值也不高,但心态却还不错。 “我真是……我真是日了老板兔了……”王朝泽满脸黑线,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原地犹豫片刻,他还是拔出了身后的剑。 ……他的本命武器,被视作生命一般的“华山”,居然要用来杀猪……这真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他遭受过最大的侮辱……就算是人类沦为玩家都没让他感觉这么耻辱过。 看着那全身黑泥的猪,他咳嗽了几声后,被迫靠近了那面猪圈,在举起剑时,他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 “等我遇到那第一玩家,我一定要好好和他讨教讨教……”王朝泽咳嗽了声:“当然,得是在八个祭坛画完后。” 玛格丽特差点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无耻到毫不掩饰。谷 “动作快点,我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了……”她说。 【等等。】 突然,一声有些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童安安的声音。 “童安安,你说什么?”玛格丽特看向她。 【……】 童安安抬头,看了一眼养猪场外,她的神情有些凝重。 养猪场是室内环境,周围有高低不同的泥土墙面,从高墙的窗户,能隐约看见一片血红的室外。摇曳的绿叶,捆成堆的稻草,长势不错的苹果树……看上去,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等等。”而此时,王朝泽也发现了不对。 “我草,我【敏觉感知】亮了,我不玩了!” 他脸上原本还有些笑意的神情瞬间隐没,一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整个人立刻原地抱头蹲下,恨不得藏在猪群之中。 而听到这句话的玛格丽特,也瞬间脸色煞白。 …… 【(敏觉感知):当玩家十米范围内存在玖神之鬼时,将收到警示。】 …… 那个被加成了500%的恐怖家伙……靠近他们了! “!” 玛格丽特被吓得直接席地而坐,随着屁股一凉,她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可能是猪粪沾上了她的裙子,可她根本顾不上,甚至想直接钻进黑泥里。 ……明明刚刚才死了一个人,第一玩家动作也太快了! 旁边的三个引导者立刻跑路,各自藏匿于养猪场的各个角落,有人甚至无师自通地拉开柜子躲了进去。 “嘭!” 一声刺耳的炸裂声响起,不知是不是旁边泥墙倒塌的声音。 缩在角落里,全身藏在矮墙下的玛格丽特,眼中流露出恐惧。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怕到这地步,明明身为榜前玩家,她不会有过多的惧意。但此刻,她感觉就像被捕食者遇上了捕食者,有着一种天性的恐惧。好像她不躲,不跑,不藏起来,就会被惨无人道地虐杀一般。 一股无形的威压,渐渐上身,她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得越来越快……这是一种不受她控制的恐惧,好像全身的生理组织都在剧烈收缩,控制着她的惧意被不断放大。 她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声,好像邪神在她的耳边低语,向她诉说着与人性背离的理念。 她咬着牙,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腿脚都开始发软。 ……逃!或者……躲起来! 她很难控制这种思绪,克制这种恐惧,需要极大的勇气。 她的对面,王朝泽更是直接躲进了猪群中,与猪共舞。 而一阵脚步声,便在此时响起。 “哒。哒。哒。” 那阵声音停在了养猪场的门口,而此时,玛格丽特也勉强克制了心中的恐惧,渐渐适应起来。 她知道,这或许就是玖神之鬼的附带恐惧效果,让他们很难升起与之对抗的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个效果并不是很强,她只是恐惧了几秒,就恢复了正常。 她的手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强忍全身恶臭的恶心,缓慢地在地上爬行,隐藏着自己的身躯。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默默祈祷着。她虽然有保命道具,但不希望在这里用掉,后面的路还很长,在这里用掉,太亏了。 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声音,那是阵女声: “……好臭,别进去了,我受不了。” “好像是有些过分了。”一个男声响起。这声音她就熟悉了,苏明安的声音。 她的身子僵在地上,不敢动了。 一点声音,可能都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此时绝对不超过十米。 “快走,快走,我真受不了这味道。”女声又说。 “好吧。”男声响起:“那我们去旁边看看。” 又一阵脚步声响起。 等待了一会后,三人缓缓从地上爬起,他们面面相觑,各自蓬头垢面,像在泥潭里打了十几个滚,一股恶臭缠绕着他们,久而不散。 “md,等祭坛刻画完了,我一定要让苏明安好看……”王朝泽拳头硬了。他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太险了,太险了,还好你选了敏觉感知的技能,要是我们没躲起来,他估计早发现我们了。”玛格丽特心有余悸地看向童安安。 童安安也是一脸惊魂未定,她小脸煞白,已经没了之前开玩笑的心思。 劫后余生的三人,彼此对视,不再嫌弃猪圈肮脏。此时他们恨不得赶紧找到祭坛,将八个祭坛刻画完,把场子找回来。 …… 而此时,走出养猪场的苏明安,也有些后怕。 他原本只是随便走走,走到门口时却突然感知到里面有三个人。那与猪共舞的王朝泽就像个黑夜里的电灯泡,一眼就被他看到。 三个玩家加三个引导者躲在里面,而其中肯定有人掌握了远程交流的技能,一旦逃走一个就会暴露他的实力。 幸好茜伯尔及时出声,让他有借口离开,不然他转身就走,也会引起这些敏感的榜前玩家怀疑。 这群人以为他们躲得很完美,殊不知,他们要躲的对象也在躲他们,还要很痛苦地装作没识破他们漏洞百出的躲藏。 “怎么这么慢……”苏明安看了眼还是0个的祭坛数。 “也许他们都在逛街。”茜伯尔说:“或是去翻箱子了吧。” “经典啊。”苏明安说。 四百六十四章·“你听懂我聊了什么吗?” …… 亮有敞亮灯光的加工厂,立于农场的中央。 这是农场高度最高,面积最大的建筑,共有三层。厂内的各个铁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如同跳动的心脏。四方的大型机械向上喷吐着鲜艳的火焰,一股烟气和油臭散发出来,连脚下都传来了共振的嗡鸣震动声。 苏明安走入这间工厂。 他的直播间里,人们还为刚刚王朝泽等人的行为津津乐道。 【这下玛格丽特是真丢人了。立着一副欧洲公主的人设,自己却在猪圈里打滚……那场面真精彩,她估计以为我们还没看到呢。】 【这些平时不可一世的榜前玩家,在第一玩家面前简直怂得跟老鼠一样。】 【那个古武的王朝泽。平时在龙国长江系统里鼻孔朝天,喝最好的茶,到哪都摆架子,一副老爷的样子,连刘部长都要和他客客气气的。到了副本里就原形毕露,和猪混到一起去了。】 【……那这样说来,其实苏明安也挺好的吧。也就是平时不理人,至少没摆什么大爷架子。】 【那我可不得说说路。路比第一玩家温柔多了,大家快去支持他啊……】 【……】 派系之分,玩家之分,高低之别,在直播间里体现得分外明显。 苏明安忽然听到二层传来了声音……有锤头敲打的叮铛声,锯齿拉扯的咯咯声,还有金属尖头被敲打的清脆声响。 “这么晚了,应该没有npc工人会在这里做工吧。”苏明安轻声说。 “可能是自动化机器的声音。”茜伯尔说。 “你们的时代,令我很困惑。”苏明安说:“明明是原始部落般的生活状态,还会有自动化机器……接下来,我是不是有可能看到电视电脑之类的东西?” “啊,说不定呢。”茜伯尔居然直接回应了:“穹地并非与世隔绝,据说,第一部族的长老能与外界进行一定的沟通,虽然人们无法穿过黑墙,但外界能送进来一些东西,所以,他们也会有一些高科技的小玩意。” “……比如你的猎枪吗?” “这算什么,我自己造的而已。”茜伯尔说。 苏明安有些惊讶。 他发现茜伯尔真的非常全能,她懂打猎,会布置陷阱,能用智谋坑死空间者凯尔纳惜,认识所有引导者,对穹地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甚至还认识渡鸦的古文,还会拼接猎枪…… 如果不是信仰了玖神,她的前途应该光辉似锦吧。 “那你指的高科技东西是……”苏明安说。 “我不知道,我的地位又不高。”茜伯尔说。 她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最低。毕竟,她是被放逐的玖神异教徒。 “先找人吧。”她说:“这里是整片农场最显眼,也亮着光的建筑。对于过于压抑、黑暗的环境而言,光源是人们下意识渴求的东西。” 苏明安已经隐约听到,下方有脚步声。 “工厂有地下室。”茜伯尔言简意赅,她连这里都很很熟悉。 苏明安觉得,最好地下室的人就是他的目标井雪纯子,或者,莱斯丽也行,她的引导者是擅长魅惑的拉菲尔,对影状态下的他毫无效果。或者……艾尼都可以,他目前火免,杀艾尼反而最轻松。 在走下楼梯后,他看见了一个蹲在地下室角落里,正在翻箱子的身影。 箱子旁边,各种扳手、螺丝、铁钉、麻布散落一地。那名玩家似乎还没注意到他来,连头也没回。 但在看到那人背影的一瞬间,苏明安立刻想转身走。 弹幕也同时紧张起来,他们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妙。 因为。 ……那个正在翻箱子,姿态很悠闲的人,是路。 十二名黑羔羊玩家中,综合实力最强的路。 他还拥有【远程交流】和【追踪之眼】的技能,能够透视其他逃脱方位置并进行交流,如果让他发觉不对,那就麻烦了。 现在离黎明降临还有六小时五十分左右,祭坛数依旧是0,情况非常不妙…… 但苏明安的身子微微侧了侧,还是没走。 他考虑到了一个情况,他暂时还不能走。 “第一玩家。”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路并不意外地转过了身,满脸微笑地看着他。 而此时,一个装束怪异的人,从视线死角拐了出来。 他戴着一顶浮夸的巫师帽,几枚闪光的金属星星装饰点缀在帽檐,样貌很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穿的是白背心和背带裤,长筒靴的搭配,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协调,像是融合了几个世纪的服装特征。 他的肩头,停着一枚哇哇乱叫的小丑礼盒,脚边则是机械制的跑车和拖拉机模型,甚至有模型直升机在环绕而行,这些“玩具”围绕着他而行动,看上去并没有表面那么无害。 很显然,这些玩具应该就是这位引导者的武器。 茜伯尔已经事先将所有引导者的信息告诉了苏明安,路的引导者是排名第十一的“机械家”摩卡。性格顽皮恶劣,喜欢用富有童心的玩具制造毁灭和爆炸。 像路这样事事都考虑周全的玩家,不可能头也不回地翻箱子,肯定会让他的引导者帮他注意着。如果苏明安刚刚转身就走,肯定会引起怀疑。 苏明安的手上酝酿起了空间震动,他装作正在蓄力,没有发出,就是为了等待—— “等等,第一玩家。” 果不其然,路立刻出声:“我已经传信,如果你执意杀我,位于一千米之内的伊莎贝拉会对我使用【救赎之手】,哪怕倒退一点祭坛进度也无所谓,我会安全地离开这里。” 路并没有看出苏明安目前的弱势,毕竟一般情况下,玩家并不会怀疑已知的规则。 他只是在以一种他能逃脱这里的自信,在与面前恐怖的玖神之鬼对话。 “所以……你现在还不走,是有话想对我说。”苏明安说。 “是这样。”路说:“不过,等我把这个箱子翻完,可以吗?” “你想拖延时间?” “不,并不是。”路摆摆手:“只是我个人一些难以启齿的小癖好……我喜欢发掘未知。而满是未知的箱子,对我而言是一件神圣的东西。我希望能耗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去见证隐藏于其中的未知。” 换作其他人说这种话,苏明安会怀疑他是不是个精神病。但偏偏路说这种话时,会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 在路说话的这功夫,他已经翻完了这个箱子,并找到了一枚灌着绿色液体的注射器。这是一管加快血量回复的注射器,蓝级道具,和强生剂的作用很像,算是个不错的应急道具。 路看上去非常满意,他将注射器收了起来。 “翻完了?”苏明安说。 “——现在的世界游戏啊,我觉得实在是太乱了。” 在收好注射器,直起身时,路突然爆出了一句话。 “……和往常的世界不同,苏明安,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组建一个‘新秩序’。” 路的这一句话,立刻让苏明安抬手关闭了直播。 看见苏明安立刻关闭直播的行为,路笑了声:“你看,这就是‘旧秩序’带来的不利之处,你需要顾忌这些人的观念与想法。” “我记得,你可是最顾及这群人的那一批人吧。”苏明安说:“经常会有人说,‘路’是最顾全观众想法的合格主播。” “只是与观众说几句话而已,以掩盖我真正的想法,这种事……你的分身不也在这么做吗?”路说:“以你对剧情的先见性,你的智慧应当远在我之上。” “……抬举。” “你应该已经收到了不少势力的邀请了吧。”路说着,居然开始缓缓朝他靠近: “很显然,那些本不适应这种世界的人,也在和我们这种巅峰玩家分蛋糕。但问题是——他们的弱点,其实很明显,他们没有一个协调统一的指挥系统,没有一个能够以一言而令之的话事人,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协商得出,要考虑到所有方面的影响。这样的团体……太迟缓,也太不适合如今快节奏的世界游戏。” 苏明安微微皱眉。 见苏明安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路的嘴角向上微微勾了勾,似乎很开心。 “这块蛋糕,太小了,我们辛辛苦苦抢来的蛋糕……为什么要切给他们?”路说。 “你的意思是?”苏明安说。 “我觉得……你已经在做了啊?不是吗?”路说:“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你不必隐瞒的。” “什么?”苏明安着实没听出对方在暗喻什么。 “咔哒。” 一声机械齿轮转动的轻响响起,旁边的摩卡低下头,专注地玩他手里的玩具汽车。这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室内有些突兀。 看着路越靠越近,茜伯尔怀里抱着的猎枪举起,枪口对准了靠近的路。 见此,路停下了脚步,他刻意维持了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在拉近距离的同时,不会让人引起反感。 “苏明安,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路说:“如果说在所有的巅峰玩家中,要选一位我最尊敬的人……那就是你——我非常喜欢你这个人。” 这话苏明安在这个小副本开始前就听过,当时的路,确实说了“苏明安是个很好的人”这样的话。 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与他一次没接触过的路,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思考的时候,路迎着茜伯尔的枪口,又前进了一步。 地下室黯淡的灯光洒在他海蓝的发上,泛着一层诡谲而绮丽的光。 路的眼神很亮,让苏明安想起那些在副本里遇上他的逐光者。 “苏明安,你非常,非常有远见,你的先见性,高到了一种令我仰望的地步。”路的眼中出现了不似作假的敬畏:“我整理了你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行动,并逐渐发现……你正在将一处处散落的点连成线。你的布局,简直令我震撼到无以复加。” “……啊?”苏明安不知道对方到底在震撼什么。 他布了什么局?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开幕式演讲,你将你的印象深入人心。”路语声低沉地说着:“第一世界,你故意以略显突兀,实则有极强先见性的灯塔理论,引起了世界性的舆论漩涡,再度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其他地方拉回。此后,你一直将你的理论贯彻到了行动之中,并一点点,一条条,潜移默化地添加更多你真正需要的内容……直至完善至今——世界已经离不开你。” “……”苏明安看着思维越发迪化的路,不禁开始反思,是否很多人也像路这样,对自己存在过多不必要的思考。 看着没有反驳的苏明安,路的笑容愈发真实: “你划分级别与群体,使有本质性不同的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被区分开来。” “你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让人们各归其位,防止因阵营临时转换而出现积分的平白浪费。” “同时,你又提出冒险玩家的重要性,激励人们下场,以在中后期展现出你超前的智慧。” “你……故意扩大理念的影响力,使你的存在固化为一种深入人心的‘观念’。” “你的布局很精彩,也很完美。”路说到这里,不禁感慨,他似乎很想鼓掌: “——从一开始,你就开始划分级别和群体,以别具一格的理论和与众不同的行动,将‘第一玩家’这样的名号刻在他们的理念之中,将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你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些组织存在的问题,什么协商,什么顾虑,什么迟缓的规划……在你这里都不存在,你所代表的便是最纯粹的冒险玩家,是世界游戏应当最为推崇的群体——不是休闲玩家,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观众,不是只顾着游戏后利益的领导者……什么都不是!” 路伸出手,双手直接搭在了苏明安的肩头,他的动作极快,神情激动,像是根本没看到旁边茜伯尔伸出的枪口: “因为你是第一玩家,是最独特,也最不可或缺的单个利益体——你是最好的,最适合的,最完美契合当前人们需要的!” 四百六十五章·“我预言,你会死。” “……” 看着离他这么近的路,苏明安有些不适应。 “抱歉,我有些激动。” 路见此,立刻松开了手。 即使是做出这种动作,他的语气也很温和,下手的力气非常小,连苏明安肩头的衣服都没有褶皱。 “……说来惭愧,你这已经持续三个多月,规模甚大的布局,我最近才察觉到。”路说:“若不是新年时,我看到了那个世界级规模的庆生视频,我真的没意识到……你的影响力已经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看着有些激动的路,苏明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些人,不过是粉丝团而已。”苏明安说:“身为冒险玩家,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管理他们。” “那么,苏明安。”路反问道:“——你没有想过,世界游戏结束后的格局吗?身为第一玩家,在一切结束,当人类不再需要你时,你知道你应该处于什么位置吗?被赞誉为英雄,被崇拜,被敬为神明……还是被排斥,被利益团体所不需要,被剥夺影响力?” “……” “你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游戏结束后的格局吗?”路的脸上现出了些许困惑:“你应当能想到,回归正常后的世界,不会需要我们这样无论实力,影响力还是地位,都高于他人的存在。现下时局紧张暂且不论,但当所有人各归原点,利益团体各归其位……突出又不被掌控的我们,其实并不被人需要。” “所有人,都更想要一个死去的‘英雄’。”苏明安说。 听着苏明安的话,路的眉头一挑,他露出了笑容。 “你能看明白就好。”他笑着说:“只有死去的勇者,才是最好的勇者。你若活着,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不确定的动荡。即使你并没有统治之心,但他们不会相信。” “你是否将人类看得过于黑暗?”苏明安说。 “你是否过于低估人性的劣根性?”路说:“苏明安,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善人,我们仍然要防备那百分之一的恶。如果等到大难临头才开始采取措施,那就晚了。” 苏明安也算听明白了。 路的处境,其实和他差不多,或者说……所有巅峰玩家的处境,其实都差不多。 只不过,身为第一玩家,他看起来是最危险,也最具威胁的一位。因为他的影响力和理论,导致已经出现大批近乎疯魔的人物。 如同人造神明,这会产生偏斜的信仰与过激的行为格局。 路想与他建立一个利益一致的共同体。 毕竟从来都没有规定,冒险玩家必须要为哪个组织效力。 路这是——想自行组建一个利益团体。 路的思想确实很深远,他已经考虑到了游戏结束后的格局,也考虑到了他们这种突出玩家应处的地位。 在游戏结束时,越强的玩家,就能带回越多的收获,这样一来,世界不可能回归到原先的秩序之中。 原本在桥洞里捡垃圾的流浪汉,可能一跃拥有与枪械抗衡的力量。原本关在监牢里的死囚,也能够逃脱被枪毙的命运。而原本家财万贯的富豪,顶流的人气明星,却可能沦为食物链的最下层。 世界的格局……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游戏开始前的样子。 “我们需要提前采取措施。”路说:“苏明安,我很敬佩你,你布置的网,其实已经相当完美。接下来,我们只需要一定的仪式感。比如……确定不同的级别和称呼,将各个仪式落实到位,这些量化的规则会成为你团体的骨架,将你那原本已经颇具规模的群体……支撑起来。我们需要——能与游戏结束后的格局所对抗的力量。” “等等。”苏明安说:“你是想……造神?” 确定称呼,确定行礼仪式……这不就是创造一个让人信仰的神明吗? 路的这番话实在太危险了,幸好他关闭了直播。 “不行。”苏明安立刻拒绝:“这一套绝对行不通。” “是吗,你无法接受吗?”路的表情也不意外,事实上,他说这个,只是在试探苏明安的底线。 他并不确定苏明安的野心,在得知对方并不是过分贪恋权势之人后,他的心安定了些。 “那么,我们可以换一种手段。”路说。 “你的意思是……?”苏明安问。 路看了看周围,旁边的引导者摩卡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去确定周围没有偷听的人。 路则顶着茜伯尔毫无威胁力的枪口,凑近了苏明安,语声轻微: “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 …… 走出大型加工厂,苏明安的神情有些凝重。 冷风卷着叶片在他面前滚过,他的视线还未聚焦。 路已经通过【救赎之手】离开,在路离开之前,苏明安听了他的想法,并答应了他的请求。 路说,他已经联系了榜前的好几位玩家,要创立一个“巅峰联盟”。 “巅峰联盟”是一个利益一致的团体。以实力巅峰的冒险玩家为核心,以各个副职业玩家为外环。让这些崇拜于他们的副职业玩家,为他们提供稳定、合适的装备产出。至于装备如何递交的问题,可以再议。 冒险玩家的数量上限,暂定为九人。而副职业玩家的数量,则可以无上限收拢,毕竟他们只是附加人员,并非利益核心。 ……一切的核心,都只是那九位冒险玩家。 相比于联合团,这九位冒险玩家不需要将自己的名号交给任何人使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什么组织拉出去扯大旗——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联盟的支柱,都是绝对的核心。他们的权利,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这些成员的义务便是守望相助,不彼此捅刀,不加入其他大型组织,保持个人的独立。而成员的权利,则为基本的“信任”。 对于这些巅峰玩家而言,最基础的信任是钻石般珍贵的东西。 目前的联盟已加入的人,除了路,还有露娜、阿尔杰、北望。再加上苏明安就是五个人。这些人都是前百的强大玩家,实力强大,心态正常,背景简单,其中,北望更是一名全完美通关的巅峰玩家。 至于剩余的四个席位,路还在考虑中,目前,山田町一、芙洛拉这种背后没有特别强大背景的人,他还在试探。他说如果苏明安有中意的对象,也可以告知他。 “呼……” 寒冷的夜风拂过苏明安的脸,他的脸有些烫。 他呼出一口气,还没从路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他确实没想到,路会和他爆出这么大的一个规划来。 当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还在互相对立的时候,路已经试图利用冒险玩家的名号,开始主动吸引起休闲玩家,试图搞一个战后格局的“议会制”。 他的野心极大,他似乎很想把这九个席位,打造成之后世界的领导团体。 路搞这些,也不是纯粹为了争权,事实上,他更多的,是想稳定游戏后的世界格局。他已经预料到了游戏结束后的格局——那必定是个体制崩坏、没有道德约束的世界。他不愿让原先的故土沦为弱肉强食的战争之地,他想以这种“议会”的影响力,建立超能力管控局之类的组织,以维持游戏结束后的和平。 他说,这种利益团体,即使他不建立起来,也会有心思更黑暗,更想为权利而争的野心家而建立。那么,与其将主动权交给他人,不如他们这些更有资本的巅峰玩家,先行一步,至少,他们这九个人的心态更倾向于稳定与和平。 对于路的想法,苏明安没有过多评价。 他能很轻易地看到路这个提议的天真之处,但路自己必然也已经看出,不需要他提点什么。 比如,既然是人治,那就必然会滋生腐败与错误。哪怕他们现在初心不变,到了最后肯定会有人改变,就如同普拉亚的郁金香公主那般。 比如,即使他们目前利益一致,随着时间推移,战线绝对会发生改变,主办方又特别擅长分化他人,他们只是一叶叶偏行的孤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世界的海浪中倾覆。 比如,即使是议会制,即使只有九个人,彼此之间也会存在矛盾和观念上的冲突。战后世界的格局,也根本不可能交给九个人来判断,这又不是神权开会。 比如,实际上,如果完美通关到最后,苏明安也不需要这种议会,他个人也没有争权夺利的想法。 但其实,从现状来看,路的想法,如果是为了自保,可行。 即使之后可能会发生各种变化,但就目前而言,联合,对他们有利。 在无人点火的黑暗森林里,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的野兽。路先行一步武装自己,利用目前的名声拉起联盟,保证一定的话语权,防止游戏结束后被过河拆桥,是人之常情。 而且,比起有无数利益纠葛,显得乱七八糟的联合团,这种只有九人的议会小团体,更加简单清晰。 ……因为他们全都是背景简单,没有为其他大团体效命的冒险玩家。 路,本来就是势力之间反复横跳,没什么实权的人。阿尔杰,是个桀骜不驯的小混混,跟联合团的关系闹得非常僵。露娜眼里只有她自家的黄玫瑰之剑公会,那也是个构造简单的小型冒险团公会。而北望则更是如此,他的背景单薄得和苏明安有得一拼。 剩下的四个席位,再拉上些心态和平,背景简单的家伙,他们这一能够不断完善发展的小团体,就此形成。 虽然它看起来脆弱而单薄,随时可能倾覆,但只要最核心的几个人不倒,它远比想象得要牢固。 毕竟,游戏结束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没人知道。到了那时,他们这种有颇大影响力的号令者,或许会让混乱的人们,暂时有了统一的前进目标。 哪怕到时候联盟解散,再和原先的组织团体对接,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他们至少有了和其他组织平等对话的资本,而非只能被动地被过河拆桥。 这个联盟,只是个简单的架构,一个……能让这九位玩家一飞冲天,化身为同气连枝“联盟引领者”的机会。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单个的巅峰玩家,而是人们眼中一体的存在。 如同苏明安的灯塔理论一样,这是个深化人们印象,抬升格局的行为。他们会放出名号,吸引他人,主动发布攻略帖,提出通关建议,以扩大影响力。如同联合团的“英雄计划”。 ——只是,这一次,造势者,变成了他们自己。 路是个聪明人,加入的人们也都不笨,他们很明白他们的利益从何而来,这种宣扬名声,深化印象的行为,他们不会拒绝。 远行者曾经隔船相望,人与人之间是一座座孤岛。 ……而路正在试图将他们变成伙伴。 至于为什么路这么急切地想找苏明安,是因为,路希望,苏明安能够担任这个联盟的引领者。 他们已定下的这几人,都是背景简单之人,哪怕加起来,影响力都远低于苏明安,如果想要成立联盟,第一玩家是必要因素。如果第一玩家不在其中,这个联盟其实并不稳固,因为他们无法吸引那么多的副职业玩家支持他们,而一旦苏明安选择加入其他哪个大组织,这个以“自主”为名号的联盟会瞬间崩坏。 而既然苏明安加入,那么引领者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更适合。 路说,目前而言,第一玩家的布局,是最好的,最完美的,迄今为止,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大的影响力,那么多追随他的人。 或许,没人会知道,最初苏明安想的,只是想要转移主办方注意力,隐瞒完美通关的秘密,而已。 …… 【只有你可以,只有你才能吸引那么多的副职业玩家,只有这些人才可以将联盟的外环填充起来。】 【你太小看你的影响力了,那些人,他们不是简单的粉丝团体……】 【……他们有的人,真的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 【第一玩家。】 【——这都是你迄今已来“布局”的结果啊。】 【你是最完美的,你非常……适合这个世界。】 …… 路说。 四百六十六章·“打得好不如接得好。” 时代的重大变革,有时会发生在毫不起眼的地方。 ……比如一间无人的房屋,或是无人知晓的地下室。 既然他们这些人能组织出一个“巅峰联盟”,那中后期,什么“世界联盟”,什么“联合联盟”“榜前联盟”,都可能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 未来尚且未知,就连苏明安自己也不清楚,榜前玩家联盟的出现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 他感觉,他刚刚仿佛站在一个结局的分岔口上,一边是“单人路线”,一边是“联盟路线”,他点头或者摇头,都可能通往不同的结局。 至于这个结局,是he、te、ne……还是be,无人知道。 在加工厂门口站了一会,苏明安重新开启了直播。 憋了很久的观众立刻涌了进来。第一玩家这直播一关闭,好多人都像找不到了人生的意义,在屏幕外进入了戒断反应。 【终于被放出来了,这直播间说关就关,真是不打招呼……】 【苏明安什么时候理过你们?省省吧。】 【路是死了吗?他今天没开直播,应该是死了吧,谁能逃过五倍实力的第一玩家啊?】 【小龙瞎?上面黑羔羊数量还有11个,根本没少,把眼睛带上再发弹幕。】 【苏明安和路说了啥?在关直播前,路好像说了句不简单的话。】 【管他呢,两个冒险玩家,还能说什么,估计是说接下来副本合作的事吧。】 【哎?路哥哥要和明安哥一起闯副本吗?那太好啦,他两我都很喜欢……】 苏明安特意放慢了弹幕移动速度,看了一会弹幕。 这些观众依旧在说些没用的废话,或像看待明星一般,讨论着他和路可能存在的互动。 沉浸于娱乐中的他们并不知道,未来的世界格局,已经随着刚刚几十分钟的谈话而改变。 “……苏明安,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冷吗?” 苏明安回头,看见跟上来的茜伯尔。 “你听懂我刚刚聊了什么吗?”他问。 “啊。”茜伯尔眯了眯眼睛:“不就和人打了个招呼吗,还被他逃走了。” 果然。 苏明安察觉到,npc会对“玩家”“游戏”之类的话题自动屏蔽,即使他和路聊了那么多茜伯尔难以想象的事情,茜伯尔也没有好奇,像是全程没听见一般。 “现在先去找人吧。”苏明安转移了话题。 “嗯,这边还没搜过……”茜伯尔朝着右侧拐去。 他们走过大型工厂,穿过层层苞米地,苏明安在路过的箱子里捡到了一枚【闪光弹】道具。 这个似乎是黑羔羊玩家的道具,不知道被谁丢在了这里,路过这枚闪光弹时,他看见了地面上的黑血。 ……不知道这群黑羔羊玩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貌似并不团结。 他朝着最近的祭坛缓缓靠近,隐约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茜伯尔也收起了发光的魂石,小心地跟在他后面。 一股阴冷,带着黏腻湿气的黑雾渐渐附上身,苏明安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有种咳嗽的冲动。无魂石夜间外出真的很不舒服,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暂时忍耐。 祭坛在苏明安眼里有鲜红的提示光,旁边投射而下的人影,也在暗沉血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 那是一个女性的影子,长发披肩,发丝伴随着她刻画祭坛的动作微微飘动着,她应该没有获得【敏觉感知】的技能,毕竟他们的距离已经在十米以内。 又一道影子,透过血光投射下来。这个女玩家的引导者居然也在一起画,她们一人一只笔,祭坛的进度涨得飞快。 “这些图案太丑了,简直有辱我的审美。”女玩家似乎投入进了艺术创作的状态中。 “纯子,专心,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引导者说。 在听到这引导者的声音时,茜伯尔朝苏明安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 苏明安知道——目标找到了。 他瞬间起身,视野里出现了井雪纯子的一抹黑发,这已经满足了审判的发动条件。 他伸出手,视线锁定井雪纯子,发动—— 一抹近乎透明的,毫不起眼的波光在空中一闪而逝,苏明安的左手手背上,在发动审判时浮现出了一抹血色的天平图案。 “呼——” 一阵轻微的风动,审判被无声无息地发动,它的隐蔽性极强,几乎没有声音和光效,堪称暗杀利器。 “纯子!”引导者发现了井雪纯子遇袭。她立刻举起画笔,一道迅捷的黑线朝着仅隔着道矮墙的苏明安扑去。 她们面前的祭坛,进度已经到达96%,在李玉洁画笔的帮助下,她们刻画的效率极高。 苏明安没管那道黑线,他的五指向内微缩,空间震动的前序动作已经达成,这一下,他注入了1200点法力值,近乎三分之一。 “轰——!” 一道巨响。 面前的土墙瞬间破裂,像融化的奶油般凝固在地,稻草垛如同散落的爆米花一般炸开。 茜伯尔立刻往后靠了靠,苏明安的空间震动完全不分敌我,她的兜帽都被这一下的余波往后轰飞,面前剧烈的风波差点让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道乳白的光突兀闪现。 它宛如流动的白色细流,在黑暗之中涌动,凝聚,稳稳地护住了井雪纯子和李玉洁,剧烈的风波只将她们往后推了数十米,却没将她们撕碎。 “哗啦——” 水流破裂,白盾四分五裂。勉强站直的两个人发丝散落,身上的衣服显出条条裂状血痕。 井雪纯子已经从控制状态中回过神来,她的状态明显比之前差了很多,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看来是审判技能介绍里的“虚弱”效果。 “不对,这威力不对……”她轻声呢喃,已经发现到了不对劲。 她刚刚放出的是自动反击护盾,最多只能防住2500战力以下的攻击,但苏明安的战力,按理来说应该已经过四千,她应该绝对挡不住才对。 为什么……她没死? 苏明安没给她思考的时间,他一把跨过矮墙,发动了重力压制技能。 这个技能,他想要压制对方的行动能力,而不是为了造成直接杀伤,没有注入过多的法力值。 随着身周压力一重,井雪纯子刚想抬起画笔的手被猛地压到了地上,就像有人在按压着她的脊背往下使力,她的双脚都刺入了泥地里。 而那已经蹦到苏明安眼前的黑线,则撞上了一抹金光。 诺亚之链发动,李玉洁的胸口莫名破开了一道漆黑的大洞,她面露惊愕,整个人如同风中飞叶一般倒了下去。 下一击,1200点法力值注入—— “轰——!” 茜伯尔立刻后跳几步,她抱着头远离了那草叶满天飞的区域,那金黄的稻草险些刺到她眼睛里。 “杀人还用这么大阵势……”她扫落兜帽上的稻草,发现她的兜帽都裂开了。 前方,苏明安一步迈出,右手探出,精准地指向了井雪纯子的脖颈。 井雪纯子的身上流淌着一股油料般的质感,这抹光泽将她从头到脚包围住,像凝结了一颗精美的琥珀,这应该就是她最后的保命技。 看着苏明安的手探来,她面露绝望: “——苏明安!你根本没有——”……五倍的加成实力! 她的话没有说完。 苏明安的手,已经摸上了她脆弱的脖颈,一发泯灭探出,精准地切断了她的颈动脉。 她瘦弱的身躯朝后自然倒下,苏明安收回手,看了眼他几乎见底的法力值。 整个击杀时间,不超过10秒。 想要在消息不被传递出去的情况下击杀两人,他全程不能有一点留手,法力消耗量过大也难免。 现在他的法力值一共有3080点,每分钟回复60点,回满需要五十分钟。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时间,他需要躲着黑羔羊玩家走。 他正要检查井雪纯子掉落的装备,忽然看见旁边茜伯尔上前一步,枪口前指。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声,倒在地上装死的李玉洁身子一阵抽搐,再无动静。 茜伯尔收回猎枪,枪口漂浮着一缕灰烟:“引导者八十九位,李玉洁。年少时遇见过穹地的佰神之灵‘黑羔羊’,掌握了非常微弱的庇护力量,她刚刚用这股力量护住了她的心脏,所以没有立即死去。” 她上前,踢了踢李玉洁的尸体,确认对方死亡后,才回头。 魂石的光芒在她的指间亮起,她三指握着那枚越燃越小的石头,苍白的脸颊在光下很亮:“……平时要记得补刀啊,苏明安。猎物临死时是会反噬的。” “谢谢了。”苏明安笑了笑。 这茜伯尔,还真是具有身为林间猎人的一切能力,连猎物的死活都要确认到最后。谨慎程度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他的视野上方,数字再度跳动。 …… 【当前已刻画祭坛数量:0,当前存活“黑羔羊”:10/12人,距离黎明到来:5小时23分。】 …… 他捡起井雪纯子遗落的装备。 这件装备为绸布所制,水蓝色,剪裁合体,上窄下宽,小巧的珠花散落在蓝布的各个角落,挽起奶油一般的碎花,样式看起来异常精美。 它是一件颇具有西欧风格的……长裙。 ……这又是一条裙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和裙子这么有缘,目前捡到的下装装备全是裙子……这都已经梅开三度了。 这还是个加元素法伤的裙子,对苏明安毫无作用,不过样式倒是这三条中最漂亮的一条,也许可以送给山田町一。 他将其塞进了背包格子里。 他现在的装备配置是抵抗即死的【玫瑰之帽(隐藏)】,发动重力压制技能的【未来之心(紫)】,减蓄力时间的【罗艺杭之裙(蓝)】,加奔跑速度的【朔风长靴(蓝)】,转换精神点数的【极光之戒(紫)】,转移伤害的【诺亚之链(金)】,和增加法术范围的【灯塔之链(红)】。 至于武器,则是剑和刀,以及两把枪。目前而言,如果没什么特别好用的装备,他没有装备方面的需要。 巅峰玩家面临的局势是九个月后的事。对于他而言,不如将精力放在当下的完美通关上。 路的提议,其实极具先见性。他的想法打破了“冒险玩家没精力创建势力”的现状,提出了冒险玩家之间的联合。而苏明安之所以答应加入那个联盟,是因为,他也在为其他的人考虑。 比如……吕树,林音这种玩家。 撇开论坛上说的什么“世界级舔狗”不谈,如果他能把吕树拉入这个联盟,这样等到游戏结束,没有了家族的吕树,能有一定的生存保障和话语权,不至于又像个孤家寡人一样满地跑。 包括和吕树一起的林音也是,她的心性看上去还是普通人心性,并没有精明到哪里去,可能会被人背叛欺骗。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最后成功,翟星被赎回的情形下。如果之后的翟星还在高维的控制下,这些都是无用之辩。 以及……玥玥。 如果观测者能够回来,如果她能平安回归,他希望能给她一个更为安全、稳定的环境。而不是一回来就要面临被驱逐、被排斥、被针对的现状。如果有一个能够接纳她的集体,对于她而言,肯定比无家可归要好得多。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看见她,上一次见她,还是在第五世界明辉。 不知现在,她正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你看,这里好像有个暗门。” 茜伯尔语声,忽然从右侧传来。 她正蹲在葡萄架下检查着什么,红袍上还掉着几颗晶莹的葡萄,样子看上去有点呆萌。 她回头,看向苏明安,一颗葡萄从她的头上滚落,正好砸到她鼻子上,她吸了口气,一脚将其踩得稀烂。 “噗嗤”。 一声轻响。 葡萄四分五裂。 她一身如火般鲜艳的红袍,渐渐隐没于漆黑的阴影之中。 …… 【……】 【她说我们活在无法跨越的命运中。】 【注定谁也无法拯救谁。】 【——《玖神·轮回手记》】 四百六十七章·“我要他们,在阳光下生活。” 暗门隐藏在层层葡萄之后,靠近农场的外层围墙,在夜色里分外隐蔽。 苏明安走入这层向下的楼梯,一股尘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下楼的过程中,他还在思考。 ……除了吕树,诺尔也在他的考虑之中。 诺尔有新世界公会,背景不像其他人那样单纯。让他加入,结果有好有坏。好处在于,诺尔有处理势力的经验,能带来一大批支持联盟的玩家,坏处就在于,他的心思可能不纯,又已经知晓了苏明安的回档秘密。 诺尔太聪明了,他敏锐到了一种令苏明安无法信任的地步。如果诺尔真有什么坏心思,那对未来而言绝对是个大麻烦。 “咳,咳咳……” 前方传来一阵咳嗽声。 茜伯尔咳嗽着,她走在前面,迎头吃了一脸的灰。 她有些烦躁地抹了把脸:“……这里好大的灰,都没人打扫的吗?” 这里是一处酒窖,里面有一些落了灰的圆木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味。 顺着茜伯尔手上的魂石光一路入内,苏明安看见了画在地上的,一个血红色的法阵。 “这是什么?”他看向这法阵,法阵刻画着一些动物的图案,这图案他很熟悉,是蟒蛇、乌鸦和羔羊,正是佰神的三大权柄。 “……还真是新奇的地点。”茜伯尔凑近了那个法阵,闻到一股血的味道:“这是,羔羊的血。画这个法阵的人野心很大。” “什么意思?” “羔羊在穹地是吉兆。敢用羔羊血画法阵,这人肯定不是个诚心信仰佰神之人。”茜伯尔说。 而在此时,原本一直蹲在苏明安肩头的渡鸦突然爪子一蹦,躲到了他的袍子里。 苏明安还不知道它为什么要躲起来,就听见一声男声。 “你说得很对,小姑娘。” 一个身披大衣,脸画有奇异图案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肩头立着一只黑鸟的木雕。 “黑羔羊象征佰神?在我看来,它们不过是一群畜生罢了。”他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 “还真是熟悉的言论啊。”茜伯尔说:“你是农场的投资商,破,我没说错吧。” “奇怪。”破的动作却停了,他看着茜伯尔,眼里有着探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小姑娘,我确定我没见过你。” “我是预言者,我看过你的样子。我叫茜伯尔。”茜伯尔说。 “啊,茜伯尔,这名字我听过。”破的笑容扩大:“你就是那位穹地的,唯一的玖神信徒?那你应该更能理解我的想法才对。” 苏明安听了,忽然想起,茜伯尔在一开始,就说过她的最终目标。 她说,她要在这片天地里——成神。 ……人也可以成为神明吗? “这位是你的冒险者?”破看向苏明安:“还挺年轻。小伙子,看你的眼神,你是不相信人可以成神?” “不,我信。”苏明安说:“我认识一个货真价实的,由人类身躯成神的神明。” ……虽然那人现在又被他拉下来了。 破听了他的话,直接笑了出来,笑声尖利又沙哑。 “哈哈哈,你说你认识神明……哈哈,这片穹地的两个神,佰神死了,又没人真正见过玖神,你还能认识哪个神明?小伙子,开玩笑也要适度,不然那群狂信徒会把你撕碎!” 他笑了几声,见苏明安和茜伯尔都面无表情,又觉得笑得没意思,收敛了笑容。 “……你们总说,人和神之间有界限。但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界限’一词,看似无法跨越,却可以建构和推翻。”破说:“我认为,佰神和玖神,源自于人们口耳相传的神话,于是在佰神现身时,祂拥有了神话之中的力量……” “所以你想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苏明安说。 “是。”破说:“【神明本就来源于人们的幻想,当幻想的人多了,神明就收集了足够的信仰力量,就会真正出现在了人们眼前。不然,我们无法解释五年前突然出现的佰神,为何和神话里的一致。 毕竟,之前的神话是人编的,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真正的佰神,那么他们编造的神话,为什么会和神本身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所谓的神,是由人的对祂们的幻想,是人对祂们的信仰幻化而来,而非祂们本身就存在。”苏明安说。 “正是!”破听了苏明安的话,两眼放光,他的手指不自然地扭动着,全身激动得颤抖:“我本以为我的这种想法在穹地,已经不可能被人接受了,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一个认可我的人……” “你的猜想,其实没有什么决定性的错误。”苏明安说:“如果以时间为主线,那么个体所在的世界在不断分裂,而且这种分裂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我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决定都会让世界产生变化,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是否相信一种东西,世界都会以此产生细微的改变,从而向着人们相信的方向发展——即为,‘相信即能得到’,它并非凭空产生,而是一种量变达成的质变。” 破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那两排惨白的牙齿都在打颤,脸色已经激动到涨红。 被人认可,他的好感度在这一刻飙到了50点,比坐火箭还快。 当然,苏明安刚刚的那番话,基本是在瞎扯。他只是在从结果推因,寻找附和破的说法而已。 但看上去,这糊弄得很有效果,看这破一脸激动的表情就知道了。 “你想成神?”苏明安说。 “当然。我已经掌握了黑羔羊的一部分权柄,并用它塑造出了十二个祭坛。”破说:“只要足够数量的祭坛被修复完成。我相信,黑羔羊的权柄就会被我掌握。在那之后,我只需要再收集黑乌鸦和黑蟒蛇的权柄,便可以伪装成人们眼中的佰神,获得他们的信仰……这样一来,‘权柄、信仰、能量’,只差能量,我就能成为真正的佰神——!” 苏明安挑了挑眉。 破的想法看似荒谬,但不是不可能。如果神真是由人们的信仰和幻想化作,只要让所有人都相信破是真正的佰神,那么收集了三大权柄的破就真的可能成神。 话说,原来这祭场的基础建设,是面前的破搞的鬼。 “是吗?但很可惜,黑乌鸦和黑蟒蛇的权柄,你绝对收集不到。”茜伯尔在旁边淡淡出声,语声还有着些讽刺:“你想收集黑蟒蛇权柄,就要封长主动将其让给你,光是这一点你就不可能成功。还有能量,只有在百人战争中走到最后的人,才会拥有足够的能量,而你不是参赛者,这一点,你也无法实现。” 听着茜伯尔泼凉水的话,破的脸皮抽动了下,脸色有些发黑。 他确实已经意识到了目前的难点,事实上,除了黑羔羊权柄,剩余的两大权柄、以及信仰和能量,他都无法获得。 这也是他躲在这里画法阵的原因,他钻研各大古书,想在其中找到其他成神的方法,但一无所获。 “看你肩头这鸟,刻的还是渡鸦的模样,佰神的使者呢。”茜伯尔说:“可惜,不是真的渡鸦,只是个木质的雕塑罢了。你好像很想成为佰神,还渴望得到渡鸦的跟随,但可惜,渡鸦根本没被你吸引。你根本……无法成为人们眼中货真价实的佰神。” 苏明安微微后撤了一步,此时真正的渡鸦正躲在他披风下。 破的脸有点黑,他没再看向茜伯尔,视线牢牢锁定在苏明安身上。 “这位冒险者,你认可了我的猜想,我信任你,你可以……为我收集一些东西吗?”破说着,居然发布了一个任务。 …… “叮咚!” 【获得c级临时任务:羔羊之血。】 【任务描述:破希望你能为他带来一些羔羊之血,作为交换,他会给你一块具有佰神气息的石块。】 【任务奖励:佰神石块·一】 【任务备注:本祭场内存在一处残缺的“中央祭坛”,据说,将三块佰神石块供奉在上面,可能发生奇妙之事……】 …… “好,我会给你找。” 苏明安接受了任务,离开了这里。 在上楼时,他听到茜伯尔说她丢了点东西。 “丢在下面了吗?”苏明安问。 “嗯,兜帽里的那朵咒火之花掉了,我自己下去拿就好,你在那边等着吧。”茜伯尔指了指地面上的葡萄架。 “好。”苏明安点头。 茜伯尔则转身,走了下去。 她先是合上了门,确保隔音,再径直朝着内室走去。 破还待在那间暗室里,地上本本古籍摊开,他蹲在法阵边,依然在研究他那一套自身成神的法子。 “你怎么回来了?是掉了什么东西吗?”破头也不回。 “我有一个预言要告诉你。”茜伯尔说。 破一听,很有兴致地转过了身:“对了,你说你是预言者,那你能不能预言一下,我的想法是不是对的?我到底……能不能以凡人之身成神?” 茜伯尔笑了笑:“你的想法是对的。只要满足了信仰、能量、权柄这三大条件,凡人之身,确实能成神。” “是吗?”破两眼放光,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样真的能成神吗?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得尽快找到收回黑蟒蛇和黑乌鸦权柄的办法……” “另外,我回来,也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一点未来,你想知道吗”茜伯尔说。 “当然。”破露出笑容:“我想,没有人会拒绝看见自己的未来吧。” “那好,我预言……”茜伯尔忽然抬起了手。 “砰!” 猎枪冒着白烟。 她举着猎枪,吹了口气。 面前,额头上开了个子弹孔的破,缓缓向后倒下。 他的眼里还残存着被认可的欣喜,但那光采已经渐渐失去,他盯着近在咫尺,却突然架枪的茜伯尔,茫然地合上了眼皮。 这样一个怀揣着“成神”理想的人,突兀地倒在了茜伯尔的枪口下,死得无声无息。 “我预言就是——我预言,你会死在这里。”茜伯尔放下了枪,在破的身上搜到了佰神石块。 “另外,能够以凡人之身成神的,也绝不会是你……你想成为我的竞争者,做梦。” 她说着,将咒火之花重新别在了发后,拉起兜帽,遮掩了眼底的野性和狠厉,气质再度变得不起眼起来。 她抱起石块,转身离开。 室内一片安静,只余缭绕的轻微酒香。 古籍的书页缓缓合拢,像掩盖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 “你的东西。”茜伯尔将佰神石块交给苏明安。 苏明安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他猜到茜伯尔大概是用了暴力的方法。 “另外两块石板应该在美雅图和农场主老特那里,他们的位置我大概知道,去抢吧。”茜伯尔说。 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的眸子微微波动了许:“……怎么,我的行为看上去很像个恶人吗?” “没有,只是有些惊讶,你的前后反差有些大。”苏明安说。 茜伯尔拉了拉兜帽:“食物链底层的猎物,想要生存,便要在骄傲的强敌面前展露弱势,并在自身的捕食期间放开手脚。他们生而羸弱,活着都要竭尽全力……所以,你就当我这些手段都是练出来的吧。” “好了,走吧。”苏明安没对此评议什么。 茜伯尔的处事手法,虽然暴力了些,但也是她挣扎存活至今的生活方式,他不会去为了自己的道德感而批判什么。 只是,他察觉,茜伯尔原本稚嫩的容颜,似乎突然变得成熟了些。 不知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 现代化装修的客厅内,农场主老特抚摸着山羊胡,颤巍巍地对坐在对面的两人说话。 他招待的客人,正是艾尼和芙洛拉。 艾尼和芙洛拉在察觉到副本背景不简单后,主动前来找了农场主老特,刷他的好感度,想要知道隐藏在穹地之内的秘密。 “农场主,我想问问。”艾尼提出疑问:“在这片祭场里……有没有可能存在‘特殊的加成规则’?” 四百六十八章·“你有勇气,打破这片庇佑吗?” 老特那双浑浊的老眼瞥了他一眼,开始低头抽起烟来。 烟圈一朵一朵上升,老特的气渐渐喘匀,他手指搓了搓,似乎在暗示什么。 艾尼只能把他之前抢到的金币都丢给了这个贪婪的农场主。 “嗯……”老特掂了掂手里的金币,笑容慈祥了些:“你说的,也有可能。比如……” “嘭!” 老特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从门口传来。 负责警戒的引导者赫托斯踹开门,冲了进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艾尼和芙洛拉就明白——敌人来了。 “——是苏明安来了!拉上老特,跑!”芙洛拉大喊一声。 “哗啦——”玻璃破碎,艾尼和芙洛拉翻过窗户,逃往农田的方向。 “咔哒。” 门锁掉落在地,苏明安从大门走了进来。正好看到正在仓皇逃窜的艾尼一行人。他本来只想找农场主老特,以获得第二块石块,却正好撞见了艾尼他们。 别墅内是一片金碧辉煌的大厅,这农场主还挺懂享受,房内的装修颇具奢华现代感,和外界的加工厂格格不入。 苏明安伸手,一股黑气顺着他的手臂攀了上来,化作一柄极长的刀。在之前的搜索中,他获得了一个专属于玖神之鬼的道具“鬼之刀”。这东西只要远程命中人,就能造成很高的伤害,是一个拉长攻击距离的道具。 他快步朝着走廊内冲去,艾尼和芙洛拉已经破窗而出,碎玻璃洒了一地。 “等等,你慢点……”茜伯尔有些跟不上,她被远远甩在了后头,爬窗户都有些费力。 苏明安没有等她的意思,直接撑着窗沿一跃而过。 前方的芙洛拉在边跑边回头,对上苏明安视线时,她脸色一白。 “……果然是苏明安,快跑!”她拉着艾尼就跑。 即使被削弱了一半,艾尼和芙洛拉的速度也不慢,他们的敏捷点数不低。苏明安正常跑肯定跟不上。 但距离井雪纯子的死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至少得出手一次,以免引起怀疑。 他象征性的抬手,对准那两人奔跑中间的空隙,刻意朝着空缺处一刀斩下—— 这一刀是他故意空的,就为了让芙洛拉他们赶紧趁机逃跑。 谁料,芙洛拉却在此时脚下一歪,意外地朝着艾尼的方向迈了一步,正好歪到了那道刀刃前。 ……真是打得好不如接得好。 “噗嗤!”一声刀刃入肉声响,鲜血炸开,后背被狠狠砍了一刀的芙洛拉闷哼了一声。 “芙洛拉!”艾尼大惊失色。他知道苏明安被加成了五倍实力,伤害绝对能秒他们,即使芙洛拉刚刚开了她最强的保命技能,能强制减少一千点伤害,她也会被一刀砍死…… ……嗯? 艾尼看着仍没有倒下的芙洛拉,愣住了。 即使血条只剩一段,但她还没死。 艾尼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芙洛拉没有被秒杀? 他转头一看,苏明安依旧在不急不缓地走着,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等等,芙洛拉……”艾尼说:“好像有点不对。” “跑啊!这肯定是苏明安的计策!”芙洛拉吐了口血,她打了针药剂,勉强维持了行动的能力:“——他就是故意不杀死我,引你回头的!” 果不其然,随着艾尼步子放慢,苏明安再度举起了长刀,刀锋正对着他。 夜色下,那涌动着诡异能量的长刀看起来格外恐怖,好像有无数幽魂正朝他伸出死亡之手。 艾尼不疑有他,立刻拔腿就跑。 “芙洛拉,你去挡着他。”他叫道。 “我不去。”芙洛拉柳眉一竖。 “你去,别和我并肩走!” “你怎么不去?” “你去。” “你去!” “你去!” “你……” 争执片刻后,芙洛拉还是请求她的引导者拉菲尔挡在了后面。 拉菲尔是“魅惑者”,擅长通过精神操纵他人,但看了一眼苏明安,他就发现,对方的精神力不在他之下。他直接挥出一剑,朝着苏明安的方向砍去。 磅礴的粉色能量从拉斐尔的剑身上溢出,化为一股纯粹的冲击力。奔跑中的苏明安立刻斩出一刀,与之对接。 粉色与黑色的能量相接,那粉色能量却直接掠过了长刀,径直朝他身上冲来。 “哗——” 苏明安被迫退了几步,他确实挡不住这股极强的推力。 而此时,艾尼又一次放缓了脚步。 在之前和农场主老特的交流中,他就察觉到了农场的不对劲,苏明安过于缓慢的击杀速度已经让他疑惑,而对方这行动速度,这莫名其妙过低的伤害,实在不像伪装,让他疑窦丛生。 而使他回头的最主要原因是……苏明安身后,那名疑似第一引导者的存在,没跟上来。 他有心想试探一番,芙洛拉却仍抓着他不放手,连同跑路的老特一起,他们的身形在夜色中越跑越远…… 躲到一处高草垛后,艾尼实在压不住内心的疑惑。 “老特,我们之间关系不错吧。”他伸手,搭在老特肩上。 气喘吁吁的老特勉强点了点头,艾尼之前刷了他不少好感度。 “那刚刚的问题,你能不能继续回答,这片祭场,会不会存在一些特殊情况……?”艾尼说:“比如,玖神之鬼并没有很强,这种情况?” “有这种特殊情况。”老特有些后怕,直接将他知道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比如,如果被选为玖神之鬼的人,天生与佰神的气息亲和。玖神就不会青睐于他……” “真的?”艾尼和芙洛拉对视一眼,眼里是满满的欣喜。 芙洛拉比较谨慎,她问着老特:“那这样一来,对方的实力是不是……”谷 她问到一半,眼神忽然呆住,整个人像是冻僵一般愣在原地。她的头上,一枚透明的天平图案隐约可见。 一道身影,忽然闪现到了她的身边,手指一抬,一抹黑光显现—— …… 【当前存活“黑羔羊”:9/12人。】 …… 苏明安杀个实力被削弱一半的芙洛拉还很轻松,在审判的先决之下,芙洛拉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苏明安!”看着突然位移到身边的苏明安,艾尼大叫出声。赫托斯已经迅速扑到了他的身边,金色的火焰化作屏障,将他完全保护住。 “我发现你的秘密了,苏明安!”艾尼叫道。 “发现了?”苏明安说:“那就把消息传出去啊,你不会没有远程传递的技能吧。” 艾尼面色微微一僵,事实上,他还真的没有。 他选的是【敏捷感知】和【隐蔽色】,都是用来躲避的技能,没有一个可以联系上其他的人。 “我发现你的秘密了,别着急,我暂时不会说出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艾尼看着他,姿态有恃无恐。 艾尼现在并不慌,赫托斯已经守在了他的旁边,这名控火者的实力相当惊人,他自信被削弱了一半的苏明安不可能突破过来。 “什么交易?”苏明安说。 “我在场地内找到了逃生密道。当其他的黑羔羊玩家都死亡后,最后剩下的一个人可以通过密道直接逃走,并且依然可以获得两枚银星的奖励。”艾尼说:“而你只要制止了大门被打开,就算你胜利,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达成‘双赢’。” “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追杀其他黑羔羊玩家,你最后通过逃生密道逃走?”苏明安笑了笑:“你还真信任我,就不怕我最后连你一起杀了?” “我是信任你身后的上亿观众。”艾尼指了指苏明安身后的空气:“你应该不至于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毁约吧。” “……” “如何?反正其他人都是竞争对手,不如就在这个副本里,和我合作清剿他们?”艾尼摊开手,他对这个提议很有信心:“你的引导者呢?那应该不是第一引导者吧,不然你不至于杀得这么慢。” “之前,你不是想要给我展示火之奥义吗?”苏明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艾尼也想起来之前他在漫展上放狠话的行为,不禁有些羞恼。 如果他是玖神之鬼,他早就把面前的苏明安杀了,可他现在不是,还被削弱了一半实力。他是不确定赫托斯能否击败苏明安,才会提出合作。 如果他刚刚提出的合作能达成,他能跑,苏明安也能胜利,还减少了十一个竞争对手,这个局面简直不能再好,他想不到苏明安拒绝的理由。 “火之奥义……可以之后再给你见证。”艾尼咳嗽了一声:“我们可以先活下来,等到最终环节再说。毕竟,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与你达成协议了吧。” 他说着说着,忽然看见苏明安抬起了手。 艾尼的眼神一怔,他的头上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天平图案。 下一刻,苏明安已经突入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屏障,一刀斩向了艾尼的头颅。他的动作极快,丝毫不给人说话的时间,就连艾尼都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赫托斯立刻召唤火焰,热度极高的暗金之火从他的身上涌出,一条鲜艳滚烫的火河,如同巨鲸一般跃起,绕过艾尼,径直朝着苏明安冲去。 苏明安迎着火焰,脚步不停,热度惊人的风吹起他的黑发,火光将这片苞米地照得如同白昼,他举起了手里漆黑的长刀—— 【hp-1280!(弱点打击!)】 一道血色的伤害数值跳起。 这道伤害,从艾尼的头上跳了出来。 附着了泯灭的长刀贯穿了艾尼的肩部,一刀拉下,划过艾尼左胸的心脏,连至小腹,所过之处,肌肉、血液、皮肤都如同蒸发般消失,只留下一道深深的黑线。 而那气焰嚣张的火焰,则如同暖风般掠过苏明安的发,将他的长袍轻轻吹起,便没了动静。 一道淡淡的光膜附着在了苏明安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没有让外界的火焰伤到他半分。 “你——!”艾尼从晕眩中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死神已经近在眼前,他立刻想要后退,却发觉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道口子,由于泯灭融化了他的伤口,连他的血液都缓慢一步才涌出。 鲜血蔓延了他的上半身,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他后退的步子都在摇晃。 艾尼都快傻了。 ——他知道苏明安对火焰有抵抗效果,但赫托斯的火焰根本不一样啊!这是原初之火,是威力天花板级别的火焰,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完全火免疫……这也太离谱了! 然而,影状态下的苏明安就是这么bug。只要是元素攻击,只要对方的精神点数低于一百三十点,无论威力多强,对他都没有半点威胁,这属于判定上的绝对防御。火免的惊人程度连苏明安自己都有些意外,他真是一点伤都没受,就直接冲了过来。 这样说来,他完克艾尼和赫托斯的组合。对方这输得还真是冤枉。 “苏明安——我的交易条件不好吗?”艾尼还试图挽救一下:“你守大门,我走逃生通道,我们可以一起合作捕杀他人,为什么你会不愿意——” 他实在弄不懂苏明安为什么会拒绝他,如果赫托斯能加入,绝对能缓和苏明安当前尴尬的实力水平。 苏明安一步上前,左手猛地按住虚弱的艾尼的肩膀,不让他向后逃脱,右手则高高举起—— 金色的烈焰灼烧着,苏明安手中的长刀没有保护,被绚烂的火焰灼烧,融化,他那握着剑柄的手,立刻移上了剑身。 “因为已经有人比你先一步,提出了这个合作。”苏明安说: “再见,火之奥义。” 艾尼瞳孔微缩。 火焰在他的眼前跃动,升腾。 跳动的火焰之下,苏明安那护着剑身的手掌摊开,露出一截还未被火融化的,锐利的剑尖。 剑尖正对艾尼。 艾尼刚想退避,那一段剑尖,便猛地向前,一瞬捅进了他的喉咙! 【hp-218!(致命伤!)】 鲜红的数字,跳动出来。 火焰焦烤的味道,弥漫在二人之间,持着一段剑尖的苏明安,注视着满身鲜血的艾尼。 跃动的火焰在他的身上升腾,却再也不能伤害到他。 静寂到压抑的农场里,他手里的剑刃化作铁水融化。 “苏明安,你……” 捂着喉咙,渐渐倒下的艾尼,忽然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四百六十九章·“我是多么渴望遇见你。” 苏明安捡了波装备。 艾尼掉了一件加火焰攻击的手链,芙洛拉则没掉,苏明安也真怕她又掉件裙子,达成大四喜,弹幕已经快笑疯了。 在见识过他杀艾尼如杀狗的场面后,老特变得唯唯诺诺,很听话地就给了他石块。 至于控火者赫托斯,则直接离开了,即将失去神智的他,并没有像之前的凯尔纳惜一样跪地求饶,他有他的自尊,即使是失去神智,他也要去没人看见的地方等待死亡。 之后,在巡视农场时,苏明安路过了一间屠宰场。 透过窗户,他看见最后的目标,美雅图正站在房屋里屠戮奴隶,这些奴隶被美雅图活生生地开膛破肚,放在了屋里的祭台上,场面看上去残忍又血腥。 苏明安开门,控制住美雅图,逼迫他解释这座农场的一切。 美雅图挣扎无果,只能将全盘倒出。他说,农场有三位掌事者:他,农场主老特,还有破。他们都掌握了微小的黑羔羊力量,并都想将其收为己用。但由于思想不同,他们的行动也各不相同。 美雅图是虔诚的佰神信仰者,他选择用人血作祭品,每夜焚香沐浴,吟咏神话里的祈祷词,试图唤醒佰神。 破则是个无信仰的怪胎,经常说出些‘神明本来不该存在,神来源于人类信仰’的话语,他故意宰杀身为祥瑞的黑羔羊,在一些无知族民面前展示力量,想获得族民的信仰,自身成神。 至于老特,则将希望寄托在玩家和引导者的身上,他盼望所有的祭坛刻画好后,他身为农场主,可以获得黑羔羊的力量。 听着美雅图颤抖的语声,苏明安发现,这些穹地的族民还真是各有想法,各种看上去还行的方法都被他们整出来了,堪称百花齐放。 人类果然丰富多彩。 “我,我信任你,冒险者。”没想到,美雅图居然也开始搞起这一套说辞: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应该不会杀我,我可以请求你……给我收集一些东西吗?” …… “叮咚!” 【获得c级临时任务:人类之血。】 【任务描述:破希望你能为他带来一些人类之血,作为交换,他会给你一块佰神附灵过的石块。】 【任务奖励:佰神石块·叁】 …… “呵呵。”苏明安笑了声。 这三个npc放在这里,应该是留给那些黑羔羊玩家接触的,只要他们获得了三块石块,就能去中央祭场碰碰运气。 只不过,这些npc正好被他这个到处闲逛的玖神之鬼碰上了,由于掌权者的基础好感,这些npc信任交付得特别快。 这导致三块石板,都会落到他一个人的手里。 “我不做任务,交出你的佰神石块。”苏明安说。 美雅图脸色一变:“冒险者,我们关系不错,我刚刚还教了你追杀者的技能呢。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武力强迫的人……我,我还有个女儿,她今年和你差不多大,你们或许可以认识一下……” 他说到这里,突然被茜伯尔踹了一脚。 她这一脚踹得十分狠,即使受制于身体素质力道不大,也让被捆起来的美雅图头朝后栽到了地上。 “苏明安,你出去,我来处理他,我会帮你把石块要出来。”茜伯尔说。 她从她的怀里掏出了一柄小刀,刀刃很锋利,似乎是用来割肉的小刀。 苏明安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于是站到了门口。 茜伯尔握住小刀刀柄,抛了一圈,手指在刀刃上一摸,似乎在熟悉手感。 她上前,一把拉住了倒下的美雅图的头发,一脚踩在他的腹部。 苏明安看着她单手拉住被绑住的美雅图,一手持刀,刀身缓缓落在了美雅图的脸皮之上。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惨不忍睹。 苏明安很难形容之后的十分钟,茜伯尔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总之,当十分钟一过,他的直播间里就只剩下句句求饶的弹幕。 【茜姐,茜姐!茜姐饶命啊,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嘲讽了你……】 【你们在这喊有啥用,她又看不见。】 【明安哥,维护绿色生态直播间,求茜姐别再搞这么血腥的场面了啊!吓到我宝宝了!】 【我靠,美雅图这个血炸得……】 【那个美雅图好惨……他都求饶了,都把石块交出来了,茜伯尔还在刀他,他全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了……】 【她真的在面不改色地实施酷刑……看得我头皮发麻,这真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我好像理解那天她是怎么杀死的凯尔纳惜了,虽然茜伯尔实力确实不强,但手段够狠啊,她具有杀戮者的一切素质,凯尔纳惜应该过于轻视她了。】 【这茜伯尔也太恶人了,杀人不眨眼的,这反差……我感觉她真的好吓人,一会卑微得像被全世界抛弃,一会又手起刀落如同屠夫。我感觉其他再牛的引导者都没有她吓人,这真的跟疯子一样。】 “唰。” 将手中小刀抛了半圈,茜伯尔精准地二指捏住刀身,红黑色的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那银白的刀身已经染成了一片猩红。 地上,美雅图全身抽搐,皮肉分离,脸上血肉模糊,连鼻子眼睛在哪都找不到,茜伯尔已经将它们全部碾成碎泥。 在刚刚的短短十分钟内,她展露了出色的屠夫技巧,将地上的美雅图化作了猪狗般的猎物,刀刃切割之间筋骨分离,像在进行一场处刑的艺术。 “你的石板。”她转过身,染着血的手递出,将染上星点血迹的佰神石块递给苏明安。 她的眼神很静,脸上有着一层浅淡的晕红,像没意识到她刚刚做了什么恐怖的事,屏幕外亿万观众却被她吓了够呛。 苏明安接过了石块。 自从进入了这个祭场后,唯唯诺诺的茜伯尔好像突然放开了自我。不仅果断杀死了破,还以一种残忍而漫长的手法虐杀了美雅图。此时,脸上染着血的她就像个疯子,她白发披散,眼神幽暗,手染鲜血,配合着屠宰场这诡异的黑暗,如同在夜色中伺机杀人的恶鬼。 上空铁钩悬挂的肉猪尸体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红袍的杀人鬼站在红黑的腐烂间,手上银白的刀刃泛着一层雪寒的光。 她披着一层红袍,像披着困兽漂亮的皮毛,莫名有一种病态和绝望感。 忽地,旁边壁炉的火焰跳动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吡啵”声,她微微动了动,将匕首收回了腰间的刀鞘。 此时,苏明安深刻意识到了这位引导者的极度不正常。 他很难猜测,究竟是她的性情本来如此,她先前是一直在为了生存而伪装,是她为了和他同行,而故意装作胆小懦弱。还是她的精神受了什么影响,才会变得如此残忍? “你……”他开口。 茜伯尔打断了他的话语: “美雅图。特伦米苏农场的实际掌权者,伪装为农工身份,在农场引诱外地人。他设置陷阱,捕获小部族的族民,买卖奴隶,将他们开膛破肚,凌迟血祭,手段极度残忍,迄今为止,特伦米苏农场附近的受害者已经有三位数。 ——而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唤醒传说中的佰神。他想以这些‘卑贱者’的生命,唤醒能够庇佑穹地的佰神,他认为这是极度正确的行为——他觉得,背负这种杀戮罪恶的他,是一位最为‘虔诚’的信仰者。” 茜伯尔将她有着冻疮和厚茧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动作缓慢而轻柔: “……人类信仰神明,本就是一种自由。但所有的自由不加以限制,都会造成强者对弱者的剥削。甚至于,他们会为此套上一层大义的名头,以所谓虔诚的信仰作大旗,美化他们‘高尚’的行为。” 她说着,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点: “——但什么是高尚,什么是虔诚?根本就没有人要求他们背负这种罪恶。 自私者以无私作幌子,卑劣者以高尚为旗帜。大部族压迫小部族,小部族压迫被放逐者,借助“信仰”的名号进行压制与统治。 在这片穹地里,如此虚伪之事比比皆是。 ……我刚刚,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吓到你了?” 她放下染满血的帕子,三指松开。 白红相间的方形布块缓落,渐渐盖在美雅图死不瞑目的脸上,盖住了他眼底里的不甘与贪欲。 ——不知他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间,是否为这种亲身血祭佰神大人的“高尚”行为而感到满足? 又是否,他会为这强行施于他人的献祭,而后悔过? 茜伯尔不再看地上这具狰狞的尸体,她背起靠在一边的猎枪,走向站在门口的苏明安。 夜风吹起她水银般流泻的白发,似溶入黑夜的飞絮。她的眼在壁炉的火光下,染上黏腻的蜂蜜色泽。 “我知道你的疑惑,我的目标是成神。和破一样。”她说。 “为什么你这么想成神?”苏明安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如果我获得神明的力量,便可以改变一些东西。”她说着,眼神很亮很亮: “我想……打破那面黑墙,消除世代的诅咒,让穹地里的人都得到光明与自由。” 她说着,眼里有着一股原野般的平静。 ——没有人注定要背负诅咒而生。 她要他们,每个人,都能在阳光下生活。 …… “明明连自己活下去都很难,现在倒是想着成神了。”苏明安说。 “你不是位次第一的冒险者吗?”茜伯尔说:“这几天,观察过你的行动,还不许我有点野心吗?” 她说着,语声坚定:“我和破不一样,他想伪装成佰神。我则想成为一名新神,这样一来,我无需收集黑羔羊、黑乌鸦、黑蟒蛇的三大权柄,只要拥有自己独特的权柄就好了——我已经拥有了我自己的权柄【预言】,还差信仰和能量。能量的话,只要赢到最后,我就能获得当初佰神遗留下的能量。但是信仰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 她微微眨眼,睫毛随着她眼球的转动而轻颤。 “——因为你是玖神的信仰者,所以,一身玖神气息的你,无法获得别人虔诚的信仰吗?”苏明安说。 “……是。”茜伯尔说。 “你为什么不放弃玖神的信仰?”苏明安问。 苏明安已经考虑过,他有能力带她赢到最后,只要茜伯尔选择放弃玖神的信仰,他可以为她造势,利用掌权者身份拉高好感,让那些愚昧的族民【信仰】她,这样一来,再获得【能量】的她,最后可以成为一名新神。 当然,他也可以尝试自己成神。毕竟他已经有了渡鸦的跟随,渡鸦曾叫过他“佰神大人”。 这就是一个选择问题了。 …… 【——是让茜伯尔成就新神,还是选择,让他自己复生佰神?】 这似乎是两条截然不同的结局路线。 不知哪种结局,会实现她推翻黑墙,消除诅咒的美好愿景。 她会希望实现一个完美的he。一个对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皆大欢喜的结局。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经历了太多的不幸。是这残酷的世道和愚昧的信仰,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逼迫至此。 他们比普拉亚的居民,生活得更折磨,更艰难。 “但我,不能放弃玖神的信仰。”茜伯尔摇头:“抱歉,唯有这个不行。” “……这样吗。”苏明安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信仰。 明明是个不被接受的邪神,明明让她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她宁愿一直被排斥,也要信仰玖神? 如果继续信仰玖神,全身玖神气息的她,根本不可能获得他人虔诚的信仰,根本无法成神。 这样一来……还是他自己试着复生佰神吧。 苏明安笑了笑:“总之,‘信仰’的获得问题容后再议,我们先一直胜到最后吧。” 茜伯尔看了他一眼。 “好。”她勾起嘴唇。 …… …… 【那个妄想者,她说,她想‘成神’。】 【但没人会相信一个满身玖神气息的人,也没人能给予她足够成神的‘信仰’吧。】 【最初的信仰,成为了她最终的束缚。】 【那一天,走到祭台前,妄想者写下了玖神的纹印。】 【她说。】 【开始吧。】 【——《玖神·轮回手记》】 …… 四百七十章·“如果它叫我佰神呢?” 浓郁的夜色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正埋头蹲在箱子边翻找。 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左肢的机械手发出“咔咔”声响,这正是改造成半生化人的疯狂科学家,伊莎贝拉。 至于她的刻画笔,还有一桶动物血,直接被她扔到了一边,似乎刻画祭坛的活动与她完全无关。 她举起手,那满是青色血管的手上托举着一枚银白色的机械球。在旋转机械球时,她的眼里好像已经容不下他物。 “箱子里居然有这种道具……太完美了。”她说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朝旁边的矮墙走去,还想翻更多箱子。 她的手如同黏在了箱子上,完全不想碰祭坛。 就在她靠近一处矮墙时,她忽然看见了一行血红的文字。 这行文字,是缓缓浮现在她眼前的,仿佛一个警示。 【苏明安……没有……被加成五倍实力……】 【我是……井雪纯子……】 看着这行字,她歪着头,轻轻“咦”了一声。 “井雪纯子死前留下的印记吗?”她说:“居然是延时显示,她也是个聪明人啊。” 伊莎贝拉抬起了手,手上有着一个黑羔羊印记。那个印记里,附着远程沟通的技能。 “那么。”她拨通了其他黑羔羊玩家的通讯:“……让局面逆转吧。” …… 苏明安前往中央祭台,将三块石块放置好后,祭台开始发光。 他等在祭台上,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跳来跳去的身影。 透过血色的视野,他看见那是个手持羽毛扇的女人,在对上他视线时,她吓得后退一步,转身欲跑, 但在发现他没有追上来的迹象时,她又来回走动了几步,似乎在反复试探。 “这人在干嘛?”茜伯尔略感无语地看着这个仿佛在跳踢踏舞的女人。 “……也许她在试图溜鬼。”苏明安说。 毕竟在全世界的眼前挑衅第一玩家,好像很有收益。 他看着那个女人又拿出了一根棍状物。 “啪嗒”一声脆响,开关打开,这是一把发光的手电筒。 她打开手电筒,对着站在祭台上的苏明安进行打光,她一边照一边反复试探,手电筒开开关关,发出“啪嗒啪嗒”的按钮声。 她亮度调得不低,如同一个小型探照灯,将这块矮墙照得宛如白昼,光芒明明灭灭,像黑夜里的打光师。 “……这又是在干什么。”茜伯尔对这种手电侠的行为感到不解。 “不用理会。” 苏明安直接收回了视线,没搭理正在反复横跳的女人,这个废弃祭坛似乎要被激活了,他没空处理她。 “咔哒。” 玛格丽特关闭手电,有些挫败。 她本来想试试这个手电道具的强度,看能不能晃瞎玖神之鬼,但对方根本就不理她。 “咳咳……”她低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喉咙已经发痒很久。 引导者低声提醒她不能再暴露在黑雾里了,她看了眼她降到50的san值,没说话。 这祭场里几乎不存在密闭房屋,连房子门都是开着的,她躲不掉,只能忍着。 她用帕子捂着嘴巴,压低咳嗽的声音,沿着矮墙靠近中央祭坛,微微探出头—— 沉寂的夜色之下,树影婆娑,扭曲的影子游荡在泥土之上,像不甘死去的幽魂。 遍布尘埃与血色图案的废弃祭台之上,黑发青年正站在那里,他的身边,红袍的少女手持魂石,散发的微光如同夜间的小太阳,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光明又美好,他们正大光明地站立在夜色之下,脊背挺直,影子被拉得很长。与像狗一般趴在泥地里,还在不断咳嗽的玛格丽特全然不同。 玛格丽特此刻,甚至感觉她才是需要被排斥的玖神之鬼。而那祭台上的那两个人才是阳光普照下的神明。 她的身边,童安安也脸色涨红,她们都没有魂石,长期处在这种被污染的环境中,她们的san值已经降到了50以下。 【等等,那个废弃祭坛,好像有动静了……】童安安说。 在她们惊异的视线中,放置了三块石板的祭坛突然光芒大放,将苏明安和茜伯尔全部包裹了进去。 …… 在传送光芒散去后,苏明安看见了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是哪?”茜伯尔只望见一片漆黑。周围是没有尽头的黑暗,仿佛身处深海,除了黑色什么也看不见。 苏明安迈开步子,却走得很费力,这地面的情况和沼泽地很像,每走一步都像有黏腻的泥在拉扯他的小腿。 茜伯尔动了动腿,差点没头朝前栽下去,这行动的阻力对她而言有些大。 苏明安再度看了眼那个任务提示,提示里没有相关内容。 他看了眼走得十分费力的茜伯尔,这地上的黑泥已经快漫过她大腿,她连腿都迈不开。 “上来吧。”苏明安侧过身,示意她上来。他准备先在这里走一走,毕竟被传送进来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这应该是个隐藏副本一样的空间。 “那就拜托了。”茜伯尔没有逞强,而是很干脆地将猎枪背在身后,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一个用力—— “哗啦”一声响,苏明安硬生生把她从黑泥里拔了出来,那场面极其喜人,如同在拔萝卜,还是颗红色的胡萝卜。 在背上茜伯尔后,他才发现她很轻,明明是影状态下不高的力量点,他却感觉背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像是背上了一枚轻飘飘的羽毛。 ……这也过于营养不良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之轻。 “魂石到了这里就亮不起来了。”茜伯尔趴在他背上说。 “没事。” “这里太黑了,我们需要光。你这样,也没有多余的手去拿手电筒吧,我还是下来吧……虽然走不动,但翻滚的话,我勉强能滚过去。” “你这身高,滚下去,头都找不到。” “……”茜伯尔没说话了,但好感度却莫名其妙地涨了五点。连苏明安都不知道她的脑回路在想什么。 …… 【npc(茜伯尔)好感度:45+5】 …… 苏明安迈开步子。 这纯黑的空间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抬起头,突然叫了一声: “阿独。” 茜伯尔微微一愣, ……阿独?喊的谁? 下一刻,她看见苏明安的左手腕上,忽然亮起了一抹有些刺眼的光辉,一个人声与机械声拟合的声音响起: “凌晨好!亲亲的明安酱——!腕表阿独为您提供第一线的最佳照明,如果您有需要,这里更新了数万首歌曲库存与诗词大选。并且,根据许教授之前的要求,我为您加载了贪吃蛇、蜘蛛纸牌等全新玩法……” “第一个命令,更换称呼,苏明安。”苏明安立刻说。 “……凌晨好,苏明安……”腕表的声音显得有些委屈起来。 “第二个命令,闭嘴。”苏明安说。 周围鸦雀无声。 稳定的光源安静地亮在手腕上,腕表没了声音。 苏明安继续前行,他望见周围的黑暗都在隐约地扭动,像是被开水蒸汽覆盖的空气,又像是被大手涂抹了的油画纸,视野里布着一层韵律诡异的波动。 似有一种从身体各处萦绕上来的恶心感,他极不舒服地在这片黑暗中行走,一股阴湿的触感包围了他。 “好难过……”茜伯尔低下头,干呕了几声:“这里除了这种扭来扭曲的黑影什么都没有,看得好难受,我头晕……有种身上诅咒濒临爆发的感觉。” 苏明安微微皱了皱眉。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空间的异常,这些黑暗,让他想到那被挡在天穹结界之外的,宛如活物一般的诅咒。 仅仅是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行走了几分钟,他那一直还算稳定的san值就开始稳步下滑,此时已经掉到了76。 “嘭!” 他走着走着,头却被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得有些结实,面前的东西很硬,他像撞上了一堵墙。 他抬起头,眼前依旧是黑暗,但当他放下茜伯尔,伸出手触摸时,才发现面前似乎还有一道结界般的屏障。 这屏障肉眼可不见,他也是摸上才发现。 他们似乎处于一个被结界合拢的黑暗空间之中,四周都有结界。 “你知道这是哪吗?”茜伯尔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苏明安的手在面前的结界上停留了片刻。 “我们在……”苏明安已经猜到他们被传送到哪了:“……黑墙。” 茜伯尔眼睛微微睁大。 她环顾四周,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被传送到了……那道将穹地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的黑墙之中? “我刚刚放置的那三块石板,应该与黑羔羊的权柄有关。而黑羔羊代表的是‘庇佑。’”苏明安说:“原来如此……‘庇佑’就是结界的意思。正是这个权柄,让佰神得以化作了阻挡天空诅咒的屏障,而这面黑墙,应该也与‘庇佑’的力量有关,所以我们被传送到了这里。” “有办法,推翻它吗?”茜伯尔的语声有些颤抖。 她有些不敢想象,这自己一直在试图接近的黑墙,在战争的第三天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甚至于,他们还处在黑墙的内部,可能会有将其内部击破的机会。 “别着急,首先,我们先需要判断,我眼前的这面结界,打破之后,面前会是穹地之内……还是外面的世界?”苏明安说:“我们眼前的这面黑墙是向内还是向外,很关键。” “叮咚!” 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 【*获得玖神线关键线索·黑墙】 【(黑墙):人类知道自己所知有限,但他们依然会对未知感到恐惧。 对他们而言,鲜明的界限,在必要时刻却能视若无睹。究其原因,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旧有的窠臼,又能随时以其为名,为所谓利益和权利而争。 穹地祖辈生生世世挣扎于苦痛之中,外界人则享有无尽的自由与安乐。他们的命运之间存在‘界限’,而它从他们生下来时便被注定。 而幸运的你,此时正身处穹地周围的黑墙之中,身为局外人的你,拥有了改变所有人命运与‘界限’的机会。 可是,你有勇气,有能力……打破这面‘界限’吗?】 …… 浏览完这个线索描述,苏明安的手上,亮起了空间的十字光辉。 由于之前学习了凯尔纳惜的空间奥义,他此时有一个格外有用的被动。 【被动(空间领悟):在接触结界、特殊空间、屏障等空间造物时,你能够感知它的能量流动方向,并能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该能力强度与你的空间技能等级密切相关。】 …… 他不知道这个空间领悟具体要怎么领悟,但在他手接触上屏障的那一刻,他能感到波动于掌间皮肤之间的流动感。 似乎,那手下的不是一面结实的屏障,而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他能察觉到隐藏于其中的每一丝细小的波动。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双手贴在屏障之上,感受那股手掌波纹之间的异常感。 茜伯尔站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嘭!” 苏明安忽然猛地抬起手,按在了结界的右侧方向。紧接着,像在打音游一般,他的手掌连拍击了结界的好几个区域,动作迅速。 在他收回手时,面前一声巨响响起。 “哗啦——” 如同水花破裂一般的响声响起。 茜伯尔震惊地看着眼前那透明的结界开始渐渐出现裂痕,她猛地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发抖。 “你能……打破这道黑墙?”她语声颤抖:“仅仅凭你的实力?” “仅仅?”苏明安笑了笑:“或许还有凯尔纳惜教学的帮助吧。” “不,就算是凯尔纳惜,她也不可能对这种黑墙造成半点的伤害。”她瞳孔紧缩:“这分明是神的领域……” “这确实是神的领域。因为这面黑墙还没碎,我无法完全打破它,应该还需要黑羔羊权柄的帮助。”苏明安抬头:“而且,也不确定这面黑墙是向内还是向外。” “那你要怎么确认?”茜伯尔说。 苏明安转过身,看向他们走过来的方向,腕表敞亮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起的火炬。 四百七十一章·“对不起,冒险者。” 茜伯尔回头。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从他们身后的方向走来,那人身着一身破旧的皮大衣,头发散乱,面颊上满是煤灰一般的脏污,连裤腿都满是泥土和草叶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的脸上有只眼镜,手腕上则有只手表,很明显,这些都不是穹地产出的东西。 ……这是个外来人。 苏明安之前便听说过,穹地偶然会出现一些从外面世界进来,意外穿过黑墙,来到穹地的人。由于黑墙有进无出,他们在进来后就无法回去,只能在穹地住下,如同那位资助茜伯尔的方老师一般。 不过,这些外来人普遍记忆模糊,就连神智也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正常,这应该是穿越这污染黑墙所带来的负面效果。 眼前的这个摇摇晃晃的外来人,应该是个误入黑墙的人,在黑墙内行动了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苏明安判断出——他刚刚打出裂纹的那道结界,是通向穹地之内的那一道墙。 “喂,还有反应吗?” 茜伯尔上前,拍了拍那个外来人的手臂,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 茜伯尔阻拦无效,直接踢出一脚,将那个外来人绊倒,可那人只是在黑泥里挣扎了一会,就又站了起来。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个神智模糊的外来人只知道向前走,他走向了那道有裂缝的结界,畅通无阻地融入了进去。 他成功进入了穹地。 外来人可以自由通过结界。但一旦进入穹地,沾染了穹地的气息后,他们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融入结界,结界会开始阻挡他们。这就是黑墙有进无出的原因。 而沾染了穹地气息的苏明安和茜伯尔,无法像这个外来人一样融入结界,如果他们打不破结界,很可能会被困在这黑墙之中。 茜伯尔一屁股坐了下来,黑泥涌到了她的胸口。 她的呼吸很急促,视线也游离着,脸色越来越惨白。 “很烦啊。”她说:“……真不爽,应该把那个外来人留下来,让他陪我们玩的。” “嗯?”苏明安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失败了啊。”茜伯尔抬起头:“我们无法打破结界,出不去,结果就只有死。” “……”苏明安观察着面前的结界,没理会茜伯尔的自暴自弃。 他认为,既然那个佰神石块任务的奖励就是传送到这里,那这里就一定有适合他的东西,不可能只是设个陷阱让他困死,这是他从游戏机制上考虑的结果。 虽然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但应该有从这里出去的法子。 他迈开步子,刚准备叫上茜伯尔,却忽然看见她在埋着头笑。 黑泥抹在她的脸上,如同刷了一层浓密的漆,她脸上露出来的苍白更加明显,飘动的白发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她在笑。 绝望的,自暴自弃的,无力的笑。 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差,可能是受了环境污染的影响。她忽然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个结局居然还可以。”她说:“至少身边有人。” “……” 她抬起头。 “我想,这总比……被野狼咬死,踩上陷阱而死,跌下三米高的坑洞被活活饿死,或是诅咒提前发作而死要好得多。”她说:“要是那个外地人能留下来,我们这就有三个人了,我们是一起打牌好呢,还是欺负他神智模糊,在他脸上画画好呢……” 她微微颤抖着,身上色泽鲜艳的红袍随着她的抖动而颤动起来。 她的眼神开始剧烈闪动,犹如要发狂的精神病患。 “冷静一点。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候。”苏明安伸手要去拉她,却看到她也同时伸出了手。 那一只满是污泥的手,轻轻地拉上他的袍子。 她拉了拉他的袍子,动作轻柔又缓和,像一个再温柔不过的征询。 “……苏明安。” 一片浓郁的漆黑中,污泥如同蛆虫,缠上她瘦削的身躯。 “……我真的好累。” 她红着眼。 她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袍,姿态看上去很软和。 “我……走不动了。我好累。”她说。 苏明安没接话,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拉起茜伯尔。 她此时全身都是黑泥,像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在被苏明安揪起来时,她的四肢无力下垂,像只被拎起来的小鸟。 她一边被他拉扯着,一边傻呵呵地笑,些微的白发飘荡在她淡色的眼前,那眼里,满是深深的疲惫。 “苏明安,我真的好累。”她说:“别带上我了。” “累就歇着。”苏明安也不背她了,直接单手拎着她行动,由于地上都是柔软的污泥,她被拖着也不会疼。 他看了眼状态栏,san值已经降到了72点。这个降速太快,如果不及时稳定下来,恐怕撑不到第十五天,他就会再度陷入白沙天堂的那种混乱状态中。 那个状态的自己见谁都可能杀,看见的景象全是各种幻觉的结合,他决不能落到那个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情况中。 这些黑泥带有辐射,他们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而那些扭动的活物,则更像诅咒,茜伯尔身上的诅咒都可能被提前触发。 他们需要尽快离开。 苏明安走在污泥之中,拖着茜伯尔,像拎着只瘦小的兔子,压抑、阴湿的氛围包裹着他的头和身体,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难以行动。 “咳咳……”渐渐地,他开始了咳嗽。一股干涩感从他的喉咙传来,他咳着咳着,竟然咳出了一口血。 …… 【san值:70点】 …… 鲜红的血滴落在污泥中,像水融于水中,他的身躯更显沉重。 “没用的。”茜伯尔的声音从他的手边传来:“我们没有成神,就无法打破黑墙。” 苏明安继续走着。 “我明白的,哪怕一点的决策失误,都会导致死亡,我们不该传送进来……” 她继续说。 苏明安脚步不停。 “……结束吧。”她说: “谢谢你陪我到这里。” 苏明安停下了脚步。 他未回头看她,只是出声:“茜伯尔,不要把死亡看作过于轻松的事。” 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用右手擦了一把,脸上都染上了黑泥。 “我希望你能明白——生命不能重来。既然你曾经那么想活着,那就不要一直想着放弃,我会带你活下去。”他说。 “哈,哈哈……”听了他的话,茜伯尔反而笑了起来。 她像瘫烂泥般拖曳在黑泥里,如同被遗弃的垃圾,笑声一阵阵飘出来,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好可爱……不,应该算纯真吧。”她说:“但是没有用的,我已经看到了,我的【预言】,我们不会成功,我们不会赢到最后的,绝对不会……” “我不信预言。”苏明安说:“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她会预知梦。但无论是预知梦,还是预言,都是一样,未来在你自己手里,我……不会把未来交给什么预知。” 茜伯尔的头歪了歪,兜帽脱落,她发尾的咒火之花在黑暗里微微泛着微光。 她的眼里,有着一片晶莹的水光。 “你不是想死的人。”苏明安说:“——想死,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死得无声无息,那你曾经扬言‘要让所有人看见光明与自由’是给谁听的?你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不想挣扎了,你屈从于这世道和命运了,你和那些因诅咒爆发而死去的人毫无差别,你顺遂了你哥哥封长的愿望,成功死在无人的角落——这就是你想证明的意义?这就是你想达成的目标?你想成就谁?你想改变什么?你拯救了什么?” “……” “茜伯尔,死亡是最简单的事。”他说:“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用改变了,这世道还在继续运转,而一切都与你无关了——用这种方法解脱很轻松。活下去才是最不容易的事。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想和信仰的话,那我与你的初见,算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那个独自站在天地之间的你,多少能有些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他说着,轻轻松开了手。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 【npc(茜伯尔)好感度:50+10】 …… 一只冰冷的,满是厚茧和伤疤的手,忽然猛地握上了他的手。 黏腻的污泥滑动在掌间,带来一股湿滑恶心的触感,但她却没松手,而是就着他的力,缓缓从污泥中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但握着的手用力很大,在从黑泥中起身时,她微微扯开嘴唇,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 “激将法啊。”她说:“我应战了。” 她抬头,勉强站直了身体,两只腿都在打颤。她双手撑着苏明安的脊背,费力地爬了上去。 苏明安再度背上了她。 坦白来说,茜伯尔的好感度是他遇见过最难刷的。她的性子极具野性,如同孤独舔舐伤口的孤狼。明明是十几岁的孩子,感知力和警觉性却不低,甚至具有不小的战斗智慧,对世间各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忽悠,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她,和茉莉青晴那种单纯的存在完全不同。 他背着她,行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试图找到破局的办法。 即使精神状况很不好,身后的茜伯尔也一直很安静,她紧抿着唇,低着头,闭着眼。 “我要睡了。”她重复着:“我要睡了。” 为了保证她的精神不再度失常,她想要在她还算清醒的时候,迅速进入睡眠。 “需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苏明安随口说。 茜伯尔笑了声:“不用,我自己会唱。” 她说着,语声很轻: “在妈妈还没去世前,她就会给我唱曲子。虽然曲子很难,但她一直会唱。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 ……当然,在那之后,在被放逐出第一部族之后,她就学会自己唱了。 在许多个又饿又冷,缩在单薄被子,瑟瑟发抖的夜晚里。她唱着。 在强迫自己进入睡眠,为第二天的打猎作准备的夜里。她唱着。 唱着唱着,她就会忘记遭遇的一切,而后安然地睡着。 ……她知道,已经没有人会在床头,给她轻声细语的关照,给她唱摇篮曲了。 所以她会自己唱。 所以她只能自己唱。 即使后来,也有人在漫天的火焰中背过她,给她唱过这首歌,但那段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印象里越来越淡。 “我要开始唱啦。”她说着,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朵鲜红的咒火之花在白发中很耀眼。 “我在听。”苏明安说。 茜伯尔轻咳了声,缓缓闭上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在远方的荒野里。”她开口,轻声唱着,歌声如缓缓流淌的溪流: “在寂静的黎明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在坍塌的苍穹里。” “在苍白的疾呼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她的声音轻缓又温和,漂浮在寂静的黑暗空间里,像一曲和谐的童声曲。 “在虚浮的冥色里。” “在迟疑的岁月里。” “……我注视着你的影子。” “在羔羊、蟒蛇与乌鸦的阴影里。” “我描摹着你的影子。” “在蓝天、星星与月亮的幻想里。 “我吟咏着你的名字。” 她微微晃动的银丝,擦过他的肩膀。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青草的自然气息,让人想到无边的旷野。 与周围那阴湿、汽油一般的味道完全不同,她的气质清冽而干净。 她低声唱着,声音越来越小,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和缓。 “我不明白春风、丁香与雨露。” “我看不见大海、潮水与贝壳。” “……我生来属于黑夜,我不理解白昼与光明。” “黑渡鸦在树上,我在听夜的声音。” “白昼的光太亮,我在你的睡梦里。” “多么美好的,自由与光明啊。” “……” “……我是多么,多么渴望遇见你。”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至无。 浅淡的呼吸声传来。 她睡着了。 …… 【san值:60点】 …… 四百七十二章·“很高兴遇见你。” 苏明安背着她,渐渐靠近了黑暗空间的中心。 茜伯尔唱的歌,应该是穹地本地的歌曲,许多词汇相比普通摇篮曲而言要复杂很多。它的曲调和缓又轻柔,但内容又在坚信希望的同时,多了绝望和悲哀感。 歌曲确实能很好地传递情感,使原本不相关的人们情感相通。 至少,苏明安听出了这首曲子里,独属于穹地人那饱含希望,又隐含绝望的情绪。 他们在与注定的命运,作着重复又无力的斗争。 或许,茜伯尔只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更为悲哀,也更为无力的缩影。 一直迈进在黑暗中,苏明安渐渐开始咳嗽起来。 鲜红的血不断顺着喉咙吐出,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隐隐有种眩晕感。 脚上的黑泥拉扯着他的脚步,像想将他拉入泥地里。 他背着沉睡的孩子,一步一步,走着,不停着。 腕表的光撒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眼底里的阴霾与疲惫。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很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了一处微微发光的结晶前。 这枚结晶立在空中,整只结晶都被污泥笼罩,导致它的光芒被完全遮掩,苏明安行走了很久才发现它。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将那些污泥扫去。 而此时,一直藏在袍子里的渡鸦也跳了出来,它似乎没有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一双红眼依旧神采奕奕。 苏明安将水晶握在了手心。 …… 【你获得了黑羔羊权柄(全部)】 【你超额完成了主线任务·“花开之日·贰”:收回三大权柄之“黑羔羊”。】 【任务奖励:技能晋级石*1,200积分。】 …… 这枚代表“庇佑”的权柄,化作了一枚刻着羔羊图案的银色手环,箍在了他的右手腕上。 …… “叮咚!” 【你获得(黑羔羊权柄)的临时使用权】 【黑羔羊权柄:你掌握了“庇佑”的力量,能够建筑临时结界,阻挡诅咒。该权柄可发挥的强度与本人精神水平相当,当法力值耗尽时,结界破裂。】 【注意:当黑羔羊权柄化作的手环被抢走时,你将失去对黑羔羊权柄的使用权。】 …… 在苏明安获得了黑羔羊权柄后,一个传送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看来从这个传送阵就可以回到农场。 只是,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好,san值降到60不说,茜伯尔也因为精神异常陷入了睡眠,她身上的诅咒被这种环境激活,隐隐有爆发之势,这诅咒随时可能夺取她的生命。 他看了眼时间,离黎明到来还有一个多小时,不知道那些只知道逛街的玩家是否画完了祭坛。 考虑到茜伯尔越来越危险的状况,他还是打算踏入那座传送阵。 “……停下。” 突然,一声命令般的声音,突然从右侧方传来。 苏明安完全没想到,旁边会突然出现一个人,他立刻转头,后退一步,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名身着黑红色交领祭祀服,手持漆黑武士刀,气质如上弦月般冷峻的白发青年,出现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着潮流风兜帽衫,双手插兜的黑发青年。 白发青年举起了手里的黑刀,刀尖直指着他。 “放下黑羔羊权柄。”封长眼神冷厉:“那不是你能染指的东西,外来人。” 苏明安没看封长,而是看向那个穿着现代风兜帽衫的青年。 这个青年穿着的兜帽衫,前面画着英文字母和蓝紫色油漆图案,看上去分外潮流,有种dj打碟的既视感。配合着一条牛仔裤,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 “说好的合作呢?”苏明安对着苏凛说。 明明之前在漫展上,苏凛还特意跑来和他聊合作的事情,到了这里就开始给他添乱了。 他这边黑羔羊权柄刚到手,这两人就突然传送进来了。很明显,封长应该兼具守护权柄的责任,是他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才用了什么手段,跑了进来。 “封长是下任的族长。”苏凛言简意赅:“他不会容许权柄被一个外来人带走。我并无主动向你出手的意思,只要将黑羔羊权柄留下,他不会杀你。” 苏明安抬起了左脚,试图迈步。 “轰——!” 一声巨响响起,他的面前,突兀出现了一片空旷区。 那隐约的黑雾、扭曲如活物般的影子、甚至于前方地上黏腻的污泥……似乎都被一只橡皮擦突兀地擦去。当封长收回刀时,苏明安看见的便是眼前被格式化一般的场面。 细微的冷风擦过他的脸,他那飘起的一缕黑发被刀风切断,在触碰到那余风的一瞬间泯灭消失,如同坠入了黑洞之中。 ……这个恐怖的毁灭力。 其他引导者还真没有夸大封长的实力。明明只是简单挥出一刀而已,那挥之不去的黑泥居然被直接刮没了。 苏明安收回了踏向传送阵的试探的脚,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硬冲过去了。 他的直播间里,弹幕氛围一片紧张。 人们原本以为这黑羔羊权柄都到手了,目前局势大好,这边却突然冒出一个封长,还配合实力也不弱的苏凛。这两人对上苏明安这一伤一沉睡的组合,这边似乎毫无胜算。 【要不把茜伯尔丢下,空间位移过去吧!那个传送阵也不远!】 【!!我靠,真是苏凛啊,看到人了我才发现,苏明安还真把云上城神明拐过来了?】 【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凛这明显来者不善啊。】 【废话,你要是在家里坐得好好的,被人突然拉下来,你会高兴吗?】 【话说换苏凛当第一玩家怎么样?我觉得可以有啊,人家本来就是领导者,双商也很高,肯定比苏明安合适吧。】 【这个可以有,我也觉得合适。】 【……】 “——放下黑羔羊权柄。” 封长语声冷硬,他不会给苏明安离开的机会。 “三大权柄,在佰神死后都被分散了出来。”苏明安说:“既然黑蟒蛇权柄在你身上,为何不允许我获得黑羔羊权柄?” “呵。”封长笑了声。 即使是笑着,他的面部表情依然极冷,全身都带着一股冷冽的寒气。 “我承认,你与佰神大人的亲和度比我高,能轻易取走在这里遗留许久的黑羔羊权柄。但你是个外界人,还是个与玖神信徒签订契约的外界人——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可能让你带走黑羔羊权柄。” “那么。”苏明安并不退让。 渡鸦停在他的肩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封长。 他伸出手,抚摸渡鸦的羽毛,它也磨蹭着他的头发,姿态很亲昵。 “……如果它叫我佰神呢?”他说。 之前,他确信没听错,那天夜晚,渡鸦确实叫了他“佰神大人”。 他本以为封长会像之前水岛川空的引导者一样,听了这话会立刻收手离开,但对方却依然寸步不退,像是没看到渡鸦一般。 “你以为,什么样的存在,才能称为‘神明’?”封长淡淡道:“无所不能的,能庇佑人们,满足他们要求与信仰的,才算‘神明’。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你也敢自称佰神?” 苏明安眉头一挑,封长这信仰的理念,实在有些现实啊。 封长这是认为——只要没有神明般的能力,就不算神明,即使被渡鸦承认了也不算。毕竟只要满足“权柄、信仰、能量”这三大要求,谁都可能成神。而没有满足要求的苏明安,在封长眼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外来人罢了。 “——佰神已死,渡鸦这么叫你,也只是误认了你身上佰神大人的气息。别以为自己就是神了,你还不配。”封长执起黑刀:“好了,看来你是不会主动交出来的,那就让我自己去拿好了。” 他说着,姿势微微前倾,眼里已经出现杀意。 “金级装备诺亚之链,能使用一次伤害转移,冷却时间未知,但应该不少于半小时。”苏凛说:“将这个技能逼出来后,再动手吧。” “了解。”封长身子微微压低,刀锋前指,一抹黑光闪现。 苏明安背着茜伯尔,连拿武器的手都空不出来,但他并不着急,只是侧身,任那道黑线擦着他的脸而过。 “轰——!” 黑光落地,地上的黑泥再度被清空一块,这片区域被完全抹平。 “威力不错。”苏明安后撤一步:“就你吧。” 封长没管他说了什么话,刀锋一转,似乎又要发出下一击。 然而,苏明安的视线,已经牢牢锁定在了封长身上。 【技能开始发动,请注意保持视线。】 【npc(封长),好感度:20+10+10+10……】 苏明安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封长。 肉眼可见的,封长的面色,由一开始的冷硬而变得缓和,脸上出现了渐渐出现了困惑。 他刀上的寒光,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终于,他手腕一转,完全收回了那道极度危险的蓄势攻击,刀锋收起。 他有些困惑地看着苏明安,眼中的冷寒一点点淡下去。 …… 【npc(封长),好感度:100】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强行提高好感度仅能达成友情线,若要转换为其他情感,请掌权者自行探索。最高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收拢了一身寒气的封长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骄傲如他,之前连苏明安的名字都没记过。 “苏明安。” “我记住了。”封长点了点头。 他伸手,那柄黑刀流入了他的手臂中,在看着苏明安时,他的眼中已经没了杀意: “黑羔羊权柄,就暂且放在你那。五天后的族长继任大会,我期待你的到来。我希望……即使是个外来人,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如果你能掌握‘庇佑’的力量,为这片穹地而努力,那么,在这几天,我愿意对你交付我的信任。” 他的态度转换得无比之快,明明刚才还是“权柄不是外来人应该染指的东西。”“你也配?”的话语,现在就变成“你可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愿意给你交付信任”了。 身为穹地的统治者,封长对苏明安的好感度即使到了最高,也依然会坚守原有的信仰。他对苏明安的信任仅仅限于这几天,因为最后的胜者只有一对,封长不会为了最高的好感就放弃夺胜。 只是,在最终的争斗到来前,封长不会再成为敌人。 苏明安选择封长来使用掌权者技能,也是为了增加胜率。封长这种人,成为朋友肯定比成为敌人要好很多倍,如果他们最后合作,有人成功成神,说不定能找出让剩下的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真令我意外。”旁边,苏凛开口:“你居然还有这样的技能。” 他见证了封长前后转变的全过程,宛如在看一场悲伤的默剧。 “这样一来,我们的存在,在你们玩家眼里还真是可悲……我们居然是一群连情感都能被操控的东西。”他说。 那些平行副本里的他,也会被这种技能操控情感。 而他只是作为所有‘他’的一员,被苏明安从副本里拉了出来,有了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思维能力罢了。 ……这样一想,现在的他到底算什么? 是真正的人,还是一个从副本里复制出的模板角色,属于这个游戏趣味性和挑战性的一部分? “难说。”苏明安说:“谁知道现在的你,到底是真人,还是系统构造出来的真人模样npc呢?” “我不欲与你辩解这些,毕竟你不是我,不切实地感知自己身为‘人’的情绪,便无法证实周围的人们是否切实存在。”苏凛并没有要多争辩的意思,他的心态一直很平和,如同一位暮年的老人般,知道争个高低出来也毫无意义。 他看向脸色缓和很多的封长:“既然你选择将黑羔羊权柄留在他那,就走吧。” 苏明安看着果断离开的苏凛,笑了一声。 苏凛这人,还真是无欲无求,他似乎无所谓这场比赛的结果如何,也不在意会不会死。 或许是因为他所在意的一切,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但是,苏明安。” 苏凛忽然顿住了步子。 “你对待这些人的方式……却相当好。”他说:“如果你没有将我们当成了与你一样的人,估计那位骑士,也不过是个高自由度的npc。” 四百七十三章·“试着绅士一些。” 苏明安没说话。 他已经想明白,当初的谢路德,就是游戏副本里针对他这样苏凛身份者的一个大陷阱。 觉醒了之后,想要红玫瑰的谢路德,会正中系统机制下怀,让苏明安将能最后破局的红玫瑰交出去,丧失完美通关的机会。 只有谢路德不仅觉醒了,还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有了自己的选择后,这条路线才被真正打通。 甚至于,可以说谢路德前面觉醒的部分都是系统设定的,系统设定他就是个‘突然自我觉醒的骑士’。 如果不是苏明安对待他的态度一直很平等,又说了许多发自内心的劝说与见解,谢路德也不过是个“突然觉醒,接受红玫瑰”的陷阱人设罢了。他并不会亲手取下那朵,属于设定里他就很想要的红玫瑰。 这些游戏副本……真的是一个环套一个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另外,海妖攻城对于一般玩家就已经算是完美通关,如果没有挑起魂猎与魂族的矛盾,甚至打完海上盛宴就能直接通关,根本就没有攻城这回事,更别说看清普拉亚背后的秘密。 苏凛继承人的这个特殊身份,纯粹缺德。 ……那是苏明安离失败最近的一次。 苏明安很难想象,如果在云上城,他真的落到那种进不得退不得的境地,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究竟是接受神明苏凛的请求,就此成为观测者。还是反复回档,回上十次,百次,甚至上千次……去寻找一丝丝可能存在的破局机会? 那种绝望感,令人难以想象。 在之后的副本里……他还会遭遇这样的局面吗?如果真的出现,他又能做出怎样的抉择? 他对未来的渴求已经几乎成了一种执念。不到那一刻,他真的无法预测。 看着封长和苏凛即将从另一边的传送阵离开,苏明安忽然开口。 “对了,封长,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封长回头,看向他,眼神难得很温和。 好感度爆表的他,看苏明安的眼神就像看生死与共的朋友。 苏明安指了指这个通向农场的传送阵。 “可以拜托你,从这个传送阵离开吗?”他说。 “好。” 封长点头。 对他而言,从哪回去都一样。他只是感受到了黑羔羊权柄被人拿走,才会从第一部族传送进黑墙看看情况。如果从这个农场的传送阵回去的话,他也就是多走点路回第一部族罢了。 为了苏明安这个“值得交付信任,生死与共的好朋友”,他可以帮这个忙。 他踏入了那个农场的传送阵,白光大放。 …… 【一个小时前】 “——你看到了井雪纯子留下的笔迹,说苏明安没有被加成五倍实力?” 此时,中央祭台上站着四个身影。他们的旁边有着一个白色的传送阵,就在十分钟前,苏明安踏入了这里,一直没有回来。 【苏明安进入了这个传送阵,他可能去了个临时的特殊副本,我觉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童安安说:【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等会,万一井雪纯子是骗你们的,那怎么办?”王万宇反驳。 “祭坛已经画好了六个,其他四个人也应该在刻画中。”玛格丽特摇着羽毛扇,语气很轻松:“估计用不了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把剩下的两个祭坛画好,如果苏明安回来时实力是五倍,我们各自逃难就是了。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杀我们全部。但是……如果他回来时实力是正常水平,那杀了他,我们就赚大了,这还是值得赌的,不是吗?” 【我觉得他的实力可能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童安安说:【他的击杀速度太慢了。而且,刚刚玛格丽特拿手电照他,他也没有追上来,情况看上去确实有问题。】 “好吧。”王万宇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值得赌一把,毕竟如果他们几人真的击杀了第一玩家,那对于全局而言都是血赚。 “我的职业与工程有关,我们可以在传送阵边埋上十几个炸弹,就算他实力加成了五倍,也会被炸弹阻拦。”沉默片刻后,王万宇提出提议。 他的排名在二三十的位置徘徊,虽然在普通玩家眼里极其强悍,但名声却与前几位的玩家有天壤之别,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他想在全世界面前展现他的实力。 如果第一玩家真的被他的炸弹炸死,那简直是史诗般的战绩。不仅能刷波名声,苏明安死后爆出的装备也都是好东西。 “万一苏明安马上就出来了怎么办。”玛格丽特还是有些怕,猪圈的那段经历让她有点心理阴影。 “我们都在这聊几分钟了,他还没出现,应该不会很快出现吧。”王万宇说:“我们在旁边先等一会,看看情况。” 他们移动了位置,在周围的障碍物边等了几分钟,传送阵依旧没有动静。 王万宇手里不停制作着各类炸弹,这些炸弹的来源是他的法力值,制作起来不费力,不一会,他的面前就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机械炸弹。 他将各色炸弹,安置在了传送阵的周边。 这样无论苏明安从哪个方向出来,都会瞬间引爆这些火力十足的危险品。他有自信,苏明安如果是生命值低的那个状态,那个脆皮身板绝对扛不住这连锁爆炸。 片刻后,那座传送阵便被“装点”完毕。各类炸弹,机械道具,流动的火焰能量,嘎嘎作响的小型火炮,将那围成了一处极其危险的陷阱之地。 “妥了。”王万宇露出笑容。 他们在周围的障碍物后藏好,等待着“猎物”的上门,四十多分钟过去了,传送阵一直没有动静。 “……他是不是放弃这个祭场的输赢,彻底离开了?”玛格丽特轻声出声。毕竟她也不确定这个传送阵是通向哪里的。 “不可能,他可是第一玩家,第一玩家不能逃避所有竞争。”说话的人是王万宇,也不知他怎么得出的这种结论。 【再等等,也许他还在探索那个传送阵里的空间。】童安安说:【可惜这个传送阵我们进不去,不然就派出傀儡之类的去看看了。】 在他们等待的时间里,祭坛又亮了一座,距离八座祭坛完全亮起只差最后一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由于长期暴露在黑雾之中,他们开始咳血。 玛格丽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的san值已经降低到了40点,开始出现了重影、幻听、视野模糊等症状。她甚至能感觉有人在朝她轻声低语呢喃,她分不清这是人声还是夜风。 “咳,咳咳……”她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她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血管里乱窜,像蛆虫扭动,像有指甲在刮擦她的各处皮肤。 “……冒险者。” 就在她靠在石头后面,试图吃点甜食缓解一下时,她看见了自家引导者悲伤的眼神。 “……对不起。”引导者悲伤地看着她:“你好像,好像已经……” 玛格丽特一愣。 她伸出了手。 漆黑的细线,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此时已经遍布她的掌间,顺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上,它们弯曲,扭动,如同活物般缠绕狂舞,像湿润的海藻,一路缠上她的身躯。 “我……”她张口,鲜红的血忽然无征兆地从喉咙里涌出,吐了一地。 在落到地面上时,她的血开始变得乌黑。 她伸出手,扒住石头,试图站起来,身子却变得骤然无力,像是拉起了一滩烂泥,她甚至感觉不到她四肢的触感,像是沉在了无形的黑泥之中。 恐慌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她的心脏,她睁大眼睛,嘴里渐渐发不出声音,大口大口乌黑和鲜红的血喷吐而出,她的肌肤发生开裂,像有什么涌动的东西正撕裂她的身体,从里面涌出,各色漆黑的污泥从她的眼部、鼻腔、耳朵,甚至指甲处涌了出来。 “玛格丽特,你怎么了……”王万宇听到这边的动静,探过头来,却看到这无比恐怖的一幕。 那穿着西欧奢华长裙,如同公主般气质高贵的玛格丽特,一手扒着石头,下方的身体却彻底腐烂,化作了一滩乌黑发臭的烂泥。层层布料包裹着她软化融化的身体,连她原本精致的面容都已经看不清,融入了一滩黑色之中。 她扒着石头的手指松开,根根白皙的手指也开始腐烂。 片刻后,这块石头之后,只剩下了一滩让人看得极不舒服的黑泥,以及层层破裂在泥土之中的长裙布料。而她的引导者也开始失去神智,无意识地朝着远方的黑暗走去。 “……”王万宇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其他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也一脸惊讶。 【这,这这……】童安安脸色苍白。 自副本开始后,这还是第一个因诅咒发作而死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美貌女人,突然全身开始融化、腐烂,化作了一滩恶心的黑泥。这般极具视觉冲击感的一幕,让屏幕外的观众都开始干呕。更别说身处其中,有清晰五感的玩家们。 王万宇的手都在发抖。他现在的san值已经掉到了50点。san值越低,染上诅咒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真怕自己也突然染上诅咒。看玛格丽特这反应,他们基本没有自救的时间,哪怕自身实力再强,这诅咒一染上,人就没了。 他有些后悔,他不该贪这两颗银星的。这夜晚就不该外出。 【我们赶紧去画祭坛,把大门打开,快点回去吧!】童安安眼里都是恐惧:【不要再等了,哪怕去搜集些魂石也好,我们不该暴露在黑雾里的。】 “我……”王万宇也有了离开的心思,而伊莎贝拉则直接起身,离开了这里。 他犹豫了几分钟,刚想收起那些机械炸弹离开,却忽然看到了一道亮起的白光。 “——等等!我们等到了!”他惊喜地叫着。 那道白光,正是从传送阵上亮起的——是苏明安回来了! 一个身影,从传送阵中走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走出,便踩到了地上那一连串的炸弹。 …… 封长走出了传送阵,恢复了视野。 面前是一片漆黑发红的农场景象,摇曳的树影,黄叶交错的苞米地,以及停在稻草人上的乌鸦,这是属于老特的农场,他知道这里。 从这里走回第一部族,也不远,正好他可以沿途看看这些族民们的生活状况。 他迈出一步,却忽然感觉踩上了什么。 “嗯……?”他微微一愣。 “轰——!” 下一刻,极为突然地,一声巨响响起。 爆炸淹没了这个传送阵,火光一瞬间包裹了他的身体,烟雾散开,将周围完全遮蔽。 “——上!”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极高分贝的男声,哪怕没看到人也能听出他强烈的兴奋。 封长侧过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挥出一刀。 一道漆黑的细线,顺着他挥出的方向扬起,眨眼之间,便刮过了整片祭坛区,连地上的大型祭坛都开始开裂。 烟尘散去。 那扑过来的王万宇,连同他的引导者一起,上下身躯缓缓分离,如同被一根弦切割而过,他们的上本身,顺着斜斜的切面跌落下去。 “我……”看着那从传送阵里走出的封长,王万宇一脸懵比。 ……这nm是谁啊? 他的鲜血慢一拍地溅在地上。 在倒下的时候,王万宇还没明白——这明明进去的是苏明安,为什么出来的时候就换了个人? “你……”他吐着血,很快便断了气。 封长黑着脸,上前一步,一刀挥下,连那还躲着的童安安,都被他连石头带人一起削死。她的防御罩在他面前如同纸糊。 苏明安这时,才从传送阵里走出。 ……封长还真好用。 但仅限于此了。即使好感度很高,封长也不会插手祭场,帮他追杀那些黑羔羊玩家。只是有人对封长出了手,他才会还击。 “……你还真是在拿我当先锋啊。”封长说着,却没有生气。 好感度满格的他,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能者多劳嘛。”苏明安笑了笑。 “……我看残局也差不多了,你获胜应该毫无问题。”封长说:“我就先离开了。第八天的继任仪式,我在第一部族等你。” “我在今天白天就会到达第一部族。” “嗯?好。”封长点头:“期待你的到来。” “对了,茜伯尔……”苏明安将昏迷的茜伯尔放在了地上,她的手臂上出现了代表诅咒的黑线。她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苏明安不敢立刻唤醒她,怕她的情况恶化。 四百七十四章·“这不公平。” 在看见红袍的女孩时,封长原本还算缓和的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第一部族不欢迎玖神信徒。”他说:“——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你与她早日解除契约,或者直接杀了她,以免时间久了,你的身上也沾染上玖神的污秽气息。” 他完全没提出对茜伯尔情况的建议,身为亲哥哥,他居然真的在迫切地希望她去死。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封长和茜伯尔,会是圣启和钦望那样误会的关系,却没想到封长却是真的嫌恶她,恨这个异教徒,恨到希望她死去。 血缘关系在他们身上像是根本不存在,唯有信仰是更重要的东西。 封长和苏凛直接穿过了农场那道未开启的大门,离开了这里,对茜伯尔昏迷的状况视若无睹。 他们能直接离开,因为他们不是祭场中的参赛者。 苏明安看着昏迷的茜伯尔,他知道,这只能等回去问问方老师和那个老妇女了。他们应该有压制诅咒的法子。 ……话说,那帮黑羔羊玩家,是还在逛大街吗?他都没干扰他们刻画祭坛这么久了,八个祭坛还没画完? 这个小副本,真被这群黑羔羊玩家玩成逛农场模拟器了。 他朝着最近的加工厂二楼走去,听到一阵“砰砰砰”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剧烈跑动。 他推开二楼的门,望见一道从另一侧一跃而下的身影,那是伊莎贝拉,他看见了她那一身独特的白大褂。 他没有要追的意思,而是走向二楼的祭坛。这个祭坛位于铁楼梯之上,此时已经被刻画了一小半,被打翻的动物血淌了一地,顺着铁板连接处滴落至下方的加工机器上。 “噗噗噗”白烟升起,这处加工厂处于自动化的生产中,耳边只有“叮叮当当”的自动落锤之声,在寂静之中格外诡异。 苏明安摸出怀里的刻画笔,在鲜血上沾了沾,举起,一划—— 鲜红的色彩,在祭坛之上显现,顺着模糊的纹路勾勒而成。 【你正在刻画祭坛,当前进度:18%】 【你使用的道具为(普通刻画笔),(普通动物血),刻画效率:极低。】 …… 苏明安画了一会,才发现这速度确实很慢。 他收起笔,将昏迷的茜伯尔藏在一旁的柜子里,转身,抬头,对准高处铁板的方向。 通向三楼的道路并不是安全的铁楼梯,而是一块一块有着高度差的铁板,这些铁板隔一段距离插在旁边的石墙上,需要人跳跃过去。 他双腿微微弯曲,发力,跳跃。 朔风长靴a级的弹跳力在此时发挥了相当喜人的作用,在跳跃的一瞬间,他感觉脚下传来一股自然的推进力,整个人的跳跃高度又高上了些许。 “嘭!” 一声巨响响起。他成功跳到了前方的铁板之上,由于发力过猛,这一下还有些过于靠前,差点就顺着两块高低铁板间的空置处掉了下去。 下方正好是烧得通红的烙铁,温度烧得他的脸一片通红,即使会死亡回档,他也不希望这样死,如果第一玩家因为跳空而被烫死……这也过于丢人,简直是戏剧结局。 不过,如果之前的死亡回归是跳跃世界线,也不排除他经历了很多次,这样堪称荒唐结局的真实死亡…… 他双腿微微弯曲,把握好角度之后,再度跳跃,如同跑酷一般,重复几遍后,他顺利地到达了三楼的平台。 三楼很安静,只有一扇木门置于平台最前方。他伸手,在融化了木门的缝隙之后,他一脚踹开了门。 “嘶……” 影状态堪称身娇体弱,他的腿隐隐作痛,吸了口气后,他还是把声音压了下去。 要是明状态,根本就不会这么麻烦,直接把木门踹碎了都可以。可惜这世界有些邪门,他实在不敢切换状态。 夜风迎面而来,空气里夹杂着腐烂与血气的味道。 这是农场的最高建筑,从这里几乎可以看到这片农场的全貌,视野极其辽阔,有一种俯视众生的辽然感。 远方的围栏,封锁的大门,黑夜里摇曳的麦田,如同骷髅的稻草人,散发着如血红光的祭坛……它们极其契合地融合在他的视野之中,带着一股阴暗的血色底片,如同一副饱和度较低的夜色油画。 几具尸体散落在农场的各个地方,像死去的甲虫,黑雾冰冷,笼罩着他们渐渐融化腐烂的尸体。 苏明安站在平台的边缘,眺望远方,隐隐看到将要出笼的一抹金黄。 ……黎明快要到了。 无论这个夜间发生了什么,似乎都会随着白昼的到来,将一切丑恶埋藏在逝去的黑暗之中。 那些死状狰狞的尸体,只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发生的事情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没有人在意这里经历了怎样的斗争与伤痛。 在他转身时,一抹白影突兀地出现在了原路之上。 那是一名突然出现在天台的白大褂女人。 她似乎在那里等待了有一会,一直没出声,见他转身才开口。 “很高兴遇见你。”女人梳理了一下她散乱的头发,眼神很静:“我叫伊莎贝拉。” 她的皮肤如同大理石一般洁白,有着锋利的石质感,眉毛乌黑而浓密,鼻梁挺直,嘴唇型美而薄,眼神透出一股自然的自信。 在与他对视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紧张的动作,只是坦然地站在门口,肩上悬停着一枚银白的机械球。 四百七十五章·“你们太小看世界游戏了。” “第一玩家,你在这儿做什么?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伊莎贝拉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没察觉到目前的状况。 苏明安一步步走近她。 “你想说什么?” “我是目前唯一知道你没有被加成五倍实力的人。”伊莎贝拉说。 苏明安继续靠近她。 “……我是巅峰联盟的成员。”她说:“我们不是敌人,苏明安。” 她说着,居然在原地直接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散落的零件,开始迅速拼合起来。 “咔咔。”她的机械臂发出声响,尺子、放大镜、铁锤这种小东西从其上拼合而出,辅助她迅速制作着手上的东西。 苏明安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位很可能成为联盟九席之一的榜前玩家。 伊莎贝拉在游戏开始前便是位科学家,或者说,用研究员来称呼更合适。看似还是年轻女人的她,真实年龄已经超过五十岁。她的经验和阅历比他丰富太多。 在一阵“咔咔”声后,伊莎贝拉举起了手,那手掌之上,托举着一枚银色的机械球。 “送给你。”伊莎贝拉微笑,那抹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如同绽开一朵乳白的花:“见面礼。” 苏明安没动,他怀疑这是触碰式炸弹。 “你给我的见面礼,不止这枚球吧。”苏明安说。 “嗯。”伊莎贝拉眼角微微上扬,她纯净的瞳孔和上挑的眼型,结合成了一种奇异的风情:“你喜欢我给你带来的那批人吗?” 她早就察觉到了农场的不同寻常。毕竟,这次的规则是老板兔说的,并非显现在系统面板上,存在虚构的可能性。 在发现井雪纯子留下的笔迹后,她有了明悟,并主动将一批送死的玩家,送到了苏明安的面前。 果不其然,他没有倒下,而是成功杀了他们。她在加工厂二楼远远看到了他利用封长出击的行为,十分完美。 第一玩家是不会输的。 虽然人们说这个观点很盲目,但她相信这一点。面前的这个青年,她能看出他的自信,这股自信是潜藏的,不易察觉的,但她能感到他那股,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这样的感觉,她在她的学生身上看到过。 她曾经的学生都是年少成名的天之骄子,毕业于各大常青藤大学,个个意气风发,如今却只能沦为在副本里挣扎的中层玩家。 面前的这个看似普通的,学生出身的青年,却一跃成为了世界的最顶层。 这很奇妙。 她有着天生的,对一切未知的好奇心,她看似邋遢的外表,是她对不顾一切探寻未知这一精神的纯粹表达。 苏明安踢了踢地上的机械球,没什么爆炸的迹象。他将其捡起。 【获得道具(巡查之球)】 【巡查之球(白级):你可以放出巡查之球,帮你探索前方的区域。在耐久度耗尽后,巡查之球自动损坏。 耐久度:100/100 制作人:伊莎贝拉 备注:伊莎贝拉特殊职业产出的道具,在耐久度清空后,可以找她进行修复。】 …… 在他检查这枚球的时候,伊莎贝拉的手还再不断制作着,片刻后,几枚白球如同玻璃珠般滚在地上,碰触到他的脚边。 【获得道具(爆炸之球) 爆炸之球(白级):你可以放出爆炸之球,在一定范围内造成爆炸,该爆炸可以破坏建筑物。】 …… 【获得道具(凝固之球) 凝固之球(白级);你可以放出凝固之球,拼合某些区域的缝隙,为你搭建一处落脚的小型平台。】 …… 【获得道具(激光之球) 激光之球(白级):启动该球后,该球将以你为中心,向四周的可打击敌人放出激光射线,造成50点固定伤害。】 …… 地上散落了一堆机械球,如同游乐场里的海洋球。在制造完这批东西后,伊莎贝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的额前垂下一缕金发,那双天海般的眼睛里有着令人着迷的深邃感。 看着观察着机械球的苏明安,她微笑着说:“喜欢这份见面礼吗?” 苏明安将这些球都收了起来。 他看出来,伊莎贝拉是真心想与他结交。毕竟她只要把他没有被加成实力的事情说出去,他接下来的进程会艰难许多。但她没有,而是冒着风险主动来接近他。 甚至,她主动抬了一手,将之前她拉动玩家攻击他的行为,升华成了“主动引人送给他”,并赠送了这一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道具作为赔礼。这些机械球虽然都是最低级的白级,但功能却很实用,她制造这些应该也有不小的代价。 她在用一种温和而不令人反感的方式,拉高他的好感度,手段高明程度,几乎可以媲美诺尔。 她看着他,眼神温柔而和煦,像年迈的教授注视着得意的学生,像家族的长辈关照着未长成的后辈,那眼里的,没有曾经水岛川晴的愤恨,没有之前鸢尾故作的魅惑,只有一片湖水般的风平浪静。 “我会使用特殊道具,离开这片祭场,放弃这场比赛。”伊莎贝拉说:“我已经看出,我是不会获胜的,放心,我的中途离去,不会影响你的胜利结果。” “你对我很有信心?”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那些令我骄傲的学生们。”伊莎贝拉轻声说:“我愿意,相信你的可能性,年轻的第一玩家。” 她说着,朝他温和一笑,手上的一枚遥控器状的道具亮起白光。 白光闪过,她的身形消失,苏明安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与她说上。 …… 【黑羔羊玩家(伊莎贝拉)使用特殊道具放弃比赛,离开祭场,当前黑羔羊剩余数量:4/12】 …… 伊莎贝拉很会做人,她给了东西就走,不给他后续动作的任何机会,将这份好意直接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她的态度,不谄媚,不卑贱,不故意诱惑,像在与同辈平等交流,像在谈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即使她的表现曾经在他人看来脱线又电波,身上的白大褂像几百年没洗过,但真实表露出来的她却独立又智慧,让人生不起反感。 苏明安去找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茜伯尔。在回到二楼,打开柜子时,他才发现她的身上被人盖了条毛毯,头也被柔软的枕头垫住了,她睡在被布置得很温馨的柜子里,像沉入了黑甜的梦境里。 一张纸条,平放在她的手边,那是伊莎贝拉纤细的笔迹。 【年轻人要试着绅士一些,不要让她着凉。】 【我想,没有哪个女孩子会希望被人塞在冰冷的柜子里,即使她陷入了昏迷。】 【希望你能尽早让她再度看见这个世界。】 【——伊莎贝拉】 …… 伊莎贝拉没有趁茜伯尔昏迷的时候下手,反而给她添了条被子。 苏明安看了眼纸条,将柜门重新合上,开始刻画二楼的祭坛。 祭坛只剩最后一个,既然这帮玩家都不画,就让他这个追杀方来亲自完成。 有了渡鸦之血的加成,他的动作飞快,祭坛进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终于,在画完最后一笔时,灿烂的红光在他面前亮起。 “嘟——”一声格外悦耳的提示声响起。 这代表八个祭坛已经被刻画完毕。换作寻常的玖神之鬼,这是血压升高的预兆,五倍的实力加成将被无情抹除。但对于苏明安而言……这简直是天籁之音。 等这个声音,他已经等了将近七个小时。 他背上茜伯尔,从二楼的侧楼梯走下,这里不远处便是农场大门,他可以很完美地堵门。 加成了五倍实力的他在门前一站,那其他玩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不可能逃出去。 在走动时,他感到了一股暴涨的实力加成,影状态下,这五倍的加成似乎主要集中在他的精神方面。他那原先不断下滑的san值立刻稳住,周围的视野一瞬间亮堂起来。哪怕是细微的灰尘,缓缓爬过的小动物,甚至于泥土中的蚂蚁,都在他的眼下无法遁形。 他睁着眼睛,像看见了一个全新的,更细致入微的世界。他有种预感,如果这个状态的他发出空间震动,会有与封长相近的杀伤力。 他点燃了茜伯尔的魂石,将它卡在右手腕的手环之上,透明的光芒照亮他的身形。 一道身影在他视野里晃过,由于对方也手持魂石,在这片黑暗森林般的农场里,这两点光源就如深海明珠一般显眼。 苏明安抬眼,视野焦距便瞬间对准,如同望远镜一般,他很轻松地看到了那隔着一整块农田的人。那人一身紧身战斗服,身后背着一把大枪,腿上绑着两只匕首,是标准的热武器与近战结合的玩家。 这是以前的雇佣兵西里斯,与寻常的热武器玩家相比,他的实力要强上不止一筹,由于他的职业特性,他的弹药无需积分购买,耗费法力值就能填充。 西里斯迅速取出了一支望远镜。在确认了是苏明安后,他立刻转身逃跑。 他认为,即使是被消除了五倍加成的苏明安,也不是他能抗衡的,他的正确做法应该是联合其他黑羔羊玩家,一起围杀苏明安。 他立刻使用远程交流联系其他玩家,而苏明安也在同一时刻使用了“定点冲锋”技能。 …… 【定点冲锋(蓝级):主动技能。你可以选定视野范围内的一个目标,并以其为终点进行快速位移。】 …… 他选定了西里斯为目标,发动技能。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种无形的拉力猛地拽了过去,朝着西里斯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冲去。 他的身形悬空,双脚都挨不着地,呈现一种平移的状态,由于敏捷点数不够高,他的动作还一卡一卡的,速度没有闪现那么快,犹如游戏里卡网掉帧的玩家,看上去还有些搞笑。 西里斯立刻转身,开出一枪,苏明安却直接锁定了子弹的方向,伸手,挡在了喉咙前。 一股热流融化的感觉在掌心出现,子弹的冲击力直接被泯灭化解,在五倍的实力加成下,即使是平日里略显拉胯的泯灭,也到了一种几乎能毁灭万物的程度。 西里斯发现他这一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苏明安那一卡一卡,略显鬼畜的身影,以一种均速向他冲来,姿态看来格外好笑,但他只觉得死神临近。 就在他们距离缩短至不到三米时,西里斯听到了一阵天籁般的声音。 “——不用跑!我们来了!” 他眼神一亮。 后方的方向,四道身影,正迅速赶来,他们兴奋的表情肉眼可见。 “——苏明安!”西里斯突然哈哈大笑,直接停下了步子:“——你输了!” 苏明安看向那几人的方向。 他们应该刚从祭坛的方向走来,身上还有暗色的动物血,几个人都灰头土脸,手上没有魂石,看来是经历了一个不太美好的夜晚。 但此时,他们的神情却是眉飞色舞,走起路来脚步迅捷,身形带风,像是自认为“优势在我”。 西里斯停下脚步,赶来的莱斯丽和王朝泽,以及他们的三个引导者,迅速聚集在了一起,呈包围之势,他们手持武器,片刻间便将苏明安的“退路”完全封死。 除了要走地道的路,这三人是仅剩的黑羔羊玩家。 他们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如同打工人一般画完了祭坛,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全程都在画祭坛,没时间探索农场剧情的他们,并没有察觉到规则有什么不对。 “我可等这一刻好久了。”王朝泽咬牙切齿,他还记得刚刚在猪圈里与猪共舞的尴尬时刻,早就想和苏明安讨教讨教。 ——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必然要把这场子找回来,免得那帮只知道嘲讽的观众拎着他不放。 八个祭坛亮起,此时正是——猎杀时刻! “啊。”苏明安举着魂石,在光芒的照耀下,他脸上的微笑几乎与这三人同出一辙。 “……我也等这一刻好久了。” 他说。 四百七十六章·“吕树呢?” 苏明安还正愁,如果这帮玩家到处乱跑该怎么办,没想到他们自己聚到一起去了,真是主动给他提供机会。 ……这真是一群面目可亲的玩家啊。 这一刻,王朝泽那张趾高气扬的脸都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苏明安。”王朝泽挑起眉毛:“你没有第一时间追杀我们,反而去各个地点翻剧情……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你太瞧不起我们了!” 苏明安感到惊奇。他没想到榜前玩家中,还会有这么能拉仇恨的玩家,简直是小说里写的标准无脑反派。 或许是因为对方实在压抑太久了。 玩家如果长期处在农场里,思绪也会混乱。他听闻王朝泽与猪共舞的狼狈场面已经传遍各大论坛版块,被好事者津津乐道,甚至上了世界论坛热搜。 #王朝泽,舞猪人#这种标签都被人整了出来,实在是纯缺德,估计就算王朝泽在这里赢了一局,往后也摆脱不了猪的名号。 就拿艾尼来说,他的代号就与“控火者”,“火之奥义”有关,水岛川空就是“审判者”“黑猫小姐”“巅峰第五玩家”之类的名号,轮到王朝泽,人们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舞猪人”……这能让他不抓狂吗? “对了,苏明安,阿道夫托我给你带句话。”旁边的西里斯说。 或许是认为结局已定,他连挑衅的话都不说了。他觉得第一玩家只是失误,才给了他们胜利的机会。 “嗯?”苏明安还记得阿道夫这个名字,这是一个世界游戏前期的榜前玩家。 “他说,他很抱歉,当初在联合团没有伸出援手。”西里斯说。 “哦。”听着西里斯的话,苏明安没什么反应。 西里斯说的那个事,已经很久远了,应该是……第二世界后爱德朗与爱德华等人关押他的行动,让作为旁观者的阿道夫感到了抱歉。不过,无论这个人是真的有歉意也好,还是顾忌苏明安现在的地位而被迫低头也好,这都与现下的情况无关。 那已经……太遥远了。 “好了好了,话都说完了吧。赶紧结束吧。”莱斯丽说,想到刚刚玛格丽特诅咒发作的惨相,她想尽快回到密闭建筑里去。 西里斯朝着苏明安点点头,拿出了一杆冲锋枪:“抱歉。” 他们要动手了。 对于这种趁人之危围殴的行为,他们适应良好,更有人已经盯上了昏迷着的茜伯尔,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第一引导者。 “没事。”苏明安笑着说:“我才是该说抱歉的那个。” 他伸出了手。 “——上!” 见此,王朝泽立刻拔出长剑,冲了过来。 一股锋锐的剑气纵横而出,卷起一阵叶雨,恍若一柄漆黑的巨剑正从农田之中破土而出。 他的身边,引导者‘剑术师’赵卓奇同步拔剑,一道道如同银龙飞腾的凛冽剑光刮来。看上去颇有气势。 莱斯丽和西里斯也同时动手,他们知道玖神之鬼的五倍加成虽然被抹去,但苏明安本身也强于他们。他们只是仗着六个人的人数优势,再加上各自的引导者又都不弱,才敢过来打团。 他们都注意,没有伤到地上的茜伯尔。毕竟他们猜测这人可能与第一引导者有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陷入了昏迷。如果苏明安死了,他们还有可能和她签订契约。 面对着扑上来的六人,苏明安无比清晰地,透过魂石的光芒,看见了他们眼底里的欲望。 这些都是立于世界顶峰的人们。但在他的面前,他们像一群追逐欲望的野兽一般,追逐着他的影子。 ……这几乎成了执念一般的东西。 苏明安抬起了手。 细微的白色十字光在他的指尖萦绕,在发出这一击时,他听到了浅淡的风声。 “呼……” 他十指微缩,前置动作完成,风声骤起。 这一下,他注入了三分之二的法力值。 几人见此,立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他们都对苏明安的这个技能非常熟悉,闭着眼也能算出他的最大攻击范围。随着一阵位移技能和道具的闪烁,他们极其默契地避开了最中央的震动落点位置,各自跳跃到了“安全”的地带。 如果这是寻常情况,这些榜前玩家的走位可以用“完美”来形容,犹如围绕游戏中副本boss联合攻击的玩家小队。若是和正常状态下的苏明安打起来,这一下还真有可能被避过去。 ……然而,苏明安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正常。 甚至可以,用“离谱”来形容。 “噼啪。” 一股细微的爆裂声,在此时响起了。 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苏明安手掌对准的方向,无论是木屋,农田,苞米,树叶还是石块……都陷入了一瞬诡异的凝滞之中。 挥着剑光冲来的王朝泽,发动光闪跳跃技能的莱斯丽,凭借枪支诡异后坐力强行位移的西里斯,以及他们的三位飘过来的引导者……都被卷入了这一阵寂静之中。 他们脸上或贪婪、或欣喜、或郑重、或平淡的表情被同步定格,宛如被拉入了一张静谧的油画。 而后,一切由静而动。 如同一只大勺从天空中伸入,搅动这一片农田煮成的粥。周围的一切,瞬间扭曲,波动,爆裂,蒸腾。 苏明安的眼前,那平静的景物如同水粉画一般被抹去,像水染上墨般融化。 冲过来的雇佣兵,拔剑而行的剑客,手中聚拢光波的泪痣女人,还有他们身边散发着不同光芒的引导者们…… 他们的脸庞和身躯,在苏明安的视野里崩塌碎裂,像被一块砸下的巨石而压扁—— “轰——!” 一声巨响。 破碎的视野情景,犹如被打碎的镜子,极具震撼感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眼前,鲜血爆裂,血肉模糊,人们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坚硬的盔甲与武器都被这一下完全碾碎,宛如磨下的豆子噼噼啪啪爆裂而开。 鲜红的血炸在地上,与惨白的骨骼混在一起,沉入乌黑的泥地里,宛如一场正在上演的屠杀惨剧。 巨响之后,寂静无声。 苏明安面前的区域,凭空凹陷了一大块,血色与土色黏合在了一起,连哪个是人遗留下的组织都看不清。 直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瞬间爆炸。 即使看了这么久的直播,人们从未见过这么离谱的技能效果,就连榜前玩家,爆破师尤莉亚的高爆炸弹,范围和破坏力都没有这么恐怖。 这简直……有种导弹般的打击感了。 【我,靠……】他们不住发出感慨,各种惊叹号充斥了弹幕。 【这是什么破坏水平?】 【沃日,谁说玩家不能抗衡热武器的?我感觉这一下已经可以比得上导弹了,只是范围还差点。】 【现在游戏才开始三个多月,就已经能展现出这样的破坏力,那要是等游戏结束,这帮榜前玩家得强成什么样……人形核弹?土地推平机?这怕是核打击都制裁不了吧。】 【我开始担心起游戏结束后的格局了。所谓的一人成军,看起来是有可能的。】 【那还远得很,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了第一玩家的实力而高兴吗?这说明只要他一直不死,迟早有一天他会真的这么强啊。】 【笑死。等你一年后被那些榜前玩家当作狗一样奴役,你就有危机感了。弱肉强食自然界不懂吗?一旦个人的实力高于集体,那绝对是一场灾难。人是感性的,集体是理性的,世界绝不能交给个人来裁决。】 【不是,哪门跟哪门呢,这才三个月,还不知道前路命运如何,你们就开始担心起战后格局了……先想想高维生物的威胁再说吧。】 【经典,人类内斗经典环节,反正我觉得这挺好的,被第一玩家当成狗我也愿意(狗头.jpg)】 【快来奴役我!我就喜欢被奴役hhhhhh(突发恶疾)】 【……】 在看到苏明安的破坏力后,一些人已经感觉到了危机。 其中,以联合团更甚。此时,正坐在会议室内观看直播的他们,已经开始皱眉低头,在面前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这毁灭水平,太夸张了。”这是联合团情报部玛乔丽的感慨,她扶了扶眼镜,眼神有些惆怅。 世界的变革太快,他们的脚步,已经有些赶不上了。 “或许,我们应该将游戏后的格局,纳入当前的考虑范围。”这是联合团副团长安德鲁的思考。 “赞同,我们需要一定的制度和道德呼吁,将强力玩家们引导或者管控起来,否则必会引发一场灾难。”这是参谋长艾希科尔的建议。 “……真的没有必要拉拢第一玩家吗?他能帮我们将这个格局很好地建构起来。”这是蓝地医院志愿者代表凯洛莎的提议,她是位向往美好的和平主义者。 “……这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他最后不服管控,对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会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现在的人们,还需要我们的组织和帮助。” “……” “还是考虑艾兰得与戴里克,至少,他们都是可以被管制的榜前玩家,关系也合适。” “我们与冒险玩家之间,隔阂已经越来越大……” “但是,我们也不可能放下联合团不管,去下场参与游戏。适合的人去做适合的事,苏明安曾经说过的理念也没错,我认为,我们保持现状,再加强与冒险玩家之间的联合,将他们当作明星与武器,给予他们足够满足的荣誉,与并非完全开放的自由,才是所有人能够更好,更快地一同走下去的最好方案……” “……” 如此的谈论,在主神世界各地的会议室上演着。 他们隔着一个屏幕,隔着一整个世界,对在另一个世界里拼杀的榜前玩家们提出分析,试图寻找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办法。 公园、酒馆、茶馆、电影院这种休闲场所,聚集了不知几何手持记录本、表格、数据本,试图对榜前玩家的个人发展,提出建议的攻略写作型休闲玩家。哪怕只知道发弹幕和傻乐的观众们,他们贡献的每一点直播热度,最终也会汇集为榜前玩家的直播结算积分。 尽管这些观众的重要性,相比于其他身份的玩家而言,显得微不足道。 所有人,在巅峰世界开启的这段时间里,似乎都在不断地为了一个“美好”和未来而努力。 而与他们相隔了一个世界,真正处在最前线,汇聚了他们的视线的苏明安,收回了手。 他走向这些榜前玩家破碎的尸体。 在刚刚这一发恐怖的空间震动下,这些玩家已经血肉模糊,骨头和血肉都混成了一块,场面看起来分外骇人,直接去当恐怖片都不需要特效。 他附身,捡起他们掉落的装备。 一只满是鲜血和碎肉的手,却在此时忽地拽上了他的脚踝,这只手的主人,是面部已经被震得扭曲破裂的莱斯丽。 她的下半身化为了一滩血泥,看上去非常恐怖,但人却很好运地没死,不知是拥有续行技能,还是她生命力强。 她拽住苏明安的脚踝,用着力,眼角犹带因为疼痛而激出的泪痕。 她的手颤了颤,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这……不公平……” 在临死之前,她才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原来这种祭场的加成规则,还会因为参与者身份的变动而改变。 肯定是因为苏明安身上有特殊因素存在,才会导致他前后实力加成的反差。 她原本以为他们这次胜券在握,渴望的胜利已经触手可及,第一玩家这一局的“发挥失误”,似乎成为了成就他们名声的垫脚石。 但她却没想到,这居然是人家故意的。 他们在天堂的门前,刚窥见那阵光,便一脚迈入了地狱, 第一玩家……难道真的是不可战胜的吗?为什么每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结局都会以失败告终? 这根本……不公平。 她染满血的手,渐渐无力松开,眼皮缓缓合上。 四百七十七章·“诺尔你好惨啊诺尔” 由于身处黑雾过久,黑线已经攀上了莱斯丽的手臂,在她失去生息的一瞬间,这些线条如同被激活一般窜了上来,瞬间包裹了她的身躯。 她的身形,像之前的玛格丽特一般融化,腐烂,迅速化作了一滩血泥。 “你们真是。”苏明安看着她犹带泪痕的血脸,捡起他们掉落的装备: “……太小看世界游戏了。” …… “叮咚!” 【你获得水境长靴(红级)】 【水境长靴(红级):“让满腔的海水涌进我的胸膛, ……在我的怀里多滚烫。” 弹跳力:s 奔跑速度+20% 特殊技能(刺切):主动技能,向前踢击,造成50(固定伤害)+8*力量值点伤害,该攻击对障碍物有特殊破坏效果。 特殊技能(长歌行):被动技能。你获得“水上行走”的能力,此能力使用时会大幅加快体力消耗速度。】 …… 【你获得凯特雅草编手环(特殊)】 【凯特雅草编手环:第一引导者掉落的手环。将此物送还给她,将获得她的好感。】 …… 这三人掉落的东西中,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样。水境长靴给了他水战的能力,而这个草编手环……居然是传说中第一引导者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第一引导者。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极为神秘。 人们猜测她可能是伪装了实力,混在了普通的引导者之中。也不知是谁这么好运匹配到了她。 击杀这些玩家,给他带来了8点职业点,算上之前的职业点总共已经够10点。这个副本不需要留存职业点去准备复活分身,他直接选择了耗费点数进行职业升级。 “叮咚!”一声脆响,白审职业升到了21级。 由于在20级的时候就已经集齐了全元素抗性,在升级时,他发现职业多了一些新东西。 【职业升级至21级。】 【你获得成长型任务〈真实之路〉】 【〈真实之路〉:“白审”之意,在于“审判”,“审判”之意,在于真实。 吞噬其他装备,将为你的武器进行充能,满足充能条后,你的武器将进一步升级(可突破紫级之限) 注意:献祭武器不得为掠夺或赠予武器。】 …… 【你获得被动〈限制消失lv.1〉】 【〈限制消失lv.1〉:武器类装备的属性点限制将对你无效。】 …… 苏明安看了一遍。 这次的升级效果,主要是对武器方面的提升。如果吸收了足够多的装备,他的亚尔曼之剑或是琥珀之刀就能再度升级。 至于这个限制消失技能,也对他很有用。由于现在影状态下力量极低,他拿不起已拥有的两把武器。当玩家的属性点达不到武器要求时,那武器在手里就和白板没什么两样。 ……但现在不同了。 他伸手,亚尔曼之剑出现在手中,在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他能明显感到他可以充分运用这把剑的力量,它的重量也不再那么沉重,就像是自己臂膀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影状态下他拿剑砍人,伤害也会变得可观。虽然他的力量值仍然很低,但亚尔曼之剑本就自带伤害,还有真实伤害与破魔效果,对于那些脆皮玩家而言,这一剑下去伤害也会非常骇人。 当他们费劲千辛万苦,耗干了他影状态的法力值,冲到他的眼前,他却突然掏出一把剑…… 效果应当非常喜人。 虽然影状态下他没有剑术专精的加成,挥起剑来错漏百出,但至少不至于没有近战能力。 还有琥珀之刀,它自带的空间破坏效果,结合影状态的法系加成,应该会有相当恐怖的破坏力…… 他收起剑,关闭面板。 在抬头时,他看见远方的天际线处,已隐约出现一抹线状的金黄。 “叮咚!”“叮咚!” 一连串系统提示响起。 【黑羔羊玩家(路)通过单人逃生通道逃离。】 【祭场内全部“黑羔羊”玩家已宣告死亡——恭喜您获得最终胜利!】 【宣告:本次祭场胜利方——玖神之鬼(苏明安)。】 …… 【你获得(三枚)银星。(玖神之鬼专属奖励)】 …… 随着一声结束宣告的响起,苏明安视野里的血红,开始渐渐淡去,他身上的加成实力被消除,那股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也在离他远去。 周围,那原本紧锁的农场屏障散开,小副本结束,这里恢复了原有的模样。 只是,那遍地流满的黑泥与鲜血,这倒下的一具具尸体,都证明……这片看似静谧的农场,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厮杀。 如果有人回到这里,或许还能发现,倒在屠宰场的一具被凌迟处死的狰狞尸体,以及,一名倒在地下室里被枪击而死的黝黑男人。 他们的故事不再延续,诉说的信仰与理论也再无人知晓。 ……在这个世界里,人死后留下的,除了一具腐烂在黑泥里的丑陋尸体,并无他物。 苏明安背起昏迷的茜伯尔,绕过地上的黑泥。 在莱斯丽这些人死后,他们身上的黑泥肆意漫出,很快便污染了这块区域,连同原本碧绿的苞米叶都开始干枯,枯萎,像是化作了一条流淌的黑河。 ……抗争污染的人,最后成为“污染”的一部分。这是这片穹地无法被免除的规律。 很讽刺,但也令人无可奈何。 他背着红袍的女孩,缓缓走向那扇农场大门。 三枚银星,化作了三道流线般的银光,刻上他的手臂,与之前获得的一枚银星排列在一起。 女孩在他的背后沉睡着,她的呼吸浅淡均匀,像陷入了美好的梦境中。 黎明的光芒洒上她包裹在红袍里的小脸,那一双总是警惕与阴霾的眼睛,此时正安然地闭着,像是隔绝了一切污染、血腥与厮杀。 苏明安的手腕上,那枚代表庇佑的黑羔羊手环,镀着一层流金的反光。 光芒将他们的身体照得暖融融的,那股阴湿、恶心的黑雾,被自然地驱散。 一抹灿金从遥远的天际款款而来,在他抬头的一瞬落入他的眼底。 ——此时,夜风停息, 黎明已至。 四百七十八章·“她的传教,跟你完全不能比。” 【银星排行榜: no.1匿名:10颗 no.2爱德华:6颗 no.3匿名:5颗 no.4水岛川空:5颗 no.5艾兰得:5颗 no.6匿名:4颗 no.7匿名(你):4颗 no.8邦妮:3颗 no.9艾葛妮丝:3颗 no.10诺尔:2颗 ……】 在回去的路上,苏明安抽空看了眼银星排行榜。 第一位那堪称一骑绝尘的10颗银星成绩,确实非常瞩目。 从排除法来说,这个人不是诺尔,也不是爱德华和水岛川空,那就只能是苏凛,或是榜前的一匹黑马了。 前十五天,副本只要求他们收集十二颗的银星,这才第三天的黎明,便有人的数量已经快过半,说明这个时间给得很宽松,副本的难度,主要体现在副本内的生死竞争中。 毕竟刚刚那个玖神之鬼副本,就有足足十位玩家死在了农场里,占据了所有参赛者的十分之一。按理来说,那个副本的死亡数应该不至于这么多,是苏明安的实力倒转与封长的横插一脚,才导致死亡人数大幅度增加。 他背着茜伯尔,迎着黎明,走回了聚集地。 聚集地的人们已经起来了,他一走入这片空地,老妇人和方老师立刻就迎了上来。他们身后,准备出发的人们正收拾着行李。 那个傻乎乎的大个头长生,正拎着斧头,笑嘻嘻地跑来跑去,引得其他人怨声载道。 “哎呀,这是怎么了?”老妇人立刻接过昏迷不醒的茜伯尔,她注意到了茜伯尔身上潜伏的黑色线条。 她知道,这是诅咒濒临爆发的前兆,她的儿子长生身上,也有类似的痕迹。 “茜茜她……还是要诅咒爆发了吗?”方老师见此,皱眉: “——冒险者,你为什么要夜间外出?你明明知道这很危险,为什么不能选择白天时间的祭场?” 她看向一身草叶,裤脚还有血和泥土的苏明安,注意到他同样苍白的脸色和隐隐的黑眼圈,发现他的状态也很不好。 在这种满是诅咒和诡异气息的世界里,他一路跋涉,又误入里那道满是恶意的黑墙,一晚上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中。 看到这个样子的苏明安,方老师原本满含怒意的语气也淡了些许,但还是带有指责:“我明明……第一次见你时,就拜托你好好照顾茜茜,让她剩下的日子没有这么苦。你却还要拖着她夜里出去……” “‘茜伯尔剩下的日子’。”苏明安说:“这就给她的结局下定义了吗?” 他没再看向方老师。 方老师的话,放在寻常情况下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会甘心等死,以获得在临死前那一丝微小的安定感。 更别说,茜伯尔分明还怀揣着自身成神的野心。在她精准解剖美雅图,并说出农场隐秘的秘密之后,苏明安已经察觉到她的恐怖之处。 他看向昏迷的茜伯尔,她苍白的脸瑟缩在如火的红袍之中,脸上隐约有着细微的黑线颤动,那是诅咒的异动。 就是这种东西,造成了这片天地里大多数悲剧的发生。 老妇人正在检查她的情况。 “她的情况,已经不能自己去净化舱了。现在只能像我和长生那样,让她的血亲分担她身上的诅咒。这个孩子,她的血亲呢?在附近吗?”老妇人问道。 方老师沉默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苏明安问。 老妇人思考片刻,苦笑道:“那就只能……第一部族可能会有些压制诅咒的宝物,不过这些东西都异常珍贵,怎么可能给我们这种人……” 对于怀里沉睡的女孩,她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没救了。 她的身后,传来长生咋咋呼呼的欢呼声,男男女女打哈欠走动的声音,这片简陋的聚集地吵得令人直皱眉。 贫民窟般的乱象,无比直观地展现在眼前。 即使有人看到危在旦夕的茜伯尔,也只是瞥上一眼罢了,这种生死之事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太常见。比起关心她的死活,他们更关心她的死亡会不会污染到他们生活的环境。 ……他们的眼里,只有冷漠,麻木与空洞。 “先启程。”苏明安收回视线,当机立断。这里距离第一部族并不远,茜伯尔应该还能坚持一会。 老妇人点了点头,立刻招呼那些人准备动身。 在离开时,苏明安看见山田町一正走在队伍后面,低着头,似乎在玩手指。这人的洛丽塔裙今天又换了一套,在林间都显得绿油油的。 “吕树呢?”苏明安问。 “走了。”山田町一抬起眼皮,露出一如既往无神的眼睛:“昨天夜里他就走了,我听到了隔壁房子的动静。” “是吗……”苏明安说。 他猜测,吕树应该是去找魂石了。 毕竟,昨夜吕树被那样的原因丢下来,就算是他也会想争取一把。 只是,那样的夜晚……吕树没有防护,居然敢夜间出门? 真不知,该说吕树是勇敢还是莽撞才好。希望他别像玛格丽特那样因诅咒而死。 …… 他们一路前行,在中午到达了第一部族。 第一部族,说是部族,可这规模却让苏明安等人有些震惊——展现在他们一行人眼前的,分明是一座小型镇落一般的区域。它的门牌上书写的也是“吉镇”二字,居然已经自立为镇了。 面前这竖起的大型石砖围墙,围墙外的护道河,还有那门口装备精良的守卫,都展现出与原始部族完全不同的水平。苏明安甚至在墙头看到了箭塔、火炮一般的东西。 由于盛大的继任仪式将近,围墙门口排起了长队,他们都是从各个部族赶来参与仪式的人。 苏明安看见了门口这些守卫身上泛着亮光的铠甲,以及他们隐约垫厚的棉衣。他们的装备精良程度,和老妇女这一行面黄肌瘦,身着单衣的老弱病残呈现鲜明对比。 ……看来,无论在哪里的世界,都会存在阶级与贫富差距。哪怕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诅咒世界里,也会有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第一部族和他们这种小聚集地之人的差距,完全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别。 不过,至少在诅咒面前,人人平等,谁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或许,这也算是对这种不公的,一种可悲的慰藉了。 “——站住!” 在排到他们时,守卫拦住了老妇女。 他打量了他们一会,面上现出嫌恶。 “继任仪式是神圣的,这里不欢迎乞丐,也不欢迎诅咒濒临爆发的危险者。”他指了指他们显露出来的诅咒黑线,像是驱赶苍蝇一般甩着手:“快走,走!不要挡着路!” 一听到有诅咒濒临爆发者,其他排队的人顿时散开,硬生生空出了一大圈周围的区域,像是躲垃圾一般躲着他们。 老妇人搓了搓手,面上有些无措。 在有些寒冷的风里,她黑发间的银丝泛着一层易碎的光。 “可是,我听说,仁慈的,第一部族的各位大人,会给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发放一些救济品……尤其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她讷讷道:“算我求求你,小伙子,能……给予我们这些人一些生活物资吗。” 她不能回去,聚集地里的粮食已经快撑不住了。 之前,她也是去那些大型部族里四处乞讨,才能拿回一些生存资源。 “走!走!”守卫可不管他们会不会饿死,他的同情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磨灭。 只是,在驱赶这几人时,他看见了跟在山田町一身边的引导者卡莎。 “对了,这位引导者大人,以及她的冒险者可以入内,至于你们,还是要走,第一部族绝对不会放一群诅咒濒临爆发者进来。”守卫指了指卡莎。 老妇人几人窃窃私语了会,最终她站了出来。 “那就……让我进去吧。”她说:“他们会在外面找地方住,不会进去的。” 守卫看了看老妇人,发现她身上确实没有诅咒的痕迹,点了头。 轮到苏明安时,果不其然,他被拦住了。 “这个人,也不能入内。”守卫指了指他背上的茜伯尔,她脸上的诅咒痕迹很明显。 由于茜伯尔几年前就被逐出了第一部族,此时没人认出她。 苏明安现在获得特权的办法很多,无论是封长的关系,黑羔羊权柄手环,还是渡鸦,应该都能让他带人进去。 考虑到渡鸦所蕴含的含义,他决定先展露出黑羔羊手环。 “我……”他举起了手。 “——等一等。”一声清脆的呼唤,突然从围栏内传来。 一个身着长裙,仪态端庄的少女,从围墙内走来。 她有着一头美丽的,瀑布般的金发,步伐轻盈,带着股身为上位者独特的韵律,白晃晃露出的肌肤在光下近乎通透,整个人如同山顶的雪莲般引人瞩目。 在看到她时,旁边的几个人都露出惊艳的神情,毕竟她的容貌确实令人心动,还带着股圣女般的独特气质。在一种面黄肌瘦的人群之中,她像是亮起的一枚明珠。 值得一提的是,就连山田町一都眼神微微发直,脸上一片诡异的羞红。 白裙少女的身后,则跟着两位气势同样不凡的侍卫。一人是位英气的女性,咖啡色发,褐色瞳孔,高高的马尾利落地晃荡在后脑。 另一人则是个俊朗的青年,身着精致的银白盔甲,双眼碧如琥珀,剑柄微垂,似乎随时便可拔剑而出。 在看到少女身后的这个骑士般的青年时,苏明安的眼神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只是像而已。 “——欢迎您的到来,昼历历大人。”门口的守卫见此,朝着少女躬身行礼。 这名少女应该是部族里祭祀圣女一般的身份,地位很高。 她在抬头望见苏明安时,忽地一笑,突然伸出了手,指向了他。 “这位是少族长邀请的客人,让他进来吧。”她笑着。 她的笑容令人有些目眩神迷,不知是否因为带了些许神性的影响。 “可是,他背上这个,是个诅咒濒临爆发的人……”守卫指了指苏明安背后的茜伯尔。 “没关系,这个女孩也请进来吧。”昼历历说:“第一部族有压制诅咒的道具,不必担心她的情况。” 昼历历的话语,在这里看起来非常有用。守卫不再阻拦,让苏明安走了进去。 在走入时,苏明安还感到有些奇怪——毕竟,封长之前明令禁止了茜伯尔入内。但这个昼历历却主动放人…… 在让苏明安进来后,昼历历还顺手将老妇人和其他诅咒濒临爆发者都带了进来,她专门为她们在外城安排了房屋,然后带着苏明安直接入了内城。 ……她看起来是个善良的好人。 在行走时,苏明安发现这位昼历历圣女极有声望,路过的人们都向她行礼问好。 她将他带到中央的一处最高的石质建筑。苏明安有试图与她搭话,但她却一直保持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像是不准备与他沟通。 在离开之前,她说了唯一一句话。 【不要随意离开这间房间,耐心等待即可。】 苏明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绝对要离开这间房间。 在这种副本里,一味等待绝对不是好选择,只有到处作死才有发掘线索的机会。等昼历历一走,他就果断出门。 这里应该就是第一部族的领导层居住的地方,如同钦望当时居住的那间房间。按理来说,这种地方会严禁外来者入内。 他推门,门外没有人,只有一条长廊。 这栋建筑安静到可怕,只有他踏步的清脆回响声,两边的灯光并不明亮,让人联想到阴森的宝藏库。 突然的,一抹红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这是线索洞悉的提示。 他顺着这个提示一路下楼,在一面石墙前停住。 这里应该有间暗室,只是入口被封死了。 ……看来找到了。 他忽地飞起一脚。 “哗……”轻微的水声响起,脚上的水境长靴传来一股冲击力,顺着他踢击的方向猛地涌出。 接着,一道巨响出现—— “轰——!” 【刺切】技能带有的破坏力瞬间展现。 虽然由于力量值不高,这一下对人不会造成高伤害,针对建筑物却极其有效。随着一声砖块倒塌之声,灰尘溅起,他居然硬生生踢开了挡在面前的这堵墙。 墙内灯火幽幽,砖瓦泛着一层诡异的幽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随着墙壁倒塌之后朝着他的鼻腔冲来。 ……这似乎是个地下暗室一般的地方。 他顺着螺旋向下的石梯一路下行,米饭烧糊一般的味道在身边萦绕不散,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黑,他似乎看到了扭曲的,狰狞的影子。 他扶着有些湿滑的墙壁,一路向下走,到了最下方。 最下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他呼唤了声阿独,亮了腕表的灯。 他继续前行,顺着光仔细观察着周围,却突然踩到了什么。 “……” 他翻下手腕,光圈移动。 亮在了下方的尸体之上。 四百七十九章·“阁下何故先投?” ……不,也不能算尸体,因为这个人还有气息。 只是,这个人的状况,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他连胳膊都被扯断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与断裂的肌肉组织,被人碾成烂泥状的肝脏器官掉在地上,还夹杂着条状的肠子——他竟然是生生被人扯出了这些器官,敞开肚子倒在地上。 他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居然在这种状态下都能存活。 ……但这看起来,还不如死了好,这样活着简直是一种酷刑,如同被硬生生腰斩,拽出各类器官一般,这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苏明安仔细看着,发现这人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身上套着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看不清色彩。 他蹲下身,去翻对方的衣服,突然看到对方那无比显眼的金色胸针与高礼帽。 一杆点缀着蓝玫瑰的手杖,躺在旁边的血泊里。 看到这把有些眼熟的手杖,苏明安心漏跳了一拍。 直播间的观众见此,已经有所预感,毕竟这个人染血的衣服,确实让人越看越眼熟。 【这……】 【这不会是……我靠……】 【怎么在这里就死了?不至于啊,他怎么会……】 【……】 不止是他们,苏明安自己都很意外。 ……不会吧。 以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和智慧,会在比赛的第三天,就沦落到这地步……? 他迅速伸出手,翻开了对方的身体。 “救……” 对方被他翻了个面,血染了他一手。 或许是牵扯到了器官,对方发出破碎的声音,语声里满是痛苦。他伸出手,手上的白手套都染满了乌黑的血,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着,一双蓝眼瞳此时只剩了一只,就连脸皮都被人无情撕了一半,露出鲜红的肌肉组织和淋漓的血迹。 不知是谁,对他做出了这么残忍的行为,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扒皮抽骨。 “诺尔?”苏明安看见了他痛苦的眼瞳。 “我……”诺尔连声音都有些发不出,他的喉咙上也有伤,像是被人硬生生扒拉了一层皮。 他的手扣住了苏明安的手腕,那只手也露出了惨白的骨骼,小拇指更是不见了踪影,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断。 腕表的灯光隐隐约约打上他的脸庞,那展现在苏明安眼前的,是一张近乎毁容的面容。 看这个样子,诺尔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明安沉默片刻,没有直接救治对方,而是卷起了诺尔手臂上的衣服,仔细查看。 手臂之上,两枚银星的痕迹微微泛着亮光,看不出真假。 而就在此时,一声冷不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位冒险者,我家主人请你去客房喝茶。” 苏明安回头,看见一名马尾辫的女侍卫,正站在石梯之上。这正是那位昼历历祭祀圣女的女侍卫。 “好。” 苏明安说着,站起身。 身后,诺尔求救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没有理会,而是踩过地上的污血,走上石梯,跟着侍卫前往了昼历历的房间,离开了这片深沉的黑暗。 他们走的是这里的密道。在转了好几个弯后,苏明安看见了一间亮堂精致的房间。 如同神女般美丽的昼历历,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之上,泡着茶。 茶香带着暖意漂浮在室内,她微笑着,乳白长裙曳地,皮肤在光下依然白得通透。 “你退下吧。”她对着女侍卫说。 女侍卫行礼后退去,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试试温度?”昼历历将茶推给他。 苏明安的手指在茶杯上摸了摸,温度有些凉。 “很凉吗?凉也喝着吧。”察觉到他有些抗拒,昼历历笑着:“我记得,在以前的日子里,我也给一个怕冷的客人递过茶。但因为寄人篱下,他不得不低头,将这杯茶喝了。” 听着她的话,苏明安突然接过了茶。 他已经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他毫不犹豫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 “叮咚!” 【你喝下了道具(信息红茶)】 【信息茶:玩家诺尔制作的信息红茶,饮下后知晓对方传递的信息。】 …… 【诺尔信息:第一部族有监视,我不能与你在明面下交流。我的引导者是祭祀圣女昼历历。】 …… 面前,美丽的圣女又泡了壶茶,茶香弥漫。 苏明安饮下了第二杯。 …… 【诺尔信息:她非要作为祭品,死在继任仪式上,还要蛊惑我一起死。】 【诺尔信息:于是……我与她互换了身份。】 …… 果然吗。 看着这行信息,苏明安觉得不出所料。 诺尔刚刚说的,那怕冷,却还要强行喝下茶水的人,不就是曾经扮作钦望的苏明安吗。 【……在以前的日子里,我也给一个怕冷的客人递过茶。】 诺尔说的这话,是在用曾经的副本剧情来暗示身份,在用第五世界辉书航做过的事情提示他。 这暗示,他听明白了。 【……但因为寄人篱下,他不得不低头,将这杯茶喝了。】 甚至于,诺尔这句话,还伪造了一种“威胁”的语气,具有完全不同的双层意义,让监视者听不出这是在传递信息,只觉得这是在威胁苏明安。 这暗示还真是巧妙。连直播间的弹幕都没听懂。 ……只不过。 苏明安抬起眼皮,看向这正在煮茶,无比端庄美丽,甚至刚刚连山田町一都吸引住了的白裙“少女”,他忽然觉得, 在这个副本,诺尔真是牺牲了太多…… 四百八十章·“你后悔了吗?” 苏明安又喝了一杯茶。 这种用来传递信息的茶类道具,必须要完整喝一杯,才能获得一段话,不能做到时刻的畅通交流。 于是,场面便变成了美丽的祭祀圣女不停泡茶,她对桌的客人一杯接一杯地干,宛如在喝闷酒一般诡异的场面。 而且这茶,味道也很普通,不像吕树的那种还有加成效果的品质茶。 苏明安不停喝着,渐渐了解了诺尔那边的情况。 诺尔这次,真的很倒霉,他匹配到的引导者,根本不是个有好胜心的正常人。她竟然是个要在封长的继任仪式上献祭的疯子,她要亲自点火,把自己的身体燃烧给死去的佰神,认为这样就可以实现完全的“信仰”。 她根本就不想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想在第八天准时去死,这让诺尔直接麻了。 她甚至不停蛊惑诺尔和她一起自焚,说这样就可以“与伟大的佰神大人同在”——他们可以一起升入有佰神的,美好的极乐世界。 当然,诺尔只当她是放屁。但不断听着昼历历念经般的传教,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了。 【——她的传教,跟你完全不能比!一点诱惑性都没有,我根本听不下去啊!!】 这是诺尔写在红茶里的话。 苏明安看了这句话,眉头一挑,没说什么。 ……什么叫和他完全不能比,一点诱惑性都没有…… 他吨吨吨又干了一杯茶,一行新的信息浮现。 【我被她烦的不行,只能地下室强行控制住了她……】 诺尔说,在那之后,他将他们的衣服对换,并将他自己的银星标识抹去,刻在了她的手臂上。他自己则摇身一变,变成了圣洁美丽的白裙圣女,由于他们恰好都是金发蓝眼睛,这一伪装并不难。 ……也幸好诺尔身高一米六,扮起女生来并不违和,如果是吕树的话,估计还要缩个骨。 至于为什么,诺尔要把昼历历折磨成那个样子,他只说这是一种“伪装”,因为只要把她的脸皮扒了,就没人认出他们谁是谁了。 对于这点,苏明安保持怀疑。毕竟他知道,诺尔并不是个纯善的大好人,他也会有血腥残忍的一面。在第七世界的那个废档里,那个女人痛斥诺尔“你是个诱惑杀害小孩子,做人体实验的恶魔!”的场景,苏明安还记得很清晰。 谁知道诺尔对昼历历做了什么。 毕竟地下室昼历历那血肉模糊,半张脸皮都被撕裂的样子,确实过于恐怖,诺尔这手段已经有些泯灭人性了。 苏明安看着面前面带微笑,双眸湛蓝,金发蓬松卷曲的圣洁“少女”,似乎能穿过对方满怀善意的眼眸,看到那眼底的阴霾。 不知在撕裂昼历历的身体,将她剁得鲜血淋漓之时,诺尔是否也是这样一种阳光灿烂的表情?他是否……也会是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擅长伪装的人,比将什么事都摆在脸上的人恐怖得多。 尤其在于,诺尔拥有与表面完全不符的巨大反差。 苏明安又喝下一杯茶,一行信息浮现。 【对了,苏明安,在第一部族这段期间,你都不要随意说话。如果你有事找我,我们就去地下室说,地下室没有渡鸦的监控,可以直接交流,但是次数不要过多,太频繁可能会引起它的怀疑……】 苏明安放下茶杯,神情微愣。 ……等等。 诺尔说,负责监控这里的家伙是谁? 苏明安瞳孔微缩,他似乎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扑啦啦!” 就在这时,一阵羽毛拍击的声音响起。 一团黑色的影子,猛的从他的袍子下窜了出来,它双翼展开,尖嘴锐利,一双豆子般的眼隐隐泄着红光。 在跳出来时,它的姿态颇为高傲,如同捕食猎物的鹰隼,立在苏明安的肩头。 “……渡鸦?”诺尔终于打破沉默,大惊失色:“佰神的神使怎么会在你这?” 苏明安放下茶杯,他终于不用再喝这寡淡的劣质红茶了。 “渡鸦是在夜里主动找到我的,它亲近我,应该是因为我和佰神的亲和度比较高。”苏明安隐下了渡鸦叫他“佰神”的事情。 “我……”听着苏明安轻描淡写的话,诺尔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开局不利,忍辱负重,穿着这层层叠叠的麻烦长裙行动到现在,日夜活在传说中神使渡鸦的监视下,不敢暴露身份,还被直播间各种调戏,连论坛都涌现出了一大批本子。却没想到……苏明安已经直接把神使收服了。 诺尔只是听昼历历说,第一部族会有神使渡鸦的监视,如果他敢杀了她这个祭祀圣女,日后身份暴露,他一定不会被渡鸦饶过。所以,为了获得一些只有昼历历知道的信息,他才留了她一命。 但渡鸦……原来根本没有在监视这里,它在夜里就跑去找苏明安效忠了。 那他这几天都在装些什么…… 诺尔低头,看了眼那桌面上满是信息的红茶,将茶盖缓缓合上,动作沉重。 “你一直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啊。”苏明安笑了笑:“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多。” “咳咳。”诺尔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那么,你带着渡鸦来第一部族,应该也做好准备了吧。” “什么准备?”苏明安疑惑。 “这些部族选择继承人的标准,完全按照佰神的亲和度来判断。先前,封长是穹地内对佰神遗留气息亲和度最高的人,所以他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诺尔说着,眼皮微抬: “——但现在,他不是了。因为,神使渡鸦,只会停留在佰神最契合之人的肩头。” 苏明安看了眼肩头的渡鸦。 它也正回望着他,一双鲜红的眼睛里,像映照着一个模糊的倒影。 他似乎透过了它如血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人。 “现在的,穹地最适合的继任者,最能替代封长的人。”诺尔看向他,刻意弄卷的长睫毛微颤:“——是你啊,苏明安。” “我是外地人。”苏明安说。 “不,即使你是个外地人,你的竞争力也会比封长强——那些亲神派,那些佰神忠实信徒,会绝对倒向你的一边,包括那些狂热的异端审判长们,这些人,甚至见了你的渡鸦,就会直接跪地宣誓效忠。”诺尔说: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佰神的神使,就象征着一个标志。 一个具有绝对‘正统性’的标志。” 四百八十一章·“你们只需要那种狗吗?” 苏明安听明白了。 诺尔所说的,就是“正统性”。 就像古代造反要扯大旗,渡鸦,就相当于这面旗子,它天生能号召无数狂热的信仰者。 如果他真的要和封长争族长这个位置,他的胜算居然不低。 只是,唯一的一点在于,封长的战斗力很恐怖……他打不过封长。 指望对方将穹地拱手相让,更是完全不可能,毕竟对方的好感满格了还没有认输。他更倾向于和封长维持良好关系,等封长上位了,让他配合寻找其他成神的方法。 苏明安想到这里,立刻想把渡鸦收起来。 因为渡鸦一旦暴露在人们眼里,无论他自己想不想争那个位置,人们都会把他推上那个位置。即使他不与封长相争,他们也会故意营造一个对垒的擂台。 这是“正统性”和“能力”之间的竞争,是两派之间的对立,容不得他拒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可能因我而死。 他按上渡鸦的脑袋,要将它继续藏起来。 可他伸手时,却突然发现按不动它了,它像尊石雕一般立在他的肩头,无论他怎么拉都一动不动。 ……它好像突然不打算藏起来了。 苏明安立刻起身,想把这个石头块一样黏在肩膀上的鸟扯下来,却根本没用。它只是盯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子一动不动。 苏明安是真不想和封长抢族长之位,这又不是佰神神位,还会引来一堆可以预见的巨大麻烦。 封长的实力太强,一旦正面对上,他随时可能陷入反复回档的危机中。 他双手按上渡鸦的两只翅膀,拇指按住它的肚子,食指顶住它的背部,把它向下拽,如同拔河一般使力,像拽一团黑色的橡皮泥。 他拽着拽着,却差点把自己拽翻过去。 “撕拉——” 场面看上去极为搞笑,他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上衣都快被这下撕烂。 “我也来拽。” 旁边的诺尔立刻来帮忙,诺尔站在他面前,双手搭上了渡鸦的身子,用力—— “嘭!”一声巨响响起。 “……”苏明安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扶砸到墙的头。 诺尔过高的力量点,直接一下子把他扯倒在地。由于使力过大,他刚刚呈现了一个被诺尔过肩摔的动作,姿势非常标准。 “抱歉,抱歉。”诺尔连连挥手:“忘了你现在是法系状态。” 苏明安看了眼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渡鸦,这团黑团子还在盯着他,连羽毛都没被扯下来一根。 “它是……故意想让我争这个族长位置。”他说。 他已经想明白了。 经过刚才那一闹,他知道这东西确实拔不下来,它简直就是一个黏皮糖。这应该是规则使然,他受了它的效忠,就要让它暴露在第一部族的光明之下。 渡鸦应该就是这么想的。 “不,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我想想……”诺尔想了想说:“我的丝线,在距离足够的情况下,可以发挥出超出限制级别的拉力,是一种规则型道具。我将丝线给它绑上,再用力拉试试看。” 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但苏明安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有办法,还是需要尝试。 他看着诺尔将透明的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了渡鸦的身体上,宛如缠着一个粽子,他和诺尔走到房间的两边,而后诺尔那头开始使力—— 这和土方子中拔牙的方法类似。都是一端缠在使力者身上,一端缠在物品上,想这样把物品拽下来。 “嘶嘶嘶……”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声,一向用来战斗的丝线大概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被用来拔河。 随着丝线的一阵阵颤动,苏明安抵着墙,一身黑袍都被硬生生往后拉,连肩头的布料都发出了惨叫。 而负责用力的诺尔的脸色越来越红,丝线勒住了他的胸腹,臂膀,他的手背出现青筋,一头卷曲的漂亮金发不住晃动,就连那被束起的腰身都开始膨胀—— “嘭!”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两人在和渡鸦作激烈的拉扯搏斗之时, 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一群人猛地踹开——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 【十分钟前】 “——你确定苏明安刚刚进去了?” 第一部族外城的闹市间,两个黑斗篷人正鬼鬼祟祟地交谈着。 其中一人拉低帽檐,隐约露出几缕金发。 他们身处阴暗的小巷,来来往往采购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水果和蔬菜的清香。 第一部族的外城,是平民居住的地方,规模和小型城池没什么区别,比那些连围栏都没有的小部族要强上太多。这里的人们生活富足,不至于像其他部族人一样饥一顿饱一顿。 贫富差距,哪怕在穹地也无比鲜明。 “我确定。” 另一个斗篷人点了点头: “苏明安的那个引导者,是几年前被逐出部族的泽万家的小姐,她是个异教徒。你若是带审判所的人去抓捕他,他一定会被抓起来审判,你值得把握住这个机会,爱德华,你也看不顺眼他很久了吧。” 听着对方诱惑的话语,爱德华轻哼一声:“米迦乐说穹地没有异教徒,看来他也是在骗我。” “米迦乐……你的引导者?”对面的人说:“这个名字,我听过。他是掌控时间权柄的,第三位次的引导者,对吧?他是‘异端审判所’的一员。这样一来,你带着人去追捕苏明安,也更合理。” 爱德华眯了眯眼:“这你都知道?” 爱德华在这三天的进程中,凭借米迦乐的实力压制获得了六颗银星,并摸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一醒来就看见的的古堡,原来是穹地的‘异端审判所’,而他的初始身份是审判所的一名‘预备审判员’。 ‘异端审判所’,顾名思义,即审判异端的组织。在穹地,异端则意味着“那些不被需要的人”。 ——比如,诅咒濒临爆发者,比如,犯下滔天罪过者,比如,异教徒。 而爱德华的引导者米迦乐,则是异端审判所的一名审判长,米迦乐极度痛恨那些异类。如果让他知道,圣女昼历历违规放茜伯尔这个被放逐者进入部族,一定会强行去抓人。 听着爱德华不咸不淡的话,对方发出一声笑声。 “毕竟……我是联合团都冠以盛名的‘预言者’啊。”对方毫不客气地自夸了一把,挥了挥手,转身:“那么,爱德华,给你的帮助到这里为止。如果还想要未来的信息,记得给予我‘报酬’。无论是装备,道具,还是联合团币,什么都可以,我……诚挚欢迎你的交易。” 他说完就走,身影渐渐隐没于闹市的人群中,如同一道不起眼的风。 看着对方远去,爱德华的眼中光采微动。 片刻后,他自言自语:“能够获得一定未来信息的特殊身份吗……真是方便。” 他知道,这个斗篷人是联合团的榜前玩家艾兰得,早在很早时期,艾兰得便获得了类似“预言者”的这种特殊身份。和“监察者”“掌权者”等身份同理。 艾兰得可以提前知道很多事情。比如,下个副本的部分信息,未来可能发生的分支,一些隐秘的剧情等。他本人也非常善于趋利避害,能够经常避开一些有危机的事。 爱德华很羡慕这种身份,他觉得这个家伙有今天这么强,全赖这种身份的帮助。 ——如果他也有这种身份,他肯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比如那个“掌权者”身份,如果拥有者是他的话…… 被联合团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爱德华,对苏明安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对这种洗脑,他甚至仍不自知。 在目送艾兰得离开后,他立刻联系了米迦乐。 “昼历历真是昏了头了!”米迦乐听见爱德华的消息,立刻火冒三丈:“就算泽万小姐小时候和她关系不错,她也不该徇私情……” 他说着,一路风风火火冲入内城,步子极快。 他的身后,跟了一队穿着黑底白纹制服的审判员。 审判员的眼里非黑即白,他们的宣言便是——凡是异端皆要被抹除,凡是不信仰佰神者,都该被处死。 在穹地,但凡有人敢公开宣扬反佰神的言论,都会被他们冲入家门逮捕,并拿火焰烧死。 他们行事极为偏激,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只要有人稍显姿态不虔诚,哪怕是祭祀动作没有做到位,都会被他们扣上反神的帽子,甚至祸及家人。 一看到审判所这帮恐怖的家伙们出动,平民们立刻退居两旁,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他们深怕自己因为“挡了裁决的路”这种理由就被抓起来。 毕竟,审判员们顶着代表“佰神”的帽子。他们的主观认定,便是绝对的规则。因为有着名为“信仰”的绝对大义在手,他们做什么都显得光明崇高。 爱德华行走在审判员中,他的眼里有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异端审判所的人嫉恶如仇,只要逮到茜伯尔,他们必不可能放过和她签订契约的苏明安。 他一路跟着审判员冲入内城的石堡,冲到房门前—— 下一刻,米迦乐踹开了门,审判员们鱼贯而入。 他们面色严肃,姿容古板,闯入时气势汹汹,手上甚至拿着熊熊燃烧的诡异火把,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放火烧人。 “经民众举报,祭祀圣女昼历历私藏被放逐者茜茜·泽万,并将诅咒濒临爆发者主动引入第一部族,其徇私枉法,罪大恶极!现异端审判员特来抓捕二人——” 米迦乐宛如洪钟的宣判声,突然戛然而止。 像是时间被突然定格,爱德华眼前的审判员们,突然不动了。 “怎么了?”被人挡着,爱德华看不见房内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苏明安大概率在里面,这下可真是让苏明安无路可逃。 他挤开人群,看向室内,刚想嘲讽几句,便陷入了与其他人一致的定格之中—— 室内,那穿着白裙尖头鞋的“美丽”诺尔,正满脸通红,弓腰驼背地拉扯着什么,他的身上缠了一堆勒出肉来的丝线,连裙子都被拉出了道道肉痕,不知道在玩什么y。 爱德华认出了那是男扮女装的诺尔,毕竟对方的脸都已经开始扭曲……真的是非常之扭曲…… 而房间的那一头,苏明安果然也在这里,他的肩头,是一只被裹成了粽子的黑鸟,它正不断发出惨叫声。 这里像在进行一场五马分尸的酷刑。 ——爱德华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他完全不知道世界榜一和世界榜二在这小房间里搞什么。 他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在对上苏明安的视线后,他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觉得很幸运,这次苏明安匹配到了一个身为异端的引导者,给了他审判的机会。 但凡苏明安的引导者稍微强一点,哪怕只是不拖后腿,爱德华感觉这次都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只要审判员们处决了苏明安,他这次就赢了…… “你们……” 他立刻回头,想要唤醒这些被这场景惊到的人。 他突然也不动了。 他这一转头,一转身,便好像看见了一片地狱。 所有的,之前一直鼻孔朝天的审判员们……此时突然齐刷刷地矮了一截。 他们跪了一地。 至于一直照顾他的他的引导者米迦乐……他是跪得最标准的。 米迦乐的双手贴合于地,双膝触地,像是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献祭出去。 听见爱德华的呼唤,米迦乐却依然一动不动,宛如石塑,他的额头紧贴地面,正对渡鸦的方向,大礼行得十分标准。 “……” 看着后面跪了一地,临到阵前果断反戈的“同僚”,爱德华陷入了茫然。 ……我还未曾出手,阁下何故先投? “唉。”房间角落,苏明安轻声叹气。 ……还是被看到了。 在他夜里遇到渡鸦的那一刻起,他就走在了一条非常危险的剧情路线之上,像被无形的大手一直推动。 他松开渡鸦身上一圈又一圈的线条,解开诺尔勒着肉的丝线。 四百八十二章·“你忘了。” “嘶……轻点。”诺尔难得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看来这个丝线对他伤害不小。 苏明安尽量小心地帮他把丝线解下来,从身前绕到身后,他感觉真的和解粽子没什么区别。 期间,地上那一地人还跪着,整整齐齐。 至于爱德华,这家伙别的不行,跑路确实一等一得快,在看到米迦乐跪地的一瞬间,爱德华就立刻捏碎了道具逃跑。 在帮诺尔解开丝线后,诺尔去给茜伯尔送了压制诅咒的道具。 苏明安则开始询问米迦乐。 据米迦乐说,他们这些人,都愿意支持他成为下一任的族长。 第一部族有五位长老,米迦乐就是其中一位,他代表的是“异端审判所”的势力。异端审判所全员二十四人,都是熟练运用自身诅咒力量的能力者。 另外四位长老,分别是出身传承家族的大长老封勒·泽万,负责祭祀的二长老图元,负责教授幼儿的三长老光理,和负责与外界交流的四长老昼棋。 米迦乐说,大长老和二长老都会绝对站在封长的那一边,三长老则不管这些继承斗争的事,四长老和他关系还可以,但也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因为一只渡鸦就纳头便拜。 听完米迦乐的话,苏明安发现他的胜算真的不高。 五名长老,现在只有一个五长老米迦乐站在他这边,这还是刚刚从爱德华手里抢来的。 “——我并无争夺族长之置的意思。”苏明安直言:“封长与我是好朋友。我认为,作为传承家族的他上位,肯定比我一个外来人要好得多。” 米迦乐等人听了,脸上纷纷露出震惊之情。 在他们看来,这第一部族的族长,可以管控整片穹地,几乎就和世界之主的位置差不多,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当呢? “米迦乐,你们可以继续维持原有的状态。”苏明安说:“等继任仪式结束,我就会离开第一部族,我不会在此久留,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族长。” 米迦乐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神使大人在您的肩头。”他说:“这件事已经由不得您愿不愿意了。” 苏明安皱眉,他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就像,没有孩子的古代领主死去,他的亲信会拥立他的养子为下任领主,但一旦领主的亲子被找到,那亲信们绝对会选择亲子而不是养子。就算养子再出色也不例外。 渡鸦站在了苏明安的肩头,这就意味着他相当于佰神认可之人,就算封长在穹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候选人,现在也瞬间失去了正统权。 苏明安立刻明白,为什么在那片黑墙里,封长哪怕看到他肩头的渡鸦,也没有纳头便拜的意思。在封长眼里,苏明安的存在,就是他威胁最大的竞争者。 但在好感满格后,封长依然邀请了苏明安前往第一部族。封长应该明明知道,有渡鸦的苏明安到达第一部族,会发生这种事情。 封长是……信心满满,自信他的位置不会被苏明安夺取,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送完道具的诺尔从门外回来,听见了这些话。 “那就先争一下嘛。”诺尔说:“争不争得过另说。” “……” 苏明安主要怕和封长正面对上,但封长应该不至于见面就开杀。毕竟这好感度还是满格。 获得这个族长位置,也不至于没有好处,至少一些隐秘的线索能为他所知。说不定还可以发动部族的力量,将爱德华这种竞争者围杀掉。 他的主线任务就是获得三权柄,现在有了黑羔羊,还差封长手里的黑蟒蛇,和不知道在哪里的黑乌鸦。 但这已经被封长获得的黑蟒蛇权柄……他该怎么拿?是寄希望于封长主动出让,和他聊聊灯塔?还是试着杀死对方,看看黑蟒蛇权柄是否会掉落? “我会安排好一切。”米迦乐立刻说:“我知道您是个外地人,不太了解第一部族的情况,没关系,您只要,等在这里就好了。等到需要出面时,我会来叫您的。” 苏明安沉默片刻:“好。” 米迦乐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种局面的达成。 在离开前,米迦乐忽然对着他和诺尔温和一笑。 “那么。”米迦乐轻声说着:“祝你们幸福。” “嘭!”房门合上。 室内寂静无声。 “啊。”诺尔看向紧闭的房门:“他的意思应该是,祭祀圣女和你这个候选族长可以发展一下关系吧。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 他说着,很快转移了话题: “我刚刚把压制诅咒的道具给茜伯尔了,她应该过一会就能醒过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去找封长。”苏明安说。这是最关键的事,他要和封长先说清楚。 他看了眼自己肩头的渡鸦,这东西还像坨shi一样一动不动,扯不下撕不烂,好像真打算在这里到副本结束。 他和诺尔商量了会,诺尔决定依然维持着祭祀圣女的身份,因为诺尔的进阶任务就是保证继任仪式的顺利完成,这少不了圣女的出场。 至于银星,诺尔决定第八天后再去拿,他有自信在剩下的时间凑够十二颗银星。 所以,恭喜诺尔,他还要继续女装好几天。 “对了。”聊到最后,诺尔忽然出声:“吕树呢?” “走了。他去找魂石了。”苏明安说。 “这样啊,魂石确实挺珍贵的,还算他有点眼力见。”诺尔说:“之前,茵可在天空巡逻时,看到你和吕树在一起行动,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拖着你到最后。不过……这样你们不就彻底失联了吗?” “本来这场游戏,只会有最后一个胜者。”苏明安说:“他也没必要非要一路成就我。” “是吗?”诺尔说:“我怎么觉得,他这去找魂石也是为了给你呢?” “……” “但是,还是很奇怪啊。”诺尔眯了眯眼睛:“我至今,都没看明白吕树跟着你的用意。林音我看明白了,她是为了朋友和羁绊而来,山田町一则是过于激烈的报恩情感和武士精神作祟,哪怕是鸢尾、水岛川晴等人,都是为了‘大局’和私利在主动靠近诱惑你。但……吕树的话,坦白说,我不信任他说的那一套‘好人’理论,这站不住脚。” 苏明安想起了吕树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 他相信吕树,大部分是因为吕树为他死过。那次,第四世界结束后,在主神世界里,如果他不选择回档,吕树那个时候就真的死了,无法被复活。 不然,他不至于将吕树纳入信任的一列。 “——你要当心,苏明安。”诺尔忽然说:“我发现,现在,世界游戏的特殊身份越来越多,玩家与npc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分明。npc可以成为玩家,玩家也可以变成npc。所以,我担心……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会有一些游戏的陷阱,化身了玩家,安插在了我们身边,在最关键的时刻,伤害我们——他可能利用你的某种‘特殊点’,给你制造让你信任于他的假象。” 苏明安再度听明白了诺尔隐晦的话语。 “我会自行判断的。”他说。 他离开,合上房门。 在上楼的过程中,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露出什么思索或困惑之色。 诺尔的这番话,很明显是故意的,故意——说给全世界听的。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诺尔,期间都没有做过暂停直播的手势,诺尔的这番话,已经给看直播的上亿人都听去了。 哪怕是吕树,等到这个副本结束,看直播回放时,也能听到诺尔的这番话。 无论诺尔这话是提醒也好,挑拨也好,是别有用心,还是纯粹关心也好,苏明安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诺尔的话,会影响到他,但干涉不到他的决定。 之后,他去顶楼的少族长房间找了封长,但却发现封长根本不在,好像还没回来。 他只能先回房间,看见了躺在床上熟睡的茜伯尔。 诺尔的安排很细心,他之前吩咐了女仆给茜伯尔洗过了澡,换过了衣服。现在的茜伯尔不再是那一副罩着红袍,脏兮兮缩成一团的模样。 她躺在床上,在被子里睡得很熟。白发如水银一般散落在鲜红的枕边,睫毛很长,微卷,在光下泛着透明的色泽。她脸上的黑色诅咒印记已经渐渐消去。 在睡着时,她看上去很安静。不再像一只警惕无比的野狼。 压制诅咒的道具数量有限,且人会逐渐产生排异性,不能一直使用。如果茜伯尔之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就算是第一部族也无能为力了。 苏明安只是站了一会,米迦乐就来找了他,带他去找了四长老昼棋。 四长老是个和善的老人,他表示愿意帮助苏明安这边,并说可以在今天晚上带苏明安进入第一部族的档案室。让他知晓一些隐秘的事情。 苏明安故意试探了四长老的好感度,发现对方的好感已经到了50,看上去不像作假。如果没有掌权者身份的基础好感加成,四长老还不一定站在他这边,这波还是掌权者给他带来了好处。 四长老叮嘱他,一定要小心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都是封长的忠实支持者,如果苏明安随意离开第一部族,大长老和二长老可能会直接下手除去他。只有待在第一部族,苏明安的安全才有保障。 四长老打算先将苏明安的身份宣扬开,让民众们都知晓渡鸦的现身。等到时机适合再让苏明安登上城头,展示渡鸦。他们就有了民心支持,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在此之前,苏明安还需要等待一天左右。 苏明安回到了石屋,时间已经渐渐到了下午。 而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正是三长老光理。 光理是位温和的中年女性,在族里担任教育幼儿的职责,方老师正是她认下的干女儿,在得知方老师对苏明安的印象后,光理表示可以加入苏明安这一方。 听见光理的投诚,苏明安无比意外。毕竟他还以为所有人都会服从于封长,却没想到这态度一直中立的光理,都选择了加入他。 明明封长的那一方有权有势,还有一队绝对服从泽万家族的亲卫队。封长本人更是拥有黑蟒蛇权柄,从小作为继承人被培养,被所有人敬仰。而苏明安只不过是个独身前来的外地人,居然一下子获得了三名长老的认可。 明明他这边,应该没什么胜算才对。他唯一的筹码只有渡鸦,黑羔羊权柄还没有被他展示出来。 在光理离开后,苏明安站在门口思考,却突然看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袍子里的人也走了过来。 “你是……”苏明安说。 “我是图元。”那人开口,语声沙哑,他摘下了黑袍,露出一张老脸。 ……二长老,图元。封长的支持者。 苏明安立刻警惕起来,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这里就出手,毕竟图元信仰的是佰神而非神使渡鸦。如果图元认为外地人不配成为族长,想杀死他,以让渡鸦重新选择,也有可能。 而在此时,他却看着图元突然躬了躬身。 “外来者。我可以……加入你这一边吗?”图元说。 苏明安震惊。 ……封长居然这么不受人待见? 封长这处境,简直堪比琴酒。这陪伴了二十几年的五大长老一个接一个地往外面倒。 “我掌握第一部族祭祀的力量,战争第八天的继任仪式由我主持,如果我选择了你,封长·泽万将不再有继任的机会。”图元特地强调了一下他的重要性。 很显然,一旦苏明安获得了他的支持,基本等于一锤定音。 “你想要什么?” “而我唯一的请求只是……”图元说着,眼神偏移,看向室内安静睡着的茜伯尔。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向陷入梦乡的女孩,眼中突然扬起了强烈的仇恨: “——请你让渡鸦大人杀死,玖神的唯一信仰者,茜茜·泽万。” “她该死。” …… …… 【“你后悔了吗?”那个妄想者对他问:“后悔去救一个诅咒缠身的异端?”】 【他背着她,什么也没说。】 【“别救了。”她说:“我们是怪物吧,别再救怪物了。”】 【他走着,走着。】 【她消失了。】 【——《玖神·轮回手记》】 四百八十三章·“其实我在大气层。” “如果我拒绝呢?”苏明安问。 图元手搭在了他的手杖之上,表露了开战的意思。 “茜茜·泽万,是当前玖神的唯一信仰者,是玖神的能力来源。她被代表佰神一方的渡鸦大人杀死,玖神才会失去最后一个信仰祂的人……”图元强调道。 苏明安听了,发现破的理念居然没错。 这片穹地的理念,居然真的是人信仰了神,才会有神的诞生,是人类本身,赋予了神明应有的形象,因此,神明才会因此出现,回应人们的期望。 ——神明是这种社会关系而形成的必备产物。 所以,所有人才会说,茜伯尔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就是她,信仰了玖神,才会让玖神越发强大,才会带来穹地这么多的不幸。因为在人们眼里,所有的好事都是佰神带来的,而坏事都是玖神带来的。 信仰在这里,并不自由,只有正确错误之分。 “如何?您是渡鸦大人选中的人,应当也对玖神信徒深恶痛绝。”图元语声恳切:“既然如此,何不杀了她?您可以因此拥有这片穹地的拥护。” 苏明安笑了笑,刚要开口。 忽地,他察觉到了周身一股强烈的空间波动,似乎有着什么东西突然锁定了他。 下一刻,他眼前的视野大变—— …… 【三个小时前】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爱德华狼狈地从传送中掉出来,头朝下,摔了个倒栽葱。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注意到他被传送到了草原之上,这个随机传送道具把他传送到了安全地带。 他真是快气疯了,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去逮人,但没逮到不说,连自家引导者都投敌了,这一波他简直就是去送快递的。直播间里,各类嘲讽言语已经爆满,还有不少苏明安直播间跑过来看热闹的人,那言语真叫一个不堪入目。 【笑死,这就是联合团培养出来的‘第一玩家’爱德华?】 【他早就被放弃啦,没看到之前联合团那波舆论捧苏明安吗,简直是往爱德华脸上啪啪打。】 【认输吧,现在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世界了,你这点伎俩现在已经没用了。人家一个身份压制你就没话说了。】 【怎么全是嘲讽?滚回你们第一玩家的直播间去!】 【都是为人类挣积分的,你们倒是好意思嘲讽拼搏在前线的榜前玩家。真要在副本里遇见了,你们估计跪得比狗都快。】 【逃的这么狼狈,还不许人说……我倒是想下场啊,可惜,这前一百玩家的世界,不就是给我们看的吗?】 【急了,急了。怎么?敢挑衅第一玩家,就没有失败了被嘲讽的觉悟吗……】 “啪!”爱德华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嘲讽,他关上直播间,脸上的高冷再也保持不住。 他不知道,苏明安是怎么对这些观众视若无睹的。这群家伙就像一群聒噪的鸭子,虽然其中也有支持他的好人,但粥里总会有几颗阴阳怪气的老鼠屎,看一眼就能破坏心情。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 一直都是这样,他一直都输在这里! 他自认他对剧情的敏感性不弱苏明安,他只输在这个身份上。 若不是对方有着什么和npc很亲近的技能或是身份,米迦乐根本不会被拐跑,他刚刚就已经赢了。 他沉着脸,迅速调整了策略——既然米迦乐已经被拐跑,那就迅速找一个引导者续约,虽然这样就等于把米迦乐拱手让给苏明安,但他必须需要一个白昼期能战斗的助力。 这样想着,他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黑一抹影。 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视野遮挡,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抹黑影。他迅速启步,随着一声“咔哒”的秒表声响,他一下跃过数十米的距离,出现在了那道黑影旁边。 这样一停顿,他顿时愣住了。 站在面前的,是一只身高三米的大兔子。 ……老板兔。 影也看见了爱德华。 他本来还在做巡视任务,就被爱德华发现,若是他现在转身就跑,又显得奇怪。 “你……”沉默片刻后,为了不引起怀疑,影主动开口。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看见爱德华脸上一阵青白变换,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他看见面前的爱德华,突然矮了一截。 爱德华猛地弯下了身,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主办方!老板兔!”爱德华沉着头,语声坚定:“请问……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赋予我特殊身份?” 影:“……” 影:“(露出笑容)” ……原来爱德华真是把他当成来闲逛的老板兔了啊。 影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恶劣的笑容,他觉得事情突然变得有趣了许多。 他知道这爱德华是咋想的。这人一直输得只差临门一脚,有的时候还输得不明不白,这是快破防了。 所以,这是要,主动朝主办方这边靠拢了吗? 影不感到意外,毕竟人类这种生物,临到崩溃,只要手头有什么救命稻草,都会拼命去扯,也不会管什么人类的底线立场。 爱德华这种被洗脑过,胜负欲极强的人更是如此,他一遍遍看着自己仇恨的对象越爬越高,自己却一次比一次跌得惨,身边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人冷嘲热讽,他要想向主办方借力,也正常。 毕竟,谁也没说,绝对不给人类倒向主办方的一边。 影听说,人类中还有不少投降派,一天到晚就主张当主办方的狗,主张所有人去当奴隶头子,去奴役别的更低下的世界。这些人确实在哪里都有,毕竟哪怕在和平年代,还有不少人主动往他国靠。 “至少,需要你先表露出对我们的忠诚吧。”影说:“鞠个躬就够了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看看这爱德华到底破防到了什么程度。 却没想到,他话一出,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影眼神微变。 他的面前,那一向骄傲、自命不凡的爱德华,朝他猛地跪了下来,动作十分干脆。 爱德华的国度,对下跪的礼节并不非常引以为耻,他们的下跪,更多表达的是“忠诚”与“敬畏”,或是一种礼节。但这种含义已经能代表许多,在这种时候,这代表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无条件服从。 但,哪怕只是曾经,爱德华也曾经是——联合团打算推出的,想对苏明安取而代之的,属于人类的新任第一玩家。 如果之前爱德华真的成功了,那属于人类的,所有人类的第一玩家,现在却跪在了“老板兔”的面前,说想要背弃人类,想要当他们的狗。 ……这到底又算什么? “你是真想当我们的狗啊。”影语气很淡地说。 爱德华的身子一颤,但没有反驳。他是真的迫切需要一个特殊身份,一个能让他免除那些观众嘲讽的,能够凌驾于苏明安之上的身份。 身份,权利,地位,属于上位者曾经的骄傲,都被他这一跪碾到了泥地里。哪怕是人奸也无所谓了——想要站在一个种族的顶峰,难道不是本来就要向更上层的种族寻求帮助吗? 他有什么错? ——人类难道本来还有什么尊严吗? 他跪着,准备听老板兔的宣判。 无论是去刺杀谁,去搅乱舆论浑水,去引导大型组织的走向,他都可以。他怕的只是主办方不需要他,毕竟主办方一直没有插手内斗的意思。 他跪着,跪着,时间在此刻似乎很缓慢。 而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嚓嚓”,轻微的草叶摩擦声响起,他猛地抬起头。 “老板兔”离开了他的身前,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草叶在他的眼前飘动着,那抹白白的绒毛兔子的身形有些萧瑟。 爱德华见此,不禁有种被嫌弃的感觉——自己明明都跪了,都宣誓绝对的忠诚了,居然还不要自己?难道他目前的成就还不足以被主办方利用到吗? “老板兔!”爱德华站起身,大声道:“我是真心的!” “嗯,看出来了。”影步子不停。他又不是真的老板兔,怎么可能去和爱德华承诺什么。反正这次只是为了看个笑话,爱德华给他跪了,他还拍照了,给本体看看肯定是个乐子。 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有种恶作剧得逞了的欣喜。对这次收获,他感到很满意。 而在这时,他听到后方爱德华的声音。 “为什么不肯接纳我?”爱德华高声道:“——难道你们只需要苏明安那种狗吗?” 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从很早以前就在给你们当狗吧!我早就看出来了!”爱德华直起身:“他一路接受你们的好处,和npc有好感关系,成为顺理成章的第一玩家,获得所有人的信任,再在最后反刺人类——这种事情,我也能做!我看出来了,你们也要遵守一些必要的规则,比如人类总体积分进度条,这种你们就不能插手,对吧?” 他说着,跌跌撞撞地朝着老板兔靠近,膝盖上渗着血。 “但身为玩家的我,可以插手这件事!你们应该也可以这样计划吧,等到最后,让苏明安这种人去刺杀榜前玩家,削弱所有人的积分,让所有信任他的人都崩溃……“ 他说着,轻微地喘着气。 天气变得有些冷。 “我现在是榜三玩家,仅次于他和那个不知道背景的诺尔……我可以帮到你们,只有更直白的恐惧才会震慑所有人,我懂许多震慑人类的法子,制造恐慌,操纵舆论,我都会。我甚至,还可以为你们发展下线,从内部瓦解他们——只要你们能给予我更强的力量,并能让这种力量在游戏结束后都保持下去……” 爱德华高声说着。 温度有些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带起一阵白气,他那双漂亮的,天海般的眼睛都染上了一层雾气,渐渐让人看不清晰。 影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他。 “……你疯了吗?”影说。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他,是真的老板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或者说,如果今后爱德华再遇到主办方或是老板兔,这一幕又是否会再度上演? 爱德华的这种想法,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也许,爱德华是今日被观众嘲讽,怒火上头才会如此发言,也许,爱德华是在朝主办方示弱,借机为人类争取更多信息。 但影认为,爱德华心里,其实真的一直是这样想的。 只是今日被激发出来罢了。 而且,现在有了爱德华,也会有更多如爱德华一样的人。爱德华只是,无数无力者的一个缩影。 ……都是当狗而已,谁又比谁高贵? ……毕竟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人类还有未来吗? “我没疯!——既然苏明安可以获得你们的青睐,可以给你们当狗,我当然也可以!我还能比他这种出身的学生更出色!”爱德华高声道。 爱德华有能够识破伪装的技能,他确认对方是老板兔,所以才会如此出言。然而,他不知道,影的伪装是规则造成,他的技能根本无效。 “苏明安,并不是我们的狗。”影的笑容,在此刻完全消失。 “那他的特殊身份要怎么解释?他对剧情的先见性要怎么解释……算了。”爱德华说到一半,就止了声音,他不欲和老板兔起冲突,既然老板兔要维护苏明安到这地步,他就不会激怒对方。 “我承认,苏明安不是你们的狗。”爱德华轻声说:“那……我可以当吗?只要你们能给予我,足够压制他的力量。” 影的步子不再停留。 “——我到底哪里输给他?他明明,漏洞那么多,已经被那么多人发现——都是当狗而已,我为什么不可以——” 在他启步后,身后传来爱德华愤怒的声音。 影头也不回。 他的手上,一张金发青年屈辱下跪的照片缓缓显现,他看都不看,猛地撕碎。 碎片随风飘落在地,沾上草叶,如同斜飞的星雪。 “好无聊。”影松开手,碎片缓缓而落。 他闭上眼睛:“……好无聊。” 四百八十四章·“因为我们是盟友啊。” “艾兰得,这就是能换位的特殊道具?” 爱德华盯着面前的艾兰得递来的道具。 在老板兔远去后,他再度找上了艾兰得。 既然主办方不要他,他就只能先靠自己展露出一点价值再说。身为特殊身份的“预言者”,艾兰得提供的道具,对他而言应该有帮助。 “是啊,这个道具上面也有介绍吧。”艾兰得说:“我不会坑你的,我们可是一条战线的人啊。” 爱德华移下视线。 【换位道具(红级):一次性道具。非战斗状态下可使用,你的位置,将会一名指定玩家互换,双方都将获得一段时间的“容貌伪装”效果。 备注:换位的位置不可存在陷阱。 备注:此物仅可在副本开启前期使用。】 “好,这次如果成功了,我会向上申请,给你更多信息方面的支持。”爱德华接过道具,将身上的红级装备作为交换给了艾兰得。 艾兰得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祝你成功吧。”艾兰得说。 片刻后,爱德华找到了一处无人的山洞。 他注意到山洞上有道血色的印记,似乎画着一只血色的蟒蛇,但他没有理会。 “使用道具。”他说:“对象——苏明安。” 下一刻,光芒包围了他。 …… 爱德华睁开眼。 经过传送后,他眼前的景象大变,不再是原先的山洞。 他观察四周,发现他正处在一间石质建筑的房间门口,面前是燃着幽幽蜡烛的石头长廊,画面有一股古朴藏宝库的既视感。 他和苏明安,位置互换了。所以,他现在应该在第一部族。 面前,二长老图元正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爱德华调开系统镜面,看见一张黑发青年的面容,他知道,这正是苏明安扮演角色的模样。在换位之后,他会拥有一段时间的“容貌伪装”效果,别人看见他,都会以为他是苏明安。 不过,这只是容颜上的伪装罢了,他的身体依然是他自己的,也只能使用他自己的技能。至于他现在肩头的渡鸦,也只是伪装而成的虚影,真正的渡鸦还在苏明安那。 “如何?外来者,您可以让渡鸦大人,杀死穹地的罪恶来源——茜茜·泽万吗?”老者见他不说话,再度开口。 爱德华听见老者的话,立刻转头,看见苏明安的引导者茜伯尔就睡在床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下手时机。 “当然可以。”爱德华说。 图元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外来者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在这里等着。”爱德华转身,关上门,抽出一柄金黄的剑,朝着床上沉睡的茜伯尔走去。 他要……先杀死苏明安的引导者,削弱对方的实力。再杀苏明安的同伴们,比如吕树、山田町一等人。然后趁机接管第一部族,调动全族的人去围杀苏明安。 他举起剑,剑尖指向茜伯尔脆弱的脖颈。 虽然图元说要渡鸦杀死她,但没有关系,只要伪装成是鸟类杀的就行了。反正第一部族的最高战力不在这,他强行动手也没事。 他的眼里寒意渐胜,白光在他的剑尖一闪而过。 而在这时,他看见茜伯尔睁开了眼。 这一下睁眼有些令人猝不及防,就像布娃娃突然活了一般,吓了他一跳。 “——你要杀我吗,苏明安。”她说。 爱德华立刻动手,不打算给她求救的机会。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被一只满是厚茧和烧伤的手握住了。 “你还是要杀我。”茜伯尔抓住了他的剑:“……连你都认为我是一切灾祸的来源。” 她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剑,鲜血从她的手心流下,汇入她满是各类交错血印的手臂上,渐渐泛起了微光。 “一起同行到最后的承诺,你忘了。”茜伯尔说: “给我唱过的歌,你忘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浅色的睡衣无风自动。 看着满脸惊愕之色的爱德华,她的眼神平淡无波。 “说要一起赢到最后,你忘了。”她说: “说要帮我成神,你忘了。” 白发在她的身后飘扬,渐渐开始扭动,融合,一根根纤细的发丝开始黏合在一起,成了一条条蟒蛇般的发。 一对对鲜红的眼睛,闪烁在她的白发之上,阴冷地注视着身形僵硬的爱德华。 “说不抛弃我,说将信任交给我,” “——说要让我看到大海,你忘了。” 漆黑的,如同触须般的黑色流体,从她的身躯各处缓缓蔓延而出,像一条条黑蛇般爬满地面,缠绕上爱德华的身躯。 而他只是眼神茫然,不住颤抖,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等等……”在触须爬上他的脖颈之时,他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气,眼中勉强清醒了片刻:“我不是苏明安——我不是啊!” 茜伯尔看着他,淡色的眼里已是一片猩红。 她浅色的睡衣如同缓缓流动的海浪,在伸手时,她的手轻轻碰上了爱德华的面颊,变得尖锐的指甲刮擦着他的侧脸。 “你很会说话,冒险者,我一直知道。”她说:“所以在这种时刻,你依然在欺骗我。” “不是!我真不是苏明安啊!!” 爱德华觉得他真是倒了大霉,怎么苏明安身边的npc一个比一个变态? 但这容颜改换的效果暂时消除不了,现在谁看他都是苏明安。他真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 他知道不妙,立刻爆发出全身的力气,随着一声“滴答”的秒针转动声响过,他的身形凭空位移五米,出现在了房间之外。 房间之外,二长老图元看着逃命的爱德华,忽然看见了从门缝中漫出来的黑色触须。 下一刻,房门大开。 无边的黑色触须,一瞬扑出来,拉住了想要逃跑的爱德华,甚至连同旁边的图元一起,都被拉入了满是污泥的触须之中。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那触须有着一股极为克制精神力的韵律,他连半个技能都放不出来。 房间之内,被血色染上的茜伯尔,闭上双眼。 她的手臂之上,扭曲的血色纹印,如同活物般发着光。 “你抛弃了我,苏明安。”她对着被卷入触须的爱德华说。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了获胜的希望。” “结束吧。” 她说着,抱紧了怀里渐渐晕出黑泥的触须。 她没有说,在刚刚的昏迷中,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绿的海洋。 碧绿的线条顺着她的视野延伸着,蔓延着,在最远方的天际圆滑地融合。而深埋在泥土里的咒火之花,生根于肮脏的泥土,在恶臭的黑泥中挣扎地活着。 她顺着黑暗与绿色望去,望见远处,叶片叠着叶片,枝条压着枝条,万物都在绿色的生长中延伸着,吟咏着。 ——然后一只飞鸟,穿过层层阴影,停在了花朵上方的土地上。 它鸣叫着,唱着歌,说它会带花朵去往没有见过的地方,去往天空,去往清澈的湖边,去往无边际的大海。 然后她便醒了。 她看见了那只飞鸟,那只全身插着自由的羽毛的飞鸟,它尖锐的羽毛对准了她,它要杀死她。 她彻底醒了。 “还不错。”她闭上眼,在层层蠕动的漆黑触须之中,轻声说。 泪光在她的眼角一闪而逝。 “我喜欢这个死法。”她说。 触须顺着石堡蔓延而出。 而渐渐将其化作了一片死寂的漆黑碑石。 …… 苏明安睁开眼,看见一片潮湿的山洞。 他伸出手,手臂上的衣物不再是他黑色的长袖,而是白色的,泡泡袖一般的长衫。 ……他明明,刚刚还在面对图元的问题,却突然到了一个山洞里,身上衣服换了样子。 他立刻就猜出了道具的效果——是能够换位,还能附加容貌互换效果的道具。 他调出系统镜面,看见镜面里是一个拥有日光般金发的男人,这个人的容颜仿佛是由白瓷雕刻而成,身上仿佛有块磁铁,让人很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有股独特的魅力,哪怕走在人海中,这样的人也会成为最亮眼的那一个。 ……这是爱德华的扮演角色形象,苏明安记得很清楚。 在这个世界里,玩家所扮演的角色和他们原先的容貌很像,至少特征非常一致。这个形象和爱德华本人区别不大, 他将茜伯尔最开始送他的定位罗盘取出,发现这里离第一部族相当远,如果现在全速赶回,至少要入夜了他才能到达第一部族。 他抬头,看见山壁上有一抹血色的神谕。上面写着的内容是长生唱过的那首儿歌。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黑乌鸦呀,快快飞呀……】 【……妈妈拿起斧头……】 【……一枚羽毛……】 【……腐烂的尸体童话,从它的心脏里呀,开出神明的花……】 苏明安扫了一眼,儿歌是完整的,一句没改过。 他伸出手,立刻选择提交这条神谕。 爱德华还真是倒霉,正好选了个旁边有神谕的山洞,让苏明安可以第一时间进入“诅咒之鬼与猎人”的放逐会议室,通知还在第一部族的山田町一。 “诅咒之鬼与猎人”的副本是持续三天的长副本,第四天的白天才会结束,现在还在进行着。 下一刻,白光大放。 …… 【参赛者(苏明安)提交了神谕。】 【现在即可召开放逐会议,在五分钟的讨论后,请拨动你们面前的指针,选择要被放逐者。】 【‘鬼’被放逐则直接淘汰,‘人’被放逐将被加持100%的实力,请慎重选择。】 …… 在睁开眼时,苏明安看见了桌面上黄铜的指针,与围绕而坐的……四位玩家。 分别是,一身洛丽塔裙装的山田町一,戴着鲜红拳击手套的壮汉尤里克鲁,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瘦男福尔,与手持骷髅权杖面色阴沉的埃尔文。 原本足足有十六个座位的长桌,现在无比空旷。 剩余的十一张椅子空置着,上面没有人,这些没有被传送来开会的人,结局可以预料。 苏明安扫视一眼,没有看到吕树。 桌面上,蜡烛“簇”地一声燃了起来,放逐讨论已经开始。 所有人的视线,依然是统一地先移到苏明安的脸上,而后,所有人都愣了片刻。 “爱德华?”福尔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是改变容颜的道具吗。”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就看出了这不是真的爱德华。毕竟爱德华没有参赛,没有参与会议的资格。 “山田。”苏明安没管其他人,直接和山田小声说着:“等会议结束,你带着方老师,让她去叫三长老光理,与五长老米迦乐,让他们即刻前往内城的石堡,去找茜伯尔。爱德华扮成了我的样子,现在就在石堡里。” 苏明安本想将这事拜托给吕树,但现在山田町一离石堡最近。而且吕树……看样子也已经被淘汰了,只有被淘汰者,或者死亡者才不会被传送到这里。 “……”山田町一看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居然开始脸红。 “我知道了。”山田町一别开了眼神,脸上依然微红。 苏明安不明白山田在脸红什么,但结合之前山田町一对昼历历脸红的情况考虑,山田町一,估计是个金毛控。 ……还是不要告诉他那个圣女是诺尔好了。 “——好了,那我们,是不是该商讨一下这次放逐的对象了?”尤里克鲁出声,浑厚的声音在会议室内隆隆作响: “参与者淘汰的速度有点快,连莱斯丽和吕树都被淘汰了,看来那只‘鬼’的实力不俗,我们必须要快点把他放逐掉。” “我认为,与那些被淘汰者共同行动的人,都有比较大的嫌疑,我们可以试试排除法……”埃尔文咳嗽了声,看样子是想分析一番。 “——不用装了吧。”苏明安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话。 火光跳动在室内的正中央,他迎着火光,面对所有人的视线,站起身: “诸位‘鬼’。” 四百八十五章·“萍萍,展信佳。” 听着苏明安的话,几人眼神一凝。 尤里克鲁第一个不服:“你说我们都是鬼?” “别装了。”苏明安看向他:“这场比赛,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不可能!我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尤里克鲁立刻说。 “行了,别装了,又没说要你们去死。”苏明安淡淡道:“‘鬼’装成‘人’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借此遮掩身份,不被放逐。一个则是取得‘人’的信任,杀死‘人’以获得胜利。” 他摊开手:“但现在,整场比赛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又不可能杀死我,后者的目标已经无法实现,不如降一个层次,试着实现前者的目标。你说对吧……福尔。” 福尔立刻想反驳,但看着苏明安要杀人的视线,他犹豫片刻,又闭了嘴。 苏明安看到过他杀死其他玩家,确定了他是‘鬼’,如果他再反驳,估计真的活不长。 他突然意识到苏明安选择第一个与他对话的原因。 因为……他只有投靠苏明安那边,才有机会。现在是五个人,苏明安已经控制了山田町一的那一票,再加上他,就可以控局。 他意识到苏明安要做什么了。 “我赞同,我举报!”福尔反应过来,立刻转换立场,开始随口污蔑人:“我看见尤里克鲁发现神谕却不提交,他一定是‘鬼’!” “你胡说!”尤里克鲁怒道,这话倒是吼得很真心:“我身边根本没有其他玩家,你这是污蔑!” “别急啊。”苏明安说:“尤里克鲁,那就让我们投你一轮,如何?正如我们之前分析过的,‘人’应当在会议室上竭力伪装成‘鬼’,以获得实力加成才对。你这可有点暴露了。” 尤里克鲁沉默了。 他突然发现,第一玩家给他设了个死局。 ……早在对方笃信‘人’只有他一人时,这个局面,就已经被对方掌控了。 “或者,埃尔文,你要试试吗?让我们投你一轮?你不介意获得100%的实力加成吧?”苏明安看向不说话的埃尔文。 “……”埃尔文知道这是试探,但他真的不敢答应。他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第一玩家,分明是在玩阳谋。 对方在确定,是不是所有人真的都是‘鬼’。 “好了,所以我都说了。”苏明安不意外地看着他们的反应,坐下来:“……别装了。” 经过刚才那一问,他才真的确定了,这在场的五个人,除了他以外,全是‘鬼’。 或者说,原先的十六人中,除了他以外,就应该全是‘鬼’。 …… 【人的胜利目标为活到副本结束,或鬼全部被放逐。】 【鬼的胜利目标为杀死所有人。】 …… 这个副本的胜利奖励,为什么会足足有四颗银星,比那个画祭坛的副本奖励还高,就是因为有身份分配方面的陷阱。 他想要胜利,就得面对其他十五人的追击,活到副本结束。其他人想要胜利,就得杀死他。 对双方而言,这个难度都相当大。 “你想要怎样?”尤里克鲁冷静下来。 “很简单。”苏明安说:“我有一个完美之法。” “……” “你们,放弃这个副本吧。”苏明安说:“等到明天,副本自动结束,‘人’会自动获得胜利,你们‘鬼’也不会死,只是不会获得银星奖励罢了。” 几人没有反驳,而是沉默。 事实上,在得知唯一的‘人’是苏明安,而对方还被加成了100%的实力后,他们已经没有胜算。与其继续勾心斗角,还不如直接放弃。 “那这一轮,我们……”山田町一轻声说。 “投我。”苏明安笑着说。 几人神情微愣,而后很快意识到了很可怕的一点。 规则里,好像没有说,‘人’不能连续被投…… “我们凭什么给你投票?”尤里克鲁道:“就算投给我自己,我被淘汰了也不会死,为什么要给你加100%的实力?” “嗯?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吧。”苏明安说:“这个实力加成,在明天副本结束时就会消除,到时候我的实力还会恢复原样……但你若是现在拒绝我,那对你而言就不妙了。山田町一,我记得你有跟踪玩家的技能吧,能定位尤里克鲁的位置吗?” 尤里克鲁的神情显得相当不甘,但片刻后,他还是说:“我……知道了。” 其他人见此,都陷入了沉默。 山田町一的视线颤抖。 他看着表情平淡的苏明安,忽然发现……这般控局般的场面,都是由于一开始,苏明安就利用所有人,给他投了一轮票,让他被加成了100%的实力。又在减员足够时才发难,让仅剩的这三名玩家无法奋起反抗。 否则,身为此时唯一的‘人’,苏明安此时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他在没有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就悄悄完成了局势的绝对逆转。 “苏明安。”山田町一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有可能这局比赛只有你一个‘人’的?” 苏明安看向他,拨动着手里的指针。 “咔哒。”“咔哒。” 红光亮起,伴随着一系列的清脆声响。 指针的指向,再度定格在了唯一的‘人’身上。 “一开始。”他说:“在和吕树扯他是第几层的时候。” …… 会议结束了。 一切都按照苏明安的安排,没有产生任何意外。 山田町一哑然地看完全程,看着苏明安如愿获得了一倍的实力加成,一切都像写好的剧本般上演。 在会议结束后,他率先动身,按照苏明安的嘱咐,在第一部族找了人,经过商议后,米迦乐决定与他一同前往石堡。 他们一路赶往石堡,顺着石阶冲了上去,山田町一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 ……糟了。 山田町一知道爱德华传送过来肯定不会干好事,第一时间杀的肯定是近在咫尺的茜伯尔。 ……现在肯定是来不及救了。 山田町一有些着急,前方米迦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一马当先,手上蓝色能量闪烁。 但在转过拐角后,米迦乐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望着不远处的景象,他像是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山田町一紧跟着转过拐角,也愣住了。 鲜血顺着石板的缝隙,缓缓流淌过来,触碰他的鞋面。浓厚的血腥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 一抹猩红,映照在他的瞳仁上,有像要燃烧起来的色泽。在眨眼的一瞬间,他的视线牢牢被那抹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锁住。 他的视野,在此刻黯淡了一圈。 像是被黑雾从周围缓缓笼罩,他的眼前,忽地蒙上了一层血红。 他见到了,此前完全没想到的场面。 那个走廊尽头的身影,她还活着,站在那里。 她转过身,白色的,如同蟒蛇一般的发,随着她的动作飘舞。 爱德华倒在她的身下,躯体渗透出猩黑的污泥物质,这些黑色的黏状物质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等各个地方涌出,就连他的十只手指甲都渗出了黑色,整个人已经失去生息。 他在黑泥中腐烂、融化。 柔软,漆黑,如同海蛇般的触须,从走廊尽头那人身上蔓延而出,向墙壁、地面、甚至燃烧的蜡烛缠绕而去,这些触须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在行动中展现出与死物不同的灵动。 山田町一的身子开始不住颤抖。 顺着她眼里的血光,他看见了其中无限的深邃。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刻,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迷茫如同岩浆般从他大脑皮层的灰质褶皱中喷出,灌满了他的颅腔。 血丝不受控制地爬满了他的眼球。他的意识聚散又漂浮,像要沉入海的深处。触须像是有生命一般朝他吞来,在呼吸之间便缠上他的身躯,漫过了他站立的位置。 高楼的石堡之上,无数道黑色的触须从石缝中蔓延而出,小溪般爬满整片高楼,这里成了一片被污染的死寂之地。 “这是……什么?” 等在石堡之外的三长老光理和方老师大惊失色。她们连连后退,但那触须却没有蔓延出来的迹象,只是牢牢控制住了石堡。 其他居民见了,尖叫着向外跑。 原本一片祥和的氛围,被这怪象瞬间打破,就连审判员都吓得开始跑路。 “是玖神降临了!是邪神降临了!”他们叫着,脸上满是恐惧。 外城,长生扑在老妇女的怀中,吓得瑟瑟发抖。 “妈妈,妈妈,玖神来了!”他叫着,手中的斧子掉落在地。硕大的个头如同小孩子般蜷成一团。 “长生,别怕,别怕……”老妇女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别怕,妈妈给你唱儿歌,邪神都会死的,别怕……” …… “——封长呢?封长少族长还没有回来吗?” 穹地的现任统治者,大长老封勒·泽万走了出来。 他注视着那被触须包裹着的,宛如诡异活物的石堡。 光理连连摇头,主要负责教育幼儿的她没见过这种大场面,被吓得全身发抖。 “……我,我不知道……”她说。 一阵脚步声突然传来。 人们回头,望见一个全身素白的身影,正手持黑刀,缓步走来。 在这时,他的到来,如同一位将要斩奸除恶的英雄。 ……如同一位要制裁邪恶的神明。 …… 天色渐渐入夜。 由于距离第一部族实在过远,就算加成了400%实力的苏明安,也没能在入夜前到达。 ……罗盘显示茜伯尔没死,爱德华居然都没能杀死她,她果然不简单。 他的魂石已经快要燃烧殆尽,这已经是夜间出行的第三个晚上。 他继续向前跑,手中米粒大小的魂石竭尽全力燃烧着,维持着最后一段时间的光明。 在到达第一部族门口时,他听见了一声系统提示: “叮咚!” 【战争开始第4天。】 【进入天灾期。穹地将爆发天灾。】 【玩家的san值状态,将受体力,寒冷,污染,受伤等因素影响。通过睡眠或击杀他人可恢复一定san值。】 【显现幸存者信息。】 【战争第4天,当前幸存者54人。】 【玩家当前san值:71点】 …… 【请注意,凌晨六点,将召开“恶意者”会议,放逐玩家中的恶意者。】 …… 在听见系统提示后,他立刻感到身体有些发冷,有股腐坏的味道在蔓延,就算他在魂石的保护下,喉咙都有些发痒。 ……副本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他就说,如果只是获得12颗银星,难度并不大。只有天灾这种人力难以抗衡的灾难,才会造成大面积的死亡。 看这预兆,现在这个灾难是……和毒或者诅咒有关吗? 他咳嗽了声,直接位移入内。 穹地的夜晚,人人居家闭户,街道上空无一人,整片部族都处在昏黑的黑暗中,无人亮灯。 他持着魂石前进,如同迈在泥潭所凝成的深海里,他一路前行到内城,却被一位装备精良的守卫拦住。 “——来了!他来了!” 有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在爱德华死后,苏明安的容貌恢复,立刻被守卫认了出来。看这架势,这些人好像不欢迎他。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看向那座高高耸立的石质建筑。通过影状态下极强的加成,他隐约能望见攀附在石墙之上的,如同黑色溪流般的触须。 ……那不会是,茜伯尔吧? 她变成了什么鬼东西? 他记得,在一开始的时候,茜伯尔就说过,如果他敢对她出手,她就会动用玖神赋予她的力量,打断他的四肢,把他关在地下室。 所以,应该是……在爱德华要杀死她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动用了玖神给予她的力量,才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玖神……果然是个邪神。 看这个恐怖的样子,几乎和怪物没什么区别。 他不打算在这浪费时间,一手推出,一阵波动涌现。 守卫狂吐鲜血,被震出数米远。 而此时,两旁的房门却像是得了什么信号,忽然大开。 “嘭!”“嘭!” 一个个守卫像是准备好般踹开了门,潮水般围住了他。 四百八十六章·“我将永远爱你。”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帮守卫就扑了上来。 一杆杆泛着幽光的长矛与长刀,朝他猛地扎去。 他手背朝上,手掌虚按。 “嘭——!” 所有朝他冲过去的人,猛地矮了一截。 他们盔甲触地,长矛重重砸在地面,连同头颅一起,都被压制在地上,连膝盖都溅出鲜血。 黑夜之下,他们连话都说不出一句,跪倒在地,如同倒伏的草叶。 加成了400%实力的苏明安,现在动用重力压制,完全再现了当初辉书航的威势。 他朝石堡走去,前方却突然亮起两道魂石的光芒。 两道不受影响的身影,手持魂石,越过重力障碍,走到了他的面前。 手持黑刀,眼里满是血丝的封长,与大长老封勒·泽万,将他缓缓围住。 “终于等到你了。”封长轻声说着,眼神疲惫。 “……”苏明安看着他:“发生了什么?” “——你的引导者,茜茜·泽万,造成了这场悲剧。”大长老义正言辞地道:“就在今日下午——她杀死了好心前去看望她的二长老图元,化作了怪物,污染了整座石堡!” 他高声说着,举起枯瘦的手指,指向身后遍布黑暗的石堡:“——如果你还有被神使大人选中的品格的话,就去让神使渡鸦大人,杀了她,结束这场灾难!” 苏明安看向封长。 封长也正看着他,视线没有丝毫退让。 “这就是你让我来第一部族的目的?”苏明安说:“想让我醒悟过来,选择杀死她?” “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她是怪物。事实证明。茜茜·泽万,就是一切灾祸的来源。”封长说:“正是因为她信仰了玖神,穹地才会有这么多灾难。而你肩头的渡鸦,是唯一能制裁她的办法。” 苏明安没有说话。 封长上前一步,还想劝说他。 “原本,我杀死你,也可以在继任仪式上,获得渡鸦大人的青睐。可我……信任你。我不想看到你死去,我愿意与你共同远视穹地的未来——只要你选择杀死茜茜。”封长说。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 如果他杀死了苏明安,也能在继任仪式上获得渡鸦的跟随。之后,他就可以去找茜伯尔,无论她是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渡鸦都能毁灭她身上的玖神气息,结束这一切。 但现在,渡鸦在苏明安身上,封长又不愿意杀死苏明安,就只能希望苏明安能够亲手杀了她。 “……”苏明安闭上眼。 他之前使用的掌权者好感技能,确实救了他的命,让满好感的封长放下了对他的杀意,甚至愿意与他共享族长之位。 但封长却始终不会放下对茜伯尔的杀意。 因为她活着,就是错误。 毕竟种族的生存,文明的延续,就是最大的正义。神明则可以说是一种被公认的价值观,它根植在人的潜意识里,于是根深蒂固,成为了一种信仰。 所以,无论是事实层面的,还是社会需要层面的,茜伯尔都该死。 概念本就属于人类自己,具有价值与否也是自行制定。 而她太“异常”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茜伯尔确实可能有隐情,但她信仰了玖神又化身了怪物,这点确实毋庸置疑。 ……可为什么,她要信仰那个玖神?都是因为她信仰了这个被公认为邪神存在,才会被扣上带来灾祸的帽子。 她说,是因为小时候玖神救过她,她才会信仰玖神。可根据穹地的理论,分明是她先信仰了玖神,玖神才会出现。 这个逻辑线,根本理不通,除非茜伯尔又骗了他。 ……她又骗了他。 在再度睁眼时,他的眼神微变。 现在看来,他确实很难破局,400%的实力加成依然无法击败封长,除非他找到新的未被发现的神谕,实力再翻个倍,才有可能横推第一部族。 “我……”他刚想出声,却忽然听到一阵猛烈的“哗啦——”声。 像是气球破裂一般的声音,此时在身后响起。 一抹几乎遮蔽天际的黑光,如弦月般在天空一闪而过,他感觉身子一轻,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拉了过去。 几枚纷飞的漆黑羽毛,在空中利剑般划过,“簇簇簇”扎在封长等人身前的地上。 一对猩红双眼,在黑夜中睁开,如同鬼火般幽幽发亮。 它扬起脖子,发出尖锐长鸣,如同电光撕裂黑夜,它的爪子一把抓起了地上的苏明安,就转身往黑夜里跑。 “放开他!” 封长一步跃出,身形于空中顿现,黑刀一挥—— 一道恐怖的,几乎撕裂天地的裂缝,于天空中浮现。由于这刀是砍向的空中,不会伤害到族民们,他这一下没有丝毫留手,连萦绕不散的黑雾都被这一下打散。 像是神明在天际撕裂了黑夜,深邃的黑线在巨型乌鸦的身上一闪而逝,茵可刚抓起苏明安,就被封长砍中,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它的背后,羽毛被这一下直接砍消失,连血肉都没留下半点痕迹,露出背部被融化了一大半的骨头,它失去了飞行的力气,垂直向地面倒去。 “嘭!” 而在这一刻,它松开爪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苏明安抛向远方。 剧烈的风声在苏明安耳边刮过,一抹身影,正立在他坠落的方向。 他看见对方金色的,微卷的长发,在雾中依然如同阳光般明亮,像是光斑在玻璃上舞蹈。 诺尔等在那里,依旧穿着一身祭祀圣女的白裙。丝线在周围布置完毕,它们缠绕在房屋的檐角上,如同蜘蛛网般捞住了急速下坠的苏明安。 这丝线极具弹性,化解了坠落的冲击力,苏明安翻身而下,被诺尔一把推进了一间屋子里。 “听好。” 诺尔说着,将房门立刻反锁。 “今天下午,爱德华要杀茜伯尔,但她突然唤醒了什么力量,将爱德华和二长老图元一起反杀,然后石堡就变成了这样。山田町一和米迦乐进去看过情况,到现在还没出来,但应该都还没死,石堡里有生命气息。”诺尔语速极快地解释着情况,他蹲下身,手指在地面的石砖上敲击着。 随着他的敲击,角落里,一条通道缓缓出现。 而此时,外面也亮起了魂石的光,有人发现了这边。 “在这边!” “破门!立刻!” 门外传来大长老威严的声音。 诺尔手一扬,透明丝线浮现,将整间屋子缠了个严严实实,他在加固防御。 门外,漆黑的乌鸦茵可再度被诺尔召唤而出,它张开乌云般的翅膀,拦住了妄图闯入的人们,背部还是淋漓的鲜血。 “山田和我说了你的事,你还差一条神谕就能破局,对吧。”尽管完全没有参与苏明安的剧情路线,诺尔却将一切事情都猜了个完整:“我刚刚问过昼历历,她说第一部族存在地道,在祭祀时路过地道时,她看见过血色的纹印,我猜测那应该与你需要的神谕有关。我现在开启地道,待会你就跑进去,找到那条神谕再上来!” “……好。”苏明安说。 之前,他确实看见过,石堡下面存在地道,昼历历本人就被撕皮碎骨地扔在地下室里。看来,这片地道覆盖面积还不小,甚至存在多个地下室。 如果能收集六条神谕中的最后一条,他的实力到达800%,绝对能顺利横推第一部族。 ……但这一切都要在明天白天之前,在“诅咒之鬼与人”的副本结束之前。 他必须要尽快找到那条神谕。 “你怎么办?”苏明安忽然问道。 “我?”诺尔怔了片刻:“没事,他们不知道茵可是我的宠物,等把你送进去,我就找机会回到祭祀圣女的房间,他们不会怀疑我。” “谢谢你帮我。”苏明安说。 这次,诺尔确实帮了大忙。如果不是诺尔在此刻出手,他恐怕还要回档一次,寻找悄然无声潜入第一部族的机会。 听着他的话,诺尔露出笑容。 “没事。”他一掌推出,“咔哒”一声脆响,石砖牢牢嵌入了缝隙之中。 一阵锁链摩擦之声响起,深不见底的地道入口显现而出,如同一口幽幽的枯井。 “……因为我们是盟友啊。” 诺尔说: “我会帮你赢到最后的。” …… “——嘭!” 门外,茵可发出凄惨的哀鸣,大长老一掌拍上了它的颅骨,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封长沉默地站在夜色下,看着这一幕,一直没有出手。 他那双冷寂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倒下的茵可,似乎透过它庞大的身躯,望见了房子里的人。 “封长!那个外来者不愿意杀死茜茜这个邪教徒。”大长老看着他不动的样子,立刻高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该杀了他,换回渡鸦大人的认可!” “他只是被茜茜蛊惑了……”封长轻声说:“我想再劝劝他。” 大长老只觉得封长这是优柔寡断,他勃然大怒:“这个外来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封长·泽万!你要记得你的姓氏!” “……”封长保持沉默。 他握着手里黑刀的柄,却始终没有抬起手。 见此,大长老满脸失望,他不再劝说封长,一掌扫开奄奄一息的茵可,踹门—— 门内,空无一人。 灰尘在四周漂浮萦绕,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这间房子似乎空置了许久。 地下通道的入口已经被彻底堵死,在苏明安跳下去后,诺尔破坏了入口,并成功逃走。 “糟了,让他跑到地下通道去了。地下错综复杂,还有那个诡异的法阵,这要怎么追……”看着被轰塌了的地道入口,大长老脸色暗沉。 而此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名身着卫衣,双手插兜的青年,缓缓靠了过来。 “别追了。”苏凛说:“他会改变你们的世界。” 封长回头,看向他。 “如果你不想让穹地继续悲伤下去的话……就别阻止他的一切行动。”苏凛说:“虽然你的这种情感很悲哀,但你确实对他很有好感,不是吗?就相信他这一次吧。” “胡言乱语!”大长老气得老脸发红:“一个外来人,只会给穹地带来灾祸!穹地安稳了那么多年,全靠佰神大人遗留的福祉,不可被区区人类改变!”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苏凛语气平淡:“我曾经也觉得,世界不再需要改变——因为从大局上考虑,我有能力把控目前发生的一切,我……有能力给大多数人都带来让他们活下去的幸福。” “然后他来了。” “把我的世界搅得一团糟,还美名其曰‘世界不需要把控一切的独裁者,而需要自由与改变’。” “我没信他的鬼话,也不觉得这是正确。但对于你们的这个世界,以我目前的观察而言……”他说:“还是改变一下为好。你们所谓的佰神,真不一定就是你们所推崇的无所不能的神明。神明这种东西……隐情可多了。” 大长老被苏凛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得火冒三丈,封长却直接转过了身。 他确实没有追上去,但也没有就此放弃。 “封锁内城。”他说:“他要是从地道上来,肯定会出现在内城。我们……等待就行。” “茜茜·泽万呢?”大长老问道。 封长的眼里闪过冷光: “她在石堡变成怪物,也好,也免得我到处去找她。我们先等,如果那个外来者误闯了法阵,没能从地道上来,死了,渡鸦自会选择我,等到第八天继任仪式……就直接杀了茜茜。 ……她该死。” “若是那个外来者没死呢?”大长老说。 封长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寒风瑟瑟,黑雾如墨般在窗外弥而不散。 他闻到了穹地始终存在,如同跗骨之蛆的诅咒味道。 诅咒是一切灾祸的来源。 玖神是激化一切灾祸的原因。 所以,只要获得渡鸦,杀死茜茜,穹地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在让文明延续,让族群存活的绝对正确面前,个人的情感,显得格外无关紧要。 “如果他依然不肯杀死茜茜。”封长语气淡漠。 他收起手,从怀里摸出一颗包裹着塑料外壳的糖。 这颗糖的外壳满是烧焦的痕迹,包裹着的糖果应该已经变质,看上去并不好看。 他的手在糖果上微微一拧。 外壳剥落,糖果融化。 他看着他的指间渐渐空无一物。 片刻后,他抬起头,语声轻缓: “我会亲手杀死他。” “……就像要我亲手杀死茜茜,一样。” 四百八十七章·“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苏明安顺着石阶跑下,腕表亮起了光。 “轰——!” 他听见身后地道入口被炸毁的声音,应该是诺尔在帮他阻断追击。 这片地下通道四通八达,没过一会就有几个岔口,他只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那条神谕。 在走过一个转角时,他看到了一具倒在泥土里的尸体。 这具尸体已经只剩骨骼,它躺在地上,两只手臂放在前胸,手掌护住了什么。 苏明安看了眼,发现它的手掌下是张已经模糊的相片。 他继续行走,一路发现了很多具尸体,这些尸体的怀里,都抱着一张相片。 ……这些人为什么死在了这里?为什么手里还拿着相片? 苏明安有些疑惑。 他继续行走,走了很久。 终于,一抹鲜红的光圈出现在他的视野,这是线索洞悉的提示。。 他立刻加快速度,面前是一堵土墙。 他脚下发力,使用水境长靴的技能,向前踹去。 “轰——” 土墙发出震动,但竟然没有倒塌。 他后退一步,右腿被一股反震力弹得隐隐作痛。 这土墙之后……还有一堵更硬的墙。 他伸手,琥珀之刀出现在手。 “轰——!” 剧烈的破碎声响起。 随着长刀的挥击,他的眼前出现了道道水波皲裂般的光纹。 厚实的土墙被这一下打散,呈蜘蛛网状碎裂而开,露出之后一面银白色的金属墙。 他再度挥刀, 空间碎裂的效果完全展现,伴随一声“咔嚓”的尖锐之声, 那看似无比坚硬的金属墙, 直接被他划出了个洞。 一抹亮色的光猛地从墙内射出。 ……里面有光? 他顺着洞钻入, 眼前忽然大亮,像是黑暗的世界被打开了灯。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里面的景象, 像是看见了一个画风骤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正前方,是一面银白的金属墙面,这种墙体将整间房间围绕。桌角的木制栏架里, 各色金属泛着一层玻璃质的白光。 他的身旁是个玻璃柜,里面放置着各色不知用途的瓶瓶罐罐,这些瓶子都已经破裂,里面的液体已经干涸。 他巡视四周,天平、量筒、试管、刀具……它们散乱在各个角落。 他甚至看见了悬挂在墙上的化学元素表, 还有精密铁制仪器。地上有些拉扯的, 干涸的血迹, 以及一些碎裂的衣服布料, 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这究竟是, 什么地方? 原始部落一般的穹地,居然会有这种现代科技一般的实验室? 从目前的情况看,里面原先住着的人, 应该是匆忙逃走了。不然,这里面不至于这么乱,简直和灾后景象差不多。 “叮咚!” 【获得关键线索·地下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你发现第一部族的地下通道,隐藏着一间现代化的实验室, 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 【你发现了(一百号金属)、(碎裂的化学药品)、(被毁坏的铁质仪器)、(凌乱的公式纸张), 是否进行侦查?】 “侦查。”苏明安说。 …… 【你缺乏相关实验知识与科研水平, 无法探查。】 …… 苏明安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提示。 不过这样也合理,毕竟他的化学和生物知识只有高中水平, 看不懂这些写得十分凌乱的公式。 整间房间,他唯一能看懂的……估计只有墙上那张元素周期表了。 还仅限于前二十个元素。 他收回手,拍打身上的灰尘。 实验室并不小,除了这间房间, 还有几间放置着各种仪器的实验房, 以及几只染着血的大铁笼, 铁笼空着,不知道里面曾关着什么。 他走完一圈,看见角落里有一扇铁门。 他一刀砍开, 露出房间内的景象。 如果说刚才的地方是实验区,这边应该就是生活区。沙发、软椅、衣柜、柜子里的腐烂的水果,衣架上垂落的大衣,残留着胡须的老化剃须刀……都表现出,这是一处可供居住的地方。 这间房间里的人,也像是突然离去了般,只留下了临走前的各类生活物品。 “有人吗?”他出声,没人回应。 他继续入内,发现沙发上方的墙面上,还挂着一张张照片。 只是,很奇怪的是,这明明是面非常广阔的照片墙,却只零散地挂了三四张照片,上百枚没有挂上照片的钉子空落落地扎在墙里,空出了一大片区域。 他立刻踩上沙发,打算观察这些照片。 “嘭!嘭!” 两声脆响,他感觉脚下一空,两只腿直接扎进了沙发的海绵里。 这沙发已经有点年头了,皮革都坑坑洼洼的,像被人啃过一样烂,表面只剩一层薄薄的布,被他踩了两下就破了。 他有些无语地把腿拔出来,直接靠着自己影状态的视力观察照片。 这些照片,有单人单照,也有合照。人们身穿的是现代化的服装。 他观察着,目光在一张照片前停驻。 这是一张一家三口合影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前挂着一个工牌样的卡片,而他的身边是个身着普通长裙的女性,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他们两人都是线条柔和的东方面孔,此时脸上都笑意盈然,像在企盼一个美好的未来。 苏明安目光之所以停驻,是因为他们身后的背景。 ……那是一片蓝海。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蓝海更显得波光粼粼,它与远处的那如礁石般的海岛融为一体,美丽又具生活气息,像一张静美的夕阳油画。 那白大褂男人胸前佩戴着的,是一朵艳丽的玫瑰花,它如红宝石般点缀在他的白大褂上,像一枚闪耀着的心口血。 苏明安记得……穹地没有大海,而且,在穹地,除了堪称奇迹的咒火之花外,也没有其他能开放的花。 之前,茜伯尔的发上,就有一朵鲜红的咒火之花,她说由于存在很重的污染,除了咒火之花外,其他花朵都很难开放。 两种穹地都没有的东西,一齐出现在了这张照片之上,已经足以说明很多。 这些照片,应该就是曾居住在这里的实验员的照片。 而这些照片拍摄的时期,应该是这些实验员进入穹地之前。 穹地有进无出。他们是……主动穿过那道黑墙,来到穹地的吗? 苏明安收回视线,继续往里走,看见了一排排被单凌乱的床铺。 他搜索着这些床铺,忽然发现了一个藏在床下的大纸箱,纸箱里有堆积如山的信件。它们被人精心粘成了小本子的式样,可以一页一页翻开。 他翻开一页,一股尘灰气扑面而来。 …… 【萍萍: 展信佳。 我和同事们到达穹地,已经过去数十天了。 穿越黑墙确实需要勇气,不过,我的记忆在照片和书本的刺激下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又想起你的样子了。在这之前,浑浑噩噩的我,真的有些滑稽,幸好没有让你和女儿看到。 工程队的同事们已经开始建设地下实验室,我们暂时在地面的密闭建筑里居住,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夜间的黑雾果然如传言般恐怖。 不过没关系,我开始给你写信了,我会渡过这段难熬的时光的。 虽然这些信件无法传递到你的手里,但我假想你会看到,且先当作自娱自乐吧。】 …… 苏明安挑眉,他发现这似乎是其中一个实验人员写的家书,这个人和他的伙伴们从外面世界而来,穿过黑墙来到了穹地,并开始写日记。 这倒是个不错的线索,这样一来,他可以从这个日记般的家书上找到信息。 ……只是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要主动来穹地? 他继续看了下去。 …… 【萍萍: 展信佳。 实验顺利进行着,在x-2药剂的刺激下,实验的动物展现出了诅咒消除的特征,这是个好消息。 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们能找到消除穹地人诅咒的办法。 查理说他想尝试一下火锅,我们几个人用带来的干蔬菜庆祝了一番,但由于没有合适的底料,味道有些寡淡,不过总比吃罐头强多了。 萍萍,有些想你做的麻婆豆腐了,你的手艺应该越来越好了吧。】 …… 【萍萍: 展信佳。 这几天和大家在忙着与第一部族的人们接触,我们对他们有些畏惧。 这也没办法,毕竟在我们看来,他们很像“怪物”。他们居然能掌握诅咒带来的力量,这也太危险了,简直就是一个个定时炸弹。还好他们无法出去,不会伤害到我们的世界。 幸运的是,第一部族的老族长很好说话,他答应给我们提供实验体,这样真是太好了,希望我们的实验能够早日成功。】 …… 【萍萍: 展信佳。 这几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实验在稳步进行着。 今早大家去客厅挂了照片,我特地将和你们的合照挂在了最中间。就是背景是大海的那张,听说穹地没有大海,有点可惜,希望回去后我们能再照一张。 你给我的那朵玫瑰花已经枯萎了,不知道穹地有没有花,我拜托了外出队的卡尔队长,希望他能给我带点花种回来。】 …… 【萍萍: 展信佳。 实验一切顺利,那些被消除了诅咒的动物还活着,没有展露出异常,下一步,我们就要在人的身上进行实验了。 特里博士有些不愿意,人体试验令他难以接受。但没有办法,穹地的诅咒太危险,即使有黑墙的保护,我们也不确定黑墙是否会倒塌,诅咒是否会来到我们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和女儿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得好好的。 我们会努力消除穹地的诅咒的。 外出队的卡尔队长回来了,他说穹地只有不惧火焰的咒火之花。他给我换来了一颗咒火花种,说这种花很神奇,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边,就能在五年后开放。 五年,对我而言有些长了,但它的话语是“希望”与“等待”,这和我们很契合。希望在五年之后,我会带着它回去见你。】 …… 【萍萍: 展信佳。 好久没有写信了,我的心情有些悲伤。 人体试验出现了意外,有人牺牲了。 虽然在决定进入穹地的那一刻起,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在真正看到他人的逝去时,我们都有些无法接受。 因为只有地下通道是最安全的,不用怕外面的夜间黑雾,所以我们没有上去,只是将死者葬在了地下的泥土里,简单举办了葬礼。 在埋土时,我在想,我们这些人,仍然在继续往前走,一刻不停地改变这个世界,但死去的人,却永远停在了过去,他停在了一条看不见的路上。 如果现在死在这里的是我,那对于我们而言该是多么悲伤。 不,我不应该这么想的,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一想到你,那些磅礴的数据,那些复杂的反应,那些浩如烟海的实验书籍,在我眼里都显得不值一提, 如果能看见你,多么麻烦的事情都可以从头再议。 今日,我格外想你。】 …… 【萍萍: 展信佳……】 …… 【萍萍: 展信佳……】 …… 苏明安翻阅着,这似乎是照片墙上,照片里那名白大褂男人的家书。内容除了一些实验记录外,全是他给妻子写的琐碎之言。什么移动了家具的位置,什么外出队带了一些糖果,都被他记在了信上。 他翻开下一页,这一页沾了点黄点,像是吃东西留下的脏污。 四百八十八章·“黑暗魔王封祺祺” 【萍萍: 展信佳。 好久没写信了,我依然很想你。 这几天,第二批同事穿过黑墙,来到了我们的实验室。 人体试验依旧处在停滞阶段,穹地有不少诅咒濒临爆发的人愿意配合我们的实验,也签署了保密协议。但他们……没有一人最后成功保住性命。 他们死后,诅咒从他们的身上蔓延而出,污染了周边的土地,我们被迫炸毁了其中一个实验室。 不过,这样一来,工程队的伙计们可以工作起来了,克里工头休息了好久,终于有点事做了,哈哈。 我们新一批的水果有些腐烂了,我吃了剩下的香蕉,不小心弄到信上了,我真是个邋遢的男人啊。】 …… 【萍萍: 展信佳。 实验还在继续着,但是一直处在停滞状态,我们都很沮丧。。 我们以前认为,这种“诅咒”是一种生物学上的病毒,是可以被治愈的。但现在看来,它更像一种超自然因素。 ……李博士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他逃走了,发了疯。 他已经离开了三天,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们没有魂石,无法去搜寻他。我们很悲伤,实验室的氛围一直很压抑。 ……好了, 不聊这个了。 今天,咒火之花开了。 它小小的, 像团活着的火, 它在我的手里跳着, 很漂亮。 我记得,女儿今年六岁了吧, 应该很漂亮了,就像你一样。 我记得她的生日,八月十二日, 和你的生日只差两天,你是八月十日,我是八月十四日。 以前她总喜欢拔我的胡子,我就养成了剃胡子的习惯, 不过,自从进入穹地后,我剃胡须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 剃须刀也有些老化,该换了。 但这黑墙只进不能出, 我只能等待下一批进来的同事给我送点生活物资,但愿他们能想到我们缺少剃胡刀的事情。】 …… 苏明安继续翻阅着, 接下来的信依然是琐碎的言语。写信者似乎迷上了写诗,经常会在信上写些诗词。 但即使是这些华丽的句子,也掩饰不住那字里行间越来越明显的绝望和悲伤, 实验的情况一直停滞,写信人的情绪在不断恶化。 …… 【萍萍: 展信佳。 我们没有掌控好实验的力度。 ……诅咒在我们之间爆发了。 老张染上了诅咒,他快死了, 他自愿离开了这里。 在临走前, 他将他所有记录的实验数据都写在了石板上, 脱下了防护服,穿着一身单衣, 带着墙上属于他的照片离开了。 我看着他在黑雾中离去,仿佛看到他的灵魂正在轻松地飞向远方。 老张的老家在草原, 有飞翔的鹰与疾驰的骏马,我猜测, 他应该是去做一只翱翔在天际的老鹰了。 实验室里的人越来越少, 有的人疯了,有的人在染上诅咒后离开了, 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留下来拖累我们。 萍萍,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给你念首诗吧。 …… “有一天, 我把她的名字写在沙滩上, 大浪冲来就把它洗掉。 我把她的名字再一次写上, 潮水又使我的辛苦成为徒劳。 ‘妄想者。’她说,‘何必空把心操, 想叫一个必朽的人变成不朽!’ ‘不,’我说,‘让低贱的东西去筹谋死亡之路, 但你将靠美名而永活。 死亡可以征服整个的世界, 我们的爱将长存,生命永不灭。’” …… ……诗很美,对吧。 我记得你很喜欢诗,你念诗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美。 穹地人说,我们是一群妄想者,诅咒是无法被消除的,这就是他们世代背负的宿命。 克里和他们吵了一架。他说,如果连穹地这些被拯救者都不肯接受,那我们还在救些什么呢? 但是,我们是‘拯救者’,要对‘被拯救者’更加宽容。我只是希望穹地人的痛苦能够被正视。 他们不是怪物,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是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而已。 我救他们,也是在消除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世界的隐患。 …… 可我现在写着,写着,还是很难过。 我的手中依然空无一物。 我很想你。】 …… 之后,还是一页又一页的信。 但写信者的情绪,正在变得越来越差。 他不再记录那偶尔的火锅、新拿到的剃须刀,不再细写实验的过程,他的绝望如濒临爆发的火山,悲伤的情感流淌在越来越潦草的字里行间,让人看着有些窒息。 …… 【萍萍: 展信佳。 灾难爆发了。 我们的抵抗力比穹地人要差很多,当夜晚的黑雾开始钻入部分实验室后,我们无力抵抗。 好多人死去了。 我很想你。】 …… 【萍萍: 展信佳。 实验情况依然停滞,越来越多的实验体痛苦死去。看见临死前他们的眼神,我总觉得,救不了他们的我们,都是罪人。 我看着一个小女孩在我眼前死去了,她的手贴在净化舱的玻璃上,身体融化,血洒了一地。 我们的女儿,如今应该和她差不多大。】 …… 【萍萍: 展信佳。 今天早起看见那面照片墙,照片正在越来越少。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抱着他们各自的照片安眠,我看着那日渐空旷的墙壁,心里空落落的。 在挖掘新的实验用土时,诅咒生物咬上了克里,他今早还说,晚上要分享他积压了一年的牛肉罐头来解馋。 我们告别了他。 他抱着他的牛肉罐头离开了。】 …… 【萍萍: 展信佳。 实验室里死气沉沉,有同事已经开始进入长时间睡眠。我理解他们,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日复一日地失败,人很容易疯的。 但我还没有疯,因为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我的胡子有点长了,我再为你念一首诗吧。】 …… 【萍萍: 展信佳。 新一批的同事来了,他们告诉我们,计划有变,我们的实验终止,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问了他们推出的新计划内容,它叫“造神计划”。它似乎在两百年前就一直被实行,近些年有了突破。 计划的内容似乎是,在穹地里伪造神谕,举办一届届自相残杀的比赛,引动人们的情绪,以塑造一个名叫“佰神”的神明。 我不明白上层人在做什么,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这些年,我给你写了几百封信,虽然这些信无法传递到你的手上,但我都一张一张黏了起来,装在了床下的纸箱里。等我带着这盒纸箱回去,我们可以一起从头读起。 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 穹地的天灾爆发了,我们被堵在了实验室里。】 …… 信件里描述的情况,逐渐开始急转直下。 写信者开始用繁复的诗词,来覆盖他凌乱的想法和情感。 到了最后,他的墨迹越来越淡,语句越来越短。 他只是在,以各种方式,不住,不住地重复着, …… “萍萍,我好想你。” …… 【萍萍: 展信佳。 穹地很早就陷入了天灾期,火山爆发了,我们无法出去,地上全是滚烫的土和高温。 我有些饿,下一批人员一直没有来,我们的物资越来越匮乏。我现在一天只吃一个馒头,其余的时间在被子里睡觉,这样会好过一些。 我编了一首新诗,念给你听,希望你能喜欢。】 …… 【萍萍: 展信佳。 今天马克温博士死了。 他是病死的,发高烧。我们这里已经没有退烧药了,湿毛巾也没有用,他在他的床上去世了,抱着他妻子的照片。】 …… 【萍萍: 展信佳。 今天我的眼睛好像出问题了,我看不清你相片里的样子了。 不过还好,我还能看清那片蓝色的大海,还有那朵你送我的红色玫瑰,颜色很亮。 没关系,我记得你的样子,看不见了也没关系。 实验室里很安静,我们都太饿了,真皮沙发都被人啃完了,只剩了一层布皮,哈哈,没轮到我的份。】 …… 【萍萍: 展信佳。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太久没有吃东西了。 我快走不动了。 查理博士死了。】 …… 【萍萍: 展信佳。 那面照片墙渐渐空了。 卡尔队长死了。 我什么也不想听,连心跳和呼吸都觉得很吵。】 …… 【萍萍: 展信佳。 咒火之花很美,它开了十几年都没凋谢,我把它缠在了手腕上。 我们不打算死在实验室的床上,下一批的同事还可能过来,我们的尸体会污染实验室的环境。 我们打算死在地下通道里,这样泥土也会掩盖尸体。 我送走了隔壁虚弱的老扎克,他在地下通道里死去了。】 …… 【萍萍: 展信佳。 我现在的胡子如同桥洞下的流浪汉,我连牙膏都想吃啦。】 …… 【萍萍: 展信佳。 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可能要去地下通道了。 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第一次用土埋葬同事尸体的自己。 那时的我,大概没想到,我会死得这么晚,死在地下通道里,连埋我的人都没有吧。 我想念你做的麻婆豆腐,萍萍。】 …… 苏明安继续翻阅着。 后面都是写信者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的信息。 最后一页,是一段简短的文字,墨迹很浅。 …… 【萍萍: 天灾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 我快不行了,我……要去地下通道了。 可我是多么希望,明天早上睁眼,就是归途。 柳条,丁香,与晚风。 我想带着纸箱与照片,与今年四十八岁的你,与今年二十三岁的女儿一起,看美好的春日。 我对你的爱,比钻石更恒久,比磐石更坚固。 一想到你,我的心里就怀着隐秘的欢喜,我的妻子。 不。 我的遗孀。 …… 我不后悔来到这里。 萍萍。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 …… ——赵卫东于穹地冬日遗笔】 …… 苏明安合上信纸本。 通过这本家书,他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黑墙之外,确实有个科技发达的现代世界。 赵卫东这些研究员从外面世界进来,试图消除穹地人的诅咒。但很可惜,他们失败了,实验被终止,甚至在临走的时候遇上天灾,被困死在了这里。 外面世界的人,还故意伪造“佰神”的存在,伪造佰神的神谕,在穹地举办一届届的百人战争。 只要故意谎称“一百人中,活到最后的人可以离开诅咒之地”,就能引得穹地人自相纷争,以消灭过于强大的穹地人,再杀死每届最终的胜利者灭口。 外界人还想要神明真正降临,这样他们就可以获得神明的力量,消除穹地的诅咒。 五年前,如他们所愿,由于强烈的信仰和情感所就,佰神真正降临了。 但祂很快就化作了抵抗天空诅咒的屏障而死,只留下了三大权柄。 诅咒没有消失,黑墙也没有倒塌,百人战争依旧在进行。而外界人在期待佰神的下一次降临。 这是永无止境的等待。 这是无法被终止的战争。 苏明安只觉得讽刺。 穹地人自立牢笼,主动竖起黑墙,将诅咒封印在穹地之内,不伤害到外面的世界。 而外面世界的人,却故意利用穹地人的愚昧,挑动残忍的百人战争,进行信仰统治。 血脉里的恶意从未被遏止,善心并未得到好报。 苏明安站起身,走出房间,突然看见那面空旷的照片墙。 能容纳百人的照片墙,此时只剩下了四张照片。它们空落落地挂在墙上,和上百枚空悬的钉子共存。 他忽然想起了赵卫东信纸上的话。 …… 【穹地人说,诅咒是无法被消除的,这就是他们世代背负的宿命。】 【但我们是‘拯救者’,我们要对‘被拯救者’更加宽容。】 【我只是希望,穹地人的痛苦能够被正视。他们不是怪物,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是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而已。】 …… 茜伯尔曾经说,他们是“拯救”的一方,是他们自立黑墙,隔绝诅咒,才让外界世界没有被污染。 而赵卫东说,他们才是“拯救”的一方。他们在试图塑造神明,消除诅咒,又主动来到了这里,忍受数十年的孤独,研究治疗穹地人的方案。 苏明安站在原地。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一路路过的,怀抱照片的一具具尸体。 那些,都是外界人的尸体。 ……他们本不必死在穹地的。 外界人,似乎也不是全然的恶。 他们也在进行着“拯救”。 虽然结果不尽人意。 虽然只留下了死亡和悲剧。 他顺着角落里的小门离开。 在推门的一瞬间,他发现了一具手腕上缠着花的尸体。 它躺在泥土里,姿态并不痛苦,头侧向上方地面的方向,像在远眺。 尸体身上的白大褂和工牌已经被土浇筑得腐烂,只剩下手腕上一朵鲜红的咒火之花。 咒火之花,它在艳丽地绽放。 …… 【萍萍。】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 【我不后悔来到这里。】 …… 四百八十九章·“你是最特别的。” 账号登录 qq登录 微信登录    忘记密码 自动登录 登 录 +86 中国大陆+852 中国香港+853 中国澳门+886 中国台湾+60 马来西亚+61 澳大利亚+64 新西兰+65 新加坡+1 美国+93 阿富汗+355 阿尔巴尼亚+213 阿尔及利亚+376 安道尔共和国+244 安哥拉+1264 安圭拉岛+1268 安提瓜及巴布达+54 阿根廷+297 阿鲁巴+43 奥地利+994 阿塞拜疆+20 埃及+372 爱沙尼亚+251 埃塞俄比亚+353 爱尔兰岛)+968 阿曼+971 阿联酋+1242 巴哈马+973 巴林+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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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洞提交 沪公网安备 31011502001275号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080046 互联网icp备案号:沪b2-20080046-1 出版经营许可证:新出发沪批字第 u3718 号 营业执照 $(fun () { stat.init(); }); 四百九十章·“他最是可悲。” 小少年贴在木板上,捂着嘴巴,发出压抑了的呜咽声。 缝隙的光照在小少年的脸上,他望见了被长老们破开的木门,那喷着血的父亲,还有那挡在视野里的,木板上的,属于母亲的鲜血。 它顺着缝隙渗出,落在他紧缩的瞳孔里,刺得他全身都在颤抖。 隔着一道墙,他看着他的父母被带走。 他睁着眼,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那抹缝隙里的光,直射在他的眼睛,他贴着木板,眼睛一眨不眨,像要将这个场景牢牢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眼里,有着深刻的仇恨。 片刻后,一切重归于寂。 他卸了力气,如同软泥般倒在泥土里,心像沉入了悲伤的冰湖。 他突然感觉一股异常感从全身窜了出来,一条黑线顺着他的手臂攀了上来,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糟了。 他身上的诅咒,在前些日子就有些压不住,现在怕是要彻底爆发了。 而在此时,他看见了一抹圆圆的亮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不远处,地道里,一个人正站在那里,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只望见那人手腕上的一抹光晕。 ……地道下面怎么还有个人? 他的思绪如同乱麻,已经想不了太多,他伸出手,朝着那个人奋力伸去。 “我……我是长老的儿子,我熟悉第一部族的路线,现在是天灾期,第一部族被封锁了,但我可以带你去,我有暗卫,我还知道爸爸妈妈的魂石藏在哪里……”他说。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要不要去第一部族。 但他只是在临死前,尽可能展现他的价值,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有压制诅咒的道具,说不定能救他。 而此时,那个人,真的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得救了。 …… 当小少年醒来时,他发现他躺在地板上,周围有一股血腥味。 他有些茫然地爬起来,发现他手臂上的黑线消失了,那个人真的帮他压制了诅咒。 他发现地上还有个血色的法阵,血腥味就是从这上面传来的。 “还好你醒的够快。”他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他回头,看见苏明安正坐在床上。 “你救了我。”他说。 苏明安点头。 就在刚刚,在小少年向他求救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新的主线任务。 …… 【“花开之日·叁”:救下封祺祺和他的妹妹。】 【任务描述:跟随封祺祺,救下他的妹妹,】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进度20%,100积分】 …… 任务描述很简单,奖励却给得很大方。他的完美进度至今还卡在15%,加20%就能再推进一截。 而且,跟随主线任务,他就一定不会偏离剧情路线,既然系统给他发了这个任务,只要他完成,茜伯尔应该不会死去。 保险起见,苏明安戴上了汪寒的人皮面具,换了张脸。 在小少年醒过来前,他除了使用了压制诅咒的道具,又灵光一现,拿出了第五世界获得的羽毛笔。 …… 【钦望的羽毛笔(红级):副本世界中,你可以用它来绘制天赋血脉觉醒法阵。】 …… 这个道具,他一直没用过,因为无论是白沙天堂还是普拉亚,都没有特别需要改变资质的人,白沙天堂是不需要,普拉亚又有对等法则。 但现在,这个东西有了作用。他刚刚将这个昏迷的小少年丢进了法阵里,实验了一回,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看着任务栏,发现眼前的小少年居然突然跪了下来。 “……您是佰神大人吗?”小少年语声颤抖。 “嗯?”苏明安微愣。 “我们的资质来源于我们身上的诅咒,无法人为改变……”小少年语声激动:“——只有,只有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才能改变资质!您是佰神大人,对吧?” 苏明安下意识看向肩头。 此时,他突然发现,他肩头的渡鸦不见了。刚刚地道里太暗,它又几乎没有重量,他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您是佰神大人对不对?”小少年抬起头,眼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光:“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情?” “什么?”苏明安直接问道。 “只要您亲口说,过几天的继任仪式,不需要孩子被投入岩浆祭神,就可以了。”他说:“您也不需要这种落后的仪式,对吧?我想请您救救我们……不然,我和妹妹,其中必然会有一个,在这几天被丢入岩浆烧死……” 苏明安发现,这个孩子脑子转得还挺快,和那些迂腐的穹地人不一样,在遇见可能是佰神的存在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涕零地跪下磕头,而是想让佰神救他的妹妹。 “很可惜,我不是佰神。”苏明安说。 他的这种改变资质的手段只能糊弄小孩子,第一部族的长老肯定能看出他不是佰神,光靠一个这种手段,他无法冒充佰神。 “是吗……”小少年有些失落。 他将他父母藏的魂石找了出来,拿起旁边他妈妈刚缝好的斗篷,披在了身上。 “现在是天灾期,第一部族被封锁了。”他说:“但我知道一条小道,你要去第一部族,是吗?” “好。”苏明安想起他的任务:“我可以帮你一把,救你的妹妹。” “真的吗?”封祺祺小脸激动得红红的:“那我……可以先召集一些伙伴吗?我想去救我的父母,光靠我们两人还是不够。” “你需要多久?” “十分钟就可以,他们就住在附近。”封祺祺说。 ……十分钟就可以? 苏明安有些不解,这是要召集什么天兵天将,这么快就能聚集? 不过,人多力量大,如果有了更多人去第一部族搅屎,把水搅浑,他去见茜伯尔也更方便些。 为了防止这个孩子耍什么心眼,苏明安一路跟着他。 他想看看封祺祺到底要召集什么厉害的人物,居然有如此胆量,想闯入重重防卫的第一部族救人。 是他父母留在这里的帮手?还是忠诚于他们一家的侍卫?亦或是……也想反水的其他部族长老? 十分钟后。 苏明安看见了一队孩子大军。 他们闹闹哄哄,一个接着一个,挤在一起,仿佛一颗颗黑豆。 苏明安俯视着这群孩子的发旋,只觉得头疼。 “——大家站好!不要拥挤!不要吵闹!我们是去救人的!”封祺祺如同孩子王,站在队列最前方。 他瞪着眼睛,鼓着小嘴,看上去颇具威严。在他的指挥下,这群小不点都安静下来。 在穹地,孩子们都很懂事。 事实上,一般情况下,人们的生存条件越艰难,幼童就会变得更懂事,因为不懂事的都死了。 “你这是……”苏明安无语地看着这帮孩子。 加上封祺祺自己,这里一共七个小孩。 “没事,他们都是孤儿,是我的父母养他们到现在的。”封祺祺说:“我们有我们的计划,现在还是快点出发吧。” 他说着,带着一群孩子浩浩荡荡地冲入地道,颇有幼儿园开小火车的架势。 苏明安也不拦他,跟在他们后面。 这群小孩看上去咋咋呼呼的,行动起来却很安静。他们手上都拿着开了刃的武器,不知他们是否有刀锋染血的觉悟。 “你是外来人吗?”走着走着,封祺祺走到了他的前边。 “嗯。”苏明安说。 “外来人啊……”封祺祺说:“外来人都是好人,你们心地善良,我喜欢你们。我的老师也是外来人。” “你的老师……是方老师吗?”苏明安说。 “哎。”封祺祺回头:“你也知道方老师?她就是我的老师哎。” “那还挺巧。”苏明安说。 方老师在第一部族内负责教育幼儿,封祺祺受过她的教育不奇怪。 在和封祺祺的交流中,苏明安发现封祺祺其实没有那么单纯。这个小孩很擅长拉人好感。 明明他的父母才从他的眼前被捉走,现在他却能迅速调整情绪,有说有笑地和苏明安聊天,言语熟络,让人生不起反感。 也许是太久没看见外来人的缘故,这群孩子很喜欢表现,什么糖啊,面包啊,都往苏明安这里塞。 期间,孩子们还发现了个埋在土里的法阵,法阵已经黯淡,不知道有什么作用,封祺祺在法阵旁找到了一颗蛋,他把这颗蛋给了苏明安。 “送给你加餐。”封祺祺说。 “……”苏明安默默收下了蛋。 就算这是普通的鸡蛋也好,他先拿着,以免错漏线索。 在转过拐角时,苏明安看了眼那满是血字的墙面。 “那是我妹妹写的。”封祺祺注意到他的视线:“她喜欢来这涂鸦,我也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 ……原来写这些东西的人就是封祺祺的妹妹。 苏明安知道,主线任务让他救的人必定不简单,这两人应该也是剧情的关键所在。 不知道封祺祺的那个妹妹,为什么要写这么多诡异的重复文字。 在一段时间的行进后,封祺祺来到一块木板前。 “这里是我们家挖的隐蔽通道,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封祺祺说:“在上去之后,我要立刻去救我的父母,还有妹妹。” “你想好计划了吗?”苏明安说。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自信,明明第一部族防卫重重,他居然就想凭一帮孩子的力量去救父母。 “别看我这样,即使年纪小,我的实力也很强的。第一部族也有我父母的朋友,我可以成为联系他们的桥梁。”封祺祺说:“而且,我熟悉第一部族的小路——我们不会被发现的!” 他说着,抢先掀起木板。 他被人发现了。 一个巡查的守卫,正好发现了推开木板的封祺祺。 “来吧!我不怕你!是时候发挥我的作用了!”封祺祺却不惊慌,摸出一把刀就朝守卫砍去。 守卫见此,横起手里的长枪,一杆扫在封祺祺肚子上。 “嘭!” 封祺祺被一杆击中,重重砸在石墙。 苏明安默然看着这一幕。 ……你的作用就是被人秒啊。 他刚想灭掉这个守卫,却看见一道刀锋划过,极为精准地飙射向守卫的脖颈。 守卫还没来得及大喊,头便飞了出去。 鲜血炸开,洒在几个孩子的脸上,他们上前一步,手中武器戳穿守卫的肚子,补刀意识非常强。 发出那道刀锋的封祺祺站起身,摸了摸有些疼的背。 “一般般疼。”他说:“还奈何不了我。” 他说着,一脚踢开守卫的头,举起手里的刀: “——人类们,沉沦吧!比漆黑更漆黑,比痛苦更痛苦,比死亡更令人恐惧!我们‘七大魔王’已经降临——我,封祺祺,隶属‘深渊之黑暗’的魔王之首,夺命者之镰,放逐穹地的契约之王——将给予你们坠入地狱的审判!” “啪啪啪!”他的旁边,六个孩子附和起来,纷纷给他鼓掌。 守卫的头滚落在地,触在他们脚边,被一脚踢开。 苏明安:“呃。” 苏明安:“……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这边的守卫被杀,肯定有人会发现,即使这是黑雾重重的夜间,有魂石的人也会迅速来到这里。 “我要在部族里四处点火,让外城都烧起来。”封祺祺举起了一把火把:“只要第一部族乱起来,守卫顾不上我们。” 他对这个计划洋洋得意,似乎十分自信。 “……”苏明安叹了口气:“这里木房子居多,点起火来压制不住,如果找不到你的父母在哪里,我们就麻烦了。” “呃,那我们该怎么办……”封祺祺立刻满面愁容。 即使看上去很镇定,他毕竟太年轻。 这种郁闷的表情,在他脸上还有点可爱,这个颜值颇高的小男孩,让弹幕大呼“我可以”。 “行了,你的妹妹在哪?”苏明安不打算再看这个小孩表演。 他要先去救封祺祺的妹妹,再去找茜伯尔。不管茜伯尔现在还有没有神智,他必须要看看她的情况。 他现在的位置应该在外城,他能隐约看到最里端的那座石堡。黑雾实在太浓,他有些看不清晰。 “呃,就在那座石堡……”封祺祺指了指中央。 “石堡?”苏明安再度确认:“你说你的妹妹,在那座石堡?” “是啊,她的房间就在石堡的第三层,我的房间也在。”封祺祺说:“她现在应该还在睡觉,我们偷偷把她带走就好啦。” 苏明安微皱眉头。 那座石堡,现在已经被茜伯尔化作污泥占据了,封祺祺这几天不在第一部族,应该还不知道情况。 如果封祺祺的妹妹真的在那座石堡,可能已经被茜伯尔污染。 “你们在这间房子等着,都不要乱跑,等我回来。”苏明安说了一句,缓缓潜入了阴影。 四百九十一章·“吉镇毁灭。” 苏明安的身形,在黑暗中渐渐隐没。 他要潜行到石堡处。 四倍的实力加成让他的隐匿能力被充分加强。在徘徊夜行和汪寒的人皮面具双重隐匿下,他在夜间毫不起眼。 穹地夜间行走需要魂石,只要他刻意远离亮着光的位置,就能避开守卫。 只不过,代价是,他自己必须要暴露在浓厚的黑雾之下。 由于进入天灾期的缘故,黑雾显得格外浓密,他感觉喉咙又开始发痒。他看了眼,san值下滑到了68,他剥开糖纸,吃了一颗糖,浅淡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 【封祺祺的糖果(绿级)】 【使用效果:能令人心情愉悦的彩色糖果,是封祺祺和他的妹妹亲手包的,食用后提高3点san值。】 …… 这糖果是封祺祺给他的,居然还算个道具,他刚刚一连要了七八颗,把封祺祺的存货都快掏空。。那几个孩子看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同情,在他们看来,他就像个没吃过糖的可怜人。 他一路潜行,身后却传来一阵乒乓乱打的声音。 “轰——!” 一阵破墙声和金属碰撞声响起,似乎有什么人在身后剧烈交战。 他回头一看,不远处,那飘飞的火焰,那融化一切的黑色能量,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 那是在和守卫们交战的孩子们。 那群孩子果然没有听他的话,他们不仅没有乖乖在石屋里待着,还嘻嘻哈哈地叫着,像一辆疾驰在人群里的火车,冲向部族之内,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势。 ……叛逆期是吧。 在这个世界,还真的不能小瞧孩子,由于穹地人的实力全是他们身上的诅咒带来,小孩和大人间的实力差距并不大。 也幸亏那帮孩子在部族里横冲直撞,吸引了守卫的注意,他一路潜行并没有被人发现。 他抬起头,看见在浓雾里显得格外诡异的石堡。 几缕光芒透过窗户,照耀在夜色之间,洒入他的双眼。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微缩。 那石堡上,茜伯尔曾污染过的区域,此时无比干净,好像那曾经溢出的触须和污泥,都消失了。 他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冲入石堡。 “——谁!”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 石堡属于密闭建筑,里面没有黑雾,守卫变得密集起来。这是第一部族的中央建筑,防守格外严密。 苏明安取出琥珀之刀,一刀砍向面前的守卫。刀锋所及之处,皲裂的波纹在空气中蔓延而开。 波动于刀锋边一颤,那守卫便立刻陷入了昏迷,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 【hp-4280!(实力压制!致命伤!空间加成!)】 一个恐怖的数字跳了出来,苏明安都有些意外。 他现在可是影状态,这还只是一道没有任何法术技能加成的平砍。 在职业技能升级到28级后,他的被动【限制解除】升级到了8级,解锁了全身八个部位的属性点限制,现在,任何装备都可以被他无条件穿戴上。 这把原本有50点力量需求的琥珀刀,在他手中发挥出了明状态才有的破坏能力。 哪怕他现在只有8点力量点,如同一个刚进世界游戏的萌新,他手上红级的刀和自带的法系加成,却让这一击平砍变得恐怖起来。 他隐约察觉,白审职业上那一句“极致精神与极致力量结合”并非只是单纯的将二者割裂开,貌似随着职业技能的提升,精神与力量这两个相反的方向会逐渐结合起来,导致他再无明显的缺陷。 现在的升级态势,已经在隐隐揭露这一点。 “——有人入侵!” 在他砍翻第一名守卫后,一道道光立刻在石堡的各处点起,将这里照得一片亮堂。 迅捷的脚步声传来,这间石堡到处都有埋伏着的守卫。 苏明安再度挥出一刀,哪怕他的刀术再拙劣,也压制住了这些守卫。琥珀自带的空间属性在群战中格外有效,哪怕他一刀挥空,周围的空间震动都会将守卫震晕过去。 这也算是强行增加容错了。 …… 【hp-3291!(空间加成!)】 【你击杀了(第一部族守卫·荣格),exp+1000!】 …… 【hp-3993!(空间加成!)】 【你击杀了(第一部族守卫·蛮朵),exp+1000!】 …… “叮咚!” 【您已升级为(四阶二)玩家。】 …… 苏明安迅速分配属性点。 他这一路大开无双,如入无人之地,在冲上三楼后,已经没有人再拦他。 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焦枯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 透过三楼走廊的窗户,他突然发现下方的第一部族无比亮堂。 致使那光的,不是魂石,也不是灯。 而是火。 燃烧着的火,布满了他的视野。 此时,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都开始着火。 鲜红的火焰燃烧着木质的房屋,连同居民们晒在外面的干肉等物都开始焦糊。 苏明安看到有掌控着水流能力的族民开始灭火,但更多族民只会仓皇逃跑,部族现在异常混乱。 ……看来封祺祺那帮人,还是选择了放火。可能他们打不过那些闻风赶来的长老,只能选择用这种法子制造混乱。 苏明安不再观察外界,他一间一间踹开三楼的房门。 这些房里都没有人,大部分都是空的。这栋第一部族最重要的建筑,不像是用来给族民住的,反倒像是用来安置一些特定的人物。 他一路踹门,终于找到一间有布置的房间。 里面有床铺,有被单,也有装饰品和盆栽,生活气息浓厚,看来有人曾住在里面。 ……这应该就是封祺祺妹妹的房间,但里面没有人。 在翻找后,他找到一张有系统提示的羊皮纸。 …… 【获得线索贰·羊皮纸】 【(羊皮纸):写满穹地古幻文的羊皮纸,似乎写着重要信息。】 …… 苏明安将其收了起来,古幻文是穹地的一种高深文字,很少有人会写,但茜伯尔貌似懂一点。 他正想再看看抽屉这种地方有没有东西,却突然听到有脚步声。 他立刻拉开旁边的柜子钻了进去。来的人可能是那些长老,其中大长老封勒实力不在封长之下,他暂时先看看他们的动向,再决定要不要正面对上。 他刚进柜子,就感觉脚下软软的。 “……你。”轻微的痛呼声传来,这声音还有点愤怒。 苏明安这才发现,脚下原来还有个同盟道友,估计这人先前也是在屋子里翻东西时,听见他的脚步声,就躲进了柜子里。 他没管这个人,只是透着柜子的缝向外看,看见脚步声的主人缓缓走进房间。 那是个看起来很无害的小女孩。 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眼睛很大,像水一般清澈,她的年龄看上去不超过十二岁,身穿毛绒小熊的睡衣,在走动时,她脚上那双兔子拖鞋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她走到桌前,将一些细碎的小东西,比如发夹、手绳、相片框等物塞进一个木盒里,然后将木盒轻轻关上。 她的动作又轻又缓,眼神满怀留恋,像是在告别什么。 ……这应该就是封祺祺的妹妹了。 苏明安和下面这位同盟道友,依然挤在一个柜子里,二人的眼睛都牢牢贴着柜门缝。 苏明安依然无处落脚,也不敢乱动发出声音,也辛苦下面这位老兄,还要负担他的重量,算是步了莫言的后尘。 而在此时,女孩却主动靠近了柜门。 “……我走啦。”女孩对着柜门的缝隙说。 苏明安微愣。 他的下方传来声音: “好。” “……你可不许哭。”女孩说。 “好。”下面的人说。 “……我走了之后,你要在这片天地自由地活着,不用背负那么重的负担,你是最特别的,最独一无二的。”女孩说。 “……”沉默持续了一会,下方才轻轻答出一声:“我知道了。” 女孩露出了笑容。 门外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声音又疾又重,不再像女孩的脚步声那样轻缓,来者是一大帮人,来意明显不善。 “嘭!”房门被推开。 长老们堵在了门口。 为首的正是大长老封勒,他那一双鹰隼般的眼盯着女孩,视线像是揪住了她纤弱的身形,不肯放开。 “第一部族着火了。”大长老盯着她:“现在是火灾的天灾期,火焰会有环境的加成。哪怕是掌控水流的科尔索,他也没能及时制止火势的蔓延。” 女孩安静地看着他,她抱着怀里的木盒子,一言不发。 “……这是佰神大人发怒了,降下了天火。”大长老高声道:“我们没能抓住你的哥哥,现在,到了你对部族作出贡献的时候了。” “我能做什么呢?”女孩语声浅淡:“我只是个小孩而已。” “不,你很有用。”长老说着,握着手杖的粗大手指微微弯曲。他挡在门口,封锁了女孩的逃生路线: “由于火焰的蔓延——我们将提前祭神仪式,你……收拾好东西,和我们去后山的火山口吧。” 他旁边的几位长老露出不忍的神情,三长老光理更是背过了身,她有些不能接受这个行为。 但在继任仪式前,将潜力最好的孩子祭神,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而且,现在部族突然爆发了火灾,一直无法抑制,这说明佰神大人为这一双兄妹的逃避行为而发怒,他们必须要尽快进行仪式了。 ……将她投入岩浆,就是再好不过的,安抚神明的行为。 “走吧。”女孩并未反驳什么,在看到部族突然爆发火焰时,她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提前收拾好了东西。 她抱着那个装着各色发卡、手绳等廉价小东西的木盒,启步离开。 自始至终,她并未朝柜子投去一眼,没有暴露柜子里还有人。 在人们的火把之下,她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她的步子依旧很轻巧,苏明安能望见那一对贴在她鞋面上的毛绒兔耳,在火焰下一晃一晃。 它看起来可爱极了。 …… 在人们走后,被苏明安踩在下边的人一把推开了柜门,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样倒在地面,眼神呆滞。 腕表一亮,驱散黑暗,苏明安才发现这是个孩子,并不是什么和他目的一致的玩家。 “你是她的朋友?”苏明安问。 那孩子放下手,露出一张满是恐怖疤痕的面容,和一对鲜红的眼睛。他穿着一身有些破烂的衣服,手臂很纤细。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苏明安。 “我是封祺祺的朋友,我要救他的妹妹。”苏明安说着,拿出了一颗糖,这是封祺祺给他的糖。 看到这颗糖,孩子的警惕性消退了些。 “我是,他妹妹的影子。”孩子开口,语声如破锣般沙哑。 苏明安知道“影子”是什么,在穹地,身份比较高的孩子,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影子”,“影子”从小和孩子一起长大,相当于他们的侍卫、仆人、或是书童。 “影子”的地位并不高,大多都是没有家人的孤儿,必要时刻,会被用来防刺杀,当挡箭牌。他们的命并不值钱,高身份的孩子也并不重视他们。 但现在看来,这个影子却和封祺祺的妹妹关系很好。 封祺祺的妹妹,早就知道她的影子躲在衣柜里,刚刚,他们是在告别。 …… 【……我走了之后,你要在这片天地自由地活着,不用背负那么重的负担,你是最特别的,最独一无二的。】 这是妹妹刚刚对影子说的话。 …… 看着还在抽泣的影子,苏明安蹲下身。 “好了。”苏明安盯着他:“我时间不多,你直接告诉我,刚刚那个封祺祺的妹妹,她的名字是不是叫茜伯尔?” “……”影子微微一愣。 他仔细地看了苏明安一会,像是在怀疑,他为什么连封祺祺妹妹的真名都不知道。 片刻后,影子收回视线,还是决定相信对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很有好感,有点无法怀疑对方。 “不是啊,她不叫茜伯尔。”影子说。 苏明安皱眉:“……那她是?” “她叫……”影子说: “她叫茜茜。” “茜茜·泽万。” 四百九十二章·“你要成为很好的人。” 苏明安取出罗盘。 此时,这枚原本可以显示茜伯尔位置的罗盘已经失灵,他看不到代表她的红点。 “……果然。”他说。 影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影子,我问你,佰神降临过穹地吗?”苏明安直起身。 “没有。”影子回答,他很奇怪这个人怎么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佰神大人从未出现过。我……一直在等待祂的出现。” “嗯。。”苏明安说:“茜茜今年多大?” “十,十岁。”影子说。 苏明安点头。 他记得,之前的茜伯尔,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 茜茜·泽万好像是她的另一个名字,她自我介绍都是茜伯尔,他也喊她茜伯尔,但其他人都喊她茜茜。 所以,他这是回到了……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吗? 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在五年前,佰神被人们汇聚的信仰创造了出来,第一次降临在穹地,祂挡住天空突然出现的污泥诅咒,化作屏障而死。如同昙花一现。 看现在的时间点,佰神还不存在。 所以,他这是,由于搜查地下实验室,误入了什么特殊副本? 他根本没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到了这条时间线。 ……怪不得渡鸦突然消失了。 不管怎么说,先做任务吧,可能如同“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关卡,这只是一段幻象而已。 毕竟连时间掌控者米迦乐都无法回溯一定范围内的时间,更别说回溯这种完整的穹地世界。 “走吧。”他看向影子:“去救人。” …… “——追!快追!” 夜色里,守卫们愤怒的语声响遍第一部族。 他们的前方,一群孩子跑得飞快。 这七个孩子中,有个孩子能控制疾风,他们踩在加速的风轨上,在大街小巷里左扭右扭,没一会就把笨重的守卫们甩在了身后。 名叫可可的女孩手里不断抛着火焰,他们如同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纵火队,走到哪里烧到哪里。 整片部族里都燃烧着鲜红的烈焰,疯狂的火浪一个接着一个,不住有人们的咳嗽声传来,夹杂在火焰浓烟和夜间的黑雾中。 周边的族民不是在收拾东西跑路,就是在焦头烂额地灭火,根本没人去拦孩子们。 “咳,咳咳咳……” 由于密闭建筑被破坏,黑雾弥漫,甚至有族民已经开始咳血。 渐渐的,孩子们的身后,没了守卫追赶的声音。 浓厚的烟雾遮掩着他们的视线,由于吸入了烟雾,就连他们自己都开始咳嗽起来。 “可可,停下吧……”有孩子忍不住出声。 可可手里的火焰停了。 这火焰烧得太狠了,她也有些害怕。 孩子们的小队,停在了部族的一角,看着眼前热浪滚滚的局面,他们的眼神有些茫然。 短暂的沉默后,有孩子咽了口口水,轻声出声。 “……我们,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头了?”他说。 眼前的部族,烈火冲天,连黑夜都被染上一片熏红。 他们本就是热血上头,找了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纵火办法,想要引开守卫的注意力,根本没想毁灭部族。 但看这情况,这火已经烧得有些过头了。 明明往常的小火灾,部族都会轻松搞定,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么恐怖的局面。 小可的火本就有持续燃烧的特性,是很强的火焰,再加上他们是从内部的地道窜出来的,守卫没有防备,他们又深知各个容易着火的地点,这一配合之下,长老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火焰便如海啸般遍布了第一部族。 亮色的火焰已经遍布他们的视野,让他们渐渐无法视物。 “我……我……”封祺祺突然脸色煞白。 “祺祺,你怎么了?”孩子们这才发现,封祺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差。 “我忘了一件事……”封祺祺全身都在颤抖:“现在的天灾期,是火焰期。在这种环境下,火焰会得到全方位的加成,变得很难被扑灭……” 孩子们一听,都吓傻了。 他们根本没考虑到这个情况,只是想趁机救人,但火势的发展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料。 他们好像……做了件很大的错事。 一件能让他们后悔一辈子的错事。 “——这是佰神大人降下的天火——佰神怒了!” 一声女性族民的高声尖叫,突然从浓雾之中响起,她的声音满含悲哀。 “——佰神大人怒了。这是祂降下的天火。是我们的信仰还不够虔诚!” 有族民同样高声叫了起来,他们声音在黑雾之中此起彼伏。 “——肯定是少族长西克·泽万大人,和雏珊·泽万大人的逃跑行为,让佰神大人怒了!” “没错……这火就是对我们的惩罚……” “当今之计,唯有尽快举行祭神仪式,将他们的孩子扔进岩浆里,才能安抚佰神大人的怒火……” “长老们!救救我们啊,我们是虔诚信仰佰神的啊……” 听着这些尖叫,孩子们眼神茫然。 封祺祺听到这些声音,被气得咬牙切齿,他双腿发力,一跃而起,站上了旁边那有些高度的山坡。 他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地,朝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大喊: “——不是佰神大人发怒了!是我放的火!你们清醒一点!” “——你们不要把什么都寄托给祭神仪式!那只是落后的仪式罢了!把孩子投入岩浆里根本没有用!没有用的!” “——不是天火!是我放的火!祭神仪式没有用!你们怎么能残忍到把一个孩子扔到岩浆里啊!!” 他的喊声愤怒而悲伤,但根本没有用,火势太大了,他的声音根本传不远,也没人愿意相信他。 他声嘶力竭地澄清着这一切,像是要将喉咙都扯破。 火焰升腾,浓密的黑烟钻进他的嗓子眼。 “——这一切,一切都是我放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早已被火焰熏得通红。 他捂着嘴,睁着满是水光的眼睛,直视下方的熊熊烈火,看到了一个个在火海里奔逃的无辜族民。 这些族民,有的在睡梦中就被烧死,有的人如同失去全身的力气,对自家被烧毁的房屋哭泣,有的人倒在了烟雾里,再也没了动静,有的则被夜间的黑雾激发了诅咒,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滩烂泥……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奔走在死亡的火海中,哭着喊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地狱。 原本继任仪式前安宁、祥和的氛围,被瞬间焚毁。 原本一辈子辛勤劳作,认为未来可期的族民们,都在此刻变成了脆弱不堪的生命。 火焰和死亡根本不会求生欲和身份之差,就放过他们。 封祺祺望着他小时候就熟识的族民们,在火焰中一个个倒去,望着强大的守卫们都只能狼狈奔逃,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此刻,他的每个细胞都像在咆哮,恍若烈火灼烧,他的大脑紧张到了极致,强烈的悔意侵蚀了他的脑海。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变成这样的! 他只是放了一把火,制造了混乱而已! 没有人会因此受伤,没有人会因此死亡,部族强悍无匹的长老们,他们有能力压制这场火灾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天灾的火焰期…… 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身旁是不住咳嗽的孩子们,由于魂石耗尽熄灭,已经有人开始吐血不止。 可可开始嚎啕大哭,一对漆黑的羊角辫在她的脑后不断颤抖。 她觉得,是负责放火的她造成了这一切,她才是该被丢在岩浆里的罪人,为什么要让无辜的茜茜去死呢,难道就因为所谓的传统和神谕吗? 大人们为什么会这样不分黑白,难道人们长大了都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她哭着哭着,突然开始口吐黑泥。 由于强烈的情感爆发,她身上的诅咒被提前引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害的……”她哭着哭着,渐渐发不出声,恶心的污泥从她的身体各处蔓延而出,如同破土的苗刺破了她的皮肤,她的全身都开始蔓延出扭曲的黑线。 她看了看自己满是脏污的手,又看了眼对她满含恐惧的其他孩子们,转身,哭着朝着火海中冲去。 火焰吞没了她诅咒濒临爆发的身躯,哭声渐渐被红色湮灭。 封祺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在火焰中消失,看着她俏皮的羊角辫被火点燃,看见她纤瘦的身躯在火海中痛楚地燃烧。 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 ……他真的。 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后悔,能令他后悔一辈子的错事。 他让一切事情,都偏离了轨道。 他让他的妹妹,被迫提前被架上了死刑架。 他让神祭仪式,变得不得不被进行。 他渴望美好结局的一切行动,却让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最糟糕的结局。 此刻,不用仔细聆听,他就知道,所有奔逃在火海里的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说—— 【快点——快点让神祭仪式举行吧!】 【只要把那个孩子丢下去,佰神大人的愤怒就能被平息,天火会被收回——】 …… 他们说。 天火在惩罚他们。 快点把茜茜丢下去。 …… 滚烫的空气,涌入封祺祺的气管,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族民的悲鸣,他突然明白——不能拯救他们的神明,根本不算神明。 ——哪怕祂被冠以神明称号,哪怕祂被族民认可,但无法庇护他们,甚至从没真正现身过的佰神——根本不算神明。 ……此后。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自称佰神的人。 此刻,他的眼神,渐渐由愤怒、茫然、悲伤,而逐渐转变。 “封祺祺,我们现在……去哪?”一个女孩问着,她的全身都在害怕得发抖。 封祺祺转头,看向一个呆呆的男孩。 这个男孩一直不怎么说话,平常也是嘿嘿地笑,他的个头相比其他人要大上许多,年龄也要稍长些许,身材很壮实,像个肌肉发达的壮汉。 一把破旧的斧头歪在他的身侧,他数着手里的小石子,像数着什么宝贝。 “长生。”封祺祺叫出壮实男孩的名字:“可以拜托你……用你的能力,护住他们,把他们送出去吗?” “哦。” 名为长生的壮实男孩呆呆应了一声,他看上去有些呆傻。 “那你呢?祺祺,你不和我们一起逃走吗?”一个寸头孩子焦急地说。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逃跑。至于救人……他们已经做不到,浓雾太大,他们连路都看不清。 他们已经由无辜者,变成了罪人。 无论他们是否有意,他们确实引起了这场灾难。 往后的赎罪或审判先不谈,他们要先活着。 “我……”封祺祺轻声说:“就不走了。” “不走了?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寸头孩子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走!你的爸爸妈妈不会有事的!你爸爸是下一任的族长继承人,你走了,长老们不会来强行抓你的!” 封祺祺沉默片刻。 灼热的空气顺着他的气管灌入,烫着他的胸腔。 他快要喘不过气。 在开口时,他的眼眶通红,声音无比沙哑: “……那茜茜呢?她怎么办?” …… 孩子们闭上了嘴。 当今之际,能够平息人们怒火和悲伤的,只有神祭仪式。 无论它有没有用,现在都必须要进行。 是这场大火,提升了它的必要性,将它摆到了一个明面上。 是他们造成了这个结果。 长老们抓不到躲在火里的封祺祺,就只能去找还住在石堡里的茜茜,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族里天赋最卓越的人,其中必须要有一个被投入岩浆。 估计这个时候,茜茜已经被长老们带走。毕竟长老们一直没有出现在火中。 他们应该已经前往了后山的岩浆口。 封祺祺转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在望见灾难的那一刻,他已经没了当初那高喊“吾乃黑暗魔王”的态势。 他确实带给了人们,他口中的“坠入地狱的审判”,却是连同他的妹妹一起。 这对他而言,比漆黑更漆黑,比痛苦更痛苦,比死亡更令他恐惧。 他握着手里的黑刀,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祺祺!你去哪!”有孩子高喊出声。 “我去换下茜茜,平息人们的怒火。”他说。 他曾是最恨神祭仪式的人。 但在灾难当头,他最无能为力。 他最是可悲。 他远离了哭喊着的孩子们,孤身一人走入火中。 漆黑的能量伴随着他而舞动,火焰避开他的步子,一切都被他手中的黑刀斩开。 ——“泯灭者”挥舞起了他的刀刃。 所有的一切都为他的道路而敞开。 四百九十三章·“玖神大人” 封祺祺离开内城,爬上山路。 火焰开始蔓延后山,底下的树林已经开始燃烧。 他一路走着,看见了不远处的人们。 后山是一处神奇的山头,它的上方是火山口,下方却是茂密的森林,... 四百九十四章·“你成功了。” 苏明安看向茜伯尔。她站在烟雾里,还在接受玖神的力量,她没有听到他与影子的谈话。她的诅咒已经被玖神的力量压制住,她会一如未来,信仰玖神,永恒不变。……虽然,代价是,她会被所有人抛弃,放逐。她会被排斥、赶走、看不起,她会被迫住在环境恶劣的地方,没成年就要靠自己打猎为生,她会沦落到……身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在被信仰垄断的穹地里活得战战兢兢。她会失去一切……包括高贵的地位,泽万小姐的身份,卓越的天赋。……她会失去刚刚与她道别的封祺祺。从此以后,封祺祺变成了封长。。他们之间,有着一条信仰、成长与痛苦连成的天堑,谁也无法跨越,哪怕死亡都无法将这道隔绝解除。他是佰神之子。她是玖神的唯一信仰者。再度见面时,发誓要为死去族民赎罪的封长,不会因为私情而放过信仰玖神之人。哪怕她是最为“正确”之人。……【“茜茜。”】【“聪明点,就赶紧找个地方去自杀。”】【“——不要再在其他引导者面前丢人现眼。你身上的玖神味道,实在令人作呕。”】……茜伯尔看向手里彩色的糖果,似乎看了很久,很久。这枚由她和哥哥一同包裹的糖果,糖果壳已经完全焦糊,如同一滩烂泥。在看到还望着她的苏明安时,她抿了抿唇。“走吧。”她说。她依然很虚弱,但诅咒已经被完全压制,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会很安全。苏明安背起了她,看向旁边微笑着的影子。这个满面疤痕的少年一直保持着一股奇异的笑容,眼神很微妙地看着他。“你呢?你要去哪里?”他问。影子轻声说:“之前,和你说过,为了把你从未来短暂地拉过来,我付出了一点‘代价’。”“什么代价?”苏明安知道,这超出影子权柄之外的能力,肯定要付出相当恐怖的代价。影子笑着看着他。“你现在就能看到了。”影子说。下一刻,他的身形突然开始缩小。轻微的拍击声,响在苏明安的耳边,他看见影子的身形不断压低,压低,两边的双手不断紧缩,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开始缩小。“哗啦——!”……而后,他看见了一对,拍击在他眼前的,飞舞着黑色羽毛的翅翼。通体漆黑,双目血红的渡鸦,注视着他的双眼。……【逆时者,口不能言,形不能成,以渡鸦之型为世,仅可唤出神明之名。】这是那张羊皮卷上,茜伯尔翻译过来的话。……影子强行忤逆时间,将苏明安短暂拉过来的代价就是——他将化为一只渡鸦。他从此,不再能说寻常的语言,不能以人形立于此世,不能享受任何世间属于人类的繁华,而仅能成为一只漆黑的鸦鸟,这就是他忤逆时间的代价。或许,他将在之后,利用先知先觉,混成佰神的神使身份,极其讽刺地,成为人们眼里“佰神”神使的象征。……然后他会来到那扇夜色下的窗前,找到五年后的苏明安。他会张开那对尖尖的鸟喙,睁开那对鲜红的双眼,看向仍无所知的苏明安。“佰神大人。”他会叫出这样的称呼。他会,利用这声称呼,让苏明安误以为他自己是佰神,而后让苏明安自发地去收集佰神的三大权柄,以帮助到身边的茜伯尔。他会,故意在第一部族,像坨shi一样黏在苏明安的肩膀,怎么拉都拉不走。他要,故意让苏明安暴露在第一部族的视线之下。让苏明安被迫站在茜伯尔的这一边。他会,让苏明安踏入那条地下通道,发起时间的逆转。他链接了过去与未来,布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时间之网。这盘局,将佰神,玖神,将外来人,第一部族,将苏明安,将茜伯尔,甚至将他自己……将整片穹地都笼罩了进去,只为获得一名忠实的信徒,为了古老的,真正的神明的苏醒。为了扭转人们被虚构了的信仰,让他们回归庇佑他们之神的怀抱。三百二十七次。他做到了。苏明安想起了在初遇渡鸦时,听见的系统提示。……【你是否选择接受渡鸦的跟随?】【如选择是,你将接受主线任务1·“花开之日”。如选择否,你将接受主线任务2·“至暗之路”】【注意:两条线路皆为“玖神线”线路,将通向同一个结局。】……苏明安好像明白,为什么哪怕是接受了渡鸦的跟随,通向的也是“玖神线”了。……原来如此。因为渡鸦,本就是玖神的神使。而苏明安既不是佰神,也不是玖神。渡鸦在未来,叫了他一声“佰神”来骗他。又在过去,说他是“玖神”来骗茜伯尔。这些他自认为的身份,其实都是渡鸦的布局之谎。他是个被渡鸦算计进去的普通冒险者。渡鸦朝他叫了一声,那双鲜红的眼里满是笑意。它扬起翅膀,转头飞去。它像只扑向蓝天的苍鹰,像骏马疾驰向原野。它在向着高天与自由而去。它会等待,等待在穹地,等待五年之后与苏明安的再会。一如它在这三百二十七次中,日复一日,等候信徒的产生。一如它在这千年中,年复一年,等候古老之神的苏醒。……苏明安背起茜伯尔。碎裂的叶片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肩膀上,鲜红的火如同薄暮般四散开来。“你为什么要救我?”茜伯尔突然出声。苏明安侧头,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印象鲜明的生气,像被万物眷顾,哪怕在这种被火包围的时刻,她的眼神也很亮。“……因为你未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他说。他看了眼系统栏,好感度没动静,很遗憾。“我信仰了玖神,从此以后,哪怕是哥哥都会远离我。”茜伯尔说。“不会,未来会有一个位次第一的冒险者,和你一起走下去。”苏明安说。“刚刚影子骗我说你是玖神,你难道也是玖神的神使吗?不然,你怎么能推测到未来的事?”茜伯尔说。“如果我就是未来的那个,会陪你走下去的冒险者呢?”苏明安说。“我才不信。”茜伯尔说:“我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异教徒,没有人会和我一起同行。”苏明安没说话。“……除非你和我签订契约,我就信你。”茜伯尔说。“什么契约?”“玖神大人刚刚教给我的,一种签订契约的办法。有了这个契约,我就不怕你未来会消失。”“你签吧。”苏明安说。茜伯尔的手向前伸。他抬起手,捏住她的手指。“在玖神的见证下,我与你缔结永不反悔的条约。”茜伯尔说:“——与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后的誓言成立。”这一次,她的声音和缓又轻柔,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往年之后,那野狼般的野性,还没有在她的身上浮现。未来,她将经历她此前从未有过的悲剧。与世为敌的无力感,将无比清晰地降临在她的身上。她将以单薄的人类之身,对抗这片天地。她将如烈焰般毁灭,疯子般狂肆。她将如一匹凶狠的野狼。她将会学会剥皮,处刑和补刀,她将如林间的猎人一般警惕而孤独。但此时,尚未经历过一切的她,头发才刚刚被染成白色的她,还是个刚刚取下祭祀冠,从岩浆旁离开的女孩。她捏着他的手指,动作并不冒犯,像只是在寻求一个安慰。“现在我跑不掉了?”苏明安说出了她未来会对他说的话。“我许你跑。”茜伯尔说:“如果你能把你脸上的面具揭掉。”苏明安微愣,才发现他的脸下挂着一抹白色的皮。他一直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换了一张脸。现在一直被火烧着,这面具已经开始脱落。“好。”苏明安摘下了面具。茜伯尔凑了上来,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他的脸。“好。”她说:“我记住了。”“你肯定没记住。”苏明安戴上了面具,立刻说。他明明这里让茜伯尔看见了真容,但五年后的茜伯尔,很明显没有认出他。“……哼。”被他反驳,茜伯尔也不生气,只是哼了一声。她的脾气一直都很好,只有未来的封长会让她变得胆怯又畏惧。苏明安正走着,忽然看见她伸长了手,拉扯着他的口袋,手上捏着个什么。“这是什么?”她问。她指间夹着的,是一枚黑黑的花籽。苏明安想了起来,这估计是那帮孩子在地道里,给他塞糖时,往他口袋里装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咒火花种。”他说。“我没听说过这种花。”茜伯尔说:“穹地的花都很难开花,这里有严重的污染。”“这种花是例外。”苏明安说:“它叫‘咒火’,花语是,‘等待’和‘希望’。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边,至少五年,就会开放。”“你是外来人,怎么会知道穹地的花语?”茜伯尔很疑惑。“这是你告诉我的。”“我可没说过这些。”茜伯尔沉默片刻:“……这个花种,我可以拿走吗?”“你拿去吧。”苏明安没有要留咒火花种的意思,五年对他而言太长,连一年都有些长。茜伯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在开口时,她的声音格外柔和。那是一种让人想到花枝摇曳,却不会陷溺其中的声音。“谢谢。”她说:“谢谢你,我会一直留着它。”她掀起红袍,将那枚花种,藏在了她的发间。或许,多年之后,那枚小小的种子将会成长为一团火一般的花。它会静静在她雪白的发间藏着,像一枚隐藏在岁月里的小秘密。她会将它取出,向着眼前有些叛逆的冒险者,不耐烦地介绍着:【这是咒火之花。】【这是,有人在我小的时候,送我的礼物。】【……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这么想要?】【我提醒你,它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开花,我估计你是看不到。】然后那位胆大妄为,说要赢到最后的冒险者,会告诉她——“茜茜,茜伯尔。”苏明安看着她,说:“你一定会看到花开。”……苏明安抬起头。黎明洒入他漆黑的瞳中。他们一路走过燃烧着的火海,走过枯萎的黑草与碎叶,走过干涸的小溪。远处传来居住族民们热闹的交谈声,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满是大火的森林,找到了有密闭建筑的聚集地——“我不要住在这里。”茜伯尔却这么说。她指着一个方向,让他一直向前走。他们来到了一处,离黑墙很近的,森林边缘的角落。这里有一栋安静的木屋,像是很久没人居住。嶙峋怪石般的漆黑流体物质堆积在四周,如同凝固的污泥。她说,她以后就在这里居住。她身上的玖神气息只会越来越重,她不愿害了那些族民。事实上,在未来,在苏明安推开那扇木门时,她也确实等在这里。手握魂石,身披红袍。父亲给予她安全,母亲给予她温暖。她会立于被污染的天空之下,如同一团活火,眺望远方的光明与自由。……“你要走了吗?”她察觉到了他的离意。“嗯。”苏明安突然问:“我与你签订了契约,但如果我未来一直没有出现,你该怎么办?”“……”茜伯尔沉默片刻:“我会等在这里的。”她说:“你也一定会出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苏明安说。“我想……”茜伯尔抬头,看向远方。黎明洒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她的眼神如同玻璃质般清澈明亮。“……我要推翻那座黑墙。”“我要……让穹地得到久违的光明与自由。”……“叮——”系统提示响起,六点临近。苏明安即将彻底离开这条时间线,去召开“恶意者”放逐大会。在离开之时,他看见了她的眼睛。当人看见浩瀚的星群时,总会自行惭秽,感慨自己有多么渺小。但他望见她永远明亮的眼睛,却觉得他像是带着灵魂的喘息,在向夜空中美丽的行星奔去。她的眼里有着一种旷野般的平静,能让人想到草原上疾驰的骏马与风。茜伯尔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她梦见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绿的海洋。碧绿的线条顺着她的视野延伸着,蔓延着,在最远方的天际圆滑地融合。深埋在泥土里的咒火之花,生根于肮脏的泥土,在恶臭的黑泥中挣扎。远处,叶片叠着叶片,枝条压着枝条,万物都在绿色的生长中延伸着,吟咏着。——然后一只飞鸟,穿过层层阴影,停在了花朵上方的土地上。她会同飞鸟一起,带着那套红袍,带着那枚魂石,带着她的信仰与灵魂,踏过这片诅咒与地狱——……飞鸟说,你会看到那片遥远的大海。它说,茜伯尔。你一定会看到花开。…………【没有人能驯服穹地人野蛮的灵魂。】【而他踩着梦而来,让人们看见了那抹光明与自由。】【……花海终会盛开,灿烂终会归来。】【终有人会来救赎你们不屈的灵魂。】【我被排斥的“怪物”们啊……】【畸形又何尝不是一种美?】【——《玖神·轮回手记》】 四百九十五章·“飞鸟与她。” …… 在队伍前行许久后,苏明安询问了那张在茜茜房间里发现的羊皮纸内容。 “这张纸的意思是,【逆时者,口不能言,形不能成,以渡鸦之型为世,仅可唤出神明之名。】”茜茜语气很淡:“我收藏它的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渡鸦是什么。” “渡鸦不是佰神的神使吗?”苏明安说。 茜茜沉默片刻:“我从未听过佰神大人有神使。” “……”苏明安微愣。难道这五年之前,渡鸦还没出现? “咳咳咳……” 而在这时,茜茜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她的小脸被火熏得通红,眼里满是控制不住的泪水。 “上来。”苏明安一把拉起了茜茜。。 她依然很轻,在被背起来时,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像是很难受。 魂石并没有抵抗烟雾的功效,在雏珊的防御罩消失后,茜茜开始变得越来越虚弱。 甚至,她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了异常,一股蠕动感在她的皮肤之下浮现。 封祺祺伸出手,就想帮她传递诅咒。 茜茜主动避开了他。 “你不能死在这里。”她说:“你必须要成为族长,至于我……我只要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诅咒的恶心感就不会折磨我了。”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 她依然在咳嗽。 此时,她身上的红袍,是陪伴着她的母亲,她手里的魂石,是陪伴着她的父亲。 在苏明安第一次,推开那扇木门,与漆黑的世界里的她见面之时, 她仍然在被很无私地爱着。 …… 这一路上,茜茜的咳嗽声无比刺耳。 因为背起了虚弱的她,苏明安无法再自如地斩开那些火焰,这些火焰伤不了他, 却能伤到茜伯尔。这一路,都是封祺祺在拼命斩开火焰。 “茜伯尔, 坚持下去。”封祺祺一边向前冲一边说:“实在不行……你想办法入睡。” “我睡不着。”茜茜的情绪有些崩溃, 父母才刚刚死在她眼前,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怎么办……”封祺祺也有些迷茫,他总不能把茜茜打晕过去, 遭遇这种突然的重击,人反而容易被诅咒吞噬。 影子沉默地走在一旁,睁着一对红眼睛,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危急的时候,苏明安的声音响起。 “不是说有摇篮曲吗?”他说:“唱吧。唱几句说不定就睡着了。” 封祺祺微愣。 他听到忽然女孩低声的歌唱声响起, 像潺潺流过的溪水。 “……在远方的荒野里……” …… 苏明安听着身后茜茜的声音,平视前方。 能够发动审判技能的情绪值,在这一波中得到了极大的补给, 现在已经超出了四百。 在茜茜轻缓的歌唱声中, 他逐渐发现,跟着她一起唱, 也能提升这些情绪值。 情绪值获得的标准,本就是他主动参与一些事件, 会得到更多的提升。 他配合着她, 轻轻唱着。 拥有抗火能力的他将茜茜挡在身后,封祺祺则在后方殿后, 茜茜现在是最安全的位置。 “……在羔羊、蟒蛇与乌鸦的阴影里。” “……我描摹着你的影子。” 她唱着,唱着, 魂石的光芒洒在她的眼中, 她身上的红袍被火光照得又红又亮。 茜伯尔是个很坚强的人,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 哪怕她的父母刚刚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也没有落下哪怕一滴泪。 哪怕她现在危在旦夕, 火焰和诅咒都在威胁她的生命,她也没有哭,只是唱着歌。 “……在蓝天、星星与月亮的幻想里。” “……我吟咏着你的名字。” 他们一路走着。 封祺祺挥刀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的年纪还是太小,即使有相应的实力,也很难被这具小身体发挥得持久。 在天灾面前,人力终究有时尽。 有些生命太过脆弱,即使他能有毁灭一切的力量, 却也无法挽回流逝在时间里的生命。 “……我不明白春风、丁香与雨露。” “……我看不见大海、潮水与贝壳。” 轻声的歌唱声, 在热烈的林间火中飘扬而起。 茜茜的声音依旧清澈,清脆,此时比五年后更显稚嫩,她的双臂上还满是刚刚拥抱母亲而留下的烧伤,这烧伤延绵已久,哪怕是多年之后也无法愈合。 苏明安正走着,忽然感觉到一股湿润的触感,在肩头缓缓泛滥开来。 她唱到了大海。 她突然哭了,哭得毫无征兆。 他听到她变得哽咽了的声音: “……我生来属于黑夜,我不理解白昼与光明。” “黑渡鸦在树上,我在听夜的声音。” “白昼的光太亮,我在你的睡梦里……” “多么美好的,自由与光明啊……” …… 【情绪值:450】 …… “——找到你们了!” 一声暴烈的喊声,忽然从树林里升起。 随着一阵剧烈的树木倾倒之声,五道身影,显现在了火焰之中。 为首的大长老身上金光一闪,一股强烈的威压无形升起。 “……找到你们了。”他眼神阴鸷,像是看猎物一样盯着封祺祺和茜茜:“西克,雏珊呢?他们躲到哪去了?这两人真是德不配位,居然连一双儿女都能说丢就丢……” 他的身后,四位长老呈合围之势将几人包围,姿态极具侵略性,已经打算将他们直接拿下。 “父亲和母亲死了,他们至死都没丢下我们。”封祺祺淡淡道。 大长老一愣,先是不相信,但他很快便看见了茜茜手里的魂石。 那枚魂石,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魂石都不同,体积很大,色泽也比寻常魂石更透明,只有具有强悍实力的穹地人,才能化作这样品质的魂石。 “……”他沉默片刻,但很快便冷了心:“——那就换封祺祺你来,继任仪式确实已经无法进行,要等你成年再举行下一届。如果你的妹妹在五年后已经不是除你以外天赋最好的人,我可以放过她。” 他说着,语气像是施舍着乞丐,他五指曲握,就要向封祺祺这边抓来。 而在此时,茜茜的最后一句歌声,也缓缓唱出。 “……我是多么,多么渴望遇见你。” …… 【“在妈妈还没去世前,她就会给我唱曲子。” 【“虽然曲子很难,但她一直会唱。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 【……当然,在那之后,在被放逐出第一部族之后,她就学会自己唱了。】 【即使后来,也有人在漫天的火焰中背过她,给她唱过这首歌,但那段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 【没人,再给她唱这首歌了。】 …… 【当前情绪值:500】 …… 苏明安抬起了手。 此刻,在他的眼前,这五位气势汹汹的长老,都突然变得很渺小。 他望着他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三维生物俯视二维生物,就像人类注视在地上爬行的蚂蚁。 这或许是发动“审判”技能的一种前兆。 一抹血红的光芒,在他的手上一闪而逝。一杆天平般的图案,出现在了五位长老的头上。 …… 之前用这个“审判”技能,苏明安一直是针对的单人使用。无论是实力不弱的榜前玩家芙洛拉,还是玛金,在受过这一击后都变得宛如痴呆。 他还没见识过“审判”群攻的效果。 但现在,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 为首的,刚刚伸出手的大长老,像是突然患上了老年痴呆,他张着嘴,金色能量被瞬间打散,整个人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旁边,站立着的四位长老,也像是大龄痴呆儿一样停下了一切动作,连同他们身上自带的防御都瞬间消失。 趁这个机会,苏明安立刻发动了空间震动,并注入了几乎全部的法力值。 恐怖的血色数值,在他的眼前跳起。 …… 【hp-4490!(弱点洞悉!虚弱状态加成!破招!)】 【hp-4280!(弱点洞悉!虚弱状态加成!破招!)】 【hp-3908!(战力压制!弱点洞悉!虚弱状态加成!)】 【……】 波动的热风,吹过他的发。他注视着这一幕,缓缓收回了手。 五道如同扭曲木杆一样的影子,重重砸在了地上,血流从他们身上的各处流出,将满是焦枯黑草的地面染得透红。 在中了这无法被闪避的“审判”之后,他们身上自带的防御能量都被自动撤去,硬生生以肉身受了这一击。 “审判”的效果好到远远超出苏明安的预料,原本和他实力差不了多少的大长老都被一击破防,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重伤。 这是一个能够抢占先机,还不容许人逃避的必中技能。 封祺祺愣然地看着这一幕,他再度察觉到了,原来这个外来人,真的怀有能颠覆他认知的力量。 还未被杀死的大长老,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阴沉沉地盯着苏明安,一股爆裂的能量在他的身躯上涌动,他似乎想要自爆。 而一旦他在这里自爆,所造成的代价……绝对是毁灭性的。 “等等。”封祺祺忽然出声,他走到了大长老面前:“我跟你们回去。” 大长老微微一愣。 “我并不是要放弃身上的责任,也不是要逃避,我会回去。只是,我不许你们带茜伯尔一起走。”他说。 他知道,一旦他成为了族长,茜伯尔就成为了除他之外天赋最卓越之人,有被祭神的风险。在他有能力废除神祭仪式之前,他不会让她落入长老们手中。 “我……”大长老刚要反驳,就看见苏明安抵在他额头的剑。 现在见好就收,大长老还能带封祺祺回去,如果还不知进退,那么便是玉石俱焚之局。 大长老明白这一点,他同意了封祺祺的话。 在临走之前,封祺祺看向了苏明安: “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神情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他,已经有了未来泯灭者的样子。 人的成长都是有代价的。 “……但你一直在帮我们。”他说:“可以拜托你……将茜茜带出这片森林吗?” “叮咚!” 苏明安收到了任务提示。 此时,他保护封祺祺的任务已经算完成,只剩下了保护茜茜的任务。 “我会成为族长。”封祺祺又看向茜茜:“茜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废除神祭,除去人们的恶意,毁灭邪神诞生的来源。我会定期给周边的流浪者发放资源,我会……给你创造出一个安稳的环境。” 茜茜点了点头。 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包裹着彩色塑料纸的糖。 糖纸有着被烧灼的痕迹,上面的彩色已经如同凋零的花朵。 她将这枚糖果,放在了封祺祺的手心。 “送给你。”她说。 封祺祺攥紧手心,他擦去了脸上泪水。 “祺祺,你去成为族长吧。”茜茜说: “那我将来,便要推翻那座黑墙——我要让你们……得到永恒的光明与自由。” “保重。”封祺祺说。 “保重。”茜茜点头。 …… 封祺祺和重伤的长老们离开了。 他们的情况也非常不好,手里也没有魂石,不知他们能否顺利找到密闭建筑。 茜茜依然没有睡着,苏明安一遍遍给她唱着歌,唱得比她还熟,他在不停地刷着缓慢增长的情绪值。 对于这种有实质好处的行动,他唱歌就唱歌,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不知走了多久,他听到茜茜变得更虚弱的语声。 “您……真的不是佰神大人吗?”她询问。 在她看来,能够击败大长老的人,除了无所不能的神明,不会有其他人,更别说是苏明安这种身上没有诅咒之力的外来人。 苏明安正准备摇头,却听到了此前一直沉默着的,影子的声音。 “茜伯尔,他当然不是佰神,佰神怎么可能来救我们。”影子顿了片刻。 他说了一句令苏明安无比震惊的话: “……他是玖神大人。” 苏明安愕然看向影子。 ……这个看上去极其普通的,茜伯尔的玩伴,在说些什么? 他刚想反驳,就看见影子快步走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四百九十六章·“你以后就叫小黑吧。” 影子拉住了他的手。此时,身周的时间突然暂停了。茜茜听不见他们此时的交流。“别急着反驳我,我知道你不是玖神,但你就不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影子说:“未来人。”苏明安见此,意识到了什么:“是你把我弄到了这个时间线来?”“嗯。”影子点头:“……我是玖神的神使,我有这样的权柄。”“玖神原来有神使?”苏明安此前从未听说过。影子微微一笑:“我是玖神的神使,但在这片信仰被佰神垄断了的天地里,我只能装作普通的孤儿,混到孩子的身边。。孩子是最纯洁的,我可以轻易改变他们的观念。而这之中,又以茜茜为甚。我在她小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她讲述玖神的各种事迹,让她潜移默化改变观念,而如今……我终于成功了。只要我骗她说,一直在救她的你,就是玖神大人,让她相信了玖神的存在,玖神便会真的存在。所以,拜托你不要否认我。”奇妙的因果关系。在听到这些话时,苏明安不禁有些感慨这片穹地的规则。在穹地人的理念中,神明是由社会关系形成的文化。神明与人具有相互依赖性,他们约定俗成,以信仰作为交易。人将忠诚的信仰交付出去,以信仰为生的神明,便会真实降临在他们眼前,变成他们需要的样子。并非单纯的‘相信’就能造神。只有纯粹的‘信仰’才可以。它是人灌输的一种价值观,根植在人的潜意识里。影子一直在做的,便是让茜伯尔相信,人们口耳相传中的玖神真的存在。他故意引导灾难发生,让她失去对佰神的信仰,让她将所有都寄托在能救她的玖神之上。信则有,不信则无。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被玩出这么大的花样。“……你是不是觉得,玖神大人是邪神,是佰神大人背后邪恶的一面?”影子说。“难道不是吗?”苏明安说。影子笑了出来。“不。”他说:“恰恰相反。”听着影子的话,苏明安感到一股荒谬感升起。他有预感,影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会颠覆他至今以来获得的所有信息。“玖神大人,才是存在于这片穹地的,最古老的守护神明。”影子说。“……”苏明安有些意外。他猜测过玖神不存在,也猜测过玖神是佰神的伴生神,甚至猜测过玖神是他自己。……但他从未猜到,原来这个玖神,在最早的一开始,便存在。祂只是一直没有获得足够的信仰,一直没有苏醒罢了。反而是佰神,只是外来者为了控制穹地人,而虚构出的神明形象。“我明白了。”苏明安说:“几百年前,外来人信仰入侵,他们诋毁玖神,销毁掉所有籍,将其命为邪神,从而改换整片穹地的信仰——这样一来,控制了穹地人信仰的外来人,就可以利用他们虚构的‘佰神’这个名头为所欲为。而失去信仰的真正神明‘玖神’,却就此陷入沉睡。”“你很聪明。”影子说。“不过,不久后,佰神这个虚拟形象也获得了足够的信仰,祂也会如昙花一现地出现。”苏明安说。“是这样。”影子说:“不过,虚构的终究是虚构的,佰神不久后便会化作遮蔽天穹的屏障而死,终究不是真正的神明。”苏明安吸了口气。他确实没想到,这玖神才是真正的,古老的神明。祂被外来人玷污了神名,夺去了信仰,才会一直沉睡。而佰神……在祂还没有真正出现前,都只是外来人的谎言。人们善于以“污染”和“洁净”的概念,来做出社会上的区别。人在天性里,会反感有疾病的存在,于是,顺其自然的,这成为了一种区分的因素。如果想要排挤一类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大声宣布这一类人有病,会造成污染。于是,外来人宣布,玖神会带来诅咒与灾祸,信仰玖神的人,会造成污染。然后他们成功了,人们不再信仰玖神,玖神陷入沉睡。所以在未来,其实,那被所有人排斥的茜伯尔,才是穹地中唯一的,有着正确信仰的人。苏明安想起了在最开始进入副本,醒来,推开那扇木门时,看见茜伯尔的样子。那旷远的,深黑色的天空,铺在她的身后,那单薄又瘦削的身影,披着鲜亮的红袍。她如同黑夜里一团跳动着的,鲜烈的火,固执地在暗色里绽放着最耀眼的光彩。——像是在以一人之力,无声地与这片黑暗的世界作着斗争。当时的她,确实是在与世为敌。影子抬起手,时间恢复了正常流速,茜茜睁开眼。她现在已经太虚弱,强行压制体内的诅咒,让她连说话都难。“茜伯尔。”影子说:“你想活吗?”“你……”茜茜不明白,她这一直表现得无比低调的童年玩伴,这个影子……这个被她父母捡来的,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孤儿,到底是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佰神大人并不眷顾你们。就连你们的少族长西克,一直到死,都没有被祂垂怜半分。”影子说:“祂……发布让你们举行百人战争,自相残杀的神谕,让你们被投入岩浆祭神,祂根本就不是个应该被信任的神明。而你面前的这位,一直帮助你们,救下你们,改变了你哥哥天赋,又击败了最强的大长老……这位无所不能的玖神大人,祂值得你的信仰。只要你信仰了玖神,玖神大人就能救你。”“我该,怎么做?”茜伯尔茫然地说。身为最有可能被祭神的存在,她并非佰神的忠诚信仰者。在她小的时候,影子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和她说。【玖神真实存在。】【你要信仰玖神。】而现在,玖神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一直救着垂死的她。她相信了。玖神大人……也许真的存在。“如果你想要信仰玖神的话……”影子站在她的眼前,看着她。“茜伯尔,你要坚守一生,对于玖神的信仰。”影子说。……【“但我,不能放弃玖神的信仰。”茜伯尔摇头:“抱歉,唯有这个不行。”】【“……这样吗。”苏明安无法理解这种狂热的信仰。】【明明是个不被接受的邪神,明明让她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她宁愿一直被排斥,也要信仰玖神?】……“你要献上你卓越的天赋,作为玖神的祭礼。”影子说。……【红袍人语声微颤:“冒险者,我必须要提醒你,我是所有人中最弱的那一个,我是排名第100位的引导者……”】……“你要献上你的生命力,作为玖神每次赋予你力量的代价”影子说。……【苏明安察觉,在动过手后,茜伯尔原本稚嫩的容颜,似乎突然变得成熟了些。】【不知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你会——成为这片穹地唯一的异教徒。”影子说。……【“要和我同行是吗?”这一刻,她露出了近乎狂野的笑。】【那嘴边猛地扬起的,是疯子般不惧生死的狂肆。】【“……那就和我成为这百人之中,唯一的一对与世为敌的‘异教徒’——直至最后的死亡吧。”】……在影子的语声下,茜茜那一头乌黑的发,开始逐渐变得雪白。她的双眼,开始逐渐褪色,她的五感开始淡化,她的骨骼变得脆弱……她卓越的天赋被献上,她富有生机的身体变得虚弱,她的力量渐渐淡去……白发如雪。“茜伯尔。”影子伸出手,拉住她软绵绵的手。他那一双鲜红的眼睛,盯着她因为过度虚弱而开始褪色的双眼。“……既然佰神不给你机会。那就信仰玖神吧。”…………【在副本开始的第一天夜里,苏明安做了一个梦。】【他记不清梦中的具体情节,也忘记了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只是在醒来时,他隐约记得,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说了几句话。】……【茜伯尔,】【……既然佰神不给你机会。】【那就信仰玖神吧。】……一抹白光,显现在了茜茜的身上。她雪白的发丝如同水银般流泻,身上艳红的红袍在火中飘舞。她闭上了双眼。此时,一股无声的威严感笼罩了这片区域,苏明安听见了如同低语一般的风声。茜伯尔就在那火焰的烟雾后面,模糊地若隐若现。火色的光晕洒下来,透过烟气,像一层纱披在一副无框的油画。她身形的边缘也是柔和的一圈,带着股神圣的味道,虽然与他近在咫尺,却遥远地像一个易碎的梦境。那一刻,连她的睫毛都显得洁净透明。……“——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不去忽悠更多孩子,让他们像茜伯尔一样信仰玖神?”影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苏明安点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影子笑了声,低下头,有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他的衣服布料。他的动作很缓慢,却爆出了一句让苏明安无比惊愕的话。“你猜,”“——我这是第几次,和茜伯尔逃出火海?”苏明安瞳孔微缩。情绪如同潮水一般从他的心底涌出,灌满了他的胸腔。“轮回,玖神的权柄。”影子望着他:“我,在选定了茜伯尔后,试了各种方法,想让她信仰玖神……然后,我失败了三百二十六次。”“三百二十六次。”苏明安重复了一遍。“是啊。佰神的信仰统治太强,太强了。想要在这样的统治下抗争,我做足了失败的准备。”影子说:“在这些轮回之中,有时,我被她不信任,被她赶出了家门。有时,我没能救下她,她被投入岩浆而死。有时,她甚至在小时候就夭折,我没能看到她成功长大。在失败了这么多次后,我突然发现,这是不可能成功的。我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个弱小的孤儿,重启时间是我唯一的权柄,我学不了武术,身上没有诅咒带来的能力,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怕重来的次数再多,我也无法让她活下来。”影子说着,张开了双臂:“——于是,思来想去,我便付出了一点‘代价’,在这个轮回中添加了一点变数。”“就是我吗?”苏明安说。“是的。”影子说:“我把你,从未来拉了过来。这一次,作为变数的你成功救下了茜茜,让她信仰了玖神。这第三百二十七次……我成功了。”他说着,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像是一个艰难前行的跋涉者,终于到达了旅途的终末。“是啊。”苏明安说:“……你成功了。”轮回了那么多次,回溯了那么多次,影子成功了。影子达成了他的目标,实现了他的信仰。在最后的胜利面前,影子终于能将他深埋在心底里,足足三百二十六次轮回的经历全盘托出。……那他呢。未来会有这么一个人,能听到他不再掩藏的经历,能在他最终成功的一刻,对他说,【你成功了】吗?影子“轮回”的权柄,确实要弱于苏明安的回档。影子只能回溯穹地这个副本的时间,而苏明安却能回溯包含副本、主神世界,甚至高维生物的时间。影子在副本中不断回溯,回溯的是第八世界穹地的副本背景,影子还在世界游戏的掌控之内,观众们没有和他一起被回溯。苏明安却能够在副本之外不断回溯,回溯的是世界游戏本身,包括观众们和高维生物。看起来,他远在影子之上。……但是谁敢说,“世界游戏”本身……就不算一个副本?如果,他也是更高维眼里的,另一个“影子”……“你在想什么?”影子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在想……”苏明安立刻转移了话题,看向白发飘舞的茜伯尔:“玖神这是要苏醒了吗?”“不,光是茜伯尔一个孩子还不够,她无法真正让玖神苏醒,只是她以后能勉强调用玖神大人的力量。”影子说:“我只是,想在人们心中埋下一颗属于玖神的种子,希望茜伯尔,未来能将玖神赋予她的力量彻底发挥出来,让人们相信玖神能够庇佑他们。”苏明安突然想了起来。茜伯尔说,她的目标是,成神。那么,成神后的她,便可以号召改换人们的信仰,从而真正帮助到玖神。……这是玖神对她的一场投资。怪不得。从前,到后,从过去,到未来,他所见的一切信息……一切都连起来了。潮水般的震撼,涌荡在他的心中,宛如醍醐灌顶。往日的一幅幅画面显现在他的脑海,他的头脑此时无比清晰。……【“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最终的胜利。我……要在这片土地,在这个被封闭的世界里……”】【茜伯尔抬起了眼皮。】【她的眼里有着一种分外的野性,让人联想到草原与潜伏的群狼。】【漆黑的,扭曲的天空之下,她身着红袍立在他的眼前,像抹剧烈燃烧的鲜活火焰。】【像支屹立于黑暗之间的,不灭的炬火。】【“……成神。”她说。】 四百九十七章·“决斗。” 苏明安看向茜伯尔。她站在烟雾里,还在接受玖神的力量,她没有听到他与影子的谈话。她的诅咒已经被玖神的力量压制住,她会一如未来,信仰玖神,永恒不变。……虽然,代价是,她会被所有人抛弃,放逐。她会被排斥、赶走、看不起,她会被迫住在环境恶劣的地方,没成年就要靠自己打猎为生,她会沦落到……身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在被信仰垄断的穹地里活得战战兢兢。她会失去一切……包括高贵的地位,泽万小姐的身份,卓越的天赋。……她会失去刚刚与她道别的封祺祺。从此以后,封祺祺变成了封长。。他们之间,有着一条信仰、成长与痛苦连成的天堑,谁也无法跨越,哪怕死亡都无法将这道隔绝解除。他是佰神之子。她是玖神的唯一信仰者。再度见面时,发誓要为死去族民赎罪的封长,不会因为私情而放过信仰玖神之人。哪怕她是最为“正确”之人。……【“茜茜。”】【“聪明点,就赶紧找个地方去自杀。”】【“——不要再在其他引导者面前丢人现眼。你身上的玖神味道,实在令人作呕。”】……茜伯尔看向手里彩色的糖果,似乎看了很久,很久。这枚由她和哥哥一同包裹的糖果,糖果壳已经完全焦糊,如同一滩烂泥。在看到还望着她的苏明安时,她抿了抿唇。“走吧。”她说。她依然很虚弱,但诅咒已经被完全压制,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会很安全。苏明安背起了她,看向旁边微笑着的影子。这个满面疤痕的少年一直保持着一股奇异的笑容,眼神很微妙地看着他。“你呢?你要去哪里?”他问。影子轻声说:“之前,和你说过,为了把你从未来短暂地拉过来,我付出了一点‘代价’。”“什么代价?”苏明安知道,这超出影子权柄之外的能力,肯定要付出相当恐怖的代价。影子笑着看着他。“你现在就能看到了。”影子说。下一刻,他的身形突然开始缩小。轻微的拍击声,响在苏明安的耳边,他看见影子的身形不断压低,压低,两边的双手不断紧缩,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开始缩小。“哗啦——!”……而后,他看见了一对,拍击在他眼前的,飞舞着黑色羽毛的翅翼。通体漆黑,双目血红的渡鸦,注视着他的双眼。……【逆时者,口不能言,形不能成,以渡鸦之型为世,仅可唤出神明之名。】这是那张羊皮卷上,茜伯尔翻译过来的话。……影子强行忤逆时间,将苏明安短暂拉过来的代价就是——他将化为一只渡鸦。他从此,不再能说寻常的语言,不能以人形立于此世,不能享受任何世间属于人类的繁华,而仅能成为一只漆黑的鸦鸟,这就是他忤逆时间的代价。或许,他将在之后,利用先知先觉,混成佰神的神使身份,极其讽刺地,成为人们眼里“佰神”神使的象征。……然后他会来到那扇夜色下的窗前,找到五年后的苏明安。他会张开那对尖尖的鸟喙,睁开那对鲜红的双眼,看向仍无所知的苏明安。“佰神大人。”他会叫出这样的称呼。他会,利用这声称呼,让苏明安误以为他自己是佰神,而后让苏明安自发地去收集佰神的三大权柄,以帮助到身边的茜伯尔。他会,故意在第一部族,像坨shi一样黏在苏明安的肩膀,怎么拉都拉不走。他要,故意让苏明安暴露在第一部族的视线之下。让苏明安被迫站在茜伯尔的这一边。他会,让苏明安踏入那条地下通道,发起时间的逆转。他链接了过去与未来,布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时间之网。这盘局,将佰神,玖神,将外来人,第一部族,将苏明安,将茜伯尔,甚至将他自己……将整片穹地都笼罩了进去,只为获得一名忠实的信徒,为了古老的,真正的神明的苏醒。为了扭转人们被虚构了的信仰,让他们回归庇佑他们之神的怀抱。三百二十七次。他做到了。苏明安想起了在初遇渡鸦时,听见的系统提示。……【你是否选择接受渡鸦的跟随?】【如选择是,你将接受主线任务1·“花开之日”。如选择否,你将接受主线任务2·“至暗之路”】【注意:两条线路皆为“玖神线”线路,将通向同一个结局。】……苏明安好像明白,为什么哪怕是接受了渡鸦的跟随,通向的也是“玖神线”了。……原来如此。因为渡鸦,本就是玖神的神使。而苏明安既不是佰神,也不是玖神。渡鸦在未来,叫了他一声“佰神”来骗他。又在过去,说他是“玖神”来骗茜伯尔。这些他自认为的身份,其实都是渡鸦的布局之谎。他是个被渡鸦算计进去的普通冒险者。渡鸦朝他叫了一声,那双鲜红的眼里满是笑意。它扬起翅膀,转头飞去。它像只扑向蓝天的苍鹰,像骏马疾驰向原野。它在向着高天与自由而去。它会等待,等待在穹地,等待五年之后与苏明安的再会。一如它在这三百二十七次中,日复一日,等候信徒的产生。一如它在这千年中,年复一年,等候古老之神的苏醒。……苏明安背起茜伯尔。碎裂的叶片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肩膀上,鲜红的火如同薄暮般四散开来。“你为什么要救我?”茜伯尔突然出声。苏明安侧头,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印象鲜明的生气,像被万物眷顾,哪怕在这种被火包围的时刻,她的眼神也很亮。“……因为你未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他说。他看了眼系统栏,好感度没动静,很遗憾。“我信仰了玖神,从此以后,哪怕是哥哥都会远离我。”茜伯尔说。“不会,未来会有一个位次第一的冒险者,和你一起走下去。”苏明安说。“刚刚影子骗我说你是玖神,你难道也是玖神的神使吗?不然,你怎么能推测到未来的事?”茜伯尔说。“如果我就是未来的那个,会陪你走下去的冒险者呢?”苏明安说。“我才不信。”茜伯尔说:“我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异教徒,没有人会和我一起同行。”苏明安没说话。“……除非你和我签订契约,我就信你。”茜伯尔说。“什么契约?”“玖神大人刚刚教给我的,一种签订契约的办法。有了这个契约,我就不怕你未来会消失。”“你签吧。”苏明安说。茜伯尔的手向前伸。他抬起手,捏住她的手指。“在玖神的见证下,我与你缔结永不反悔的条约。”茜伯尔说:“——与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后的誓言成立。”这一次,她的声音和缓又轻柔,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往年之后,那野狼般的野性,还没有在她的身上浮现。未来,她将经历她此前从未有过的悲剧。与世为敌的无力感,将无比清晰地降临在她的身上。她将以单薄的人类之身,对抗这片天地。她将如烈焰般毁灭,疯子般狂肆。她将如一匹凶狠的野狼。她将会学会剥皮,处刑和补刀,她将如林间的猎人一般警惕而孤独。但此时,尚未经历过一切的她,头发才刚刚被染成白色的她,还是个刚刚取下祭祀冠,从岩浆旁离开的女孩。她捏着他的手指,动作并不冒犯,像只是在寻求一个安慰。“现在我跑不掉了?”苏明安说出了她未来会对他说的话。“我许你跑。”茜伯尔说:“如果你能把你脸上的面具揭掉。”苏明安微愣,才发现他的脸下挂着一抹白色的皮。他一直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换了一张脸。现在一直被火烧着,这面具已经开始脱落。“好。”苏明安摘下了面具。茜伯尔凑了上来,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他的脸。“好。”她说:“我记住了。”“你肯定没记住。”苏明安戴上了面具,立刻说。他明明这里让茜伯尔看见了真容,但五年后的茜伯尔,很明显没有认出他。“……哼。”被他反驳,茜伯尔也不生气,只是哼了一声。她的脾气一直都很好,只有未来的封长会让她变得胆怯又畏惧。苏明安正走着,忽然看见她伸长了手,拉扯着他的口袋,手上捏着个什么。“这是什么?”她问。她指间夹着的,是一枚黑黑的花籽。苏明安想了起来,这估计是那帮孩子在地道里,给他塞糖时,往他口袋里装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咒火花种。”他说。“我没听说过这种花。”茜伯尔说:“穹地的花都很难开花,这里有严重的污染。”“这种花是例外。”苏明安说:“它叫‘咒火’,花语是,‘等待’和‘希望’。它不需要阳光,不需要雨露,只要跟在人的身边,至少五年,就会开放。”“你是外来人,怎么会知道穹地的花语?”茜伯尔很疑惑。“这是你告诉我的。”“我可没说过这些。”茜伯尔沉默片刻:“……这个花种,我可以拿走吗?”“你拿去吧。”苏明安没有要留咒火花种的意思,五年对他而言太长,连一年都有些长。茜伯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在开口时,她的声音格外柔和。那是一种让人想到花枝摇曳,却不会陷溺其中的声音。“谢谢。”她说:“谢谢你,我会一直留着它。”她掀起红袍,将那枚花种,藏在了她的发间。或许,多年之后,那枚小小的种子将会成长为一团火一般的花。它会静静在她雪白的发间藏着,像一枚隐藏在岁月里的小秘密。她会将它取出,向着眼前有些叛逆的冒险者,不耐烦地介绍着:【这是咒火之花。】【这是,有人在我小的时候,送我的礼物。】【……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这么想要?】【我提醒你,它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开花,我估计你是看不到。】然后那位胆大妄为,说要赢到最后的冒险者,会告诉她——“茜茜,茜伯尔。”苏明安看着她,说:“你一定会看到花开。”……苏明安抬起头。黎明洒入他漆黑的瞳中。他们一路走过燃烧着的火海,走过枯萎的黑草与碎叶,走过干涸的小溪。远处传来居住族民们热闹的交谈声,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满是大火的森林,找到了有密闭建筑的聚集地——“我不要住在这里。”茜伯尔却这么说。她指着一个方向,让他一直向前走。他们来到了一处,离黑墙很近的,森林边缘的角落。这里有一栋安静的木屋,像是很久没人居住。嶙峋怪石般的漆黑流体物质堆积在四周,如同凝固的污泥。她说,她以后就在这里居住。她身上的玖神气息只会越来越重,她不愿害了那些族民。事实上,在未来,在苏明安推开那扇木门时,她也确实等在这里。手握魂石,身披红袍。父亲给予她安全,母亲给予她温暖。她会立于被污染的天空之下,如同一团活火,眺望远方的光明与自由。……“你要走了吗?”她察觉到了他的离意。“嗯。”苏明安突然问:“我与你签订了契约,但如果我未来一直没有出现,你该怎么办?”“……”茜伯尔沉默片刻:“我会等在这里的。”她说:“你也一定会出现。”“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苏明安说。“我想……”茜伯尔抬头,看向远方。黎明洒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她的眼神如同玻璃质般清澈明亮。“……我要推翻那座黑墙。”“我要……让穹地得到久违的光明与自由。”……“叮——”系统提示响起,六点临近。苏明安即将彻底离开这条时间线,去召开“恶意者”放逐大会。在离开之时,他看见了她的眼睛。当人看见浩瀚的星群时,总会自行惭秽,感慨自己有多么渺小。但他望见她永远明亮的眼睛,却觉得他像是带着灵魂的喘息,在向夜空中美丽的行星奔去。她的眼里有着一种旷野般的平静,能让人想到草原上疾驰的骏马与风。茜伯尔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她梦见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绿的海洋。碧绿的线条顺着她的视野延伸着,蔓延着,在最远方的天际圆滑地融合。深埋在泥土里的咒火之花,生根于肮脏的泥土,在恶臭的黑泥中挣扎。远处,叶片叠着叶片,枝条压着枝条,万物都在绿色的生长中延伸着,吟咏着。——然后一只飞鸟,穿过层层阴影,停在了花朵上方的土地上。她会同飞鸟一起,带着那套红袍,带着那枚魂石,带着她的信仰与灵魂,踏过这片诅咒与地狱——……飞鸟说,你会看到那片遥远的大海。它说,茜伯尔。你一定会看到花开。…………【没有人能驯服穹地人野蛮的灵魂。】【而他踩着梦而来,让人们看见了那抹光明与自由。】【……花海终会盛开,灿烂终会归来。】【终有人会来救赎你们不屈的灵魂。】【我被排斥的“怪物”们啊……】【畸形又何尝不是一种美?】【——《玖神·轮回手记》】 四百九十八章·“人类,沉沦吧。” “轰——!” 广阔的沙土之上,突然响起了剧烈的轰鸣之声。 粉红的能量光芒一放即收,一名身着红衣的女人收回手。她是缪文,一名实力不高不低的榜前玩家。 她的面前,是一只缓... 四百九十九章·“穹地邪神苏明安” “你只需要做到两点,一是直接越过老曹,给上面的领导或者全体员工多谋福利,就如同上次的帝鹅肉一样。” 徐东立马摇摇头,他倒是愿意出把力,好好当个中间商,关键是段老板那边好像不怎么给力了。 知道事情不容易,李局长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要多,一年来个一次就足够了。” “一次?” “没错,其实一次和几次没多大区别,关键是持之以恒,最好不要中断,你要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 徐东了然地点点头。 他这边还有好几吨的干虾,起码能顶个好几年,再不济不是还有白糖嘛! 白糖一样是紧缺货。 “那第二点呢?” “老曹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老曹的弱点就是怕老婆,呃,也不能说是怕,也许用尊重来形容更合适。 你要继续和他们家保持关系,关键时候,你曹婶没准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枕头风的威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了解,李叔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局长点点头,继续出谋划策: “还有,你现在是科长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廖总他们这些高层,没事多走走夫人路线,我发现你小子挺擅长这个的。” “哪有这么夸张……” “你不承认就算了,记住我说的话,这个社会光靠能力是不行的,还要看情商,两条腿走路才是最稳妥的。” 徐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了,不说了。”李局长看了看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到中午了,我走了,下午还要准时去报道呢!” “李叔,我开车送你吧!” 李局长的车,昨晚留在了三合家园小区。 “不用了,我打的回去。” 徐东掏出车钥匙:“走吧,最多半个小时的事,耽误不了我吃饭。” 李局长笑了笑,便答应下来。 出门后,徐东随口问道:“要不要我通知老方他们过来送送您?” “不用了,有时间我会回来看看你们的,又不是多远的地方,回头我在群里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李局长摆摆手。 “好吧!” 二人来到停车场,徐东正准备打开车门,没想到李局长突然跑到车头位置,二话不说直接把大奔的车标给掰断了。 “李叔,您这是……” 徐东心疼的直抽抽,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这下可好,直接把小老婆的脸划破了。 “怎么,舍不得?”李局长调侃道。 “不是舍不得,您老总得给个理由吧?”徐东无奈道。 李局长随手把车标塞进兜里,板着脸解释道:“你现在大小是个领导了,豪车太张扬了不合适,现在你再看看,没感觉这车顺眼多了吗?” 徐东来到车头位置,仔细打量了一下,还别说,没了车标,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 “小老婆”瞬间升级成了“黄脸婆”。 “还是您老高明。” 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徐东也就不心疼了。 “车尾的车标,手上没工具,我就不帮你处理了,你自己动手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环境,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徐东下意识地点点头。 …… 十几分钟后,三合家园小区到了。 李局长没有耽搁时间,没说几句就开着车子离开了,徐东去了一趟楼上,把昨晚的残局收拾了一下。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 打扫完毕,最后带着一箱没开封的面包返回公司,徐妈准备的食材太充足了,大家吃的很饱,根本就没动主食。 抱着箱子回到办公室,向欣带着小宝宝回来了,平时没事,这位三天两头的就往食堂里跑,陪着高月梅聊天。 徐东猜测,对方估计是看出了高月梅受排挤的事,故意去给老姐姐撑腰的,当然也不排除办公室里太无聊了。 “老大,你去哪了?” “我去送了一下李叔,李叔上午刚刚离职了。” 向欣吃惊道:“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你没收到群消息吗?” “我手机忘办公室里了,还没来得及看呢,早知道就不出去了。”向欣懊恼道。 “没事,李叔要去的分局,距离咱们这边不算太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向欣点点头,转而关心道:“老大,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徐东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箱子:“我带了面包回来,等会儿啃条面包就行了。”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徐东连忙拉住对方:“你还抱着孩子呢,我自己来就行了,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向欣坚持要帮忙。 徐东只要开口道:“那你帮我把相框拿进去吧?” 他的办公桌前一共摆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全家人刚到燕京时,在四合院前的合影,另外一张是大宝三兄弟入学第一天的合照。 “好。”向欣一手抓起两个相框,迈着脚步朝科长办公室走去。 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终于弄好了。 徐东坐在新的办公桌前,拿着水杯给面前的仙人掌浇了一点水,这玩意儿买回来都快大半年了,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老方等人,纷纷跑过来道喜。 等大家说完,徐东看向顾海元: “老顾,我已经向人事部提名了,将由你来接任我之前的副科长一职,你好好准备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找你过去谈话的。” “谢谢科长!”顾海元大喜。 众人跟着送上贺喜,尤其是陈叔,脸上充满了羡慕。 徐东拍了拍桌子:“另外,老顾空出来的位置,向欣,你去接手吧!” “我?” 向欣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不想干?” “没有、没有,谢谢老大。” 向欣连忙摇头道。 徐东摆摆手:“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至于其他人的位置,暂时维持不变,以后再做调整。” “科长,老李走了,咱们安保科不是少了一名员工们,要不要再招一个人?”冯姐开口问道。 她想把自家小女儿弄进来,如今有份稳定工作太难了。 “这次不招人,根据上级规定,咱们安保科总共就只有八个编制,现在刚刚好。”徐东解释道。 “这样啊!”冯姐满脸失望。 ps:求推荐票和月票! 五百章·“邪神。” “你只需要做到两点,一是直接越过老曹,给上面的领导或者全体员工多谋福利,就如同上次的帝鹅肉一样。” 徐东立马摇摇头,他倒是愿意出把力,好好当个中间商,关键是段老板那边好像不怎么给力了。 知道事情不容易,李局长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要多,一年来个一次就足够了。” “一次?” “没错,其实一次和几次没多大区别,关键是持之以恒,最好不要中断,你要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 徐东了然地点点头。 他这边还有好几吨的干虾,起码能顶个好几年,再不济不是还有白糖嘛! 白糖一样是紧缺货。 “那第二点呢?” “老曹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老曹的弱点就是怕老婆,呃,也不能说是怕,也许用尊重来形容更合适。 你要继续和他们家保持关系,关键时候,你曹婶没准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枕头风的威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了解,李叔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局长点点头,继续出谋划策: “还有,你现在是科长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接触廖总他们这些高层,没事多走走夫人路线,我发现你小子挺擅长这个的。” “哪有这么夸张……” “你不承认就算了,记住我说的话,这个社会光靠能力是不行的,还要看情商,两条腿走路才是最稳妥的。” 徐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好了,不说了。”李局长看了看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快到中午了,我走了,下午还要准时去报道呢!” “李叔,我开车送你吧!” 李局长的车,昨晚留在了三合家园小区。 “不用了,我打的回去。” 徐东掏出车钥匙:“走吧,最多半个小时的事,耽误不了我吃饭。” 李局长笑了笑,便答应下来。 出门后,徐东随口问道:“要不要我通知老方他们过来送送您?” “不用了,有时间我会回来看看你们的,又不是多远的地方,回头我在群里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李局长摆摆手。 “好吧!” 二人来到停车场,徐东正准备打开车门,没想到李局长突然跑到车头位置,二话不说直接把大奔的车标给掰断了。 “李叔,您这是……” 徐东心疼的直抽抽,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这下可好,直接把小老婆的脸划破了。 “怎么,舍不得?”李局长调侃道。 “不是舍不得,您老总得给个理由吧?”徐东无奈道。 李局长随手把车标塞进兜里,板着脸解释道:“你现在大小是个领导了,豪车太张扬了不合适,现在你再看看,没感觉这车顺眼多了吗?” 徐东来到车头位置,仔细打量了一下,还别说,没了车标,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 “小老婆”瞬间升级成了“黄脸婆”。 “还是您老高明。” 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徐东也就不心疼了。 “车尾的车标,手上没工具,我就不帮你处理了,你自己动手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环境,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徐东下意识地点点头。 …… 十几分钟后,三合家园小区到了。 李局长没有耽搁时间,没说几句就开着车子离开了,徐东去了一趟楼上,把昨晚的残局收拾了一下。 该洗的洗,该扔的扔。 打扫完毕,最后带着一箱没开封的面包返回公司,徐妈准备的食材太充足了,大家吃的很饱,根本就没动主食。 抱着箱子回到办公室,向欣带着小宝宝回来了,平时没事,这位三天两头的就往食堂里跑,陪着高月梅聊天。 徐东猜测,对方估计是看出了高月梅受排挤的事,故意去给老姐姐撑腰的,当然也不排除办公室里太无聊了。 “老大,你去哪了?” “我去送了一下李叔,李叔上午刚刚离职了。” 向欣吃惊道:“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 “你没收到群消息吗?” “我手机忘办公室里了,还没来得及看呢,早知道就不出去了。”向欣懊恼道。 “没事,李叔要去的分局,距离咱们这边不算太远,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向欣点点头,转而关心道:“老大,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徐东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箱子:“我带了面包回来,等会儿啃条面包就行了。” “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徐东连忙拉住对方:“你还抱着孩子呢,我自己来就行了,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向欣坚持要帮忙。 徐东只要开口道:“那你帮我把相框拿进去吧?” 他的办公桌前一共摆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全家人刚到燕京时,在四合院前的合影,另外一张是大宝三兄弟入学第一天的合照。 “好。”向欣一手抓起两个相框,迈着脚步朝科长办公室走去。 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终于弄好了。 徐东坐在新的办公桌前,拿着水杯给面前的仙人掌浇了一点水,这玩意儿买回来都快大半年了,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老方等人,纷纷跑过来道喜。 等大家说完,徐东看向顾海元: “老顾,我已经向人事部提名了,将由你来接任我之前的副科长一职,你好好准备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找你过去谈话的。” “谢谢科长!”顾海元大喜。 众人跟着送上贺喜,尤其是陈叔,脸上充满了羡慕。 徐东拍了拍桌子:“另外,老顾空出来的位置,向欣,你去接手吧!” “我?” 向欣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不想干?” “没有、没有,谢谢老大。” 向欣连忙摇头道。 徐东摆摆手:“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至于其他人的位置,暂时维持不变,以后再做调整。” “科长,老李走了,咱们安保科不是少了一名员工们,要不要再招一个人?”冯姐开口问道。 她想把自家小女儿弄进来,如今有份稳定工作太难了。 “这次不招人,根据上级规定,咱们安保科总共就只有八个编制,现在刚刚好。”徐东解释道。 “这样啊!”冯姐满脸失望。 ps:求推荐票和月票! 五百零一章·BE14·“异化” 苏明安亮起腕表,看见了躺在黑暗里的山田町一。 山田町一没有死,却陷入了昏迷。触须包裹着他的身体,像在吸收他身上的某种东西。 苏明安想靠近山田町一,一条触须却打了过来。他指尖一... 五百零二章·“心口的炸药。” “陌生的神明,”巴尔泽布忍不住握紧了薙刀,在她看来,陌生的神明,到鸣神的国土来,不是打架,就是打架。 “稍安勿躁,”巴尔制止了她,“祂身上有奥罗巴斯的气息。” “奥罗巴斯……”想起那头熟悉的大蛇,巴尔泽布绷紧的肌肉逐渐舒缓了下来,然而还没忍住几分钟,又像是豹子一样弓起。 “会不会是奥罗巴斯被祂炖了?” “呃……”巴尔泽布嘴角的微笑顿了顿,含糊不清地说,“不是没可能。” 奥罗巴斯许久查无音讯,这个带着奥罗巴斯气息的陌生神明,要么是奥罗巴斯信任的人,要么就和它遇祸有关。 “那我们还不去求证一下?”巴尔泽布说着,已经提着薙刀,大有一言不合就冲出去的打算。 “你呀!”巴尔叹了口气,“等等吧,对方也发现我们了,与其贸然闯过去,还不如守住主场优势。” “……”巴尔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死死盯着远方飞来的白虹。 白色的虹光在湛蓝的天空中如一道长河穿空,分外显眼,新建立的鸣神大社里,巫女们还无从反应,那道虹光就精准制导,落在了后院的樱树前。 巴尔打量着一袭白袍的陌生神祇,祂顶着一副少年的面孔,在抬头看向双子的时候,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是自海渊下来的神祇,二位可以叫我昭,我是奥罗巴斯的朋友。” 他递出了那枚白色的鳞片,令姐妹俩放下了敌意。 “奥罗巴斯她,还好吗?”作为姐姐的巴尔显然在关心人上很有一套,相比之下,巴尔泽布就直接多了。 “你想办法从那么深的海渊上来,不会就是为了问候几句的吧?” “奥罗巴斯她挺好的,我自然也不只是为了问候两句那么简单,我是想问,这附近,有没有适合建国的国土。” “你果然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她说着,就想举起薙刀,不过巴尔拦住了她。 “有,海祇岛原本就是奥罗巴斯的国土,”巴尔说,“她离去后,我们也没打算占据那边,索性就让给你。” “我们能许诺的不多,如果你缺少盟友,鸣神岛可以开这个先河,我们会派出足够的人手,来宣传我们的鸣神岛文化。” 上来谈话没多久,上衫昭月就发现,巴尔的城府是巴尔泽布远远比不了的,始终温婉地笑,却是最难接近与讨好的那个,跟铁憨憨巴尔泽布截然不同。 “如此就很感谢了。”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上衫昭月也不多待,直接化作白虹,飞往海祇岛的方向。 海祇岛是游离于鸣神岛岛系的陆宇,遍布的是珊瑚触礁般的山体,平原几乎为零,大多都是耸立的高崖。 这也就导致海祇岛的物资其实是贫乏的,谷物种植面积几乎为零,许多必须的物资,必须通过外贸解决,也就意味着同鸣神岛的外交关系是海祇岛立国的基础。 殊不知就算是反叛军建立期间,鸣神岛和海祇岛依旧是有外贸关系的,只不过这种外贸,不再是官方渠道,而是私人渠道。 商人无利不起早,这种非官方渠道的维系,无非就是商人的贪欲,不过由于体量的问题,珊瑚宫心海也时常烦恼医疗物资和粮食不足。 珊瑚与林泉缭绕,上衫昭月印象中的珊瑚宫应该是这样的,可惜理想往往与现实背道而驰,呈现在他眼中的,是一片白垩色的岛屿。 蔚蓝的海面上,赫然浮现出一座鼓浪的白垩色岛屿,就像是一大片绿洲里突兀的那块荒漠,如此触目惊心。 圣土化,混沌元素过度侵蚀的结果。 上衫昭月暗自叹气,海祇岛下就是无边的海渊,海渊恐怕是除却深渊以外,唯一留存有混沌元素的地方,这种原始元素孕育出的环境会很恶劣,孕育出的生物,也就像是深海龙嗣这般狂暴,机具嗜血性。 海祇岛恐怕就是长久暴露在混沌元素的轻视下,逐渐就展露出了圣土化的痕迹,先是一点苗头,然后就渐渐蔓延至全岛。 上衫昭月以上帝视角扫视,居然连半点魔物都没有,看来荒芜的环境,就算是魔物,也完全无法生存。 不对,还有一种生物依旧顽强地生存着,它们是史莱姆。 随着上衫昭月裹挟着光热降临在海祇岛,他环顾四周,只有跳的欢腾的史莱姆在左右蹦跶,那蠢萌蠢萌的眼神,好像在嘲讽他。 史莱姆当然不敢嘲讽他,事实上他方圆一公里的史莱姆都因为他毫不抑制的威压瑟瑟发抖,蜷缩成更小的球,呆萌的表情露出人性化的畏惧。 “先清除圣土化吧,”他叹了一口气,也明白了为什么巴尔松口得如此轻松。 海祇岛几乎变成了一片被圣土填满的荒漠,再者巴尔的势力范围也不足以包囊到海祇岛,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她送起来自然是张口就来。 到时候如果真的有什么土霸主因为争夺这块废弃的地盘要跟上衫昭月干架,恐怕不上门去请,巴尔姐妹是不会来的。 跟巴尔泽布执政的时候不同,巴尔就是个老练的政治家,她完全是把利益放在了第一位当考量,即便他拿着老友奥罗巴斯的鳞片,在巴尔这边,也只能换来些许软性的许诺。 与海祇岛建交的前提,是海祇岛上重新树立起国家,上衫昭月显然不能苛求国民在这片荒废的圣土上生活。 他寻找到海祇岛最中心,靠近海渊口的地脉节点,随即缓缓颂唱起圣咏般意义不明却宏大的语言。 那是属于龙的文字,曾用以开天辟地的龙文。 白垩色的圣土在言灵领域扩散的途中,很快像是起了化学反应般浮现出涟漪的彩色,那就是纠结起来的混沌元素,七种元素交缠着相互影响,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微不可查的元素反应,导致生命完全无法扎根在圣土里。 此刻它们缓缓分开,白垩色的土地逐渐变黄,然后盎然出浓郁的翠绿色,生机在海祇岛的每一处复苏。 每个见证这一刻的人,都只能用两个字赞叹。 神迹! 五百零三章·BE15·“心口” “咚。”“咚。”在【净化之路】任务完成的那一刻,苏明安就感知到触须怪物内部,突然出现了类似生命的跳动,一拍一拍,一下一下。心脏跳动般的声音,从黑泥里不断响起,像是这团触须突然拥有了生命。在触须范围扩张到10000码后,这个怪物貌似发生了异变。他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这些变化,就被一把玫瑰手杖,从后背,直插而下,洞穿了心脏。他微微低头。这柄手杖的尖端,附着一柄银白的刀刃,鲜血不断顺着刀刃滑落,滴在开始剧烈颤抖涌动的黑泥之上……身后的人也在颤抖,一只套着白手套的手正支撑着苏明安的身体,让那柄尖刀入得更深。苏明安的喉头涌出大量鲜血,胸口的剧痛传来,视野开始模糊。他对这种感觉无比熟悉,这是死亡的前兆。无论是谁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他的背后,给了他这么一下,心脏被贯穿都绝对活不了。换做往常,他还可以靠分身继续活动,但恰巧这次分身作为老板兔去巡视场地,这具躯体死亡,就意味着完全死亡。他立刻对自己发动了不朽技能。……【不朽之坠(红级):“队长,请带着它……去见我未见的世界,尽我未尽的旅程吧。”主动技能(不朽):对任意濒死的npc或玩家使用,可强行延续其生命十秒。冷却时间半天,对同一人只可使用一次。】……他胸口不断喷涌的鲜血,在不朽技能的作用下强行止住。原本变得暗沉的视野,如同突然闯入白昼,就连原本破碎的心脏都开始重新跳动起来。“不朽”技能强行续下的最后十秒,正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这种生命凝结在最后一刻的感觉,有种奇异之感。右上角的弹幕叫成一片,这些能够调动第三视角进行观察的观众,已经知道了刺杀他的人是谁,虽然他们的话语都被屏蔽。事实上,苏明安自己也有所预感。……不朽技能发动,第一秒。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或者说,他这一周目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他反手一拍,极其凶狠地以自己为中心,不分敌我地发出一道灌注了全部法力值的空间震动,剧烈的波动在他的身周震起,连他自己都被这距离过近的震颤波及到。他喷出一口血,周围的触须如同翻江倒海般拔高而起,黑泥如同海啸般汹涌而出——“轰——!”巨响响起,受到波动牵扯,他的身体更加虚弱,像是随时都可能被空气扯碎,却被不朽技能强行维持在了死亡前的状态。他还能动弹与呼吸,甚至……反击。他要看……是谁想杀死他。……不朽技能发动,第三秒。那柄尖锐的手杖,依然死死抵在他的背后,如同破土的苗,穿透他的胸口。即使明知会遭到致命的空间伤害,后方的人依然没有撒手躲开,随着周围波动震响,一股热血从后喷在了苏明安的肩头。苏明安回头,带着血气的风吹起他的额发。他眨了眨眼。……第四秒。——他看到了满目金黄。湛蓝双眼的金发少年,全身都是被空间波及的鲜血,血色裂缝于他的皮肤之上开裂。少年死死抵着手里的手杖,半步不退,只是那双海蓝的眼对上了他的眼。苏明安望着对方,他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着对方。他望着对方的视线,有着淡然与征询。“诺尔。”他说。而对方也回望着他,手里的力道一点点推进去,苏明安能清晰感觉到那根漂亮的,缀着蓝玫瑰的权杖,在他的心口越推越深,越推越深。它扎穿了血肉,搅断了筋管,直至从他的心口破体而出,像一只破茧的蝶。……第六秒。诺尔手里的动作不停,他在扩大这个伤口,搅碎这枚心脏,确认苏明安必然死亡。他扩大伤口的动作极快,带着股病态般的细致,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白皙手指蜿蜒而下,让人想起燃烧在火焰里的玫瑰。“咚咚。”来自黑泥中的心跳声越发响亮,在这一刻,苏明安突然失去了对触须怪物的控制权。他隐约听到了系统的提示声,声音不甚清晰,因为那诡异的心跳声实在太响,响得他头脑发热,连濒临死亡的虚弱感和疼痛感都开始退却,像是突然发了高烧。【玩家(苏明安),由于实力长时间回归为正常水准,精神点数不足,你失去了对触须怪物的控制权。】【你即将……眷属……】……不朽技能发动,第八秒。仿佛有着什么尖锐的情绪在妨碍思考,随着那阵黑泥里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苏明安的思绪逐渐变得混沌起来。……奇怪。……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知道,他目前感受到的这种感觉,和当初被白沙天堂“异化”的那些玩家很相似。……他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异化”。他的视野里,无边黑蓝色的黏状物体占据了他的视网膜,这些流体状物质将底层的深邃,与更低一层的绚烂联结在一起,在向外贪婪地延伸……深邃而不可及的黑暗,浸透了他的全身,他感觉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一股诡异的融化感从全身浮现,像是从头到脚都被什么东西突然接管。这一秒,他失去了对全身肢体的操控权。……第九秒。他的视野开始大范围地变动、扭曲,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在渐渐消失。一枚淡色的眼珠突然浮现,接管了他的视野,它散发着幽幽微光,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奇异的裙带物质染满了他的全身。这一秒,他的五感开始淡化,像是有什么异常的东西接管了他的身体。他视野的左上角,那原本处在安全界限的值,那漂亮的橙黄色长条,一瞬,突然断崖般的——滑落到底。……第十秒。……【当前san值:0点。(异变、疯狂)】…… 五百零四章·“你根本不行。” 第十一秒。不朽技能到期。——这一秒,死亡的命运以不可终止的态势,降临在他的身上。五感消失,呼吸停止,破碎的心脏停止跃动。思维断片,剧痛如同掐断电源般瞬间消失。伴随着潮水般褪去的窒息感,苏明安睁开双眼。眼前,污泥遍布,他正坐在石堡的天台上,触须听话地躺在他的身侧,它们还没有脱离他的掌控,那阵黑泥中诡异的心跳声也还没有出现。左上角的san值还是正常的65点,它还没有断崖般的一落到底…………但他的眼里依然是一片茫然。被手杖突然洞穿胸膛,被一点点搅碎心脏的剧烈疼痛……还有那直面黏腻物质,正视诡异眼球,那从全身上下攀附上来的无尽怪异和恐惧,仍然如同锤子敲打着他的神经。他从未感受过这么痛苦的异变。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以他的身体为战场,和他展开了一场拉锯战。他被强行剥夺了操控肢体和思考的能力。……那些在白沙天堂副本后,成为精神病的玩家,原来是经历了这样的异变。他们原来承受的是这样的痛苦。天灾期有些火辣的风吹着他的面颊,他的手指关节不受控制地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右上角的弹幕中,观众们也发现他的情况明显不对。似乎从一个眨眼间开始,他就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怎么回事?苏明安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第一玩家是生病了吗?】【冒险玩家好像很难生病啊,一般都是挂个debuff的状态,毕竟我们都是数据化身体了……这是不是中毒了?】【这症状不像诅咒,像发烧,第一玩家多喝开水。】【嘿嘿,生病的明安,嘿嘿嘿……】都不用他出言解释,这帮观众几秒内就帮他想好了一百零八个理由,什么远程诅咒,什么心病发作,什么突发恶疾,根本没人想到死亡回档上去。……不过,事实上,正常人也不该想到这上面去。意思是诺尔是不正常人。他闭了闭眼,平复了下自己的状态。上一周目的异化,后劲实在太大。不过,他现在的状况比那些精神真正出问题的玩家好很多,毕竟他的精神点数远在他们之上,几乎八倍有余。他被异化后即使不能操控肢体、思考能力停滞,却仍然保持状态稳定,甚至能隐约记得异化后的情况。他抬头看向远方,这个时间点,战场任务刚刚发布,天空中渐渐出现了玩家们的身影。他记得,他是在将触须怪物延展至10000码,完成了“净化之路”的任务后,开始听见了黑泥之中诡异的心跳声,自身也开始异变。他已经察觉,其实在这之前,异变就有诸多提示。比如,神谕说,人类无法比肩神明,那么他想要强行操控神明的造物,必然会付出代价。再比如,他是昨天,在八倍的实力加成下消化了大眼珠子的恶意,但在“诅咒之鬼与人”的副本时限到期,八倍加成被去除后,这便成了一个陷阱。……一个极度阴险的陷阱。……【玩家(苏明安),由于实力长时间回归为正常水准,精神点数不足,你失去了对触须怪物的控制权。】……这是上一周目他听到的系统提示。很显然,这就是他被“异化”的原因。他无法再压制触须怪物,所以成为了它的“眷属”。所以,诺尔上一周目才会想杀死他。有的时候,对于聪明人而言,杀人,也是在救人。诺尔杀他,有三种可能性。一是,诺尔不知道他的分身已经被派出去当老板兔,以为他死亡后能从分身上复活,所以想杀他,帮他脱离被异化的影响。二是,诺尔精准猜到了他拥有死亡回档——不过这可能性不大,毕竟从之前周目的情况来看,诺尔只是猜到了他有类似回溯的底牌。三是,上一周目的诺尔还没和他谜语人对话,没看出他有死亡回档,这只是一场单纯的背刺。不过,综合来看,他更信第一种猜测。……如今,触须怪物其实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只要展露出一点想停止扩张的意思,它就会立刻露出獠牙,异化他。所以,他现在逃不掉,也不能逃。他转过身,拍了拍旁边昏迷着的山田町一的脸。“唔,唔……”山田町一睡得正香,被他一巴掌拍醒,眼里还满是茫然。“你看到诺尔没?”苏明安问他。“啊,没,没有。”山田町一说:“我在前天进入石堡时就昏迷了。”“嗯。”苏明安又拍醒了旁边昏迷着的米迦乐。而山田町一又昏了过去。他这种精神力不达标的玩家,在这种环境下很难抵抗。苏明安询问米迦乐的时间权柄,能做到什么程度。米迦乐说,他的权柄并非真正回溯时间,而是“创造一种情境”——他可以将一定范围内的景象定格,并在一定时间后发动‘回溯’,将一切回归到定格时的景态。“明白了。”苏明安指尖出现了一枚白色的机械炸药。这是他在白日浮城里学过的炸药制作技能,虽然威力大,但每制造一枚要花费40积分,性价比低,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他震动这枚炸药,在爆炸前将它递给米迦乐。“将它定格一小时。”他说。米迦乐定格了濒临爆炸的炸药,苏明安将其甩了出去。炸药“轰”的一声爆炸。这炸药的杀伤力极大,在近距离下,足以炸裂人的心脉。他上前,将炸药的残渣捡了回来,揣进了口袋里。思考片刻,他深吸了口气,又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它正与他跳动的心脏相邻。 五百零五章·“我还是,没能救下你。” “诺尔。”苏明安叫出了这个名字。在血液被抽取三分之一后,他被传送到了诺尔身边。……【米尔·克丽丝的血印怀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可立刻传送至ta的身边。每次使用损失全身三分之一的鲜血。】……红光闪过,脚下传来落地的坚实感,苏明安抬头,看见诺尔正在给蓝玫瑰手杖装上刀刃。在听到传送的动静时,诺尔回过头看他,眼里闪过惊愕。“……你这,不会是要准备杀我吧?”苏明安如同开玩笑般问道……诺尔眨了眨眼,立刻秒懂。“当然不是。”诺尔收起了手杖:“我认为在触须扩展到一定程度后,你可能会发生特殊的异变。”“没关系,你先逃吧,不必管我。”苏明安说。“……是吗。”诺尔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就不再干涉了。”他转身,朝着更外层的地带跑去,身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注视着诺尔远去,苏明安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这是一道系统提示声,声音极为冰冷。“叮咚!”【“净化之路”任务已完成。】【获得技能晋级石*1。】……苏明安微微一愣。他回头,发现原本已经被他禁止活动的触须,突然开始狂躁地蔓延,它们无休止地扩张,如同翻江倒海般向外延伸而去。它们很快便冲破了10000码的范围,强行帮他完成了净化之路的任务。看到这一幕,苏明安并不意外。……这也是他不逃跑的原因。因为他根本逃不掉。“咚咚。”“咚咚。”他重新听到了这阵宛如心脏跳动的声音。周围的触须像是活了一般,脱离他的掌控。——就像是,触须真正的主人要苏醒了。他陷入了被异化的状态。原本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诺尔,立刻回头。他的手杖顶端露出一截尖刀,向着苏明安的心口扎去,如上一周目一模一样。然而,下一刻,一条触须拔地而起,抢先贯穿了诺尔的心脏。……在诺尔要帮助苏明安回档之前,触须怪物抢先杀死了诺尔。诺尔瞳孔微缩,强烈的疼痛盈满了他的身体,那双湛蓝如海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暗红色的,鲜红色的,微微偏黑的血液从他的身体各处四散而出。他的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流出了鲜红的血。苏明安注视着这一幕。诺尔死在了他的眼前。苏明安原本以为触须在杀死了诺尔后,还会杀死他,却没想到这根触须只是贴近了他,像小猫般蹭了蹭他的脸。湿滑,油腻,触须表面有股柏油般的触感,蹭上来感觉并不舒服。它没有杀死他,只是绕住了他的四肢,像依偎着他。他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全身渐渐失去掌控的情况。这些触须近乎温柔地纠缠着他,拉扯着他,不让他逃离。他的思维被剥离,身体失去控制,san值在断崖式滑落…………他在充分感知着自己被触须怪物“异化”的全过程。他再度看到了那错综复杂的幻影,绚烂的黏状物布满了视野。他渐渐觉察不到外界的一切——身体操控权失去。五感失去。思考能力淡化。存在感淡化。却有发丝刮过他的脸。银白的,水银似的。他听到了一阵笑声。……【完美通关进度:65%】……由于失去了思考能力,苏明安记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在茫然的混沌中,他感知有人好像离他极近。白色的,微微晃动着的发,刮擦过他失去感知的耳朵,她举起了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你什么都不要看。”她好像是这么说。她牵着他的手,淌过层层污泥。浓郁的血气在周围蔓延,巨大的怪物触须仿佛有生命般朝穹地吞去。他坐在不断蠕动的触须之中,宛如雕塑。人们四散奔逃,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哀鸣。他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但后面好像发生了令人很悲伤,很悲伤的事情。眼前的,银白发丝的女人,她松开了遮挡在他眼前的手,帮他拭去流淌在他眼角下的,温热的血。即使失去了思考能力,他却依稀记得这些画面。透过层层黑暗与黏状物质,思维迟滞的他,能隐约能过视野里的血雾,望见她眼底里深可见底的悲伤。……【……茜伯尔,快放开苏明安!】他听到有人在高呼。……【……邪神,异教徒,今天就是你终结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义正言辞地审判。……【很遗憾,你还是走上了这样的道路,茜茜,玖神是一名邪神,没有人能从祂的蛊惑中逃离。我们本来希望,你余下的日子能够好过点。】他听到有人语声充满遗憾。……【……不要,骗我。】他听到一声极其悲哀的叹息。……【茜伯尔,答应我。】……【从今以后,你就是……】声音越来越繁杂。他渐渐听不清晰。……各色各样的声音,在他的耳廓刮去,如同不见影的风。这声音中,有男声,有女声,有老有少,有人高呼,有人疾言厉色,有人默默垂泪。它们汇聚成了一条在他眼前蜿蜒而过的洪流。最后,好像有人发出了一声歇里斯底的,变调的哭声。“啊啊——!”“啊——”声音如同破锣,如啼血般凄厉。“啊啊——”“啊……”……他像在看一场不知含义的默片,一件件事情不断发生,他却已经因为异化停止了思考。只是这些画面,在不断透过他麻木的眼睛,灌入他暂停思考的大脑,就此铭刻在他的记忆里。就像被操控的傀儡,他的思绪朦胧许久,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他只是隐约记得,这期间,好像有一个肩上停着螳螂的身影,在朝他扑来,然后被血光吞没。而他只是看着。已经被异化的他,只是绝望地,麻木地,动弹不得地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身边,有人在轻声说:“……结束了。”而他只能保持缄默。直播间外,观众们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认为,第一玩家,从此再也无法变回那个之前的第一玩家了。第一玩家,已经变成了npc的傀儡。他永久地,在副本中失去了理智,他被异化了,他止步于第八世界的巅峰竞技,这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结局。而唯一知晓破局办法的诺尔,已经被触须提早杀死,无法再帮助他回档改变这一切。……在苏明安失去意识的一小时后,他的心口,一片碎裂的白色碎片突然开始扭动。它合拢,拼接,在几秒之内,宛如被时间逆转,渐渐化为了一枚纯白色的方形固体。“冒险者,你看,我们的世界,很悲哀吧。”前方,操控着触须吞没世界的白发女人,正在和他说话。她没有得到回应,但也不在意。她摸了摸头上的那一朵鲜红的咒火之花,将有些松动了的它扎进发间,而后轻缓地回头。她原以为她会看到和之前一样的,一个被异化了的他。结果,她却看到了一枚从他胸口的衣服布料鼓动起来的,白色方形固体。它穿破了布料,从胸口突出出来,渐渐开始发红,发热。她嗅到了一股火药味,她神情剧变,立刻要扑上来。“轰——!”爆炸突然发生了。苏明安的身体,被爆炸撕扯得四分五裂,那枚突然成型的炸药爆炸,它直接从胸腹撕碎了他的心脏。这枚被米迦乐定格回溯的炸弹,终于在他失去意识一小时后,如期爆炸。白发的女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扑了上来,看着他支离破碎的尸体嚎啕大哭。在这一刻,濒死之时,苏明安迟滞的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清明。他被异化后的一切景象,在他的脑中开始回演。他记住了之后会发生的,大部分的事。死亡回归。异化终止。黑暗逝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双眼。天际,是几道玩家前来探查的身影,此时剿灭邪神的世界任务才刚刚发布。“邪神!今天就是你的灭亡之日——”天空中,手持炽白长剑的水岛川空,高声厉喝,声如洪雷。石堡天台的风有些大,它吹起了他带着汗湿的发。身边,触须安静地躺着,诡异的心跳声还没有出现。……回来了。他伸出手,仿佛还能看见那布满他全身的异化流体物质。他好像一瞬间成了具无意识的尸体,成了被剥夺思考力的石像。那足足持续一小时的异化痛苦,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晰。拥有完全的视觉,嗅觉,痛觉和感知,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要睁开眼,他仿佛就能看见那一对凝视着他的淡色眼珠。“——苏明安,你怎么站在触须之中……原来如此,你这次的身份是邪神吗?这些异状都是你搞的鬼?”刚刚赶到的水岛川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眼就锁定了站在石堡天台的他。苏明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完整如新的双手,像看着什么珍惜的宝贝。上一周目,被异化的他,是一点点,一寸寸地看着它们化为漆黑的黏液,他融化的五指和他身上紊乱的各色物质混在一起。他当时,不能操控手指,不能操控手掌,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像是被人生生封禁在了躯体所铸的壳子里,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变得光怪陆离。无穷无尽的恐惧哪怕到现在都令他全身颤抖,他的眼珠僵硬地挪动着,一瞬间,他有股想要撕裂自己胸口的自毁欲望。……只为了遏制这种延绵至此的恐惧。往日,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与情感,去做能够推动通关进度的任何事。随着时间的推进,他已经不将自己看作充分的人,而更像一种为了达成目标而化作的可拆分道具。他可以拆分他的表达能力,拆分他的情绪感染能力,拆分他对各事各人的情感,拆分他的思考、信仰与哲学,拆分他对于痛苦的忍受、情绪的反馈,拆分他基础的逻辑推理,以及共情能力。……以此构筑为合格的“第一玩家”。因为深知自己先天不足,能力不够,他需要进行这些“拆分”。因为弱小,因为德不配位,他要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而最适合的,也是他为数不多所掌控的力量,就是他的死亡。……如果他的死亡能够延展之后的道路,那么便去死吧。如果他的死亡能够揭露通关的真相,那就去死吧。所以,他可以为了获取异化后的线索,就让上一周目的自己,处在为期一小时的异化之中,来寻找破局的机会。他原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这种向死而生的事情,他先前做过很多。无论是泯灭洞穿太阳穴而死,还是流干血液来灌注法阵,或是被爆炸撕裂身体,被生生碾成肉饼、被从千米高空推下摔死……这样的痛苦,他经历过许多。他的精神点数也够高,他有把握在异化结束后调整状态,如同在白沙天堂做过的一样。他不是多智如妖之人,也无法拳打主办方、脚踢老板兔,他无法如同英雄般一路砍瓜切菜,轻松获得全胜。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踩在自己尸体上的方法,来开辟道路。人类一生,都在由自己生到死的道路上行进着,而他只是在起点和终点间多返了几程。如果连这种觉悟都没有,更别提在绝望的游戏下赢回故土。他只是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名为死亡的,命运的馈赠,沉溺于高位与虚度。无论多痛苦,多折磨。但现在,在经历过死亡,体会过这种痛上数十倍的,难言的异化之苦后,他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有些断了。人在生理上的痛苦,很容易蔓延到精神上的崩溃。“——苏明安,你的沉默,是代表着默认吗?”水岛川空看着垂头不语的苏明安,柳眉倒竖:“你的身份是邪神,而玩家与他们的引导者,相性是匹配的,这样看来,你这个人果然也——”她扬起手里的火焰剑,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对了,差点忘了问你——我失踪的晴——你见过她的对吧,她自第六世界就不见了踪影,她和我提过,她去找你了。然而她到现在,都再无音讯,她若回来,一定会来找我……——只有你,只有你能强行让她失去玩家身份,你们有仇,你又是唯一能转换npc与玩家身份的掌权者————是你害死了她!”……【邪神,今天就是你的灭亡之日。】……天空之上,宛如神明的黑发女人,高声宣判邪恶者的罪行。她的手里挥舞的,是不知焚烧了多少被放逐者躯壳的剑。这炽白的火焰象征着净化,它要,烧尽世间一切不祥之物,其名为“审判”。族民们仰起头。他们跪地,高歌,向着她那直面邪神的,勇敢的,挺直脊背的影子高声祈祷。灿烂的,炽白的日光下,审判者的长发随风扬起——那风里,满是赞颂与自由的声音。…………【在这片被捏造信仰的穹地里。】【……他们是唯一一对“清醒”的羔羊。】【她想为她爱着的族民们,带来光明与自由。】【可是,年轻的少女,她并不知道。】【在无法被言之于口的,被排斥的憧憬中。】【她的苦难,她的异常,便是致她于此的罪过。】【在世界的腐烂下,】【……她窥见了那片埋葬了无数殉道者的深渊。】【他告诉她。】【在人类之中,“清醒”不是错误。】【……】【“独醒”才是。】【——《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零六章·“我将保佑我的子民百年安顺。” “——苏明安!”高空之下,全身燃烧着神圣烈焰的女人,向下方深陷污泥的“邪神眷属”高声质问。她在质问,问她一向爱护着的妹妹去了哪里。苏明安抬头,眼里有着深深的疲惫。看着这个黑发飘扬,宛如神明的“审判者”,他的视野有些恍惚。透过这道容颜相似的身影,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在深邃走廊里,朝他拼命奔来的,小小的影子。……【——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把有姐姐在的那个家园解救回来——】……那个影子,双目赤红,她向他发出愤怒的嘶吼。她的影子和高空中的水岛川空渐渐重合在一起,她们相似而不同的容貌,在此刻显得不甚清晰。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恍惚,耳边不断响起记忆里的声音,连同五感都开始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幻觉——明明他的san值,还有65点……然而,如浮光掠影般从五感上漫开的强烈幻觉,已经在支配他的一切。他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个已经死在他眼前,如同一道沉默的墓碑的,愚蠢的先驱者的声音。……【——我求过主办方,他们承诺过我的——我绝对,绝对能把家乡赢回来,至少,绝对不能落在你这种人手里——】……她尖利地笑着,狂笑着,和血混杂成一起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她拼命奔来,看见冬雪项链在她的手上爆裂。项链之上,红宝石如她通红的眼睛,倒映着他穿着医生白掛的身影。它倏地碎裂,“啪——!”宝石碎片如星屑飞舞。而这片星空倒映着的,他的眼里,依然空无一物。……【苏明安——我,我们这些人,见过的,经历的惨剧,比你多得多。】【无论是我,还是我姐姐,甚至是爱德华,艾尼,阿道夫……他们的眼光,经验,看见的世界,都比你要好得多——】……【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你能理解些什么?】……她字字句句,高呼着大义。她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正义。她的一切行动,包括对他这个“不合格”之人的刺杀,都在叫嚣着人类的未来。她放纵着她好辩的天性,无知的热情,以批判他这个“异常”之人。她将她毫不掩饰地,想要赎回翟星的想法,在那片白沙“天堂”里义正言辞地咆哮而出。她说,她是前来刺杀魔王的勇者,……【你根本不行。】……【你谁都救不了。】……【继续下去也没有结果,没有人能凭着你这样可笑的理由赢到最后。】……不断浮动的暗色幻影,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已经渐渐看不见眼前实际的景象。那道影子,倒在了地上,她被她天真的正义推进了火坑,她成为了埋葬着无数先驱者深渊里的一员。在死前,她诅咒他,她说,恭喜他。……【——你已经被完全同化,苏明安。】【你已经顺应了这个游戏——你成为了真正的‘第一玩家’。】……这抹影子,彻底消失了。如同光污染般的色彩,掠过他剧烈颤抖的视野,上一周目异化带来的后遗症太重,他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扒上了他的胸口。指尖向内,他有种撕裂自己胸口,以死亡来逃避痛苦的冲动。“——苏明安,你这是,默认了吗?真的是你……害死了晴?”不远处,那名“姐姐”,用着与幻象如出一辙的语气,质问着他。这一刻,孤岛之间的距离,对于他而言,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水岛川空。”不知是谁在和水岛川空说话:“第一玩家的状态不对,好像是受了副本san值的影响。”又是一道女声传来:“苏明安这是陷入疯狂状态了,他好像对我们的话完全没反应。”“毕竟他属于邪神的一方,这个触须怪物,肯定对人的精神状态有影响。”有人说。“这算是第一玩家的折戟了吧,我还没见过他这种样子,现在算是个排除威胁的好时机,他已经快被异化了。”他们交流着,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人变得越来越多。想要捞战场积分的玩家们,已经靠近了这里,甚至有人叫来了强力的npc,要对触须怪物发起围剿。在“剿灭邪神”的世界任务呼吁之下,他们赶来的动作无比之快,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玩家中,有人加持了“群体飞行”技能,他们全员飞行于天空之上,合众一心。现在,正是他们合作剿灭触须怪物,避免团灭结局的最好时机。他们不关心水岛川空的妹妹去了哪里,他们只需要一个“剿灭邪神”的名头。在利益衡量之上,显得格外冷漠的榜前玩家,此时眼里只有任务带来的贡献值与积分。此时,他们的战线难得统一。隶属世界树公会,被誉为“天降圣裁”,手持“奥丁的永恒之枪”的安东尼,最快到达。后方,巅峰玩家“傲岸者”路,带着他具有“金属构造”效果的紫级武器“世界之杖”出现。联合团的代表玩家,有“鹰眼”之名,手持重型狙击枪的钟夕,伴随着枪火味缓缓靠近。骁龙部队,全身包裹在轻甲之中“御甲者”的肖恩,抬起了佩戴着护目镜的头。他们彼此交换着信息,挖掘着剧情。看着下方这漆黑一片的污染,他们再度确认了——原来那个名叫茜伯尔的异教徒,真的召唤出了邪恶的怪物。原来那个名为玖神的神明,……它真的是个邪神。……【在人类之中,“清醒”不是错误。】【……】【“独醒”才是。】……【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10%】……二十来位榜前玩家齐聚一堂的画面很是难得,观众们纷纷大呼过瘾,立刻截图录屏,在论坛上吹水辩论,力挺各自支持的对象。玩家们身后,还跟着不少穹地内的npc,比如,各部族的强大长老、各个掌握着特殊权柄的引导者、异端审判所的成员,还有一些满怀正义之情,主动前来的普通穹地人。“呼……”水岛川空用力地呼吸着,由于穹地处于天灾期,空气有一股火辣的味道。她望着下方这片灾祸般的触须,眼里是满满的嫌恶之色。她的身边,预言者艾兰得靠近了她。“水岛川,看现在的情况,第一玩家快要陷入异化了。”艾兰得说。“嗯,我看得到。”她说:“他……很有可能害死了晴,我绝对要,亲手杀死他。”没有人能理解她对水岛川晴的爱。尽管平常,她对水岛川晴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还觉得对方太脱线,不稳重,不像她的妹妹。……但那仅仅只是最亲密之人间的嫌弃。因为亲密,所以她可以容忍妹妹的一切小心思,她会在对方失去消息后,一直彻查到现在。在第五世界,在水岛川晴说要去找苏明安前,她们吵了一架。水岛川空说,没有必要去找苏明安,从目前看来,他这个第一玩家还算合格,如果换诺尔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来当,那还不如苏明安去当。而水岛川晴却只说,联合团要让她去,还说既然姐姐也不反对古武那边提出的条件,她若是去了,姐姐的地位也能更稳固。然后,她去了。在第五世界,在明辉,在那间贵族房间里,水岛川晴被辉书航的重力压成了血泥。她被观众们嘲笑,说她愚蠢、不洁、没有尊严、死得毫无意义。她成为了大多数人眼里,被大众指指点点的小丑。然后她没有回归,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只是,在间隔期,水岛川空收到一条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消息来自水岛川晴,她说,她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去找苏明安。她说,姐姐,你看好了,我会将这个被高维生物夺取的家园,……彻底赢回来。此后,水岛川空再也没收到她的消息。只是,在进行白沙天堂的副本时,水岛川空的胸口,在某一刻,突兀地痛了一瞬。那疼痛极为隐秘,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重重地落下一吻。仿佛有什么东西,永久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水岛川。”旁边,传来艾兰得的声音。他靠近了她的耳朵,压低声音,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知道,苏明安现在近在眼前,我们极有可能杀死他。但这是巅峰竞技世界,玩家就算死了,也不会被清空实力。”水岛川空微微一怔。“所以,我提议……”艾兰得轻声说:“……我们不要急着杀死他。”水岛川空望着触须之间的苏明安,突然发现——艾兰得提了个好主意。如果苏明安没有被他们杀死,他这个状态,必然会在不久后陷入异化。异化属于精神上的影响,很难被恢复。这是一种永久性的伤害,如同那些浑浑噩噩的精神病人一般。如果,如果放任苏明安被异化,让他就此失去神智……那么。那么这个不稳定的威胁,是否就此会被……排除掉?“……”水岛川空双眼微亮。尽管已经知晓,当前形势下苏明安的重要性,但她仍然无法信任对方,她不知道这个权重占比极大的第一玩家,是否会因为某种原因……在最后故意失败。他的不少通关路线都透露着十足的怪异,他又是唯一能和老板兔正面交流的人,也是身份最高的‘掌权者’。现下,世界游戏才开始三个月,人类总体积分进度条进展良好,按这个进度来看,他们甚至能够提前达成100%的目标。而他拥有十亿人的目光。在这样狂热的环境下,许多人已经习惯永远跟随他,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只能倾听、观看、接受。如果放任不管,在后期,第一玩家选择发难,向他们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比如,以他为神明进行信仰统治,或是号召所有人对他们不利,或是发布什么世界性的全民命令,甚至强行处决一些与他结过仇的人……那时,他们已经无法失去他——他会拥有极其恐怖的权重。他在那个时候,能以他的高位权重,……挟持全人类。……水岛川空被惊得一头冷汗。她突然转过身,朝着蠢蠢欲动的玩家们,高声大呼:“——我们不要急着杀死苏明安。”在说出这句话时,她自己都没察觉,她脸上渐渐出现了一抹极为不正常的,怪异的笑意。她并未发觉,她的视野左上角,那抹鲜亮的橙条,此时仅仅有30点。“——各位,我们不要急着杀死他!”她重复着,挡在了所有人的身前。她的黑发被炽白的焰光所染,宛如沐浴着从天降下的灿烂荣光。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天灾期空气火辣辣的空气灌入她的肺腑,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她面对所有人,高呼着:“——现在我们人还不齐,贸然攻击有危险,我们先等待片刻,等到几个重要npc过来,再动手。我记得第一部族的封长少族长还没有出现,他的身份是佰神之子,肯定对我们对抗邪神有重要作用——” 五百零七章·HE·永恒睡梦(上) 她在试图保护石堡上的第一玩家,保他暂时不死。她要,拖延时间,直到身后这人被彻底异化。她没忘记,她和他,确实有仇。爱德朗等人,明确和他结过仇。包括她自己,都挑衅过他。甚至,水岛川晴……也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梁子已经结下,她不能寄希望于对方的仁慈。直接抹杀威胁,便是最好的手段……往常不提,是因为没有抹杀的希望,但现在,她忽然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原本已经决定不再干涉对方,但在得知水岛川晴极有可能因为对方而死后……她的心静不住了。……他是掌权者,又走了那么多隐藏路线。……他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转换玩家和npc身份的人。所以…………“水岛川小姐是建议我们,先不要动手吗?”旁边的艾兰得:“我也认为应该如此,这个世界任务不会这么简单,既然水岛川小姐觉得先等等为好,大家不如先看看情况。”其他玩家面面相觑。“真的要这样吗?”也有玩家提出异议,这是隶属于世界树公会的枪类玩家安东尼:“拖延是否会出现问题?按照一般的情况而言,危机会越拖越大。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第一玩家,即使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也不容小觑。”旁边,抱着琵琶的玩家秦春瑶反驳:“……不,我赞同水岛川小姐的意见,在副本中,与重要npc合作是必要的,我们最好等待‘佰神之子’封长的出现。”“还是谨慎为妙,我赞同水岛川的想法,我们不能全灭在这里。”“水岛川小姐的引导者是典司,他是我们之中的最强者,我认为,还是听她的为好……”榜前玩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水岛川空的意见,有人想要出手,却被典司拦下。现在是白昼期,白昼期禁止玩家相互攻击,如果典司想要杀他们,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实力的压制,造成了这一局面的出现。天空显得很安静。——所有人,只能注视着石堡,等待着什么。有人在等待着佰神之子,以剿灭邪神。有人却是在等待一个人的异化,以毁了他今后的一切。“咚咚。”在此刻,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阵心跳声。诡异,稳定,像是响在他们的耳边,震彻着他们的胸腔,连他们的身体都开始不自觉地共鸣。“这是什么声音?”有玩家立刻发现不对。“是从下面的触须中传来的声音!”五感极其敏锐的“鹰眼”钟夕。“我们应该出手了!一般而言,突然出现的心跳声,意味着有人唤醒了什么!”经验丰富的高玩莉兹立刻出言:“快,迅速杀死触须怪物,避免异状发生!”她的话语极具号召力,玩家们持起武器,就想要靠近。“——不能杀!”水岛川空立刻挡在了他们面前。典司招出手,一股威力恐怖的火焰,挡在他们面前,隔绝了玩家出手的一切路线。……【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30%】……“——水岛川!你不要因为你的私利,拖延时间,让大家都团灭!”有玩家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快让我们过去,杀了苏明安!水岛川,这场比赛可只有一个胜者,你不要故意维护谁!”有人却认为这是水岛川空在维护苏明安,不想让他死,他们受世界论坛的舆论版块荼毒过多,还认为这两个人之间有私情。“我不能杀!”水岛川空依旧挡在玩家们面前。这机会千载难逢,她必须要争取到最后。#形势突然紧张起来。玩家们针锋相对,恨不得咬掉彼此身上的一块肉,原本利益一致的联盟在“杀与不杀”之间瞬间破裂。以路为首的几人,想杀死苏明安,来救他,防止他被异化。而水岛川空和艾兰得等人,却牢牢护在苏明安面前,想拖延时间。此时,局面变得极其讽刺起来。想杀人的,成了救人的一方。而在保护人的,却在当着真正的刽子手。一方面,这些人,是人们真正的希望,他们走在大多数人的脚步之前,追逐着缥缈无际的未来。一方面,他们又在亲手掐灭除他们以外的光辉,剪除仇恨,排除异己。而他们的视线中——苏明安却只是低着头,和旁边的米迦乐着什么。他将几枚炸药碎屑,塞进了他的身体各处。……第一玩家,这是已经疯了吗?“水岛川,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伊莎贝拉收回视线,脸色阴沉。“我知道。”水岛川空神情不变,她拦在石堡之前,以一个忠实‘保护者’的姿态:“……我在让积分进度条,变得更稳定,更切实。”“就为了一丁点主办方陷阱的可能性,你要杀死有可能是真正靠自己闯关到现在的人类英雄?”路质问。“我只是,在试探一个可能性而已。”水岛川空:“……如果我真的误会了他,我们会全力救治他,让他恢复过来。”她知道,她的话只是冠冕堂皇,它只是为了正当化她的需求而存在。无论如何,她无法放任一个,与她结过仇,极其可能事后报复她的存在,继续统治下去。无关大义,只为私利。“——他的引导者与邪神有关,不是吗?引导者与玩家相性匹配,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水岛川空高声道。……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只要她再阻拦一会。“咚。”“咚。”心跳声愈响愈烈。水岛川空拦在人们面前,火焰眷恋着她的脸颊。她的眼神,她的面容,都被光辉的火焰染得极亮。“水岛川。”路:“那你告诉我,在他消失之后,你有这个资本,代替他吗?”“我……”水岛川空嘴唇动了片刻,她忽然有些不敢吱声。“——让开!”路冲上前,却被典司一掌打落。他咳着血,看着石堡之上那道逐渐被异化的身影。“水岛川,你绝对会,绝对会后悔……”他愤恨地叫着,却无力改变这一切,他根本冲不破这面火焰组成的屏障。但此时,他的视野边缘,突然闪过一道梦幻般的,绮丽的金色。他突然看到了,一个金发笼光,全身像燃着金火的小少年,正朝他们扑来。那人正以一种奋不顾身之势,带着全身尖锐的丝线,如同自杀式攻击般撞过来。“诺尔——!”水岛川空的尖叫,湮没在骤然响起的剧烈爆响中——“轰——”如同一柄金色的长枪,诺尔猛地扎入了玩家们的队列之中,剧烈的爆鸣声伴随着他身上的光芒不断响起,将围聚在一起的玩家推出了数百米远。在这决绝的一刺中,因为能量波动而产生的强烈碰撞声犹如穿云裂石,将刺耳的音波和混乱的气流席卷到整片地域——“唰唰——”下方的石堡维持不了原来的形状,木头连同石砖,一个接一个地粉碎。甚至连触须都被这波动牵扯,随着震动而崩解。“轰——!”支柱倒塌,整片石堡急速解体。粉尘飞溅,轰鸣声不绝于耳。这一击,威力极其恐怖,几乎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玩家们瞬间崩散而开。——苏明安透过有些迷蒙的双眼,看见这幅景象。他的手还停留在胸口,十指已经刺入,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触须缠绕着他的身体,伴随着渐渐响起的心跳声,他的san值在迅速下滑。逆着人流,主动冲过来的那人,在此刻无比清晰。那人喷出的鲜血,在各色光芒之中被照得亮晶晶的。像是童话故事里人鱼的泪,是钻石般漂亮的东西。那一头灿烂的金发,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般。那有些苍白的面颊,被光芒染成绯红。一把透红的玫瑰之杖,朝苏明安的心口猛地扎来。它掠过水岛川空,掠过典司,像一枚利剑,扎向他的心脏。“啪。”一声脆响。一根触须拔地而起。它打翻了这支象征拯救的手杖,并将全身染血的金发少年,一刺穿心。“咚。”“咚。”血色漂浮在空中,渐渐消散。苏明安的思维变得混沌起来,触须如同翻江倒海般汹涌而出,它们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在逐渐变得暗沉的视野中,在五感的渐渐淡薄之中,扶住了那个身影。金发的少年,胸口被触须完全贯穿,鲜血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滑落,他的眼里渐渐失去光采。他看着渐渐被异化的苏明安,笑了一声。触须怪物心脏的跳动声,顺着四周黑暗的震颤声,震入他的身体里。而他自己的心跳声却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哪怕知道这边很危险,诺尔依然来了。……每一周目,他都来了。自从知道那个秘密之后,他变成了死在苏明安眼前,次数最多的人。诺尔还在笑,那是一种阳光般的,那样单纯的快乐——望着渐渐被异化的苏明安,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还是……没能,救下你。”诺尔着,闭上了眼睛。 五百零八章·HE·永恒睡梦(下) “叮咚!”【玩家(苏明安),由于实力长时间回归为正常水准,精神点数不足,你失去了对触须怪物的控制权。】【你即将被异化为(玖神能量体控制者)·茜伯尔的眷属。】……这一次。苏明安终于听清楚了,这声系统提示的完整内容。它说,触须怪物的主人是——【茜伯尔。】……【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50%】……苏明安抬起头。他看见了波涌起的黑暗之中,一道银白的身影。她从触须之间出现,宛如从黑暗里长出,她的下半身连接着无边的触须,触须在周围四散而开……她与触须怪物,已经彻底融合。身为玖神的唯一信徒,只要献上生命力,她能掌控这样的力量。——她才是触须怪物的真正掌控者。——她才是这数周目中,一直异化他的存在。她似乎也在望着他,一刻不停地望着他,无边的黑暗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而出,她的眼里有一抹鲜艳的红。“茜伯尔。”苏明安说:“你还是不相信我。”这个性情极度多疑的家伙……她仍然没有信任他。她不相信他可以一直和她走到最后,所以她会在数个周目之中,都选择出手异化他。“唰唰。”一阵轻响。他愈发混沌的眼前,一抹白色的,微微晃动着的发,刮擦过他失去感知的耳朵。她靠近了她,举起了手,蒙住了他的眼睛:“接下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你什么,都不要看。”“啪!”苏明安猛地伸出右手,移开了她的手。他的左手臂飙出了大片的鲜血,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他斩断了他的手臂,以获得片刻的清醒。茜伯尔的眼中闪过惊愕,她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她后退一步,触须随着她的动作而涌动。“为……什么,你要,融合,这些触须……”苏明安有些吃力地问着。他不是说他会拯救她的吗?他不是说会让她看到花开的吗?为什么,在这之前,她就不再坚持了,她为什么要抛弃人类的身份,彻底和这种能量体融在一起?——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未来的话,他还怎么帮她?茜伯尔笑了声,血色的纹路从她的额头划拉而下,勾勒着她绯红的眼尾。在这阵诡异血色的映衬下,她笑得极为悲伤。她像在与他对话,又像在对着空气,对着她自己。她的语气中,是压不住的悲哀:“因为在唤醒怪物时,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情。”“什……么?”他问着。风吹起茜伯尔的白发,苏明安渐渐看不清她。就像他看不清阁楼里早已泛黄的史诗,看不清凋零在蔷薇上的蝴蝶,她的那头白发和漫天的黑暗奇异地交融着,发丝凌乱却又柔顺,像镀着光。她依然立在触须之中,身上披着的红袍宛如困兽的皮毛,透着一股绝望的味道。在想起一些事情后,她像是失去了一切灵气,只剩下了眼里的绝望。“人们信仰神明,本质上是在与虚空沟通。”她说:“沟通越多,虚空便会反馈能量,这些能量能构成真正的,能够降临的神明。”苏明安微微睁大眼。为了将这段难得的信息纳入脑中,他再度刺了自己一刀,以维持清醒。“但这种与虚空的沟通,会异化人们的身心,并缩减他们的生命力。”她说:“……所以,这就是‘诅咒''的由来。”听着茜伯尔的话,苏明安一瞬间想起了上一周目濒临死亡时,她满怀苦涩的话。……【冒险者,你看,我们的世界,很悲哀吧。】……诅咒的诞生,促使人们越发渴望神明,而越是渴望,这份来自渴望的诅咒就会越强。可若是不信仰,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力量。穹地人自身的能力,佰神化作的天幕屏障……都会瞬间消失。……这是一个无解的局。茜伯尔的话语平缓而轻柔,却悲伤得令人无法释怀。她的祖先,在发现诅咒出现后,及时建立了黑墙,隔绝了诅咒,让诅咒没有波及到外界。但这也造成了,活在穹地里的每个人,都成为了错误。他们从出生时便活在被编造的信仰里,活在背负着的墓碑下,从睁开眼便倒计时着自己的生命。而如今,他们最后一丝存在的意义也要被剥夺。“……所,以。”他费力地说:“你要,做什么?”他已经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倒在触须之上,这些触须温柔地托举着他,像被子般盖在他的身上。他的左臂还在喷血,鲜红的血混在黑暗之中,竟然渐渐凝固。触须堵住了他的伤口,在帮他强行修复。茜伯尔回过了头。浓郁的血气,在周围疯狂蔓延,巨大的怪物触须仿佛有生命般朝周围吞没而去。她的全身上下都扭动着诡异的血色图纹,发丝如同白蛇般飘动在她的身后,她的下半身更是已经深陷触须之中,像禾苗扎入了土中。此时的她,形貌已经与怪物无异。无边的触须围绕着她纤瘦的身躯而行,她那鲜艳的红袍被热风吹开,露出手臂上满满的烧伤与刮痕。数年之前,就是这只手臂,它曾穿过那无边的火焰,拥抱过一名因为天灾和诅咒而死的母亲。火焰在这只手臂上留下了无法被愈合的伤,连同着她的灵魂一起。她举起左手,缓缓合握。这只手曾经握紧过一名父亲的爱,他给予她的安全与温暖,曾维持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她也被人爱过。但这些爱,很快就被世界无情地割裂,而后,剩下一个与沉重真相同行的她。微风吹过她的脸,她鲜艳的红袍于她身后高高扬起,像天使优雅散逸的羽翼。……她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信仰便是诅咒的来源,这样绝望的真相,几近令她崩溃。“穹地的污染已经越来越严重,如果继续放任下去,诅咒最终会完全爆发,我所珍视的一切——都会毁灭。”她说:“所以,我要,‘净化’这片土地。让触须覆盖整片穹地——让他们陷入永恒的沉睡。”而只要睡着了,他们,就不会再拥有信仰了。而没有了信仰,诅咒便不会再被激化,所有人,都能于睡梦中永生。如同昏迷沉睡着的山田町一和米迦乐一样。她会——避免一个诅咒最终爆发,全世界毁灭的结局。即使这样的结局,是诞生于永恒的睡梦之中。但幸福的虚假,却比痛苦的真实更美好,不是吗?……她的眼神空明又清澈,仿佛依然能看到其中无边的旷野。但在这之前,她分明曾用这样的眼神,说过一句话——一句与此时截然不同的,充满希望与期许的话。【我要——】【推翻那面黑墙,让穹地的人,得到永恒的光明与自由。】【没有人注定要背负诅咒而生,我要他们每个人——都能在阳光下生活。】……她不能推翻那面黑墙。也没有人能成功在阳光下生活。最后,她被迫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以覆灭诅咒。……明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为了存活和美好而拼尽全力。然而,它们依然在无可避免地,向着一个悲伤的结局而滑坡。像是某条路被岔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她或许不该走向这样的结局,但它偏偏就这么发生了。而她选择了接受。没有拯救,没有幸福,没有皆大欢喜,她接受了这个全员沉睡,在睡梦中得到平安喜乐的虚幻结局。天地万物都在此刻定格了,她想,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这已经是无数个可以预想的悲伤结局中,最幸福的一种了。预言者,选择接受了这个最为“幸福”的结局。……【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70%】……愈渐模糊的各色光影,交替在苏明安的视野,他试图抬起手,再划一刀来唤醒自己,却已经没有力气。“——邪神,受死!”高空中,手持白焰的水岛川空一跃而下,身周的火焰剧烈狂放地燃烧。“啪。”一声脆响。一根格外粗壮的触须,突然贯穿了水岛川空的躯体。她的保命道具竟然毫无作用,黑线从她的肢体之上迅速蔓延而出,污泥漫出她的口腔,她的眼中满是茫然。“该死!这什么鬼!”玩家们见此,立刻四散而逃。然而,与玩家不同,npc们却不害怕,他们手持武器,声势浩大,正是长老一众人。#“——很遗憾,你还是走上了这样的道路。”“茜茜,玖神是一名邪神,没有人能从祂的蛊惑中逃离,我们本来希望你余下的日子能够好过点。”他们高呼着,如同审判。但茜伯尔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触须以一种他们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跃而来,拉住了他们的躯体。他们的神情,由愤怒变向茫然,触须飞快吸收着他们身上的诅咒和意志,他们迅速陷入了昏迷,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们怎么也没能想到,这个一向弱小、胆怯,如同垃圾和臭虫一样的异教徒,能发挥近乎神明的力量。这个以往被他们可以一脚踩死的存在,此时一脚踩死了他们。【黑羔羊呀,快快跳呀】……所有人惊恐的视线之下,恐怖的白发“邪神”,哼起了歌。此时的她,散发着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气质。那股苏明安初次见她,她立夜色之下,令人印象鲜明的盎然生气,此时已经黯然失色。她身上的红袍不再鲜烈如火,而浸透了各色各样的血。像是坏掉了一般。在这一刻,她的表情灿烂无比,她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着整个世界。【黑乌鸦呀,快快飞呀】她高声唱着。在慌忙逃窜的人们之中唱着,宛如一曲讽刺的末日协奏曲。……苏明安再度想起了,之前系统发布的任务提示。【全民支线任务·击溃邪神】【任务描述:刚刚苏醒的邪神,正将它污秽的触须伸向每一寸穹地的净土。外来的冒险者们,请暂时摒除矛盾,将你们汇聚的力量合一,击溃这名妄图污染穹地的邪神吧!】……他突然想起。系统任务是不会骗人的。……【黑蟒蛇呀,快快爬呀】结束吧。结束吧。睡吧。睡吧。——作别我爱尔亚(玖神)的歌。红袍的少女,她高歌着,伏在触须之中高歌着,眼里有着分外的憧憬。有一个梦境,其实她是记得的。她梦见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绿的海洋。碧绿的线条顺着她的视野延伸着,蔓延着,在最远方的天际圆滑地融合。深埋在泥土里的咒火之花,生根于肮脏的泥土,在恶臭的黑泥中挣扎。有飞鸟路过它,祝福它,说,你一定会等到花开。但是飞鸟有它无边广阔的世界与天地,它不可能在污泥里等到花开。它刺向了花朵。于是一切都事与愿违。花朵死在了泥土中,再也没有醒来。……他们都是献给这荒芜世界的祭品,不是吗?……触须以一种极为迅捷的态势向外蔓延。它越过高山,越过溪流,越过森林,越过沙漠……将要笼罩整片穹地。人们四散奔逃,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哀鸣,宛如世界末日。他们并不知道,被这触须覆盖到,迎接的会是永恒的安乐,他们畏惧污染、诅咒与死亡,在被拖入触须前,他们依然在满心仇恨地诅咒邪神。——而高高的触须之上,立着注视一切的少女。“你看。”她松开了遮挡在青年眼前的手,帮他拭去流淌在他眼角下的,温热的血。“我们的世界,很悲哀吧。”她说。……【最古老之神,玖神爱尔亚,两百年前,以触须之体横降于世。】【祂将祂的意志化为丰美的雨露,送到常世去,祂将祂的魂灵化作金黄的麦子,送到田野去。】【于是,穹地土地丰沃,风调雨顺。族民安居乐业,麦谷丰收。】【水草丰美,人人富足,宛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祂说:】【“我将保佑我的子民百年安顺。”】【“……直至他们在我怀有诅咒的麦种中彻底灭绝。”】【——《玖神·隐秘手记》】 五百零九章·“你是,最重要的。” 天空中已经没有玩家,他们在全力向着穹地边缘奔逃。已经没人能再阻止茜伯尔。她扬起手臂,高歌着,如同草原上飞驰的骏马,如同掠过森林的苍鹰,她放声高歌着,全身的鲜红线条扭动着,蔓延着,触须如同她的肢体一般延展。在浑浊的天地间,她飘舞的白发是唯一的亮色。透过层层黑暗与黏状物质,思维迟滞的苏明安,能隐约能过视野里的血雾,望见她眼底里深可见底的悲伤。“茜,伯,尔。”他叫了一声,声音断断续续。【黑羔羊呀,快快跳呀~】她动情地唱着,歌声飘在不断蔓延着的触须之上,在满是哀嚎和求救的土地上格外响亮……“……茜,伯,尔。”他再度叫了一声。她回过头,似是有些惊讶他怎么还保有意识,但那嘴里还在唱着。【黑乌鸦呀,快快飞呀~】苏明安上前,拉住了她的衣领,她的下半身和触须连接着,在被他拖起时,这些触须如同被激怒一般缠绕上来。它们飞快缠绕上他的手腕,小臂,肩膀,自发地勒着他的身体,不许他碰触茜伯尔。而茜伯尔只是伸手拍了拍它们,它们就如同听话的孩童一般缩了回去。“你居然还有意识啊。”她看着他。“……为,什,么。”苏明安说。他在指,为什么茜伯尔非要异化他。“很简单啊。”她说:“因为,我要净化穹地……而你肯定不能接受这样团灭的结局,对吧?既然如此,不如别让你来碍我的事。”“……花。”他说。“什么?”茜伯尔没听清。“咒……火。”他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越来越差,连说词都变得困难。即使他有万般说辞能说服茜伯尔,但此时的他没力气开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什么都无法谈。他紧了紧手里的刀片,手掌间再度漫出了大片鲜血,疼痛感让他的眼前恢复一瞬清明。他重复着简单的话语。“看到……花开。”他说。她分明说,要等他在未来出现,要与他一同看到花开。可他现在如约而至,她却一点都不信任他。往日的一切扶持,火海中的援助,那曲摇篮曲,好像都不曾存在过。她的心里,现在只剩下了那“净化”二字。听着他的话,她伸出手。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刀片。沾满鲜血的刀片躺在她的手中,她瞥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手掌。“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人看啊,不疼吗?”她一丢手,将刀片丢的远远的。刀片闪着光掉入污泥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大,海。”他说。“闭嘴吧。”她说:“不想看。”“你,想。”他说。她一把拉起他的衣领,那一双野狼般的眼睛,盯着他。在穹地的热风下,他们的视线骤然被风锁住,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望见他眼底里坚持着的清明。“你,位次第一的冒险者,最强的冒险者,你为什么不肯做一个美梦?”她说:“结局很绝望,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为什么你们都不能面对事实?”她说着,语气越来越强烈,明明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她却像在和很多人对话一般。“——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阻止我?为什么总想杀死我?我明明,我明明只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的未来……”“那么痛苦——那么多的痛苦!我都一路走过来了,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与我作对,非要,非要追求你们所谓的自由——”她大声叫着,看着他眼神渐渐涣散的模样,手劲松动,放开了他。他躺在触须上,指甲刺入满是伤口的手掌之中。他挣脱触须,眼前渐渐迷蒙。白发的,注视着他的茜伯尔,在他眼里变得前所未有地陌生。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她。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在他的理解里好像都很肤浅,他到现在,都没能明白她如此痛苦的理由。……她是一个背负着最沉重秘密的,穹地里唯一的异教徒。是这样的身份,让她具有了这样强烈的负罪感和自毁性?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拖过凹凸不平的触须,他按住她的肩膀,手掌上的血将她的红袍染得更红。“茜,伯,尔。”他叫着她的名字。“不,能,认,命。”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认命。哪怕再绝望,再没有机会,也绝不可以接受所谓的结局。命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们就值得为自己的未来再拼一把。往常的世界副本,从不乏能够在绝境中创造奇迹之人,他不信这么不普通的她,会就这么认命。【黑蟒蛇呀,快快爬呀~】然而,她只是继续放声高歌。白发飘荡在他的眼前,她的歌声清澈又明亮。只是,这首曲调怪异的童谣被她唱来更显诡异,像是吹过脖颈的冷风,令人不寒而栗。她的歌声里,再也没有了唱摇篮曲时充斥着的灵性与憧憬。有的只是仓惶,苍凉与绝望。像干涸沙漠里刮过的歌,而沙漠里并没有花。【黑羔羊呀~快快跳呀。】【黑乌鸦呀~快快飞呀。】【黑蟒蛇呀~快快爬呀。】只是,在唱到“黑蟒蛇”时,她的歌声突然哽住了。像是泪水一瞬决堤,她突然开始大哭起来,她满是血痕的双手捂着嘴,像是一瞬卸了力。之前,再绝望,再无助,再被人诅咒,被人唾骂的情况,她都没有落下泪。只是此时,她的情绪像是骤然破裂一般泛滥开来。她原本以为,这一路不会再有同行人,就算苏明安,她也能敏感地察觉到,他其实不赞同她净化全穹地的行为。但是,现在,透过满是水光的眼,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手里的黑刀,淌过这片流淌着污泥与触须的黑河。他身穿交领的祭祀袍,费力地淌过河流,触须朝他袭击而去,都被他手里的漆黑能量一斩而开。他穿过黑暗与污泥,像是在穿过一整片地狱与死亡。在无边的寂静和污染中,他丝毫不停地,径直朝着这边行走而来。族民在慌忙逃窜,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她。——而他在与之逆行。……【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80%】…… 五百一十章·“灯塔教。” 封长的头上,戴着一顶飘着鲜红飘带的祭祀冠。在数年前,在还有岩浆祭祀这一旧习时,跳入岩浆的牺牲品,要戴着这样的头冠在岩浆边举行仪式。茜伯尔曾戴过一次。之后,这样的岩浆祭祀习俗,被彻底废除了。但今天,封长再度戴上了这样的冠冕。他像是一颗滚烫的刺,出现在她的眼中。——而他也在此时抬起了头。他踏着漆黑的能量而行,鲜红的飘带飘舞在他的脑后……“和我一起,陷入沉睡吧。”茜伯尔说:“哥哥……诅咒是由信仰诞生的,我们不能,再放任它继续下去了。”封长看着满身诡异血纹,如同怪物的她,摇了摇头。“哪怕是痛苦的活着,也比永恒沉睡要好,你无权,决定人们的生存方式。玖神是邪神,我不会听信邪教徒的一切话语。”封长说:“不要……骗我。”“我说的,从来都是真话。”茜伯尔说:“——是你们的信仰,让真话失去了真实性。”“放苏明安走。”封长一眼就看见了她旁边的青年:“他是无信仰者,你不该牵扯到他。”茜伯尔听了,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伸出手,触须拉着苏明安的身躯,将他的高度维持得和她一致。“这是与我签订了契约的冒险者,这是永恒的,玖神见证的契约。”她说:“……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你这是连累无辜!”封长伸出手,漆黑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逝。无数触须朝他扑来,都被他这弯月般的一刀斩断。他在空中跳跃而起,一刀斩向茜伯尔。茜伯尔叹息一声。“……为什么非要对我出手。”她说。一根格外粗壮的触须,在同一时刻,穿透了封长的胸口。“簇。”鲜血喷射而出,他甚至没来得及挥下哪怕一刀。位次第二的“泯灭者”,终究只在人类的范畴。他无法抵抗神明之威。封长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被触须强行凝在空中,它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炸裂而出。他的眼神迅速涣散下去。但在此时,茜伯尔的耳边,却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她回头,近乎仓皇地回头,看见已经被异化了的苏明安,左腿突然被炸得粉碎。在剧烈的疼痛中,苏明安的眼里恢复了清明。这一次,他的炸药放在了左腿处,且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剧烈的疼痛,会让他短暂清醒。即使刀片被茜伯尔收走,他也提前在身体各处,都存放了米迦乐定格过的炸药,现在,它们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伸出手,掌心朝着被触须贯穿的封长。“不朽。”他说。一道红光闪过,封长身上喷涌而出的血被强行止住,在“不朽”技能的催动之下,他的生命维持在了最后十秒。封长斩断触须,在茜伯尔失神之时,爆发出极为强烈的破坏力,如同利箭般朝着她扑来——茜伯尔没有再动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明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里有着几乎能够沉彻夜色的寂寥。极具毁灭力的黑刀朝着她当头斩去,而她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彩色糖果。“……你也不接受这个结局吗,苏明安?”她说:“就连你,也不接受吗?”她闭上了眼。如果经受苦难是命中注定的,那她就必须承认,即使是这样的她,也是独特的一个人。然而,她越是卖力,越是执着于爱与希望,这份无力就给予她更多毁灭与死亡的念头。到了最后,她的身边依然空无一物。“唰!”黑刀落下。这一刀,没有砍下她的头颅。一股大力,拽着她的红袍往后拉,封长斩开了和她连接着的下肢触须,将她强行拉出了这片触须构成的泥沼。他拉扯得很费力,胸口的贯穿伤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的呼吸也极为粗重,血珠顺着他被刺伤的手不断落下。不朽技能只能强行维持他的存活,不能恢复他的健康状态。“……不要,救我了。”茜伯尔说:“我们是怪物吧,不要……再救怪物了。”封长将她拉出了泥沼。他拖着她,一步一步地拖着她,他的手拉住她的手臂,将它扯在他的后颈处。“……”茜伯尔双眼睁大。他们是血亲。一股漆黑的能量,从她的手臂蔓延上来,灌入他的身体。玖神的力量、诅咒的力量,从她的身上不受控制的漫出,灌入他的躯体,而随着这股力量的流失,那遍布穹地的触须也开始回缩——鲜红的线条,开始从她的身上消退,她疯了般地召唤触须,再度刺穿封长的胸口,却只能迎来一阵阵“不朽”的红光。“——我叫你放手!”她疯了似的叫着。“唰!”“——放手!没听见吗!”“唰!”“——封祺祺!混蛋黑暗魔王!给我放手!”“唰!”鲜血漫开。触须一根一根刺穿封长的躯体,在他的身体里开了一朵又一朵漆黑的花。她近乎疯狂地刺着,手臂,手掌,小腹,胸膛,大腿……他的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那只大手却一直牢牢攥着她的手臂,一直没有放手,泯灭在他的周身环绕,将周边的一切触须扫开。他强行卡着茜伯尔的手臂,不让她逃离。他不是在救她。他是在,用他生命的最后时间,抢夺她身上的力量,以阻止她。“……我就知道。”茜伯尔停止了挣扎:“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从来不会幡然醒悟。”她看着神情不变的封长,看着他染血的祭祀冠下,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眷恋,没有同情,没有一丝对她的亲情。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在痛恨玖神的力量,他依然,要和她作对。“茜伯尔。”封长忽然开口:“……答应我。”“从今以后,你就是……”十秒到了。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掌便忽然无力地松开。十秒一过,任何生命也无法抵挡死亡的降临,他的生机像是一瞬间被抽走,眼中的光采骤然消散。他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倒下,像飞鸟坠落,那倒映着整片穹地的瞳孔一点一点散开,头顶的祭祀冠滚落在地,飘带鲜红如血。一枚满是鲜血的彩色糖果,深陷在泥地之中,被悄然吞噬。佰神之子死了。被视作穹地未来的,声名威震天下的佰神之子……原来也会死得这么惨烈。茜伯尔站起身,凝视着没能成功阻止她的,哥哥的尸体,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也会死在她的面前。尸体很丑,伤口很脏,他满身是缺口地倒在泥地里,全身都脏得不行。“……哈哈,你也,你也会死。”面对着哥哥的尸体,她先是笑,有些渗人地笑。她的语声依然沉静,却变得越发微弱。而后,她挤出了无法控制的,歇里斯底的,变调的哭声。“啊——”“啊啊——”像是要将一切不快和愤怒都吼出来,她产生了一种矛盾的虚幻感。她觉得这世界真是坏透了,人不像人,神不像神,好像活着就成为了一种错误,所谓的信仰,能把最亲密的血脉亲缘毁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他要主动撞到她的刀口上来,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在美好中安睡?……那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她拯救了谁?她到底能拯救谁?“——封祺祺!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死开!给我滚去黑泥里睡觉!别躺在地上!那狗屁信仰就这么让你着迷吗!”鲜血从她的后颈一滴滴落下来,那是他温热的血,此时比岩浆的热度还令她难熬。她嘶吼着,一边走,一边喊着。声音渐渐由愤怒转变为了凄厉的尖叫。……好好睡着不好吗?……为什么,一个个的,连他也要淌过这条黑河,来到她的眼前?……她已经拼尽全力到了现在,这个美好的结局,就这么令人们不能接受吗?她哀鸣着,像个疯子一般大喊大叫。她抬起头,却再也望见不到旷野和天空,那天此时比夜更黑,那风比火更灼人。苏明安坐在她的旁边,他的右腿刚被炸药炸断,短暂恢复了些理智。白发的,成熟的女人,坐在触须之上,沙哑的哭声宛如啼血般凄厉。她回过头,哽咽着对他说。……【苏明安。】【你看,我们的世界,很悲哀吧。】……【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90%】……在封长死后,再没有人能阻止茜伯尔的行为。终于,漆黑的触须遍布了全穹地。世界,陷入了真正的安静。天地万物都在此时定格,人们陷入了美好的安眠中。诅咒与痛苦都将不再有,这片天地第一次陷入了如此的安宁。而全身渐趋腐烂的茜伯尔,伸出手,搭住了苏明安的手。苏明安的双腿和左手已经被炸药炸断,只剩下一只染满鲜血的右手,所以她就搭住了这只手,握紧,握紧。她徒劳地攥着这只手,不含任何情欲,好像只是在寻求一个安慰。她的手,绷着青紫的皮,这是一只老太太的手。由于全力献祭生命值来扩张触须,她已经老去。她有些浑浊的,淡色的眼睛向前看去,看见依旧年轻的他,看见他眼里的片刻清明。他望着她,眼里有着她未见过的冷漠和怜悯。她忽然想尖叫,她想痛哭,她想将一切都咆哮出来,但最终她只是动了动嘴唇。“这是。”她说:“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她这样说着,仿佛在宣告她没错。然而,她的身边依然空无一物。她的手开始一点点地融化,伴随着腐烂的死皮,和她脸上遍布的皱纹一起,分解,腐烂。她老得如同枯骨,皮开肉绽。“你是无信仰者,我不杀你。”她取消了他的异化状态,松开了禁锢他的触须:“……活下去吧。”……在这片天地,在这片寂静的世界里,活下去。……孤独地,痛苦地,踩着所有的尸体,活下去。……活下去,别低头。……直到黑暗褪去,直到黑墙倒塌,直到所有信仰完全消退…………直到他能拥抱那道属于他的光明与自由。……【玖神线·he结局(永恒睡梦),进度:100%】……整片世界一片寂静。当她彻底失去力气,松手,朝着黑泥之中主动坠落时,她的眼里再也没有旷野,没有野性,也没有风。她看见,触须之上的苏明安微微低头,那笼着一层薄雾的眼中,是一片寂静的永夜。她不知道他对这个结局满不满意。但,成为唯一的胜者,这应该会令他开心吧。她这样想着,却突然看见一道刺眼的光辉,在她的眼前开始倒转。她看见一枚白色的立方体在他的胸口凝形,破裂,看着他的躯体被火焰和爆炸骤然撕扯得粉碎——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很想看见那朵她送他的咒火之花,在湛蓝的海边盛开。……他不该自杀的。……他为什么要自杀。……明明,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注定荒芜的沙漠里,分明,永远不会开花。她的视野变得昏暗,她的呼吸渐渐浅淡,她的意识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消失。天地万物都沉浸在了美好的沉眠中,世界一片寂静。隐约有一抹阳光透过天幕,朝着高山与溪流蔓延而开——万物苏生。阳光洒进了这片穹地,却已无人能迎接它带来的温暖与光明。再也没有老妇人慈祥温和的笑。也不会有一个背着红薯竹篮的年轻老师,给小孩子梳辫子。再也没有一个红袍的女孩,立在夜色下,说,……我要让你们活下去。……我要让你们,见到永恒的光明与自由。不会有人,推开那扇门,向她承诺,要让她看见大海。一切欢笑,泪水,怒火,悲伤,好像都在这束灿烂的阳光中升华了。一具具躯体,躺在黑暗之中,面带微笑。……像是共同沉入了一个美好的,幸福的梦。……“叮咚!”【达成完美通关线路·玖神线·(he)永恒睡梦】【线路评价:a(优秀)!】【(he·永恒睡梦):“对于她而言,这里就像是独属于她的房间。”“她一次次试图打扫它,收拾它,将纱纸缝补,将灰尘抹去,想让这间房间变得更好。”“但很快,她发现,她无法扫去所有灰尘。于是,她习惯于在这间肮脏的屋子里入睡,并且再不醒来。”“再索然无味的故事,也需要一个结局。尽管它不为人知。”“现在,她的故事,终于完整了。”“睡吧。”“睡吧。”“作别我拉尔萨斯(佰神)的歌——”“无罪的无信仰者,请穿过这片土地。”“——以拥抱你独有的光明与自由。”“……”“我们是怪物吧。”“……别再,救怪物啦。”】……【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五百一十一章·“既见灯塔,为何不拜?” “……”苏明安睁开眼。苍白,旷远的天空倒悬在他的眼前,整个世界一片安静。每次死亡回档时,他都有种犹在梦中的错觉,好像还未从一场绝望的噩梦中醒来。在风吹过他的脸侧之时,他想起了白发苍苍的她,在下坠之时,望向他的眼神。像悠久的旅途终于到了终点,那眼神里,有不舍,有遗憾,有后悔。……但更多是一种与临近死亡的安详。她离死亡从来都很近,比距离他,还要近。在即将与永久的长眠汇合时,她的眼里再没有了那片独特的原野,往常一切不甘与抗争,好像都随着世界的安眠,而彻底埋入了污泥之中……对命运妥协的,有时并不是放弃挣扎的懦夫。……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拼尽一切,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茜伯尔做到了这一点。她的信仰清醒而坚定,她掌握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最古老之神的秘密,她有能力颠覆所有的不幸。然而,她又是局中人。她诞生于诅咒之中,自小受渡鸦影响,注定要信仰玖神。她的这份信仰,决定了,她永远不可能到达一个完美的结局,永远不可能有破局的机会。只有拥有信仰,玖神才能赋予她力量,她才有能力颠覆一切。但偏偏因为这份信仰,她无论多努力,都无法打破“诅咒由信仰诞生”这一悲惨的,无解的局。局中人是不可能破自己的局的。……除非她并非孤身一人。苏明安站了起来。清新,微辣的空气灌入他的胸腔,如同一股轻缓的水流。眼前的一切——光明,灿烂,生机勃勃。这世界还在清醒之中,它还尚未被广阔的黑暗寂灭。他动作有些迟钝地抬眸,眨眼,侧头。昏睡着的山田町一和米迦乐,倒在尚未脱离掌控的触须中,脸上仍带香甜的笑容。……他们似乎在做一个美好的梦。而天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宣告:“——邪神,今天就是你的灭亡之日!”持剑的女人,居高临下,对着下方的污秽发出审判。看着面前这个,说着和几个周目一模一样话的水岛川空,苏明安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突然感觉这些人不像活生生的生命。而像剧本中固定的一个角色,他们会在每一周目都会说出他们台词,然后按照各自的规律行动。而他就像个世界之外的导演一般,拿着剧本,一次次看着他们表演相同的戏剧。就像现在一样,他不用听,都知道,水岛川空接下来会说出怎样的一番话——“——苏明安,你怎么站在触须之中……原来如此,你这次的身份是邪神吗?这些异状都是你搞的鬼?”此时,玩家们纷纷赶来,他们环绕而行,将这处石堡包围。他们能看到那天台之上,被触须缠绕起来的苏明安。而高空,水岛川空眉头紧皱:“你的身份是邪神,而玩家与他们的引导者,相性是匹配的,这样看来,你这个人果然也——”她扬起手里飘着炽白火焰的剑,好像这样就可以彰显她的正义。而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苏明安抬起了头。这一刻,他的眼神极静。“现在和我说话的是谁?”他说:“是一个全部完美通关的灯塔小姐……还是一个变了质的水岛川?”水岛川空瞳孔微缩,她没想到,苏明安明明濒临异化却还保有理智。“你希望彰显你的‘正义’,而你高呼审判的行为可以彰显你的仁慈……”苏明安说:“但你的资本还不足以支持你这样做。”无论她打算播撒多少怒火到旁人的头上,无论她打算用怎样的词汇来丑化他的行为,甚至,无论她要多少次地,拿她已经死去的妹妹来消费,她都无法否认这一点——时至今日,她还在用一副为了多数人的样子,来满足他们少数人的私欲。……原来如此,这就是“审判”。“一个和邪神为伍的家伙,也敢指责我?”水岛川空没有慌张,她知道,她已经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并不担心对方扯些什么。她是典司的引导者,代表审判者之长,拥有裁决一切邪恶的能力。而对方是个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邪教徒为伍的存在,直至现在还不肯悔改,他们之间孰高孰低,相信npc们都看得明白。“即使你这样说,你也无法扯开你与邪神之间的关系……”她高声道。“我没有打算扯开关系。”苏明安说。围观的玩家们听了这句话,纷纷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这是摊牌了,不装了?这在副本开启第五天,就宣告与剩下的所有人为敌……第一玩家这一手,赌的也太大了吧?水岛川空一听,先是微愣,而后便是狂喜,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承认得这样干脆,如果对方狡辩几句,用他提升好感度的技巧拉拢几人,他还有获胜的机会。但现在……她只需要确认、放大对方的立场,就可以敲定局面。“所以,你果然是邪神的——”她说。“——你们短浅的目光,怎能看清楚最古老之神的光辉?”他却突然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明安突然伸出手,主动拉住了旁边的触须。在他们震惊的视线下,他主动贴上了那异常扭曲的触须,他抱住了它,像最初那晚,他在夜风中抱住了一团热火。层层迭迭的污泥和他贴在了一起,他融入黑暗之中,像主动堕入地狱。正准备出手救人的路和伊莎贝拉等人愣住了,刚刚赶到的诺尔也不动了,原本想要质问的水岛川空,也在此时渐渐看不懂这一幕。他们立在空中,像陷入了短暂的僵持中,而苏明安贴近了脸侧的触须。“……他们看不出你在净化,你在救人。”他说:“但没关系,我知道——只有我们才是一起的。”他的语气越发轻柔,像在安抚,像在轻声细语地交流。“……他们想否认你为他们付出的一切,但这群眼里只有杀戮与胜利的人们,他们根本一无所知。”“外来者的信仰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这样的,狭隘的,贪图安逸的他们,却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你为他们庇护的一切。”“这群遗弃原初信仰的叛逆者——根本不值得最古老之神的原谅。”“——他们不配被‘净化’。”“目光短浅的人们才会沉溺于安宁,而被眷顾的我们不需要那些。”“……你是特别的,最独一无二的。”“只有你是这片天地,唯一的清醒者。““根本没有必要为一群只知道背弃信仰的家伙,消除一切的不幸。”“他们也许只是暂时性的被迷惑,只是被逼无奈,也许有的人有苦衷……”“但这都无法抹去,他们对这片天地的亵渎,对你的践踏、侮辱,以及毁灭。他们恃强凌弱,凌虐弱小,踩高捧低,滥杀无辜,又自称正义,持大义为旗,行私利之事。”“他们……”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浅淡,熟悉的心跳声。一双微微晃动的淡色眼珠,显现在了他的面前,隐隐现出了泪花。“你不讨厌我,即使我是与世为敌的怪物?”她说。“你不是怪物,你是最古老之神的唯一信仰者。”他立刻说:“你是,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苏明安并不害怕被人指责,问他是怎么猜到触须是茜伯尔的。一些并不明显的线索,也能推导至这个结果。他看着她从触须中长出,如同一朵生长在污泥里的花。她望着他,眼神依旧清澈,好感度提升到了75点。没有被爱过的孩子,展现的情感太明显了。哪怕只是对一名萍水相逢的友人,她都想掏出仅有的一切,都给你,捧出一颗无人碰触过的心,捧出心口滚烫的热流,都给你。虽然他只能看见她内心中的枯竭、贫瘠,与荒芜。像未刻写文字的石板,像干涸的湖底。沉默,干冷。寂静的沙漠里是没有花的。……又怎么能要求一个没见过花的孩子,画一朵花来送你?所以,他会用言语,用行动,为缺乏安全感的她,编织出一朵虚幻的花。而哪怕只是一朵虚幻的花,这样的孩子,都会将其宝贝似的捡起来,埋在心里,等它生根发芽。如同一颗在河边捡到的,石子般的“糖”。“咚。”“咚。”剧烈的心跳声响在他的耳边,茜伯尔已经完全苏醒。而苏明安的视野却未曾模糊,他的行动没有产生滞涩,他如同一名‘同行者’般,站在她的身侧,如同俯视一般,仰视着空中渐趋警惕的玩家们。“如果认为我们是邪恶的神明——那就当我们是邪恶吧。”他说:“我们就是要获得最终胜利的‘邪神’阵营——自诩正义的教徒们,你们大可以用任何理由。诋毁我们。”听着他的话,玩家们反应各异。“……承认了吗?”有玩家神情凝重。“……他已经在这个副本做好与世为敌的准备了,看来我们也需要统一战线。”“……谁和你统一战线?我只是来剿灭邪神的。”看着这帮又在商议着“出手还是不出手”的玩家们,苏明安看向旁边的茜伯尔。她也在看着他,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明。“我可以信你一次。”她说。“那就……”苏明安说:“先从杀了他们开始吧。”他的话音刚落,根根触须便骤然拔地而起。玩家们还没顾得上出手,就有人被触须卷中,拉入了漆黑的污泥中。只是,这一次,针对他们的根本不是永恒的沉睡,而是真正的死亡。看着大杀特杀的茜伯尔,苏明安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突然察觉,茜伯尔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她明明已经下定了净化世界的决心,又在上一周目达成了那么恐怖的结局,现在居然会为了他的三言两语就转变了目标,开始真的杀人。不过,她只是点到为止,杀了几个来不及逃跑的玩家。那些npc族民们,她一个也没动。石堡之外,人们开始出现大面积溃逃,就连水岛川空都在狼狈奔逃。在所有人都逃出一定范围后,茜伯尔停止向触须怪物献祭生命力,触须开始回缩。在回缩过程中,她的发丝由纯粹的白而变得有些枯黄,在触须和污泥完全回缩到她的身体中时,她的容貌已经趋向于二十岁的女性。触须彻底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如果不净化所有人,我们就只能选择成神的路线了。”她说。除非杀了所有人,否则人们的信仰无法被磨灭。如果不杀他们,就只能选择自身成神的路线。只要成神,就能推翻那面黑墙,与外界沟通。世界不可能给他们留一个无解的局。外界是唯一能够破局的点。“走吧。”苏明安说:“成神三要素——权柄,信仰,能量。你已经拥有了预言的权柄,信仰的种子也已经埋下。和我赢到最后……以获得最终的能量吧。”茜伯尔点头。她几乎透明的白发沐浴着光芒,有着宛如要燃烧起来的色泽。他看着她的身影向前迈去,迈进阳光之中——……“叮咚!”【你成功劝说茜伯尔,使她放弃净化世界路线。】【完美通关·玖神线进度:65%】【获取玖神线结局部分信息:he·永恒睡梦/te·玖神降临/ne·“完美”的胜利】【当前结局偏向:te·玖神降临】……预言者抛下了触须,走进了阳光之中。哪怕可能迎接一个更坏的结局,她还是相信了他伸过来的手。故事的尾声不该空无一人。这次,换他带她前行了。…………【事实上,她并不追求崇高,也不需要美德。】【美德是赋予平凡者的东西,代表正统性。是骑士肩上的勋章,是佩剑之上的金箔,是花园里的百合。】【而他们的生存。】【它比任何东西,都极具正统性。】【——《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一十二章·“其权柄为,预言。” 茂密的森林中,一名身着布衣,头戴布巾的女孩,走近森林里流淌的溪流。她面容普通,手上有着劳动人民常有的冻疮。她是附近小部族的族民夏拉,洗衣是她的工作之一。但就在这时,她发现...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注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第一章八百年后“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不!那不是一个梦!?//??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九帝已死,女皇当立。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吱呀!”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https:/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https:/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https:/“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https:/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https:/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https:/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https:/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https:/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https:/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https:/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https:/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https:/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https:/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https:/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https:/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他可是你九弟!”?https:/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https:/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https:/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https:/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夜以深,寒风萧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https:/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https:/“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https:/《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嗯!娘亲相信你!”??/??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5)(//)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五百一十三章·“以你之名。” 祭祀堂内,苏明安坐在木椅上,看着下方垂首而立的十几个族民。这十五人,是部族中最虔诚的族民。他看了眼刚刚赶来的茜伯尔,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灯塔教已经成立,他该如...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注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第一章八百年后“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不!那不是一个梦!?//??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九帝已死,女皇当立。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吱呀!”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https:/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https:/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https:/“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https:/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https:/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https:/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https:/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https:/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https:/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https:/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https:/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https:/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https:/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https:/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https:/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他可是你九弟!”?https:/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https:/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https:/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https:/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夜以深,寒风萧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https:/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https:/“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https:/《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嗯!娘亲相信你!”??/??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5)(//)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五百一十四章·“让所有人围着你听灯塔。”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注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第一章八百年后“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不!那不是一个梦!?//??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九帝已死,女皇当立。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吱呀!”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https:/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https:/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https:/“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https:/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https:/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https:/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https:/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https:/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https:/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https:/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https:/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https:/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https:/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https:/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https:/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他可是你九弟!”?https:/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https:/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https:/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https:/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夜以深,寒风萧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https:/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https:/“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https:/《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嗯!娘亲相信你!”??/??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5)(//)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五百一十五章·“好痛苦。”(我是良辰我怕谁丶盟主加更1/3) “哦。”听到黑袍人的话,苏明安却依旧很平静。他伸手,果断挥刀——“唰!”黑袍人被震退几步,旁边两只诅咒巨兽立刻护住了他。。“你……”黑袍人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苏明安没受到这话的半点影响。苏明安再度上前一步,左手攥住了蓄力的空间波动。他不管这个黑袍人说什么预言不预言,茜伯尔的事他会和她亲自聊,既然现在好感70点她都不肯说实话,那只说明她要隐藏什么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更别说是心思复杂的茜伯尔。他有问题会和她交流,不需要一个莫名奇妙出现的外来人来离间关系。“你是苏凛?”苏明安说:“听语气很像。”谁知,他这一说,却像是突然激怒了对方。原本态度还算平和的黑袍人,像是触了电般倏地伸出手,一只蓝色的诅咒巨兽立刻朝苏明安扑来。而与此同时,苏明安听到了一声系统提示声。“叮咚!”【npc(?),好感度:95-5!(友情线)】……等等。看见这个数字,苏明安挥出去的刀差点给折了。……95点初始好感度?他上一次看到这么离谱的好感度,还是在上一次……还是在圣启那时候。对于万人迷钦望,各派别大佬都保持了爆满的好感。……可这个黑袍人,为什么也会有足足95点的初始好感度?他突然想起,他们这次不是原身进入副本,而是附身了角色的。他开局就拿系统镜子看过,他是个黑发黑眼的年轻人。只是,这个附身角色的设定不太重要,到现在也没有和角色身份有关系的任务,他差点把这事忘了。“你认识我?”苏明安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好奇。结果,对方并不理他,巨兽依旧在朝他扑来。他后撤一步,刀尖正对巨兽凸显出红圈的位置,一刺——【你杀死了(诅咒巨兽·小蓝),!】……“小黑,我们走。”那个黑袍人见此,叫起他的黑兽,立刻有要离开的迹象。苏明安刚想出刀,却差点被一只大黑手拍中。这种巨兽的实力,对他而言很一般,毕竟他的实力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凌驾于副本的大多数生物之上,除了一些世界性boss,如圣启、苏凛、封长等,对于其他npc,他都可以砍瓜切菜般解决。但这种巨兽被拍中一下,就会诅咒缠身,这方面还是需要警惕。他想空间位移来突袭,那两只巨兽却直接把黑袍人罩了进去,形同肉盾。“……”他有些无语,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害怕战斗,跑路又快,他都追不上。他猜测这人应该是个与苏凛有关的npc,极有可能是封长的亲戚或者下属,毕竟这人听到苏凛的名字有反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名字显示的是问号。……他也确实好久没看见苏凛了,不知道这位神明大人跑去了哪里。影状态的追击能力有限,在黑袍人彻底跑没影后,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叮咚!”【你的分身·老板兔扮演者,发现了隐藏线索。】【(隐藏线索·以你之名):“我最渴望,最完美,我千呼万唤的你啊……”“你终于,在那天,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苏明安微微一愣。影那边一直乱逛,终于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了。他立刻集中精神,转换视角,看向影所在的方向——……【十分钟前】天幕暗沉。影扮作老板兔来巡查场地,已经轻车熟路。他的巡查进度已经推到了50%,再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完成任务。这期间,他遭遇了不少奇葩事件,什么爱德华想当狗事件,什么邦妮求抱抱事件,什么缪文想对老板兔献身事件……各类奇葩玩家行为数不胜数,让影充分见识到了人类的多样性。如果不是他足够机灵,犯着贱把这群人都气了回去,现在早就暴露身份。此时,他靠近了一间穹地边缘的木屋。“……这不是本体最开始醒来的地方吗?”影认出了这间小木屋。好奇心使然,他推开木屋的门,想看看里面长啥样。他敲了敲地面,发现下面有一间地下室,摸索了片刻后,他动用聪明的小脑瓜,开启了地下室的门。他顺着石阶走下,发现地下室里躺着个女孩。“怎么这下面还关着人?”他打量着女孩。女孩一头紫色的头发,在穹地都显得极为特别,让人想起摇曳的花枝与薰衣草。那双偏向紫罗兰的眼睛很清澈,在此时却显得很无神,像是被剥夺了灵魂。他蹲下,拍了拍女孩的脸。“醒醒,醒醒,喂,你是谁啊,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他拍着,发现这女孩一直睁着眼睛,不像睡着了,反而像失去了神智。……她这眼神,和失去冒险者的引导者有点像。影拍着她的脸:“你是谁的引导者啊,怎么会躺在这里?”他掸了掸手里的灰,神情有些嫌弃:“你在这躺了多久啊,身上都落灰了……”他很奇怪,为什么在本体最开始醒来的木屋下面,会关着一个已经失去冒险者的女孩。他翻了翻女孩的衣服,看向她的手臂,突然发现了什么。“……原来如此。”他说。他站起身,突然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一抹火红纤细的身形,正立在地下室的石阶处。“你是谁?怎么发现这里的?”突然出现的茜伯尔说。“我是……你家冒险者的亲哥哥,我叫苏明影。”影很不要脸地说:“嘛,看见这屋子就进来瞧瞧,没想到发现一个大秘密。”“苏明安可没有一个肥兔子哥哥。”茜伯尔说。影现在的样子还是萌萌哒的白兔子形象,完全和苏明安的模样不沾边。影攀亲戚的想法破产,但他笑得依旧没脸没皮。“苏明安也没有一个骗子引导者。”他语气不改。“我就是他的引导者。”茜伯尔说。“谎话连篇的小姑娘可是会下拔舌地狱的喔。”影说。“……”茜伯尔不说话了。“你还真是会玩啊,小姑娘。”影摊手:“我猜猜……大概在本体醒来前,你就抢占了人家真正引导者的位置,还在开局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让笨蛋本体和你签订了永不反悔的契约,害得这个紫发引导者失去神智……唉,我愚蠢的本体哟,现在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你只能和这个小骗子走到底了……”“你就这么确定是我鸠占鹊巢?”茜伯尔说。“动动我聪明的小脑瓜而已。”影竖起两根手指:“本体醒来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晚一些,是凌晨十二点十五分,我想,十五分钟,应该够你哄骗一个无辜引导者藏进你的地下室了吧?第二,一看你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骗子,放羊的孩子是没有好下场的,谎话说多了,现在你说啥我也不信啦。”他说着,连连点头,似乎很佩服他的推理。他已经发现,在这个紫发女孩细腻,白嫩的手臂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墨色乌鸦。……【“第一引导者,掌握的是‘诅咒’本身的力量。她能够引动其他人身上的诅咒。”方老师说。】【“她的手臂上,绣着一只黑乌鸦。”】……明明是第一冒险者匹配第一引导者,天胡开局的局面。硬生生被他面前这个小骗子,搞成了一对异教徒开局的,举世为敌的路线。影觉得他真是太聪明了,看一眼就把情况推了个明明白白。那边的苏明安得了音讯,迅速赶来。即使天色已经快要入夜,苏明安也没有耽搁到明天再处理的意思,他先是血印传送,传送到了农场边缘的黑暗处,再一路飞奔过来。血印传送技能只能传送至具有黑暗气息的地方,他先前在农场祭坛留过血印,可以直接传送到农场,但赶到木屋还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影在负责传话。“我弟让我问你,你真正的权柄是什么。”影依旧在攀着关系,甚至直接叫起了弟:“哎,你真正的权柄不是预言吗?又在说谎?你这,真是长一万条舌头都不够割……”茜伯尔眉毛一抖。“无可奉告。”她说。“这都不肯说,好感不够吗,不应该啊,本体刷好感的手段这么拉了吗……”影自言自语。茜伯尔伸出手,数根触须生长在她的身后,她已经准备杀死这个满口贱话的白兔子。这兔子……真是贱到了极致。她的容颜开始缓缓变化,每次动用玖神赋予她的力量,她都要以献祭生命力为代价。但她还足够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她还有……无限的机会。“……茜伯尔。”但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她的身形一顿,有些僵硬地转头,转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石阶上走下来。苏明安神情很平静。“我只问一遍。”他说:“你是不是我的引导者?我是问,从一开始。”茜伯尔看着他,看见了他眼底里的认真。“是。”她说:“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引导者。”“好,我信你。”苏明安说。影在旁边连连摇头,似乎在哀其不争:“我愚蠢的本体哟……”“你去继续巡查。”苏明安直接把影赶走。他发现影的脑瓜也不太聪明,这都推理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茜伯尔肯定是他的引导者,毕竟有系统提示。他看向下方的紫发女孩。他没想到第一引导者会是这么年轻的女孩,看着比茜伯尔还小一点。女孩的手臂上有着一只漆黑的乌鸦,看来她确实是乌鸦权柄的掌控者,与封长有相近的实力水平。这是最后一个权柄,他知道下落了。“这是第一引导者?”他问。“看样子是。”茜伯尔说。“她叫什么名字?”他问。“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他问。“我趁她不注意,杀了她的冒险者,她失去神智了,就被我扔到地下室了。”茜伯尔说:“那只肥兔子说的也没错,我就是个坏人,欺骗冒险者,欺骗亲戚朋友,又随便杀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坏人。”苏明安注视着她。他早就知道了。从那次灭世he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是坏人。……她是一个,总喜欢装恶人的人。不隐瞒,不解释,不回头。固执地像头牛一样,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不放手,哪怕被全世界误解,哪怕背负了举世的恶,也要继续走下去。疤痕累累,举世皆敌。不回头,走下去。……直到看到她所理解的春暖花开。“好了。”苏明安说:“说实话吧。”“就是实话。”茜伯尔死犟。苏明安看了眼茜伯尔。“她的冒险者是因为诅咒而死,而不是你杀的吧。”他说。茜伯尔眼神微动。“我感受得到,这个女孩身上极其强烈的诅咒气息,她是一个诅咒散发源。”苏明安说:“和她签订契约的冒险者,肯定受不住。”“她是最危险的引导者,如同害人害己的核辐射。”他说:“我猜,和她待在一起的人,很快会爆发诅咒而死。你在战争开启第一天去净化舱时,遇到了已经失去神智的她,便将她带了回来,藏在地下室,这样,她身上的诅咒不会影响到他人……我猜得没错吧。”茜伯尔叹了口气。她发现,她的这个冒险者,真是敏锐得吓人。“……你为什么老是要推开别人?”苏明安说:“为什么不试着信任一下别人呢?茜伯尔,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怀疑,你无需故意说谎话,来成为一个恶人。你明明很善良,很温柔,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清醒者,你每一步都在为了更好的未来考虑,为什么不试着将手递给其他同行者?”茜伯尔依然沉默不语。“茜伯尔。”他继续说:“谎言说多了,就会成真的。”“我能看出你隐忍的爱与执着。”“哪怕我们活在各自的命途中……你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别逞强了,试着相信别人,依赖别人吧。”茜伯尔抬眸。她那双蓝莹莹的眼里,倒映着他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神。刹那间,他们的视线像是被风锁住,他能清晰看到她眼里的光与热。那双一眨不眨凝视着他的眼眸,如同两抹寂绝的火。她露出了有些苍白的微笑。“冒险者与引导者相性匹配,苏明安,”“……你是在对你自己说话吗?”苏明安微怔。他看见她低头,微遮眼眸。她的眸中,海蓝的笑意被挤压而碎,露出星屑般的微光。“我的权柄,确实不是‘预言’,而是……”说到这里,她闭上了嘴。在再度开口时,她问他:“……你会说故事吗?”“很擅长。”他说。“会弹乐器吗?”“会一些。”“那你会,弹着乐器,配合着我一起唱歌吗?”“这个有点难度,但是叶笛我也会一点,也许可以配合你。”他说。他不知道茜伯尔突然说这些干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得,她问的这些问题,好像有点耳熟。“是啊,你有一头漆黑的发,漆黑的眼。也有不输于我的聪慧。”她说:“你在乎同伴的感受,你有独立面对一切的勇气,从不逃避……”“你尊重他人,有独立的思考能力,有自我的判断……”听着她的话,苏明安突然想起来,茜伯尔的这些话,他在哪里看到过了。……【诡异的是,这面墙上,将这些关于“他”的段落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疯魔了般,字体如同蚂蚁,挤满了两人高的墙面,从上到下,一点缝隙都不留,能让密集恐惧症者头皮发麻。】【苏明安粗略看去,便起码看到了十几个重复的句子,它们的痕迹有深有浅,像是不同时间写的。涂鸦者应该来这里很多次,每次都在重复抄写这样的句子,将各个字句嵌到墙上的每个角落。】……在穹地,人们的信仰力量,可以汇聚成他们信仰的神明。信仰……是一种极其独特的东西。如果有人能专注,永恒地相信一件事物,或一个人。专注到一一种燃烧身心的地步。……那么。信则有,不信则无。…………【“很期待和他的见面,我已经备好了水果和糖果,就等他来啦……”】【……】【……】【“呀。”】【“他来了。”】【——《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一十六章·“好痛苦,好痛苦。” 童话里,经常会有“勤劳的农民娶到仙子妻子”,这样美好的故事。比如,生活贫苦的农夫,在无比平凡的一天,意外捕捉到了一只有灵性的金鱼。金鱼说,它是海的女儿,如果农夫能放了它,它就可以实现农夫的愿望。农民想了想,说。……善良的金鱼啊,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是最好的报答。……仁慈的金鱼啊,广阔的、耕不完的农田,健康的牛和马,也是我心所愿。……悲悯的金鱼啊,我想要一名美丽勤劳的女人,我希望这样的妻子能长久地陪伴我。金鱼实现了他的愿望。于是,豪宅拔地而起,农田覆盖万亩,壮实的牛马成群,貌若天仙的妻子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农民生活富足,一辈子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幸福美满。……这就是“童话”。天性对财富,健康与爱情的渴望,重述了一种对人类社会有关键价值定向的理念,令理想的生命状态得到探寻。哪怕只是坐享其成,指望天上掉馅饼,人们也希望能获得如农夫一般的幸福。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再是持久的劳动与智慧的补足,而是一条不知在何时能落到他们渔网里的金鱼。但事实上,人们都知道,光是脑子想想,不可能会获得幻想中的幸福。童话毕竟只是童话,人的渴望和幻想本该只是白日梦,没有任何意义。……但很有意思的是,穹地的信仰规则,赋予了这种“幻想”意义。……【信则有,不信则无。】【信者越多,信仰之力越强大,幻想就越有可能实现。】……茜伯尔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比如,只要虔诚信仰佰神,相信祂的存在,祂就一定能降临穹地,庇佑人们。然而,人们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各类祭祀行为,血祭,屠宰牲畜,捕杀活人,将孩子推入岩浆,他们认为这样一来,他们的“虔诚”便能够上达天听,使白日降临。这些残忍且毫无意义的行为,在这里变得极具“正统性”。年幼的茜伯尔不理解这些,她只是喜欢在地下通道的墙上写写画画。她太孤独了,她的身边没有交心的朋友,封祺祺也像个小屁孩一样,只知道组建他的“黑暗魔王十字军”。她只能写东西给她自己看。但有一天,她的仆人影子,突然告诉她。【茜茜,只要你将渴望的事物念叨一千遍,一万遍,它就真的有可能实现哦。】【你很有天赋的,来,试试看。】茜茜听了,说,她想要一个朋友。于是,她拿起了红色的笔,在墙壁上不停写着。她写着写着,说希望她能有一个朋友,在一天,出现在她的身边。……他要有一头黑发,一双黑眼睛,因为她喜欢黑色。……他要有聪慧的头脑,随机应变的智慧,因为她不喜欢笨蛋。……他在乎同伴的感受,不顾此失彼,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他要会说故事,要会乐器…………他要……类似的,满怀期待的话语,被她写了一遍又一遍。那面土墙很大,有很大的空位能让她写。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文字渐渐布满了墙面,不断重复的一排排“他”挤满在字里行间,它们的痕迹有深有浅,因为她经常会来。【如果之后他来找我玩,我可以给他分糖果,塑料壳包装的,好看的糖果。】【很期待和他的见面,我已经备好了水果和糖果,就等他来啦……】这是她写在墙上的话。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记忆都开始模糊。终于,有一天,……他终于出现了。……“所以,你的权柄是……”苏明安说。“信仰。”茜伯尔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的权柄名为‘信仰’。它可以放大我的思维能力和信仰能力。”苏明安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个这么特别的权柄。在穹地,人们的信仰力量集合起来,能够使神明化形。但更细致来说,这种信仰力量并不是只能“使神明化形”,而是“实现人们的幻想”。茜伯尔的‘信仰’权柄,赋予了她比寻常族民更强的信仰力量。她一个人的祈祷,就能相抵上千上万名族民的信仰。因此,在她的日思夜想下,在她渴望“有一个合心意的伙伴”的祈祷下,一个如她所愿的冒险者出现了。……就是他。在无数族民一辈子都失败了的情形下,她做成功了一个“白日梦”。“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我的权柄,因为我不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的信仰造物。”茜伯尔低着头:“我也没想到……我这对战斗而言根本无用,只能放大我信仰的权柄,真的能把你创造出来。”她的声音很低,有些试探性地说:“……你,没有生气吧。”“没有。”苏明安说。他不生气。一般来说,在得知自己是别人的许愿出来的生命时,他应该生气才对。但是,他已经不信茜伯尔说的任何话了,自然不会生她的气。“没有生气就好,我们先上去吧。”茜伯尔露出微笑:“第一引导者身上有辐射,我们就不带她走了,等到她诅咒爆发而死,我们再过来回收黑乌鸦权柄好了。今天也快天黑了,我们就在这间木屋住下吧。”“好。”苏明安跟着她离开。只是,在望向她的背影,他的眼神,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平和。……谎言说多了,会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总爱说谎话的放羊人,终会迎来他们的终局。……“叮咚!”【玩家的攻略路线偏移“玖神线”,向“轮回线”靠拢。】【“轮回线”结局提示:】【(he1·“镜中悲伤的你”):与第一引导者元双双签订契约,帮助她获得胜利。】【(he2·“白日妄想”):将茜伯尔好感刷至100点。】【(te·“花开之日”):赢到最后,自身成就佰神。】【(ne·“美丽新世界”):找到离开穹地的手段,去往外界。】……【当前剧情走向:te·“花开之日”(偏向37%)/he2·“白日妄想”(偏向63%)。】【完美通关进度:75%】……在离开地下室时,苏明安抬起头,望了天色一眼。“好烫。”他喃喃道。“烫?”茜伯尔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是天灾期,空气是会有点辣,这次的天灾应该和毒有关,但也不至于烫吧。”苏明安在原地站了会,又感觉那股奇异的烫感消失了。穹地每过一段时期,会有一次天灾期。如果是火系天灾期,在天灾期的持续期间,火焰会很难被扑灭,甚至会出现房屋自燃、森林火灾、火山喷发这样的灾难。如果是风系天灾期,就会有风暴袭击,摧毁房屋。天灾期被人们视作神灵发怒的象征,如同古代时期的地龙翻身一般,他们只能承受,尽可能减小损失,却无法避免。这一次的天灾期和毒有关,可能会有毒气、毒虫等物来袭击穹地。这也是空气变烫的原因,空气里面都有一股腐烂的味道。苏明安不再理会这种烫感,拿出了一支羽毛笔,开始刻画天赋觉醒法阵。这个副本中,最后一次的天赋觉醒机会,他打算用在茜伯尔身上。一是为了刷好感,二是为了利用她这个独特的信仰权柄。随着一道红光闪过,茜伯尔睁开双眼。“……好神奇的感觉。”她说:“我的权柄真的得到了加强。”“怎样的加强?”“我可以把这个权柄,分享给其他人用了。”她说。“分享给我。”苏明安说。茜伯尔握上他的手,他顿时感觉有一股奇异的微妙感在心底升起。……他渴望的事物,或许可以在某一天被具现化。只是,这种变化实在太微弱。毕竟茜伯尔是在多年的反复渴望之下,才创造出了他,他不可能在这十天就把什么东西幻想成真。他转头,在木屋角落坐下。“入夜了,睡吧。”他说。茜伯尔坐在了床上,躺好,盖好了她的被子。在被加强了权柄,确认了他的愿望造物身份之后,她的好感度已经涨到了85点。黑暗之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大概并不是很高兴,或者很悲伤。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隔着被子,有些沉闷。“好像又回到了战争开始第一天。”她说:“那个时候,你也是睡在地上,我睡在床上。”苏明安没回话,他在思考着迄今为止获得的线索。“等战争结束,我成为新神,推翻那面黑墙之后……”她又说:“我们可以一起建设这里,盖房子,种植花草,清扫森林……你不是喜欢当神棍吗?我可以帮你再造一个灯塔教,你喜欢传教就去,喜欢说故事也去,他们不听我就揍他们,让所有人全围着你来听灯塔……”“真是完全不令人期待的未来。”苏明安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说:“你明明是我捏出来的,你应该会喜欢我说的未来才对。”她笑了声,在床上翻了个面,如同一只红色的铜锣烧。“苏明安,你是我的愿望造物,那你有对过去的记忆吗?”她问。“有。”苏明安说。他附身的这个角色,身份确实是茜伯尔的幻想造物。但他本人却是从其他世界奔赴而来的玩家,他有他独立的记忆。茜伯尔的眼界,还是太狭窄了,她局限于穹地世界的一方天空之下,单纯地以为只有穹地与黑墙之外的世界,她根本无法理解玩家的概念。……玩家。他忽然想到了玥玥。他已经整整三个世界没有再见到她,不知道她在不同世界的周游中,过的怎么样?他该庆幸她没有生活在折磨的白沙天堂之中,没有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普拉亚之上,或是满是诅咒与污泥的穹地内。这些,都不是什么适合生活的世界。他的这一年,将相当于她的数百年,她是周游各世的世界旅人,不必遭受san值和完美通关的折磨。……但愿她在这场长途的世界旅行之中,能够收获到她渴望的人生与未来。前提是她不为此感到孤独。“真好……幸好你出现了。”茜伯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她睁着海蓝的眼,盯着上方的木质横栏:“我的白日梦居然实现了一个。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之后再幻想些什么,也能实现……?”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我想想,对了,我还想种植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我想有一栋满是紫藤萝的大房子,我其实不喜欢咒火之花,它太亮了……”……【农夫说:】【善良的金鱼啊,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是最好的报答。】……“我喜欢草原和苍鹰,我想看到成群的骏马……”……【仁慈的金鱼啊,广阔的、耕不完的农田,健康的牛和马,也是我心所愿。】……“我还想让大家都活着,解除诅咒,活在阳光下,我想和他们长久地走向未来……”……【悲悯的金鱼啊,我想要一名美丽勤劳的女人,我希望这样的妻子能长久地陪伴我。】……“这种信仰的规则,真好啊。幸好你劝说了我,让我没选择净化所有人。等到我成神,应该也能解除他们身上的诅咒吧。”她转过头,视线正对着他:“到时候,我们就去看大海……”……【农民的幻想成真了。】【他变得生活富足,一辈子衣食无忧,儿孙满堂,幸福美满。】【……】【……这就是“童话”。】……茜伯尔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越来越均匀。苏明安看着她窝在被子里的身形,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淡。他闭上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一点都不困,甚至还感觉有点烫。“睡吧。”他说。……【未来,花草,盖房子。】【烫。】【黑墙。】【钥匙。】【好痛苦。】【烫。】【——《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一十七章·“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盟主加更3/3) 在木屋休息了一晚后,苏明安睁开了双眼。茜伯尔还在床上睡着,他推开门,沐浴着早晨灿烂的晨光。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早上好。”旁边传来一声语调熟悉的声音。他侧头,看见一个黑发披肩的少女,正带着笑看着他。“好久不见。”她说:“没想到会在第六天看到你。”苏明安注意到少女的身形微微悬空,身形也有些透明,不像一名正常人类。“你这次的身份是?”他问。“类似于……一种幽魂一样的东西。”少女说:“现在只有你能看见我的样子,听见我的声音。”“这样的身份啊……”苏明安说:“我还以为你不在这个世界,毕竟这里是巅峰竞技世界……对了,你这次的身份不是人类?”“幽魂的身份比人类好,至少,我不会受到诅咒折磨之苦。”玥玥说。“这次是多少年?”“嗯……十二年左右吧,不长。”她说:“我这些年,经常看人们举行各种祭祀,仪式步骤我都快背下来了,我还学会了各类独特的祭祀乐器。”“会的越来越多了啊。”“是啊。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沉睡一段时间,这次刚醒来就看到你了……对了,我在找你的路上,还看到了一个黑袍人。”“他是不是身边有许多只诅咒巨兽?”“嗯。”玥玥说:“他好像是穹地的少族长。”……原来真是封长。苏明安该猜到是他。95点的好感度,只能是从原先的100点掉下来的。毕竟,苏明安自己的身份是茜伯尔的幻想造物,并非真实存在的穹地人类,除了提前被他提升了好感度的封长,其他角色不应该对他有这么高的初始好感。后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茜伯尔推开了门。“早上好。”茜伯尔看向苏明安:“今天的天气格外好。”“走吧。”苏明安说。由于玥玥是幽魂状态,其他人都看不见她,他们顺利地回到了二十九部族附近。由于继任仪式将近,诺尔要继续回去伪装圣女。苏明安就把露娜拉过来代替。露娜是与苏明安难得有过交际的盟友,对比吕树林音之流而言,她为人非常靠谱,毕竟是前一百的玩家,各方面都很强力。收服这些部族的具体步骤,也很简单,是“哪怕是爱德华也能学会”的easy小方案。1.让披上黑袍的露娜在前面跳大神,装佰神。2.用诅咒生物咬山田町一,让他染上诅咒。(这一步山田町一表示强烈抗议)3.苏明安用光辉长留技能,转移诅咒到自身。4.茜伯尔用触须吸收净化诅咒。这一系列连招,做得非常顺畅。再加上队伍中有了能够真正压制诅咒的夏拉,没人再能戳穿他们的骗局。期间,他们也有遇见过其他玩家,但一看到在后面攥着空间震动的苏明安,以及守在旁边的两名属于露娜和山田町一的高战力引导者,没人敢和他们正面开战。一天的装神弄鬼之后,苏明安的信仰度已经推到了0。佰神苏醒的消息在穹地之内广泛传播,“灯塔教”也渐渐闻名。“快天黑了。”露娜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她身上的黑袍下摆已经满是泥土,他们已经奔波劳碌了一天。“明天再继续吧。”她说。“好,总算要回去了,我的手臂都快咬不下了。”山田町一也长长出一口气。……他真是快受不了了。他们这一天,见一个部族,就要表演一下佰神净化诅咒的能力,而每一次表演,必不可少的,就是得有一只诅咒生物在他手臂上咬一口。虽然这诅咒很快就被转移到后面的苏明安身上去了,但他这手臂可真是千疮百孔……一眼望去,全是血淋淋的疤痕,简直就像某种特殊爱好者在折磨他一样。露娜闻言,瞪了他一眼。这位出身北国的女子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飒气,甚至身高还比山田町一高个头,在低下头时,那身影都能将他完全罩住,气质极具压迫力。“区区小伤,矫情什么。人家第一玩家被诅咒折磨了那么多次,都没吭一声,你被小虫子咬了十几下,就开始抱怨?”露娜说:“真不像个榜前的玩家,我怀疑你是怎么升上来的。”山田町一对她的踩一捧一表示强烈抗议。又不是所有人都得像她一样优秀,这种游戏,运气和通关方法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他的初始幸运就是a+,再配合上他在末世世界就捡到的提升np好感道具,一路抱大腿过来,实力提升得非常快。只要不奢求完美通关,稍微对游戏机制熟知一些,解开各种剧情难题并不难,他又不是走的sss级隐藏线。“这也不算小虫子……”山田町一低声嘀咕了句。露娜收回对山田町一不屑的目光,又用饱含敬意的眼神,注视着正在被茜伯尔触须吸收诅咒的苏明安。“这应该……相当痛苦吧。”她说。苏明安睁开眼睛。他的脸色很苍白,宛如一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死人,足足一天的诅咒折磨,即使有触须吸收净化,所带来的精神伤害却是持久的。由于过于疲惫和痛苦,他现在都有些走不动,需要茜伯尔的触须支撑着他行动。经受这种诅咒,身体会破裂、腐败,全身都会被血染得透红。但很快,这些细碎如蜘蛛网一样的伤口,又会在触须的包裹下迅速愈合。破裂又愈合,这所承受的痛苦不亚于轻度异化。露娜很敬佩他能一路支撑下来,和旁边那个手臂出血就喊不行的山田完全不同。“第一玩家……你真的很拼命。”她说:“明明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不,有必要,必须要试试成神的路线。”苏明安抹开脸上的湿滑液体触须就是这一点不好,经常把他身上弄的湿透。他甩了甩手:“如果最终没人成神,我担心团灭结局的出现。”“……”露娜叹气:“只有你选择把这个责任扛起来了。” 五百一十八章·“玥玥的猫。” 除了他之外,她未曾听闻过其他玩家有要试图成神的消息。他们大多还在尽力收集银星,或是试图统治各部族的势力,防备着部族之战,却未曾有人会选择深入接触诅咒,以此获得成神的线索。毕竟,被异化那可就是实质精神上的伤害,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怎么可能冒着变成疯子的风险,去为一个非正常副本世界拼命。这副本最后只会有一个胜者,这说明一百人中,有九十九人最后会一无所获,大多数的投入都只是沉没成本,有许多人只是为了度假而来。她已经听闻,有其他玩家开始选择自杀回归,毕竟在这种满是污染的世界待久了,对他们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既然没有成为唯一胜者的希望,许多人觉得还不如先回去休息,等到第九世界再全力以赴,不然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惹一身腥。这样看来,一直往最危险处冲的第一玩家,就显得尤为可敬。露娜觉得,哪怕他曾经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但在他站上了这个位置的这一刻,就没人比他更称职。……【主神世界·9区服】刘海瑶是一名极为出色的论坛类玩家,擅长对各类优秀玩家的精彩表现进行记录,并撰写文稿。或者说,用“记者”来形容她更为合适。她发布的文章,内容详略得当,信息来源真实,很受人们的欢迎。她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并不是她一人努力的结果。她与世界独立学会签订协议,由学会署名并占据分成,帮助她的文章推广。世界变化日新月异,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天堑,将冒险玩家和组织渐渐割裂开来,这种变化潜移默化,却令人不得不警惕。一个新的时代,好像将人类突然划分为了两个阶级。一边是手握人城之力的冒险玩家,一边是只能在后方远望的休闲玩家。他们的矛盾随着时间的变化越来越多,到了一种令人不得不正视的地步。刘海瑶今日就围绕这一话题,撰写了一篇稿子准备发布,发文前,她需要交给学会审稿。她走过走廊,敲门,得到许可后推开。办公室内,一名面若古月的西方男性正坐在电脑之后。“日安,卡特斯。”刘海瑶在他对面落座。和各种国籍的人打交道,已经成为了她的日常,若不是世界游戏中即时翻译系统的配置,刘海瑶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能与以前望都望不到的大佬们实时沟通。“来杯咖啡吗?”卡特斯说。“不了,我更喜欢茶叶。”刘海瑶开门见山道:“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平时的审稿,他们都可以通过一种类似qq的东西远程交流,世界游戏的各类办公软件做得十分到位,简直如同人类的臂膀一般得心应手。她平时提交了稿子就能直接发布,这次却被直接叫了过来。卡特斯将桌上的电脑移给刘海瑶看。“刘,抱歉,你的这篇文稿,我们不能通过。”他说。“为什么?”刘海瑶一脸莫名其妙。她这次写的,是冒险玩家与休闲玩家之间的矛盾,这可费了她好大功夫,她不仅需要追溯游戏刚开始的各类号召帖,还特地查找了著名玩家休伯特的数据帖,分析了一番‘人类积分进度条’的总体概况。她知道,这样的爆点话题人们绝对喜欢,人总喜欢争辩与自己利益和名誉直接相关的东西。与他们不相关的,便高高挂起,笑称“吃瓜”,但与他们直接相关,甚至触及利益的,他们便像大水冲田一般暴跳三尺,不撕得两败俱伤不罢休。引动他们的情绪,爆发他们的愤怒,便是她笔杆子需要做的事情。而且,现在的形势确实危急,人们还兴奋于进度条近30%的快乐之中,觉得还剩九个月,他们未来大有可期。但刘海瑶看出了这个进度条的不稳定,如果前途真的一片光明,那为什么现在的糟糕情况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广场自燃,有人引爆炸弹,有人服毒自杀……“人类完蛋了”的言论屡见不鲜,更有不少奇形怪状的教会更是应运而生,聚集了不少反人类分子。人类中从来不乏敏感的聪明人,她相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目前潜藏的危机。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她说出来,让人们警惕起来?“刘,我就直言了。”卡特斯说:“……你知道,为什么,现在你打开论坛,上面全都是人们对于第八世界的话题吗?”“这不是自然的吗?”刘海瑶说。每次世界副本开启的期间,论坛上都会是那个世界副本相应的话题。比如一周前的海上盛宴时期,那个时候打开论坛,全是各类魂猎魂族图鉴大全,各类剧情路线总结,还不乏极具娱乐性质的衍生、衍生短电影、周边贩卖等。现在,第八世界也是如此。除了对于穹地背景的总结概括之外,还有对于各个玩家的胜率猜测,赌盘拼斗,立场争辩等,人们在论坛上吵得不可开交。“你不觉得,对于第八世界的讨论,相比之前而言,过于密集了吗?”卡特斯又说。刘海瑶微微一愣。一道灵光突兀在她脑中闪过,她意识到了什么。……对啊。之前的副本开启时期,就算这样的剧情分析帖再多,也不至于屠版到整面都是。比如处理白沙天堂精神病患的问题,和平鸽救助会的招募帖,“英雄计划”各类科学家大佬的宣传帖,以及自杀者袭击的处理遗留问题等等……这类本该存在,重要性并不低的帖子,在现在好像全都被放置了。放眼望去,现在的论坛里,满是各类对于前百玩家的撕比讨论,浓厚的火药味弥漫至论坛的各个角落。赌盘当头,守在屏幕前拼红眼的人们,根本无心关注任何其他的话题。……这只能是拼斗帖大量灌水,挤占其他话题帖,有意引战造成的舆论形势。……这让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同一点,而其他的话题都被搁置开来。“刘,我们要为他们带来勇气,带来安定。”卡特斯说:“……而不是危言耸听和混乱。”刘海瑶有点迷茫。“百人战争,世界最强者奋力拼杀,经历直接厮杀、智斗和剧情势力纷争,最终只剩下一个胜者……这种激动人心的事情,我听了都感觉热血沸腾。”卡特斯说:“既然人们喜欢,那就让他们关注这个吧,他们关注了,就觉得心痒难耐,就会想下场参与游戏。这是好事,我们不应该拿危险的信息来遮蔽他们的眼。”“……哪怕他们有被异化的风险?”刘海瑶说。“那只是少数情况。再说,第八世界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只是死了人而已,他们的实力又没被清空。”卡特斯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人们喜欢看这个,就让他们去看,我们不要逆着潮流而行。”“……明白了。”刘海瑶说。“面对未知的世界和未来,你我皆是后辈。”卡特斯说:“潜心思考,认真学习,顺应大势,不要去做出头鸟。你这篇稿子就算现在发了,结果也只可能是淹没在茫茫的引战帖中,没有什么收益,还不如……再等待片刻。”“我明白了。”刘海瑶说:“要顺应世界的舆论局势,再去作出相应的报道……我会暂时放下这篇稿子,等到‘人类进度条进展缓慢’这样的言论甚嚣尘上的时候,再把它放出来,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刘海瑶鞠了一躬,抱着她的笔记本离开了。卡特斯给她上的这一课,她受用无穷。而在她离开后不久,卡特斯拨通了一个通讯。他动作有些悠闲地抽向桌面的纸烟,点燃,轻吸一口,展现出十足的惬意态度。“喂。”通讯刚连接不久,他的神情却突然开始剧烈波动。“什么??爱德华他……”“这事可不能开玩笑!”……结束了一天的神棍事业后,苏明安等人回到了二十九部族。部族的管事人之一,希尔将他们迎到了部族中最好的建筑里歇息。“周围的中小型部族已经大致收拢完毕。”希尔指着手里的羊皮地图:“只是,佰神大人,如果要想进一步传播我们‘灯塔教’的光辉,我们还需要说服一些大型部族,光是这些小型聚落还是不够的。”苏明安看了眼地图,算上各个零碎的聚落,一共一百多个聚集地。他这兢兢业业的一天,算是将附近的中小部族都忽悠全了。但最近的第三部族却是块硬骨头,其中似乎有艾兰得、米拉贝尔等玩家的出没。由于玩家的参与,这个大型部落并没有选择相信灯塔教,反而叫嚣着“有种就让那个什么佰神大人来说服我们,反正你们也是假的!”之类的话语。“没事。”苏明安说:“明天我们亲自去一趟。”如果想将信仰度推到10000点,大型部族的信仰必不可少。希尔将地图放下,告退,留下了石质建筑里的五人。他在离开前,还将大门合得严严实实,那看苏明安的眼神含义,怎么看怎么像“您真是好福气”。苏明安抬眼一看,露娜,茜伯尔,女装山田町一,夏拉……这群族民把身边女性看作妻子的恶习还是没改,真是怎么都纠正不过来。“我,我先回去了。”夏拉低着头离开。“走了。”露娜走得更加干脆利落,还拽着旁边的山田町一一起离开。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苏明安和茜伯尔。……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飘在旁边的玥玥。“你要去第一部族?”茜伯尔开口,她猜出了苏明安接下来的行程。“对,明天是战争第七天,我们要先去收服第三部族,将信仰度推到八千以上,后天去找封长。”苏明安说:“我必须要他的黑蟒蛇权柄。除了杀死他,还有别的办法吗?”“有啊。”她说:“把我杀了,来作为交换,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黑蟒蛇权柄让给你。”苏明安有些头疼,他知道茜伯尔又在讽刺人。他差点忘了……封长还将茜伯尔视为灾祸的来源,他们两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仇恨。“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封长动手。即使封长现在的好感度掉到了90,又在操控着什么诡异的诅咒巨兽,但这种级别的人,多一个朋友,绝对比多一个敌人好。“即使你不去找他,我其实也要去。”茜伯尔突然说。“为什么?”“……”她沉默片刻:“我也,需要第一部族的信仰。”她还在抱着自身成神的梦想。苏明安这边都快把要素集全了,只差个黑蟒蛇和黑乌鸦权柄了,她那边却还没动静。他已经看过结局路线的提示,知道如果他自己成就佰神,会达成轮回线的te·花开之日。如果是茜伯尔自身成神,则是玖神线的te·玖神降临。无论如何,都是te,只要是te,基本都是sss级完美通关。这种事让给谁,都无所谓,只是世界的结局不同而已。“那后天,我们一起去吧。”他说。“嗯。”茜伯尔说:“我们,一起去。”“我感觉,身上好像有点烫。”苏明安说。“……天灾期的空气很辣,你忍忍就好了。”她说。…………【她不知道+,我,族民,未来,幸福……】【我亲爱的%,你们……最为。】【他,天灾,宣称……】【别再,自,不朽@】【《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一十九章·“致爱丽丝与月光。” 米拉贝尔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他是一个魅力s的统帅型玩家,以前是一名资深蒸汽游戏玩家,是榜前玩家中为数不多平民身份的人。在战争开始不久后,他便瞄准了缺少实质统治者的第三部族,并顺利混入其中。然而,就在他打算施行信仰统治时,诡异的局面出现了。以穹地西部的二十九部族为核心,许多部族突然不再与他们进行联络,甚至于,一些听起来极为诡异的口号,开始于穹地之中流传。什么“苍天已死,灯塔当立”,什么“道路千万条,逐光第一条”,什么“灯塔至尊,宝刀屠龙,号召穹地,莫敢不从”,什么“高等灯塔,多人竞技,顶尖教会,等你来玩”……各类听起来非常带感的口号,在穹地传染病般地流传,不少人在青天白日下手持煤油灯,照亮各处,号召要“赞美灯塔”,“归于灯塔的怀抱”……起先,他还不理解这帮人在干什么,但一听到“灯塔”二字后,他和艾兰得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恍然神情。“……第一玩家在玩什么?”这是他的第一念头。“……他果然要开始宣传xie教了吗?”这是他的第二念头。“……不对,他这是在争夺信仰,试图成神!”直到第三念头他才有所醒悟。他的脑瓜出现了片刻短路,但很快就领会了这个灯塔教的意图这不就是对于“信仰”的收集过程吗?他立刻赶往墙头,却看见一行正在靠近的队伍。“还是来了……”他喃喃自语。那支队伍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披黑袍的高挑身影,旁边则是手臂满是疤痕的山田町一。族民们已经收到了所谓的“佰神”苏醒的消息,但他们并不相信这个消息,再加上米拉贝尔等玩家的添油加醋,他们此时只是怒火冲天。他们愤怒地看向围栏下的一行人,举起了手里的石子和火把。“滚开!敢冒充佰神大人的骗子!”有人高呼着。露娜扬起了手臂:“我是来解救你们的,可怜的信徒们。”她装备了变声的道具,声音被压得极低。被扩音过的声音响彻城头,灌入人们的耳朵里。“别再做自得其乐的可怜虫,你们连正视自己的信仰都不敢吗?”她举起了手:“我自沉睡中苏醒,正是为了穹地未来的安宁,我将……为你们驱逐永恒的灾厄,如同消除你们的诅咒一般。我……从来没有抛弃你们。”“别听他的!这是骗子!是冒险者假装的!”“杀了他!”有人搭弓射箭,一股激烈的能量于箭矢之上波动。然而,随着一道无形波光闪过,那个搭弓射箭的人却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从墙头上直接摔了下来。米拉贝尔愣住了。他知道,射箭的这人可是部族的巅峰战斗力,这下面的一行人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居然就被秒了?他不知道的是,苏明安的审判技能,只要在视野范围内就能发动,这是个长到离谱的距离,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在露娜等人的后方,苏明安隔着极为遥远的距离,抬手,红色天平在手背上一闪而逝。随着情绪值从900扣除到400,他发动了“审判”的群攻效果。城头上的一排人,突然如同被烫到的飞蝇一般齐刷刷地往下掉。族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引以为豪的部落精英,居然如同下饺子一般往下落。“……我说了。”露娜反应很快,及时出声:“渎神者,必将受到这样的惩罚……”她说完,立刻开始展示起那一套驱逐诅咒的表演。米拉贝尔心有不甘,他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部族被人轻易夺去信仰,又害怕这莫名其妙的虚弱技能。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打算拼死一试。他要试着……击杀最前方的露娜。只要扮演佰神的露娜被他杀死,那么这个信仰骗局便会不攻自破。他掏出了一柄法杖,装填了一颗黑色的晶石,对准下方的露娜,一股热流在法杖尖端悄悄升起……他聚精会神地瞄准着,却突然察觉到不远处,好像有一股相似的诅咒能量,在呼应着他。……什么东西?他抬起了头,遥遥地,看到了一抹从丛林中走出的身影。“果然是第一玩家。”他不意外看见了苏明安。毕竟狗都知道灯塔代表什么。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变了。他望见,刚刚走出的苏明安,抬头,正与他对视。一股极为不详,恶心的预感猛地击中了米拉贝尔的心脏,他瞳孔紧缩,脑中的神经好像都在这一瞬间绷断。像是一股撕裂五感的头皮发麻感骤然炸响,不可名状的污秽染满了他的脑海,他的san值在这一个对视下,就突兀地降低了20点。……怎么回事?在失去意识,大脑进入自我保护状态之前,米拉贝尔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仅仅是一个对视,能让他产生如此负面的恐惧。明明只是一对普通的眼睛,但在与第一玩家对视上的那一刻,……他觉得他仿佛看见了传说中,不可被直视的邪神。……苏明安从丛林中走出,正好看见远处昏迷过去的米拉贝尔。“什么情况。”他说:“这人看我一眼就昏倒了?”他原本想要出来给那个米拉贝尔一发审判,结果他刚和米拉贝尔对视上,这人就眼白一翻,昏迷了,堪称白给典范。如果不是审判技能提示无法发动了,他还以为这人在装死。前方,露娜已经展示完了装神弄鬼的一套,由于没有玩家再来捣乱,再加上精锐族民全部昏迷,剩余的平民立刻纳头便拜。第三部族的信仰,顺利收归囊中,信仰点顺利推到了8000点。族民将穿着黑袍的露娜视作佰神,将苏明安等人看作神使。由于今天的事情已经办完,苏明安的全身又都是诅咒带来的创伤,他们决定在第三部族修整一天,明日去第一部族决战。妇女们热情地招待他们,将他们引入部族,又送上了新鲜的水果。在人们对于神明降临的敬畏之中,他们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苏明安抬起头。耳边传来族民们热情的招呼声,阳光落入他的双眼。他踏过石子小道,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周身萦绕,让人感觉很舒适,像是在洗一场热水澡。他好久没有体验过这么放松的感觉。这个副本的进程已经过半,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副本的前半程有些紧张,现在却处在难得的放松期。茜伯尔的好感已经推到了85,封长的好感也足足有90点,穹地已经没有能威胁到他的存在。一直稳定在值,并没给他整什么幺蛾子。他还以为会出现白沙天堂那种全程濒临崩溃的情况。现在看来,是他的意志得到了加强,影状态又不同往日,所以很好地抵御了这种负面影响。他刚想回房休息,就被漂浮着的玥玥叫住。“山田他们在那边喝茶呢,你不去吗?”她说。“不去了,回去思考一下线索。”苏明安说。“劳逸结合也很重要。”玥玥说:“这种有精神值的副本,过度疲劳可是会出问题的,你可不要把精神状态不当回事。这是逞能。”苏明安一向不怎么反驳玥玥,更何况她说的有道理。副本的后半程可能还会遭遇一些阴间事,这种休息期,他需要尽快把情绪调整上来。他转身,向着山田等人所在的亭子走去。这里是穹地里难得风景不错的地方,有假山,有清泉,空气中有一股茉莉的花香。清茶的香味在石台上晕染着,这几个人好像还在玩猜拳。“呀,你居然来了。”露娜抬眼,望见了在石子路上缓缓走来的苏明安。她还以为,这个拼命到了极致的第一玩家不会来和他们浪费时间。毕竟,这副本的最终胜者只有一个,在看到苏明安的决心之后,她已经没有了和他争夺的心思,只想走到哪里算哪里。茜伯尔抬头,她的脸上被人贴了一道纸条,这是她猜拳失败的下场。她的眼珠子微微转着,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嗯,来了。”苏明安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看见夏拉正在闷头吃水果。这个穹地的小女孩以前明显生活不太好,遇见水果就像饿死鬼附身,把水果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这些水果看起来也很精致,应当是第三部族中质量最好的水果。类似苹果的红色水果通体晶莹,像枚硕大的红宝石。它们落在白玉般的盘子里,便如同小珠嵌于明月之中,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来,要不要来猜拳,玩真心话大冒险?输的人要遭受惩罚。”山田町一看见苏明安来了,立刻招呼他。山田看起来兴致勃勃,他的手上已经聚满了一堆纸条。……他居然把这种桌游纸牌全往背包里塞,也不嫌占格子。“直播间里几亿人,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露娜一看苏明安来,就知道这真心话是说不成了。这真心话一说出去,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真心话了,谁还敢玩。“那玩狼人杀?我正好带了身份卡牌……”山田又掏出一盒桌游。“你第四世界还没玩够?”露娜冷冷呛声。山田町一被噎了一下,默默把东西收了回去。但很快,他又摸出了两盒纸牌,各色棋子散落一桌:“……那大富翁也可以,我这还有飞行棋……”他将飞行棋的飞行图摊开,似乎很想和苏明安玩桌游。露娜有些无语,她无法想象他们几个在这小桌子上排排坐玩飞行棋的场面。其他玩家估计还在银星副本里挣扎厮杀,他们几个榜前玩家,还带个第一玩家,跑来围着,投骰子,玩飞行棋……这场面,放在那种百人集合直播大屏里,一定会让人怀疑他们在砸场子。“好了,休息就好好休息,别搞这些还要动脑的。”她一锤定音,一把扫开了桌上乱七八糟的棋子,迎来了山田町一悲伤的眼神。她抬起头,望见在眼前飘过的幽幽茶香。疲劳了整整六天,他们终于能休息片刻,总算有了点活过来的感觉。不过,保险起见,除了夏拉,他们都没有动族民们送来的吃食,只是吃着自带的东西,她带了小蛋糕和甜品,山田町一甚至带了奶茶。“真是太不容易了。”她感慨道:“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后,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山田町一深感认同。普通玩家还有在各个世界中放松的机会,他们有人甚至把世界游戏玩成了“舌尖上的普拉亚”,“舌尖上的明辉”,每次直播都像是一次旅游vlog(旅游记录视频),他们会把各个地方的美食美景都享受个遍,最后再苟过副本的时间。异世界的风景,对人们而言,就是一次新世界的旅行探险。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感,令人难以忘怀。然而,榜前玩家就没那么休闲。他们几乎时刻都处在激烈的思考和判断之中,吃东西也只是为了补充隐藏的体力条,如果不累甚至可以一直不吃,更别说只为了享受美食而休息。……这几乎是一种奢侈。对于苏明安,则更是如此。每一次副本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挑战,哪怕再好吃的东西,也没有通关的一点线索重要。……因为哪怕只是为了一秒钟享受美食的时间,他都可能因此丧命。苏明安侧头,看了旁边正襟危坐的茜伯尔一眼,将一碟提拉米苏递给她。“尝尝。”他说。茜伯尔眨了眨眼。“看上去好奇怪。”她天生的警惕性再度发作:“食物怎么会是这种棕色?我记得没有粮食能在食物上染出这种颜色……”苏明安直接叉起一块蛋糕,递给她。茜伯尔的好感度毕竟85点,她还是接过了叉子。刚尝了一口,她的眼神就变了。尽管倔强到不肯说出“好吃”二字,她却飞快张开嘴嘴,以深渊巨口的态势吞没了整块蛋糕,场面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苏明安默然再递了一碟。碟子上的蛋糕消失了。在她整个头啃上来之时,他差点以为碟子都要被她啃掉。在尝了一口奶油和巧克力的味道之后,茜伯尔完全沦陷在了这种美味之中。……她从未品尝过这样的美食。往日,她吃的都是干巴巴的红薯片,或是煮成烂泥的土豆、干瘪的馕饼,连盐和糖都舍不得加。饿的时候,她甚至会挖土,嚼树根,找到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塞进去。她从未吃过这样被人精心烹调过的美食,像是每一点甜度和丝滑都恰到好处,它的美味像在她的舌尖上舞蹈。“好吃。”她吃着吃着,语声居然有些哽咽。感受着嘴里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品尝过的甜味,她的眼圈缓缓变红。“……好好吃。”她说。 五百二十章·“……都是你的错。” “这边还有奶茶。”山田町一看见茜伯尔这么喜欢,立刻见缝插针,发挥狗腿功力,递上奶茶。能俘获无数少女的奶茶,在茜伯尔这里也同等适用。在吸了几口之后,茜伯尔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在奶茶的味道诱惑之下,她那双冷淡得如同神明的眸子,已经完全归为了正常少女的范畴。……所以奶茶才是永远的神。苏明安甚至怀疑,如果给穹地人送上一杯奶茶,他们的关系会变得更好。不过,可惜,世界游戏只允许他们带入这种影响不大的甜品,数量也有限,他做不到给穹地人每人发一手甜品,让他们更加忠诚地信仰佰神。除非玩家的自身职业与厨师有关,可以现场做出食物,否则,这种东西不允许大批量带入。茜伯尔两眼放光,尝试着各种她从未品尝过的新奇食物,巧克力、芝士蛋糕、甜甜圈、芒果西米露……露娜的背包格子如同一个百宝箱,食物将这张石头圆桌摆满了一圈。“好想吃。”旁边传来玥玥的声音。她是幽灵,吃不了东西,只能望着这些甜点。“下个世界,再见面,我会给你带的……”苏明安说。“……巧克力慕斯,巧克力饼,巧克力奶棒?”她说。“还有新的童话书?以世界游戏故事背景编的童话书。”“好。”她露出笑容。苏明安收回眼神,突然看见桌对面的露娜正托着腮,以一种岁月静好的姿态望着他。她那双如同冰湖般的眼眸,此刻如同融化的冰雪,即使是那棱角分明的深邃五官,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柔美。……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苏明安刚有预感,就看见她站起身。“第一玩家,你能过来一下吗?”她轻声对他说:“我……有话想对你说。”……在山田町一促狭的眼神中,苏明安和露娜来到了旁边的假山。微风拂面,那股漂浮在空气中的茉莉香显得更为醉人。露娜抬起了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苏明安的身上,还残留着没有愈合的诅咒腐烂创伤,这是茜伯尔的触须也一时无法吸收的。露娜这位被誉为“北国女战神”的女子,在询问他的伤势时,语声竟有些结结巴巴,姿态也有些忸怩。“应该快愈合了……”苏明安举起手,看了眼手掌,突然发现上面一片光滑:“居然已经愈合了。”他翻了翻手:“愈合速度挺快的,我以为至少要半天。”露娜点了点头。浅淡的微风拂过,她雪白的发丝如同流泻的波光一般在空中轻轻泼洒。这位难得展现出温柔情怀的北国女性,此时像一抹易碎的梦境。“……有恋人吗?”见他开始吃巧克力,她突然出声。如果不是巧克力呛不到人,此刻苏明安真的很想剧烈咳嗽几声。“……你说什么?”他已经在琢磨着,思考他的a+魅力是不是突然开始影响玩家。他的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炸成了一片。每到这种情况出现,这群弹幕都会集体染成绿色,让直播间变成一个“绿色生态直播间”。他随意瞥了一眼,感觉视野还有些迷糊,这帮人的字迹已经彻底混成一团,朦朦胧胧的,他连一条具体的文字都看不清。“啊,啊,不好意思,我的说法可能有点问题。”露娜却立刻澄清,别开了头。她那如同蝉翼般浅色的眼睛,凝视着不远处的一人,眼里有着分外的柔和。“……我是说,那位,有恋人吗?”风吹过她的眼睫,那眼里有着能包容下一整个世界的温柔。苏明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了正在狼吞虎咽的茜伯尔。红袍白发的少女,此时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嘴角还沾着白色的奶油,她一手一个蛋糕,看上去多了平日里见不到的俏皮可爱。看着露娜这堪称绕指柔的温柔眼神,苏明安突然想起,这位北国女战神的性向,好像谣传是同性……现在看来,居然不是谣传。……甚至她更进一步,直接看上人家茜伯尔了。苏明安确实没想到,这茜伯尔的魅力,穹地里的人没一个欣赏到,却被一个异界的同性旅者发现了。可茜伯尔……是一个以“净化”之名,就能让整个穹地陷入永恒沉睡的存在。她杀起亲人来都毫不手软,满口谎言不知道会骗人多少次……如果真被她的外表欺骗了,下场绝对会非常凄惨。“她没有恋人。”苏明安实话实说。至于茜伯尔怎么头疼,让她疼去。露娜闻言,脸上露出了糖果融化般甜蜜的微笑,像是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这截图要是放在世界论坛,绝对会让一大批玩家怦然心动。“——佰神大人,尊贵的客人们,这是我们送给客人们的礼物。”就在这时,妇女们送上了木头做的小人,这在部族中代表着平安,这种木头有着凝神静气的功效。年轻的小伙和姑娘,为他们送上了各类糖果、糕点等小玩意。而苏明安甚至在其中看见了熟人。“长生?”他没想到长生会在这里,这个傻大个不应该和他的母亲一起在第一部族附近住着吗?也许他们是迁居了,毕竟第一部族刚刚有过触须之灾。“嘿嘿,嘿嘿。”长生依旧憨厚地傻乐着,塞给了他一颗彩色塑料包装的糖:“送给你。”苏明安看着手里在阳光下泛着七彩色泽的糖果。他没想到,长生真的获得了他的“糖”。这枚糖不再是河边的石子,而是一枚确确实实,甜蜜的糖果。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送了长生一枚真正的糖。突然,族民们忽然都抬起了头。“看。”他们惊喜地指着天空:“佰神大人,尊贵的客人们,你们看,那是我们独有的虹光。这种虹光好几年才会出现一次,代表着穹地的雨露丰沛,收成富足,也代表着——我们都将拥有好运。”几人抬头,——他们恰巧看见了横越于空中的,彩绸般的一抹七彩红光。它如同雨后的彩虹,在天空之中若隐若现,像浪花隐于渐趋平和的碧海。那种分外柔软的既视感,让人有种剪碎了天幕的错觉。“好漂亮……”夏拉两眼放光。那斑驳的色泽于天际舞动,像是光斑于他们的视野间跳舞,带着一股触摸不到的易逝感。玥玥也在此刻,飘到了苏明安的身边。“好漂亮。”她说:“是翟星上没有的风景,比彩虹更真实,像是能亲手抓住一样。”她伸出手,白皙透明的手被波光洒过,散发着彩虹般静美的色泽。光斑从天际落下,落到了人们的身上,像是七彩的虹光亲吻过他们的身躯。苏明安感觉这光芒有点烫,还有种轻微的刺痛感,不过这都是正常现象,代表虹光在驱逐他们身上的疾病。彩色的斑驳洒过他的脸颊,有种要燃烧起来的触感,有些光斑洒入他的眼中,他的视野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一抹脸,手上有股湿润的触感。“湿气好重啊。”茜伯尔甩了甩手:“天虹出现,就说明快下雨了,赶紧把甜点收起来吧。”她的眼神还有些依依不舍,露娜很大方地把甜点一包,都送给了她。“谢谢。”茜伯尔抱紧了甜点包裹,露娜也抱了抱她。别人都以为这是大姐姐照顾小妹妹,温馨和谐的局面,可只有苏明安看出了露娜的心思。……玩家对npc的爱情,还真是一种张扬又无望的爱。他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今天休息完就要前往第一部族。擦着手里的液体,他感觉身上也开始变得潮湿,一股浅淡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鼻尖,夹杂在浓郁的茉莉香中不甚清晰。他踏过石子小道,沐浴着灿烂的七彩光斑,温暖的气息在周身萦绕,让人感觉很舒适,像是在洗一场热水澡。这一晚,他休息得很好。尽管依然有些睡不着觉,但玥玥就在他的旁边,他和她聊了很久。“……是这样啊,在明辉之后,你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啊。”“……这样想来,这个时间流速也挺奇妙的。”“……我没什么事,状态很好,这几个世界的攻略进程都很顺利。后面的世界,白沙天堂和海上盛宴都很简单。”他点起了煤油灯,看着在夜色中漂浮的玥玥。她的身形依然透明,那双眼却很亮,在飘摇的灯火下泛着一层荧光。“看得出来,你的引导者,对未来依然很迷茫。”玥玥突然开始说起茜伯尔。“迷茫?”“【只要解决污染给所有人看,那么一切就都解决了,邪神之名也就不攻自破】,这是她的想法。”玥玥说:“但是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恶】,从而阻止她【证明自己并非恶】的行为吧。”“……”“从根源上,她就已经被认定为【恶】了啊。”她说:“谎话说多了,会再也无法纠正回来。恶人当久了,在人们眼中就再也洗不白……在召唤出触须怪物,打算净化所有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洗白的机会了。”苏明安靠在床上,油灯的火光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与深渊长久注视者,终将坠落于深渊。”玥玥说:“与【恶】为伍过久,终将失去远离【恶】的能力。”苏明安注视着她。“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到这些……但她是恶非恶,根本不重要。”他说:“她的愿望,就是推翻那面黑墙,让穹地人得到永恒的光明与自由——那个时候,无论她是还活着,还是耗尽了献祭的生命力而死去,对她而言都已经无所谓。她是个……理念极其坚定的人,旁人怎么看她,不重要。她做这些,只是为了她内心的安宁,她不想让自己在悲剧来临前后悔,她其实是个……骄傲到了极致的人,她不容许一丁点可以实现她夙愿的机会从她眼前溜走,即使这种方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玥玥微微俯下身,凝视着他的双眼。“……不值得。”她说:“不值得,穹地的这些人……根本不配。”苏明安回望着她的双眼。他能看到她的双眼里,此时倒映着他的模样。“她是为了看到花开,看到大海,而不是为了这些人。”他说:“她认为值得……那就是值得。”他想起了那个he里,选择耗尽生命力净化穹地,白发苍苍的茜伯尔,下坠时看他的眼神。那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像是所有的努力都尝试过,最后得到了一个非所愿的结局。她选择了停下步子,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哪怕是顶着与世为敌的邪神名号,哪怕手上染满了哥哥的鲜血,哪怕他们的矛盾到最后都没有得到化解。她依然选择了接受。【燃烧生命后灿烂盛放,虽有遗憾却不会后悔。】这是她能做到的,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明安,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玥玥说:“将一只猫放进箱子里,在开箱之前,猫的存活和死亡几率是一半一半,这个时候,它活着和死去的状态是迭加的,谁也不知道它的状态究竟如何。但如果,有人揭开箱子,真的去看的话,它的结局就定格了。”“你想说什么?”“对于那些【渴望看到猫还活着】的人来说,这个结果,还是不去【观测】为好吧。”玥玥说:“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行为。有的时候,还是保持着未开箱的状态,不要走到底为好吧?”苏明安看了她一眼。她也在回望着他,神情依旧平和。暖光照在她的黑发之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依旧如故。注视着他的双眼,她忽地露出笑容。“……好了,不说这些了。”她后退了几步,透明的身形融入了晕黄的灯光之中。“已经很晚了,睡吧。”…… 五百二十一章·“天空——天空——天空——” “晚安。”望着玥玥在夜色下透明的身形,苏明安闭上双眼。一股下陷感从床上传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右上角模糊的弹幕随之隐去,黑暗落在他的眼前,如同一片漆黑的幕布。他在进入睡梦前,总会有种与清醒相对应的预感,这让他经常处于睡眠缺失的疲乏状态中。在这一刻,这种预感也在提示他……他要做梦了。现在是副本中难得的休息期,他放松身心,全心全意进入睡眠。“叮咚,咚咚……”在耳边的虫鸣声渐渐淡去后,他听到了一阵钢琴声。温润,清脆,如同盈亮的冬日阳光。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手正悬停在黑白琴键之上。“……你还不回去吗?快到晚饭时间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自己有些稚嫩的声音。他在做梦。。回忆梦。“我爸爸应该还在家里砸东西,现在回去,他会打我。”旁边传来一声有些闷闷的女声:“等他结束了,我再回去。”他转头,看见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女孩。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她尚显青涩的脸圆圆的,一双显得格外透彻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黑白相间的五线谱。“你还弹吗?”她问。“弹。”他收回了视线。一股始终存在的朦胧感,萦绕在他的视野,他无法控制他的身体,只能看见自己的手指开始连动,而后听见几声清脆的琴音传出。他一听两个音符,便认出了这首曲子,这是贝多芬的a小调巴加泰勒。当然,它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叫《致爱丽丝》。这首曲子速度轻缓,指法简单,很适合初学者弹奏。“致爱丽丝。”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说:“它来源于一个故事。”年幼的玥玥安静地听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的两条小短腿够不到地,在凳腿旁微微晃动。“……名叫爱丽丝的善良女孩,为一位重病的老人四处求助。作曲者听了她的故事,很感动,于是他在圣诞夜,为老人演奏了一段美妙的音乐。”他说。流水般的钢琴声,流淌在被阳光洒满的房间里。音乐进入了插部二,他右手加速,明晰的高音骤起,高音与左手稳定的持续低音结合,宛如乐谱中蹦跳的炽热心脏。“……听着这首曲子,老人渐渐看见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岛四周的海水,海鸥,森林,与耀眼的阳光’。”他的右手由慢至快,连续上行。午光洒在他的手背之上,镀着一层白润的色泽。沐浴在光中的少女,微垂眼帘,她拉了拉衣领,防止那过于明亮的光,揭穿她衣领下被殴打过的伤痕。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反光的白色琴键,与那在琴键上弹跳的手指。致爱丽丝。一首适合初学者的曲子,她却听到了其中充沛的感情。那明亮的高音宛如主人公炽烈的情感,诚挚而坚定。那持续的低音,宛如灼烧着的火焰,在平安夜里,它是驱散寒冷的不灭之火。弹着弹着,他的手指缓停。宛如一切的情绪,都在那弥散的音乐中渐渐定格。“……老人看到了如此的美好,他不再有孤独与悲怜。”他说:“他合上了双眼。”琴音顿止。他望了她一眼。“你还要听什么吗?”他说:“那个女人今天不在,我可以给你多弹几首。”“我不知道这些曲子的名字。”她眨了眨眼。“那就……德彪西的《月光》吧。”他说。骤然从致爱丽丝跳到了月光,他却好像没意识到这两首曲子间的难度差,再度坐了下来。午后的光,洒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之上。他眼前的一切,都恍若被精灵亲吻过,淡淡的絮状物漂浮在空气之中,像一颗一颗闪着光的星星。左上角的蓝绿橙条都已经不在,右上角的直播间弹幕也已经消失,这是一场格外安宁的梦境。一切都像,什么还没发生那样。世界游戏还很遥远。他的耳边,不会响起各种各样冰冷的系统音,只有弹奏给她听的音乐。他按下琴音——“火。”他忽然听见女孩侧过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如果说,那名垂死的老人,听见了雪峰,海水,森林与海鸥。”“明安。”“……你的琴声里,我听见了火。”……“嘭!”房门突然大开。或许,它是被人一脚踹开的,或许,它是被人拿钥匙打开的,但这些都无所谓,只是这场梦中最不重要的一环细节。最直观的,是那一抹又一抹浮动的暗色身影,闯入了这片光明之中,挡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午后灿烂的阳光。他的手还悬停在琴键上,身子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面前的钢琴被人拆解,搬走。有人拉着他的身子远离了那间光辉灿烂的琴房,有安抚式的语声在告诉他——【孩子,你是叫苏明安对吧,】【钢琴我们先搬走了,你的父亲需要这笔费用。】……画面渐渐淡去,阴影缓缓交叠。耳边传来细碎的语声。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群人在闲谈。这些声音,他在年少时,都听见过。【icu(重症监护室)一天八千多块钱,这个家庭根本负担不起啊……】这是个男声。【这父亲明明是见义勇为,在车前救了个小女娃而重伤,怎么会没钱治伤,好人没好报呢?】这是个小护士的声音。【造孽哦,那个开卡车的司机是个酒鬼,撞了人肇事逃逸,逃到河边跌死了,家里也没点财产,没车没房没老婆,屁都拿不出来一个。那被救的小女孩家里呢,穷得叮当响,也没钱。你说现在这没钱啊……这说什么也不好办。肇事者和被救者都拿不出来半个子,这人命现在和金钱就是等价的,靠一天几千块钱吊命呢。】这是个妇女的声音。【是啊,这属于自陷风险,男人在救人时,有认识和行为能力明白他在做什么,也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补偿也就这么多,钱不够治就没辙……】男声说。【这年头,真是好人没好报,救人还要给自己救死了。】另一个男声有些感慨地说。【哪不讲呢?我看这家人也可怜,奶奶早些年癌症死了,爷爷找不到人,妈妈呢,还算个知名人物,会弹琴,前几年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奏,阔绰过一些年,结果突然就疯了。这精神病啊,都知道,治疗起来又贵又麻烦,看病砸了一堆钱……家里就靠男人一个人撑着,日子越过越落魄。现在这男人因为救个人,就被抬进icu了,怕是变卖家产都撑不了多久咯。】那个大嗓门妇女唉声叹气。【刚刚我才看见有人去卖他们家钢琴了,那钢琴老大一台呢,据说还是世界名牌,几万块!能让这家男人再撑几天吧。】男声说。【icu的费用……几万几万吊着命呢,也就几天而已……如果一直救不回来,十几天,几十天呢?那这家都给拆光了?】【就是苦了孩子。】小护士说。【那孩子钢琴也弹得挺好的,我听有老师夸他呢,可惜钢琴都被搬走了,以后大概也没钱再上课了,讲不定还会成没爹没妈的孩子,造孽哟……】【是啊,这父亲救什么人啊,也不想想家里孩子,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救个人把家里拖垮了,孩子将来怎么办……】【没钱啊……家底耗不起,一天几千几千的耗,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尽人事,听天命吧。】【唉……】【……】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白色的光辉却透过他的双眼,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睁开眼,看见光芒洒落下,一张如同天使翅膀般,格外洁净的白色床铺。空气中细碎的絮状物,缓缓漂浮在他的眼前,那是天使洒落的柔软羽毛。一切都是洁白的,被子,绷带,药片,仪器……它们共同化作了一道天堂之门,每一道痕迹都无比刺眼。他握住了一只从白色中透出来的,一只满是突出血管的,晕着一层青黑的手。一根根针刺穿了那只青黑的大手,淤血在绷着皮肉的手背上凝而不散,这是过度吊水和抽血带来的痕迹。数不尽的管子插进床上的男人身体里,它们破开他的血肉,钻着他的筋骨,将他围绕地宛如一只濒死的刺猬。蓝绿的生命线拉扯着他的心跳与脉搏,像一条与死神拼着力气的生命线。一边是拼命斗争的白衣医生与护士,一边是死亡的深渊。男人的身体成为了各种器材与药物的战场,无比残酷的战争在稳定的“滴答”声中展开。……那时男人的身体已经是吊着气了。男人看着他哭,却还在哄着他。忍着痛苦哄着他。【明安。】【不痛,不痛,就是没力气。】【你今天没上学啊?不行,要好好听课,知道吗?】【妈妈也在病房里,她不希望你这么痛苦,别哭,我们都想看你好好长大。】【……要做一个很好的大人,不要因为爸爸的事情怨恨什么,知道吗?】【琴,你可以继续练,想学什么也都可以去学,你喜欢看心理学的书,也可以去报考心理学的专业,不赚钱没关系,你开心就好……】【爸爸只是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的,哪怕做个最普通的人也可以。】【……】【……是爸爸对不起你。】……最后的那几天,男人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需要护士用带子绑住他。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睁眼就开始喊疼,疼得生理水淌了一脸,疼得嘴巴都被咬破。全身骨瘦如柴,喘口气都觉得累。但在苏明安来的时候,男人还是会强忍痛苦,露出笑容,用最温和的声音安慰他,好像疼的人是他一样。男人的一生,在他看来无比悲苦。哪怕到了最后,还要被痛苦折磨,还要顶着痛苦安慰他。但除了病痛,男人身上还有许多东西,能让人感到快乐与宽慰。……就像他的存在。明明已知结果,当结果到来的时候,仍然很悲伤和痛苦。拥有对这世上的牵挂确实会增强一个人生的动力。但是当遇到不可抗力的时候,只会让人离开的时候,留下遗憾。男人不希望他留下遗憾,他希望他好好活着。怀揣着永不磨灭的热爱,努力地,不遗憾地,好好地活着。之后,男人渐渐说不了话。只是望着他,不停地流泪。他握着男人的手,看着那只如同老树皮般青紫交加的手,在覆上一层洁白的霜。此刻,仪器的“滴滴”声,让他想到很多。……好像,有什么相似的东西,与这个“滴滴”声一模一样。对了。是那阵清脆,悦耳的高音。那阵高音……能让人看见大海与火。…………【唉,果然还是放弃了。】小护士说。【……没办法,几千几千的耗,那家里的小房子卖了也耗不起啊。】妇女说。【造孽啊,看来以后真不能救人啊……】【也不能这么说,谁能想到肇事者和被救者家里都没钱,这是意外情况,那点补偿金也不够用,男人身上本来又有病,这一撞身上出了连锁反应,他不想成为负担,才放弃了。】【还是为了孩子。】【是啊,是那男人主动放弃的治疗。】【明明拖一段时间还有机会救回来的,他自己却不治了,要留着钱给孩子将来用。毕竟治好了也是残废,还会有各种疾病……】【男人真是个好人,可惜了。】【原本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钱啊,这世道真是不能没有钱……没钱连命都拖不住啊……】【这给孩子的心理阴影很大吧,家里没人教他了,父亲又这么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自私冷漠的人?】【谁知道呢,没人把孩子引上正轨,又是塑三观的年纪,以后变成坏孩子可能性不小……】【男人救了人,可又有谁能来拯救他呢?】【……】……苏明安伸出手。洁白,纯净,在光下将近透明的钢琴,再度出现在了那间房子里。因为男人放弃了治疗,不再支付后续费用,所以这架琴被送了回来。他坐在琴凳上,手指微微弯曲——德彪西的月光。他弹得很慢,很缓,这首曲子的难度超出了他的水平,但在弹奏时,却依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粼粼的海面,穿梭而过的银色游鱼,以及一抹盈在海面之上,不堪一捧的月光。作为听客的黑发少女,依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在午夜的星光下,她漂浮的黑发被风吹起,像月光亲吻着那一抹黑色。她仔细听着,听着,却突然开口,说——“明安。”“……我听不见,你琴声中的火了。”……“火灭了。”……他睁开双眼。熟悉的蓝绿橙三个长条,悬挂在他的视野左上角,晨光缓缓洒入房屋,将这间木屋照得透亮。他揉了揉眼睛,旁边漂浮着的玥玥回过了头。“醒了?早上好。”她说。“早。”他说。今天副本开启第八天,少族长的继任仪式。这是关键的时间点,他必须要参与这段剧情,获得最后的,封长的黑蟒蛇权柄。他的视野还有些模糊,天空那一抹虹光的七彩斑驳洒入他的双眼,一股湿润和轻微的刺痛感在身上徘徊。他推开了房间的门,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声音。“……大哥?” 五百二十二章·“根本,不是你的错。” 听见这个呼唤声,苏明安微微一愣。他抬头,看见一个背负长剑的瘦高身影,正捧着一束茉莉花,看向他。石亭楼阁之下,那名身着古风服饰的青年与环境相融,显得格外协调。苏明安认出了这个人。在第六世界白沙天堂,这是那个极度危险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令人放松的存在。“大哥,你看上去好累啊。”莫言说:“大哥要注意休息啊,多睡会觉,我,我很心疼大哥的……”他那脸上的笑容却是没变,依然狗腿得温暖人心。“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明安记得参赛者的名单,前一百名参赛者,绝对没有莫言。“大哥,我是来给你送花的。”莫言笑着将手里的茉莉花递给他:“你说过的,做成花环套在头上,可以回复san值的对吧!”苏明安看了眼他的san值,稳定的65点,一直没有下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道。“我?我心疼大哥啊,我想到大哥好久都没有联系我了,是不是忘记我了,我就用了特殊道具,过来看看大哥,大哥看上去真的好累。”莫言说。。莫言撕扯着手里的茉莉花,把花瓣一瓣一瓣扯下来,和枝条串在一起,简单做了个花环。“看。”他伸出手,把花环扣在苏明安头上:“大哥看看,是不是回san了?我特地用了12朵花,很标准的。”苏明安扶了扶头上的花环,看见san值居然真的在上升。他就没管这个花环,直接向外走去。“大哥,大哥现在要去哪啊?大哥是要去第一部族,对吗?”莫言跟在他身后。“对。”“大哥要去第一部族干什么?”莫言举起了他手里的剑:“——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去拳打那个少族长,抢夺权柄,成就佰神的!”苏明安没理会莫言。“大哥,大哥心情是不是不好?”莫言凑了上来。“没有。”“我知道了……大哥是不是受了论坛一些话题的影响?”莫言说:“我看到有人说,如果没有大哥,人类表面会更加团结。”“……”“他们说,很多内耗都是围绕着大哥进行的。”莫言说:“如果没有这种超乎常人的能力,许多差不多的阵营会分化对立,避免内耗——而大哥你的存在,根本没有减少内耗。”苏明安的步子顿住了。“爱德华他们要杀你——本质上就是在制造内耗。”莫言说:“当人类开始忌惮同为人类的自己,这本身就是内耗的开始,没有大哥,人类不会有这么多内耗——大哥,你的存在就是错误。”“……你进入副本,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苏明安说。“哈,哈哈哈……”莫言挠了挠头,咧开嘴:“我这不是觉得他们说的不对,才说这些的吗……”“有什么不对的。”苏明安说:“人类的思想很丰富。”他感觉身上的潮气越来越重。他一摸脸,手上全是湿润的触感。“大哥,你要继续走下去哦。”莫言突然说:“像弹奏插部二那样,明晰,透彻地走下去哦。”“……”“大哥,你知道的吧,在救人时,你处在自陷风险中,有认识和行为能力明白你在做什么,也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有什么结局,也是你应该坦然接受的哦。”莫言说。“……”“清澈的……如同大海一样的月光。”莫言说:“你会带她看见大海吗?还是像以前的那个女孩一样,让她死在了副本里无望的梦里?”“……”“演奏者为垂死的老人弹奏了一曲钢琴曲,让老人望见了他想看见的一切风景,演奏者救了老人……可谁又能来拯救演奏者呢?”莫言说。……苏明安微微睁大双眼。灿烂的七彩光斑在视野里闪烁,温暖的气息在周围萦绕。代表丰沛雨露和富足收成的虹光,洒在身上有一股轻微的刺痛感,这代表它正在祛除他们身上的疾病,是吉祥与健康的象征。他有些疲乏地行走着,莫言在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各种各样模糊不清的话。最后,莫言伸出手,握紧了他的右手。旁边,玥玥漂浮了过来,握紧了他的左手。他们的双手传递着温暖的热量,像是在给予他支持。“……我们会一直陪着大哥的。”莫言说:“大哥的身边,从不是孤单一个人。”…………【主神世界】“——事情是真的吗?这可不能开玩笑!”世界学会的办公室内,卡特斯再度确认道。他的对面,视频画面里,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爱德华现在在最高层的病房里,已经成立了专家小组。”中年人说:“他刚回归就成这样了,可能是受了死亡的影响。毕竟,他在死前被触须贯穿身体,沉入了黑泥……可能是‘异化’这一特殊状态的遗留影响。”“这异化,有这么夸张,人都回来了还会崩溃?”卡特斯的眉头松不开了。“……应该属于遗留性的影响。”中年人说:“他的情绪本就波动极大,心理状态不佳,这种独特的‘异化’状态会从生理层面上,激发他的痛苦,扰乱他的五感,造成精神上的崩溃。就像那些从白沙天堂回来的精神病患一样,他们很多人到现在还疯着,这是一种长久性的,甚至永久性的影响。”“我知道,我知道。”卡特斯说:“……但那些普通玩家也就算了,他可是爱德华啊,连他也会受精神上的影响……”“是把他压着不许再参加游戏,防止积分清空,还是……”“我们明明投入了那么多……”“……有第一例就会有第二例,如果往后再出现巅峰玩家的崩溃事件……以他们这么高的权重,总体积分进度条,会不会……”“……我知道了。”几根烟头倒在烟灰缸中,烟身的扭曲程度暴露了卡特斯烦躁沉重的心情。“全力救治爱德华。他代表巅峰玩家,绝对不能出事。他一出事,绝大多数人都会丧失信心,我们决心挑战进度条的呼吁会显得如同儿戏。”他切换视频聊天:“……对,必须救治好。用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治疗方案!”“没有资源,就去找那些普通病人去调啊!去挤占!就说资源紧张不能发放给他们了。”“……宁可死一万个普通玩家,都不能让一个巅峰玩家出事。你知道吗?”“不仅要治好,还必须得在第九世界开始之前,我们不能暴露爱德华精神崩溃的事情。”“……如果连爱德华都会崩溃,那其他人更不用说,目前的冒险玩家局势会瞬间崩盘,就没人敢再下场了!你明白这个重要性吗?”他吸了口烟,吐出一口烟圈。“对了。”他想起了什么:“除了爱德华以外,前百玩家,还有谁受过这个‘异化’的影响?受过‘异化’影响的都是高危人群,他们绝对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人们眼皮底子下出事!”他不敢想象,如果有榜前玩家在人们眼皮底子下疯了,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幸好爱德华是回来了,才出现的精神问题,而不是在数亿人的直播下直接崩溃,不然他们现在绝对焦头烂额,整个世界局势都会变得一团糟。“哦,先生,有的。”对面的人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榜四十九的玩家乌里奇,曾经被拖入了触须之中,但很快,触须怪物回缩,他又苏醒了,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此外,就是第一玩家苏明安,他曾一直和触须怪物长久地待在一起,甚至贴身接触过整整一天。”“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卡特斯最近忙着处理事务,根本没时间看直播,不知道现在第八世界进展如何了。“……”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从目前的直播情况来看……不太好。”他说:“但他好像还以为他很正常……”“什么叫他还以为他很正常?他san值现在多少?”卡特斯皱眉问道。san值低于60点已经比较危险,会出现幻听、五感干扰、全身温度失衡等症状。低于40点,就会出现各色光怪陆离的幻象,引导玩家不知不觉干出一些十分恐怖的事。如果san值更低……就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出现崩溃、现实撕裂等症状,甚至直接疯狂。不少人就是在san值跌到40点以下后沦为了疯子,再也没能从幻觉中清醒过。如果有人的san值会低于40的话……基本就可以宣判死刑了。“目前,第一玩家的san值数值是……”对面的人转过头,似乎在切换直播屏。“10点。”他说。……苏明安抹开脸上的潮湿,莫言和玥玥跟在他的身后。五颜六色的光彩跳动在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像在与人们同舞,耳边有轻微的低语声,像天使与教会的唱诗班在他耳边歌唱。他来到昨天吃点心喝茶的亭台桌旁,山田町一正坐在那里,自顾自地下飞行棋。血红的,漆黑的,莹绿的棋子倒落一地,身穿血色洛丽塔的少女低着头,手指在骰子上细细捻摩,骰子莹白如骨。“山田,准备出发。”苏明安叫了一声,转身朝着旁边夏拉的房间走去。身后传来细碎的语声,有些模糊不清。“……都是你的错……”苏明安回头,看见山田町一依然低着头,一个人玩着他的飞行棋。他血色的裙流泻在石桌旁边,如同缓缓流淌而下的血。……刚才是山田在说话?他瞥了眼弹幕,却发现这弹幕还是和昨天一样,模糊不清。他不再理会山田,山田町一的性格本就有些抑郁。昨天他还以为山田是突然变开朗了,又是做狗腿又是要下棋的,他还觉得这性格变得有点快,现在看起来,果然是又抑郁了。他走向夏拉的房间,推门,发现夏拉居然缩在墙角。“夏拉,出发了。”他说。这女孩把他当成佰神,他说的话,她都听。但他现在一说话,她却依然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头也不敢抬。“怎么了?”苏明安说:“昨天不还正常的吗?谁欺负你了?”夏拉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头发里,一双露出的眼里满是恐惧,如同缩在沙子里的鸵鸟。看见他过来,她抬头,双眼流出两条泪。“你就不该过来……”她说:“……点心根本不好吃,奶茶也不好喝……”听着夏拉的话,苏明安感觉莫名其妙。“……苏明安。”后面,玥玥飘了过来:“你看旁边屋子。”苏明安转身,推开旁边屋子的门。屋子里,躺着一具尸体。她的额头上开着一个洞,血液已经干涸,那是子弹的痕迹。她睁着眼,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临死前看到了极为不可置信的事,雪白的发丝流淌在她的身侧,像是凝结的月色。露娜死了。仅仅过了一个夜晚,这个昨天还在分享甜点的榜前玩家,莫名其妙死在了她自己的屋子里。七彩的,跳动的色泽,在他的眼前跳舞。彩色的斑驳色洒入他的双眼,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退化了一般。……是san值太低了吗?他看了眼橙条,数值已经上升到了75点,这是一个绝对健康的数值。他走出露娜的房间,突然看见茜伯尔正在朝他跑来。“——我们走吧!该出发了!”她扛着她的猎枪,笑得很灿烂,彩色的光点洒在她雪白的发上,眼里满是期待与欣喜。“你杀了露娜?为什么?”苏明安问她。“她不是我杀的。”她说:是“她自己给了她自己一枪,也许她是快疯了吧。”“……”“我们走吧。”她突然伸出手:“去看海。”“看海?”“是啊,我看到海了。”她说:“你和我一起去看吧。”她拉住了他的手。“等等,现在是天灾期,是不是随时有可能下毒雨?”他说。“不会的。”她说:“你看,外面天色多好啊。” 五百二十四章&#183;“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茜伯尔的动作并不用力,可以被人轻易推开,但他没有松手,只是任由她拉着他向前走。她的手和他的手一样湿润,似乎还有些松软。一路走过石子路,穿过茂密的花丛,周围的一切景象都温暖如春。期间,苏明安看见有族民在跑动。“他们为什么要逃跑?”他问。“那不是逃跑,他们也要去看海。”茜伯尔说。在灿烂的七彩虹光中,在新鲜的茉莉香中,在美妙的歌声中,茜伯尔拉着他,走到了一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看清第三部族的全部,七彩虹光笼罩着的房屋,奔跑着歌唱的男男女女……还有一片大海。……大海。苏明安真的在这贫瘠发黄的土地上……看见了流淌在地面上的蔚蓝。“这是,天空倒映出的颜色吗?”他说。“据说,大海倒映着天空的颜色。。”她站在他的身侧:“……那么,看见了这种倒映的颜色,是不是意味着,我看见了大海了?”她垂眸,微微一笑。“我真的,很幸运,很幸运……能等到你来。”她说。这一刻,苏明安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也是大海的颜色。她的笑容愈发灿烂,眼里一点都没有身为异教徒的阴霾。她沐浴着火辣辣的虹光,脸上有着分外的满足。“未来,花草,盖房子。”她说:“族民未来的幸福,我会带给他们。”苏明安侧头,看向她。“天空——天空——天空——海一般的天空!”她高声叫着,兴奋得超乎常理。苏明安伸手,碰向她。“但为什么明明是这么美好的景象,我的身上却感觉好烫,好痛苦……”她说。苏明安的手,穿过了她。他的眼神微微波动,看见她的身形渐渐淡化。“茜伯尔?”他呼唤着,茜伯尔的身影却不见了。莫言跑到了他的身边,挥舞着手上的剑,它在七彩的虹光下如同琥珀。“——大哥,你看!这是我新铸的剑,我师父都夸这把剑好看呢。”他兴奋地说。“好看,很长的剑。”苏明安说。“是吧,就像烤火棒一样?”莫言笑着说。“很疼。”苏明安说。“是吧,是吧?但是这种剑还是砸不断大哥的手骨的,大哥可以考虑用琴板哦?”“……嗯。”苏明安说。“德彪西的月光……很好听啊。”莫言说:“在失去重要亲人之后,大哥把曲子弹得这么好听。所以,你的母亲才会这么喜欢你的歌曲中的情感,喜欢到要砸断你的手骨……大哥,在那张钢琴钢板被她砸下来的时候,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苏明安微微抬眼。“【没被爱过的孩子,展现的情感太明显了。】”莫言说:“大哥,你也是这样的孩子啊。”“……”苏明安说。“你在给茜伯尔画花的时候,可有想过,有谁能给你画花呢?”莫言说。“……”苏明安说。“是啊。”莫言说:“未来是黑白色的。”“……”苏明安说。“大哥也知道你没办法成功啊。”莫言说。“……”苏明安说。“唉。”莫言说:“嘛,毕竟大哥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你是‘怪物’嘛。”“……你在说什么?”苏明安说。“我在说——天空!天空!”莫言突然笑起来:“——大哥,你看,天空多美啊!”“……飞起来吧。”苏明安说。莫言看了他一眼。“大哥,你的话真是前言不接后语呢。”莫言说。“你也是。”苏明安说。“就是因为大哥你前言不搭后语,我才会这样的。”莫言笑了出来。“……可是我好烫。”苏明安说。“大哥。”莫言忽然收起了笑容。他凝视着苏明安,语气很静:“你有仔细看过……你的san值,现在是多少吗?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一直看不清各种文字弹幕吗?”苏明安微微睁大双眼。“人在做梦的时候,很难看清具体的文字,对吧?”莫言说:“现在……难道不是同理吗?你头上的茉莉花环很漂亮,但穹地真的会有茉莉花吗?”闻言,苏明安微微一愣。潮水般的恐惧和错失感,一瞬间涌现上身。在这一刻,他仿佛能听见他带血的,沉重的呼吸声。他抬手,立刻狠狠扎了自己左手一刀。鲜血炸开。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像擦去了眼前雾气般,面前的幻象在迅速消退,他头上的茉莉花环也立刻消失。他转过头,看向第三部族内部——却发现天灾期的毒雨,原来早就已经降临了。它腐蚀了人们的房屋,一具具族民的尸体倒在地上,人们四散奔逃,不住嚎叫。美好的部族风景,热情的族民幻象,骤然被打破,他突然看见了一片人间地狱。……他似乎已经被幻觉缠绵已久。他轻轻地呼吸着,密密麻麻的冷汗缓缓滑落。……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身上这股一直缠绕的湿气,是他被毒雨侵蚀出的血。原来昨天天空的七彩虹光……也是幻觉。那不是什么代表吉兆的虹光,那是天灾毒雨,是侵蚀他,让他全身是血的毒雨。那些族民,也根本不是在为了看大海而放声高歌,他们是在逃,在哀嚎,一刻不停地,在燃烧的毒雨中,哀嚎着,绝望地,奔逃着。所以,他和山田一行人,昨天是在尸体和毒雨之间,谈笑着吃点心吗?根本没有妇女送来水果和点心,那时的族民们已经在毒雨中倒下。他一摸口袋,也根本没有那时长生送来的糖。他那一直隐隐约约的烫感,原来是被幻象蒙蔽了的,毒雨腐蚀他身体的痛感。他的理智,从前天开始就消失了。原来一切美好的,灿烂的,都是幻觉啊。……他把一切丑恶和死亡,都强行看成了让他宽慰的美好。……包括刚刚的莫言,也一直是他在和他的内心自我辩驳。他疯了。……“——大哥,造神的过程,也和疯了差不多吧。”莫言说:“剥夺同情,剥夺情感,剥夺考虑【余地】的能力……拆分表达能力,拆分思考、信仰和哲学,拆分对于痛苦的忍受、情绪的反馈、基础的逻辑推理、共情能力……无视赞美与贬斥,接纳信仰,排斥无用,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永远与困惑、失败和危险为伍……”“为世界带来改变的权力……根本不是大哥你可以做到的。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觉得你恶心,觉得你阻碍了人类的团结呢。”莫言说。“尽管知道大哥的信念很坚定,但没办法,大哥也只是人而已啊。”莫言说:“……所有人都忘了你是人啊。”“大哥。”莫言盯着他,说:“……你在把自己,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神呢?”莫言缓缓后退。他望着莫言一步踩空,望着莫言身后的长剑翅翼一般伸展开,七彩流光如吞海般泛滥开来,如同一只飞翔于高空之上的彩鸟。梦幻,瑰丽,粲然。琥珀般的剑背在莫言的身后,在虹光下流光溢彩,如同一对张开的彩色翅翼,要带着他飞向高空上去——“——既见灯塔!为何不拜!”莫言忽然大笑出来,他畅快地大笑着,口中嘹亮的声音翱翔于高空之上,在辽阔的天地间不断回响。“——为何不拜!为何不拜!!”他大笑着喊着:“——这是你们的神啊——!你们被逼疯了的神啊——!”……“砰!”一声枪响。一枚子弹猛地扎入了苏明安的右臂,爆裂开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清晰了片刻,莫言的幻觉顿时消失。他此时无比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真正的san值。【点(短暂清醒)】……抱着猎枪的茜伯尔,走到了他的身侧,一切朦胧的景象伴随剧痛消失。她的身后,没有七彩虹光,没有大海,也没有莫言。“清醒了?”茜伯尔问。“我疯了多久?”苏明安说。“很久。”茜伯尔说:“你是和我一起疯的,你的同伴们也疯了,这种疯狂会传染。”“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问。“……遇到元双双之后。”她说。苏明安翻了下系统提示。那一向模糊的,朦朦胧胧地文字,在他的眼前终于开始清晰。……【当前剧情走向:te·“花开之日”/he2·“白日妄想”。】【完美通关进度:75%】……伸手,界面下拉,他看见了许多新的文字。……【检测玩家为“白审”职业,自动吸纳周围情绪值,以兑换信仰值。】【点!(疯狂状态,出现幻象、幻听症状、自动屏蔽痛苦)】【信仰:0(已集满)】……【你的队友(山田町一),因毒雨而死亡。】【你的队友(露娜),已自杀。】【npc(夏拉)状态:疯狂。】……【十二点已过,进入战争开启第七天·天灾期,毒雨降临。】【你持续受到毒雨侵蚀……】……茜伯尔垂下眼帘。“什么嘛。原来我昨天吃的水果,看见的热情的族民,根本就是幻觉。而我们刚刚看见的大海……”茜伯尔说:“是血海啊。”“好烫。”苏明安说。伴随着身体被毒雨一点点腐蚀,融化,从幻觉中回神的他,终于感觉到了那股真实的刺痛感。——神明自虚空来。——而人只要试图成神,便会承受虚空里诅咒、疯狂、异化的折磨。在信仰达到满值后,san值骤降后,他开始承受族民们的痛苦。……被毒雨侵蚀的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诅咒爆发全身溃烂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前天他就已经开始承受,那是一种又烫又火辣辣的触感,只不过,由于被幻觉蒙蔽,他以为这是驱逐疾病的虹光,感受到的痛感不明显。而幻觉消失后,这种痛苦,开始在他身上无限制地放大。他的骨头开始松软,皮肤血肉翻卷,手掌开始融化。他的全身筋骨都开始扭曲到呻吟,咆哮——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茜伯尔伸出了手,握紧了他的手。她的白发开始扭曲,飘动,身下出现了漆黑的触须,它们攥着他的手,覆盖在他的身体之上,吸收着他身上的鲜血和诅咒。她分担着他的诅咒,承受着他的痛苦。苏明安睁着眼,他的视线一点一点清明。茜伯尔闭着眼,她的容颜一点一点成熟。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嘴也微微扯了扯,她站在原地,触须包围着她,她咧开个轻巧的笑容,被毒雨侵蚀到皮肉翻卷的脸上,美得似是而非。“我们都注定会疯,刚才只是体验了一会。”她说:“感觉还不错,至少,看见的都是美好的景象。”在茜伯尔分担了他的痛苦后,苏明安听见了响在耳边的细密低语声。……【能量、信仰已聚齐。】【只差权柄,你已踏上成神之路。】【你将承担穹地之恶,负担所有的苦痛,分担一切诅咒之苦。】【你将接纳一切或善或恶之信仰,你将平等爱每一人。】【你将你额外赋予的‘灯塔’之名,以先驱者,逐光者,狂信徒为名,如收获的麦种,播向广袤之土地,以此永无止息。】【——你必忘记你的苦楚、悲恸与欢愉。】……【佰神拉尔萨斯,预赋你‘佰神’之职介。】……白色的触须,从苏明安的身后缓缓长出。他的瞳孔扩散到了边缘,像有鲜烈的火在其中燃烧。代表佰神的,白色的触须,与黑色的触须搅在一起,拥有一种诡异的美感,如同一朵在污泥中盛放的花。细密的雨幕还在侵蚀他的身体,它们残忍地吞噬着他们的血肉,将皮肉搅合在一起。在触须的生长下,他们如同两只,在雨中紧紧依偎着取暖的畸形怪兽。在《巴黎圣母院》中,苏明安看见过一段话。——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善良和正义无法战胜一切,无知的人类望不见畸形背后的美,将其视作丑陋,将丑与恶挂钩。然而,接纳与直面,才是最完美的解药。…………【检测到职业与副本极为适配……】……“叮咚!”【“白审”职业,即将进化为“佰神”职业。】…… 五百二十五章&#183;“‘再见\’,我亲爱的旅人。” ……第一部族,最大的石质建筑里,封长走上了最高层的走廊。他向外看去,望见几乎无边际的天空下,阴云密布,没有一丝透彻的阳光。浓厚刺鼻味道的毒雨,洒落而下,腐蚀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天灾期,瓢泼毒雨从天而降,火辣辣的液体落在人们身上,腐蚀他们的皮肤与身体。唯有临时建立的屏障或是石质建筑,能够抗住这场越下越大的毒雨。他继续行走,推开门,简朴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一名全身布满黑线的老者。听见开门的动静,老者微微侧头,露出一张被痛苦折磨的老脸,那双眼已经越来越浑浊。“封……长。”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封长的神情依旧淡然,他坐在了床边。“已经不行了吗?大长老。”他说。大长老苦涩一笑,扯扯嘴角:“我……昨晚又做梦了,我梦见……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他们都在仇恨地看着我。。你的爷爷……他怒斥我,说我没有好好地维护第一部族的威严……”封长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少族长,我一直很后悔……”大长老伸出了手,他的手已经完全发黑,表皮开始腐烂,如同烂掉的黑香蕉皮。“……我后悔,我当初不该这么迷信神谕。如今,你确实证明了,继任仪式不需要血祭,也不用把人推入岩浆。确实是我的信仰……让我这一辈子变得愚昧无知至此,我成了一个倚老卖老的废物。明明一生都献给了佰神大人,却连与邪神为伍的茜茜都阻拦不住……”他咳嗽着,鼓起的肚子宛如肿胀,皮下似乎有扭曲的线状物质在流动。这是诅咒快要压不住的前兆。在之前苏明安和茜伯尔离开石堡时,大长老拼命阻拦,却毫无成效,一时心病上头,身体里的诅咒急剧扩张,已经蔓延了整个躯体。诅咒是穹地人身体里的定时炸弹,到了要爆炸的时间,没人能够阻止它。目送他人定时的死亡,已经是穹地人麻木的日常。“你再撑一会,不要把身体交给诅咒支配。”封长说:“虽然压制诅咒的道具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但顽强的意志也可以勉强压制它,至少,我要你看到我获得百人战争最终胜利的那一刻。”大长老摇了摇头:“我……撑不住了。诅咒带来的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崩坏,还有精神上的折磨,我越是抵抗它,它就越会侵蚀我的思想……”“……”大长老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瞳孔渐渐散开。他的嘴巴微微动着,极为细小的声音从唇间飘出来:“我仍然记得……这片穹地,佰神大人降临前的样子。洛克大人……你那无所不能的爷爷,他在结束生命时,也同我一样。在临死前,处理好一切,然后躺在床上,任由诅咒侵蚀,安详地等待死亡……这就是我们穹地人的宿命。宿命是不容抵抗的,诅咒是我们血脉的一部分,它连心连骨,只有死了才可以逃脱这种血脉里的枷锁……除非,你真的能抹除邪神,是祂带来的一切诅咒和灾祸。”“杀……”大长老的瞳孔不断颤动着,如同一抹荡在眼底的石灰:“……杀了茜茜,杀了邪神信徒……”直到临死前,他的愿望依然是杀死茜伯尔。这个愿望生根在他的内心深处,哪怕是死也无法抹除。封长看着他,没有说话。大长老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污血和黑泥顺着他的下巴流下。“你今日……便要继承少族长之位,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大长老说着,说着,挥起了手:“……你走吧,走吧,离我远些。穹地的未来……交给你了。”封长微微侧身,似要离去。但在离开前,他又望了垂死的大长老一眼。“我昨天去了地下通道。”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看见了一间实验室的遗址,翻到了他人写的几本家书。”大长老睁着眼,望着他,眼神微微波动。“‘造神计划’。”封长说:“佰神大人……是被外来人捏造出的产物吗?”“——你是亲眼见过五年前佰神大人降临,看见祂化作天穹而死的人。”大长老死死盯着他:“你是穹地的少族长,唯有你……是最不能怀疑佰神真实性的人。”“……”封长的手指紧了紧。他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片刻后,站起了身。“我走了。”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房门外走去,背后不详和诅咒的气息越来越重。他知道,这一出门,他从此不会再见到背后的那个老人。大长老封四·泽万,穹地的最强者,在第一部族青黄不接时,维持了部族的统治地位数十年,兢兢业业一辈子,都为了部族的传承和佰神的祭祀之事而活。但同时,这个人又在五年前强迫茜伯尔跳入岩浆祭神,间接害死了他的父母,毁了他家庭的幸福。他恨这个老人,但又无法制裁对方,甚至,对于对方的庇护之情,他还要感激对方。如今,死在诅咒下,就是这个老人愚信一生的结局。……这是信仰佰神的穹地人,最标准的结局。封长的手中出现了一顶的祭祀冠,在部族重大事宜发生时,他需要戴上这一顶祭祀冠。如同血荆棘的祭祀冠落在他的头上后,他听到后面传来沙哑,干枯,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封祺祺。”老人的声音漂浮在后头,语声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和复杂:“我这一辈子,无功无过,平淡一生,除了实力不错之外,堪称毫无建树。我……依然无法打破那道黑墙,也无法逃脱身为穹地人的宿命。”“但我并不后悔,也不为此感到悲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对于我这过于执着的信仰……对于我间接害死西克和雏珊的行为……”“你……还恨我吗?”封长闭上了双眼。他没回头,像是后面的人根本不存在,只是迈开步子,大步地踏了出去。“天灾期,外面在下毒雨。”他自言自语:“要去布置防雨法阵了。”这般轻描淡写的话,宛如在说“记得加件衣服”。他说完这句话,便再没听到后面的声音。在回头时,他看见了被污泥和腐烂物质覆盖的床铺上,一枚硕大,透明的魂石。他凝视着那枚大长老化作的魂石,如同透过它,看见了无数景象。那燃烧在他记忆里的大火,时至今日,还在折磨他。“根本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是。”他说:“……是我,放的那一把火。”……“叮咚!”【“白审”职业,已进化为“佰神(金级)”职业。】……【“情绪值”进化为“情感值”。当你参与事件、激发他人情绪,乃至获取他人信仰时,都将获得“情感值”。】【现在你每获得一次情感值,都将获得提示。】……【由于你已获得“黑羔羊”权柄,获得掌握“空间屏障”的能力。】【(空间屏障):消耗100点情感值,建立空间屏障,该屏障可阻挡一切天灾及诅咒。你可以通过持续注入情感值,扩大该屏障。】……【检测到特殊环境·穹地,你获得额外加成。】【你不再受任何天灾影响,寒冷、灼热、污染、诅咒不再能使你异化。】【任何佰神信仰者无法对你出手。】……【剩余待收回权柄:黑蟒蛇(泯灭权柄),黑乌鸦(诅咒权柄)。】【当该两种权柄被收回后,你将完全完成对职业的进化。】……苏明安睁开眼。毒雨漂泊,乌云压地,宛如夜幕降临。山头下的部族像是被黑色洪流淹没,地面上满是雨蓄积而成的,流动的腐蚀河流。石屋倒塌,尸体遍地,苟延残喘的人们在建筑物下瑟瑟发抖,场面如同末日降临,死亡的气息弥漫在这片土地。在望见这景象的这一刹那,他的心中被某种异样的情绪吞没,生出了一种冲进雨中,替他们受苦的情绪。他知道,这是佰神职业的影响,在自己掌握了“能量”和“信仰”两大成神要素之后,它与自己本就极为契合的“白审”职业结合,形成了一种类似神位的职业。他不知道这种职业代表什么,此前也没人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它带来的变化确实是打实的。他现在能像神明般接纳他人的信仰,以引动能力。虽然他目前只能使用防御性的屏障,但泯灭和诅咒权柄一旦到手,他将拥有恐怖的压制力和破坏力。……他好像确实在朝着神棍的方向演化。……“叮咚!”【“信仰”实体化,你获得观赏物·佰神钥匙。(该钥匙无特殊作用)】……一枚白色的钥匙,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上面显示着0,正是他目前获得的信仰数。他将白色钥匙收了起来,这玩意没什么用,相当于一个证明,证明他有了收集“信仰”要素的能力。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拿出了一枚满是锈迹的钥匙,它的模样和白色钥匙几乎一模一样。这把钥匙,在副本开启第一天掉在了他的门前,他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现在看来,这可能也是类似的东西……难道这是玖神的信仰钥匙?锈迹钥匙上面显示的数额是0,居然差点就快满了。在他看着它的这一会,它的上面突然白光一闪,数值居然又跳动到了9850。由于线索不足,他将锈迹钥匙也放进了背包,和佰神钥匙挨在一块,暂时没去处理它。“……你还痛吗?”旁边,茜伯尔睁开了眼。她的身周,还围绕着宛如黑蛇的触须,将她那张苍白的脸映衬得宛如漆黑中的一抹白雪,在望向他时,那眼里的柔和更显,像是望见了希望。她眼前的冒险者,成为了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她看得出来,这个状态下的他,距离佰神只有一步之遥。“有点痛。”苏明安说。……事实上是很痛。他虽然已经不再受毒雨的侵扰,甚至连之前侵蚀出的身体创口都被自动修复,但穹地人的痛苦依然在被他分担。他伸出手,对准天空。“屏障。”他说。100点情感值扣除,乳白的光华骤现。宛如一层薄薄的蛋膜,它如白色纱纸般从他的手上脱出,朝下着毒雨的天幕扑去——慌忙逃窜,苟延残喘的族民们发现,耳边突然安静了。雨好像停了。他们抬头,望见一层白色的,淡薄的光芒,覆盖在涌动着漆黑扭曲物质的天空之下,像一层薄膜,完全挡住了毒雨。虽然这个屏障的范围不大,仅仅保护到第三部族,但那极具腐蚀力的的毒雨,已经停止了下坠,不再能伤害到他们。看见眼前的景象,有人忽然痛哭起来。他们依然记得,在五年之前,天空外的诅咒要侵入地面时,是突然降临的佰神化作了天穹,庇佑了他们,让他们得以存活下去。那道淡色的光芒,宛如连接他们的生命之桥,让他们一生的信仰有了回报。虔诚的信徒,终于等待到了他们的神明。此时,他们再度望见了那位被他们信仰已久的……仁慈,悲悯,强大,善良的神明的降临。那名神明——祂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祂洁白的身躯被灿烂的光芒包裹,那代表善与光明的,烈日般的白色触须,如同花瓣般道道绽放,在他们眼中有股圣洁的意味。祂就在那白色的光芒后面,模糊地若隐若现。像一层纱披在一副无框的油画之上,令他们热泪盈眶。庇佑天下的白色之光从祂的身上发出,像一条净化之路。——它穿过了痛苦、死亡和地狱,让他们疲惫悲伤的灵魂得以安歇。苏明安收回了手,由于族民的感激情绪,他的情感值从200点回复到了400点。“走吧,去第一部族。”他对茜伯尔说。他需要把仅剩值立刻提上来,这样才能抗住身上的痛苦,现在的状态只是短暂清醒。而提san的最好办法……就是击杀玩家。——他要以佰神继任者的身份,去第一部族,见那位佰神之子。和身边的这位为世所不容的异教徒一起。 五百二十六章&#183;“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五百二十七章&#183;“我想和你一起看见阳光啊。”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五百二十八章&#183;“我来救你了。”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五百二十九章&#183;“跟我走吧。” 茜伯尔不是第一次,参与这场百人战争。 在最开始的第一次战争,由于异教徒的身份,她是一百人中,唯一没有被分配冒险者的人。。。她对战争的真相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规则——如果想要存活到最后,她就要赢得这场战争,杀死所有人。 于是,在十五天内,她孤身一人,献祭自己的生命力,调动玖神的力量,杀死了其他九十九对引导者和冒险者,包括她的朋友、玩伴,甚至哥哥封长。 但她刚刚杀死最后一人,就因自身献祭了过多的生命力,衰竭而死,没来得及去往外界。 在她再度睁眼时,她发现她回到了战争开始的第一天。 ——循环开始了。 她发现,每当她死亡,她便会回到战争开始的第一天。 她知道,这应该是玖神大人赋予她的能力。玖神也许是想让她利用这份能力,在这十五天内,找到成神的方法,推翻那面黑墙,解决导致穹地人慢性死亡的诅咒。 她也愿意接下这个重任,拯救那些不该死亡之人。 她要拯救他们。 起先,她试图不献祭自己的生命力,来避免最后衰竭而死。 ……但不动用玖神力量的她,几乎手无缚鸡之力。 有时,她因坠落陷阱,尖刺穿身而死;有时,因天灾毒雨,她全身溃烂而死;有时,她淹没在污泥之中,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被融化分解。 她会被野狼咬死,被夜雾腐烂而死,被诅咒生物诅咒而死,被其他的引导者联合打死,被典司的白焰焚烧成灰烬,被米伽乐的时间能力分解而死,被大长老一掌震裂五脏六腑,伤重不治而死…… 最绝望的,是她每次见到那个人,那位少族长。 他无视她的辩解,剥夺她道出真相的权力,一次又一次杀死她。 泯灭会穿透她的心口,融化她的心脏,从她的额头一贯而入,将她的整张脸庞完全溶解。 每次遇上他,她都会死亡,重启轮回。 她试图绕开他,但只要一露面,她就会被群情激奋的佰神信徒抓去烧死。 被绑在木架上,被火焰一点点吞噬身体的触感,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像是全身的细胞都在哀嚎,眼里喉咙里只有烧灼的剧烈疼痛。 “——我在救你们!我是在救你们啊——” 她哭喊着,但无人理会。 在轮回中,她也被人背刺过无数次。 在一开始被背叛时,她还会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但次数一多,她便感受不到愤怒,也没有怒火。 被第一次背叛,会悲伤,会难过。 被第二次背叛,会愤怒,会不甘。 被第三次背叛,便开始自我怀疑。 直至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渐渐地,她已经数不清,她遭受了多少次欺骗和背叛。 被她救下的祭神圣女,在知晓她的身份后,果断地向她捅刀。 被她救下的天灾期部族,会毫不犹豫地,把毒雨的灾祸源头安在她的身上。 被她救下小型聚落,会主动把她交给第一部族,来换得一分一毫的生存资源。 “——都是你害的!还要你救!” “——要是你这个玖神信徒死了!我们根本不会遭受灾祸!” 这样的声音,比比皆是。 她很想解释,说她死了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因为一切都只会重新开始,但根本没有人信,他们只想剥夺她生存的权力。 起初,她会自怨自艾,会想要像野狼一样不顾一切地复仇,但很快,随着次数的增多,她的心态已经越来越平和。 苦痛,伤痕,还未愈合的,过去的疤,无论是渗着血的,还是结了痂的,现在看到再一次发生,只会汇成淡淡一句。 【我习惯了】。 …… 天下之大,却没有她一处容身之所。 …… 之后,她开始转变策略,不再强求于存活到最后,她想寻找真相,想试试其他破局的方法。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 她曾深入第一部族的地下室,翻阅赵卫东的家书,找寻外界实验室的遗迹。 她曾试图守候在黑墙附近,想等待一个外界人的到来。 她曾想劝说和她关系亲近的方老师,请方老师相信她,可最终她只是被盖上了疯子的标签,迎接了方老师怜悯又无奈的眼神。 “唉……这孩子疯了。”方老师会摸上她的头:“别害怕,茜茜,我希望你余下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你就不要再提这些荒谬的事情了……” 最终,没有人相信她。 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的死亡,会带来一个世界的轮回——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相信。 …… 为了救这个世界,她去了很多地方。 她查阅书籍,走访聚落,渐渐知晓了神明的来源——三大要素“能量,信仰,权柄”。 她抓住过许多族民,用各种处刑的手段,强制让他们说出各大部族的隐秘。 她利用轮回的信息差,掌握了很多人的把柄,用狠辣的威胁和折磨方法,让他们投鼠忌器,不得不告知真相。 她的手段越发毒辣,性格越发冷厉,她从自闭内敛的,被放逐的小女孩,成长为了一个极其心狠手辣的狩猎者。 如同警觉的猎人,野性的狼。 她的折磨和剥皮手段一点一点成熟,她的杀人手法一点一点熟练,渐渐的,哪怕不动用玖神力量,她也可以通过猎人和陷阱的技巧,杀死一些实力远胜于她的引导者。 因为她对这些人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们的性格、战斗方式、软肋、家人……她什么都知道。 她可以为了一点穹地的隐秘,屠杀整个村落,也可以为了得知更多的神明真相,硬生生烧死那些誓死不从的虔诚佰神信徒。 ——反正一切都可以重来,反正所有人都会复活。 那就让她去做就好了。 只要在最终成功的那个轮回,她不伤害任何人,那么前面的无数次轮回,走多么远的弯路,都值得。 这些人恨她、辱骂她、不理解她,没关系。 只要最终她能破除轮回——那一切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就让他们恨就好了。 既然献祭生命力获得的力量,无法让她活到最后,她就只能寻找最后一条道路——成神。 …… 但很快,她发现了这是不行的。 成神三要素之一——“信仰”,她永远无法获得。 她去过第一部族,用她积累的知识,帮助人们开拓肥沃的土地,帮助人们制造便于农耕的机械,成为智者,想让人们信仰她。 但她忽略了佰神信徒的固执。人们只会接收她的知识,再将她视作“怪物”,根本没人会信仰她。 她的结局,不是被封长杀死,就是被族民暗杀下毒而死。 后来,她开始试图做慈善。她收留那些失去神智的引导者,庇护他们。 她以身饲虎,主动遮挡天灾毒雨,她奋力保护族民,帮助他们重建庇护所。 但她依然会被视为异教徒,没人会感激她。 她的结局,只有被前来剿灭异教徒的人杀死。 人们的理念是无比固执的。 他们不可能信仰一个全身玖神气息的人。 她不动用玖神的力量,就会被其他引导者杀死。但一旦动用玖神的力量,就会失去信仰,生命力耗尽而死,身上的玖神气息也在下一轮回越发浓厚。 ——死循环。 她根本,打破不了这个局面。 “……根本不行啊,我根本做不到啊……我明明是在救他们,可没有人信我的……” 有多少次的濒死,她哭着喊着这句话,迎来了下一次的轮回。 异教徒的身份,成为了她根本无法破局的根源。 “——异教徒,去死啊!” “——死了重来?鬼才信你,就算有,那也是你异教徒的肮脏能力!” “——茜茜,识相的话,就找个地方去死,不要在这里碍眼。你身上的玖神气息,真是令我作呕。” “……” 她看过的悲剧太多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所有人都在盼着她去死。 可没有人知道,她死了根本没有用。 要证明她说的话,只有她去死,可她一死,证明的意义也不存在。 有多少次,她想哭喊。 为什么—— ——为什么她赔上了那么多条生命,却只获得了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死结? ——为什么她苟延残喘拯救至今,却永远只能人们鄙夷和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不能多给她一点解释的机会和时间? ——为什么…… 她的记忆在反复死亡间,一点点模糊。 她的神智,被异化和诅咒反复折磨。 轮回并不会改变她的精神状态,在一次次死亡中,她的记忆已经完全混乱。 各种各样的死亡,甚至异化……让她变得越来越疯,越来越迷茫。 轮回并不是她幸运的权柄,而是令她无法丢下责任的诅咒与折磨。 渐渐地,她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她到底为什么而活着,忘了她为了揭露怎样的真相,而苟延残喘至今。 她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忘了她获得的所有信息。她的记忆因自我保护而封锁,庞大的死亡记忆碎片快将她逼疯。 有那么两次,她想,不如不要睁眼,不要醒来,就让她在那间第一天的木屋里长睡不醒吧。 有那么五次,她想,干脆将一切都忘掉吧,她就是茜茜,不是茜伯尔,不是最古老之神的唯一教徒。 有那么十次,她会对那些尸体痛哭流涕,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濒临崩溃,形若疯狂,犹如受惊恐惧的动物,孤独警觉的狼。 作为局中人,她根本无法打破这个死局。 “要是有人愿意救我就好了。”她想。 只要有人愿意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温暖,哪怕只是稍微相信她一点点…… 只要有人能给遍体生寒的她带来一个拥抱,只要有人能告诉她,说她还能看见阳光和大海…… 她曾以为,她不会等到那一天了。 但这一次,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以前从未出现的人。 ……他有一头黑发,一双黑眼睛。 ……他有聪慧的头脑,随机应变的智慧。 ……他在乎同伴的感受,不顾此失彼。 ……他会说故事,会乐器…… 她幼时写在墙上的话,随着她的信仰权柄,居然真的生效了。 在她的记忆已经模糊错乱之时,她一直幻想的人,在这个轮回——突然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对她说,他会一直陪伴她。 他说,如果他是误闯入无尽黑夜的游人,她就是他的灯塔。 他说,她是最重要的,最独一无二的。 他说, 他会让她看见花开。 …… 在这片被捏造信仰的穹地里。 ……他们是唯一一对“清醒”的羔羊。 …… 【天穹之下,万物复生。被遗忘者以‘怪物’之身,妄图比肩神明。】 【眼前的冒险者,似乎突然成为了最适合她的人。】 【这一次,】 【拒绝背叛,禁止抛弃。】 【——她要成为‘怪物’中的‘神’。】 …… 【这一次。】 …… 这一次, 她中途陷入了幻觉之中,毒雨入体,救无可救。封长更是选择维持骗局,不相信她。 她又失败了。 她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心口。 “嘭!” 枪声响起,她的手忽地一歪。 在睁眼时,她又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双漆黑的眼,像是描摹一般盯着她的眼睛,眼里有着与她极其相似的寂寥。 他手握着枪管,身边还散发着空间位移的白光。 在察觉到茜伯尔要自杀的那一刻,他瞬间位移过来,一把扯偏了她的枪身。 “……你要干什么。”苏明安说。 黑色触须瞬间涌现,她立刻要推开他,却像撕扯血肉一般困难。 他的手紧紧扒着她的肩膀,手上的温度烫得她全身生疼。 在这一刻,她忽然崩溃了。 内心的厚墙被一瞬间瓦解,他是唯一不想让她死的人。 “苏明安,我好想死,我想死啊——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别让我再醒来了——!” 她嚎啕大哭。 好痛,好痛,好痛。 脸皮在溶解,血液在沸腾,骨头在融化。 连绵的雨幕打在她的头皮上,撕扯着她的皮肤,她宛如一根连着皮肉的枯骨。 为什么人们都要把她看作邪恶——为什么要鄙夷她——为什么不给她说话的权利——为什么连让她脱离轮回的机会都不给? 起先她也曾心怀善意,她也曾善待身边的每一个族民,可迎来的永远只有无尽的背叛和冰冷的死亡。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理解她,哪怕只有一只援助之手,她都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与疯狂为伴的地步。 她累了,不想走下去了,她想死,想死得不得了,为什么连死亡的权力都不给她? ——她做错了什么?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早已开始恐惧这种“很快便过去了”的生命。她希望灾难与痛苦可以到此为止,所有的人们都会获得幸福。 然而,这世道,她甚至自身难保。 光是“活着”,她就倍感痛苦。 “好痛苦。”她呛出一口血。 “好痛苦。”她的手指烂开一片皮。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苏明安!救救我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她大哭着,全身都在融化。 苏明安拽住她烂成枯骨的手。 她看上去脏透了,伤口很脏,脸也很丑,她太狼狈了。黑色的腐烂肉混着鲜红的血,撞色极为惊心。 “……茜伯尔。”他说。 她伏在他的肩上,泪水和血水洒满了肩头。 在她身上,畸形成为了一种美,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反差像相互交织的冰与火,畸形的枯骨和她腐烂的皮肉混成一起,交织反差。 他靠近她,像被炽焰灼烧,被冰汽冻结。她的痛苦连成线燃烧到了他的身上。 “【很期待和他的见面,我已经备好了水果和糖果,就等他来啦……】”他说:“【他会念故事吧,虽然我知道童话都是骗小孩子的,但我就是喜欢,我要他念给我听……】——这是你反复写在墙上的话,我来了。” “茜伯尔。”他说:“我还没给你念故事。” 茜伯尔的哭声哽咽了些许。 在再度开口时,她被腐蚀的喉咙,乌鸦一般,撕扯着发出悲鸣。 “——赢不了啊——我们赢不了啊——!” “——苏明安,我好想救他们,可我救不了,救不了啊——!” …… 人类似乎只要挪动一步,就得牵动身上无数条筋骨。 似乎只要多挣扎着呼吸一口,就要承受这个世界无尽的痛苦。 苏明安无法把视线从同行者身上离开,可是他不得不拽着她向前逃——一直向前。 他的眼前,除了昏郁的灰白,黑暗的天幕,火辣的厚雨以外, ——只有她坠鸟一般绝望的,悲鸣的脸。 【我好想救这个世界。】 【可它已经烂透了。】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而哭。 她在哭穹地的未来,在哭愚昧的族民。 她为着要杀她的每一个人而哭,为着这个绝望的世界而哭, 她为着人们的慢性死亡而哭,为自由和光明的无处容身而哭。 她在哭这个悲哀的世界。 曾经她以为永恒的,美好的,原来都不堪一击。 …… …… 【……这命运】 【烂透了。】 【——《玖神·轮回手记》】 五百三十章&#183;“纪元更迭,高塔邀约。”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五百三十一章&#183;“他们将生命交给了【信仰】。” 苏明安盯着那滩黑泥看了一会,又望了一眼他的任务提示。 “保护茜伯尔不死”的进阶任务失败了。。。 她真的死了。 世界也没有重置。 ……看来,茜伯尔并没有“死亡回档”的能力,她只是能在世界的重置中保留记忆。 她一复活,看见的便是战争的第一天,所以她以为这是她死亡带来的回档。 那么他的死亡回档是…… “呼呼……” 地上的污泥,在此时忽然开始剧烈涌动。 那应该随着茜伯尔的死亡而消失的黑色触须,居然猛地窜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扑去,如同植物的根须一般迅速生长。 “轰隆隆——” 地面传来剧烈的响声,通道开始坍塌,这些格外硕大的触须破土而出,如同苍天巨树,朝着四周疯狂延展。 苏明安立刻空间位移,离开了这一片被触须覆盖的区域。 ……茜伯尔这个玖神唯一信仰者的死亡,好像并没有如封长所说,将一切灾祸平息。 相反,这群触须,好像突然脱离掌控了。 漆黑的,溪流一般的触须,覆盖了这片土地,他能清晰地望见远方有人影被拖入触须之中,没了动静。 这个场面,和茜伯尔要净化穹地的那个结局,几乎一模一样。 在失去了她的控制之后,这些触须,开始自发净化穹地,汲取能源。 “渡鸦!你不是玖神的神使吗?现在应该怎么办!”苏明安一把拉下肩头的渡鸦。 “嘎——哗——”渡鸦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一双鲜红的眼睛很是无措,它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明安忽然意识到,茜伯尔其实相当于一个“触须抑制器”,她一死,就没人控制玖神赋予下来的这些能量。 ……她不能死。 他不再犹豫,立刻点上太阳穴。 在死亡前的一瞬,他忽然看见,有一道身影,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正朝着触须的最中央而去——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谁,画面便一瞬转换,死亡回档。 …… “砰!” 他眨了眨眼,看见自己的手正握在枪管之上,面前是闭上双眼的茜伯尔。 ……这是她选择开枪自杀的时间点。 苏明安毫不犹豫,一把扯住茜伯尔,顺势坠落,穿过防雨结界,朝着地下祈祷的族民们冲去。 “——苏明安!”空中的封长被他甩在身后。 苏明安落地,一发单体审判,精准地落到了一个刚想逃跑的玩家头上。 那是一名肤白貌美的女性,名叫雪莉,她的技能之一是“光疗术”,单体辅助类技能,能持续治疗,并清除玩家或npc身上的负面效果及控制。 想要救下躯体濒临崩溃的茜伯尔,他必须要运用玩家的力量。 “治疗她。”苏明安的掌心已然对准了雪莉,不给她躲闪的空间。 雪莉咬了咬唇。 “我治疗她,你之后会放过我吗?”她很冷静地说。 “会。”苏明安说。 雪莉信任第一玩家的信誉,她吟唱起了治愈术。 温暖的绿色光辉从她的指尖流出,落到茜伯尔的身上,那已经腐烂的血肉逐渐开始回缩、愈合。 周围,族民们依然在广场上祈祷,恳求杀死异教徒。 黑压压的头压在地上,人们的身子骨都矮了半截,他们空出了这片土地,朝着苏明安落地的位置叩头祈祷。 各种各样的声音,灌入他的耳朵,在被预定为佰神继承人后,他能够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他们的欲望。 【佰神大人——那个异教徒就在您的身边,请杀死她吧!】 【不要治疗她!佰神大人!请不要被可恶的异教徒蛊惑——】 【杀死她!杀死她——!】 这些声音,化为了无比丰厚的情感值,他的积蓄已经达到了800点。 他移开视线,望见了不远处一身巫女服的水岛川空。她似乎还想参与这段剧情,没有及时逃走。 他一抬眼,便看见她身边的引导者典司。 “——我以佰神的名义命令你,典司。”苏明安说:“杀了你身边的这些冒险者。” 水岛川空一愣,便看见身边的典司,举起了手中的白焰长剑。 典司是佰神最忠诚的信仰者,他会无条件听从佰神继承者的命令。 战争只是他践行信仰的一种方式,如同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修行和朝圣。 “——你干什么?”水岛川空脸色大变。 在副本初期,她还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自己抽到了典司这一手好牌,嘲笑苏明安抽到了最差的一个引导者。 但现在,情形居然完全调转了。 苏明安这个家伙……居然在短短八天之内,就逆转了局势,硬生生拉着最差的一百位次引导者,直接打上了第一部族。在与世为敌的情况下,压着他们所有人打。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近距离接触黑色触须这么久,他凭什么还能保持理智? 她这几天打入第二部族,争抢银星,打听情报……她做的种种努力,现在居然毫无用处。她最得意的典司,最后成了一把捅向她自己的双刃剑。 “——愚信!我才是你的冒险者,你怎么能对我出手!”她朝着典司大骂一声,却被典司的火焰长剑一扫而过,硬生生斩断了双腿。 被灼烧成黑色的小腿断裂,掉落在地。 “——你们的世界真是没救了!没救了!随便一个装成神明的家伙,扯面大旗,都能引得你愚信到这地步!”水岛川空跌坐在地,心中充满了慌乱的情绪,她在此前的完美通关中,从未遇到过这么不利的局面。 “——你以为你这就是正确了?典司!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还以为你很虔诚吧?”她嘶吼着。 典司一言不发,白焰升腾而起。 他之前一剑削平山头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水岛川空不敢与其对峙,她强忍疼痛,捏碎随机空间位移卷轴,逃离此地。 ……她还有机会,副本还有一半的时间,剩下七天,她还能找到翻盘的机会,不到最后,她绝不会认输…… 她的身后,同伴尤里克鲁见势不妙,大喝一声,鲜红的烈焰从他的拳套之上迸射而出,以一股火焰烈拳的冲势,朝着苏明安轰去—— 鲜艳夺目的火焰,在族民们之间炸开,热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火焰拳头从他的身躯一穿而过,连衣服都没能点燃。 他现在的精神点数足有157点,再加上影状态的全属性抵抗,尤里克鲁这一发冲击火拳对他而言如同吹风。 “哗啦”一声,典司的白焰跃过尤里克鲁的位置,只剩下了一片飞灰。 其他暗中看戏的玩家想逃,却被苏明安的审判技能一个个定住。 “喂,第一玩家,我从来没有对你出手啊……”预言者艾兰得满脸苦笑,摆了摆手。 “砰!”一发金属子弹贯穿他的额头,苏明安没给这人废话的机会,调转徘徊夜行的枪口。 这把狙击类远程枪,在加持了枪械专精lv.2后几乎指哪打哪,移动靶还有些难度,击中那些被“审判”定在原地的单位却没有问题。 “等等,苏明安,我想我们可以聊聊……”召唤类玩家伊芙后退。 “砰!” 鲜血炸开,伊芙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旁,刺客型玩家布莱克,身形潜入阴影。 “砰!” 早已到达四阶的苏明安拥有阶位压制,一眼就看到了布莱克的隐形位置。 他开启了荣耀之猎的主动技能,这把近程枪在全世界眼前,展现了极其恐怖的杀伤力。 …… 特殊技能【穿透射击】:对身前敌人造成高级穿透+aoe效果。当敌人的物理防御低于45点时,将造成躯体炸裂效果。 …… 布莱克似乎还想开什么免伤技能,却被爆裂的子弹瞬间穿透。 子弹扎入他的躯体,像在身体之内开了一场烟花盛宴,他的身体自内而外地爆炸开来,血肉滚落一地,死状异常狰狞。 这令人细思恐极的实力差距,在这一刻完全体现。 明明大家都是排行榜前百的玩家,他们却如同小鸡仔一般被依次轰杀,毫无招架之力。 “砰!砰!” 苏明安不断开枪,定位精准,这一刻,仿佛有一个红发的少女正站在他的身侧,指导着他移动着枪口。 渐渐的,玩家已经跑光。榜前玩家的实战能力也许不是最强,但他们的保命能力绝对一流,一个个跑得飞快。 苏明安的san值回到80点,弹药也已经耗尽,他收起两把枪,捡起玩家掉落的几件装备,之后可以用来给亚尔曼之剑升阶。 “嘭!” 剧烈的碰撞声,从结界上方响起。苏明安在上空布置了数道结界,用来阻碍封长的追击。 封长斩破一道结界,他就再布置一道结界。身边祈祷的族民,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情感值。 这是代表“泯灭”的黑蟒蛇权柄,与代表“屏障”的黑羔羊权柄之间的碰撞。 “——苏明安!”封长终于不再盲目斩开结界,而是站在高空之中,隔着数道结界看他:“——你还是决心要帮助她吗?” 苏明安看了茜伯尔一眼,她身上那些毒雨腐蚀的伤口已经被治好,但献祭的生命力却不会回来。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发丝都变得有些枯黄。 他不知道这一次她还能撑多久。 “为什么不说话呢?茜伯尔。”苏明安说:“说吧,现在,把真相说出来吧。” 茜伯尔眼神微动。 “……没有人信啊。”她说:“从来就,没有办法啊。” 苏明安放走了旁边的雪莉,此时,防雨结界之下,只有他和茜伯尔两人,站立在跪地叩首的千万族民之中。 “那就我来帮你说。”他说。 “苏明安。”封长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神情变得格外疲惫:“……你在毁灭这片穹地。” 他是穹地最清醒的人,比想要正名的茜伯尔还清醒。 如果族民知晓他们信仰的是虚构的神明,而真正的神明被他们斥为邪神,那对于穹地而言,绝对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信仰崩塌,穹地的生产活动会瞬间崩溃,“保神”派和“复神”派因各自理念不同而操起争戈。 理念的不同是战争的来源,单一神明的信仰不仅仅是“纯粹”,还意味着“无冲突”与“和平”。 揭露完全反转的真相,并不意味着破而后立,而是矛盾迭起。 他必须压下这条冲突的导火索,如今的穹地脆弱而天灾横生,他不能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真相,就放任双神的对立。 ——穹地只能存在一个神。 如今是佰神,那以后就只能是佰神。 “封长,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匹配到苏凛了。”苏明安笑了声: “……你们对平稳局势的强求,还真是一模一样。” “种族的生存,文明的延续,似乎就是最大的正义……为此,你们会选择妥善协调好一切,将秘密埋在心里。至于隐藏的真相,与个人的牺牲,都不重要。” “茜伯尔成为了这场信仰之战中的牺牲品……而你也一样。” 他侧头,看向茜伯尔的双眼。 最多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因为耗尽生命力而死。 但此时,她的双眼还没有失去神采,她的身躯依旧完整,还没有化为污泥,她还鲜活地站在他的眼前,尚未死去。 全身染光的佰神,与被唾弃的玖神教徒,并肩而立。 在所有人震惊不解的视线中,他拉上了她的手,像要将灿烂的光辉,传递到她的身上去。 “说吧。”他说:“把一切都说出来吧,将命运交给人们自己去判断。” 他撑起结界,营造了一个万人舞台。 “你说吧,茜伯尔。”他说:“这一次——没有任何人,会来剥夺你解释的权力了。” 听见他的话,茜伯尔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她挑衅般地,望了被挡在结界外的封长一眼。 忽地,她瞳孔微缩。 她看见封长似乎在脱手镯。 在脱下了那黑手镯的一瞬,封长的身体变得衰弱,实力开始大规模退步,就连手中的黑刀都有些握不住。 “叮当——!” 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起,手镯掉落在地。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封长平淡的声音。 “黑蟒蛇权柄,拿去吧。”他淡淡地说:“作为交换,请你们从此沉默吧——苏明安,你的目的达到了,恭喜你。” 在扔下权柄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自身的实力,放弃了战争的胜利, ……也等于放弃了那唯一存活者的位置,选择了等待死亡。 为了穹地的稳定。 ……这位刚刚上任的族长,放弃了未来他的一切。 苏明安定定地望着他。 茜伯尔捡起了地上的黑蟒蛇手镯,将它套进了苏明安的手腕。 “……所以我才永远都讨厌不起来你,封祺祺。”她说:“有很多次……你都‘伟大’得这么令人无话可说。” 五百三十三章&#183;HE&#183;心脏之花 【你已获得“黑蟒蛇”权柄。】 【(黑蟒蛇权柄):消耗100点情感值,为武器附着“泯灭”,泯灭对除屏障之外的所有物品都具有“绝对破坏力”。。。】 【检测到你已拥有类似技能“泯灭”……】 【该权柄的附加能力将在本副本结束后进行结算。】 …… 【战斗力:2600+50】 …… “叮当——” 雕刻着黑蟒蛇的手镯,在苏明安手腕上微微摇晃,和黑羔羊手镯发出清脆碰撞声。 他站在石堡的走廊之上,眺望下方部族的景象。 继任仪式已经结束,族民们依旧躲在有防雨结界的广场,毒雨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离成就佰神,他只差一个黑乌鸦权柄,这必须要等待昏迷在木屋中的元双双死亡后,才能获取。 现在是休息时间。 他看了下自己的职业技能,在杀了几个榜前玩家后,它顺利升到了30级,再度突破一个大关。 仅仅一个第八世界,“白审”职业就从20级升到了30级,比之前的任意一个副本都快,这是那群榜前玩家给他带来的福利。 这种榜前玩家百人竞技,带来的好处很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一些阴间人会给他找麻烦,这些人喜欢忍而不发,到了最后关头才露出獠牙。 他看了眼技能升级到30级后的新变化。 …… 【职业:佰神(金级)lv.30 (核心技能1)明夜分身(当前状态:影状态。全元素抵抗/全异常抵抗。) (核心技能2)审判:远距离控制,对敌强制附加虚弱状态。(当前情感值:700点。单体审判耗能50点,群体审判耗能500点。)【30级之后附加效果:在审判技能命中目标后,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 (被动技能)限制解除:你的装备附加不受任何四维属性的限制。 (职业任务)真实之路:吞噬其他装备,将为你的武器进行充能,满足充能条后,你的武器将进一步升级。】 …… 【第八世界附加技能(该技能将在副本结束后进行结算,永久保留部分技能) 黑羔羊权柄:消耗100点情感值,建立屏障。 黑蟒蛇权柄:消耗100点情感值,附着泯灭。】 …… 【职业升级条件:职业进阶宝石(特级)*1,或击杀拥有紫级技能的玩家。】 …… 一大堆信息,跳在了苏明安面前。 在升到30级之后,“审判”技能出现了一个新效果。 【在审判技能命中目标后,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 这个描述有些模糊,不知道会怎样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还需要后续实验。 其次,便是职业升级条件变得更为苛刻。 紫级技能,起码是s级通关者才有几率在技能池里捞到的技能,强度与空间同等。除了这种巅峰竞技世界,平时的副本很难遇见这类玩家。 而且,苏明安自己也不倾向于击杀玩家来升级技能。s级以上的任务可能掉落职业进阶宝石,击杀世界巅峰boss也有几率获得。没有必要花时间在追杀玩家身上,走剧情对他而言更重要。 当然,爱德华之流除外。 这种人,他一般是见一次打一次,这种人就是欠打。 第三点变化,是职业面板最后的一段话。 …… 【在今后每一次升级中,你都可以选择你职业的进化方向。】 【(方向1)明夜分身:增强“明”“影”状态的战斗能力、生存能力、自由行动能力、探索线索能力。】 【(方向2)审判:增强“审判”技能的单体控制能力,群体压制能力。增强情感灌注效果的感染能力。】 …… 他盯着面板思索,身后传来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他侧头,望见一个脸色苍白冷峻的青年。 “……以后你就是佰神了?”封长说。 在交出了黑蟒蛇权柄后,他看上去虚弱了很多,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有些颤抖,像一名久病之人。 权柄这种东西,如果能随意交付,未免也太儿戏。封长既然选择放弃了与他跟随已久的权柄,也相当于连皮带骨,撕下了他的一身实力。 ……为了维持保守信仰的秘密,他竟然做到这地步。 “如果能顺利取得黑乌鸦权柄……我会成为佰神。”苏明安说。 封长靠近,微微颤抖的手搭上窗户边缘,与他并肩而立。 暗沉的油灯光照在他满是伤痕的手上,那是为了保护族民,硬抗毒雨留下的痕迹。 “以人类之躯成神……居然这么简单。”封长语声很轻。 苏明安默然。 茜伯尔始终无法成神,是因为她受制于其异教徒的身份,无法获得“信仰”。 身为穹地人,她永远无法以“局中人”的身份破局。 “……我之前认为,佰神大人,从最纯粹的信仰之中诞生,是上天降来的福祉。”封长说:“可后来我发现,神明……只不过是数个要素的结合体,只要满足条件,就算你这样的外来人也能成神。那我们的信仰……到底算什么?” “外来人通过简化的极端的思考方式,让一些理念变成令人敬仰的‘大义’代表,并赋予神权的美名。”苏明安说:“你是穹地最清醒的人,比茜伯尔还清醒,你没有必要问我这些。” 封长眉头紧皱,他已经对黑墙之外的人充满怒火。 他的先祖,主动建立黑墙,将诅咒隔绝,外来人居然还要虚构信仰,纂改传说,将穹地人蒙骗至此。 “地下实验室里,赵卫东和萍萍的家书,你也看过吧。”苏明安说。 “……看过。” “仇恨其实没有这么绝对。外面有想要消灭你们的人,也有想要拯救你们的人。”苏明安停顿片刻,忽然问:“……茜伯尔怎么样了?” 封长指了指后面的房间,表示她在接受治疗。 在意识到茜伯尔并非穹地的灾祸来源后,他没有想将她赶尽杀绝。只是,为了平息民众的怒火,他必须要做出一副处决异教徒的姿态。 在刚刚的继任仪式结束后,他以抓捕异教徒的名义,把她带进了石堡,实则在给她治疗。 “……你可要好好补偿她。”苏明安说:“一直都是你在误会她。” 封长沉默不语。 仿佛有看不见的阴霾隐于他的眉眼之间,他弯曲着手指,全身都像绷着根弦。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苏明安。”他说: “……如果一开始,你的引导者是我,那就好了。”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如果一开始是我与你同行,没人保护的茜伯尔会疯狂献祭生命力,杀死他人。”苏明安说。 “……但是现在胜利的一方,就不会是她。”封长说。 “嗯,如果那样,我会选择帮你,以佰神的名义制裁茜伯尔这名‘异教徒’,她活不到今天。”苏明安说。 “所以,我和她,只是立场的问题。” “自然。”苏明安说:“所有的矛盾根源,都来源于立场——茜伯尔想成神,想公布真相,是因为她是被辜负了的正教徒。你想稳定,想压下真相,是因为你肩负着穹地稳定的职责。无论我站在你们之间哪一方,都注定有一方会失败。我匹配到的人是她,所以我会一直帮她,结局就是这么简单。” “……你真是纯粹的利益主义者。” “很多人都这么说。”苏明安说:“对了……你的冒险者呢?” 他没在封长的身边看见苏凛,不知道这人跑到哪里搞事去了。 “不知道。”封长说:“他很早就不见了。” 苏明安有些无语。 他一直以为苏凛是在和封长这位穹地统治者强强联合,打算搞什么阴间勾当,没想到这人直接失踪去打野了,连自家引导者都不要了。 “叮——当——” 一阵清脆的碰撞声突然响起。 一名身着素白长裙的祭祀圣女,正款款走来,银色的铃铛在她的腰间作响。 “你这是女装入魔了?”苏明安说。 现在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诺尔却还一身长裙,也不知道在满足谁的癖好。 ……或许是在满足外头那几亿观众的癖好? 他听弹幕说了,论坛已经被各大本子占据…… “我是来说个事。”诺尔咳嗽了声:“……茜伯尔已经救不好了。” 封长的眼神微微一凝。 “献祭的生命力无法挽回,她的身体已经彻底衰竭了。”诺尔说:“苏明安,如果你的完美通关路线与她无关,就放弃她吧。你差佰神只有一步,穹地你已经可以横推了。” 苏明安沉默了。 他如今的te线路是“花开之日”,可以通过成就佰神来达成,茜伯尔确实与路线无关。 “先带我去看她吧。”苏明安说。 诺尔点头,带他来到了石堡高层。 这间屋子,苏明安很熟悉,正是五年前茜茜的房间。 桌上摆放着一张特殊工艺制成的全家福,墙角堆着一些大型毛绒玩具,整间屋子呈温馨可爱的粉色,还有一些零碎的蝴蝶结小饰品落在首饰盒里。 这样的房间,似乎才符合一个十五岁女孩的身份,她展露出的性情,让他早已忘记了她身体的真实年龄。 她已在无尽的轮回中成熟,这是令人无奈的被动成长。 走进房间,苏明安望见了坐在床边的三长老光理。她的身边,是那名扎着麻花辫的方老师。她曾来茜伯尔的木屋送过红薯,是救济孩子的好心人。 她的双眉此时紧扣着,眉下那双眸子如同塞纳河般清澈。 “治不好了?”苏明安问得很直接。 “……是的,茜茜她……”方老师刚想说话,床上的茜伯尔便睁开了眼。 她的眼睛依旧如大海般深邃,只是瞳孔之中隐隐可见一圈污泥般的黑影。 “光理,方萍,你们都出去。”她说。 方老师叹了口气,临走前说:“长生叫你有空去找他,他就住在防雨结界东边,他要给你糖。” “谁要他的糖,全是河边的石子……让他滚去自己玩去。”茜伯尔说。 方老师没再劝,随着几人的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苏明安。 茜伯尔躺在床上,披散着一头干枯的白发,像披着一层濒临融化的雪。 “你知道我死了会轮回吧。”她说。 这是已经被二人知晓的信息,在她之前在空中想要开枪自杀时,这个事情就已经暴露。 “知道。”苏明安说。 “好。”她说:“……你相信我,就好。” …… 【npc(茜伯尔)好感度:95点。】 …… 她的眼睛闭了闭,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 “我要死了……”她说。 “你不会死的。”苏明安说:“要听故事吗?” “……你说。”茜伯尔眨了眨眼。 苏明安想了想,将那个神经病伯里斯讲过的黑童话,都讲给茜伯尔听。 海的女儿砍断了船员的腿脚,灰姑娘杀死了来接她的王子,莴苣姑娘用莴苣毁灭了王国…… 在讲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连弹幕都开始惊讶,为什么苏明安会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为什么要给一个与完美通关无关的濒死之人讲故事。 【震惊,第一玩家居然会做与副本完全无关的事?】 【这可是巅峰竞技副本啊,居然会有闲心给人讲故事……】 【灯塔转性了?这故事听着还挺上头……】 【……】 “……后来,公主杀死了来娶她的王子,逃离了一辈子幽闭宫中的命运,她独立建国,成为了一代女王……” 茜伯尔一直安静地听着,听着,像个即将入睡的小女孩。 她听着,神情很静。 直到她的发丝变得完全枯黄,她的双眼缓缓闭合。 直到她的脸庞完全被皱纹覆盖,气息变得微弱—— 她要死了。 她张开嘴,声音很轻。 “好了,这一次死后,我一定会记得你……”她说:“你一定要……再一次救我……” …… 【npc(茜伯尔)好感度:100点。】 …… 苏明安停下了讲述,看着气若游丝的她。 她被困在名为【轮回】的循环中,挣扎不得,无处逃生。 ——那么,就让他来做这只撕开莫比乌斯环的手吧。 “不用下一次了……我已经来救你了。”他说。 “和我走吧,茜伯尔。” …… “叮咚!” 【触发三阶掌权者·“跟随者”技能:你可以将对你满好感的npc收为“跟随者”(该行为需要对方同意),每副本限用一次。】 …… 五百三十四章&#183;“安酱?” 【主神世界·12区】 隶属于联合团的十二区,一栋纯白色的建筑内。 “砰!” 软绵绵的枕头被砸在地上,穿着病服,一头金发的男人,对着进门的医生大叫: “——不要过来!” 医生站在原地,露出亲和的微笑,摆了摆手。。。 “请您不要害怕,你看,我的身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医生转动身体,表示他身上没有长出什么触须。 爱德华瞳孔紧缩,他现在一睁眼,眼前便是五颜六色跳跃的斑点,他好像还身处恶心滑腻的触须中。 强烈的异常情绪从他的脑海中喷涌而出,他有种什么都不想做,赶紧去死的冲动。 ……好想死。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什么人类,什么积分进度条,全都毁灭了好了!他什么也做不了,那些副本他也不想进了,他已经受够了!受够了!他已经被阴间副本折磨够了! 只会说闲话的恶心观众,视他如弃履的主办方,只知道把他当作刀锋的联合团……他们都去死好了!这一切都恶心透了! 他极为烦躁地抓着头皮,却感觉不到半点痛楚。他的五感退化,连痛觉都变得模糊。 “爱德华先生……”门外传来爱德朗等人的声音。 “——滚!滚!都给我滚!” 他咆哮起来,将身边的软垫全部扔出去,他恨主神世界无法对人造成直接伤害,不然他真的很想给自己来一刀。 他突然趴在床边,开始干呕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变得恶心透了,呼吸的空气……看到的白色墙面……窗外叽叽喳喳的飞鸟……他连看一眼都觉得想吐。 “一个nppc!”他干呕着,掐着嗓子,眼睛涨得通红。 ……那个叫茜伯尔的nppc!为什么能影响他到这地步,为什么他被她的触须拖入污泥之后,那种恐怖的精神影响到现在还存在! 他干呕了几声,自虐般地打开了直播间界面。 此时,一百个直播间界面,只剩下二十七个还亮着,死去的那么多名玩家中,有足足十八位都是苏明安直接或间接杀死的。 ……而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也是那么多失败者的其中之一! 看着那个热度足有五亿,比其他直播间高了一大截的第一玩家直播间,爱德华满心厌恶地干呕着—— 凭什么老板兔只要苏明安,不要他? 他都跪下来,那么拉下脸求了,为什么老板兔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还有那个茜伯尔……凭什么苏明安能匹配到这么强大的npc,凭什么苏明安不会因为那些触须而异化? 他的手指胡乱划着直播间,却意外点进了其中一间。 “——目前而言,第八世界进展良好。” 这是一间负责解说转播的直播间。 在世界副本开启期间,会有不少以前是主播、播音员、比赛解说职业的休闲玩家,选择转播其他冒险玩家的直播,并进行实时讲解。 当然,这些转播间的人气,绝对没有冒险玩家自身直播间的人气多,但有不少喜欢听解说的玩家会选择这样的直播间,毕竟这里氛围比较轻松,没有那种设身处地的紧张感,和包容并蓄的世界论坛氛围很像。 此时,这间人气最高的转播直播间里,便坐着几位姿态放松的解说员。 他们后方的屏幕里,亮着第一玩家的直播转播,他们则坐在桌前,以茶话会般的形式,解说第八世界的剧情,将各个直播间残缺的线索连成完整的线,帮助没有24小时收看直播的观众理解。 “……第一玩家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我们先前看好的水岛川、爱德华、艾兰得等人,明明匹配到了强力的引导者,却仍然没有把控住局势。”说话的是id为“军军”的男解说,他在翟星上便是有名的s系列解说,人气极高。 “这种逆袭的态势,从第六天初步显现。在脱离了疯狂状态后,第一玩家与他的异教徒引导者强势回归,在第一部族,打了其他玩家一个措手不及。” “……确实没想到,第一玩家的实力已经成长到这地步,在第七世界,他的实力其实没有如何展现。”id为“奇奇”的女解说回应道。 “路,伊莎贝拉,山田町一,露娜四人,一直在帮助第一玩家行动,这是第八世界最令人意外的因素。除了已经黑屏的吕树,与一直在帮衬的诺尔之外,第一玩家不再是观众们调侃的‘孤家寡人’。” “……如今,世界副本獠牙初现,我们不希望异化给大家带来恐慌,能在这种危机下保持精神稳定,为大家带来勇气和希望,第一玩家的名头当之无愧……” 解说们将观众的心态完全拿捏,疯狂夸苏明安,一个比一个夸得猛,仿佛初期唱衰的不是他们。 听着解说的话语,爱德华脸色很沉。 ——这群人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游戏比赛吗?5v5公平竞技吗?还是什么组队打怪的副本? 这是拼了命的世界副本,是冒险玩家在前线冒着生命危险奋斗的危险副本!为什么他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嘻嘻哈哈聊天打赌的弹幕? ——这群人值得吗? ——这群人真的值得吗? 他们只会让他感觉恶心透顶! 他盯着自己手背上至今为止完美通关的图案,望着这一抹纯白色的印记,看了很久。 他忽地抬起了头。 “……主办方,听得见我说话吗?”他说:“和我做个交易吧。” …… 诺尔靠在茜伯尔的房间外。 他思考着接下来的副本进程,听着里面苏明安讲黑童话的声音。 由于没什么事做,他站在门外,足足听了一个多小时。 ……苏明安在刷好感度吗?对一个濒死之人刷好感度…… ……是掌权者技能的需要? 诺尔眼珠子动了动,很快就想明白了。 片刻后,他突然发现里面没声了。 “砰!”他立刻推开了门。 “——苏明安!”他叫了一声,便愣在了门口。 粉色调的温馨房间内,木床上只剩下了一滩漆黑的污泥。那年轻的红袍少女,已经不见了身影。 床边,手沾在污泥上的苏明安,神情茫然。 他看着手指间的污泥一点一点掉落在地,像看着挽回不了的,流动的沙。 …… “不用下一次了……我已经来救你了。”苏明安说: “和我走吧,茜伯尔。” 茜伯尔笑了笑,在收到邀请提示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苏明安原来不来自她的世界。 “这样啊。”她说:“原来……你不是我的幻想造物啊。” 她伸出手,已经干瘪发黄的手,搭上了苏明安的手。 “……我不能。”她说。 苏明安微微一愣。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想结束这场轮回吗?”他说:“现在有机会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茜伯尔移开了眼神。 “如果我走了,如果最后是悲惨的结局,就无法挽回了。”她说:“哪怕轮回可能不是真正的轮回,我也必须要不断地轮回下去,既然我是成功率最大的那一个,我就要……找到成神的机会。即使很痛苦,我也,我也……” 她眨了眨眼,眼里的水光顺着干瘪的脸皮滑落。 “我只是倔强地想赢一次而已。” “……我要救他们。” “无论多少次。” “……我也要……救……” …… 【npc(茜伯尔)拒绝了你的“跟随者”邀请。】 …… “你可还差黑乌鸦权柄呢,你这次可还没有成功呢……我不敢赌,不敢啊……”茜伯尔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伸着手,五指枯瘦得宛如鸡爪。 “和我一起吧,苏明安,我无法和你离开,但你可以留下来……”她说。 “……你不要走,答应我,我们一起去造房子,种花草,看大海……好吗?” …… 【npc(茜伯尔)向你发出“观测者”邀请。(如你选择同意,你将留在穹地之中,成为永久的‘统治者’)】 …… 沉默片刻后,苏明安开口。 他说出了和之前的她如出一辙的答案。 “……我不能。”他说。 茜伯尔苦笑了声,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垂落下去。 “你有不能割舍的东西,我也是。”她说。 “……你看,我们是多么匹配的一对冒险者和引导者啊。”她说。 “何其相似……何其,悲哀……” “太苦……太苦了。” 她闭上了眼,身体如同冰雪融化般腐烂,头颅、四肢、躯干…… 片刻后, 她如同沙塔倒塌般湮灭。 “叮咚!” 【进阶任务·“保护茜伯尔不死”失败。】 房内寂静无声。 “砰!” 诺尔在此时推开了门。 立在床前的苏明安,像一桩无言的雕像。 在失去了茜伯尔的控制后,她尸体化成的黑泥上,疯狂生长的触须一跃而起,朝着他的方向扑去—— 苏明安未曾闪躲,被触须拖入内部。 在被拖进去的一瞬间,他望见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如同野兽的双眼,这对眼睛印刻在触须内部,看上去分外狰狞。 “你是谁?”他的语气很静。 “吾名爱尔亚。”眼睛说。 ——祂是沉睡在触须里的玖神。 茜伯尔在轮回中给祂供给了相当多的信仰,祂已经初步苏醒。 “你想……复活那名信徒吗?成为吾之信徒,你的愿望将被实现。”玖神说。 ……玖神在诱惑他。 祂居然还想诱惑他。 明明祂已经把茜伯尔害得这么惨,害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害得她连半点快乐都没体会到,就被迫卷入无尽的轮回和死亡中。 祂居然还想再制造一个“茜伯尔”。 苏明安没有回答,他拨开触须,往外看。 恐怖的触须正破门而出,往石堡之外蔓延,它带着能够异化人们的污泥,朝着手无寸铁的族民们刺去—— 玖神这姿态,分明是要杀死他们。 “你果然是邪神。”苏明安说。 诅咒来源于族民的信仰,只有杀死所有族民,才能消除诅咒。 玖神接受族民供奉,收集信仰,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有能力彻底杀死所有族民,一个不留。 然而,外来人伪造神谕,更改信仰,塑造了一个光明正义的佰神形象,夺去了玖神的信仰来源。 ……拖延至今天,有了足够信仰的玖神才得以苏醒,举起屠刀。 …… 【萍萍: 展信佳。 新一批的同事来了,我问了他们推出的新计划内容,它叫“造神计划”。 计划的内容是,在穹地里伪造神谕,举办一届届自相残杀的比赛,引动人们的情绪,以塑造一个名叫“佰神”的神明。】 …… ……外来人是在救人。 用可笑的,残忍的,自相残杀的比赛……来更改族民的信仰,来延缓玖神的屠刀,来救人。 ……而玖神在杀人。 祂为了消除诅咒,净化世界……而杀人。 古往今来,世纪更迭。 每个纪元,玖神都是这么做的——在纪元初始,新生命降生时,祂以神的名义赋予人们足以生存的雨露与麦种,接受供奉,获得人们的信仰。 而信仰会诞生诅咒。 当人们身上的诅咒无法遏制时,已经获得了充足信仰,强大起来的玖神,会挥动屠刀,杀死所有人,清空信仰,消除诅咒和污染。 世界进入下一纪元,新生命降生。 玖神会再度庇佑新的人们,以获得信仰。在数百年过后,诅咒难以抑制时,再度强大起来的祂会再杀死所有人。 由此,诅咒与信仰动态平衡, 世界在新生与毁灭中反复推进, ——由此,纪元更迭, 源源不断。 …… 【我将我的意志化为丰美的雨露,送到常世去,我将我的魂灵化作金黄的麦子,送到田野去。】 【我将庇佑我的子民百年安顺……直至他们在我怀有诅咒的麦种中彻底灭绝——】 【——《玖神·隐秘手记》】 …… “唰!” 苏明安一刀斩过,黑蟒蛇强化过的泯灭骤现,他斩断玖神的触须,向石堡之外冲去—— “杀死身怀诅咒的所有人,进入下一纪元。才是保存世界寿命,让这个世界运转下去的最好办法。”玖神说:“清理诅咒,让新生命诞生,才能防止这个世界被污染殆尽。” “——然后又要在多年后,屠杀那些渐渐开始身怀诅咒的新生命?”苏明安说:“这就是所谓的神明?说邪神并不侮辱你,最古老之神爱尔亚。” 他想起了几天前在石堡的任务提示。 …… 【接取全民支线任务·击溃邪神】 【任务描述:刚刚苏醒的邪神,正将它污秽的触须伸向每一寸穹地的净土。外来的冒险者们,请暂时摒除矛盾,将你们汇聚的力量合一,击溃这名妄图污染穹地的邪神吧!】 …… ……他就知道,系统是不会骗人的。 他抬起头。 天空,宛如活物的天幕诅咒,发出牙酸的挤压声,它们似乎要穿破那五年前佰神化作的屏障,压下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 五年之前的景象,再度重现。 这世界,恶意无处不在,人们的生存时间被确切衡量。 尽管玖神不得不这样做,世界也不需要以抹杀所有生灵的代价来延续。 人只有按照自己根本的意志行动时,方有价值。自由的灵魂,它也有使命。 它们在自由选择自我的生死时,才有光芒。 “哗啦——” 他的触须破体而出。 灿烂、洁白的触须扬起,朝着漆黑触须席卷而去,宛如撕开黑夜的裂缝。 天灾毒雨、天幕诅咒、玖神触须…… 他以一人之力,用白色触须挡住了整个世界针对人类的……疯狂的,绝望的,充满抹杀欲望的,强烈的恶。 只是,即便如此,那些黑色触须无孔不入,依旧在杀死族民。 “你没有必要阻止吾,这是历史的脚步,是世界运转的必要【进程】。”玖神说:“之前的无数纪元,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个纪元,如今已经走到了尽头。 ——阻碍时代更迭者,终究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我总不能看着你摧毁银星副本吧。”苏明安说:“而且,我答应茜伯尔了,我会救她的。” 在族民的虔诚注视中,在各地玩家震惊的视线中—— 他伸出手,对准石堡的神明。 手腕上,两枚手镯叮当作响。 “来吧,玖神爱尔亚。”他说:“——我向你发起高塔邀约。” …… 【你选择向爱尔亚发起决斗。】 【穹地·boss战开启】 【开启boss战模式,当前敌人:玖神·爱尔亚。战力:4500(未完全苏醒状态)】 【胜算对比:1.19%】 …… 【幸存玩家人数:25人。】 五百三十五章&#183;“你好,小爱同学。” 路抬起头,凝望第一部族的天空。 他的身边,是北望和安洁利卡,他们已经逃离了第一部族,离广场非常遥远。。。 可尽管如此,那足以让整个穹地都看到的景象,依然令人震撼。 毒雨漂泊,天地朦胧,汪洋般的漆黑触须,流动在天空之下,阴沉、恶心、邪恶,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犹如一座孤立的小岛,一道白色的身影点缀在黑暗之中,随时都会被漆黑的海潮吞没。 “……太夸张了。”路喃喃自语。 他曾以为这个副本只是个争夺银星的竞技副本。至于它的剧情,并不重要,不过是两个神明的信仰之争罢了。 但现在,第一玩家用事实告诉他们,如果不参与剧情,结局真的会团灭。 一向擅长引导剧情走向的榜前玩家们,现在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剧情发生。 “我们得去帮苏明安。”安洁利卡说:“这是boss战,他要是死了,穹地会覆灭。” 她一侧头,看见北望已经开始干呕,即使距离这么远,触须带来的负面影响依然十分严重。 “……帮不了啊。”路脸色难看:“我们过去也没有用,看一眼就头晕。” “那我走了。”安洁利卡很干脆地说:“自杀吧。” ……她想,如果已经没有胜算,那还不如早点离开,防止被异化。 这第八世界……简直就是一场骗局,骗他们这些榜前玩家进来杀。有好多人已经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她不知道第一玩家为什么要坚持下去,还不如保存状态,到之后的副本再战。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提前耗干精力的无效行为吗? “对了。安洁利卡突然道:“路,你们那个巅峰联盟,能带我一个吗?” “你也有兴趣?我记得你是诺尔的人,第一玩家大概率不会邀请诺尔加入联盟。” “诺尔会说服他的。”安洁利卡说:“在没有了吕树从中作梗后,他们之间的隔阂,其实不难被解除……” …… “呼,呼……” 水岛川空艰难地从山洞里爬出来,看到了天空上末日般的场面。 她的双腿之前被典司斩断,行动很困难,她拖着焦黑的半截腿向外爬,白焰的净化力量已经开始摧毁她的神经。 她一皱眉,手掌附着一层黑雾,利落地切开了残留白焰能量的腿肉。 她向天空看去。 洁白的触须,与如山峰一般耸立的黑色触须碰撞。 “……他这是真的要成神?佰神,白审?”她喃喃道:“他还没发现,他的名字已经不见了吗?” …… 天穹之下的族民们,仰头,注视天幕。 ——它与五年前佰神阻挡天幕诅咒的情形,何其相似。 “妈妈,快看,天亮了……”拎着斧头的傻大个长生,躲在广场边缘的石头屋里,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他的手贴着老妇人的后颈,诅咒的力量在血亲之间传递,渡入她枯瘦的身躯。 “长生,别松手,我们继续做游戏……”老妇人轻声安慰着。 …… 审判者典司扬起了炽白的烈焰,烧毁倾盆而至的毒雨。 “你们——快为佰神大人祈祷!”他对着慌乱的族民大呼。 他深知信仰的重要性,如今佰神大人再临,他不会让祂再昙花一现般地死去。 …… 早已撕毁长裙的诺尔,冲入地道,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 丛林边缘,带着一群孩子的方老师扶了扶眼镜,轻声安慰他们。 …… 类似的情景,发生在穹地的各个角落。 而屏幕之外,紧张的亿万观众,望着这终局的一幕。 有人加油助威,有人信心满满,有人满怀担忧,有人则充满恶意地期待团灭结局。 论坛各大分区,世界聊天区,充斥各色各样的激烈讨论,这个副本信息量太大,又是第一次举办的百人战争,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耗时八天,逆风翻盘,第一玩家难道真的不可战胜?】 【——巅峰竞技进入终局环节!榜前玩家面临团灭??】 【数名幸存玩家放弃比赛,选择自杀出局,异化究竟代表什么?世界副本獠牙初显,我们如何保持精神的稳定?】 【——双神之战结局到底如何,穹地能否得到拯救?获得佰神职介的第一玩家,是否会脱离人类的范畴?】 【——论世界游戏轮回说的可能性!】 【——纪元更迭论,世界游戏真的是第一次举办吗?】 【……】 各种各样的说法,于各大公园、酒馆、广场的观影处流传,所见之处,人头攒动,热闹至极。 穹地的神明与信仰之说,纪元更迭论,让人想起世界游戏的高维生物,与当今人类的格局。 一些专家和评论员认为,随着世界副本的逐步进行,一些真相的迷雾也会逐步揭开。 他们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凭借人类的智慧与创造力,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挖掘到这场游戏背后的秘密。 …… 天幕之外,活物诅咒由于失去了玖神的激发,重新安静下来。 石堡之外正在屠杀族民的触须,也被强行扯回了湛蓝的二人屏障之内。 高塔邀约,阻止了玖神屠杀族民的行动。 而高塔邀约的屏障之下, 是黑白神明之间,以纪元之说为争执,强制发起的生死决斗。 苏明安面前,黑色触须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苍天大树,一根根触须包裹覆盖,成了大树之外的一层层树皮。而玖神则在树心的位置,冷冷地看着他。 由于高塔邀约的强制决斗效果,祂无法再袭击那些族民,攻击目标只能是邀约屏障之内的苏明安。 “每一次纪元末,在吾要毁灭他们时,总会有你这样不知死活的人想要阻止吾。”玖神说。 “你太小看一个文明的重量了。”苏明安说:“文明起源、诞生、发展、毁灭,自有定数,哪怕世界因此消亡,也是应有之义。以上一纪元所有生灵的毁灭为代价,开启下一纪元,无视生灵的意愿,只是你身为神明的一腔情愿。” “唰!” 玖神不再言语,蟒蛇般的触须扑来,苏明安单手撑起结界,护住自己。 “咣——!” 触须砸出几条蜘蛛网状的裂缝,他的结界没有被一击打破。 这一砸之下,苏明安就确认,玖神的实力真的没有完全恢复。 即使茜伯尔在反复轮回之中给祂供给了信仰,但毕竟这只是一人之力,玖神如今匆匆醒来,也是害怕苏明安会成就佰神,想要抹杀威胁,祂实际上不是最佳状态。 面对铺天盖地的触须,苏明安撑着结界读秒,开始转换状态。 影状态的机动性太差,空间位移在触须间很难施展开,空间震动也难以对4500战力的玖神造成有效伤害,既然如此,不如转换为体力与力量足够的明状态,以防守为主,寻找机会。 五秒读条状态一过,他明显感觉到了身体各项素质的大提升,剑术专精的加持已经到位。 他看了下方一眼,族民居然都没有逃跑。 相反,他们极其统一地,双膝跪地,闭目,低声祈祷,像将整个广场,都拖入了一种庄严、郑重、神圣的氛围之中。 曾经,信仰规则的出现,打破了人们对于白日梦的贬斥观念。 因为好像只要幻想得够认真,信仰够虔诚,人们便真的能实现他们的“幻想”。 于是,穹地之人自得其乐,甚至形成了“做白日梦”的统治阶级、祈祷仪式、祭祀手段、部族信仰,以此为荣。 现在看来,这一切并非毫无价值。 ——这是一个世界独特的生存方式。 同崇尚科学理念的现代人不同,穹地人将信仰,看作吃饭喝水一般寻常的事物,它是他们充分为人的一部分。 或许他们会因此受到操控,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会被扣上愚昧的帽子,但比之其他世界的生存方式,它其实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生存而已。 ——它比任何所谓的理念,都要极具正统性。 此时,苏明安立于高空之中,便能清晰地感知到,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信仰力量。 它们化为情感值,汇入他的数值之中,成为可供他驱使的力量——让他得以持起这信仰铸就的权杖。 似乎整个穹地,都在与他同命运。族民们口中的祈祷词,钟鼓一般鸣彻在他的耳畔。 由于信仰与教派的熏陶,他们此时的理念与意志,比任何世界的人,都要更坚定,更统一,更具有力量。 没有人选择逃跑,没有人选择躲避灾祸,没有一人,如同玩家那般抱头鼠窜,他们虔诚下跪,曲下脊背,献出一腔热忱,对身边的危险充耳不闻。 ——他们将生命,交给了他们的【信仰】。 …… 【情感值:1000/2000】 …… “咔。”一声骨裂声响起,苏明安持剑的右手被触须生生震断。 他一直维持一个防守的态势,缩在结界的最边缘。由于被限制了攻击目标,急不可耐的玖神只想把他毁灭,攻击如同藤条般鞭打而来,他只能挡住那些想要刺穿他致命点的触须。 手掌骨裂,剑被震断,他后撤一步。 触须的上方,有着一行依旧完整的血条。 【hp:18900/20000】 …… 苏明安已经没招了。 2600打4500,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胜利,他又不是热血动漫里的男主,能够跨越这么大一段实力差距爆种。这些触须如此之多,一层接着一层,无法做到有效打击,他就击败不了对方。 而且,如此近距离的触须接触,他的san值已经从健康状态,变成岌岌可危的50点,还在不断下降。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情感值。 …… 【情感值:1500/2000】 …… 整个穹地的信仰,给他带来了极快的情感值加成。 在这一刻,他知道时机成熟,需要赌一把。 他不退反进,猛地上前,位移到了触须的表面。 泯灭覆上了他还能动弹的左手,他一掌陷入层层触须之中,朝着树心掏去—— 他不相信这种东西不可能被击败,玖神用触须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密,里面一定有东西。 “噗噗噗!”数根触须扎入了他的身体,却没有削减他的血量,他已经使用了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处于十秒无敌的状态。 玖神立刻想要推开他,触须却被突然出现的一道漆黑刀光斩断。 三分钟已过,高塔邀约自动结束,其他人也可参与战斗。 脸色苍白,神情冷峻的祭祀服青年,一步踏上结界,斩开了想要推开苏明安的众多触须。 由于已经交出了黑蟒蛇权柄,他现在实力大减,连挥刀都有些吃力。 触须奈何不了无敌状态的苏明安,却能攻击到他,顿时,疾风骤雨般的触须朝他扑去,像要将他穿成个刺猬。 “你上来干什么!”苏明安一眼就看见了突然出现的封长。现在在在神仙打架,封长来就是送死。 “……给我。”封长朝着苏明安,伸出了手。 五百三十六章&#183;“世界属于灯塔。” 封长的语声停了。 “嗯。。。”苏明安注视着他的双眼。 “也辛苦你了……封长·泽万。” 听到这里,茜伯尔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苏明安?”她轻声说,声音微不可闻。 “嗯,醒了?”苏明安侧头,回应她。 “……苏明安?”像怕是惊扰到什么,她再度唤出一声。 “嗯。” “……你还记得我?我……没有重新开始?”她的语声已经开始颤抖。 在对上她的视线时,苏明安的眼神很静。 “当然。”他说:“我与你签订过永不反悔的契约,我说要和你赢到最后的。” 他说:“失约了,你可是要打断我的四肢,把我锁到地下室的。” 他说:“……我不会失约。” 茜伯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像暖风吹过心中荒芜的草原,她冷寂的灵魂,头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温暖。 没被爱过的孩子,展露出的情感太明显了。 她曾以为,她只能收获永恒的寂寥、残忍与荒芜。 ……结果她终于找到了一颗糖。 ……在时间的长河边,在河岸的石子里……她找到了她的糖。 她转过头,看见封长站在一面结界之下。 他被罩子般的结界罩住了,与外界隔离,那流淌着污泥的,有些涣散的眼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飘着鲜红飘带的祭祀冠。 在数年前,在还有岩浆祭祀这一旧习时,跳入岩浆的牺牲品,要戴着这样的头冠举行仪式。 而此刻,他的头顶上,便戴着这样一枚鲜红的冠冕。 扭动,蔓延的诅咒黑线已经漫过他的全身,他如同一只全身扭曲地怪物,立在隔离结界之下,注视着她。 …… 【“冒险者,不要以为你是‘最强’的冒险者就可以无视诅咒——哪怕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引导者,如果诅咒发作,一样会死。”】 【“死亡对于每个人,都很公平。”】 …… 这是茜伯尔在第一天,对苏明安讲过的话。 ……然而死亡从来就不公平。 对她,对他,对每一个人, 从来, 根本, 就不公平。 “封长,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出来啊。”她说:“好不容易,话都说开了……你倒是抱抱我啊。” 封长没说话。 他伸出手,手穿过面前的结界,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前扯了几步。 他将她的手,从左肩膀处扯近,扯在了他的后颈处。 他没有抱她,他身上全是污泥和鲜血,怎么能污染她。 她现在,如同新生般洁净,她脱离了触须的控制,他不能再把她拖入深渊。 他们是血亲。 为了无数次的误会,无数次无法说出口的真相,无数残忍发生的悲剧……他要补偿她一次。 ……尽管为时已晚。 一股漆黑的能量,从她的手臂蔓延上来,灌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还残留着些许诅咒气息的躯体,被彻底净化而空,黑线流淌进他的后颈。 “放手,封祺祺。”她说:“我原谅你了。” 他注视着她,眼中有着悔意与挣扎。 ……已经来不及了。 ……到最后才解开的误会,到最后才说出的抱歉。 来不及了。 人们曾经日复一日地,重复各类祭祀行为。 他们血祭,屠宰牲畜,捕杀活人,将孩子推入岩浆,认为这样一来,他们的“虔诚”便能够上达天听,使白日降临。 这些残忍且毫无意义的行为,在这里变得极具“正统性”。 封长起先不认可这些行为,因为他是直接受害者。 但在离开那处燃火的森林,接过少族长之位后,他渐渐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信仰顽固统治,异端不容。 ……诅咒与天灾密布,人类于恶意中艰难求生。 ……邪神不仁,视人类为猪狗,将生灵戏弄于股掌之间。 人们想要活下去,太难,太难了。 为了利用好这柄名为“信仰”的,能让人们活下去的双刃剑,他必须融入残忍的仪式之中,听从荒谬的神谕,让如今平稳的局势得以延续。 ……他要做的,是杀死邪神的信仰来源。 他为了救妹妹,在部族放了一把火,又因放的那一把火,他要杀死他亲手救下的妹妹。 命运从来是个恶心的鬼东西。 他自认他是个愚昧的人。 ……他在愚昧与清醒中迷茫了许久,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 愚昧无法被人鄙夷,这是维持世界的必要因素。 身为最清醒者,他必须与愚钝共舞,与无知为伴,以无意义的仪式维持神权,以荒谬的神谕欺瞒众人。 ——以获得那人们信仰构成的刀与剑。 “茜伯尔,当苏明安成就佰神,推翻那面黑墙后……我希望你放下这一切。”封长说:“没有人或者神……能再逼你了。” “卑劣的人才会沉湎于安宁。”茜伯尔说。 “不是沉湎。”封长说:“你生来就该属于安宁。” 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生命,茜伯尔。”他说:“如今,玖神的力量已经被压制,泽万家族的传承不能断绝,我希望你——” “你还要说教我?封祺祺!”茜伯尔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现在和我说对不起?要和我说对不起,就活着!每天和我说!” “……”封长:“……对不起。” “嘭!” 茜伯尔一拳打在结界上。 选择恨的理由有很多种,她应该恨他,无比强烈地,憎恶杀死了她无数次的他。 ……但选择爱的理由却只需要一种。她无法控制她自己不去选择爱。 她学不会只用理性面对这种情况。 尽管死亡在她眼前已经掠过了无数次,她却始终无法坦然去看待。 她总想,既然重来的次数是‘无限’,她绝对要达成一个最佳的结局。救赎所有不该绝的生命,挽回所有能挽回之人。拒绝意外,拒绝失误,她要用无数次重来的生命,以弱小的身躯,淌出一条到达完美结局的路。 ……但这次,‘完美’结局里面,没有他。 “说教已经成为了你擅长的武器了,我会因为你的这几句话痛苦一辈子。”茜伯尔说。 “那我恭喜你将拥有这‘一辈子’。”封长说。 “你又在惹我生气。”茜伯尔说。 她望着封长,望着他取下了头上那顶鲜亮的冠冕。 “泽万传承家族不能断绝,玖神也已经陷入沉睡,你也摆脱了触须的控制。”封长说: “茜伯尔·泽万,答应我……” 他将鲜红的祭祀冠,扣上她的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隐忍的温柔。 “……从今以后,你就是……” 他放下手,定定地注视着她: “穹地的‘族长’。” 这一刻,诅咒黑泥从他的身体里爆裂而出。 像是感到了疲惫,他的手掌无力垂落,身体像是坠入云端一般轻盈…… “……对不起,茜伯尔。”他说: “……我们的命运都很烂。 但好在……这一次,你活下来了。 挺好的。” “狗屁。”茜伯尔说。 他没做声。 他的眼皮,一点,一点,缓缓地闭上了。 倏地,张牙舞爪的诅咒从他的身上破体而出,像是扭曲的妖魔,疯狂地扩散—— 茜伯尔的手上,那块温暖、柔软的皮肤迅速化作流水,从她的指缝完全滑落,继而那坚实有力的身躯,像高塔崩塌般碎裂而下,消散于空气中,不留一物。 她一直没哭。 当初母亲被焚烧而死,父亲因诅咒而死,她都没哭。 如今,她也依然脸色平静,没有落下一滴泪。 “封祺祺,你又死了。” “……你总是死得这么难看。” 她说。 她仍然保持贴着他后颈的姿势,徒劳地攥着那团黑泥,直至被补充结界的苏明安拉开。 伴随着污泥的跌落、崩塌, 这条由信仰、成长、痛苦连成的天堑,如今终于被她跨越。 她站立着,全身僵硬。 ——直至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绝望的,鲜血淋漓的哀鸣。 …… 【红袍的小女孩,走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封祺祺!你又跑去哪里疯了,妈妈到处都找不到你!” “别叫我封祺祺,叫我黑暗魔王——我要带领着孩子们出海!”小男孩兴致勃勃。 “海?海是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就是外面的东西,为了出海,我可不会当这个破族长,什么神谕祭祀之类的恶心东西以后交给你了。” “哼,那我肯定比你抢先看到海,你等着,我绝对会把族长这个破位置扔给你,让你一辈子都看不到海……” “好恶毒!茜茜你好恶毒!我就不一样了,我很大度,以后如果能看见大海,我肯定会把机会让给你的……” “那要是神明拉我去祭神了呢?” “……那我就帮你杀掉神明吧。”】 …… 在污泥之上, 茜伯尔从怀里掏出一颗烂掉的彩色糖果,忽地扬手,猛地一甩—— “嘭!” 糖果砸入下方的防雨结界之上,蹦跳几下,被毒雨吞没。 “烂透了。”她说:“烂透了!” 她曾经一次次幻想能够解除误会,和他一同奔向太阳和大海的场景。 ……却永远只能看到这个人高飞的灵魂离她远去。 那么多次的误会,那么多次的死亡,在这一次,他全还给她。 所以她从来都讨厌不起来他。 从来都不。 “苏明安。”她说:“我明明知道这是‘最佳’路线,却仍然忍不住,想轮回,去见那个厌恶我的,却还活着的他。” “你没有机会了。”苏明安说:“如果玖神刚刚没有说谎,祂陷入沉睡后,穹地就不会在十五天进行轮回了,已经回不去了。” 茜伯尔抹了下眼睛。 “开玩笑的。”她看向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说他把看海的机会让给我了啊。”她说:“……我要带穹地的所有人一起去看啊。” “嗯。”苏明安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沾满鲜血与污泥的手镯。 手镯之上, 一条咬着烈日的黑蟒蛇,在他的指尖闪闪发亮。 封长是他见过最复杂的人。 …… 【依赖感官和理性证据的人被视为异端和背叛,人们所说的“盲信”,建立在数不胜数的“不可信”之中。】 【但凡忠实信徒,都具有“闭眼掩耳”的能力,对“不值得看或听的事”不屑一顾。】 【……而他们因此能够无比坚定不移,力量亦是源自于此。】 【对更高存在的敬畏,与对幸福的渴求、道德的智慧、合一的群体意识……令他们在这种被推举出的愚昧之下——无比强大。】 【信仰如此。】 【……】 【人亦如此。】 …… 【完美通关进度:85%】 …… 茜伯尔留在了第一部族,进行灾后重建。 苏明安陪着她,走遍了第一部族的土地。 头戴祭祀冠的她,和封长一样,选择了掩埋双神的真相。 由于与玖神签订过契约,她依然无法背弃玖神的信仰,但她的心绪却前所未有地自由。 泽万家族只剩她一人,在典司向苏明安臣服后,无人敢和有佰神撑腰的茜伯尔作对。 在收敛尸体,路过广场的角落时,茜伯尔看见了两道紧紧挨在一起的身影。 手攥着一颗石子的大个子男人,依偎着他已经半化成污泥的母亲。 男人靠在墙壁边,蚕茧一般静。 他的头靠在妇人腐烂的肩上,手搭在她的颈部,依旧是孩童般亲昵的姿态。 单薄的外套依然紧巴巴贴在老妇人的身上,像温暖的怀抱。那衣服下的已不是完整的皮肤,而是一堆布满黑泥的枯骨。 床单和床垫吸走了腐烂的组织液,让她的软组织保持干燥。 男人紧紧裹着棉外套,脸部的骨骼贴着带着白绒的帽檐,像在低声呢喃什么。 窗台上的苍蝇飞起,一股腐烂的恶臭迟了一会才传递出来, 身披黑色交领祭祀袍的茜伯尔,走到他的面前。 “嘘……”长生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死去的母亲:“游戏做完了,妈妈在睡觉呢。” “啊。”茜伯尔语声干涩:“晚安。” “她说她在变魔法,等我听话了,懂事了,不再玩闹了,她就醒了。”长生说:“……我一直按照妈妈睡前说的那样,把手贴在她的后颈上呢。我很听话,很听话的……” 茜伯尔没有回答。 一直没有流下的,突兀的泪水,突然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为什么我们连一群如此卑劣短浅的家伙都救不了?】 …… “听话。”她说:“长生,你和我一样……都很听话。” 她转身,听到长生熟悉的,欢快的儿歌声。 这首儿歌,比她更会预言。 ……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黑乌鸦呀,快快飞呀~】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一具腐烂的尸体童话~】 【从它的心脏里呀……】 【……开出神明的花~】 …… “封祺祺。”茜伯尔呢喃:“……我没有亲人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久立在那里,像在做一场孤独的祈祷, 像在道一场无声的告别。 …… “叮咚!” 【您已达成(封长)角色结局:he·心脏之花】 【(心脏之花): “人只有在按照自己意志行动时,灵魂才具有光芒。” “人们与死亡同舞,与荒谬共行,为了千百年的荣光与智慧强行愚钝,保持无知。” “……而我们只是一群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拯救者’,希望能看到人们自由的灵魂高飞远去。” “为了神明之说的必要性,” “……我愿……与族民沉溺于虚假的无知之中。” “……” “……对不起。” “对不起你……茜茜。”】 …… 五百三十七章&#183;“此时苏凛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副本开启·第九天】 苏明安与披着交领祭祀服的少女对立而坐。 鲜红的祭祀冠戴在少女的头上,泛着血一般的色泽。 她低头,在处理事务。 “族长。”门外传来三长老光理的声音:“关于封长前族长的祭礼……” “嗯。”茜伯尔放下手中的笔:“按照以往的部族惯例召开吧,我会主持祭礼。” 苏明安在一旁坐着,看着茜伯尔有条不紊地操持着第一部族的事务。 在封长死后,她立刻扛起了所有责任。 继任仪式的后续进程、前族长去世的祭礼、天灾之后的部族修整……都交到了她一个人的手里。 起先,族民们还觉得她年纪小,没有经验,但轮回了不知多少次的茜伯尔却对这些事驾轻就熟,将担子轻松担了起来。 她的情绪调节能力真的非常强。 明明昨天她还因封长的死去而悲伤至极,但一个晚上过去,她的情绪就调整了过来,开始冷静地处理事物。 “族长,那我就先离开了。”三长老说。 “去吧。”茜伯尔说。 在离开前,三长老用暧昧的眼神,看了她和苏明安一眼。 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不得不说,这帮人习惯把佰神身边女性看作妻子的恶习依旧存在,也不知从哪流传出来的。 “茜伯尔,你暂时要留在第一部族了吗?”苏明安问。 “嗯。”茜伯尔头也不抬。 “那在十五天后,当一切都结束后,你愿意和我走吗?”苏明安说。 茜伯尔的好感度现在仍然是100点,他发出的跟随者邀请依旧有效。 …… “叮咚!” 【你对npc(茜伯尔)发起了“跟随者”邀请。】 …… 茜伯尔听了,抬头,很微妙地,朝着他微笑。 “穹地已经离不开我了啊。”她说: “苏明安,不如你留下来吧?” …… “叮咚!” 【npc(茜伯尔)向你发出“观测者”邀请。】 …… 理所当然地,他们互相的邀请双双碰壁,没有任何一方同意对方的邀请。 “你瞧,我们这么相似,我有放不下的东西,你也有。”茜伯尔笑了笑:“如今我身上既没有‘信仰’,也没有‘能源’,基本没有成神的指望了。等你成为佰神,推翻那面黑墙后……我必须留在穹地,处理之后的事情。” “你有想过推翻黑墙之后的格局吗?”苏明安问。 茜伯尔摇了摇头。 “我……没有。”她说:“坦白来说,我不知道外界人会不会痛恨我们,毕竟对他们而言,我们就是一群辐射源。我们推翻黑墙的行为,本质上是在污染他们的环境。 如果……我们两方真的因此而交战,那也是世界的命运。 总不能因为害怕与外界人敌对,我们就必须在黑墙里痛苦到死,对吧?我们必须和外界人沟通,借用他们先进的科技力量,来消除穹地的诅咒。”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 片刻后,苏明安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去找元双双了。”他说。 第一引导者元双双掌握着代表“诅咒”的黑乌鸦权柄,在开局,她的倒霉鬼冒险者扛不住她身上的诅咒而死,她失去了神智,茜伯尔便把她拖到了木屋的地下室。 按理来说,元双双应该已经诅咒爆发而死。 “去吧。”茜伯尔轻声说。 苏明安告别了茜伯尔。 他让影跟在她身边保护,自己前往了最初的那间木屋,寻找元双双。 第一部族已经在他的控制中,他已经发起部族的力量,派遣几个实力高强的长老追杀玩家,减少竞争对手。 但令他尤其在意的,是失踪许久的苏凛。 ……这个人好像真的凭空消失了。 明明老家都被偷了,苏凛却至今打野未归。 ……真跑去当打野狼了? 苏明安点开面板,看见一条系统提示。 …… 【第八世界·全局提示:由于幸存玩家只有13人,请所有玩家于第十天凌晨,在穹地坐标(287,180)聚集,参与最后一次银星副本。本次副本获胜者将获得五颗银星。】 …… 这是昨天夜里响起的系统提示。 玩家死伤惨重,已经到了连小副本人数都快凑不齐的地步了。这个明天的最终的银星副本,基本就是决胜局。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 苏明安向木屋的方向跑去,一路看见许多具死状狰狞的尸体,尸体有族民,也有玩家。天灾毒雨刚刚停息,有许多人死在了毒雨下。 他在傍晚前抵达了木屋。好在银星副本的坐标离这里也很近,不用担心凌晨赶不到。 他推开木屋的门,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这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由于诅咒的权柄很特殊,元双双是最危险的引导者,她散发着害人害己的辐射,靠近一点都容易异化。 在她死亡时,更是会有诅咒大爆炸一般的效果。 所以,之前茜伯尔才想把她先扔在地下室,等她死了再来回收黑乌鸦权柄。 苏明安抬起地下室厚重的石头,走下石阶。 他知道肯定有意外发生,不然他现在闻到的,应该是元双双尸体化为污泥的味道,而不是血的味道。 他走到最下面,望见一具令他意外的尸体。 金发的少年倒在地下室里,身上满是腐化的污泥,他破碎不堪的面容仍然保持着惊愕的神情,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诺尔。 苏明安原本以为诺尔能活到最后,起码能和他一起参与最终银星副本,结果诺尔却死在了这里。 看诺尔已经定格了的怀表,他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傍晚。 诺尔应该是在昨天玖神出现的时间点,赶到了这里,想要拿到黑乌鸦权柄,交给苏明安,让苏明安成为佰神,来与玖神对抗。 诺尔的想法是好的,信息也了解得很全面,他已经知道黑乌鸦权柄在元双双的手里,甚至知道元双双在这间地下室。 但很显然,这中途发生了意外,诺尔不仅没能成功拿到黑乌鸦权柄,还死在了这里,看样子是因为诅咒而死。 元双双貌似不仅没死,还反杀了诺尔。 她明明一直处在神智全无的状态,居然能反杀靠近她的诺尔。 苏明安转过身,忽然一怔。 他望见一个紫发的,小小的身影,立在地下室石阶最上端。 光洒在她的身上,拉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出现得毫无征兆,他没有听到一声脚步声。 她歪着头,面带微笑:“你是在找我吗?” “安酱。” 五百三十八章&#183;“肉汤来咯!” 听见这个独特的称呼,苏明安愣了一下。 他再度确认了一下紫发女孩的模样,她正是本该昏迷在地下室旳元双双。 “元双双?” “我不喜欢元双双这个名字。”紫发女孩说:“你可以叫我小爱。” 苏明安走上石阶,更加清晰地望见了她一对紫罗兰般的眼睛。 他看见了她手臂上的黑乌鸦印记。 她是第一引导者元双双没错。 茜伯尔都有茜茜的别名,既然元双双不喜欢这个名字,那他就叫她小爱好了。 他和小爱交流了一下,得知她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冒险者死了,身为引导者的她并不会失去神智。 之前九天,她说她其实一直在睡眠,并不是真正失去神智。当有人要杀她时,她就会立刻醒来,诺尔也是因此而死。 ……虽然苏明安不知道,小爱这几天那躺在地下室睁着眼睛的模样,为什么能叫“睡眠”。 经历过茜伯尔的洗礼,他已经对npc的话听半分信半分,只要是好感度没涨满的,一律按照骗子的级别看待。 小爱的话是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第一引导者,且拥有黑乌鸦权柄,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一直睡着,怎么知道我名字里有安?”苏明安说。 “我睡着,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啊。”小爱微笑:“安酱,我之前听见你和茜茜的商议,说要等我死了再来拿黑乌鸦权柄,看来你们失算了呢。” “那要和我签订契约吗?”苏明安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银星本。” 他说得很直接,他感到这个女孩不是什么正常角色,用正常沟通的方法行不通。 茜伯尔现在留在第一部族,肯定不能和他参与凌晨的银星副本,就地找个引导者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小爱说:“可以啊,如果你不怕我身上的诅咒辐射的话。” 苏明安微微愣住。 ……这么顺利? 这可是传说中的第一引导者,实力应该比封长更强,就这样成功了? 虽然她现在身上确实有散发的诅咒,她之前的冒险者也是因为扛不住诅咒而死,但相比于其他玩家,他的精神点数高了不止一筹,周围这若有若无的诅咒气息能逼死其他玩家,却杀不死他。 他花费100情感值,在身周覆盖了一层薄膜状的结界,它像防护衣一样贴在他的身上。 这下应该万无一失了。 小爱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光芒一闪,引导者契约签订完毕。 “对了,安酱,需要我教授你能力吗?”她又问。 “……需要。”苏明安立刻说:“如果可以,最好也请换个称呼。” “好。”小爱微笑:“明安酱。” “……”苏明安:“还是之前那个吧。” …… 【你已选择更换引导者·1位次·诅咒者“小爱”】 【“小爱”向你传授诅咒奥义(高级)】 【你与“诅咒”的契合度为80%,学习成功!】 …… 【检测到“诅咒”能力与你的情绪灌注技能相性较高。】 【“情绪灌注”效果得到提升:你可以在将情绪灌注他人之后,埋下“诅咒之种”,当目标死亡,你可以选择引爆目标体内的“诅咒之种”,造成范围伤害,造成环境污染效果。】 …… 【冒险者在第八世界中只可获得三人及以下引导者的教授,当前获得人数:2/3】 …… 【战斗力:2610+40】 …… 继空间者凯尔纳惜后,苏明安获得了第二个引导者的技能教授。 诅咒之种是个类似尸爆的技能,应该能有较高的爆炸伤害,很可能还会附带腐化、侵蚀的负面效果,可以提升他的群攻和控场能力。 只是,他没想到,他与小爱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又签订契约又送技能的,态度和最初的茜伯尔对比起来,令人泪目。 但凡茜伯尔最开始有这么听话,他都不会过得这么艰难…… “对了,这是我之前捡到的东西。”他将一件道具拿了出来。 …… 【你获得凯特雅草编手环(特殊)】 【凯特雅草编手环:第一引导者掉落的手环。将此物送还给她,将获得她的好感。】 …… 【npc(“小爱”)好感度:95(初始好感)+1】 …… 看见这个数字,苏明安的眼神微微一滞。 “小爱同学,你之前认识我?”他问。 “你的话,应该是不认识的。”小爱接过手环:“好啦,别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黑乌鸦权柄是吧?暂时还不能给你,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一定把它给你……” 她说着,迎着满头夜色,朝外走去。 黑雾洒在她的身上,对她没有半点影响,她自身的诅咒浓度比黑雾还高,夜间出行根本不惧。 苏明安有强行抢夺她黑乌鸦权柄的冲动,毕竟他的完美通关只卡在这里。 但看着紫发女孩轻快的步伐,想到诺尔的死状,他又没出手。 96点的好感度……又说不认识他…… …… 【夜晚十一点】 深色荆棘的环绕下,矗立着一座看上去年代已久的古堡。 如同白蔷薇的花朵在古堡的周围簇拥盛放,它们都是纸做的假花,只是虚假的美丽,像是这个污染世界里虚幻的一场梦境。 路是第一个到达的玩家,他推开了古堡厚重的大门,望见了一片大厅。 大厅最中央,立着一张洁白的长桌,十把金质座椅立在长桌边,左右各五把,对立而立。 金质的烛台与银光闪烁的餐具放置于餐桌上,耳边传来壁炉轻微的“哔啵”声,空气中有一股水果和烤火鸡的香味。 这是最终银星副本的场地,决战点。 路在左边的一把椅子上落座。 他的旁边立着他的引导者摩卡,遥控玩具在摩卡的手中“咔嚓”作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响亮。 “……穹地的画风还真独特啊。”路和他直播间的弹幕交流着,他们的氛围一直很友好:“是啊,蒸汽机加工厂也就算了,中世纪古堡都搞出来了,时代在这里交融得非常有趣……看椅子的数量,剩余玩家应该有十人?昨天的系统提示说还有十三人,又死了三个吗?应该是第一玩家派出的长老的手笔吧…… ……嗯。苏凛,也有可能,他好像一直没有出现,我期待他和第一玩家的交锋。 ……第一引导者?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消息,如果能看到就好了……” 忽然,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看来我是第二个到的。”诺尔顺着门缝挤了进来。 他的身上满是血迹,一身洁白的裙子被染得透红。 “这是发生什么了?”路说:“女装挺好看的,新世界会长。” “差点被人反杀。”诺尔说:“真恐怖啊……那个紫头发的家伙。希望苏明安不要被她缠上。” 五百三十九章&#183;“我是内鬼啊。” 路有些疑惑诺尔说的是谁,却听见门口再度传来了动静。 “困死了……” 睡眼朦胧的冰系玩家北望推开了门,他旳身后是排名46的御鹰者凯恩。 北望是巅峰玩家之一,也是为数不多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 他不属于任何组织,联合团曾想拉拢他,却被他一口拒绝。 北望的身后,是一名棕发的混血男性,他是前五十的玩家赫伯特·希里斯,性情有些桀骜不逊,掌握着emp电磁脉冲类型的麻痹系力量,擅长借用电子道具的能力。 他旁边的引导者是电磁者杜克,电系引导者。 紧接着,一脸微笑的中年人乔伊入内。 乔伊以前的身份是位富可敌国的富商,是名华侨,他游走于各国之间,在世界上很有声名。 后面则是看上去有些胆怯的圆脸女人雪莉。 雪莉曾经是个幼师,她的性情善良温和,在全是不正常人的榜前玩家间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也是她很有人气的原因,观众还是对这种“正常人”更有接受度。 她混进前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冰雪聪明,而是她的幸运……是ss级。 ss级幸运,据粗略统计,十亿人中才可能有十几人拥有,作为其中之一,她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现在。 她好像永远不会踏入险境,永远不会与boss为敌,一些线索道具也能快速到手。 “你们的引导者……都没了吗?”路开口。 六个玩家中,足足有一半人失去了自家的引导者。 “死了。”乔伊笑眯眯地说:“第六天就死了,他没抗过毒雨。他们身上的诅咒力量都太强烈了……再加上第一部族弄的那个触须乱象,我的引导者没抗住。” “没有想过找新的?”路问。 “当然想过。问题是……没找到。”乔伊说:“似乎出现了一个专门拐跑失去神智的引导者的黑袍人,我试图寻找别的引导者,却一个都找不到。” “还有这种人?”路有些惊讶:“一个玩家只能同时与一个引导者签订契约,这个人把那么多引导者都藏起来……是想断我们的后路?” “谁知道呢。”乔伊耸耸肩。 他们在长桌边聊着,门口再度来人。 “嗒,嗒。” 皮靴及地的声音响起,来人的脚步声很平稳。 那人有着一双翡翠般碧绿的双眸,神情温和而克制,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忧郁气质。他穿着一身纯黑的牧师袍,袖口边缘有血的痕迹。 即使是角色扮演模式,他的形象也和他本人的形象很像,能够让人一眼认出。 他是暗牧安格尔,是世界论坛上与苏明安、伯里斯并称为“传教三巨头”的存在。 他能为逝去的死者吟诵悼诗,像个怜悯苍生的大善人,也能按照他自己独特的教条,判定一个人能否“获救”,他以神明的代言者自称,“审判”他人的生命,是个有名的疯子。 “传教三巨头”的说法在论坛很流行,有人期待他们三个若是撞到一起,会展现出怎样的理念碰撞。只可惜伯里斯在开局就被苏明安砍死了,没能撑到现在。 看见安格尔走进来,几人和缓的交谈声停止了,安格尔的疯病程度,在榜前玩家间也赫赫有名。 安格尔的视线,在其他六名玩家的身上环绕一圈。 “只剩十个人了吗?”他说:“可惜……大家明明都是世界最顶峰的存在,却要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一样在这里相互厮杀,被人观赏……”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赫伯特皱眉。 安格尔也不生气,他注视着赫伯特,手指缓缓地掠过洁白的桌面,似乎在前方画了个十字。 “砰!” 一声剧烈的撞门声传来,坐着的七人猛地一震。 “嘭——!”门被撞开,一只手扒着地面,缓缓伸了进来。 漆黑的发披落在地上,趴着进来的人姿态十分狼狈,像一只试图翻身的王八。她挣扎了片刻,才勉强抬起手,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缓缓爬了起来。 看见这种独特的入场方式,几个人都愣住了。 爬起来的水岛川空冷着脸色,迈着她一双漆黑的双腿走入大厅。 她的腿之前就被典司砍断了,只能通过她的技能临时续上。她的核心技能与暗影有关,这双腿就是暗影能量临时构成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脚步就会很虚浮,暗影不是金属,有些支撑不起她的重量,她一瘸一拐地来到这里,刚刚推门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此时,由于最终银星关卡的开启,参赛玩家的直播间已经合一,所有观众都在一个直播间内交流,直播画面也定格在了这张长桌之上。 【怎么直播间突然合一了啊?我还想看苏明安那边的情况呢。】 【水岛川空好可怜,被自家的引导者背叛,双腿都断了还在坚持……她真的很努力……而且她之前说,她的妹妹水岛川晴好像是被苏明安害死的。】 【这世界早就完了,苏明安和诺尔两个小孩子待在排行榜最上面,人类还有什么未来。】 【草,我就知道这个直播间合一之后,会有一堆人引战。开团吧,诸君!】 【……大厅里只有十把椅子,是只剩下十个人了吗?】 【之前那一波触须怪物太恐怖了,好多玩家都死在那一波了。茜茜酱确实牛批!(破音)】 【呵呵,之前一直说她没用,说让第一玩家抛弃她再找一个引导者的,估计也是你们吧。你们比第一玩家自己还要利己主义。】 【……】 弹幕刷得很欢快,可想而知,此时的主神世界,应当笼罩在节庆般的愉快氛围中。 而古堡之内,八位玩家却神情严肃,氛围格外凝重,与欢脱的弹幕像是两个世界。 他们其中有一些是从来不开直播的人。然而如今直播间合一,所有人都显露在了全世界眼前。 一想到之后会在全世界面前与他人生死交锋,就算是他们也会有些许紧张。 被突然推到世界的聚光灯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心无旁骛,泰然处之。 “滴答。” 墙面上的挂钟作响,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椅子还空着两张。 “如果不出意外……剩下的两位,就是苏明安和苏凛了吧。”乔伊说。 对于苏凛这位从副本里拉出来的人物,很多人很忧虑——既然npc都可以成为玩家,那他们自己又和副本里的npc有什么不同? 苏凛成为玩家,触犯了很多人的底线,许多以“玩家”为自傲,看不起npc的人,叫嚣着要让这个nppc不配和他们共处一个游戏。 但让他们自己去下场,他们又不敢,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九十九名玩家身上,希望他们快点给这个npc一点颜色看看,展示出身为“翟星人类”的统治力。 “吱呀——” 在十二点临近的那一刻,大门被推开。 玩家们原以为会看到苏明安和苏凛并肩走来,却只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紫发女孩。 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紫色,五官柔和,皮肤白皙,看上去玉雪可爱。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连几个引导者都一脸迷惑。 女孩身后是一名黑发黑眸的青年。他的头上没有代表玩家的名字,只有几个人认出这是苏明安。 “还真是喜欢最后才到场啊。”赫伯特放下手中的左轮枪:“佰神大人,你头上名字都不见了,还当第一‘玩家’?” 对于苏明安想要成为佰神这事,玩家都知道,触须怪物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之后流传穹地的“灯塔教”,更是让他们意识到苏明安在干什么。 “【消灭部族暴政,世界属于灯塔。】”赫伯特笑了声:“这传播的口号,真有意思。” 他们并不清楚苏明安的成神进度到了哪一步,以为他还差很多。 然而,苏明安其实只差最后一步,甚至黑乌鸦权柄的掌控者就在身边。 苏明安没搭理他们,径直走向空置的座位。 “第一玩家,你终于来了。”安格尔露出微笑,这位传教大师似乎期待已久。 “……苏明安。”水岛川空紧握双拳,她的双腿已经痛到麻木。 “……”雪莉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她之前被苏明安放走过,算是和他有了点交际,对于这位年纪轻轻的第一玩家,她对他有善意。 旁边,笑眯眯的乔伊只是看着,不说话。 至于一直睡眼朦胧的北望……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个副本随处可见精神污染,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好,几乎都是强撑着走到这里。 苏明安带着小爱在诺尔身边落座。 诺尔全身僵硬,他想起了昨天下午的情况。 当时,他利用傀儡术,操控了祭祀圣女,让她去进入地下室杀死小爱,要拿她的黑乌鸦权柄。结果……圣女刚动刀子,全身就像烂掉的西红柿一般爆裂而开,死得格外惨烈。 他吓得立刻离开,才避免了被小爱反杀的命运。 苏明安在地下室看到的诺尔尸体,其实是圣女的尸体。 “苏明安,你头上的名字不见了。”路在旁边提醒。他算是苏明安这一派的,在黑羔羊祭坛小副本里,他与苏明安达成过巅峰联盟的共识。 “没事。”苏明安说:“不要紧。” 想将玩家转化为其他身份,系统应当会提出邀请,不至于强行剥夺他玩家的身份。 不然,这世界游戏也不用玩了,把榜前玩家全强行转化为npc就好了。 他猜测,他没名字的原因,应当与诺尔类似,是触发了什么机制。诺尔头上现在也没有名字,因为诺尔抢夺了祭祀圣女的身份。 “铛——” 此时,一声沉重的钟声突然响起,“咔哒”一声响,古堡的大门自动上锁,不再允许他人进入。 十张座位,却只来了九个人,人们意识到苏凛已经不会来了。 银星排行榜上,有一个匿名的猛人,他在副本开启前五天就收集好十二颗银星,排名一直第一。 他们还在猜是谁,现在看来应当是苏凛。 因为苏凛的银星已经足够,所以他不必来参加这个银星副本。 “铛——” 古钟作响,九位玩家面前燃起烛火,这是要开始的前兆。 人们有些探究地,看向苏明安身边的紫发小女孩。 “苏明安,这位是?”乔伊试探性地开口。 “苏明安,你不会又要说,这个家伙是传说中的第一引导者吧。”赫伯特笑了声:“之前那个……叫凯尔纳惜的,冒充第一引导者的家伙,死的应该很惨吧?我听尤里克鲁说过她威胁他的场面,气焰嚣张不说,还说要‘剁了他的下面’呢,那场面可真有意思,我还真想看看……” 听见这话,小爱微微歪着头。 “好啊,我满足你的愿望。”她突然说。 下一刻,她倏地跨出腿,一腿蹬上了长桌的表面,震得桌子一抖,几个玩家都吓了一跳。 “凯尔纳惜酱之前,是这样的姿势吗?”她问了苏明安一句。 “……是。”苏明安说。 小爱看向一脸懵的赫伯特,猛地伸出手,手指点着他。 “那么,给老子闭嘴。”她说:“——再敢对老子罩着的冒险者口出狂言,老子剁了你下面。” 几个一向处变不惊的玩家都看懵了。 赫伯特脸上的笑容僵住。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竟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她的话语,与几天前一模一样,完全复现了凯尔纳惜在放逐桌上,冒充第一引导者的场面。 ……明明她当时不在场。 “你!”赫伯特立刻有些恼火,但没有发作。 小爱却转过了头,朝着苏明安一笑。 “我学的像不像?”她问道。 “像。”苏明安说:“简直就像……当时在场一样。” 五百四十章&#183;“你真恶心。” “铛——!” 一声钟声响起,原本亮堂的大厅忽然暗了下来。 小爱收回了腿,几个看热闹的玩家也噤了声。 九盏金质烛台摆放在人们面前,火焰如同鬼影飘摇。 这最终旳九人阵容,着实令人们大跌眼镜,不少赌盘崩溃破产。 第二梯队的艾尼、芙洛拉、吕树、山田町一、露娜等人被淘汰不说,连被赋予众望的第一梯队的爱德华、艾兰得、阿尔杰都不在。 除了苏明安,诺尔和水岛川空,路和北望,这五名排名前十的巅峰玩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安格尔、乔伊、雪莉都是排名极为靠后的存在。 ……他们此时居然齐聚一堂。 “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忽然从上方传来,这座古堡足有四五层,占地非常广阔,那声音便是从石质楼梯上传来的。 由于油灯尽灭,只剩下壁炉和九盏烛台的微弱光源,他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应该就是规则的发布人。 “……看隐约的体型,不是老板兔?”雪莉轻声说。 之前一直是老板兔给他们颁布规则,现在却好像换人了。 影的巡查任务已经百分百了,自然不会再扮作老板兔来颁布规则。 那人一路行走,脚步声一下一下响着,不急不缓,像舞会里最后出场的贵宾,看上去姿态极高,很有逼格。 场内的九名玩家,四名引导者……以及场外的上亿观众,都在紧张又期待地盯着那一片漆黑的楼梯部分,等待着隐匿在黑暗中的那人,走到光源下。 突然,一抹令人亮瞎眼的光晕,从苏明安的手腕上射出,突然打在了那人的脸上,刺的那人身子猛地往后一缩。 “——早上好亲爱的安酱!阿独可进化叁型人工智能腕表为您准点报时,现在是2022年1月11日,凌晨十二点!今天为您加载了家乡的小曲《好运来》——” “嘭!”苏明安一翻手腕,将腕表盖在桌面上一磕,它顿时安静了。 “让你开灯没让你说话。”他说。 他只是想亮个光,这腕表还喊上“安酱”了……明明是个会学习的智能ai,却不学好的,什么乌七八糟的称呼都学了过去。 制造腕表的许博士本是想让腕表跟着他,经历各种世界副本,让ai渐渐成长进化,结果这腕表就学到个“安酱”。 苏明安抬起手,强光再度打在了那人身上,将那人的模样照了个完全。 其他玩家都看懵了——这规则颁布人这样出场,明显是为了展现高逼格,结果苏明安把光一打,瞬间把那种与黑暗同行的格调毁了。 他们朝着被光笼罩的那人望去,看见那人穿着一袭纯色的黑袍。 那人似乎被强光晃得有些失神,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挡在了脸前,看上去有些畏光。像一只被人强行从地里刨出来的老鼠。 “——是你!”看清黑袍人的模样后,眯眯眼乔伊的眼缝难得撑大了。 他认出了这个黑袍人——这不就是那个故意拐跑失去神智引导者,还驱使诅咒黑兽在穹地杀人的家伙吗? 苏明安也认出了这个黑袍人。 他和黑袍人几天前,在山洞里交手过,黑袍人捕捉那些引导者,正是想让他们作为诅咒黑兽的能源,驱使这些危险的怪兽。 不知什么原因,黑袍人对他的初始好感度是95点,但由于他当时把对方认成了苏凛,降了5点好感度。 被苏明安这一打光,黑袍人立刻加快了步伐,很快走到了壁炉前。 他戴着一张漆黑的面具,没人看清他的脸。 温暖的火光跳动在他漆黑的面具上,泛着一层锐利的金属色泽。 “可以收起你的光了,外来人,趁我还没生气前。”他对苏明安说。 苏明安关闭了腕表。 这腕表没什么别的作用,亮度是真的高,他远看都快瞎了,直面强光的黑袍人估计受到了不少光污染。 他看向壁炉前的黑袍人,心里暗自思考。 他现在可以确定两点。 第一,这个npc黑袍人目前可能无法对玩家出手。 第二,黑袍人对他的扮演角色的好感度确实很高,高到被这样戏弄都不会掉好感的地步……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城堡。” 黑袍人忽地张开双臂,他低沉的语声在空旷的大厅里隆隆作响。 他立在壁炉之前,背着光,身前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人们只能看清他微微反光的金属面具,看见那面具之上泛着银层的野兽图纹,那图纹似乎能影响人的精神,让他们仿佛看见荒古时期人与狩猎的原始画卷,望见蒿草原林中的刀与火。 他看起来骄傲极了,在以一种主人家淡定、自信的姿态,欢迎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火光在他的身后跳动着,他张开双臂,像一根立在火前的,竖立、漆黑的十字架,似故事里被歌颂的拥抱火焰的神灵。 ……然而刚刚那一波跟随式打光,让他的逼格瞬间掉光。 玩家们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连睡眼朦胧的北望都被强光亮醒了。 “刚刚是什么。”他揉了揉眼睛:“好亮……” “——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啊!”路说。 “……”北望双眼无神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朦胧的雾气,他好像还没睡醒。 “——远道而来的各位客人,欢迎你们来参加我的宴会。”黑袍人不理会这群玩家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 “——你们都是祭场的参赛者,一路披荆斩棘,来到这里,想必已经历经磨难,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盛大的宴席……”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面子的规则介绍人。 路和北望这些玩家在下面说他们的,黑袍人在上面说他的,两条线好像完全不交接,让他想起大学公开课的课堂。 “……但在参加宴席之前,你们需要知道一些规则……”黑袍人说到这里,玩家们总算有了点反应,抬起了头。 一张湛蓝的面板,出现在了每个人面前。 …… 【最终银星副本】 【副本名称:古堡探秘】 【难度:5枚银星(获胜者将获得5枚银星)】 【参与人数:9人】 【建议玩家擅长方向:智力、幸运、敏锐。】 【古堡中,有干净整洁的走廊,与布置温馨的房间。 热情好客的穹地人,将为你们准备一个愉快的度假时光。 你们作为远道而来的外来人,将在这里度过温馨治愈的三个夜晚……】 …… “唰”一声轻响,所有人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黑色的羽毛。 苏明安看了一眼,他的羽毛上,写着鲜红的1。 “现在,你们所有人,手上应该都有一片羽毛。”黑袍人说: “你们的任务,就是搜寻这座古堡,获得更多羽毛,将你们手上的数字累加到100点。 第三天中午,你们可以来大厅集合,将手中的羽毛上交。只有所有人的总数到达100点,你们才算胜利。 但你们之间,存在想要故意破坏羽毛的内鬼。他们已经替换了原先的人,不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人,他们会故意销毁散落各地的羽毛,让你们最后无法达到100点。 请警惕他们,并趁早杀死他们! 友情提示,当有人死亡,他/她手中的羽毛会被自动销毁,所以请最好不要随意误伤无辜之人,以免最后羽毛无法到达100点。” 黑袍人的规则说完,几人消化了一会。 他们着实没想到,这最后的副本居然是阵营合作制,他们还以为会是彼此厮杀。 “请问,我们手上的初始羽毛,它的数字是根据什么定的?”水岛川空问道。 她手上的羽毛,数字是鲜明的3。 旁边几人的数字都不大,其中,路和北望的数字是12,诺尔的数字是18,赫伯特、乔伊是3点和4点,雪莉的数字是最高的,足足有24点,安格尔的羽毛被他正巧护住了,没有露出来。 “根据你们的善良程度。”黑袍人说:“越纯善之人,数字越高。” 苏明安盯着手上鲜红的数字1,看了一眼。 ……哼,又坑他。 他转头,去看小爱的羽毛,眼神忽然一滞。 小爱的手护着羽毛,没让别人看见,但他已经看到——她的羽毛上,数字是99。 1+99=100,他的这种计算应该不会算错。 ……已经获胜了啊? 这副本在玩什么? “提问,内鬼知道自己是内鬼吗?”路举手说。 “知道。”黑袍人说。 “你刚刚说我们之间有人被内鬼替换了,那原先的玩家去了哪里?”诺尔问。 “他们自然有他们的通关方法。”黑袍人说。 “内鬼知道被替代玩家的个人信息,知道他们的过去吗?”雪莉问的很关键,这将成为他们辨认内鬼的方法。 “这个……你们自己猜。”黑袍人却说的模糊不清。 其他人还想提问,但黑袍人已经不再回答。 他后撤一步,身影融于光中。 “古堡里还有各种有趣的东西,与‘完美通关’有关,期待大家探索。”黑袍人微微低头:“那么——祝大家度假愉快。” 壁炉一晃,火光骤灭,大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九盏微弱的烛光飘摇。 苏明安立刻开启腕表,准确地打光到正要跑路的黑袍人身上。 这人还想玩遁入阴影那一套,却梅开二度,被这光照了个完全。 “先别走,你和封长有关系?你为什么会是副本的规则颁布人?”苏明安问。 前几天他在山洞说到苏凛时,黑袍人的好感掉了5点,说明黑袍人肯定认识苏凛,大概率是封长那边的人。 然而,黑袍人没回应他的话,跑的极快,犹如一只脚底抹油的老鼠。 “叮咚!” 系统提示忽然响起。 【游戏已开始,所有参赛者开始随机分散传送——】 …… 苏明安拉住小爱,他的1点加她的99点就已经胜利,只要等到第三天中午的提交环节,就可以直接获胜。 然而,这是分散传送,在他再度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人。 他抬头,一片漆黑。 古堡灯一灭,视野所见之处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嚓嚓”声突然响起,像什么扭曲的东西正在爬行靠近,由于黑暗森林的法则,他没急着开灯,而是静静站在原地。 但下一刻,他影状态的第六感突然开始报警,似乎有什么危及性命的东西正在急速靠近——! 【你必须尽快找到光源,否则会被黑暗吞噬!!!】 一则鲜红如血的提示亮起,字迹像滴着血,在黑暗一片的视野中极为恐怖。 苏明安不再犹豫,直接开灯。 “咔哒!” 他抬起手,圆圆的腕表光亮起,犹如恐怖游戏里的一抹核能手电筒光。 下一刻,那抹令人头皮发麻的致命威胁感,立刻褪去了,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在他视野边缘一晃,消散而去。 他转头,却只能捕捉到一抹若有若无的黑影,黑暗中传来几声低沉的咀嚼声,像在咀嚼人骨。 他扫视四周,自己身处一间很大的房间里,像是休息室。角落里有个竹编的蜡烛筐,里面有三根鲜红如血的蜡烛,还有一根火柴。 ……这应该是初始福利,如果有人没有手电筒,这些蜡烛就是他们可怜的微小光源。 如果他们没能在威胁到来前,摸到这些蜡烛,刚刚就是死路一条。 【自带光源仅在最初的一小时内有效,请尽快收集更多光源!】 鲜红的提示再度弹出。 苏明安将三根蜡烛和火柴放在兜里——这东西无法收入背包。 他迈开步子,却一顿。 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具紫黑色的尸体,皮肉腐烂,斑点密布,它的手脚如蜘蛛腿般细长干瘪。 他落下的一脚,正好踩在尸体的手背上,“咔嚓”一声,像是纸钱灼烧的声音响起,漆黑浓稠的血沾满了他的鞋底。 “……” 他注视着死状狰狞的尸体。 ……这就是【温馨治愈】的古堡度假。 果然还是熟悉的世界游戏风格。 “——苏明安?” 他转过头,望见一头海蓝发色的路,正举着滴着蜡油的红烛,从小门走了进来。 …… 【san值:50点】 【幸存人数:13人】 【苏凛状态:激情打野中。】 …… 五百四十一章&#183;“你真的是神,对吧?” “你是真正的苏明安吗?” 从小门走入的路很警惕。毕竟他们之中有人被替换了。 “当然,你是路本人吗?”苏明安说。 路举起手里旳红烛,烛光照上苏明安的脸。 “我当然是。但是我在想,替换我们的内鬼,会拥有我们的记忆吗?”路说。 “难说。”苏明安说。 “……那么,我们有必要考虑关于‘世界游戏’机制的问题。”路说:“我认为——世界游戏,是无法读取我们的记忆的。” 苏明安心神一动,不动声色道:“为什么这么说?” “从游戏机制的角度考虑。”路说:“如果世界游戏能够读取我们的记忆,那么内鬼将拥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思考方式、情绪、记忆、能力……我们根本无法分辨他们是不是原来的玩家。” “你的判断略显片面。”苏明安说 “当然,如果游戏明明能读取我们记忆,却让内鬼故意装出与我们不同的地方,让我们分辨,也是有可能的——但这样一来,我们仍然处于一种瞎猫碰死耗子的状态,除非偶然察觉到异常点,否则我们仍然无法分辨内鬼与玩家,我们无法针对性地行动——我认为,一向善于引导玩家思考的世界游戏,不会这样做,它必定会留足我们对于‘记忆’一词思考的空间——苏明安,虽然我的这段话有因果倒置的成分,但你应当能听懂我的意思。”路说。 听了路的话,苏明安眉头微舒,和聪明人交流线索就是方便。 如果他面前的不是巅峰玩家路,而是个普通玩家,这些话就不是路来对他说,而是他向普通玩家解释了。 榜前玩家和普通玩家确实完全不同,他们的思维方式就不在一条线上。只有适应世界游戏独特思维方式的人,才能顺利走到现在。 在世界游戏中,【适应性】是最重要的一点,情商和智商只是靠后的因素。苏明安自认为他没有多聪明,也没有多会讲话,一直是他对于【游戏机制】的适应性和敏锐度,让他能够察觉到许多隐藏信息。 如今,直播间已经不再合一,他的直播间里,漂浮的弹幕就全是:【这两人在说什么?】【莪倒放了三遍都没听懂……】【路的观点有些诡辩啊,我不认可……】之类的句子。 “那么,以‘世界游戏无法读取玩家记忆’为前提来进行思考,内鬼应当不知道我们心里想的事情。纵使他们能知晓我们的过去,那大概也是以一种【观测者】的形态,像读取u盘那样读取的回忆,而非能模拟我们的内心。”路说:“比如,内鬼能知道我过去经历的一切副本,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但他们无法得知我当时具体是怎么想的。” “我认可。”苏明安说。 “那么我的这些话,能让你认可,我是路本人吗?”路露出微笑。 “尚不明确。”苏明安说:“毕竟我与路不熟,不确定路会不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这样一番话。” “很伤心听到你说这话。”路叹了口气。 他即使在叹气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笑,这位人缘极好的巅峰玩家,似乎在任何情形下都能保持乐观。 苏明安转身,线索洞悉在给他提示。 他靠近阴暗的角落,居然发现了一个对讲机,他擦拭了一下,看见对讲机上画着个简笔画,是一个紫发的,笑着的女孩。 一行文字蹦出。 【你发现了(对讲机)】 【通过触发其他线索,你可以与元双双进行沟通。】 【你开启了古堡剧情·“晚安”】 …… “元双双?”苏明安喃喃自语。 他开始查看其他东西,一些特定的东西可以被放进新出现的“物品栏”里。“物品栏”共四格,他还找到了一个用过的针筒。 …… 【你发现了(用过的针筒)】 【(用过的针筒):残留着一些液体的针筒,你会将它丢掉吗?】 他将针筒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一行文字跳出。 【做的不错,这将避免你被病毒污染。】 ……病毒? 苏明安眉头微皱。 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嗡鸣声。 “隆——隆——隆——” 漆黑的,巨大的影子,似乎在朝他靠近。 “砰!” 一只巨大的爪子,忽地穿破房门窜了进来,上面散发着浓厚的诅咒气息。 “是诅咒黑兽!”路立刻后撤:“不止一只——后路也被封锁了。” 他们在找寻线索的同时,原来还要逃脱诅咒黑兽的袭击,否则就会中途死亡。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是合作制,因为最终的死亡人数不会低。 【请尽快寻找可躲藏地点!】 系统提示蹦了出来。 路已经先行一步,躲进了旁边的铁柜子。 苏明安却不退反进,直接空间位移而出,落地时,他看见那个黑袍人正站在一只诅咒黑兽之上,俯视着他。 热情好客的古堡主人,居然在追杀他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看见苏明安位移出来,黑袍人立刻转移了攻击目标,黑兽的一只大爪子迎风拍下,带来剧烈的破空声。 这里是无窗户的走廊,面积狭窄,黑兽已经被挤成了长条形,苏明安几乎无处落脚,这东西碰一下都会被激发诅咒,更别说他现在的san值只有50点。 他一发审判,落在了黑袍人的头上,控制住对方。 然而下一刻,黑兽又凭空伸出了数个爪子,将黑袍人护了个严严实实。 ……又是这一套。 这个人真像龟壳一样,仗着别人不敢碰黑兽,一看到人就把自己护住。 苏明安不欲与他纠缠,他撞开旁边的木质房门,朝着其他的房间跑去。 后面的黑袍人没有追上来,这古堡的路线很复杂,堪称四通八达,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小门可以打开。 “……苏明安?” 在他打开一扇门时,一个人警觉地回过头,在看到他时眉头一松。 “……我期待和你相见很久了。”那人微笑着说。 “我不是很期待。”苏明安说。 面前那一身漆黑牧师袍的人,正是安格尔,榜前玩家著名疯子之一。 普通玩家对他的评价喜恶参半,因为安格尔看上去是个圣父,会对弱小之人伸出援手,甚至会主动庇护他人。但若是被他突然判定为“不值得拯救的邪恶”,那可能突然被他一把火烧死。 这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先生,可以打扰你一会吗?我想和你聊聊我的圣神盖尔……”安格尔微笑着说。 下一刻,他身形猛地一抖,位移开了数米远。 他原先站立着的位置,被苏明安的空间震动砸出了一大块凹陷的地带,连旁边的桌子都化为木屑飘零。 “为什么要突然攻击我……”安格尔轻声说:“我原以为你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 “因为你没有怀疑我是否是内鬼。”苏明安说着,手腕一抖,一飞剑扎穿了后退的安格尔。 安格尔的身后亮起了圣洁的光辉,仿佛有一对天使的翅翼正在展开,然而当审判技能落在他的头上后,那抹天使的光芒瞬间消失,飞剑从他的心口一捅而入,将他狠狠扎在了墙上。 猩红的血洒落一地,安格尔吐出一口血,闭上了眼睛。 苏明安瞥了一眼,他的san值增加了10点。 他突然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见身材纤细,神情略显胆怯的ss级幸运玩家雪莉,正探出头。 “你,你是苏明安吗?”雪莉轻声说,她正在悄悄后退。 苏明安没有回答,他的手光芒闪烁。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击杀看到的所有玩家,他们本就是竞争关系,他分不清这些人是玩家本人还是内鬼,既然如此,不如全杀,以免时间一长,内鬼把古堡里的羽毛都销毁完。 刚才不杀路,是因为路的思考方式与他很像,不像一个npc扮作的内鬼。 看见苏明安手上的光辉,雪莉已经露出惧怕之色。 “雪莉,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苏明安说。 湛蓝的屏障一瞬蔓延而出。 “我,我真不是内鬼……”雪莉后退。 这名靠着ss级幸运顺风顺水的玩家,此时完全露了怯,苏明安一发审判加空间震动,就解决了她。 他的san值到了70点,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数值。 他捡起雪莉掉落的红级法师袍,继续搜寻,在搜索片刻后,他翻到了一件衣服。 【你发现了(鸟嘴防护服)】 【你获得羽毛(20片)】 【在某些特殊房间,你需要穿上防护服进行行动,否则极易死亡。】 …… 这是一套纯黑的拖地衣服,后方有长长的披风,一张鸟嘴面具挂在衣领处,锋利的鸟喙如同一柄金属制的刀。 物品格的第一栏里,元双双的对讲机突然开始颤动。 他将对讲机取出,一行字体浮现,如同像素游戏里的黑色对话框。 【元双双:哇,你找到了防护服,真不错。这样可以避免你被暴露在外的病毒污染。】 【苏明安:小爱?】 【元双双:我不是小爱,我是元双双。】 【元双双:……我好累啊,那些戴着鸟嘴面具的人们,总是切开我的身体,还嘀咕一些我听不懂的化学名词。】 【元双双:他们似乎在提取什么病毒?我听说了,他们好像想把病毒带出去,侵略别的国家……】 【元双双:我的草编手环好像丢了,我妈妈给我的呢……】 【元双双:不说啦,我好困,好累……】 说完,元双双的对话框便淡去了。 苏明安突然感到有点饿。 ——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后,他就没体会过这种饥饿的感觉,顶多是隐藏体力值带来的虚弱感。 这个时候饿,应该是游戏机制引导他去厨房。 他在一楼大厅的旁边找到了厨房。 令他意外的是——路的引导者,摩卡正在里面。 苏明安透过门缝,看见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和肉。 “佰神大人?” 摩卡忽然回头,发现了门外的他。 “我感觉到饿,就来了厨房。”摩卡说:“您也饿了吗?来喝碗肉汤吧。” 他盛了碗肉汤,递给他。 苏明安盯着肉汤,看了一会。 “这肉汤,十分的珍贵。”他说:“你先喝吧。” 摩卡的神情僵硬了些许。 “佰神大人,这肉汤没有问题……”摩卡说。 苏明安伸出了手。 …… 当路在古堡一楼晃荡完一圈,来到厨房时,看到的便是苏明安在给摩卡灌肉汤的场景。 苏明安一只手按着摩卡,一只手给他吨吨吨地倒,场面看起来十分凶残。 片刻后,摩卡倒在了地上,脸色青紫,口吐白沫。 “内鬼数量有点多啊。”路说:“除了摩卡,我也杀了想要袭击我的御鹰者凯恩。” 苏明安回过头,看着他。 “我很奇怪啊。”苏明安说:“为什么你们都不怀疑我是内鬼?” “你是内鬼,我们没办法玩。”路说:“一对一的情况下,你足以杀死我们任何人。” “也对。”苏明安神情未变,他看见手里剩余的肉汤变成了【有毒的肉汤】,可以被放进物品栏。 他突发奇想,把肉汤拖进了有元双双对讲机的那一格,想看看有什么效果。 下一刻,肉汤突然消失了。 黑色的文字框浮现。 【元双双:你给我做了肉汤?太好了!你真是个好人!】 【元双双:咕嘟咕嘟……】 【元双双:……】 【元双双:呕。】 【元双双:你好坏,你给我喝有毒的肉汤!】 【元双双:不过味道还好,比营养液好喝多了……我好疼,好疼啊……】 【元双双: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防护服,那就赶紧来实验室救我吧……】 下一刻,对话框消失。 “这里的剧情应该和穹地有关。”路说:“但是,我捡到了一些针头和鸟嘴面具,这让我想起中世纪的黑死病。” “这里应该有一间实验室。”苏明安要去找元双双。 这对讲机应该是她和外界沟通的一种手段,他要尽快找到她。 他们继续寻找,期间也找到了不少羽毛,之后,他们找到了一间逼仄的房间。 桌子上,有一个日历,日历停留在了1223年4月,在13号之前,4月份所有的日期都被打了叉。 …… 【幸存人数:13人】 …… 五百四十二章&#183;“晚安。” 1223年。 日历显示的年份是五年前。 看来,在五年之前,这里就已经没有了活人,所以不会有人更换日历。 旁边,路在对角落里的一具尸体仔细查看。 “你看,这些尸体……像不像那些因诅咒而死旳人?”路说。 这些尸体身上,存在柏油状的污泥,这和穹地的污泥一模一样。 “初步判定……这里应该是外来人的实验室,他们在对诅咒缠身的穹地人做实验。”路说:“现在有两个猜测——一是,外来人在穹地人身上提取病毒。二是,穹地人的诅咒,是外界的病毒传染而来。” “排除第二种猜想。”苏明安说。 穹地人的诅咒来源于信仰神明,沟通虚空,这是已经敲定的事实。 “那么便考虑猜想一。”路说:“外来人的野心不小,他们在进行某种生化实验……但是黑墙有进无出,他们进入穹地,在穹地人身上提取病毒,又怎么把这种病毒武器带出去呢?” “——如果黑墙有一天倒塌了呢?”苏明安说。 说到这里,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对啊,如果黑墙有一天倒塌了呢? 那么这些已经被提取好的,致死的病毒,会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样被带往外界…… 但很显然,这里的实验员已经不在了,或许是操作中出现了失误,他们没能等到黑墙倒塌的那一天,就已经全员死亡或失踪。 “轰——轰轰——!” 此时,剧烈的响声突然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往这边走!”路冲向小门。 这里的环境太逼仄了,诅咒黑兽一旦追来,体型能挤满房间,他们逃都没地方逃。 苏明安跟着路冲着,七拐八拐之下,他们竟然很巧合地,再度闯进了刚才那间厨房。 厨房里,有一股炸鸡翅的香味,诺尔和北望两人居然正在这里美美吃鸡翅。他们一个直接坐在了灶台上,翘着二郎腿,一个靠在橱柜旁,啃着鸡腿。 地上还躺着摩卡中毒而死的尸体。 苏明安没想到诺尔和北望关系还不错,明明这两人之前没什么交际。 “后面有黑兽。”苏明安说。 “啊,没事,这边算安全区,我试过,黑兽进不来。”诺尔吃的满手油腻:“话说,你两都是真人吗?” 苏明安取出了29的羽毛,这是他一路收集的成果,旁边的路收集了24。 诺尔手腕一翻,他的羽毛收集到了30,北望则是21。 “这样一来,我们都不是内鬼啊。”诺尔说:“内鬼不会这么殷勤地收集羽毛,它们会想杀死玩家。”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瓦罐。 “来吃吧,感觉莫名其妙就饿了,你们应该也饿了。”诺尔说:“这是我刚找到的瓦罐汤,热的。这古堡厨房还挺现代,居然还有微波炉……” 看着一动不动的苏明安和路,他了然一笑。 “啊,行。”诺尔舀起一勺:“我先喝……你看,没事吧。我试过,背包里的食品不能解饿,这里的才行,快喝吧。” “有的毒一分钟后才会发作。”苏明安冷静道。 “你仍然觉得我是内鬼?”诺尔问。 “诺尔,不是内鬼。”北望在旁边摇头:“他不对我出手,一直。” 北望的说话方式一直言简意赅,这倒不是他不尊重人,而是在世界游戏开始前,他是个哑巴,被治愈后仍然不习惯说话。 “才说了几句话,我们没办法分辨各位是不是内鬼,对吧。”诺尔从灶台上跳了下来:“既然如此,不如各自介绍一下自己,看看和真实信息有什么出入?我相信这种解密游戏一定有破解的办法,不会让我们瞎猫碰死耗子。” “我们本来就互相不了解,你说谎,又谁能听出来?”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头棕毛,有些桀骜不驯的赫伯特走了进来。 他估计也是饿了,才跑到了厨房来。 “既然都聚在一起了,多交流一会也无妨吧!”诺尔笑着说:“我们的羽毛加起来已经超过100,第三天中午去上交就好了。” “我赞同,最好还是交流一下。”路温和地肯定。 赫伯特不说话了。 “身份、愿望、梦想,都可以说说,大家一起吐露真心,多好啊!”诺尔很高兴地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怎么能因为一个游戏就放弃互相理解呢?” “……”他说完后,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那么从我开始吧。”诺尔说:“我来自新世界公会,一名渴望探险的冒险家,我的愿望……便是玩到更好玩的游戏,进行有趣的探险……” 几人安静地听着,苏明安突然说。 “只是这些吗?”他说。 “啊,苏明安,我们在游乐园签订过合约,对吧?我想和你一起去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让所有人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诺尔说。 苏明安没再说话。 下一个轮到路。 “巅峰联盟。”路转头看向他:“这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事情,苏明安,你记得吧。” “嗯。” “莪刚才的分析……你应该也初步认可我是路了吧?” “勉强认可。” “好。”路说:“我来自澳洲,很普通的一名军火交易商,我想大家对我的身份都了解,就不多赘述了。我的愿望,便是创造一个良好的未来环境,让世界游戏后的格局,得以和平、安定。” 之后是北望,北望倒是没多说,毕竟除了路,他们都对他不太了解。 赫伯特更是简单地说了下背景和名字,就闭口不言。 “这样一来,你两嫌疑很大啊。”诺尔说。 “……无聊,你们继续过家家吧。”赫伯特转身:“我去看看外面的诅咒黑兽走了没……” “嘶嘶嘶……”轻微的丝线生响起。 赫伯特还没来得及出门,身形忽然一滞! 下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四分五裂,被丝线切割而开。大片鲜血爆裂而出,吓了北望一跳。 突然出手杀人的诺尔,眼神很冷。 “看来赫伯特是内鬼。”诺尔说:“他是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这种转身就走的行为会遭受怀疑,他却还是要做。” “这样说来,判断内鬼的标准在于——他们是否心虚。”路说:“毕竟内鬼是知道自己是内鬼的——就算他们和玩家模拟得一模一样,他们也必须知道自己是内鬼,这是二者之间唯一的不同。” 这是他比赛开始前就问的问题。 【内鬼知道自己是内鬼吗?】 此刻,在判断身份时,这个简单的问题,发挥了异常重要的作用。 “这样啊。”苏明安说。 此时,元双双的对讲机突然动了起来: 【元双双:我好想吃鸡翅啊。】 【元双双:你来救我前,可以给我带一个鸡翅吗?】 【苏明安:……好。】 …… 苏明安拿了根不知道有毒没毒的鸡翅塞进物品栏,元双双看上去很开心。 【元双双:谢谢你。】 【元双双:但是我还是好困啊……身上软软的……】 【苏明安:你还知道什么信息吗?】 【元双双:我就在地下不远处,你快来实验室找我吧。】 【苏明安:好。】 看来鸡翅没毒。 苏明安又送了点瓦罐汤给她喝,依然没毒。 “你在给谁送东西?”诺尔疑惑道:“你不吃吗?” “吃啊。”苏明安吃了半根鸡腿——元双双试过另一半,她这个试毒机十分好用。 “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座古堡里的窗户都被钉死了,连镜子也被打碎了?”苏明安突然说。 “这说明……”诺尔说:“黑兽害怕镜子?” “……”苏明安:“这说明玻璃有问题。” “啊,是这样吗……”诺尔说。 他们走入一间房间。 房间里,挂着一张没亮起的显示屏。 盯着显示屏看了一秒,苏明安忽然反手一刀! 黑蟒蛇权柄的泯灭覆盖刀锋,诺尔的腹部被一捅而入,瞬间开了个巨大的口子。 “你做什么!”诺尔大惊。 “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该觉得,我是内鬼吗?”苏明安说。 “……怎么可能啊,你不像啊。”诺尔说。 “不,我就是内鬼。”苏明安说:“我就要杀你们。” 诺尔手中银光一闪,他一剑刺向苏明安的喉咙,一边大喊: “——有人听见吗?苏明安是内鬼!他要杀我——!”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古堡里,在鬼楼般的寂静空间里回响。 北望和路见此大惊,他们立刻上前,想要帮助诺尔—— “轰——!” 苏明安直接轰塌了走廊的天花板,巨石在面前砸落,诺尔没了声音。 苏明安看了眼san值,没有提升,或许诺尔没死。 他当然不是内鬼。 他只是看看诺尔的反应罢了。 这样看来——被攻击后第一反应想要‘杀死’他的诺尔,真的是内鬼。 “——苏明安是内鬼!他在攻击诺尔!”巨石的那边传来路和北望的声音,苏明安却没有追击,他听到了诅咒黑兽的脚步声。 房门已经被巨石堵死,他步入室内,观察这间房间。 这是一间会议室,椅子东倒西歪,地上有数具面目模糊的黑色尸体。 在刚刚通过显示屏的反光,看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时,他就知道后面这些人,必定不是什么玩家。 ……怪不得古堡要遮蔽所有窗户和镜子。 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会反光。 一旦反光,就能看到真实的景象。 他走入室内,忽然发现对桌坐着一个黑发的女孩,小腿一晃一晃。 “你是谁?”苏明安问。 “你这次,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呢。”女孩说。 “你是……玥玥?”苏明安说。 “嗯。”女孩微笑。 苏明安直接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刀。 在剧烈的疼痛中,他看见微笑着的黑发女孩缓缓消失。 看见玥玥这种幻觉,让他明白,自己确实已经处于低san状态中,他刚才杀的不可能是真正的玩家。 他的手触摸上房间里的显示屏,似乎是按到了什么开关,屏幕开始自动播放。 【1223年4月13日,摄录于穹地东部古堡,讲话人萨斯博士。】 屏幕画面中,是一个秃顶的防护服中年男人,背景是还算整洁时的会议室。 这是五年前,在这里的一段录屏。 中年男人带着微笑,面对镜头,语声嘹亮: “目前为止,我们的团队,在昨日下午六点整,通过对穹地人身体的实验,找到了提取病毒的方案。” “穹地的天灾即将爆发,我们观测到这里有火山爆发的风险,我们即将撤离这里,前往黑墙边缘等待。” “我们已经通过发射器,引动天幕诅咒——在足以灭世的危机降临时,人们的信仰大增,我们塑造已久的佰神一定会出现。” “同时,我们制造了‘信仰提取仪器’——‘信仰’没那么神秘,不过是一种能量,与电能、风能类似,只要运用得当,它也可以被分享、大规模运用。当佰神出现后,我们可以汲取祂的信仰能源,用来推翻黑墙,我们会带着病毒武器回到外界。” “我们相信,战争不是该被唾弃的、屠杀生命的行为,而是维持和平的必要手段。我们在用病毒战争的方法,消灭异端和暴政,保证和平,请大家支持卡尔查总统的选票……” “哦,等等,外面是什么声音?” 画面忽然开始抖动,变得血腥起来。 后面负责记录的研究员,突然开始口吐鲜血。 “你们怎么开始吐血了?防护措施到位,你们怎么会染上诅咒……”中年男人说着,自己也开始吐血。 他死死盯着一个角度,似乎在盯着一个突然闯进来的人。 “一号实验体?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她是怎么闯进来的?保卫……保卫呢?”他惊恐地尖叫着。 “嘭!” 血花突然大片大片绽开,将画面染成透红色。 画面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很快便腐烂、融化,化为黑泥。各色各样的组织炸裂在摄像机前,一滴一滴的乌黑的血顺着画面滑落。 一个紫发的女孩,走入了镜头,她的衣服上标着“一号”。 五百四十三章&#183;“苏明安,太好了。” 就在紫发女孩步入画面的一瞬间——“咔嚓”一声,屏幕黑屏了。 居然正好到最关键的时候,屏幕没电了。 【你需要寻找(电池),以继续观看录像。】 …… 苏明安微微思索。 从目前旳画面看来,是五年前,一群丧心病狂的外来人想要发起病毒战争,在穹地人身上提取病毒。 甚至,五年前的天幕诅咒降临,也是外来人故意引动的,为的就是用一种仪器,窃取佰神降临时的信仰力量,用这种力量推翻黑墙,把病毒武器带回去。 只是,画面最后,很明显有一个穹地人脱离了掌控,她闯入了会议室,杀死了所有人。 从她紫色的发色来看……很像小爱。 不管怎么说,先去找电池吧。 苏明安继续往下走,看见一间厚实的铁门。 莹绿色的安全灯光在门前圆弧状滑动,过高的亮度闪得人眼睛刺痛,他试图强行破门,却破不开,这扇门需要钥匙。 【元双双:你找到实验室的大门了,我就在里面!】 【元双双:但是实验室的钥匙在哪呢……我也不知道。】 【元双双:或许,你可以试着去储藏室找找?】 …… 这元双双,还真像恐怖游戏里负责引导的npc。 那么,现在需要找到电池和钥匙…… 苏明安向外走,突然听到墙的另一面有声音。 他贴近墙面,隐约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和一道有些沧桑的男声。 “……你真的确定苏明安是内鬼?” “……确定,他突然攻击了诺尔。” ……在聊他? 苏明安的手点在了墙壁之上,泯灭顿出,陷入一点小孔。 透过小孔,他看见一名高挑瘦削的少女,踩着一双黑漆漆的,影子化作的能量腿,坐在圆木桶上,她的对面是扶着手杖的中年富商乔伊。 水岛川空小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行动起来极为不便,到哪都需要坐下休息。 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选择退出,与见势不对就开枪自杀的伊莎贝拉等人不同, “苏明安当时也自己承认了,他就是内鬼。”乔伊说。 水岛川空的手指在圆木桶上拍打着,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苏明安袭击诺尔,不代表他就是内鬼,内鬼自己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内鬼,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只会引敌。”她说:“只有人类本身,才可能做出这种逆向思维的行为——苏明安这是,在用这种方法反向证明他的玩家身份。” 乔伊有些发白的眉头微松,他叹了口气,谦虚道:“原来是这样。我真是……有些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思维了。” 水岛川空的眼神,从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上掠过。 “那么乔伊。”水岛川空突然说:“你不怀疑……我是内鬼吗?” “我先前认为,苏明安是内鬼,从公平性考虑,如果他是内鬼,其他人大概率不会是内鬼。”乔伊说:“所以,我才想找到你……” 水岛川空微微侧头,盯着他。 “……不对。”她说:“你的这个考虑,是建立在‘苏明安是内鬼’的基础上……而我刚刚已经和你解释——‘苏明安不是内鬼’,在先前的推理被推翻,我由‘大概率非内鬼’变成‘可能是内鬼’后——你居然还在安心地向我解释,下意识否认我作为内鬼的可能性……” 乔伊神情微变。 “你这番话,其实已经证明你并非内鬼。”他说。 “因果倒置了,乔伊。我可是……先解释的苏明安的事情,再点明上述疑点的。”水岛川空说:“我一直很疑惑……哪怕我们都不是内鬼,也应该是竞争关系,为什么总有人想着阵营之分……” “你不用试探我,水岛川小姐,你的这些话,其实已经足以让我认定你不是内鬼……” 苏明安隔着一道墙,听他们千层饼叠千层饼。 在没有绝对实力压制的前提下,这群人总是喜欢互相试探,七绕八绕,左右推拉个几百回合。 但很快,他看见水岛川空动了手。 生性多疑的水岛川空,不会放任任何有嫌疑的人。 她伸出手,数道黑影,突然从乔伊的影子上浮现,牢牢扼住了他的脖颈。 水岛川空的职业是幻法,核心打法便是利用幻象、精神冲击、影子等物袭击他人。有阴影的地方,便是她发挥的最佳场所,酒窖内本来无光,蜡烛一照,必然会存在人影。 乔伊被影子扼住,呼吸困难,他立刻撑起了他引以为豪的乌龟壳防御罩,将影子弹了出去。 下一刻,他的胸口一痛。 阴影化作的利刃,一半贯穿了他的心口,一半如同铁线,勾勒在那端水岛川空的指尖,像拉扯住了他的心脏。 这些影子……居然是从防御罩投下的影子里生成的,它从内部,毫无阻滞地贯穿了乔伊。 这攻击,堪称无孔不入,是一场极致的刺杀。 水岛川空轻轻地勾起手指,一用力—— “哗啦——” 如同捏碎了一颗烂番茄,数道鲜红的块状物,从乔伊的胸口泼了出来,鲜血炸了一地,浓厚的血腥味染遍这间酒窖。 水岛川空居然生生拉出了乔伊的心脏。 乔伊吐出一大口血,身形颤了颤,倒在了地上。 自始至终,水岛川空都一直坐在红酒的圆木桶上,没有移动一点。 她对乔伊如此轻松的秒杀,在向世界证明,即使她行动不便,也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忽然,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窥视她。 她猛地抬眼,看见了墙面上,一个小孔里的黑色眼睛。 在微弱烛光的笼罩下,那眼睛就像恐怖电影里的隔墙鬼,那冷不丁的一只眼睛,阴森地看着她…… 二人对视片刻,水岛川空忽然开口,语声冷静。 “苏明安。”她说。 她竟然只看一只眼睛,就认出了苏明安。 苏明安自己也很意外,看来他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很大。 他不再窥视,从旁边的木门一推而入。 “你之前,一直对我的问题避而不谈,现在你终于敢面对了吗?”水岛川空看着他,手指攥紧:“所以,我的妹妹果然是你……” 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在这种绝望的游戏里,骤然与最亲近的亲人分开,并得知亲人很可能彻底死亡……这令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一天没有得到答案,她就会被狂躁的情绪疯狂折磨。 “苏明安。”水岛川空缓缓站起:“你杀了她,你怎么能——” “你好恶心。”苏明安说。 水岛川空愣住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对他人的评价是……恶心。 他居然说她……恶心。 “——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极其双标的道德标准,过于抬高的亲情观,主动挑起内斗的愚蠢行为……你想要以正义之名剥夺我的一切,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决心。”苏明安说:“无知、恶毒、目光浅显……若是低能力者对应低道德标准也就罢了,你偏偏是个高能力者,却拥有了低道德标准……你恶心透了,水岛川。” “你——”水岛川空大惊。 “你明知道她是来杀我的,却鄙夷我反杀的行为。你妄图让所有人都谴责莪,但你的资本还不足以让你这么做。”苏明安说:“……自欺欺人,明明想明白所有事却还要装作愚蠢——你对自己所谓亲情之心的一味宽容,恰巧是你变得如此恶心的致命原因。” 他说的又快又狠,丝毫不逊于第三世界对病娇沈雪的唾弃。 直播间都看呆了,他们从未想过,第一玩家会对同为全部完美通关的水岛川空如此出言。 但很快,一股爽意涌上他们心头。 【已录屏,第一玩家好刚!】 【我靠,第一玩家式骂人……学习了,论坛对喷专用。】 【我只能说凡事不能看表面,苏明安承认了他杀死了水岛川晴,水岛川空道德绑架也挺恶心。】 【理解理解吧,杀妹敌人就在眼前,她肯定控制不住情绪啊。】 【他只是被指责了一下,水岛川空失去的可是她的妹妹啊!】 【经典。】 【死了就死了呗,水岛川晴就像疯子一样,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总不能是为了人类而死的吧……】 【……】 苏明安眼神很静。 第六世界结束的评价彩蛋里,有一条——【击杀罹难者水岛川晴】。所以,他现在可以展露出,他知道水岛川晴是被他杀死的。 水岛川晴是他杀的,他不用否认。 但那又如何? 在水岛川晴决定想要毁了自己的通关,让自己失去一切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也有失去一切的觉悟。 先驱者因愚蠢和轻信主办方而死,她自己尚不因此后悔,何时轮到水岛川空来大义凛然地指责他? 找名头,立旗帜,扣帽子……水岛川空玩的这一套,从游戏开始时就没变过。但若是责任真到了她的头上,她又会不敢接。 甚至,之前她歹毒到想要放任自己异化,让自己精神崩溃,从此退出世界游戏,成为一辈子的疯子。 感性和所谓的亲情,已经蒙蔽了她的双眼。恶心和她完全挂钩。 “……”水岛川空似乎被骂懵了,她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对着她大骂。 “变了质的,水岛川。”苏明安说:“世界游戏……还真是一个善于改换人的东西。” 他伸出手。 水岛川空瞳孔紧缩,她感到了极其强烈的危险感。她手中黑线一动,朝着他的心脏勾去—— 【免疫。】 一行鲜红的小字,在苏明安头上蹦了出来,他的身形不退反进,手中金光一闪,一柄岩浆般的金色刀刃,从她的眼部一贯而入,穿透了她的后脑勺! 【hp-3190!(致命伤!法系加成!)】 【hp+160!(法术吸血!)】 “你……我……”水岛川空张嘴,血喷了出来。 苏明安的话语,并非对她没有影响。 她的san值长期低下,期间又被不少人言语挑拨,情绪一直处在濒临爆炸的状态。 但在死前的这一刻,她的眼前突然一片清明,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 苏明安再度捅出一刀,割裂她的喉咙,水岛川空的血量见底。 能够秒杀乔伊的水岛川空,最后被苏明安秒杀。前百玩家的实力之差,鲜明得令人心惊。 苏明安的物品栏里,对讲机微动。 【元双双:人类总是喜欢相互推攘。】 【苏明安:偶尔也有必要,人们越忍让,他们越嚣张。】 【元双双:……】 【元双双:如果没有战争,没有诅咒,也没有病毒就好了。】 【元双双:这样……大家也都能开心了。】 …… 对讲机不动了。 杀死水岛川空后,苏明安听到了佰神职业升级的提示。 【请选择你的职业进化方向:】 【(方向1)增强“明”“影”状态的战斗能力、生存能力、自由行动能力、探索线索能力。】 【(方向2)增强“审判”技能的单体控制能力,群体压制能力。增强情感灌注效果的感染能力。】 “方向2。”他说。 审判的技能确实好用,他至今还没见过能够抵御这个硬控的玩家。 【审判已升级。】 【审判lv.2:控制时间增加30%。】 【下一级效果:情绪灌注效果增加30%】 …… 说起来,他到现在都没有用过审判里的情绪灌注效果。 对这个效果,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走出酒窖,忽然看见内鬼诺尔的身影。 他对准诺尔,发动审判,选中情绪灌注效果。 【情绪灌注效果:在审判技能命中目标后,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 …… 下一刻,他看见原本行走着的内鬼诺尔,忽然身子一抖,手扶在了墙上,脸色煞白。 苏明安立刻上前,控制住了内鬼诺尔,逼他说出中技能的效果。 内鬼诺尔说,这个效果会让人出现重影、幻听、恶心、眩晕…… 苏明安听了,有些心惊。 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降san技能。 这是一个……无论副本有没有san值设定,都可以使用的降san技能。 它会对人造成毁灭性的,无法挽回的影响。 它跳出目前任何已知任何技能的本质。 这还只是一发审判。 如果对一个人反复使用审判,可能会造成更恐怖的效果。 ……幻觉、精神失常、疯狂,甚至……异化? 太危险了。 这样一来,他与行走着的白沙天堂何异? 他可以按住自己不对玩家使用这个技能,那如果有其他人,和他一样获得了这种类似的降san技能呢?这么强力的控制效果,他们怎么可能不用? 第六世界,出现san值。 第八世界,出现降san技能。 如果人们都用这种技能相互攻伐,那后期的世界游戏…… …… 疯狂似乎是人类的一种大势所趋。 五百四十四章&#183;“他们都喜欢你。” “嘟嘟嘟……” 厨房里,苏明安正盯着面前沸腾作响的汤锅。 他已经在古堡里找了半天,从第一天的下午,找到了第二天旳上午,总算找到了电池。 他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回会议室继续看录屏。 饥饿感应该是这个小副本独有的,拖慢玩家进度的一个机制。如果一直不吃东西,玩家很快就会没力气。 他拿起汤勺,在锅内搅动。 锅内的炖肉和白菜混成一块,如同一锅搅烂了的黄稀泥,肉块浮浮沉沉,散发出不详的气味。 他搅动着肉汤,有种邪恶女巫调制毒药的既视感。 【元双双:……】 【元双双:害怕。】 “之前的毒肉汤你都吃了,应该不会怕现在我做的肉汤吧。”苏明安说。 这半天,元双双还一直求他投喂她东西,各种水果,巧克力,薯条……不管有毒没毒,她照搬全收。 元双双连毒都不怕,现在看见他做肉汤,她倒是开始抗拒了。 明明他看直播间,那些观众都喜欢得不得了,像是恨不得让他给他们喂进去。 【元双双:呃。】 【元双双:可是这颜色真的很吓人……】 “没你的份了。”苏明安煮好了肉汤,自己吃了起来。 味道其实还行,他十岁后就没什么人管,饿了也没人关心,自己不会做饭的话,早就被饿死了。 所以现在吃这肉汤,他还感觉很熟悉。 这是童年的味道,很香。 “——我靠!什么怪味!” 嘭地一声,厨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引导者之一,莱卡跑了进来,正好和捧着碗的苏明安视线对上。 莱卡的视线上移,很快就发现了那锅色泽不明,看起来极其可疑的肉汤。 “佰神大人!”莱卡大惊失色:“您怎么能吃这种猪食?” 他一脸愤愤不平: “真是的,谁给您准备的……太过分了……” “我。”苏明安说。 莱卡盛了一碗汤:“仔细看看,这肉汤白里透红,红里透白,色泽复杂,味道浓郁——真是一锅诱人的肉汤啊!” 他说着,吨吨吨干了下去。 片刻后,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似乎在与自己的味觉,和虔诚之心之间挣扎斗争。 他缓缓,缓缓转过了身,试图找一个苏明安看不到的角度,开始干呕。 【元双双:……这汤上去果然不太妙的样子,好险好险。】 【元双双:他为什么叫你佰神大人?你明明看上去就是个人类啊。】 【元双双:对了……如果你是神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元双双:因为没有人会来救我了。】 【元双双:……只有神才会来救我。】 【元双双:安安,所以你真的是神,对吧?】 苏明安放下碗,朝外面走去。 “等等,佰神大人,外面有危险的诅咒黑兽,您刚刚苏醒,实力应该还没有恢复……”莱卡连忙趁机甩掉了手上的碗。 “没事。”苏明安拉门。 他刚拉开门,便感到一阵恶风拂面,黑兽漆黑的利爪猛地朝他打了过来。 他淡定地站在原地,发动了审判的情绪灌注效果。 猩红色的天平图案在黑兽头上一闪,黑兽的爪子停在了半空中。 苏明安的情感值还有500,他索性连发了五道审判,打算看看这个降san技能叠加使用,会有什么效果。 第一发审判命中,黑兽僵在原地,全身开始颤抖。 第二发命中,黑兽的瞳孔失神,血丝浮现。 第三发命中,黑兽瞳孔完全涣散,爪子开始不安地摩擦扭曲。 第四发命中,黑兽开始疯狂地咆哮。 第五发命中,黑兽突然伸出爪子,破开了它自己的身体,猩红肉块组织被大面积地牵扯而出。 它狂躁地,绝望地哀嚎了一声,全身开始乱撞,片刻后,它突然倒在门口,像只死去的虫子,不动了。 鲜血大范围地染出,入眼全是一片内脏和鲜红色,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人,甚至会吐出来。 黑兽狰狞的死状,吓到了直播间的一堆人。 【我靠,这什么?】 【诱发疯狂的技能?我之前就觉得恐怖……】 【没那么夸张吧,我觉得就是一个控制类的幻觉技能,不然也太bug了。】 【你们还在自我安慰吗?这种技能出现的态势已经不可逆了。警钟敲响啊各位。】 【——我们还有未来吗?】 【世界游戏……会不会发展成一群精神病,不正常人,疯子的天堂?】 【呵呵,现在已经是了。讲不定我们都已经疯了,其实关在联合团精神病院里的才是正常人。】 【我草,细思极恐。】 【……】 苏明安看见这一幕,神情凝重。 看着职业界面,这个标着“审判”的血红色天平技能图标,他像是在看一个潘多拉魔盒。 【元双双:你好强啊,你连那种怪物都会杀死……】 【苏明安:……】 【元双双:但你为什么看起来很不开心?】 【苏明安:强大不意味完美。】 【元双双: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像病毒也不能带来和平一样。】 【元双双:但是,你给我带了那么多吃的,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元双双: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 苏明安头一回,真正听见元双双的声音。 之前都是和她以黑色文字框的形式交流,现在却是第一次听见她真实的声音。 明明她本人还在地下室,这歌声,却像是在响在他耳边一样。 温柔,软和,稚嫩。 “多么美好的,自由与光明呀……”她轻声哼着:“我是多么,多么渴望遇见你……” 苏明安走向储藏室的方向,他还要找到实验室的钥匙,才能救到元双双。 在下楼时,他问:“你人明明在实验室,你的声音是从哪来的?” 【元双双:……】 【元双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切都很奇妙,对吧?世界上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必要一件件都弄清楚。】 【元双双:就像你能把食物塞进对讲机里,给我吃,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不也挺好的吗?】 【元双双:我们需要笨一些,这样才能活得更开心,这是莪的老师教我的。】 【元双双:你看,储藏室就在前面……里面有钥匙哎……】 苏明安抬起头。 眼前,是一间灰蒙蒙的房间,一排排纸质资料,躺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 他步入室内,找到了角落里一间暗门,门上有把密码锁。 系统提示无法强行破门,他必须要输入密码。 幸运的是,前四位密码已经被锁定,只剩下一位密码未知,密码转轮卡在四和五之间。 【元双双:钥匙就在里面!只是不知道这最后一位是四还是五……】 【苏明安:输错了会怎样?】 【元双双:好像……会爆炸吧?】 苏明安沉吟片刻。 很明显,这就是个纯粹的运气题,只要输错了,玩家就会死。 可惜他身边已经没有其他高幸运玩家,雪莉已经死了。 他切换为了明状态,但仍然不知能否抗住爆炸。 思索片刻后,他拿出了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这笔记还剩两次的使用次数,只要把他的名字写上去,他就能处于十秒无敌的状态。 但要落笔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 ……为了抗一次爆炸,用掉一次十秒无敌的机会,是否太过浪费? 爆炸而死而已,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一次十秒无敌的机会,比他的一条命重要。 在他抬手,打算试试“四”的密码时,元双双说话了。 【元双双:要不,算了吧。】 【元双双:我不应该……让你冒着被炸死的风险,来拿钥匙救我。】 【元双双:你一直陪我说话,你是个好人……不,你是神吧?】 【元双双:神明应当去庇佑四方,去掌控天下……不应该为某个人而身陷险境。】 【元双双: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我也觉得我是怪物,你要是真的来到实验室,看到我的样子了,估计又会讨厌我。】 【元双双:所以,还是……别救啦。】 【苏明安:不行。】 …… “咔哒”一声脆响。 密码的数字,停在了“四”。 苏明安立刻爆退,防备可能发生的爆炸。 片刻后,盯着自动打开的暗门,他舒了口气。 看来他猜对了密码。 这是他难得的,运气的获胜。 他取出了钥匙,先回到了会议室,打算把后半段的录屏看完,再去找元双双。 这段五年前的录屏,应该很重要。 “咔哒。”一声脆响,电池纳入,液晶屏的画面开始再度播放。 “……目前为止,我们的团队,在昨日下午六点整,通过对穹地人身体的实验,找到了提取病毒的方案……” 依旧是那名发表讲话的中年男人,依旧是和之前一样的演讲内容。 片刻后,画面中,一个紫发女孩走了进来。 “……一号实验体?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她是怎么闯进来的?保卫……保卫呢?”中年男人大叫。 他的身边,研究员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吐血而死。 紫发女孩杀死了几乎所有人。 “恶心。”紫发女孩说:“穹地人为了困住诅咒而自建黑墙,你们却在他们身上提炼病毒,想把病毒带出去——仅仅为了你们征服他国的愿景。” “——并不是这样!”濒死的中年男人听了,目眦欲裂:“我们团队是为了世界和平——是为了彻底镇压那些反抗分子——” “我见过想要拯救穹地人的外来人,也见过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外来人。”紫发女孩说:“将诅咒制作成病毒,带到外界去,你们意识不到这是多恐怖的行为吗?你们迟早会自食恶果,或许就是今天。人类总是喜欢犯同样的错误。” 中年男人:“……你是,怎么闯进来的。元双双,就凭你这点微弱的诅咒能力……” 紫发女孩:“我不是元双双,我接管了元双双的身体——我是小爱,她的诅咒力量,我运用起来强得多。” 紫发女孩:“没有人——能驯服穹地人野性的灵魂。你们要为你们利用穹地人的行为付出代价。” 紫发女孩:“你可以死了。” “啪!” …… 屏幕画面黑屏,苏明安眼神微动。 录屏显示,五年前,小爱接管了元双双的身体,并杀死了这里的所有研究员。 那现在一直和他对话的元双双是…… 他的物品栏里,对讲机微微震动。 【元双双:这是五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吗?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好像已经……】 【元双双:……】 【元双双:既然你已经找到钥匙了,你来地下室,找我吧。】 她的话语看起来很悲伤。 …… 苏明安按照元双双的指示,一路下行,找到了实验室。 用钥匙开锁后,他望见几个蓝汪汪的水罐,扭曲的,灰白色的管道布满四周,空气中有一股浓重的尘灰味,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 视野最中央,布着一张最为显眼的,白色的床。 破旧的管子如同章鱼触手,连接在那张床上,旁边废旧已久的心电图仪器已经没电,屏幕一片漆黑。 【元双双: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元双双:就是你看着的方向,我就在那张床上,过来,来找我吧。】 苏明安迈开步子。 他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地上残留着许多血液的拖拽痕迹。 他一步,一步向着那张床靠近。手上的烛火散发着暖色的微光。 淡淡的火光,描摹上那张床铺。 那不是他预想中的,玉雪可爱的紫发女孩。 ……而是一具腐烂、干瘪的尸体。 或许是保存条件不错,还能看出她的人形,她的全身都被管子插满了,四肢如蜘蛛腿般纤细瘦长,紫黑色的斑点遍布全身。 那张已经露出骨骼的小脸,被破开了数道口子。 她死前的表情很痛苦,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实验折磨。 一锅肉汤和鸡翅、薯条等物掉落在地上,滚了灰尘。 …… 苏明安的手里,对讲机响了起来。 【元双双:呀。】 【元双双:被你找到我啦。】 五百四十五章&#183;“此时苏凛终于骑完了马。” 【元双双:在看到录屏后,我才想起来。我好像……确实已经不在了……】 【元双双:我的手边有一本日记,是我五年前写的,你想看就看吧……】 …… 腐烂尸体旳手边,有一本沾了血点的笔记本,苏明安翻开,看见了一行行稚嫩的文字。 …… 【1223年1月1日】 【……我是元双双,今天是被抓进来的第79天。】 【那些鸟嘴大人们说,要让‘实验体保持愉悦的心情’,所以,他们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一本日记本……】 【我可以开始记录每一天了。】 …… 【1223年1月6日】 【我听见,好像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她说她叫小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 【1223年1月19日】 【有一个鸟嘴大人真好,他还给我带了我一直想要的鸡翅,就是抽血时能温柔点,不要用那么粗的管子抽就好了……】 …… 【1223年2月12日】 【我好疼好疼,那些针好疼好疼,我还想睡觉,我好困……】 【小爱说,等再过几个月,我就能好好地,长久地睡一觉了。到时候,谁也别想叫醒我。】 【小爱说,我虽然被骂成怪物,但她认为,畸形也是一种美。】 【她觉得我很美呢。】 …… 【1223年2月28日】 【莪一直好疼。】 【小爱的声音总是传来,她在和我聊天。】 【她说她爱我们,爱我,也爱穹地的很多很多人,她的爱好无私啊。】 【我问她为什么要和我聊天,她说,因为我和她契合度很高。】 【什么是契合度?是我们很适合成为朋友的意思吗?】 …… 【1223年3月13日】 【我想妈妈了,鸟嘴大人们说,只要我再撑几天,他们就把我送回去……】 …… 【1223年4月1日】 【鸟嘴大人要我笑,要我保持愉悦的心情,这样能方便试验,但我真的好难受,好难受啊。我笑了,但是笑得很难看。】 …… 【1223年4月12日】 【鸟嘴大人们说,实验成功了!他们真的在我身上提取出了病毒。】 【我好饿,没有人管我,他们好像都在庆祝,我感觉身体好像在融化,这就是……诅咒吗?】 …… 【1223年4月13日】 【身体被黑线布满啦。】 【……我的脸全是破皮,我的腿也黑掉了,不好看,身上的斑点好恶心,这些管子好难看……我的样子,倒是真的和怪物没什么差别了吧?】 【这样,我就真的成为他们口中的‘怪物’了吧?】 【小爱突然说,我可以不用再坚持了,我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她说,这是“死”。】 【我不理解“死”是什么。】 【闭上眼,不会痛,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 【只是,她的声音,突然离我好近好近。】 【我突然感觉不冷了,也不疼了。】 【……我想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好久没能睡个好觉了。】 【小爱说,在我永远地睡着后,她会从此接管我的身体,帮我报仇。】 【有什么仇呢?大家不都是为了和平吗?】 【只要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和我一样的孩子这么疼,就好了。】 【我要睡了,在写下这句话时,我听见小爱温柔地对我说——】 【“晚安”。】 【小爱姐姐,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 【晚安。】 …… 苏明安手里,对讲机微动。 【元双双:你找到我了,好厉害。】 【苏明安:你已经死……你已经永远地睡着了?】 【元双双:是啊,在看到录屏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原来五年前,我就已经睡着了啊。】 【元双双:现在,小爱接过了我的身体,她很厉害对吧,比我厉害太多太多……】 【苏明安:……】 【元双双:我好想吃更多鸡翅,好想穿更多裙子呀,但我现在,应该也只是虚构出来的一段意识吧……估计等你通关这个小副本后,我就彻底睡着啦。】 【元双双:我不关心什么世界和平,也不关心什么病毒,我只是好困,好困……好疼……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是‘怪物’,但我最后……好像真的变成怪物了。】 【元双双:……】 【元双双:好啦,我想睡觉啦,不能再和你多聊啦……】 【苏明安:晚安。】 【元双双:嗯,晚安,谢谢你,陪我说话。】 【元双双:你好温柔啊。】 【元双双:晚安。】 …… 下一刻, 苏明安眼前的,千疮百孔的元双双的尸体,像积雪融化般消失了,他手里的对讲机也随之消散。 像是看到了燃烧在大雨中的火焰,他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依稀看见一个紫发女孩的笑颜。 她咧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俏皮地对他说—— …… 【你好温柔啊。】 【晚安。】 …… 【你完成了古堡副本剧情·“晚安”】 【完美通关进度:90%】 …… 苏明安站立片刻,离开了这间废旧的实验室。 在上楼时,他看见一个人等候在楼梯处,手里捧着本书。 “说起来,五年前,正好是茜伯尔信仰玖神的时间点。”苏明安突然说:“那个时候的玖神,应该也有了能够远程沟通他人的能力。而且,好像只有神明,才能准确知晓凯尔纳惜几天前的具体行动,并模仿到位……” 小爱静静看着他。 她那双紫藤萝般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在获得了元双双的信仰后,你接管了她的身体。”苏明安说:“元双双和茜伯尔都是天真的孩子……都经受过巨大的苦难,所以,你才能收获她们这样的信徒吧……玖神爱尔亚。” “……”小爱手里的钢笔微动,她停下了书写的动作。 “神明是由人类的信仰和幻想形成,因此——合理猜测,如果人们一直认为爱尔亚是邪神,你真的会由善神,变成邪神,对吧?”苏明安说。 “……”小爱眼神微动。 “——因此,为了避免变成彻底邪神,你分离出了想要毁灭穹地的触须玖神,让它来接纳人们对于恶的信仰,让祂去成为邪神。 毕竟,那个触须玖神的实力太弱小,战力只有4500,看来并不是完全形态的玖神。”苏明安说:“而保留了善意的你,则在寻找不用杀死所有人,也能解除诅咒的办法——比如,不断重置轮回,试图让你的教徒茜茜成神。” 小爱:“……” “最让我肯定猜测的——是你的苏醒时间。”苏明安说:“你在此前的几天一直昏睡,直到触须玖神被击败后,你才醒来。这个时间差……卡的刚刚好,就像是人格切换一般。” “你对我,是95点的初始好感度。”苏明安说:“——但我猜测,你对每个人类,都是初始95点的好感度吧。” “因为神爱世人。”苏明安说:“我推测的对吗?小爱同学。” 小爱注视着他,合上了手里的日记本。 “安酱。”小爱说:“你现在说出来,是想让我灭口吗?” 她手里的日记本很厚实,似乎是牛皮包装。 封面上,书写着一行古幻文的小字。 【——《玖神·轮回手记》】 …… “你在写什么?”苏明安没有理会她灭口的威胁。 “我喜欢记日记。”小爱说。 她转过身。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这一切——那么,这个小副本结束后,你来最终祭台找我。”她说:“如果你成为百人战争中最后的胜者,我会将黑乌鸦权柄——暂时借给你,让你成神。” “借?”苏明安笑了声。到了他手中,可就算他的了。成了佰神后,他把黑墙一推,副本结束,小爱别想再要回来。 “当然是……借。因为最后你会把它,亲手还给我。”小爱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先走了。” 她的身形渐渐淡去。 她要走,这种银星副本束缚不了她。 在临走时,她那枚99数字的羽毛飘落在地。 苏明安将其捡起。 数值越高,代表越善良。 小爱的99点,已经能说明一切,她本就是个善良的神。 99点,加他已经收集到的数值,已经超过100点。 古堡的剧情也探完了,该结束了。 他提刀,在古堡四处搜寻,所过之处,他见到一个人杀一个。 羽毛他已经有100点,第八世界最后只能存在一个胜者,现在所有人都是敌人。 “——苏明安,我是玩家,不是内鬼啊!” “——苏明安,我们可以合作的,不用急着杀我——” “我们本就是竞争者,你杀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动手利落一点,不然在全世界眼前不太好看……” “……” 在临死前,玩家们姿态各异,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们都无法逃脱高塔邀约的强制决斗。 只要决斗一发起,必然是苏明安胜利。 弹幕已经看呆了——这一路上,苏明安一路提刀,一路杀,遇上诅咒黑兽就位移离开,遇上人就直接狂砍。这么狭窄的室内空间,他的空间震动一发出,几乎无人幸免。 【我……靠。】 【第一玩家真的杀疯了啊……】 【要不是苏明安那两把枪没子弹了,会杀得更效率吧。】 【紫级武器在他眼里就是大白菜,人比人气死人,我到现在还抱着一把蓝级武器当宝……】 【废话,这是第一玩家用命换来的实力差距,别酸了。】 【……】 日暮西沉,杀疯了的苏明安,回到了一楼大厅。 安静的大厅内,肉香漂浮。 身为规则颁布人的黑袍人,正坐在椅子上喝汤,看上去颇有种主人家的惬意感。 苏明安的全身已经被染得透红,连手上的两把刀剑都在滴血。 “来了?”黑袍人抬头,指了指对桌:“喝碗肉汤吧?” 苏明安发现黑袍人喝的,就是他之前在厨房里做的肉汤。 他还剩了点没喝完,没想到直接被这个黑袍人端来喝了。 “好喝吗?”苏明安说。 “好喝。”黑袍人说:“认为它不好喝的人,都不懂得欣赏。” 说罢,他大口地干了半碗,似乎十分享受。 苏明安好感+5。 “好了,我来是想告诉你,古堡里已经没人活着了。”苏明安拿出了100点的黑色羽毛:“我来提前提交羽毛,我赢了。” “不对。”黑袍人说:“虽然你收集齐了100片羽毛,但你杀死了太多无辜的人,我不能认可你的胜利。” 苏明安说:“但是除了水岛川空以外,其他人全是内鬼,不是无辜者。” 他已经把人全部杀了一遍,没有给他职业升级提示的,基本可以认定为内鬼。 “如果我不认可你的想法呢?你凭空说别人是内鬼,如果我不相信呢?”黑袍人嘴硬。 苏明安有些惊奇——你这还能不认的? “我已经发现了疑点。”苏明安说:“获得了100点羽毛,却没有被认可通关——这是否说明,真正通关条件,被你纂改了?” 在杀完所有人后,他已经察觉,胜利规则可能有异。 这次的古堡规则,毕竟不是系统提示的,而是黑袍人嘴上说的。 所以,存在造假的可能性。 黑袍人说的收集到100根羽毛即为胜利,可能是他鬼扯的胜利规则。 …… 【玩家(苏明安),已发现古堡胜利规则被黑袍人纂改。】 【正在将其余玩家从平行副本中传送出……】 …… 一阵白光闪过。 苏明安的周围,突然出现了六个全身是血的人,正是还活着的玩家,其中,甚至包括本该死亡的赫伯特、乔伊、雪莉。 很显然,之前死亡的,是扮成他们的内鬼,而非他们本身。 他们一出现,立刻警惕地盯着彼此,姿态极其防备。 诺尔稍微思考,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说:“刚刚我们每个人,都被传送进了一模一样的古堡平行副本里,身边几乎全是被替代的内鬼。只有有人像苏明安这样,走到黑袍人面前,揭穿黑袍人纂改了规则,我们才会被传送出来。” 苏明安点头。 黑袍人还是很聪明的。 黑袍人提前知道这群玩家的胜利目标是击败他,所以他准备了大排场的出场,塑造逼格,扯一个虚假的胜利目标,让玩家乖乖听他的话。 在平行副本中,每个玩家身边,几乎全是内鬼,他们会在猜疑中与内鬼厮杀,最后状态大降,被黑袍人的黑兽一网打尽。 怪不得黑袍人的黑兽,一直要那么急切地追杀他们。 …… 诺尔分析的话音刚落,一道系统提示响起。 五百四十六章&#183;“哒咩大海,哒咩哟。” 【任务目标更换。】 【你发现了真正的通关目标:击败古堡守卫人——黑袍人。】 【最先击败黑袍人者,将获得唯一的胜利。】 …… “——苏明安!我来帮你限制他!”在看到任务目标旳一刻,诺尔立刻明白,必须要让苏明安击败黑袍人。 “唰唰唰——!” 诺尔伸手,数道丝线浮现,化为了一张大网,朝黑袍人笼罩而去。 路和雪莉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赫伯特与乔伊立刻想阻拦,他们不仅想杀死黑袍人,还要阻止苏明安抢先杀死黑袍人。 乔伊的背后展开了一对阴森的骨翅,一扇之下,如同掀起惊涛巨浪,将那蜘蛛网般的白色大网细细搅碎。 赫伯特后撤一步,手中左轮一转,“咔哒”声响,子弹如银蛇般向黑袍人头颅射去! 下一刻,黑袍人伸出手。 数只诅咒巨兽,从阴影里浮现,在这座古堡里,黑袍人的实力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加成。 浓雾骤起。 一只诅咒黑兽从浓雾中跃出,带着一股强力的恶风,它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率先扑向乔伊。 它身形一抖,如同黑色闪电,笨重的身形一改前态,像是装了尾气一样突然加速。 乔伊还没来得及防御,便被突然加速的黑兽咬断了脑袋,血花溅出。 乔伊的死,震惊了所有人,他们没想到这巨兽会突然变得这么强。 黑袍人立于黑兽之上,宛如挥舞双手的指挥家。 伴随着他的指挥,不同颜色的巨兽,各自找好了目标,扑向剩余玩家。 玩家各自陷入苦战,就连诺尔也在竭力躲避,拉开距离。诅咒巨兽身上全是致命的诅咒,人们碰都不能碰一下。 ……但苏明安发现,他这边的方向,扑过来的巨兽好像慢了一步。 他抓住机会,立刻空间位移,一瞬抵达黑袍人的正前方。 他朝着黑袍人的胸口,猛地挥刀—— 这一刀,他加注了数个技能,这种没有巨兽阻拦的机会千载难逢,他要确保能把这个泥鳅般的黑袍人,一刀毙命。 …… 【技能(黄玫瑰之锁):锁定一名玩家或npc,接下来你的一次物理类攻击,对方无法闪避。】 【技能(能量压制):你可以通过注入法力值来主动发动技能,压制周围的敌人。】 【被动技能(法刃):拥有近战法术攻击能力,持有此装备进行攻击,将造成法系伤害加持。】 …… 这一下,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像是凝结了全身的精气神,手中的自由之刃金焰飘舞,如同流动的岩浆。 此时,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双眸像是由日光染成。 这个一直恶心人的副本,终于临近尾声—— 黑袍人被他完全锁定,无法闪避,能量压制技能压上黑袍人的脊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黑袍人的身形压低、压低,如同在挤压一只龟缩在黑暗里的老鼠—— 【苏明安要成功了!!】 【第一玩家要胜利了!啊啊啊啊!!】 【没有任何玩家能阻挡他!杀了这个黑袍人——穹地就只剩他和苏凛了——!】 【第一玩家天下第一——!】 弹幕狂吼着连成一片,字句疯狂诠释着他们的激动。 “唰!” 自由之刃靠近,剧烈的刀风,将黑袍人脸上的面具一切两半。 苏明安的刀刃,仍在向前切割,他想看看这个一直如同泥鳅一样,故意制造诅咒黑兽的规则介绍人,是一张怎样的脸。 这个黑袍人,为什么会对他有初始95点的好感度,又为什么会在被误认为苏凛后,掉了5点好感度。 在“黄玫瑰之锁”的锁定下,这一刀黑袍人避无可避。 灼热的刃风吹起苏明安的发,黑袍人的面具如星屑般碎裂。 ——他望见了那碎裂面具之下,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的神情,显得憔悴却不沮丧,由于被重力压制,嘴唇惨白,像是一枚磁铁,在露出样貌的那一刻,苏明安的视线无法再移开。 “你胜利了。”黑袍人说。 这一刻,苏明安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真实。 “等等……”他握紧手里的自由之刃,试图停下这一击。 然而,强制锁定效果,依然在推动着他不断向前刺去,他试图踹黑袍人一脚,把这人踹开,对方却只是闷哼一声,身子如同钢浇铁铸,动也不动。 皮肉破裂声响起,血液洒上苏明安握刀的手,他的眼神剧烈颤动。 “……”黑袍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脸上依然是那副熟悉的固执。 苏明安的手不断向前刺去,他已经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的心脏,听到隐约的血流流淌声。 下一刻,他的手无法避免地穿了过去,黑袍人搭上了他的手,拽着他刺了进去,从后背一穿而过。 但好在,苏明安这一下稍微偏离了角度,没有正中心脏。 在他剧烈颤抖的瞳孔前,鲜血炸开。 汪洋般的窒息感淹没了他。 …… 【“苏明安。”】 【吕树犹豫了一会。】 【“我是说,如果,如果是诺尔的话,”他说:“……你是不是就会让他跟着?”】 【苏明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吕树感觉到了,他的作用在不断降低。】 【……】 【“我明白了。”吕树说。】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苏明安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 【“唉,有些人过时啦。比诺尔拉胯了不知道多少倍,连成了观测者的玥玥都比他有用……”】 【“还赖着不走,怎么想的,第五世界全程打酱油也就算了,第七世界不仅占了个队友位置,还把没用的林音也拉上,那个莫问从头到尾没出现,还说什么探索类玩家……吕树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本来已经注定跟不上第一玩家的步伐,强行赖着就有些难看了。”】 【“早点自己离开吧,一只世界级舔狗……排名都二十几名了还不自知……”】 …… 绿色的螳螂叫小碧,红色的蝴蝶叫小红。所以,黑色的巨兽叫小黑,白色的巨兽叫小白。 ……早在山洞里时,黑袍人就已经暴露了这样熟悉的命名方式。 黑袍人闭上眼睛。 “我放弃了玩家身份,成为了最终关卡的boss。”他说:“这样一来,面对你时,我就可以像玥玥那样,帮上忙了。我像玥玥一样……帮上你的忙了。” 他反复强调着“像玥玥那样”。 或许,他认为,这才是苏明安想要的帮助方式。 他不是诺尔,不知道苏明安有死亡回档。 他不知道苏明安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来,容错率本就无限高。 他只知道,这样做可以帮上忙。 这个人为什么会偏执至此,为什么舍弃生命也要这样做,苏明安到现在仍然不明白。 只是,吕树说他是‘好人’。 所以要帮他。 …… 【“苏明安,你是个好人,为了引领绝大多数人,让他们依赖于你,信仰于你,相信你绝对不会失败——这对你的完美通关绝对有帮助。” “……你无需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因为你是未来。”】 …… “吼——!” 各色诅咒巨兽扑向下方的玩家,放射状的血迹铺满石砖,鲜血像瀑布涌了出来。 吕树高高立在黑兽之上,像一枚插入黑泥中的立柱。 他这样瘦削、却又不怪异的身形,牢牢立在黑兽之上——单薄、笔直,像是单单带着灵魂来到了人间一样。 太偏执,太狂热,太狭隘…… ……太真挚。 苏明安从未遇见过吕树这样的人。 刀刃穿透了吕树的心口,鲜血染红刀锋。 ……npc死亡,不能复活。 苏明安一动不动,滚烫的血从手背滴下。 …… 【苏明安,我帮到你了。】 …… “但是,我根本——”像是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断,他突然嘶吼起来:“——根本不想让你们为我—— 无论是玥玥,还是你……都……吕树,你能理解吗?你听明白吗——” 他不能说他有死亡回档,他不需要别人为他的通途牺牲。 他只能揪着吕树的衣领,嘶吼着。 反复流淌的时间之河,将一些人带给他,又将一些人无法挽回地接走,最后一个也不留给他。 空无一物。 除了手背上的白色印记,他什么也没得到。 玥玥,谢路德,奈落……吕树。 后面……还能剩谁? “吕树——你听明白吗?我根本不需要你们为我这么做,你们——”他咳嗽了几声,嗓子剧烈发疼: “够了。” “已经……够了。” 他的手指青筋暴露,指尖因捏得过紧而红。 但很快,在嘶吼了几声后,他的眼神渐渐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 快速调整情绪后,他睁开眼。 “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吗?”他问:“任务只是要求击败你,你还没死。” 吕树摇头。 “这几天,我为了‘能量’……培育了许多诅咒黑兽,与诅咒一直同行,我确实……要付出代价,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说:“在我死后……你可以杀死这些巨兽,将它们的核心作为‘能量’,送给茜伯尔……她还需要‘能量’,对吧。成神三要素,我,我也是知道一点剧情的,我……不是没用的局外人……” “苏明安,我只是为了……”吕树说:“……满足内心的安宁,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苏明安:“……” “——不知道为什么,苏明安好像愣在上面了!”底下的玩家们传来声音: “好机会,我们快杀死那个黑袍人!” “黑袍人是谁啊,这个角度看不清——!” “——路,你们谁都别想阻止我!” “……” 吕树朝下面看了一眼,眼神很淡。 昔日这些他打不过的巅峰玩家,此时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其实。”吕树说。 他这张一向平淡着的脸,难得有了些笑容,像是所有的光采都在他的眼底荡开。 “……莪是有点病,心理层面的,游戏开始前就这样,我一直都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吕树说:“就是为了治病,找寻内心的安宁,我才坚持到现在的——这就是我想要坚守的理由。但是很奇怪的,现在做了这些事,好像突然,病好了。” “苏明安。”吕树说:“为了这个世界……我们早就疯了,你疯了,我也疯了,疯狂是人类的主题,我们无法遏制自己不去疯……” “这个游戏如此戏弄我们,我们作为薪柴,只能去对抗……或者说,适应它。”吕树说:“但你不一样,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是火炬。” “苏明安。”吕树说:“我从小就看人很准。我觉得……你一直都是最适合这个世界的。” “你是,最好的。” 苏明安:“……” “诺尔几天前说的话,我其实听见了,他说,我跟着你,是别有用心。”吕树说:“现在我向你证明……我没有,从来没有。” “好。”苏明安说:“你证明了。” 在苏明安说出这句话的一刻,吕树眼中的神采逐渐黯淡下来。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身周的黑气倏地一顿,继而迅速地泛滥开来—— 像是墨水融于了水中,他的身形后仰,那双眼依然牢牢地,死死地盯着苏明安。 …… 【npc(?)好感度:100点(刎颈之交)】 …… npc死亡,不能复活。 苏明安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像是一双手从胸腔内掏出,猛地撕裂了他的胸口,撕得鲜血淋漓。 “不朽。”他立刻发动技能。 随着一阵红光闪过,吕树没有立刻腐烂死去。 但这个技能,一旦发动,就说明一个人的生命走到了尾声。 如果可以,这个技能最好永远不要成功发动。 由于吕树倒下,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你击败了黑袍人。】 【古堡探秘·任务完成。】 【你成为了胜者。】 胜利的消息。 却只让他觉得刺耳。 随着白光涌现,剩余的玩家全部消失,他们失去了继续参与战争的资格。 望着下方空落落的古堡大厅,苏明安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释怀,很无奈,很庆幸。情绪碰撞在他的胸腔,像狠狠压住了他的心脏。 他无奈,他会走到这一步。 他庆幸,他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苏明安说。 “吕树,满好感了。”他说:“成为我的‘跟随者’吧。” 吕树神情微滞。 “说实在的。”苏明安说:“我第一次庆幸,我成为了一名掌权者。” …… 【你发动了掌权者技能·跟随者。】 【(吕树)同意了你的邀请。】 …… 跟随者与观测者不同,它的类型与掌权者、监察者相似,是可以下场参与游戏的身份。 其本质仍然属于玩家。 成为跟随者,不占用苏明安的队友位置,也就是说,吕树从此,不必再为任何人烦扰,可以正大光明地,永远地,成为苏明安最信任的组队对象。 ……但这真的是吕树想要的吗? 苏明安不清楚,但吕树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他是的。 他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有些人很固执,很莫名其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从来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苏明安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普通,如此自私的自己,能被这么多人喜欢着,无论是萍水相逢的奈落、谢路德,还是共处许久的玥玥、吕树。 但他们的生命,都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无比耀眼。光和热从未远离他们。 他们在遍布灾难与痛苦的世界里,因某种信仰而生,因信仰而死,因信仰而挥斥意志,因信仰而找寻归途。 在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上, 有人将世界视为归途, 有人将他视为归途。 …… “苏明安。”吕树咳出一口血,眼神却很亮:“……太好了。” …… …… 【完美通关进度:95%】 ------题外话------ 开学了有点忙,要开学考试,复习一天,明天再见。 五百四十七章&#183;“好冷啊。” 【主神世界】 连绵不断的阴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天气显得沉闷、阴郁,人们走在街道上,像与潮湿随行。 凡是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有一块直播屏幕,人们仰着头,隔着一整个世界,注视着在远方厮杀旳人们。 当苏明安痛骂水岛川空时,人们的交流、唾弃、惊叹、辱骂…… 他们为水岛川晴的死去感到震惊,为水岛川空的道德绑架感到愤怒,为苏明安杀死榜前玩家的行为感到不值…… 字字句句,黑白分明,似乎都化成了实质的刀与枪,让他们在网络世界上直抒胸臆,以键盘家的身份“参与”这种世界大事。 而这一切,在苏明安获得掉san技能,让黑兽疯狂自残而死后,达到了顶峰。 知名论坛评论员,来自希国的马休,在转播直播间里负责解说。 但在黑兽自残而死后,他望着黑兽血肉翻卷的凄惨死相,突然情绪崩溃。 他对着镜头,声泪俱下,涕泗横流: “——人类没有未来了!” “——如果说身体还能通过主办方修复,精神却没有半点机会!主办方推出这样的技能,就是想从根源杀死我们!” “——祂们对人类满怀恶意,我们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我们无法理解高维度存在的伟力,什么钻研规则空子……什么通过游戏增强实力……什么齐心协力对抗主办方……没有机会的!没有的!我们已经完蛋了!” “——今后的世界游戏会变成什么样?疯子,傻子,精神病患者,屠夫,不正常人的天堂!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到这里就结束了,所有人不是沦为外星人的奴隶,就要变成历史的尘埃……” 他的情绪是突然崩溃的。在镜头前一边哭一边大笑,如同疯魔,连旁边的两位鹰国嘉宾都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嘉宾紧急切断了直播,才让这般荒唐的画面终止。 这个转播直播间热度很高,有不少人都在实时观看,马休的崩溃如同引线,引爆了人们本就压抑的情绪,一股自白沙天堂后就深埋已久的情绪,像传染病一样蔓延。 人们的情绪本就压抑,只是被热血的巅峰竞技转移了,如今大局已定,他们的注意力开始回归。 他们不禁开始反思—— ——第六世界那些遗存的精神患者该怎么办? ——今后的世界游戏该怎么办?心怀善意的正常人还能生存吗? ——我们真的能顶着这么大的精神压力,撑到这一年的结束吗? 当情绪在网络上流传开,便蔓延到了线下。 甚至,开始出现了示威游行的人们。他们举着鲜红文字的木牌,脸上涂着油彩,在街道里行走。 …… 一处密闭的会议室内,讨论声、电话铃响声不绝于耳,墙面上挂着联合团蓝色的橄榄枝旗帜,数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慌乱走动。 如今,除了联合团,以国籍为单位的各个组织架构也渐趋稳定。如格兰维多利亚科,郁国风暴科、龙国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北国雪地系统……由于国籍划分这一先天优势,它们成为玩家们最信赖的权威组织之一。 此外,各独立联盟也峥嵘初现,例如以各类法师玩家为核心的霍特巫师联盟。他们要求彼此之间技巧共享,共同商议队伍配置,以元素分割派别。 闻名西方的黑卡牌杀手组织,此刻也露出獠牙,这种组织以雇佣兵、逃兵、杀手等灰线人物为核心,其中的佼佼者都是一线战斗的好手。 斯渡同盟,以教会为核心而聚集起来的同盟,初步记录的人数便已经过十万,他们比寻常组织更具凝聚力,玩家们还会每周聚集,进行祈祷活动。 除了这些独特的独立组织之外,便是和平鸽救助会,蓝地部队,红心志愿者,橄榄枝救助小组等志愿组织。 世界独立学会、人类自救研究组、空联队、常青联盟……这些以学术为核心的组织蒸蒸日上,曾经制作过“叁型人工智能腕表”的许博士,便是其中的一份子。他们以人类科技为基础,结合世界游戏中少得可怜的参考经验,组合出了不少令人称奇的先进道具。 对于精神状态的调整,他们初具方案,不少曾在第六世界受挫的精神患者,从崩溃线上被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在为一个【明天】而出一份力。 或举重若轻,或微不足道。 此时,联合团会议室的台上,站立着一名肩有金色徽章的中年男人。 他神情端肃,眉头微皱,显然对当下的形式不太乐观。在看到一名身穿军装的龙国男人走近时,他低声开口。 “消息已经封锁不住了。”他说:“我们医疗资源的配置方案……泄露了。” 他是格雷特,曾经在翟星担任格兰皇家军事科技学院历史学教授,如今在联合团担任七部之一的行政部部长。 他所说的“医疗资源的配置方案”,只是美化的说法而已,实质上是“优先供给某类玩家”的资源配置策略。比如,抽调休闲玩家的医疗资源,供给冒险玩家。抽调低端冒险玩家的陪护人员,来供给高端冒险玩家…… 这种做法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是救灾时期一贯的最佳方案——即,放弃难以救活的生命,优先救护能创造更大价值的生命。 但这种规则,一般而言,它不能宣之于口。 ……但现在,却有人将它暴露了出去,连同他们的规划表都暴露得一清二楚,很明显是内部的人员做的。 不少休闲玩家得知消息,出离愤怒,他们有亲人还在接受治疗,却突然被放弃。 升米恩,斗米仇。 无论联合团先前如何为他们提供精神救治服务,一旦发现自己的这一份被抢占,他们便开始愤怒。 “——生命不该被价值衡量,所有人都是等价的!” 这是一个留了白发的老教授,录的一段视频。 “——他们在以什么标准衡量我们?以前是金钱,现在轮到积分了吗?可恶的上位者,他们的吃相一点都没变过!” 这是一个怒火上头的格兰青年,在街道游行时愤怒的嘶吼。 “——冷漠的统治者,恶魔会来收走你们的灵魂!你们放弃了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你们会下地狱的!” 这是一个抱着孩子,头戴面巾的妇女,在论坛视频里的哭泣控诉。 “——人类已经没有什么‘守护者’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可现在我们‘自己’也变成了一滩烂锅子!烂透了!” 这是一个身穿西装的精英男人,打砸医院时的怒吼。 其中,必然存在满怀恶意的人推动,将人们的情绪引到极端的方向,不少异端教会趁机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蛊惑人们加入其中。 但幸好,大多数的人们还是积极的。 来自联合科学院的常青博士生导师,卡尔查教授宣布,将带领他的学生,为普通玩家提供医疗服务,研发能让人们回归正常的医疗方案。 各大媒体,也立刻对这些学者、医生、科学家进行报道。一个个面目熟悉的大佬,某个理念研究的奠基人、医疗方面的专家、某一领域的引领者……他们出现在以【未来】系列为名的视频中,表示一定会让人类千年的文明顺利延续下去。 “英雄计划”的顺利实施,让人们渐渐熟悉了这些面容普通,此刻却看起来光辉闪耀的伟人们,当他们的口号呼吁发布出去后,更是唤起了人们对于正能量的渴望。 但就在这一刻, ——爱德华疯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它的泄露时间卡的刚刚好,正是人们刚刚唤起希望的时刻。 明明这个消息除了爱德华本人,和两三位高位者,没有任何人知道,但它偏偏就是被泄露了出去。 那两三位高位者,都是心怀大爱之人,是不可能泄露的。 而爱德华本人……没人怀疑是他泄露的。 消息泄露后,恐慌继续蔓延。 ——连这种前三的巅峰玩家都会因为副本而疯,他们还能怎么办? 让这份恐慌更重的,是榜前玩家赫伯特的一则发帖。 【再见了,我亲爱的同胞们。】 简短的一句话,配合上一张照片。照片中,赫伯特面前的,代表玩家的系统界面化为点点莹蓝碎裂,他转着手里的左轮手枪,笑着朝人们挥手。 他在古堡的最终关卡中败于苏明安,一回归,他就放弃了玩家的身份,不知道以后要去做哪个世界的npc。 这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第一个公开要放弃玩家身份的人。 一个被赋予众望的榜前玩家,选择放弃玩家身份,在人们看来,与背叛人类无异。 赫伯特代表的积分,在排行榜的第四十八位骤然清零,人类的总体积分进度条立刻下滑了0.02%。 掉san技能的出现;爱德华的发疯;赫伯特放弃玩家身份…… 三重负面消息的叠加,让此时的世界环境,比白沙天堂之后更乱。 …… “嚓,嚓。” 身着漆黑祭祀袍的白发少女,细心擦拭着手中的方形石碑。 她的神情间满是疲惫,眼下有黑眼圈,似乎疲劳已久。 然而,在听到外面的族民们呼喊“佰神大人”的声音,看见一个身影走来时,她露出了笑容。 “回来了?”她看向走近的人。 “回来了。”苏明安说。 古堡副本结束后,存活玩家只剩下他和苏凛。 吕树由于之前成为了npc,已经失去了参赛资格,即使回归了玩家身份,依然不算在名额之内。 跟随者本质仍然属于玩家,只是从此隶属于某个人。 他现在是三阶掌权者,能携带两名跟随者和他一起下副本。茉莉和青晴虽然是他的跟随者,但毕竟都是没长大的小女孩,他不会把她们带下副本。 “铛。”茜伯尔将石板轻轻放在桌上——这种石板,代表穹地人的死亡,会由他们的亲人来擦拭保存。 “终于要结束了。”她喃喃自语。 无数次的轮回,无数次的绝望和死亡,她终于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还有一个人。”苏明安说。 “谁?” “一个还在打野的人。”苏明安说:“我该和他做个了断了。” 此时,一身黑衣的吕树走了进来。 “苏明安,我的观众告诉我,有很多事情发生……”吕树说:“爱德华疯了,赫伯特放弃了玩家身份。”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就算是他,也没从这么震撼的消息中回过神来。 他从没想过,那个爱德华,那个一向强大无比,骄傲无比的格兰人会疯。 苏明安的眼神一凝。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体制崩坏,实力至上,危机当头,人性消减。精神崩溃的隐患,主办方的身份分化…… 这种事情,今后只会越来越多。 后期的世界游戏,只会愈发艰难,愈发危险。 “而且,好像有些人在论坛上骂你,声势还不小……”吕树说。 “什么?” “他们说……”吕树犹豫了一会:“说你不该……那么残忍地杀死其他榜前玩家,你们应该和谐比赛……” 苏明安挑了下眉。 “又有人开始犯贱了?”他说。 他差点忘了。 个别人性的恶,也是拖后腿的最大一环。 “所以。”茜伯尔在旁边说:“你还不如留下,和我去海滩旅游呢。这里的人都信仰你,都喜欢你……” 苏明安笑了笑,没说话。 有的时候,他也想啊。 五百四十八章&#183;“我亲爱的‘怪物\’啊。” 这几天,苏明安和茜伯尔去了很多地方。 天灾毒雨刚刚过去,穹地的许多部族受灾严重,许多人骤然失去了亲人。 此时,茜伯尔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领导才能,她妥善进行灾后重建工作,亲自慰问周边旳部族,充分展现出了第一部族的族长气度。 面对她这个昔日被唾弃驱逐的异教徒,不少人都神情尴尬。 封长死前的请求是,不要公开双神的真相。苏明安和茜伯尔都尊重他,没有公布真相,依旧维持着佰神是正神,玖神是邪神的大众认知。 只不过,如今的佰神苏明安,站在了这唯一的玖神信徒身边,支持着她。 更改信仰确实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无异于对人们剥皮拆骨。更别说诅咒本就来源于信仰,即使换了神明,也不过是慢性死亡。 唯有苏明安成就了佰神,才可能打破这种死局。 但渐渐地,人们发觉……好像茜伯尔这个异教徒,好像没有那么邪恶。 甚至,她更加比普通人更加聪慧、睿智、善良,有大局观。 可惜,他们发现的太晚,茜伯尔所遭受的一切侮辱和伤痛,已经无法被弥补。 在这几天,苏明安也接了些支线任务,比如建立结界,驱散夜雾;或是击杀野兽,清扫安全空间等。 这些任务对完美通关没什么用,以往他看都不看,但这些天却是有了做任务的空闲时间,零零散散下来,他收获了80积分。 没有玩家,没有敌人,没有时时刻刻的副本危机,所有人都信仰他、爱戴他、尊重他,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永远围绕在他的周围。 他和茜伯尔,去重建家园,巡查穹地,清扫野兽,晚上便在族民热情准备的最好建筑里睡下,还有最新鲜的蔬菜和水果,最好的烤肉……这旅游休闲感,与前几天紧张到濒临崩溃的痛苦完全不同,让人有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他突然不必那么紧张,不必那么步步为营,不必绞尽脑汁到每分每秒。 所有围绕在身边的人,都喜欢他。 他简单回想了下他的攻略进程。 先是被渡鸦指引,回到五年前救人。又回到古堡,阻止触须茜伯尔净化穹地。最后再用灯塔教忽悠人,以获得信仰,期间经历了数次异化、死亡、疯狂…… 不得不说,那群榜前玩家输得不冤,他们并没有【钦望的羽毛笔】,无法绘制天赋觉醒法阵,来让人们相信他是苏醒的佰神。 完美通关……真是一环扣一环,第二世界诺莉雅的玫瑰花,能影响到第七世界的破局,第五世界的天赋血脉觉醒法阵,也能为第八世界带来便利。 但若是差了一步,就可能是一步差,步步差。 …… 第十四天的晚上,天上落了雪,他在一间木屋住下。 茜伯尔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洁白的落雪,白片如柳絮一般沾在窗纱上。 寒风吹起她莹白的发,她的眼神显得浅淡而安然。 “……要结束了。”她说:“明天,就是第十五天了。” 苏明安靠在角落里,玩着腕表自带的贪吃蛇小游戏。 “我从来没有活过十五天。”茜伯尔笑了声,看向她的双手:“这一次……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坏,身上的诅咒没有被激发,每次轮回都会腐烂的手也很干净……终于,我活到这一天了。” “嗯。”苏明安说。 “……真好啊。”茜伯尔说。 她注视着窗外的雪,似乎透过遥远的寒风,望见了很多东西。 一幕幕过往的画面,掠过她的眼前。 “我一直……在等待着成功的这一天。”她说:“然后,这一天,很遥远的,虚无缥缈的这一天……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苏明安放下腕表,看着她。 “苏明安,我从来都害怕,我害怕我配不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她说: “所有的,我熟悉的人们,总是一次次与我擦肩而过。有的轮回,我能看到还活着的他们。但更多的时候,当我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尸体。只要我晚来一步……他们就会如每个轮回一样,按照固定的方式死去。 岩浆,污泥,诅咒,毒雨侵蚀……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想……除了我以外,这群人是真的存在的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固定程式的东西,永远只会按照规定的命运行动,如果没有我来打断,他们就会在固定的时间点,以固定的方式死去?” 苏明安有些惊讶。 茜伯尔的想法……和他的想法很相近。 “在很多次的轮回中,有些人……我永远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茜伯尔说:“即使重来的次数再多,也总有无法改变的事……” 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道: “……比如他。” “无论我是想要解释,还是反抗……无论我选择任何面对他的方式,他都只会给我留下离开的背影。” “因为莪试不到一个‘最佳’的结局。” “我们注定处在不同的命途中,谁也无法拯救谁。” “所以,这一次,即使是最佳结局的这一次,”她侧头,笑容有些疲惫。 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像是包裹在火红袍子里的一团白雪。 “……也一样。”她说。 她哈了口气,热了热有些冰凉的双手,那双淡色的眼珠在细长的眼眶里微微颤动。 “我已经记不清,这次是多少次的轮回了。”片刻后,她说:“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脑中的东西也越来越零碎。有的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东西,有的时候,我又会想起一些新的……你说,苏明安,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你和我,绝对是第一次见面。”苏明安说:“但不清楚,你和我附身的这个角色,是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到了时间就会离开。 但他附身的这个人,是茜伯尔的幻想造物,是她长久的思念中,由她的信仰能力形成的真实生命。是她在无尽的轮回中突然出现的人,是她轮回中的唯一一个变数。 “如果……我是说如果。”茜伯尔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在此前的数个轮回中,我和我的幻想造物曾经走到过第十五天,他成功成神,推翻了那面黑墙。但最后,我们却没能解决诅咒的问题,轮回再度重启。 而我,忘记了这一切,只以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苏明安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她担心的东西,本质上和自己担心的很相似——如果到了最后,才发现结局根本无法改变,该怎么办。 那个时候,支撑他们的,维持他们活下去的支柱,都会轰然倒塌。 “没有担心的意义。”苏明安说:“因为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你也竭尽全力,达成了一个最佳的结局。至少不会遗憾和后悔。” 茜伯尔笑了声。 “好。”她说。 她闭了闭眼睛,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躺在床上,她忽然想起了她和苏明安的初次见面,那个夜晚,她也是躺在床上,他靠在角落里。当时,她还对他充满怀疑和防备,唯恐他会抛下她离开。 但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必担心了。 困惑的,失败的,危险的一切……都已经消逝在这十四天中。 明天就是最后的归途。 窗外划过飞雪,远处似乎能听到犬吠之声,在结界的保护之下,黑雾无法突入,她能清晰地嗅到那股冷空气里浅淡的清鲜,那是雪的味道。 她有些冷,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好,传出来的声音很闷很沉: “……苏明安。” “嗯。” “明天,一切就要结束了。” “嗯。”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你离开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苏明安睁开眼,凝视着床上的黑影。 他知道这个答案是“不能”。 掌权者有一个技能,能让他回到曾经完美通关的世界中,但巅峰竞技世界却无法返回。 如果这个副本结束,他就不会再见到她了,从此以后,相当于永别。 等待许久,没能听见回音,茜伯尔知道了答案。 她缩在被子里,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缕轻烟,即将飘散而去—— “我忘记过很多东西,我的脑子也很乱。”她说:“但我一定,一定,一定会记得你。你给予我的一切,比此前的任何一次轮回都重要。” “嗯。” “好了。”她说:“晚安。” 她闭上了眼。 浓重的夜幕下,飞雪将窗外的景象染成了灰黑色,桌上的烛火静静燃着,散落着一圈橘黄的暖光。 这个下雪的夜晚,在她记忆里,似乎成为了难得的暖色调,温暖着她过后漫长寂寞的余生。所有的迷茫和悲伤,都被埋葬在了这冰冷的雪夜中。 从此以后,她不必再唱给自己哄睡的摇篮曲了。 这一晚,她睡得无比安稳。 …… 【第八世界副本开启·第十五天】 “叮咚!” 【恭喜,您已成功活到第十五天,并收集齐了十二颗银星!】 【请前往坐标(298,870)处,最终祭台已开启!】 【当前战争剩余人数:2人。】 …… 清晨,苏明安收到了这样的系统提示。 “走吧。”他对茜伯尔说。 最终决战地点,苏凛总该出现了。 这人也不知躲哪去了,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他们一路前往坐标,期间,吕树带了大礼过来。 吕树带来的,是成神三要素之一【能量】。 吕树之前,以死亡为代价饲养了一批诅咒黑兽,在成为跟随者后,他的身体重塑,得以摆脱死亡的命运,但这群诅咒黑兽还在。 在吕树杀死它们后,它们化作了【能量】。 茜伯尔之前拥有的【能量】,在第八天的继任仪式,被影吸收后,全部用来复活当时生命力耗尽而死亡的她。现在吕树带来的【能量】,犹如雪中送炭。 “我还是只差【信仰】。”茜伯尔叹了口气:“我自己有【权柄】,现在又有【能量】,就只差【信仰】了……可惜就是这【信仰】,我怎么也无法获得。” 人们的信仰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信仰她,她自身成神的想法,还是只能放弃。 “没关系,我只差黑乌鸦权柄了。”苏明安说:“推翻黑墙,我自己成神应该也够了。” te·花开之日的完美通关要求,只是让他成就佰神而已,后面应该不需要别的了。 苏明安看了一眼吕树的跟随者面板。 …… 【跟随者·吕树 武器:十四刀 技能: 1.控兽(红级) 2.荧惑之石(红级) 刀术专精lv.5 灵兽亲和天赋(红级) 生活技能:茶艺(红级) 生命值:2000 战斗力:1900+】 …… 吕树的面板很干净,控兽就是他的核心技能。荧惑之石则是强化黑刀的辅助技能。整体发展非常专一,以控兽为主,以自身刀术近战为辅。 苏明安是留有余力,才会拥有空间、泯灭、洞悉这三个不同方向的技能,发展比较均衡,还配置有分身,以及审判这个硬控。 他们前往最终祭台的方向。 期间,很多人都来送行。 大雪纷扬之中,人们踏着白雪,拎着油灯、暖石,层层叠叠的身影在远处晃动着。 很多人都意识到,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百人战争的结束日。 他们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天要被永久改变——被他们唾弃已久的一个女孩。 ——排名第一的冒险者,和他排名第一百的“预言者”,真的走到了最后。 苏明安远眺,望向最终祭坛。 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等在那里的影子。 五百四十九章&#183;“你终于,来救我啦。” 此时,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 披着黑发的方老师,朝他微微躬身,似乎在表达对他照顾茜茜旳感谢。 她今天穿着一身蓝黑色的裙子,让人联想到七十年代温婉勤劳的女性。 “方萍。”苏明安说:“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一个人,可惜年龄不对。” 方老师微微一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苏明安移开眼神,看见不远处傻笑着的长生。 “嘿嘿,嘿嘿嘿……” 这个傻呵呵的男人,裹着一件他母亲穿过的大棉袄,手里拿着彩色的糖纸。 只是,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唯一一次不在他的身边。 “佰神大人——加油!” 山坡上,个子高矮不一的孩子们,朝着苏明安挥手。 孩子们不懂推翻黑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把一个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东西推翻,非常有意思。 旁边的光理和图元两位长老沉默不语,他们尊重苏明安的决定。 “佰神大人。”米伽乐平静地看着他们:“请一定要……推翻那面黑墙,解除我们根深蒂固的诅咒。” “我会的。”苏明安说。 他侧头,刚想叫茜伯尔离开,却看见方老师在拥抱她。 “茜伯尔。”方老师轻声说:“……你做到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孩,为了这个世界,吃了多少苦。 他们只能看到现在的她——身为族长的她,被佰神无私地庇佑着,被前族长永恒地爱着。 茜伯尔迈开了步子。 那一刻,她飘扬在雪中的发显得格外透明洁净。 “来吧。”她说。 ……她渴望的光明与自由。 …… 最终祭台上,如蛇一般的鲜红纹路蔓延,铭刻在石块四周。 一头紫发的女孩正等待在那里。 “小爱?”苏明安还以为这个祭台上的身影是苏凛,没想到是小爱。 在古堡副本时,她确实说过,她最后会在这里等他。 “安酱。”小爱望着他:“……你还差一个对手,解决他吧。” “他人呢?”苏明安说。 影已经在旁边到处翻东西了,甚至把草皮都扒了一遍,似乎在看苏凛有没有躲在土里。 小爱没回话,她也不知道苏凛去了哪里。 “我来,是想告诉你。”小爱说:“由于已死亡引导者的鲜血和生命献祭,像你这样存活到最终祭台的人,会获得一些奖励。” “哦,就像某个抢杯乐动漫,其他参赛者的死亡,会让最终的大奖出现。”影在旁边开口:“……那我现在可以向圣杯许愿了吗?” “闭嘴。”苏明安说。 “——这明明是你看过的动漫,是你看过,我也看过的!怎么了?你歧视二次元——”影叫着。 “这是命令,闭嘴。”苏明安说。 分身必须听从他的命令,他这命令一出,影不说话了。 “你继续说。”苏明安对小爱说。 小爱顿了片刻:“五年前,佰神降临时,祂将祂的【能量】,放在了最终祭台里——就在我们的脚下。” 苏明安现在拥有的【能量】,是从触须怪物里吸收的,本质上不算佰神的能量,顶多算伪劣品,当时连茜伯尔都打不过。 ……正牌【能量】原来在这里。 他低头,看见脚踩着的,祭坛之上的血色条纹。 他蹲下身,伸出手。 他是唯一走到这里的参赛者,没有人和他抢这份【能量】的所属权。 祭坛开始发光,洁白的光辉从他的手指间闪烁了上来。 更强大,数量更多的白色触须生长而出,被他牢牢控制住,化为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片刻后,他起身,身后的白色触须花瓣般绽放。 他获得了完整的能量。 “推吧。”小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 “什么?” “黑墙。”小爱说:“你们不是想推翻黑墙吗?那黑墙本就是穹地人类搞出的东西,你有了佰神的能量,又有了代表结界的黑羔羊权柄,不用完全成神,就已经能推翻了。” 苏明安抬眼,看向不远处连成一线的漆黑墙壁。 “那我推了。”他果断伸手。 “等……等等!”茜伯尔立刻抓住他:“现在就推吗?” 骤然实现的夙愿,让她脑海一片空白。 她曾经在心中一次次描绘她推翻黑墙的场景,只要幻想这样的画面,她都会咬牙坚持下去。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在真的要做出这个决定时,她又犹豫了。 “是的,你们……还是想好再决定吧。”小爱在旁边淡淡地说:“推翻那面黑墙……真的是好事吗?穹地的诅咒外延,外面的世界可能会因为你的行为毁灭,你们两个,可能会成为永远的罪人。” “但如果不推,没有方法解决问题。”苏明安说:“和外界沟通,利用他们的科技消除诅咒,是唯一的破局点。” 小爱听了,不明意味地笑了声。 “前几天,我听你自言自语地说过,薛定谔的猫。”她说:“将一只猫放进箱子里,在开箱之前,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但如果,有人揭开箱子的话,它的结局就定格了。对于那些【渴望看到猫还活着】的人来说,这个结果,还是不去【观测】为好,对吧?” “如果一直不开箱子,猫饿都饿死了。”苏明安说。 “哼……好吧。”小爱淡笑一声:“那你推吧。” 她今天一直是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像对即将到来的胜利没什么期望,说话的语气也很淡。 “茜伯尔,我推了。” 苏明安没有和小爱继续扯皮,他要趁苏凛还没来赶紧推墙。 他的身上亮起白光,一瞬间,上百根灿烂如明日的触须拔地而起,它们化为雪白的流光,对准了黑墙。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一个点,旁边的吕树和影也紧紧盯着那个方向——那是即将被打破,即将照见外界阳光的方向。 茜伯尔急促地喘息着,她全身都激动到颤抖。 她眼前的场景,由于紧张而愈发模糊,她却恍若能清晰地听到她心脏的蹦跳声,听到身体血流急促地唰唰声响。 久远的愿望即将实现,她已经紧张到身体出现生理反应。 ……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一点。 明明她是第一次走到这里,她是第一次活到第十五天, 为什么……在看见这样的场面时,她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着这远方黑墙即将被推翻的一幕,她的心忽然一突。 她突然升起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既视感。 这种突发的感觉,像一只大手,猛地拧紧了她的心脏。 她能看见,这一瞬间,苏明安的白色的触须掀起气浪,冲向那伫立百年的墙壁,发出激烈的空气爆鸣。 她能看见,那被白光照耀之下的苏明安,脸上平静的表情。 她的记忆从来很混乱,会时常忘记一些旧的东西,也会想起一些新的东西。在当初唤醒触须怪物时,她就想起了穹地的信仰规则。 而在此时——既视感涌上心头,她想起了新的东西。 “——等等——等等——!” 她突然嘶吼出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扒住苏明安的手臂,想要阻止他。 但前方,那触须的前冲之势已不可改。 它们如冲刷的大江大河,决然、不回头地,冲破了那道漆黑的高墙——! “轰隆隆——!” 她的尖叫声,和黑墙的破碎声一齐响起。 刹那间,剧烈的碎裂声、爆鸣声、倒塌声,不绝于耳。 粉尘飘飞,漆黑的颗粒高扬而起,几乎将天幕染黑。 山坡上的人们踮起脚尖,眼含期待,注视着那一面倒塌的高墙—— 黑墙倒塌了。 来自外界的阳光,穿过穹地的风雪,一缕一缕,洒入茜伯尔淡色的瞳中。 苏明安看了眼墙外的景象,叹了口气。 他缓缓地收回触须,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茜伯尔。 她的嘴似乎微微动了,像是急促地喘了口气,又像是想说话。 她的喉咙却被哽住了,只发出嘶哑的撕扯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视野之中——那面黑墙,已经全然倒塌。 黑墙外,数辆废弃的车辆维持在停摆前最后一刻的状态,高楼大厦早已倒塌,人们的枯骨埋藏于积压的废墟石砖之中,只隐约看见残留的肮脏布料。 众多的瓦砾,填满了外界的生存空间,没有一点人烟,只剩下了空白与死寂,像是被时间的列车碾压而过。连缝隙里的太阳花都已经枯萎。 一副极其静默的末世场景,直面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断壁残垣。 荒凉满目。 …… 【你说,苏明安,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在此前的数个轮回中,我和我的幻想造物曾经走到过第十五天,他成功成神,推翻了那面黑墙。但最后,我们却没能解决诅咒的问题,轮回再度重启。】 【而我,忘记了这一切,只以为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我,应该怎么办?】 …… “茜伯尔,别难过。”苏明安拉住剧烈颤抖的她:“……外界毁灭的这种情况,也是可能存在的。” 他已经猜到了这样的情况。 毕竟,五年前赵卫东等实验员的尸骨至今还在,没有下一批的实验员去处理。 而当初他遇见的那名偶然走入的外界人,身上也满是草叶和跋涉的痕迹,不像是一个体面的现代人。 所以,外界可能很早就遭遇了毁灭性的危机。 之前的死亡与轮回,所有的坚持和信念,好像刹那间失去了意义。 她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实现了她推翻黑墙的愿景。然而,外面并没有能解决问题的科技,只有世界崩毁的荒芜。 ——她走到最后,但发现一开始的路就是错的。 此前,在她的幻想造物开始出现在轮回里后,他们应该也有数次轮回顺利走到了这里,她的幻想造物成神,推翻了这面墙。 只可惜,眼前永远只有末日的绝望。 十五天一结束,诅咒没有解除,一切重新开始。 没有尽头。 没有希望。 没有目标。 即使成功,也不过是发现绝望的结局,而后【从头开始】。 她早已开始恐惧这种“很快便过去了”的生命,希望灾难与痛苦可以到此为止,所有的人都会获得幸福。 然而,这世道, 她甚至自身难保。 茜伯尔没有动,她只是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苏明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太小了。 她此时脸上挂着的笑容,微妙,异常,形同疯魔。 那缓缓,缓缓咧开的笑容,好像在将她自己彻底撕碎,搅得鲜血淋漓。 在凑近时,他盯着她张开的嘴唇,听见了她磨碎了的话语—— 像是失了魂的人,像是犯了癔症的精神患者, 她在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像是咬碎了般重复着, 一个简单,短促的词汇。 “大海。” “大海。” “……大海。” 她在说, 大海。 “……”苏明安沉默地注视着她。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纯稚地,如同一个天真的孩子。 …… “……没了。” 五百五十章&#183;“谁杀死了塔楼的渡鸦?” 黑墙无限延长,宛如一条漆黑的巨蛇匍匐在地面上。 它的周围结了一层薄薄旳冰,冰霜覆盖在静止的公交站台、倒塌的房屋、积压的石砖废墟……与外界的阳光诡异地融合。 像是将这座现代城市的一切历史和文明,都凝结在了一个过去的时刻。 茜伯尔迈步,试探性地,靠近那座她渴望已久的城市。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空气像纸糊一样被撕裂,她听不清这是冰裂还是骨裂。 她只是僵硬地,像个机器一样向前迈步,想要触碰外界投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 对于她而言,这片展现在眼前的末日,无异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直在咬牙坚持,几乎踩着她自己的尸骨往前爬,但最后,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甚至于,她此前成功过不止一次,但永远只会回到最初的原点。 ……最可怕的并不是无法成功,而是即使历经千辛万苦成功了,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没有终点。 ——原来,那让所有人永久沉眠的he·永恒睡梦,真的是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 “呼……呼……” 由于天气寒冷,她的每一次喘息,都会带出一小片湿热的白气。 终于,她一步踏出,踏入了那座毁灭已久的城市。 “哒。” 她脚步落地,踩碎一块濒临化粉的石子。 ——她迈过了这条穹地人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分界线。 天穹之下,万物苏生,她曾以‘怪物’之身,妄图比肩神明,要成为‘怪物’中的‘神’。 然而,当怪物聚集之地,很讽刺性地成为了世间的最后一片净土时,她的满腔期望、怨念和愤懑,全都和血嚼碎,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望着这一片遍地枯骨,满目疮痍的画面, 她忽地咧开嘴角,扯出近乎癫狂的笑。 “大海——!” “——大海!!!!” “苏明安!”她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沐浴在外界灿烂的阳光之下,她飘起的白发柔顺得像条银河,在她转头的这一刻闪闪发光。 “——我看见大海了!苏明安!我的身后,我的脚边,全是海——” 她的眼中,闪动着孩子般的喜悦。 白色的发丝随着她癫狂的大笑而抖动,斑驳光晕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闪烁。 她后退一步,踩碎一根枯骨,黑墙倒塌的灰尘伴随着她的步子而舞动,就连身后那倒塌的高楼大厦都泛着一层太阳的金边。 温暖、美好、灿烂。 她站在阳光之中,如同一幅无框的美丽油画。 “——你看啊苏明安!你看见大海了吗?好漂亮,好宽阔……还有花,你看见花了吗?红色的,层层叠叠的……那就是传说中的玫瑰花吗?” “我听方老师说过,那种白色的,有着大瓣花瓣的,叫百合。那种像星星一样小小聚集着的,叫满天星。还有,还有那杯子一样,艳黄色的——叫郁金香……” 苏明安听着她说话。 这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大海,没有花,什么也没有。 地上、空气里、人们的尸骨上……都满是诅咒污染的味道,很显然,外界毁灭的原因是诅咒泄露。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人触碰了诅咒的潘多拉魔盒,也许是因为,有漏网之鱼从穹地里溜了出去……期间可能夹杂着教派斗争、社会崩毁、科技战争等…… 但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浸在她向往的幻想中,为她自己塑造了一个美好的he的梦。 她欢呼,雀跃,在废墟里蹦蹦跳跳,像在营造一场一个人的末日狂欢。 大道的线条仍然那么延伸着延伸着,在天际线处圆滑地融合,开阔得让人心悸。 几人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突然被一块凸起的钢筋绊倒,脸朝下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咔嚓声。 “砰!” 她砸在地上。 她不动了。 “茜伯尔……”苏明安伸出手。 她倒在地上,面部朝下,手指缩紧,抓上粗糙的石面,抓出了血。 “苏明安。” 倒在地上的她,突然泄出一声冷静到极致的声音。 与之前疯狂大笑的她截然不同,她此时的冷静,不是真正冷静,而是疯到极致的证明。 她已经不把她的情绪,当成情绪。 “外界已经不存在了。”她依旧脸朝下倒在地上。 鲜血从她面部的地方缓缓蔓延开,染上石面。 “嗯。”苏明安说。 “没有人能来救我们了。诅咒已经无法被抹去了,所有人……注定都要死。” “嗯。”苏明安说。 “清理会产生诅咒的我们,杀死会污染世界的我们……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就像种族大灭绝。”她说。 “……” “这样一来,纪元更迭,之后产生的生灵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她说:“玖神大人的做法没错。” “错的是,明明知道存活就是一种错误,却还要为活着而拼命挣扎的我们。”她说。 她缓缓站了起来。 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脸,连额头和鼻尖处都凹下去一块,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笑不出来。 她的眼神逐渐放空,把目光滑倒在了地上,然后又抬了起来,沉默地看向他,眼睛里的光芒都在颤抖着。 看着崩溃的茜伯尔,苏明安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看着她的模样,他总觉得,像在看着一个未来失败的他…… 太像。 太像了。 忽地,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这似乎是某个,消失已久的神明的声音…… …… “——啊,你们在这里啊。” …… 诺尔睁开眼睛醒来,揉着头发,有些懊恼。 他落败于古堡副本中,失去了参赛资格,刚刚回归。 “那个黑袍人原来是吕树……哼,怪不得一直针对我,三只黑兽都是向我扑来的,至于吗……这种没脑子的家伙真是固执。” 他点开了直播界面。 最上面的便是苏明安的直播间,热度五个亿。而下面的,一排排全是对于第一玩家的直播转播。 “找个好点的地方看苏明安好了。”他戴上面具,出门,找了家甜品店坐下,开了杯草莓汁吸溜着。 周边都是你侬我侬的小情侣,主神世界的混乱,似乎没有影响到这些热恋中的人们。 他们卿卿我我,你啄一口,我亲一口,像与世界的未来完全无关。 诺尔嘬了一口草莓汁,继续看直播。 直播画面中,是绝望的茜伯尔。荒芜的末世景象铺在她的身后,她笑得像一个疯子。 ……不,应该说,就是个疯子。 弹幕跟随着他们,如同漫山遍野的雪花。 【第一玩家不愧是第一玩家,这完美通关快成功了吧?】 【突然想到,安酱的直播间,标题好像是“世界游戏,在线度假”来着,可是他哪里是在度假,每次都累死累活的。】 【确实,感觉这是最累的一次……其他榜前玩家都扛不住,提早退场了,苏明安一直在最危险的前线,不会出事吧……】 【详情参考爱德华。】 【世界一变,我真的感觉到氛围凝重了好多,有种见证历史转折的感觉……】 【大家都在历史里了,谁也别想逃。说不定我们就是人类的最后一批历史。】 【呸呸呸,什么乌鸦嘴……】 或许是最近的事实在太多,已经影响到了观众们。直播间话题全是主神世界,只有少数人在关心茜伯尔的世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自己的世界都快保不住了,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世界。 有很大一批人,都在紧盯苏明安的精神状态,生怕他像之前的那个转播直播间的主持人,说疯就疯。苏明安若要疯了,那对于目前的世界游戏,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诺尔嘬着草莓汁,看着茜伯尔发疯。 看了一会,他又觉得没意思。只觉得这个女孩还是太脆弱、太癫狂,若是换成苏明安,他肯定会比她坚强无数倍…… 嗯,踩一捧一不好。 诺尔自我检讨,点开世界论坛,打算看看这群人类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这里人又不会说话,讲话又难听,每次一些爱德华之流蹦跶的小丑言论都会气死人,他超不喜欢这里的。 世界论坛的界面,火帖按照热度排列,基本扫一眼就能知道最近的情况如何。 【(热)联合团、斯督联盟、人类自救研究组联合发表san值保护宣言。将san值类技能划定为核武器级标准,任何玩家不得抢先对其他玩家使用,否则即被列入人类黑名单……】 【(热)关于爱德华精神崩溃之事隶属谣传,联合团昆古尼尔科发表声明辟谣。】 【(热)关于世界游戏轮回之说的猜测——剩余六十亿玩家到底在哪里?他们是否已经参与过一次以十亿人为标准的世界游戏,而我们是第七批?】 【(热)关于第九世界的猜测,巅峰玩家路主动公开特殊身份者情报——】 …… 诺尔的视线飞速下滑,浏览着近期的大事。 看见“爱德华精神崩溃之事隶属谣传”时,他嗤笑了一声,嘬了口草莓汁。 下一刻,在看到一条偶然刷过的帖子时,他戏谑的眼神骤然停住。 他瞳孔微缩,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嘴里的草莓汁凝在了舌头之上。 …… 【——引导者与冒险者相匹配?关于第一玩家轮回之说的猜测!】 …… 他神情未变,按照原先浏览的速度继续下滑视线,并未露出一点异样,内心却被复杂的情绪所充满。 ……他早该猜测到有这一天。 他对苏明安的回归条件还不明确,但隐约能猜到一些。 虽然这些言论目前还是瞎扯,但未必不能说,现在的主办方还没有发现。 ……谁会在逗弄家门口的蚂蚁时,突然生出——“这只蚂蚁会不会回溯我的时间?”这样的想法。 但若是端倪越来越多的话…… 他离开了甜品店,站在街口。 大街上,人流量明显少了很多,原本热闹的观赛场面也消停了。 诺尔站了一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好冷啊。” 他抬起头。 模拟出的天幕,像一口锅,罩在他的头上。 一月的天气,气温很低,龙国好像快要过新年,今年的除夕是一月三十一日,龙国那边好像商量着,说要请一批原先的大艺术家,重现翟星上的龙国春晚。 他静静站在街口,冰凉的风吹起他的金发。 眼前的街道,荒芜,空寂,像是一条无人的空巷。 “……太冷了。”片刻后,他再度说。 倏地,他转头,看见一名身姿绰约的女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令人亲近的气质,玫瑰色的发披散在她收窄的肩头。 她凑近他,姿态自然地,为他披上了一件大衣。 “亲爱的【守望者】。”女人说:“我们想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 【(?)倒计时:3天7小时】 五百五十一章&#183;TE&#183;花开之日(上) “——啊,你们在这里啊。” 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苏明安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寂静旳废墟之中,那唯一动着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那人穿着一身画着英文油漆的外衫,肩头的金属饰品闪烁着一层阳光的金边。 他跨过高高的石块,一跃而下,落在凸起的钢筋之上,背着满身阳光,俯视着他们。 他的衣衫十分干净,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和血迹,外界的末日没给他造成任何麻烦,连衣角都塞得很整齐。 “……我就说,怎么在穹地到处都找不到你。”苏明安抬头,看向那个身影:“原来你真是跑出去打野了,甚至都到外面来了。” “……”那人微微歪了歪头,几缕阳光顺着他的动作洒落下来。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溜出来的,但考虑到你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苏明安说:“外界的毁灭,是不是有你的推手?”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苏凛惊讶道:“我们不是竞争者吗?” “你说的没错。”苏明安点头。 下一刻,他身周密集的白色触须,骤然朝苏凛扑了过去。 很明显,他们没有回转的余地,彼此都是唯一的竞争者。 苏凛并不慌张,磅礴的鲜红色流质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 “轰——!” 轰隆声重叠在一起,发出雷鸣般的冲击声。 那红色的并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流质的能量,蛟龙状的火焰飞舞成了一条炙热鲜艳的火河,将扑过来的触须燃烧殆尽。 ——而苏凛就站在那飞舞的火雾之后,砂砾一般细小的光辉围绕着他而升腾。 透过烟气,他模糊得若隐若现,那平静至极的眼神,就像一名注视着天降圣火的神明。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凛正式出手,这招式看上去确实有神棍的风范。 “你说的没错,外界的毁灭,确实有我的因素。”苏凛却突然出声:“他们原本还没有完全毁灭,有些人还处在庇护所战争的阶段中。然而,我去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要拥我为基地主,求我帮助他们。” “……” “然后……他们的毁灭进程,就加速了。”苏凛说:“诅咒本就外泄到了这个世界,这群人又把我当神一样崇拜,疯狂贡献信仰,所以……他们死的也很快。” “……他们把你当神崇拜?”苏明安立刻看向苏凛的手腕。 果不其然,他望见了苏凛手腕上,一枚晃动的手镯。 ……那是苏凛自己的【权柄】。 苏凛本就是普拉亚神明,即使削弱,他的权柄本质也属于神之权柄。他开局自带成神三要素之一,具有自身独立成神的基础。 “听说你要成神了。”苏凛说:“好巧,我也只差最后一步的【能量】,不如你把能量让给我,让我来成神,正好帮你推进一下最后的通关进度?” “不可能。”苏明安断然拒绝。 他完美通关的要求就是成就佰神,怎么可能把机会让给苏凛。 苏凛这家伙……这十几天消失不见,原来是去外界收集【信仰】了。 苏凛知道穹地人信仰固执,不可能信仰他一个外来人,所以他干脆去外界制造信仰,利用末世中人们渴求领导者的心理,人为造神。 ……这种将自己打造成神的手段,还真不负他神棍的本职。 可惜茜伯尔没有苏凛这样穿过黑墙的手段,也没办法开局获得佰神能量,推翻黑墙。 “你不同意……那我们只能竞争一下了,你只差黑乌鸦权柄,我差能量,我们都只差最后一步……”苏凛倒是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 “非要这样不可吗?”苏明安说。 “【——非要这样不可吗?】”苏凛盯着他的眼睛:“这句话,那个骑士也跟你这么说过吧,我现在回答你——非要这样不可。你把我拉出我的世界,难道还要我感谢你?” “不过是个虚拟世界,人们的好感也是虚拟的,我赋予你了真实,让你看清了世界的真相,你当然要感谢莪,不然让你继续当你的坐牢城神明吗?”苏明安说。 苏凛眼睛一眯,似要发作,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差点又着了你的道。”他说:“这激怒人的方法,也在对症下药,你的共感能力和口才是从哪学的?你在精神病院的母亲吗?” 苏明安也听笑了——他没想到这苏凛不仅与时俱进,还有闲工夫关心他的家庭背景,明明主神世界就休息了三天,苏凛却像在世界论坛混迹了一年一样。 “比不得你惯会自欺欺人,明知道这是一场游戏,却还惦记着你的世界。怎么,苏凛,这么着急要成神?你难道还指望能跳出这一个副本,回到普拉亚去继续当神?”苏明安说。 “我生气了。”苏凛的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他哪里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苏明安说。他的表情也很平静。 他的底线就是父母,苏凛的底线就是普拉亚,他们这互踩雷点,已经把对方彻底惹毛了。 只不过,苏明安生气只是嘴上说说,苏凛却是直接动手。 “唰!”的一声,苏凛的前方,出现了一柄金色的圣剑,样式如同普拉亚制式的魂猎制剑,虽然看上去普通,却带着一股恐怖的压制力。 苏明安微微抬手,他的审判技能早已蓄势待发。 只是,他们还没开打,苏凛就突然出声: “——你在干什么!” 他是朝着苏明安的后方大喊的。 苏明安没有蠢到立刻回头,而是让影警惕,自己侧头往后看。 他看见——那一直不言不语的小爱,在割她的手臂,血流顺着她的皮肤滑落,她在祭坛上画着诡异的,鲜红色的纹路。 就连一直跟在苏明安身边的渡鸦,都已经停在了她的肩头,跟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一股奇特的韵律,荡漾在最终祭台之上,轻微的血腥味泛滥出来。 “——玖神!你在干什么!”苏明安立刻喊出了她的真实身份,让所有人都警惕。 他没有贸然对她动手,他不知道这代表善面的玖神实力如何,想必不会比封长弱。 “玖,玖神……?”还在发疯的茜伯尔微微一愣,她像是骤然清醒,愣神地望着小爱。 ……元双双,为什么会变成玖神? “我在,做最后的工作啊。”小爱轻声说:“你们不是想要救这个世界吗?我也想啊,既然这一次,茜茜都走到这里了,我就来……送你们最后一程。毕竟……只差150点了。” 她说着,手腕上的血缓缓凝结,最后一笔纹路刻画完毕。 “什么只差150点?”茜伯尔喃喃道。 小爱抬起头,轻柔一笑。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她的心态——是一种知道有出路,知道有希望,所以不为目前的绝路感到难过的心态。 “你说,你曾经也是个神明?”她看向苏凛:“——那我期待着,你和这个身为人类的冒险者,谁能走到最后。” “去吧。”她微笑着:“——我亲爱的‘怪物’们啊。” 苏明安听见“叮咚”一声。 【开启最终环节。】 【参与人数:2人(苏明安,苏凛)】 …… 一道湛蓝的面板,浮现在他们身前,一行白色的小字,如篆文般扭曲,像是古老的文字改换而成。 …… 【——最终环节名称·“神祭”。】 …… “安酱,凛酱。祝你们……能终结我亲爱的‘怪物’们苦难已久的诅咒命运。” 小爱看着他们,轻声说:“这也是……我将世界的主权,交给你们所谓的‘主办方’的目的了。我也厌倦了这纪元更迭的命运,我不想,再看到生灵的寂灭了。” 猩红色的光辉,从祭台之上升腾而起。 苏明安发现,小爱刚刚好像突然说了一句很有信息的话…… 下一刻,关卡开启的红光已经将他完全包裹—— …… 在他再度睁眼时,身边已经换了地方。 身周温暖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实的土墙,空气中满是泥土的味道——这是穹地的地下通道,他们被传送到了这里,吕树和影都不在,苏凛也不在。 ……小爱放血刻画纹路,难道只是为了给他们换个地方吗? “最终环节是做什么的,目前还不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到黑乌鸦权柄成神。”苏明安看向茜伯尔:“不知道小爱现在愿不愿意把黑乌鸦权柄给我,不给就只能硬抢了……” “……”茜伯尔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雕塑。 “成神……也没有用了啊。”她说:“成神是为了推翻黑墙,向外界寻求帮助,但现在外界都没了……” 她闭了闭眼。 “茜伯尔……”苏明安说。 “等等。”她深吸了口气,忽然站直了身体: “……虽然我的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但你的世界还存在,我会继续帮你走下去的。 ……一切结束后,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苏明安移开视线,没有去看已经快要崩溃的她。 在发起跟随者邀请时,茜伯尔就已经知道了世界游戏一事,知道他是外来的玩家。 他抬起头,忽然发现,面前的土墙满是血字。 这好像是,茜伯尔小时候涂鸦写字的那面墙。他们被传送到了这里。 ……等等。 他的手指在墙面的涂鸦上擦了擦,他发现这面墙面的字迹,好像更加新,不像是五年前写的。 他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立刻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嘭!” 水境长靴的踢击技能发动,他跑到记忆中的地点,右腿带起一阵力,朝着一面土墙一踹! “轰——!” 土墙碎裂,露出冰白的金属墙壁。 苏明安取出琥珀之刀,一震之下,生生在墙壁上划出了口。 伴随着这道口,他看见了——一间实验室。 装满玻璃罐的橱柜,还是完好的状态,里面的罐子液体也没有干涸,都被密封保存完整。 桌面上,是摆放整齐的天平、量筒、试管、道具。 一切都完美如新。 他曾经在几天前来过这里一次。并在这里发现了赵卫东等研究员的家书,以及他们饿死的枯骨。 这间实验室,应该是满是混乱和血迹的样子,因为里面的人早就在五年前死去。 但现在,这里像是没发生过任何灾祸。 他进入生活区,果不其然看见了完整的沙发、衣架上垂落的大衣、残留着胡须的剃须刀……以及一篮新鲜的水果。 他抬起头,望见墙面上整整齐齐的照片,虽然已经空了十几张,但大多保存完好,这是研究员的照片墙。 他定定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 “……最终环节。”他说:“茜伯尔,我们回到了五年前。” 渡鸦身为玖神的神使,能把他拽回五年前,让他去救下当时的封祺祺和茜茜。那么玖神把他、茜伯尔、苏凛三个人一起拽回五年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必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当初的渡鸦因为强行逆转时间,从人变成了鸟,那么玖神又要付出什么? 这已经无从知晓。 苏明安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看见举着枪的一名白大衣中年研究员,他长着稀疏的胡须,戴着一副厚底眼镜,胸前有一朵盛放的咒火之花。 “——你们是谁?” 他的枪口对准苏明安,神情十分警惕。 看见这名中年男人,苏明安轻轻叹了口气。 “赵卫东。”他说:“穹地的火山,是不是刚刚爆发?” …… 【(?)倒计时:3天6小时。】 …… “唰!” 竹刀挥舞,发出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身着剑道服的水岛川空收刀,结束了今天的训练。 她整理衣装,走入自己的房间,却突然被吓了一跳。 房间里,一个披散着玫瑰色长发的女人正靠在床头,看着一本童话书。 “你是谁!”水岛川空立刻“唰”地一下盖好脱到一半的衣服。 这个不认识的女人,是怎么进到她家里来的? 女人缓缓地放下书,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 “——【监察者】水岛川空,你好。”她说: “我来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五百五十二章&#183;TE&#183;花开之日(下) 听见苏明安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赵卫东的警惕放下了些。 “对,火山刚爆发,我们把地面旳通道封死了。你是没撤离的穹地人?”赵卫东皱了皱眉:“很抱歉……我们的实验失败了,上面要求我们终止实验,恐怕无法帮助你们消除诅咒,你现在冒着风险来找我们,也没有办法……” 他的身后,几个白大褂也走了过来,有东方人,也有西方人,他们看着苏明安和茜伯尔,脸上都是疲惫。 “这样啊。”苏明安说:“火山已经爆发了啊……” …… 【萍萍: 展信佳。 穹地很早就陷入了天灾期,火山爆发了,我们无法出去,地上全是滚烫的土和高温。 我有些饿,下一批人员一直没有来,我们的物资越来越匮乏。我现在一天只吃一个馒头,其余的时间在被子里睡觉,这样会好过一些。】 …… 苏明安知道,在这次火山爆发后,这些研究员的结局,就是抱着他们家人的照片,在地下通道里孤独地死去。 他们经历了二十几年的漫长实验,与亲人诀别已久,如同上战场的英雄,渴求找到能拯救穹地人的方法,却得到了悲剧的结局。 更别说,这个时间点……外界应该已经毁灭了。 “你们下一批的同事不会来了,不必等了。”苏明安说:“从旁边地下通道一直往前走,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应该可以找到没有火山灰的区域,我会在那里留下结界,等火山爆发结束,温度降下来,你们找机会逃吧。” “你怎么就知道下一批人不会来……”赵卫东说。 苏明安没有时间解释,他拉着茜伯尔就走。 “——等等。”在苏明安走了几步后,赵卫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至少感谢你,告诉了我们出去的另一条路。你不用担心,即使我和同事们回到外面世界,也会继续研究救你们的方案,这是我们一生的课题,请你们不要放弃!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我们的团队正是为此而来!” 苏明安没有回头。 他想起了那天地下通道里,赵卫东捧着萍萍照片死去的尸体。 …… 【外界的春日一定很美吧,温暖的春风,盛开的花朵,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春天了……】 【我们的女儿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她的头发一定很像你,漆黑,柔顺。她的眼睛应该很像我,从小时候就像,大大的,很有神……】 【……】 【……我是多么,多么渴望遇见你们。】 …… 他离开了这里,给这些研究员们留下了阻挡黑雾的结界。 走到地面后,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像是末日般爆发的火山。 粘稠的岩浆,和炽热的火山灰喷射而出,像是灿烂的火烧云,隐约能听见远方人们的奔逃声和尖叫。 这个时间点,他也经历过一次,当时救下了封祺祺和茜茜。 他辨认方向,迅速朝着古堡的方向奔去。 【——五年前,这是个十分特殊的时间点。】 【——古堡中,正在制造病毒武器的另一批外界人,应该也还活着。】 【——身为实验素材的元双双,还在古堡里的实验室,黑乌鸦权柄就在她的身上。】 苏明安抬头。 这天色,看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天幕诅咒将穹地污染得漆黑,连阳光都看不见,他亮起腕表,和茜伯尔一路前行,路过了不少慌乱逃窜的穹地人。 他和茜伯尔,如一条逆旅的河流,从人们中间一穿而过。 漆黑的天幕诅咒,正朝着世界缓缓压下。 那扭动的,如同蛆虫的黑色污泥,似乎要吞噬一切,吞没那在世界中慌忙挣扎的生灵。 五年之前,正是天幕诅咒降临,穹地濒临毁灭的时间点。 人们依偎在黑暗之中,如尚未取得火种的原始生命。 “苏明安,如果……”茜伯尔突然说:“如果我现在去我的木屋,是不是正好能看到十岁的我自己,和那个正要与莪告别的你?” “也许。”苏明安说。 他不清楚这个逆转时间到底是个什么机制,是把他们从未来拉回来,还是从因果层面进行记忆判定,或是凭空制造了一个逆时空间。但无论怎么说,现在的第一行动绝对是拿黑乌鸦权柄,去看五年前的自己没有意义。 “——唰!” 就在他想要冲入古堡的一刹那,一柄金黄的剑猛地插在了他的面前。 金剑直入前方的地面,光芒炸裂,蜘蛛网状的裂缝在泥土上蔓延而开,连周围的黑色颗粒都被融化,升腾出圣白色的火焰。 他一抬头,望见一抹金色的身影。 细碎的光晕在那人的身上,青年高立于空中,在无边无际的黑色诅咒汪洋中,如同一座屹立的金色小岛。 青年的手在空中虚画着,那柄金色的剑又升腾而起,对准了苏明安。 “——找到你了,苏明安。”苏凛微笑:“我来找你要【能量】了。” …… 【主神世界·79服】 路从床上醒来,揉了揉眼睛。 第八世界的san值设定实在折磨,即使他精神点数不低,也被折磨得差点发疯,还是睡了很久才缓过来。 他打开邮箱,却突然看见一封血红的信。 这封血红色的信,在一片白色的邮件中格外明显,像是被特地标注了出来。 他瞬间清醒,立刻点开信封。 …… 【傲岸者,路:】 【你好,我们想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时间:……】 下方的寄件人,是标红的【主办方】,很明显,这不是一封玩家发来的恶搞信件。 “主办方的邀请……?”路轻声说:“没有注明地点,看时间是三天后?” 他揉了揉太阳穴。 “主办方又要搞事了?”他拨通了通讯,想看看同为巅峰玩家的北望有没有收到这种邮件。 虽然现在应该是北望的睡觉时间,不过没关系,只要一个通讯打过去,对方不想醒也得醒了。 果不其然,北望亦未寝。 “……喂。”一声带着十足困倦的声音响起,北望的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视频画面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主办方的邀请邮件,你收到了吗?”路说。 “哦。”北望说:“收到了。” “看来是对所有巅峰玩家发送的邀请?……不,也可能是针对特殊身份玩家的邮件……”路沉吟片刻:“第八世界快结束了,苏明安应该今晚就能回归,我们明天和他联系一下,巅峰联盟的事,要开始准备了。” “哦。”北望说。 “……好了,你继续睡吧。”路说。 “咔哒”一声,通讯挂断。 路叹了口气,想出门散散心。越来越大的危机感,让一向乐观的他都有些难受。 他披上大衣,戴上面具,推门走向街头。 刚一出来,他就听到一阵阵呼喊声。 脸上涂着油彩,举着血字木牌的人们,正高呼着口号,经过这片房屋前。 “——罔顾人伦的决策者!我们要的是公平!我们要公平!没有人的生命该被衡量价值!!” “——他们根本不是人类的守护者!嘴脸和过去时候一模一样,他们还以为这是古老的中世纪吗?” “——交出抢占的资源,给无偿奉献的医疗人员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他们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忽悠群众远离冒险玩家,故意分割玩家界限,他们算什么‘联合’!” “……” 旁观的人们站在各自的房前,注视着这群高呼不公的人。他们拍照、录制视频、编辑论坛帖,感慨着这群人游行的行为。 这样的游行,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自从所谓的“资源优先救助”原则曝光,人们像是被点燃了的炸药桶。 即使不知道这样的游行有什么意义,他们依然在高呼口号,似乎以为这样的舆论能够扭转局势。 ——或许这就是高维生命的高明之处。 祂们还没做什么,人们就自己杠了起来,剑指在精神救护最前线的联合团。 有人宣称——其实联合团的高层已经疯了,那些顶在世界前面的榜前玩家也都疯了,疯狂是人类的主题,唯有顺应这样的趋势才能活下去。否则都会像他们这些“正常人”一样,被逼到无路可走。 联合团要的是权利和声誉,聪明的人想要游戏结束后光鲜亮丽的人生,强大的人想要支配和自由的权利,而他们这些人连平安都要不到。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对于未来的展望,这些人很悲观。 现在什么资源都优先灌注榜前玩家,他们则成了被忽视的垃圾。 游戏结束之后,他们还怎么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中活下去?那个时候,可没有死亡复活,也不再有主神世界禁止彼此攻击的规则了。 如果还不趁着现在还算公平的时候“抗争”一下,之后还会有谁来听他们的呼声? 孤岛之间的信息差,使他们的矛头——指向了那些正在最危险之处的人们。 他们甚至建议,公开这些榜前玩家的把柄,如家庭背景、在意的东西等等,束缚住他们身为人类的底线。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榜前玩家会突然背弃。 比如第一玩家,就可以劝说他的母亲,让他的母亲拉住他。对于诺尔,就可以影响他的新世界公会,让新世界公会“感化”他。至于水岛川空、吕树、林音之流,就可以从世家的层面上下手。 虽然这种说法扯淡,简直是在作死,但居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人类中有智者,也不缺蠢货。 那主动背弃玩家身份,拉低人类总体进度条的赫伯特,已经让一些人的信任消失。 有人担心——这些还留存着的榜前玩家,也会突然不顾一切,就带着进度,放弃人类,远走高飞。 给榜前玩家戴上无法背弃的“枷锁”,似乎是一种好选择。 …… 夜幕降至,天地越发朦胧。 火山喷发的艳色,成为了唯一的亮光,而苏凛就飘在亮光之前,金色的能量如同浪花般翻滚。 “我来找你要【能量】了。”他说。 “一边去!” 苏明安不多废话,立刻发出审判。 他这几天为了大战,已经把情感值推到了满格的2000点,刚刚撑起两道结界才用了200点,单发的审判他能连发三十多次。 鲜红的天平图案在手背上一现,苏凛身形一顿,但并未受到影响。 自获得审判技能以来,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被控制住的人。 他不再留手,将一千多情感值全部用了出去,像是光污染一般,三十多道红纹在空中的苏凛身上疯狂闪烁,如同一个坏掉的红绿灯。 “喂,你还真是不客气……”苏凛的声音从空中飘下来,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但他的剑已经彻底静止在了空中,不再下落。 “走!” 苏明安拽着茜伯尔,一把冲入古堡。 苏凛应该被控制住了,即使没有动用掉san效果,三十多发审判可不是开玩笑。 元双双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她的死亡时间就是今天。他必须要快。 茜伯尔看着苏明安持着自由之刃一路屠杀,看着他一路冲向实验室的方向。 刀刃的金焰飘舞,切割人们的头颅,白色触须蔓延,刺穿人们的身躯,所过之处,鲜血四射,尸体一排排倒下。 与善良的赵卫东等人不同,古堡里的研究员是一群妄图发起病毒战争的恶魔,杀死他们,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鲜血炸裂在他们的身侧,风儿刮过茜伯尔的耳朵,她突然觉得很畅快,这样自由的奔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没有任何明确目标的感觉,让她痛快极了,好像突然甩去了一切重负。 “嘎——嘎——” 漆黑的乌鸦,停在研究员染满鲜血的尸体上,发出难听的报丧声。 苏明安一剑砍翻一个研究员,旁边传来几声枪响,几枚子弹“叮铃叮铃”掉在地上。 这群人有枪,但他们根本无法破苏明安的防。 他一转头,看见几个神情仓惶、连连后退的研究员。 白色的触须,从苏明安的身上长出,如同狰狞的巨蟒,朝着研究员吞噬而去。 五百五十三章&#183;第八世界结束 “——这是什么鬼东西!这白色的是什么!!”有人开了一枪,却没有半点反馈。 “——防御设备全对他无效!连冲锋枪都被他砍了!” “——这人是怪物!怪物啊!!快跑!” 他们尖叫着,奔逃着,狼狈至极。 面对这群妄图发起病毒战争的外来人,苏明安可不像对待赵卫东那样有好脸色。 人性旳极端善恶反差,在这两拨人的身上,展现得极为明显。 在他即将砍下一个人的头颅时,一个胡须拉渣的中年人朝他扑通一声跪下,开始痛哭流涕地忏悔,如同某侦探片里忏悔赎罪的罪人三件套: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别杀我,我们也都是为了这个世界,我们也只是想要和平……” 看着这个人的模样,苏明安笑了声,手上挥落的刀锋不停。 “唰!” 中年人的头颅滚落在地,眼中留存恐惧,苏明安刀锋一甩,在地面划出一道月牙状的血迹。 “你对一个无辜的紫发小女孩,也是这一番说辞吧。”苏明安对着尸体说:“——‘为了世界和平’。” ——可他们在将手术刀刺向她的时候, ——可曾听过她的哭声? 他收刀,继续朝着地下实验室走去,白色的触须如同巨蟒,将人们卷入搅碎,这种残忍的死法震慑了一大批贪生怕死的研究员,他们哭喊地向外逃。 越往下走,他仿佛越是能听见一个女孩的求救声,那个一直渴望睡觉,一直怕痛的女孩,似乎在远远地朝着他说—— …… 【你终于,来救我啦。】 …… 苏明安记得,元双双是在晚上的时候死去的,如果现在的时间点是白天的话…… 地下实验室的门没锁,他一把砍翻保卫,踹开了门—— 扭曲的,灰白色的管道遍布四周,视野正中央,是一张熟悉的,绑着管子的,洁白的床。 “滴,滴。” 跳动着折线的显示仪,还在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一声,维持着女孩单薄的生命。 紫发的女孩,静静躺在床上,日记本躺在她的手边,她的身体已经被管子插满,身上满是斑点和破皮,四肢瘦弱得如同干瘪的蜘蛛腿。 ……但她的眼珠还在动。 他见到了还活着的她。 但令苏明安止步的是,是坐在她床边,正在给她念故事的一个黑发青年。 “——‘我们必须坚决相信启示的那个世界,哪怕天国的所有天使都下凡来告诉我,事情是别的样子,我却不会因此怀疑我坚信文字的每一个音节,反而会闭眼掩耳,因为它们不值得我看或听。’” 青年的神情,显得温和而不沮丧,他坐姿优雅,身体微微向前倾,缓慢翻着膝头的书,姿态亲近而不冒犯: “‘但凡忠实信徒都具有闭眼掩耳的能力,对‘不值得看或听’的事不屑一顾,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坚定不移,力量亦是源自于此……’” 他读着,突然合上了书本。 “路德的话语,或许能解释你们这些人沦落至此的缘由。”苏凛侧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苏明安:“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比你快?” 他坐在病床边,离元双双极近。 “普拉亚的苏凛都有好几代,你有个类似分身的技能,也不奇怪。”苏明安说。 “……”苏凛微笑。 看见苏明安走近,元双双的眼珠微微晃了晃,有些疑惑他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侧头,露出为了方便实验需要,而被剃的极短的头发。 她似乎不想被人看见,身体下意识后缩,却动弹不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 【……我的脸全是破皮,我的腿也黑掉了,不好看,身上的斑点好恶心……我的样子,真的和怪物没什么差别了吧?】 …… 【小爱突然说,我可以不用再坚持了,我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 …… “你……是……谁?”她说:“你是……小爱吗?你来……让我睡觉了吗?” “我不是小爱。”苏明安说。 “苏明安,做个交易吧。”苏凛的手搭在书皮上:“你和茜伯尔,各自都持有【能量】,对吧?既然你们两个人都有能量,给我一份。作为交换,我不会阻拦你获得黑乌鸦权柄。这样一来,莪们彼此都能满足成神三要素——我们可以一起成神。” 他的手微微前搭,凑近了元双双绣着乌鸦的手臂,那是她的黑乌鸦权柄。 他在拿这个作威胁。如果苏明安不答应他,他可能会杀死她,强行夺取她的黑乌鸦权柄。 “这么想成神,你想留在穹地了?”苏明安说。 “怎么可能。”苏凛微笑:“只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神明的强度而已。” 苏明安看了茜伯尔一眼,想听听她的想法。 茜伯尔眼神微微一动。 “行,我的能量,你可以拿去。”她对苏凛说:“你跟我出来,这个地下室太狭窄,不好交接。” “我可以信任你的人品吗,第一玩家?”苏凛看着苏明安:“她不会是想把我骗出去,然后给你率先成神的机会吧?” “……你去。”苏明安说。 他不知道茜伯尔要做什么,她应该有她的思量。 苏凛和茜伯尔离开了。 苏明安刚想说话,就看见元双双闭上了眼。 “好吵啊,你们。”她说:“那个叫苏凛的人……一直给我念听不懂的故事,我都说不想听了,他还要念……神神叨叨的,像传教一样……” 苏明安总觉得元双双这评价似曾相识,好像有人也这么说过他…… “我好困,我好困啊……”元双双眨了眨眼:“刚刚,外面的动静好大,我听到惨叫声,你……做了什么?” “没有人会来迫害你们了,那些研究员已经不在了。”苏明安说。 她舒出一口气,那张稚嫩的,满是破皮的小脸扯出个笑,像是如释重负。 “那你……你救了我们,你是好人。”她的睫毛动了动:“好人,你能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要再有孩子像我一样,这么痛……可以吗?” “……” “果然,还是,不行吗?”她说着说着,突然吐了口血。 “我好想……我好想穿更多裙子,我好想吃鸡翅啊……可我已经穿不上任何衣服了,一吃东西就吐……” “……” “我不关心什么世界和平,我只是好困,好困……好疼……我只是,不想被人说是‘怪物’,但我最后……好像真的变成怪物了。 是我们穹地人,本身就是怪物……还是,那些研究员,把我们逼成了……怪物呢?” 她喘了口气,一双涨满红丝,却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室内的光晕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在斑斓的玻璃上跳舞。 在她身上,畸形似乎都成为了一种美。这种外表与内在的反差如同相互交织的冰与火,畸形的枯骨和她腐烂的皮肉混成一起,交织反差。 这样的孩子,单纯得像一张纸。 ——是什么东西,把这样的白纸,刻画成了如今怪物般的模样? 元双双注视着他。 她像是在将一切都扫入眼中,记住她眼前最后的景象。 她如此贪恋地,望着这个世界。 片刻后,她一点点,一点点地闭上了眼。 “晚安。”苏明安说。 “……晚安。”她轻声说。 这个人不嫌弃身为怪物的她,还和她说话,和那个莫名其妙就闯进来给她念好久故事的人不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个床前的人是谁,但是他很温柔。 希望之后和她一样的孩子,能够遇到这样温柔的人, 不必像她一样。 太苦。 太痛。 …… 【我不理解“死”是什么。】 【闭上眼,不会痛,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 她的时间到了。 她的死亡时间,比她日记本上记录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闭着眼睛,比活着的时候更加美丽,嘴角的鲜血像溢出的红葡萄酒。 她手臂上的血色乌鸦化为一道手镯,浮现在空中,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 【(元双双)已死亡。】 【你可获得(黑乌鸦权柄)】 …… 或许是小爱给了苏明安机会,她没来抢权柄。 这是他距离佰神的最后一步。 苏明安朝黑乌鸦权柄伸手,却被一只手拦住。 拦住他的是赶回来的茜伯尔,她的容颜明显苍老了许多,白发干枯,皮肤发皱,连嘴唇都显得干瘪。 很显然,她没有选择把能量交给苏凛。 “你又……献祭生命力了?”苏明安说。 “我不能放任一个不信任的家伙成神。”茜伯尔说:“为了打跑他,我只能这么做。没关系,这次轮回快结束了,我的生命力会回来的。” “他死了吗?” “没死。他说什么‘算是还了你一次尊重普拉亚光明骑士的情’,然后就不见了。”她说。 “他真这么说的?”苏明安说:“希望他没有憋大招。如果他能安安分分到副本最后,我会很高兴地给他写感谢信。” 茜伯尔没有接这个话题,她移动视线,盯着那漂浮在元双双尸体上的黑乌鸦权柄。 她定定地盯着这枚权柄,视线像黏住了一枚滚烫的烙铁。 “苏明安,我看出来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的善恶观相当模糊……”她说:“你这样的人,在满足条件后,都可以成为佰神,那么我们一直信仰的神明……到底算什么?” 在这种最后的时刻, 她竟也发出了和当初封长一模一样的疑问。 她和她哥哥相隔已久的思考方式,此时突然相近。 “——庇佑人们的是正神还是邪神,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苏明安说: “——清醒还是沉睡,冷静还是疯了,重要吗?我们的生存,比任何理由都具有正当性。正邪之分,最古老与最虚幻之分,什么都不重要。 或许我们早就已经疯了,就像前几天那样,早就陷入美好的幻觉中,自顾自地以为我们成功走到了这里,包括轮回都是我们臆想的,但那又怎样? 弱小的人,无药可救的人,贪婪的人,自私的人……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所能做的只有自我宽慰,追寻的是灵魂的自由,和末路的不后悔,而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茜伯尔。”他继续说:“——我们已经达成了,我们力所能及的,全部。” 茜伯尔抬起眼皮。 她只是微微一晃,那自看见外界末世起,便积蓄已久的泪滴便落了下来。 她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哑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手指动了动,全身都在颤抖。 ——只要自由地活着就够了。 ——我们只要活着就够了。 她缓缓地松开了拦在苏明安手臂上的手,那张有着皱纹,略微沧桑的面容,盈上了一层笑。 热泪盈眶。 为着这个世界,她伤痕累累, 却热泪盈眶,热血满腔。 “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善意和恶意——”她凝视着苏明安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她自己倒映的影子。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说—— “——或是如何将我们视为‘异端’?” …… …… 相传,在查理二世时,伦敦塔的渡鸦泛滥成灾。 曾有古老预言——【一旦渡鸦飞走,伦敦塔就会倒塌,英格兰将遭逢厄运。】 历代的格兰君主,将渡鸦奉为国运兴衰的象征。为确保它们成为伦敦塔的永久居民,这些渡鸦被剪去了部分飞羽,避免预言的应验。 被剪去飞羽的渡鸦,无法远行,它们成日成夜生活在塔楼之中,成为了旅游业的牺牲品,失去翱翔远逐的自由,成全了国土的辉煌。 那么,在穹地, ——是谁杀死了塔楼中的渡鸦? 是被生存欲望驱使的诅咒爆发者、利欲熏心的古堡研究员、好心办坏事的善良外来人、试图遮掩真相的部族少族长,还是想要毁灭生灵来更迭纪元的神明? 亦或是…… 善于排斥‘异类’,拒绝接受‘理性’的,剪去自己羽毛的,人类自己? 要戴上枷锁的,是看起来“不稳定”的榜前玩家, 还是已经杯弓蛇影到,濒临疯狂的普通人们? ——是谁杀死了塔楼中的渡鸦? ——谁杀死了人类自己? …… 【完美通关进度:99%】 …… 五百五十四章&#183;“我原谅你了。” 【我无法告诉你:我对这个世界的对抗和妥协里。】 【你都在。】 【所以我还是无所适从,】 【无法给这切肤之痛的心思一份交代。】 【只是一想到你,世界在明亮旳光晕里倒退。】 【一些我们以为永恒的,包括时间,】 【都不堪一击。】 【——(余秀华)】 …… “——无论他们如何将我们视为‘异端’,你都不会放弃,不是吗?” 苏明安看着茜伯尔眼睛。 她的眼里依然有那股旷野般的平静——让人想到飞翔的苍鹰、草原与风。 在眨眼的那一瞬间,他交汇的视线被夜风锁住,像突然展开了一场割裂的拉锯战。 她紧紧凝视着他,她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淡色的眼里酝酿着能够守望彻夜的寂寥。 “我确实不该犹豫的。” 她松开了拦住他的手。 “去吧。”她说: “——成为疯子中的神。” 苏明安看了她一眼,手继续前伸。 终于,他碰到了那枚权柄。 “哗——!” 在握上权柄的一瞬间,它化为一环黑乌鸦手镯,挂在了他的手腕上。 “叮铃——叮铃——” 三只黑色手镯,晃荡在苏明安的手腕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带起一股奇异的韵律。 匍匐轻鸣的黑羔羊、扭曲爬行的黑蟒蛇、展翅将近翱翔的黑乌鸦。 凸起的纹路,像是骤然活了般显化而出,神秘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让人看见荒古时期人与狩猎的原始画卷,望见原林中的刀与火。 ——它们睁开三双鲜红如血的眼睛。 苏明安的心中,一瞬间被浩瀚的情绪充满。 这一刻,他仿佛可以感受到穹地人的喜怒哀乐,触碰他们丰富而繁盛的情感。 失去亲人的悲伤、被命运折磨的愤怒、天幕诅咒入侵的绝望、看不见明天的压抑…… 他仿佛能听他们内心中的悲鸣,听到他们灵魂的不堪重负之声—— ——为什么我们生来就要背负诅咒!? ——为什么虔诚的信仰会被愚弄?为什么最正视信仰之人得不到美满的结局? ——为什么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被剪去翅膀,不得窥见天光? ——如果神明大人你能听见——快出现,快出现吧—— ——我们将我们的信仰、意志、生命、灵魂——全献祭给您—— ——祈求您—— ——救赎我们不甘屈服的野性灵魂。 他的身周,极具冲击力的白色触须向四周蔓延,迅速顶破了古堡。 它们撕裂大气,燃烧天空,几乎冲破了那层层叠叠的黑幕,像是荒古初生的光明,万颗下坠的流星,卷起了整片穹地都能听到的呼啸之声。 此时,活物般的天幕诅咒,正朝着整片穹地当头压下,大雨顺着黑色的颗粒倒悬,像是卷起了深黑色的雨浪,宛如世界末日。 他被一股力量托举而上,顺着那破裂的古堡,高飞向天空,直视那卷下的天幕诅咒—— ——‘伦敦塔’破裂。 ——漆黑的渡鸦,高鸣一声,高飞向无边的天幕。 …… 【——五年前,天幕诅咒降临。】 【——穹地陷入毁灭危机,人们慌乱奔逃,如同末日。】 …… 森林中,一个攥着糖果的小男孩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此时,天幕诅咒正在降临,他的耳边,满是大火的噼啪声、倒卷着诅咒污泥的大雨声、天幕压下的诅咒滋滋声、人们的嘶吼声、绝望哭喊声、奔逃声。 “封祺祺,走,我们还要回部族!天幕诅咒降临了,现在很危险!”旁边的大长老去拉他。 然而,封祺祺却一动不动。 “大长老,你看,那是什么?”他指向天空。 他看见天空中,有一道灿白色的身影。 那道隐隐绰绰的白色身影,立于高高的森林之上,像只扑向天空的飞鸟,像最光辉之阳。 好亮,好亮啊。 祂就像是无边黑暗里,撕裂黑暗的一束光。 祂从古堡的方向上升起,离天幕诅咒越来越近。 天光刺得封祺祺双眼朦胧,连烧灼的伤疤都不显疼痛。 “……那是,传说中的佰神大人吗?”他说。 …… 【——当时,佰神降临在人们眼前,以身化为屏障,牺牲神格,阻挡天幕诅咒,庇佑族民,就此死去。】 …… 【——这便是永恒的结局。】 …… 此时,无声的威严感笼罩了这片区域。 慌乱奔逃的人们,听见了如同低语一般的风声。 当他们抬起头,便能看见他们的神明——正立于高空之中。 人们与祂,隔着一道灿白的雾长久地注视着,祂灿烂的光辉,将穹地晕染成一片璀璨的亮白。 白光遮蔽了祂的面容,他们看不清他的样子。 然而,人们知道。 ——那是神明。 ——那是他们信仰百年之久,会庇佑他们,驱散诅咒,代表圆满的佰神。 空气恍若凝滞。 天光骤停,黑雾凝滞。 天上天下,无尽生灵…… 宛若被静止的琥珀包裹。 无人再慌乱奔逃,他们统一地跪倒于地面,低头,祈祷,向那道降临的身影,献出几乎能够燃烧灵魂的忠诚。 他们一辈子的虔诚,在此刻格外清晰。 天空中,那唯一动着的白色身影,缓缓飞向高空之上。 那是静中唯一的动,带着一股空间错失感,晃过无数道凝结的身影。 无尽的寂静中,唯有祂在飞向天幕,像是踏在无形的阶梯之上。 祂的身后,跟着一道人影,纤细、瘦小,像是如影随形。 ……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名善良、正义、仁慈的神明。】 【祂代表唯一与圆满,会在灾难出现之时降临穹地,庇佑人们。】 【于是,穹地土地丰沃,风调雨顺。虔诚的族民安居乐业,麦谷丰收。】 【祂为佰神。】 【于五年前,初次降临于人民们眼中,犹如昙花一现。】 …… 黑色的天幕诅咒,正在越靠越近。 茜伯尔能感知到来自穹地人的情绪,那么鲜明,那么清晰……对灾难的恐惧,对神明的信仰,对未来的迷茫,对失去亲人的悲伤…… 她跟着那位灿白色的神明——佰神苏明安。 细碎的光影在他身上散落、晃动,不难想象光晕正亲吻着他的阴影。他虽与她近在咫尺,却遥远得像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立于空中,白色触须托举着他,他离正在毁灭穹地的天幕诅咒越来越近。 在刚刚,接过黑乌鸦权柄后,他听到了浅淡的低吟声。 …… 【你将承担穹地之恶,负担所有的苦痛,分担一切诅咒之苦。】 【你将接纳一切或善或恶之信仰,你将平等爱每一人。】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悲恸与欢愉。】 …… 【佰神拉尔萨斯,赋予你‘佰神’之职介。】 【——我亲爱的‘接替者’。】 …… 苏明安知道他扮演的这个角色,到底是什么了。 茜伯尔的信仰,并不足以让她创造出一个强大的幻想造物——是佰神的青睐,暗中帮她共同造就出了这个幻想造物。 ——这个幻想造物,是佰神的适配者。 ——就如同元双双与玖神的关系一样。 如今,苏明安回到了过去,佰神的意志便融合在了他的身上——此时,他与佰神一体。 他在一步步,一步步向上走,茜伯尔跟在他的身后,她被灿白的光芒遮蔽,如同一道扭曲的阴影。 苏明安伸出手,手腕一动。 他是外界的旅者,迟早会离开这里。他成就佰神,也只是为了完美通关。 在要离开时,他不能将佰神的东西带走,否则他将失去玩家的身份。 “叮铃——” 他摘下的漆黑的手镯,这只手镯铭刻着一只漆黑的羔羊。 黑羔羊手镯一动,像只奔腾的黑山羊,伴随着无尽的白光,化为结界,扑向天空—— 【黑羔羊权柄,化作天幕结界,挡住天穹诅咒。】 如果不将它化作结界,挡住天幕诅咒,穹地在此刻就会灭亡。 ——这就是它作为权柄,五年后却不在任何人手里的原因。 他脱下第二只手镯,向着天空一抛。 攀爬而出的漆黑蟒蛇,朝着森林的方向下落而去,去寻找着最适合它的那个男孩—— 小男孩松开了手里的彩色糖果,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手镯。 “佰神大人赐予了我权柄,我会是当之无愧的‘佰神之子’。”他闭上眼,喃喃自语: “……茜茜,等下次见面,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啪嗒”,他手中的糖果落地,在滚烫的泥土中渐渐沉没。 【黑蟒蛇权柄,被封长少族长持有,维护部族和平。】 第三只手镯,在苏明安的手心躺了一会。 他凝视着这枚上面刻有黑乌鸦的手镯,想起了女孩恬静温和的笑,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手。 …… 【苏明安,这当然是借。】 【——因为,你迟早会把它还给我。】 …… “唰啦——”黑乌鸦飞腾而起,朝着古堡的方向飞扑而去。 古堡的窗口前,一个紫发的女孩,静静站在那里,接过了黑乌鸦权柄,勾唇一笑。 【黑乌鸦权柄,被“元双双”所持有,压制诅咒浓度。】 苏明安抬起手,看着手上的铭纹。 …… 【轮回线限定道具:银星副本记录铭文(该道具将在之后进程中发挥作用)。】 …… 这是影掌权者巡查任务的奖励,在百分百巡查进度推进后,影走遍了穹地,获得了这个。 这个铭文,记录了穹地的全部银星小副本,包括内容、规则、奖励方案。 他将它缓缓地丢下。 下一刻, 它化为流光飘散而去,在穹地四周凝形,形成了各个银星小副本。 【诅咒之鬼与人】、【黑羔羊与黎明之夜】…… 五年后,它们将作为战争的重要元素,成为人们厮杀的场所。 苏明安闭上眼。 他的身周,灿白的触须如花瓣般绽放,它们“簇”地一声脱离,化为一道流光,扑向最终祭台的方向—— 【佰神能量,埋入最终祭台中,作为百人战争奖励。】 而在人们眼中——便是佰神身上的白光骤然黯淡,化为虚无,只剩下黑羔羊权柄化作结界的亮光。 这奔腾向天际的结界之光,如同他们的佰神大人的身躯所化作。 “唰——!” 结界亮起,延展、蔓延、拉伸,如同一道透明的墙,顶住了下压的恐怖诅咒,像一口锅扣在了穹地之上。 天幕诅咒停止了入侵,结界将一切灾祸都止息于庇佑之外。 灿烂的结界光辉,缓缓塑就而成,如同一道高墙,庇佑了下方的人们。 而那天空中的佰神,已经隐没于黑暗之中,肉眼再不可见,好像消失了一样。 因此,此后穹地的老人,会对他们的孩子谆谆教诲—— …… 【五年前,天空中忽然出现了犹如活物的大型诅咒,穹地危在旦夕。】 【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与神谕里的佰神,真正现身在了部族人们的眼前,祂全身罩在强烈的白光之中,看不清面貌。】 【在部族人们的祈祷中,祂化作了挡住诅咒的天穹,牺牲了自我,保住了所有的信仰者……】 【……】 【祂是庇佑我们的——善良、正义、仁慈的神。】 …… 苏明安轻轻地喘息着,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充满。 此刻——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显得空明澄净。 在他归还了所有东西后,一行小小的【苏明安】三个字,在半空中渐渐凝聚,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头上,代表他玩家的身份。 他自踏上佰神之路后消失已久的id,此时平安归来。 在灿烂、耀眼的光辉中,他和茜伯尔共同注视着那被分散出去的三枚权柄、埋入最终祭坛的能量,以及那渐渐生成的银星副本。 金色的光辉,如同散落的星星,落在人们身上,人们注视着那道白色的,代表佰神的光辉扑向天幕诅咒,将这一幕深深记在心中,永不可忘。 数不尽的信仰,在这一刻完全汇聚——虔诚的族民们,真正见到了自己信仰已久的“神明”。 五年的神话传说,记录于人们口耳相传的神谕之中,将眼前这史诗般的画面,流传下去—— 【五年前,佰神降临。】 【其权柄为——黑羔羊、黑蟒蛇、黑乌鸦。】 …… 这一刻, 晨起凌空, 光耀千古。 光芒普照穹地,族民感激涕零,恍若万物苏生。 【佰神——降临。】 …… ——如是,完美的闭环。 …… 【完美通关进度:100%】 …… …… 做完这一切后,苏明安看向茜伯尔。 她本该感到绝望,因为外界是末日,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解除诅咒。 但此时的她,却散发着淡定的气质,有一种令人印象鲜明的生气。 “茜伯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说。 “什么?”茜伯尔看着他。 苏明安沉默片刻,说: “我知道,莪成就佰神,仍然解决不了问题。穹地存在诅咒的原因,是人们信仰神明,会引来虚空中的诅咒。 佰神和玖神,是虚空中诞生的神明,只要还有人信仰他们,虚空就会有诅咒反馈过来。 ——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是,让人们无信仰,或去信仰一个不源自于虚空的神明。这样一来,诅咒便不会诞生。” 茜伯尔仍然静静地看着他。 她就站在结界洒下的光芒之中,莹白的发丝在身后微微飘动,像是光和热从未远离她。 这确实是她想要独身成神的原因。因为由人类之身成神的新神,是不源自于虚空的,只要人们信仰她,就不会产生诅咒。 然而,她是异教徒,即使她有【权柄】和【能量】,也不可能获得最后的【信仰】,无法成神。 这也是她绝望至此的缘由。 “所以……” 苏明安拿出了背包里的锈迹钥匙。 ——这枚钥匙,开局掉在了他的门前。 钥匙是【信仰】要素的实体化,他自己就有一把白色的佰神信仰钥匙,已经收集到了10000/10000。 而这把锈迹钥匙则是9850/10000。 在前几天,挡住天灾毒雨,他作为佰神降临在人们眼前时,它从9800增加了50点,变成了9850。 他以为这是玖神的信仰钥匙,是茜伯尔一个人给玖神贡献了在足足9850点信仰值。 然而,在他刚刚成就佰神时,锈迹钥匙突然从9850点,增长到了9900点。 所以,它并不是玖神的信仰钥匙,而是——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茜伯尔也正平静地望着他,眼神平和而安然。 这一刻,苏明安再也无法看透她,她像是一枚剥不完的洋葱,一层又一层。 “——茜伯尔,这是你自己的钥匙,对吧?”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通过触须钥匙的数值变动,他推出了一个真相。 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真相。 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后知后觉感升腾上来,捏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锈迹钥匙。 它是茜伯尔自己的钥匙。 ——茜伯尔塑造出了她的幻想造物。所以,她的幻想造物每次成为佰神,她都能获得幻想造物反馈的一部分【信仰】点数,这与人们对于虚空神明的反馈原理相同。 ——这是她唯一获得【信仰】的办法。 苏明安捏着手里的钥匙: “……每当你走到这一步,每当你的造物成就佰神,成功降临在人们眼前,你都会得到反馈的【信仰】,对吧?” 每次成功,会有100点。 而现在的数值是,9900。 ——所以,这不是茜伯尔第一次推翻黑墙,走到这里,看见她的幻想造物成功成为佰神。 ——这是她的第九十九次成功。 苏明安哑然。 可能上百次,上千次的轮回失败,她才能成功一次。 这九十九次的成功,不知道是多少万次的失败所积累而成。 如果锈迹钥匙能再从9900推进到10000点,她便会达成她的夙愿,获得【信仰】,成为一名不源自于虚空的神。 在最终的绝望之前,峰回路转。 刚刚还那么绝望的她,原来只差最后一次的成功。 这一刻,鲜红的纹路,从茜伯尔的手臂上蔓延,那是“九十九”的古幻文刻印。 苏明安倏地想起了刚遇到她的时候,听她说的话。 …… 【她手臂抬起,露出一只铭刻着诡异血色符文的手臂。】 【不知为何,苏明安突然有了种‘自己正被神明注视’的感觉。】 【“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最终的胜利。我……要在这片土地,在这个被封闭的世界里……”她说:】 【“……成神。”】 …… 苏明安感觉,他大抵也快要疯了,快被她骗疯了。 满口谎言的小骗子,骗他骗到了最后一刻。 她到底是如今才想起来这是她的第九十九次推翻黑墙,看见幻想造物成就佰神,还是真的以为她从来没有推翻过? 那被拯救的绝望欲念所驱使到疯狂,认为她不可能成神的她,和此时想起前方还有路,甚至连成神只差100点的她,哪一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她的前方根本不是没有路,甚至离独立成神只差临门一脚。 苏明安想起了第八世界的名字。 【第八世界名——神祭。】 神祭,而非祭神。 ——祭的是神,而非人。 他好像明白其中的含义了。 当未来,茜伯尔完成第一百次佰神降临,从9900推进到10000,获得完全的【信仰】,她便能脱离异教徒的身份,成为一名神明。 轮回终止,她会逐步改变穹地的信仰——最后,彻底破除迷信。 她将以自身为祭,“杀死”自己化作的神明,打破愚昧无知的信仰,让穹地变成与外界一致的世界。 或许,这会经过漫长的时间。 不过没关系,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她找到了那一个最好的【明天】。 神祭。 她是被祭的那个“神”。 …… 五百五十五章&#183;“爱德华,我会杀了你。” 【你要记得那些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旳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 【——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是这些温暖,使你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村上春树)】 …… “苏明安。”她忽然轻轻地微笑了出来。 她就在那天幕的结界下面,模糊地若隐若现。白色的光晕洒下来,透过烟气,像一层纱披在一副无框的油画。 “——我的记忆太混乱了,差点就在黑墙外的末日崩溃,以为没有出路了。”她说:“谢谢你,让我坚持走到现在,想起了这些,完成了这第九十九次胜利。” 当一个人举世皆敌,独自承受误解敌意只是为了拯救世界。 遍体生寒,反复挣扎,反复死去,背负所有人的排斥和不理解。 不断轮回的拯救者,始终被她要拯救的人杀死,记忆混乱到忘记自己的目的,差点因为绝望而错失了最后的成功。 ……如果他和她很像。 ……他是否现在也忘记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她轻笑:“……什么啊,还以为外界是末日就没办法了。原来,我离独立成神只差最后一次了啊……我竟然都忘了。” “为了达成这一刻的幸运”她说:“我已经把自己逼疯无数次了啊。” 她拖着她沉重的身体,硬生生走到了这里。 她的脚下, 满是她自己和她所爱之人的尸骨。 …… 【我会在这里等你,你在未来,一定要来。】 …… 【封祺祺,你给我起来!那狗屁信仰就这么让你着迷吗!!】 【哈,哈哈,你也会死,你也会死……】 …… 【这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结局。】 …… 【哈,哈哈,哈哈哈……天空——天空——天空——】 【我只是想要让所有人站在阳光下啊——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要杀死我——】 …… 【我不要,我不要重来了,让我死,让我死吧——!】 【苏明安!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祺祺,你总是死的这么难看。】 【……我没有亲人了。】 …… 【大海。】 【没了。】 …… “苏明安,莪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她说: “无论经历了什么,我居然都照常走了下去。尽管那些美好的,一幕幕,一刻刻,总会刺痛我。 “我是‘没被爱过的孩子’,我所展露出的一切太明显了。 “——如果我是一颗能反射光芒的透明糖果,那么我便不会再恐惧黑暗。 “我不是糖果,但在时间的河流边……我找到了我的“糖果”。 “原来, “我一直拥有未来啊。” ……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 【茜伯尔向你传授信仰奥义(顶级)】 【你与“信仰”的契合度为100%,学习成功!】 …… 【*获得被动(信仰)】 【(被动技能)信仰: 文明社会重建之初,神明是某种意义上社会关系形成的文化。它根植在人的潜意识里,于是根深蒂固,成为了一种信仰。 或许,你的信仰,能为你做到一些人力无法企及之事。】 …… 【冒险者在第八世界中只可获得三人及以下引导者的教授,当前获得人数:3/3】 …… “送你的礼物。”她收回手。 他大抵看不穿她了。 他分不清,她说的话,展露出的情感,几分是真实几分是虚假。 他分不清每个走到末路的她,到底是真的绝望,还是在安心等待下个轮回。 她忽然转身,迎着满脸黑雾,朝着下方的族民们大笑。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传遍了寂静的森林。人们无法看清这边的景象,只能听到天空中传来她隐约的,畅快的笑声。 举世皆敌,遍体身寒,孤身作战——这是她一路走来,早已习惯的事。 然而——现在她想起来,为了摘一朵盛开的花,未来还有路,甚至还很近。 “——原来只差最后一次,原来只差100点——来吧,无论多少次轮回——让我胜利那最后一次吧——!” 苏明安注视着她在空中放声大笑,看着她绽放着从未有过的光辉。 他像是看到一座与他临近的孤岛,她在以谎言欺骗所有人,永不言弃地轮回,只为了将钥匙推到10000点。 上万次。 明明她长途跋涉,血和泥长期混在一起,整个人都脏透了,他却只能看见她为这个世界,眼里心上闪着的光辉,那分明是从灵魂浸到骨子里的通透纯净。 ——这个人,明明全身都是闪着光的。 她和他。 好像啊。 夜幕完全降临,午夜十二点。 她和他的身形,开始缓缓地淡化。 玖神的回溯时间只是暂时,像当初渡鸦做的一样,时间一到,他们都要回归到原本的时间点去。 第十五天已经结束,轮回即将重启,所以,他们大概会直接回到战争开启的第一天。 当然,要回归第一天的是茜伯尔,苏明安会被直接传送出这个世界。 像是要确认什么,她抬起一只手,靠近他,没有触碰,只是贴近,就缓缓放开。 “你走吧。”她说:“怪物已经快要被拯救啦,你别回来啦。” 她从来都喜欢劝他走,那是为了让他不要救她,她不想拖累他。 但现在,她已经想起光明的路了。 所以她让他安心地离开。 如同野狼一般警觉的女孩,对他露出了羔羊般柔软的笑。 苏明安看着她:“你和你的幻想造物已经有九十八次成功走到最后,我和你是第九十九次。 但即使已经成功了九十九次,你的最后一次成功,也可能要付出上百次,上千次失败的轮回。” “你还故意提醒我一下。”茜伯尔勾了勾嘴角:“你明知道我恨透了轮回。轮回一重启,我的记忆又会一团糟,说不定还会把你忘了。” 苏明安说:“如果会忘了我,那最好把我忘了吧。” “……”她的眼睛眨了眨,没有接话,忽地抬起了头。 “据说大海反射的,是天空的颜色。”她说:“你看,天空……似乎蓝了一些。” 苏明安抬起头。 ——这一刻,他总算看见了茜伯尔常说的大海。 湛蓝、广阔、一望无际的海面,倒悬在他的头顶,似乎还有游鱼在其中跃动。 他知道,那里只有阻挡天幕诅咒的结界,不可能是大海。 他看见大海,是他产生了幻觉。在这个世界待太久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好,产生了一些临时的幻觉。 但这都没关系。 已经到最后了。 他收回视线,忽然看见漂浮着的茜伯尔的身边,绽放着绚烂的花朵。 层层叠叠,鲜红色的,是玫瑰。如星点一般聚集的,小小的,是满天星。如杯子一样,艳黄色的,是郁金香。 ——在临时的幻觉中。 他见到了在花海中站立的她。 “呼——” 苏明安淡化而去,整个人濒临消失。 时间开始回归,一切都要拉回正常的时间线。 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而她要回到战争开启第一天,为她的第一百次胜利。 她会再一次经历无数个失败的轮回,变成开篇那濒临崩溃的样子。 她会经历相似的无数次苦难、悲恸、绝望……直至赢得第一百次的成功。 “苏明安。” 他听到她轻柔、温和的声音。 那澄澈的瞳孔之中,映出了他染着光的影子。 她说—— “我们都有为一个【未来】而活下去的权利。” “你是在我与世为敌,遍体生寒的时候,唯一理解我,一直和我站在一起的人。” “虽然我无比想要你留下来……但我知道,你是同我一样的独醒者。你和我一样,都不愿意……为彼此留在彼此的世界。” “所以,不用担心,即使我可能要为最后一次胜利再轮回上千上万次,即使我的记忆会再度变得一团糟……” “……我都会,永远记住你。” “哪怕今后……”她的语声似乎哽咽了一下,带了些许哭腔: “……再也不见。” 无法将真相言之于口的,彼此之间无比相似的,依偎取暖的两座孤岛, 从此永别了。 她微微抬头,眼神朦胧。 她淡色的眸子的边界,就像水彩一样被晕染,恍惚得让人感觉灵魂在被一丝一束地抽去摄去。如同黄昏时分,匆匆经过晚香玉花丛时,眼角余光所瞥见的纯白花瓣朦胧了的金色边缘。 她以人类之身具有的神性,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片刻后,她嘴唇微张,喃喃道: “苏明安,这是幻觉吗?” “……我好像,看到花开了。” …… 下一刻,时间在苏明安眼前飞快回归。 那站在花海中的身影,也被拉回到了过去,渐渐消失。 他甚至来不及和她说一声再见。 轮回再度重启,回到战争开启的第一天—— 捡着石头的长生,跟上了佝偻脊背的老妇人,身上未曾染血。 给孩子念书的方老师,背起了给茜茜送红薯的竹筐,脸上带着笑容。 第一部族,身着交领祭祀袍,手持黑刀的青年少族长,握紧了手里的彩色糖果。 他那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困惑,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怎么感觉,这战争有些熟悉。”他说:“奇怪,我不可能经历过啊……” …… 看见下方的穹地回归到战争第一天,苏明安漂浮着的身形淡化,完美通关百分百,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他再也握不住手里的锈迹钥匙,钥匙掉落而下,“叮当”一声,落在了下方。 …… 【副本开始后,苏明安从床上起身,顺着睁眼前听到的,那道物体坠地的声音走去。】 【推开门,他看见木屋前的石质台阶上,躺着一枚有锈迹的钥匙。刚才应该就是这枚钥匙发出的坠地声,不知是谁把它扔在了这里。】 …… 苏明安看见下方一个黑发青年,推开了木屋的门。 青年疑惑地,捡起了掉在门前的钥匙。 【9900/10000】 “这钥匙是谁的,怎么会掉在门前……” 青年喃喃自语,继续前走,看向木屋前方—— 那是一道如火般红艳的身影。 旷远的,深黑色的天空铺在红袍人的身后,那身影显得单薄又瘦削。 像是在以一人之力,无声地与这片黑暗的世界作斗争。 “百人战争开始了,你是我的引导者吗?”青年问。 …… 【苏明安踏下最后一级石阶,打算和站在自家门前的这个“引导者”打个招呼。 “你是我的引导者……吗?”苏明安开口,朝着红袍人走去。】 …… 白发飘荡在红袍人的额前,露出一对格外清亮的眼睛。 在看见青年的模样时,红袍人微微怔了怔神,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夜风吹过那鲜红的兜帽,那露出的一双眼睛似乎有些发红,像是蓄积了一片突兀的泪光。 “对,我是你的引导者。”红袍人说:“奇怪,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忘记了什么?”青年疑惑道。 “啊。”红袍人眼睛微微一眨。 一瞬间,她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比最美丽的花朵还要灿烂洁净。 她抬头,似乎能望见正在消失的苏明安。 而苏明安也正回望着她。 他们透过十五天的时间之河,透过世界的屏障彼此对视着,像对视着的花与飞鸟。 茜伯尔收回了视线。 她看向了青年。 “……不,这次我难得没忘记,我的记忆居然没有混乱。我记得,你是我的幻想造物啊。”她轻声说: “第一百次。 【好久不见】。 你好,我是引导者第一百位的——‘预言者’茜伯尔。” 故事的尾声没有空无一人。 ——如是, 完美的闭环。 苏明安笑了声,被回归白光完全包裹。 在消失前,他注视着茜伯尔的眼睛,仿佛能望见她飞舞的灵魂,正在自由地飞向远方。 他望见了人们灵魂自由的狂舞。 他们不追求崇高,也不需要美德。 美德是赋予平凡者的东西。是骑士肩上的勋章,是佩剑之上的金箔,是花园里的百合。 而他们的生存。 它比任何东西,都要极具正统性。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驯服他们充满野性的灵魂。 而他已经做完了一切,转身离去。 他和那个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孩,达成了彼此竭尽全力的“圆满结局”。 在离开时,他仿佛能看见她微张的嘴唇,听见她微不可闻的告别声。 那是一种轻柔、温和,让人联想到花枝摇曳的声音。 她在说—— “再见。” “我亲爱的旅人。” …… 【人是隶属于“意义”这一名词的动物。】 【至于它正确与否,于他们而言,没有意义。】 【他们迷蒙,愚昧,自私……】 【……可敬。】 ……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te)花开之日】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花开之日): 【当天空中的飞鸟冲出云层,它们望向了埋着花的泥土。】 【它们怀着火种渡过长夜,踏过遍布的陷阱与荆棘。】 【对更高的敬畏,对幸福的渴求、道德的智慧、合一的群体意识……令它们在被推举出的愚昧之下——无比强大。】 【无法见光的时代,“独醒者”以谎言欺骗世界,追逐最好的那一个‘明天''。】 【在那片埋葬了无数自己尸骨的深渊下,】 【——你是否看见了那面‘黑墙’倒塌后的,真正的光芒与自由?】 【——不恐惧终末,不畏惧贫瘠,不害怕荒芜。】 【——与异类共舞,与怪物同歌,与妄想者谈论不可及之事。】 【——与未知并存,与荒谬共行,为了千百年的荣光与智慧——保持愚昧而疯狂。】 【如果疯狂是人类的主题。】 【来吧,】 【……】 【——来和我成为疯子中的神明。】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 …… 【神明啊。】 【花开了。】 …… 五百五十六章&#183;“我把晴,找回来啦。”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正在为您修复中……】 【修复已完成!(注意:玩家精神状态系统无法修复,请自行调整!)】 …… 苏明安睁开眼,身子却没有站直。 他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倒在身后的床上。 他的视线在个人空间旳天花板上游离片刻,撑着自己起身,开始在床边干呕。 在穹地里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一回来,两个世界的区别便无比清晰。他的喉咙里,还满是火山灰和诅咒颗粒的味道。 现在呼吸到格外清新的空气时,他才意识到,穹地的环境情况确实差到了极点,这空气质量的对比太明显了。 “咳,咳咳……”他咳嗽了半天,才稍微缓解了一下那种喉咙里奇异的阻塞感。 从第五天开始,他的san值就一路断崖式下滑,甚至有整整一天都陷在了幻觉之中,这种损害是不可逆的。 他只是一直在强撑而已。 副本的中后期,他的san值更是一直维持在极低的50点。 第八世界这次给他的永久性损害,比第六世界还要严重,有些损害无法挽回,会一次一次地积蓄。 如果后期,还有这样的掉san副本的话…… 他躺在床上,思绪在脑海里渐渐搅成浆糊,视野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无声地闭上了眼。 …… 在再度醒来时,苏明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像是全身都绑着石头,四肢有些不听使唤。 他的手紧紧攥在胸口处,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会一睡不醒。 ……如果真的一睡不醒,算是一种幸运吗? 他看了眼时间,2022年1月16日,下午两点四十分。 第八世界的持续时间是1月1日到1月15日,正好十五天,他睡了足足十四个小时,疲惫感稍有衰减,但他仍然感到有些不适——很明显的不适。 就像有石头在心中梗着,他有一种明显的心慌感。 而最明显的——是眼前的色调。 他眼前的世界,黯淡了许多。 像是视野被拉低了饱和度,原本橙黄色的木柜变成了灰黄色,而纯白的墙面,也变得灰扑扑一片。连一向稳定的天花板灯光都显得黯淡。 像是有人在他眼前蒙了一层纱,黑白灰三色开始侵占原本的五彩色。 他下意识往左上角san值的方向看去,在没看见那显眼的橙条后——他才像如梦初醒般,恍而意识到,现在是休息时间,没有san值的设定了。 ……是第八世界遗留的精神影响吗? 他记得,山田町一曾经说过,在山田町一得重度抑郁症的那段时间,他看东西就全是黑白色的。灰蒙蒙的树、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路。早上看见河,甚至还会想一头栽进去。 ……但苏明安从没想过,他会和这样的病扯上关系。 这也许只是一些遗留影响。 他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注视着眼前明显灰了许多的个人空间。 “叮铃铃——” 视频通讯的提示声突然响起。 他选择接通,看见了吕树的脸。 “醒了?”吕树似乎坐在桌边,喝着茶——在打电话时,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品茶的模样。 “苏明安,我想更多帮助你一点。”吕树说:“你的白猫和黑猫,都可以带给我,这三天,我帮你培育一下它们。” 他决定放弃难得的休息时间,帮苏明安带猫。 “好。”苏明安说。 吕树继续说:“第九世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类型,有人猜测是辐射末世,或是赛博朋克,毕竟这两种世界一直没有出现过。也有人猜是像第三世界那样分国籍的世界,这样对于我们龙国而言,就可能是武侠或者仙侠。但无论怎么说,第九世界肯定是三天后开启,你好好休息。” “嗯。” “……你看上去很累?”吕树突然放下了茶杯。 “很明显吗?”苏明安说。 “很明显。”吕树点头。 “……”苏明安沉默片刻。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着。 “吕树。”他闭了闭眼:“精神遗留的问题更严重了。我……看的所有东西,都变暗了。” 吕树一听就慌了,像是比他自己有问题更慌: “那怎么办?我再想办法给你培育一只用来逗着玩的宠物?” 苏明安立刻想起了第六世界结束时吕树试图送他的丑狗。 那只狗真是奇丑无比。 “不必了。”苏明安果断拒绝:“我继续休息了。” “那我继续帮你搜索一点论坛的有用信息……”吕树说。 简单地说了几句后,苏明安挂断了通讯。 他知道吕树也很着急,但吕树不是心理医生,不是精神强效药,吕树所能做的,只有他能竭尽全力的事情——比如他最擅长做到的,培育一只宠物。 吕树会做他能做到的事,而不整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 所以,在听到苏明安出问题后,吕树的第一反应是培养一只宠物。因为这是他最引以为傲,也自认为最有“价值”的地方。 苏明安又躺了下去。 光是着急,也没有用。 ……也许这只是暂时性的精神问题呢? ……也许过三天就休息好了呢? 他闭了闭眼,耳边继续响起睡前没播报完的总结音。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人物选择阶段,选择老板兔作为分身替代者。 第一天——第三天:初入穹地,扮演(茜伯尔幻想造物)角色,获得茜伯尔好感,得知穹地诅咒基本情况。 参加“惊喜大提问”银星副本,初遇(封长),初遇(方萍)。 与空间者·凯尔纳惜签订契约,参加“诅咒之鬼与人”副本。 凯尔纳惜死亡。参加“黑羔羊与黎明之夜”副本,击杀美雅图、破,获得【黑羔羊权柄】,得知穹地信仰规则。 第四天——第五天:进入第一部族,遇见圣女扮演者诺尔,发现地下通道实验室与赵卫东家书。被渡鸦牵引,回到五年前救下(封祺祺)与(茜茜)。回到触须古堡救下茜伯尔,获得【能量】。 第六天——第七天:发展“灯塔教”,以佰神之名获得【信仰】。san值过低而陷入幻觉,队友山田町一、露娜死亡。夏拉疯狂而死亡。 第八天:参与第一部族继任仪式,以佰神之名降临仪式,建立结界,压制(玖神·恶之面),得知“纪元更迭说”。获得【黑蟒蛇权柄】。封长死亡,达成he·心脏之花。长生母亲死亡。 第九天——第十四天:遇见(小爱),参加“古堡探秘”副本并获胜。 第十五天:推翻黑墙。开启最终环节·“神祭”。元双双死亡。 帮助茜伯尔完成第九十九次的轮回胜利,作为佰神完成时间闭环。达成完美通关·轮回线·te花开之日。】 …… 【第八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掌权者任务,完成(封长)角色结局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100(世界结束时剩余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20分。】 …… 【检测到进入轮回线最终环节,正在计算反馈奖励中……】 【第八世界附加技能(已归还副本): 黑羔羊权柄(屏障):消耗100点情感值,建立屏障。 黑蟒蛇权柄(泯灭):消耗100点情感值,附着泯灭。 黑乌鸦权柄(诅咒):消耗100点情感值,加注诅咒。】 【请选择你想要保留的权柄?(权柄会根据世界游戏的技能规则进行协调)。】 ……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 黑蟒蛇权柄代表泯灭,但是他暂时不缺杀伤手段,有空间震动已经足够。 黑乌鸦权柄代表诅咒,这更不能选,穹地已经被诅咒折磨成那样,他不能把这么危险的技能带在身边。 这样一来,代表结界的黑羔羊权柄会是最好的选择。他现在缺的是防御,总用以前那些玩家送的防御罩不是长久之计。 “黑羔羊权柄。”他说。 …… 【你获得主动技能(羔羊结界)】 【(羔羊结界):消耗一定的情感值,可以在你的手掌位置建立结界。结界的持续时间、面积大小和坚固程度受情感值投入影响。】 …… 苏明安眼前一亮,他记得,他现在还有一个【空间领悟】的被动,是从空间引导者凯尔纳惜那学的,能够对结界等空间制物有额外的感知学习能力,搭配这个羔羊结界正好。 ……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6=30分】 【(彩蛋·最佳coser老板兔):“这老板兔今天怎么这么贱啊!”(巡查穹地的过程中,没有被任何玩家揭穿真实身份。)】 【(彩蛋·长生的祝福):“嘿,嘿嘿,嘿嘿嘿……妈妈,做游戏……”(长生在战争的十五天内未死亡。)】 【(彩蛋·“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天空——天空——天空——”(陷入幻境并自我成功醒来。)】 【(彩蛋·黑暗魔王与神明教徒):“如果他们要拉我去祭神呢?”“——那我就杀神。”(成功拯救过去的封祺祺和茜茜。)】 【(彩蛋·美丽新世界):“苏明安,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大海……没了。”(成功推翻黑墙,见到末日。)】 【(彩蛋·时间闭环):“灯塔教主,你真的是神,对吧?”(作为佰神降临穹地。)】 …… 【*(特殊彩蛋·“晚安”):“你好温柔啊,晚安。”(见证元双双之死。)】 【*(特殊彩蛋·“心脏之花”):“我愿……与族民沉溺于虚假的无知之中。”“对不起你……茜茜。”(见证封长之死。)】 【特殊彩蛋奖励将发放至玩家邮箱。】 ……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150分】 【共计获得积分:350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 【获得道具(茜伯尔的寻踪罗盘)】 【茜伯尔的寻踪罗盘(红级):将一名与你在当前副本见过面的玩家或npc的样貌,记录在罗盘中,在该副本持续期间,你将持续获得该玩家或npc的位置。使用次数每副本(3/3)。】 …… “叮当——!” 一声脆响,一枚黄铜色的罗盘磕在了地上,苏明安将其捡起。 摸着这个罗盘,他仿佛透过略微反光的铜面,看见了那在战争第一天将它交给自己的红袍女孩。 【我会和你走到最后的。】 【茜伯尔,我会让你……看见大海和花开。】 ……结果到最后,她也没能看见啊。 他将罗盘收起来。 这东西是个很好的追杀道具,一旦与一个玩家或npc见上一面,那个人就别想逃,整个副本持续期间,他都将持续得知对方的确切位置。 若是用来给队友定位,也非常有战略意义,至少不会像第七世界的莫问一样,进了图书馆就不知道去哪了。 “叮咚!” 【奖励发放完毕!】 【您已成功进阶为掌权者·四阶。】 【获得新的权利:回归世界的学习权:“亲爱的掌权者,你能够在你可以回归的世界副本中,学习一些额外的技术了。”】 …… 苏明安眼神一凝。 但他没有急着去细看这个技能,而是取出了一张白纸。 他拿出个人空间配套赠送的笔,在白纸上写了端端正正三个大字。 …… 【感谢信。 致苏凛……】 五百五十七章&#183;“愿我们终将寻至新世界。” 【主神世界·24服】 广场老板兔的喷泉边,一个坐在长椅上的青年,正安静地看书。 日光洒在他旳黑发上,照耀着那张格外年轻的面容。 “……这个人扮的挺像的啊,应该是专业的coser,我们要不要去合个影?”散步的小情侣远远看着青年,彼此窃窃私语。 “是啊,简直和苏凛一模一样……也看不出化了妆。” “不过商店里有卖很厉害的化妆品,我还听说有装成榜前玩家骗吃骗喝的人,人们也看不出他们差别。” “唉,现在天下大乱……还有这种小人拿他人名号来盈利,阿奇,我还是害怕,我怕我一年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害怕,亲爱的,等回去,我们不用再攒钱买房买车了,有积分应该能换很多东西了……到时候,我换很多很多金子和珠宝,我们一起回去住大别墅……” 小情侣路过长椅,他们乌黑的长发被清风扬起,风中有一股薄荷叶的味道。 坐在长椅上的黑发青年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淡然的暗金色双眸。 他注视着远去的年轻男女身影,看着他们在远处树荫洒下的阳光中拥抱在一起,连身影都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边。情侣脸贴着脸,皮肤微微擦过,连睫毛都像叶片上的蝴蝶一样欲接未接,空气中留下一股棉花糖的清香。 ……好甜腻的味道。 在这样安定、和平,远离纷争和痛苦的地方,年轻男女的爱情总是这么甜腻而矫情的吗? 苏凛放下手里的书本,这是他根据苏明安在直播间中说过的书目而阅读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论坛上的人们神通广大,把榜前玩家说的话都奉为圭臬,甚至连玩家随口说的书籍都整合成了类似“xx玩家推荐书目”、“xx粉不得不读的十大书籍”的论坛帖,赚取流量。 凡是和榜前玩家,尤其是第一玩家沾边的东西,都会热度爆炸,只要稍微沾一点“苏明安”的名号,哪怕是草稿纸都能升值成金纸。 “啪”。 苏凛合上书本,看见很多人都在看他。不过,他早已习惯了人们的注视,只是对于人们把他误以为是“cosyer”而不理解。 平日里居然还有人打着榜前玩家的名号骗吃骗喝。这些人是真的对强者没有半分基础的敬畏?他们的荣辱之心究竟从何而来? 苏凛现在抬起头,还能听见隔一条街传来的游行示威声。闹事者聚成一支支队伍,脸上涂着油彩,嘴里喊着口号,以为这样就能让权威和高位者为舆论屈服。 “……真是和平过久了。”他自言自语。 若是换做普拉亚,这群人早就被斩于刀剑之下,魂猎们可不会对造成混乱的平民留情,在极度严苛的生存环境之下,内斗必须要用鲜血来残忍镇压。 而在他看来,苏明安所在的这个世界……又虚浮,又愚蠢,又乐于安定,大多数人毫不居安思危,崇尚奢华而又不愿付出,崇尚和平而又厌恶维护。说是把缺点占尽了也不夸张,尽管有一些伟人在试图挽回这个世界下坠的趋势,目前的颓势却可以被他一眼看清。 ……太糟糕了。 ……糟糕到小情侣宁愿互相搂搂抱抱,吃一些对身体有害无益,还浪费食物的糖精,也不愿意为世界的未来而下场努力。 明明会被复活,没有任何死亡的危机——人们却宁愿心安理得地踩着别人换来的进度活下去,甚至说一些对英雄的逗趣之语,把英雄看作“老公”和“老婆”?他们的大脑已经被名为娱乐的稻草塞满了吗? 他已经体会到苏明安的不易,那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走到如今的地位,必定吃了许多苦。 他浏览过世界论坛,知道苏明安在地位尚未稳定之时,被爱德朗、水岛川空等人如何迫害……他不禁为苏明安的选择感到悲哀,这样的世界,哪有普拉亚好? 为什么当初苏明安不肯留下来?明明那么多人都敬重他、爱戴他。明辉、普拉亚、穹地……这其中的哪个世界,不比如今这样濒临腐化的人类世界要适合他? “叮咚!” 一声系统提示突然响起。 苏凛没有加任何人好友,有这样的提示声只说明一件事——他唯一关注的一个玩家给他发了邮件。 “……苏明安?” 苏凛有些疑惑,这个人为什么在这种关头给他发邮件? 他打开邮箱界面,看见了一封刚发来的邮件: …… 【感谢信: 致苏凛。 感谢你安安分分到了副本最后,按照约定,我会给你写感谢信。】 …… 苏凛反复看了几遍,也没从这几行小字中看出“感谢”二字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孩子气。”他关闭了界面。 不管对方是实诚还是嘲讽,一封邮件而已,对方想写就写吧。 他靠在长椅上,突然听到“咔哒”“咔哒”几声响。 各处的直播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人们停止了散步,朝着亮起的屏幕看去,看到一位走至镜头中央的中年人。 【人类文明,薪火相传。】一行大字,出现在了屏幕之上,伴随着中年人严肃的声音,一场宛如新闻发布会的直播,正式开始。 或者说,它更像一场对于全民的演讲。 一场由联合团主导的,安抚人心、激励人心的演讲。 逗鸟弄花的中年人、彼此依偎的小情侣、拿着木质刀剑玩闹的小孩子、抱着婴儿的妇女、浏览论坛的年轻人……他们纷纷抬起了头。 他们听着响彻在街头巷尾的声音,连正在闹事的队伍都停下了步伐。 这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面对全世界的演讲,它被联合团筹划了数十天之久,如今选择了合适的时机播放出来。 早在世界形势开始急转直下之时,联合团就已经计划采取一系列手段。 “英雄计划”、“蓝地部队”、“和平鸽救助协会”、“圣十字医院”……还有如今的“抗争演讲”。 人们的情绪,宛如一条波折线,联合团所做的,就是在这条“线”冲上去时按下来,又在落下来时拉一把,始终维持在一个平稳的数值。 ……情绪控制阀。 当前的联合团,便是这样一个合格的阀门。 恐慌会带来不可控的后果,会拖慢所有人的救援进度。 为了贯彻他们“救助大多数人”的宗旨,联合团雷厉风行地掐断这种盛行的恐慌,发布一场演讲。 “……我们正在面临的,是一场全人类的浩劫。无论是冒险玩家、休闲玩家……没有人能从这场灾难中置身事外。” “……危机降临于我们每个人的头上,毁灭的威胁正在虎视眈眈——我们已不能再以一种绝对乐观的态度,看待人类的未来。” “人类上千年的文明,不会在这里断绝。我们坚信,我们具有不惧任何灾难的勇气,一代代薪火相传的精神,上下一体团结一致的意志,但不可被盲目夸大的‘未来’遮蔽双眼。” “——同胞们,我们需要的是传承下去!人类的未来——不会因为任何阻碍而停在这里!” “没有人的生命该被价值衡量,我们发誓,我们从不为生命的高低之分而评判我们的同胞!我们必须将视线集中到最重要的事情来——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 “如果想拥有完美的奇迹,我们必须要理性地看待当前的局势。下面,联合团将公平、公正地将一系列资源配置条件公开。欢迎张博士来为莪们说明……” 伴随着一阵阵直播间里的鼓掌声,数名早在翟星上便面目眼熟的大佬,开始依次演讲。 他们用明确的数字和信息,说明当前决策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他们用充满激情,又不失冷静的演讲,调动人们的情绪。 【人类还有未来。】 一行黑底白字,出现在直播间的屏幕上。与人们正在震彻着的心灵完美契合。 像是胸口有什么被堵住一样,人们迫切想要大喊出声,发泄心里被压抑已久的情绪。 有人吼叫出声,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有人扔掉了手里的东西,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来。 有情侣紧紧相拥,像要将彼此融入骨血。妇女抱紧了手里的孩子,轻声安慰正在大哭的孩子。 苏凛的眼神闪烁了些许,他想起了自己六十年前,在普拉亚城头的一场演讲。 ……那时的人们,面对天灾和资源短缺,多绝望啊。 但他们又团结一心到令人讶异。 只要些许的情绪调动,他们就能如同悍不畏死的士兵一样战斗。 平民拿起武器,也可以成为士兵。 联合团的呼吁,似乎在想塑造一个鼓励下场,“全民皆兵”的局面。 苏凛看着人群,轻笑一声,似肯定,又似否定。 “……好像明白他要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了。”他喃喃自语:“虽然这个演讲仍然略显浮夸而虚伪……但人还是一样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界,本质上都没什么不同。” 他的视线向远处望去,似乎能望见很远,很远,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似乎能很久很久前以前,望见一个夕阳下登上飞艇的青年船长,对挥手送别的普拉亚居民露出的笑。 那时,他的步子还足够快,热血还足够多,还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这世上就没什么“无能为力”。 而这个世界里,年轻的世界第一的年龄,和他那时差不多大。 ……年轻的孩子,总是天真的。 如果未来足够美好,谁也不会从未来可期的青年船长,成为失去一切朋友,永远与孤寂为伍的云上城神明。 那时,他还多年轻啊,年轻到——【以为只要自己做的够多,做的够好,就能挽救一切一样。】 可笑。 “年轻人总是充满无意义的期望。”苏凛侧头,朝着他肩头的一抹淡淡的透明体轻声道:“……你说是吗?小爱。” …… “感谢大家的观看,联合团将永远和所有人站在一起……” “咔哒”一声,坐在个人空间床上的苏明安,关闭了演讲界面。 据说这个演讲已经酝酿了很久,有很多人都在等待收看,他也是刚刚和林音聊了几句,才得知这件事,看起来效果确实不错。 连他听得都有些热血澎湃,不由自主地理解了联合团分配资源的行为。 做的相当漂亮。 这样逆转了的悲观风潮,应该还能持续一段时间,让人们对未来持续充满希望……直到下一次灾变的发生。 就像抗癌药物,第一次最有用,到后面发病的第二次,第三次……作用会持续降低。 “叮咚!” 他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打开一看,是苏凛的回信。 【原谅你了。】 …… 简单的一行字,让苏明安看不明白。原谅什么? 原谅他把苏凛拉出普拉亚的行为吗?这个人这么好说话? 他关闭邮箱,披上大衣,点开个人空间的传送界面—— 就在十分钟前,他收到了联合团的邀请。 联合团发邮件,邀请他,去十二区和平鸽救助协会总部最高层,看望正在被救治的精神崩溃的爱德华。 值得一提的是,吕树得知这件事,还想给他提供一篮祭奠用的菊花。 当初是茜伯尔的触须逼疯了爱德华。对于爱德华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苏明安很感兴趣。 “哗——!” 白光一闪,他传送到了隶属于联合团的十二区。 他首先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在再见到这位军姿挺拔的男人时,苏明安有种时过境迁之感。 “欢迎来到联合团。”杨长旭敬了个礼。 “好久不见。”苏明安说。 明明三个月前,他与这名在末世里建立庇护所的军人才第一次见面,现在却感觉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联合团知道他不喜铺张的排场,所以只是杨长旭带着几个小部长,把他带到了医院的最高层。 在门外,他就听到了那个一向高傲,宛如王子一样的格兰男人,几乎撕破嗓子的声音。 “——滚!你们都给我滚!!” 一阵摔东西的声音传来,几个护士打扮的人无措地退了出来。 透过门缝,苏明安隐约看到那个一头金发的男人,脸上的暴怒和疲惫。 “——苏明安!”爱德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明安,脸上的表情立刻狰狞起来。 “啧。”苏明安后撤半步,避开了爱德华扔过来的软枕。 他真的觉得,联合团请他来,不是在看望,而是在拱火。 “你怎么来了!——你这家伙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爱德华一脸愤怒。 “是啊。”苏明安淡道。 五百五十八章&#183;“……别疯。” 办公室内,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站在最中央的,是联合团参谋部长,曾经提出“英雄计划”的艾希科尔。 “信息果然是从内部攻破旳?我们之中,居然有人在给黑客做内应……” 艾希科尔挂断通讯器。 前些天,爱德华疯掉的消息,与他们资源配置的方案一同被泄露,他们发现消息源头出自联合团内部,只是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事。 此时,一个佩戴着银色星星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苏明安来了。”中年人小声说。 艾希科尔微微一愣。 联合团的很多交接事宜都是他在负责,但他没听过近期有对第一玩家发出邀请。 所以,这是第一玩家自己主动来的? “他自己来的?”艾希科尔露出笑容:“那还不赶快叫人去迎他……要熟悉的人去迎,最好是休伯特、艾尼这种他认识的。他是来做什么的?合作?要帮我们调解舆论?还是要求组队交易,要求装备供给?没关系,什么都能满足他,我现在就赶过去……” 艾希科尔和旁边的这位男人以前都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曾经打心眼瞧不上年轻人。 但现在,现在站在世界巅峰的几个人,居然大多都是年轻人。榜一的十九岁,榜二的二十五岁,都是以前连高级职称都很难评得上的年纪,现在却成了为全人类奋斗的存在。 “不,不是他自己主动来的,他说是联合团邀请的他,但我们没有发出任何官方邀请……”中年人说。 听了这话,艾希科尔的笑容顿时消失: “你的意思是说,有内鬼在假借我们名义?” 他知道,联合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团结。 这种一切都可以抢夺的世界,除了真心纯善之人,很少有人甘心去做维护秩序的垫脚石。 ——组织里的人们,在为游戏结束后的前途作考虑。 现在他们牺牲时间、精力,为稳定的秩序作准备,等一切结束,一无所有的他们该怎么办?那时的人们,还会念着这一年内的“联合团的旧情”而保护他们吗? ……就连艾希科尔自己,也开始为一年后的情况担忧。他现在是联合团的参谋长,地位崇高,可游戏结束后呢?他肯定不是强力玩家的对手,那时候,他没进入游戏的妻子、他的儿子,都该怎么办? “第一玩家是来做什么的?”艾希科尔问。 “好像是有人邀请他来看爱德华,杨长旭去迎接了,不知道是哪个消息来源……”中年人说。 “荒唐!”艾希科尔一声怒吼,引得其他正在敲打键盘的人都回过头。 ——看望爱德华?这是能看的? 爱德华疯掉的直接原因就是苏明安,现在让苏明安去看望爱德华,这不是刺激人吗?这是哪个混蛋出的主意? 艾希科尔甚至怀疑这两人会直接在病房里打起来,大幅加剧人类内耗。 他立刻披上大衣,朝门外冲去,要趁着事态没发酵之前赶紧阻止二人。 …… “砰。” 苏明安将病房的房门关上,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落座。 门外是焦急的医护人员,他们想进也不敢进。 苏明安注意到爱德华床头还摆着水果,他剥了根香蕉,指向爱德华。 “来,吃吗?”苏明安问。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爱德华坐在床上,脸色阴沉如水。 他的金发上还残留着枕头的毛,像是雪片一样落在他蓝白色的病服上。 “如果一个人自己都将自己看作‘笑话’,那么他人只要看上你一眼,就都成了‘看笑话’。”苏明安淡淡道:“除非你此后不见任何人,抛下人类的进度和积分,那么你便不会被‘看笑话’。” 他咬了一口香蕉,凝视着爱德华。 爱德华看上去确实很憔悴,黑眼圈很重,身形消瘦了,那张英俊的脸上甚至能看到撞击的伤痕,也许是他崩溃时自己撞出来的。 他的手指即使在这时,也无意识地抓挠着床单,像是弓起的鹰爪。他的呼吸很重很急,脸色被愤怒涨得通红……又或许是精神濒临崩溃之下,所带起的红。 他的状态,和苏明安当时濒临异化时的状态很像,眼神虚浮,呼吸急促。 可惜的是,苏明安从中走出来了,爱德华却没有。 ……这样可怜,可恨,濒临崩溃又垂死挣扎,像只被束缚住翅膀的鸟一样关在这里治疗的人……是爱德华? 在苏明安的记忆里,这个人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尽管受到贵族教育而没有像暴发户那样趾高气扬,却总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瞧不起平民的清高。 但现在,这个人靠在床上,全身上下看上去都脆弱极了,那眼里满是红丝,连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 爱德华其实并不蠢,在一些线索解密环节能看出,爱德华是很聪明的人,iq并不低。 但这个人被养的太纯了。或者说,被洗脑得太好了。一遇到人情世故,他就变得极蠢,像是被刻意压制了某一方面的生长。 ……真可怕啊,联合团。 苏明安开始削苹果。 爱德华想赶人出去,但一想到推搡起来,自己的力量点数不及苏明安,就放弃了。 “没人邀请你来看我,快滚!”爱德华高声道。 “没人邀请?”苏明安轻声说:“看来联合团内鬼不少啊,这种邀请都能发错。” 爱德华的眼神凝在他脸上。 “还是说……”苏明安将香蕉皮扔进垃圾桶,抬起眼皮,注视爱德华的双眼:“——你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你……” 苏明安打断他的话:“——泄露了‘爱德华疯了’和‘联合团资源配置计划’的人,是你本人,对吧。” 这种消息只有极内部的人知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后,泄露消息的只可能是爱德华自己。 其他人因为思维盲区没有注意到这点,苏明安却早就看清了真相。 爱德华的眼神微微颤动。 “我原以为你已经够蠢的了,没想到,你还能更进一步。”苏明安说:“我再猜猜……你应该已经和主办方达成了某种交易,成为了一种‘特殊身份’,能对人类的消极情况顺水推舟……” 爱德华的眼神更颤抖了。 “这是从未听说过的身份类型,主办方的权能,居然也在进化吗?早前我就发现他们的游戏版本好像一直在更新,无论是老板兔的小少年形象,还是世界论坛的丰富程度……都在变化……”苏明安像是自言自语:“如今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内鬼’身份,人类的未来真是岌岌可危啊。” 爱德华听到这里,反而平静下来。 他捏着床单,表情很静。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他说。 “嗯,对,只是我的猜测。”苏明安笑了笑。 事实上,当他用肯定的语气对敌人说话时,基本就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影已经告知了他爱德华曾在第八世界,跪着求特殊身份的行为,爱德华当时甚至高呼“难道你们只要苏明安那种狗吗?” 由此可见,一次不成功,爱德华理所当然会尝试第二次,而这第二次,他也许就和主办方联系上了。 “我来这里,其实不在乎你们联合团内部有什么蛀虫,也不在乎谁存了心思想让我过来拱火。”苏明安咬着苹果:“我只是想和你通知一件事。” “什么?” “爱德华,我会杀了你。”苏明安说。 爱德华瞳孔剧震。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一直对榜前玩家宽容,对完美通关玩家更是包容的家伙。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那就杀啊,在副本里遇见了,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爱德华突然冷笑道。谁都知道他们要是在副本里遇见了,绝对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之前苏明安已经和他说过这种话了,怎么现在还来威胁一遍?重复一遍有意思吗? 苏明安扔掉了果核。 他站起身,凝视着爱德华涨红、癫狂的面容,似乎能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望见里面已经崩塌的灵魂。 似乎有一抹光辉,在其中消逝了,再也没能亮起。 爱德华的火早就熄灭了。 他主动挑起内斗,泄露人类情报,去当狗。 他不顾大局,浪费联合团从普通玩家身上拆解来的救护资源,自暴自弃,反手给了人类狠狠一击。 就算站在主办方的掌权者角度,苏明安也理应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人站在他身边。 对爱德华的厌恶,显得很合理,不突兀。 苏明安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推门时,他正好遇上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参谋长艾希科尔,和几个熟人,艾尼、休伯特、乔丽娅…… 他朝着艾希科尔象征性地一笑,又回头,最后对爱德华说: “爱德华,我说的,不是在副本里。” 他要破戒了。 …… “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股湿润的拖拉感。 金发的少年,走过满是鲜血的地面,血迹在他的高帮鞋底拖曳着,漫出一阵一阵晕纹。 他拿起一柄金黄的小刀,朝着床上躺着的孩子说: “你想好了吗?你确定要和我交易?” 孩子很瘦小,目光却坚定。他对着诺尔坚决地点头: “我的妈妈疯了,莪要救她!普通玩家的救护资源很少……我愿意接受改造,我要变强,成为强大的玩家!我要救妈妈!” 诺尔微微叹息一声。 手中的小刀沾了火,火光跳动在他的眼里,他竟感到有些犹豫。 明明这样的手术,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没错。”他喃喃自语。 他落下麻醉剂,将针管推入孩子脖颈。 “……我没错。” 丝线微动,他手中小刀泛着一层锐利的银光,将机械与血肉缓缓融合。 “苏明安……”他像是安慰着他自己,喃喃自语:“我不该被指责……我没错。” “人类已经快要没有未来了……” “为了帮助这些孩子们,哪怕他们不具有成年人的决策水准……我也没错……” “我不是在利用他们,我是在,帮助他们,给予他们能面对困境的力量……” 血色炸上他的白手套。 火光下,他手下白纸一般的孩子,渐渐被改造成人型凶器的模样。 强大、牢固、坚毅。 不受侵害。 五百五十九章&#183;“我不会指责你。” “——那么,关于水岛川空小姐就任临时家主的提议,全员通过。” 一间木质结构的大型室内,白底黑字旳扶桑牌匾下,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一锤定音。 坐于长桌最上首的黑发女人,扫视着不敢与她对视的阁老们。 她身侧的入鞘黑刀摆放在米色的榻榻米上,刀鞘上绢着一朵红玫瑰纸花。 她抬手,拎起刀,在人们的视线中缓缓离去,身上属于巅峰玩家的煞气狠狠震慑了这一帮小老头。 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木质拉门后,一群人才如梦初醒般舒出一口气,眼里交杂着警惕、忌惮、无奈的情绪。 “冒险玩家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了……” “是第八世界的影响吗,总觉得像在面临一只凶兽,以前面对老祖宗都没这种感觉……” “是她妹妹的死刺激了她,我有时候路过水岛的房间,总能听见她在对一个布娃娃自言自语,像着了魔。” “世道真的变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已经撑不住场子了,还是要把未来交给年轻人……” “只可惜那几个主家的小子都怂蛋的很,居然让一个女人独占鳌头……” “嘘,和修先生……小心隔墙有耳。” …… 水岛川空回到自己的房间,伸了个懒腰。 她懒散地望着门外飞舞的樱花,透过九曲的水流和绿化的阴影向外望,望见午后的阳光顺着碎裂的树荫洒落而下,连假山山石都渡上一层金边。 这是一个适合睡午觉的时间。 她打了水,梳理长发。尽管主神世界是数据化身体,做什么事都很方便,甚至可以一键剪头一键梳头,但她喜欢朴素的生活方式。 这会让她感觉,她好像还生活在翟星上一样。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站起身,自己穿衣服,自己梳好头发,自己擦好剑,自己准备点心和茶,自己去喊玩疯了的妹妹来吃饭…… “晴,吃点心了。”水岛川空将形形色色的饼和团子,鲷鱼烧、羊羹、麻薯等点心摆放在桌上,朝里面的房间喊人。 看了眼点心盘,她又将红色团子和白色团子的位置换了换,摆盘看上去赏心悦目了一点。 “晴。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啊。”她继续说。 没有回音。 她眉头微蹙,继续喊着。 “不要再疯玩电子游戏了,晴。”她说:“当初就不该答应给你买什么……游戏机?你天天在里面房间躺着不动,就知道盯着电子小人看,父亲又要骂。” 没有回音。 樱花从门外翩然而落,搭上她的肩头。 她撕开铜锣烧,露出里面甜腻的豆沙,咬了一口。 豆沙的甜度正好,质地稍微有点粘牙,但这是水岛川晴最喜欢的甜度,她特意盯着厨子做的。铜锣烧外面的边也软软的,很有弹性,晴喜欢这样的口感。 “铜锣烧味道很好,很适合你。”水岛川空继续对着里间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和我一人一半地吃,你喜欢吃铜锣烧的边,求着我,说你想多吃一点边,少吃一点陷……” 她又咬了一口。 没有回音。 “你是游戏卡关了吗?我给你送进去?”她端起圆盘,在茶香的暖雾中步入里间,拉开了木门。 樱花从她肩上缓缓落地,落在榻榻米上。 她向里看——看见一张圆圆的座布団,还有旁边一些叠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服饰。 座布団上,没有人。 只有一个披着黑布条发的扶桑布娃娃。 布娃娃穿着麻布做的和服,背后一柄火红的祭扇,个头大约一米六,和真人一比一的比例。 在看见布娃娃时,水岛川空的眼神缓和。 “晴。”水岛川空看着娃娃说:“吃点心了。” 她把点心放在布娃娃前面,又拉起布娃娃的手,把铜锣烧递在了布娃娃手里,捏着布娃娃的手攥住。 “啪嗒。” 她一松手,布娃娃的手也自然松了。 铜锣烧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豆沙沾染而出,滚了一地。 水岛川空怔怔地盯着不动的布娃娃,和滚落的铜锣烧。 她的眼睫微微,微微地颤动了些许,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她低下身,收拾好了点心,将豆沙擦拭干净。 “……你连点心都不吃了!”她有些生气:“那好,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想管你了。过两天还有会议,我回不来,到时候你可别求着家里的三枝婶给你开小灶。” 她端着盘子,转身就走。 走到拉门时,她的脚步突然微顿。 明明室内没有任何声音,她却好像得到了回话,微微侧头,看向躺倒在地的布娃娃。 “……晴,你现在和我道歉也没有用。长姐如母,母亲不在,我是很想好好教育你的,虽然我只比你大一点点。”她说: “别,撒娇也没有用,我现在不吃这一套。 “哼。 “……知道了。我会给你留点的,你打完游戏出来,记得吃,别忘了。” 水岛川空一直自言自语着,朝布娃娃叮嘱几句,出门。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逢人还会笑着打招呼。别人看见她态度这么好,都有些受宠若惊。 “家主看起来很高兴?”一个身着长衫,满面笑容,一副奉承之态的中年人问道。 “因为我的妹妹。”水岛川空笑着说:“她今天很听话。” “哦……哦。”听了这话,中年人神情微变,他强撑着笑容又奉承了几句,立刻匆匆离开了。 他们这些人,早就得知水岛川空第八世界受挫的消息,一直小心地注意着她的态度,不想激怒她。 因为即使受挫,水岛川空也是撑到了最终环节的巅峰玩家。今时不比往日,他们已经看明白了世界游戏的本质,知道巅峰玩家有多大的影响力和实力。 如果他们再腆着大脸把水岛川空当成棋子,把自己看作长辈来欺压她,被杀鸡儆猴的就是他们。 只有老老实实抱着人家大腿,他们才能一荣俱荣,鸡犬升天。 世界的格局,早就变了。 一个曾经被看作联姻对象的女人,居然成为了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存在。 只是,自从第八世界结束,这个女人就开始像疯了一样抱着一个布娃娃叫妹妹,还让他们不许靠近,自我催眠般地照顾那个布娃娃,和布娃娃同吃同睡,和布娃娃自言自语…… 疯了,真是都疯了。 人类最前线的那些人……早就被疯狂的副本同化了,他们早就疯了…… 水岛川空看着中年人急急忙忙离开,转身继续哼她的曲子。 她的妹妹是很不听话,又叛逆,又脱线,打扮得像个不良少女。之前还故意失踪了一段时间,存心想让她着急。 不过,没关系。 ……因为她已经把妹妹找回来了。 最近的妹妹变得好多了。虽然挑食,不吃东西,但是不会反抗,她给妹妹挑什么衣服,妹妹都不反对,都会穿,还要她亲手帮妹妹穿。 今天穿的是和服和祭扇,明天是什么好呢…… 对了,还有蝴蝶结,晴很喜欢蝴蝶结,再去在商店里买几十个蝴蝶结好了,反正物价比以前便宜太多了,买几百个她都不眨眼。 就是总有不长眼的人说她的妹妹是布娃娃……那怎么可能是布娃娃。她看的清清楚楚的,晴每天都会和她聊天,和她笑。 “真好。”水岛川空迎着满脸阳光,张开双臂。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出来。 阳光洒下她的手背,那是六道完美通关的白色纹印,一道不少。 “真好。”她笑着站在散落的樱花之下,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 “谁都别想让我们分开,谁都别想。” “晴没有死,她回来了,就在我的身边,一直陪着我……” “真好。” “……我把晴,” “找回来啦。” …… “——苏明安,有关巅峰联盟的事,莪们在这个位置见面吧……” 从联合团离开后,苏明安收到了路的邮件。 他来到了邮件上所说的地址,120区,一个普通的区服。 路所说的位置,是靠近角落的一栋古堡,这个区的风格比较中世纪化,有很多错落的古堡建筑。 巅峰联盟的平时会议场所,居然是座古堡,不知道是路的中二兴趣作祟还是所谓的仪式感。 他在古堡里见到了路,路依然是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 所谓“巅峰联盟”,是他与路在第八世界前期商量过的东西——这是一个以实力巅峰的冒险玩家为核心,以各个副职业玩家为外环,彼此之间利益一致的团体。 其中,冒险玩家的数量上限,定为九人。 这九位冒险玩家不需要将自己的名号交给任何人使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什么组织拉出去扯大旗——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个联盟绝对的核心。他们的权利,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路在试图搞一个“议会制”。 他不是纯粹为了争权,而是想以这种“议会”的影响力,建立超能力管控局之类的组织,以维持游戏结束后的和平。 他们这种有颇大影响力的号令者,会让混乱的人们暂时有了统一的前进目标。哪怕联盟解散,再和其他组织对接,也至少有了和其他组织平等对话的资本。 这个联盟,只是个简单的架构,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单个的巅峰玩家,而是人们眼中一体的存在。 如同苏明安的灯塔理论一样,这是个深化人们印象,抬升格局的行为,如同联合团的“英雄计划”。 而且,比起有无数利益纠葛的联合团,这种只有九人的小团体,更加简单清晰。 路递给了苏明安一张写着以上内容的纸——只要苏明安签字,他们这个联盟就会正式成立,相当于一种形式认证。 古堡昏黄的烛火下,苏明安连字都有些看不清,他真怀疑路是来开烛光晚餐来了。 路见苏明安迟迟不动笔,还以为他在犹豫。 “不用担心,你的远见,早已高到了令我望洋兴叹的程度,你在世界游戏早期的布局也精妙至极。有你做这个联盟的盟主,我们绝对可以在这样绝望的世界里一起走下去。”路感慨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对于路这个已经把他崇拜的不行的脑补帝,苏明安无言以对。 他看了眼九席名单:路,北望,吕树,山田町一,阿尔杰,伊莎贝拉,露娜,十一。 除了阿尔杰和十一,其他都是熟人,而且品格都不错。 他借着腕表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签字的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做出结局选择的感觉。 好像他选择加不加入这个联盟,会分别通向不同的世界结局一样。 加入联盟剧情线/不加入联盟剧情线。 ……真是副本玩多了。 他签完字后,纸张一分为二,一份他持有,一份到了路手里。 建立联盟,长远的好处暂时不可见,他考虑不到游戏结束后的事情。但目前的好处便是,他们可以尝试组队,抱团。 苏明安的四个队友位置,除了诺尔还余三个。无论是路,还是山田町一、露娜,都是比较靠谱的存在。 在离开古堡后,苏明安突然收到了诺尔的通讯。 “——苏明安,我下午要展开一场关于‘新世界’的演讲。” 金发的少年隔着屏幕,温和地看着他。 苏明安注意到,诺尔的身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有血,你在做什么?”苏明安问。 “……你要来听听下午的演讲吗?”诺尔没有回答,只是脱下了染血的白手套。 诺尔的身后,是一个缓缓站起的,连接着数根机械管的孩子。 苏明安认识那个孩子的脸,那是小晨,曾在第六世界结束后,在幼儿收留院里叫过他“灯塔哥哥”,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但现在,这孩子却像一台刚刚诞生的机器。 “灯塔哥哥。”小晨也隔着屏幕,看见了苏明安。 轻微的喀嚓声作响,小晨的步子还有些僵硬。 “小晨?”苏明安说。 “真好。”小晨笑着说:“我也要成为像灯塔哥哥一样强大的玩家。” 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像正盛开的春花。 五百六十章&#183;“明安,吃药啦。” 【2021年1月16日,下午15:00】 【主神世界·25区服】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诺尔的新世界公会,这里的建筑风格依然看起来很特别。 建筑旳玻璃窗如同教堂的彩绘,房顶为华美的琉璃色,整座城市都像陷落在七彩里。 连路过的行人着装也充满幻想色彩,苏明安甚至看到几个长着尖耳的,如同精灵族的行人。 他听说过,部分玩家在副本中获得了血脉的机缘,能够改换种族,变成天翼种、精灵种、兽人种这样的种族,人的外貌形象也会有所改变,这让不少福瑞控喜出望外。 或许是因为苏明安的幸运值不高,这种机缘他还没有遇见。 而且,就他个人而言,他也不愿意在头上长个动物耳朵,或者身后长个大翅膀。 “——哟,人来了。” 来迎接他的两人。分别是新世界的首席锻造师,光头大汉瑟若。还有一头黑发,长相柔和的新人锻造师小唐。 苏明安的朔风长靴和琥珀之刀,就是瑟若打造的。瑟若的锻造水平在整个世界游戏都是顶尖,但即使这样,也只能打造出低等的红级装备,还会有苛刻的适用条件。 现在是游戏前期,锻造类、药剂类、法阵类副职业玩家的强度还没有体现,还是一群需要学习的吞金兽,入不敷出。 “苏明安,你来晚了点,会长的演讲已经开始一会了。”瑟若说:“我看了巅峰竞技副本了,果然强啊,从开头我就知道最终胜者肯定是你,就算匹配到第一百位的引导者,你也肯定能赢到最后。” 这个光头大汉大大咧咧地说着话,性情直率热情,甚至想和苏明安勾肩搭背。 据说【锻造】、【制药】、【法阵】这种副职业,并不是收集材料,点个图标就能完成的,它具有极高的自由度,需要如同解数学题一样仔细构想,每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否则就容易锻造出莫名其妙的玩意,比如加力量点数的法杖。 就像瑟若之前打造的朔风长靴,明明是个刺客型装备,装备需求居然是“敏捷低于10点”,除了苏明安这种极端加点的奇葩职业,几乎没有人能装备上。 但考虑到佰神职业的一个被动“限制解除”——苏明安可以无视装备需求,穿上任何装备。 瑟若也许非常,非常地适合他。 “你赶巧了,我看完巅峰竞技副本,这脑袋一拍啊,就灵光大现,又锻造出了一个适合你的装备,到时候我让会长给你在第九世界带去。”瑟若笑呵呵地说。 “谢谢。”苏明安说。 让诺尔在第九世界带给他,那就需要诺尔先花积分在瑟若这买下,才能带到副本里送给他。 之前诺尔已经送了一把红级的琥珀之刀了,现在又是一件。 这是,诺尔对他的投资、合作,还是……搏好感? 亦或是……真心? 诺尔进行人体实验的事,虽然还没有摆到明面上,但诺尔自己也应该知道,这是不符合人们三观的事情。 现在,诺尔如此突兀地邀请他来新世界公会,是想开诚布公? 他抬头,如同彩虹般的灿烂阳光洒入他的双眼,这座城市格外具有幻想色彩,几乎随处都是缤纷的彩色。 ……新世界。 他靠近公会的内部,渐渐听见了诺尔被扩散过的,清越响亮的演讲声。 “——自从人类世界遭到大危机时,我就开始隐约地感受到,我们所存在的宇宙,有它的规则。”诺尔的声音传出。 围着诺尔演讲高台边的,是一圈又一圈身穿不同色彩服饰的人们,他们的衣衫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架起了一座虹桥。 “——但很遗憾,我们目前只能窥探一二,附近的宇宙文明,或是单纯的有机生态,都有‘熔毁’的迹象。” 伴随着诺尔的高声演讲,人们抬着头,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世界正在消亡——翟星正在走向覆灭,几乎不可逆。我们目前所处的宇宙形似一个大漏斗,只不过一切正在以漏斗的反向行进,我们暂且把它称作‘宇宙流向’。因此,我们也可以拿一片海滩来作类比,我们正处于靠近这沙滩的位置。” 苏明安靠近那座高台,能渐渐看见沐浴在七彩阳光下的金发少年,看到那一双如同灿阳般的双眸。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诺尔提起“宇宙”相关的话题。 有关“新世界”的概念,还是在第五世界结束,人类自救会议时,诺尔在摩天轮里第一次说过。 那时,诺尔说的,是一种“抛弃不合格的人类,拥抱高维,借助高维的力量拯救翟星”的理念。 诺尔从未提起过“宇宙”的概念。 苏明安靠近高台,人高马大的瑟若帮他挤开人群。人们看见了瑟若这位首席锻造师,即使奇怪苏明安这个黑袍人是谁,还是让开了一条通向高台的道路。 “——越到达宇宙的外层,能量分布越是混乱与不均匀,不论是基础能量还是精神能量,都会重新回到宇宙中心的大集合里去,进行再造,所以宇宙的本质就是【轮回】。”诺尔高声道。 他的声音,一圈一圈,远远传出高台之外,让整个驻地的人都听得清晰。 “——理所当然的,我们都知道——身为人类,我们没有那样的伟力,人类没有资格轮回。”诺尔继续说。 苏明安微微抬头,凝视着高台上的诺尔。 他的视线穿过耀眼的阳光,凝在耀眼的诺尔身上,像水中月走向天上月。 “——我认为,可以【轮回】的,只有能量。”诺尔说: “新一轮的宇宙中,也许会出现‘这个人和从前的那人好像’的现象,但必然不会是同一个人,这就是宇宙大轮回的体现。 “——世界所给予的,我们终究会归还于世界,这是宿命般不可避免的事,我想,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最终都必须接受这样的‘宿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而目前已知的,所谓的高维生物,我认为,是有意识的生命体,按宇宙流向逆向迁移的结果,大体为特定通道和消耗自身的产物。毕竟逆水行舟,尚且困难,而逆宇宙而行……又谈何容易。” 诺尔还在继续说着,苏明安则踏上了通向高台的台阶,瑟若和小唐不再跟随。 人们看着苏明安这个上台的人,疑惑他的身份。 诺尔朝他笑了笑,嘴里的演讲却不停。 在靠近诺尔时,苏明安取下了头上遮挡的袍子。 在他露出脸的一瞬间,无数道惊呼响起。 很多人立刻捂住了嘴,震惊地看着台上的苏明安。 ——第一玩家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要给他们演讲吗? ——他是要准备加入新世界公会吗? 不少女生闪起了星星眼,人群渐渐开始骚乱,不少人高举双手,开始录屏、拍照,截图上传,像疯了一样向外散播消息。 尽管苏明安和诺尔的排名只差了一个位次,两者的影响力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无论是实力、完美通关次数、名声、话题度……都完全是两个层级。 诺尔依旧在说着: “——对于老板兔,我还无法弄明白它的来历,我不清楚高维生物的目的,但莪认为,老板兔,主办方,游戏制造者,可能是分别独立的三方,并不是统一的集合体,它们对人类具有不同的目的和态度。游戏副本里的不同场景,或许是被统治的世界的剪影,它通过拍电影式的复制,形成了我们所见的‘世界游戏’。” 诺尔的话一出,瞬间震惊了无数人。 苏明安也有些意外,诺尔这次的演讲主题,是在探究高维? 还真是一次大胆的演讲。 “高维生物,它们也许会受到某种【规则】的控制,以至于无法直接‘抹杀人类’,而需要借用【世界游戏】这种系统式的存在。 “以上便都是我的推测了,同时,也乐意听到大家对错误的指正,对不足的改进。 “要想接近真理,最好的办法就是逆流而上,去探寻宇宙的原点,在那里,也许会有我们的答案。 “我想,离我们奔向未来的日子不会太远。人类本身,就会死于追求某件事物的途中,或早,或晚。或有所成就,或一无所获,我也是如此。 “——我选择了充满兴奋与期待地去冒险,只为了藏在未知中的真相,我想这就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再次感谢愿意加入我们的人们,我们有共同的信念。我们来到新世界,也愿我们终将寻至这个庞大宇宙的‘新世界’。” …… 诺尔的演讲结束后,公会依然秩序井然。 即使无比想凑上来看苏明安这只大熊猫,人们还是没有冲动,没有演变成踩踏事件。 新世界是数一数二的公会,成员普遍素质良好,即使激动,也不会藐视秩序。 “进来吧,里边没什么人。” 在行人的注目礼中,苏明安和诺尔去了之前去过的幼儿园。 住在这里的孩子,他们的亲人也许没有被选入游戏,也许已经失联,也许已经陷入疯狂或死亡…… 许多不幸,已经降临在他们身上。 诺尔和他的伙伴文星、安洁利卡等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些被忽视了的弱势群体,他们收留了孩子们,给了这些孩子一个容身之所,教他们读书写字,让他们不要被当下弱肉强食的风气带歪了三观,要保持文明社会的人格,要保持人类的底线。 上千年的文明岁月,才让人类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怎么能够因为短短的一年,就让一切重回原始时代。 诺尔骗孩子说,亲人只是去旅游了,一年过后,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他们终将于结束一切的新世界重逢。 然而谁都知道,这只是最美好的愿景。 在一间房间里,苏明安见到了被改造过的小晨。 小晨曾经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性格活泼开朗,但自从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妈妈在白沙天堂疯了之后,他就再也没人照顾,变得沉默寡言。 小晨脸上依然是笑容,似乎对未来充满期许,但在苏明安的眼里,却透着一股濒临绝境的病态。 ……孩子都要上战场了。 ……如白纸一般的,年龄应该上小学的孩子,如今都要上战场了。 如果让那些正在主神世界里自在放松,甚至宁愿啵嘴喝奶茶都不愿下场的人们看见,是否能激起他们一分半点的意志和决心?是否能让他们早已凉了的血,沸腾起来? “灯塔哥哥。”小晨看见他,很高兴:“灯塔哥哥,我要成为和你一样强大的玩家!”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没有鼓励他,什么也没说。 成为强大的玩家,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过程中,必定要经受无数的痛苦,疯狂,绝望。 这白纸一样的孩子,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他看着诺尔亲切地摸了摸小晨的头,诺尔和小晨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在离开幼儿园后,诺尔在无人的街角站定。 他的眼神很静,只是站在那里,那不高的个头,却像撑起了这一处与血腥隔绝的净土。 “苏明安,你认为我是错的吗?”诺尔说。 苏明安没说话。 “……我并未诱惑他们,只是提出了方案,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掌控命运的机会。就像有名的火焰萝莉邦妮,她的年龄其实和这些孩子差不了多少,却已经是榜前玩家。我们能因为她的年龄而指责她吗?”诺尔说: “不能, ……该被指责的是我们。 是我们这些没用,卑劣的成年人……无法从泥潭中拯救他们,才落到他们需要自己拯救自己的局面。 该被指责的,是世道。 是这场游戏……让我们变得都不再像我们。” 诺尔抬起了头。 广阔的驻地望不到边,远处的高塔闪烁微光,好像一座灯塔。 “……苏明安。”诺尔轻轻说了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不知道是在呼唤旁边的人,还是在呼唤远方的光。 五百六十一章&#183;“让我……睡会。” 诺尔依稀记得,苏明安曾说过的“灯塔理论”。 在很早的时候,苏明安就提出了这个理论,虽然许多道理尚显浅显,但其中旳部分,已经在世界游戏中得到了正确性的证实,展现出了极强的远见。 诺尔打心底里佩服苏明安,这个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才从数学英语的题海书卷中抬起头,就瞬间转变了角色,走上了世界的高台。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苏明安应当和龙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一新生一样,参与社团,公选课摸鱼,期末冲刺,熬夜赶ddl,在食堂、课堂、图书馆之间三点一线,时不时还有空去团建、吃烧烤、网吧包夜…… 他应当有熟悉的社团部长,一同合作的小组成员,照顾他的辅导员,甚至喜欢的女同学。 诺尔记得苏明安喜欢玩桌游和剧本杀,也对青年探秘类的社团感兴趣,喜欢看哲学和侦探小说。 如果游戏没有开始,他本该在安全的桌上,和他的大学同学一起玩剧本杀,甚至玩更多恐怖游戏和独立游戏,剪视频,直播……直至成为一个有名气的up主。 没有生死的危机,没有身体上刀剑加身的痛苦,没有掉san的幻觉精神折磨……不会陷入疯狂,不会崩溃,不会连觉都睡不好。 ……而不是在这里,在全世界的眼前,在许多无知民众的期许和指责中,在高微生物的不怀好意和虎视眈眈下,玩这么一场场极其危险,如同在崩溃线上走钢丝的真人“剧本杀”。 太不公平了。 这个世界太沉重,陷入泥潭太深了,已经很难被拔起,下坠的态势几乎不可逆。 诺尔不想像苏明安这样,这样太累了,他只想做一个自由的太阳,照亮身边的人。 ——但这片污浊不堪的世界中,哪有世外桃源? 他能拯救一个,却不能拯救所有。 他能拯救一时,却不能拯救一世。 这些道理,不仅在副本世界中适用,在现实中也一样。 ……根本就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总有人在无可避免地牺牲,这就是现实,现实不是童话。 诺尔伸出手,像在接住洒落而下的阳光。 光芒勾勒着他修长的手指,像在亲吻他的手心。 ……即使在一个小时前,它才染上了孩子的血。 “死亡不会因为谁是小孩,谁是老人,谁是弱势者,谁不愿意接受……就去放过谁。”诺尔喃喃道:“……我教会他们成长,给予他们站起来的力量——从今以后,能够决定他们未来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能力与幸运,而不是这个世道。” “一旦他们决定为了这片热土而努力,无论身份,无论年龄——” 他侧过头,看向一身黑衣的苏明安。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眼尾下沉,勾出一抹疲惫的笑。 “……我便满足他们。” “谁都不是附属品。” “我帮助他们……”他轻声说:“——成为他们向往的人。” 在人类危机的关头,道德退居次席。 就像古代饥荒时,易子而食的事不少见,为了【存活】下去,许多东西都可以被抛弃。 小孩子只会看见诺尔等人对他们好,知道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挣积分,拯救亲人,却不明白要付出的,精神和成长意义上的代价。 也很难界定孩子参与这种血腥和疯狂的副本,到底是好还是坏。 如白纸一般的,人类几十年后的未来,这些孩子们过早沾染上了污秽,他们其中有些人,或许会如同烧人取乐的邦妮那样,逐渐变得疯狂而残忍。 世界游戏是个善于改换人性,藐视人性的东西。 它能让冷静者疯狂,让怯懦者勇敢,让自私者无私,让善良者残忍。 会让人们……都变得不像原先的他们。 就像现在的苏明安,和三个月前的苏明安,完全是两个人。 在诺尔的说话期间,苏明安一直保持沉默。 他静静看着诺尔倾诉,看着诺尔在以一种极为冷静的态度,倾倒着濒临喷薄的无奈和怒火。 当诺尔平静下来,苏明安没对他的观点作半句评判,只是说了一句—— “……别疯。” 诺尔愣神,他的眼珠微微移动,凝视着苏明安。 “……什么?”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 “别疯。”苏明安重复了一遍:“你……别疯。” 这已经是最适合的话了。 莫大的精神压力,沉重的负面情绪,几乎望不到未来的绝望……一件又一件负面的事情,压在他们这些最前线的玩家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明安已经渐渐明白了,诺尔今天叫他到这里的原因。 诺尔不是为了询问他对于这些孩子的看法,也不是为了什么合作事宜。 ……诺尔是在求救。 在诉苦,在倾诉,在爆发,在喷吐不快,在挣扎。 诺尔挣扎在痛苦的道德决策线之间,挣扎在濒临崩溃的深渊边缘。 愧疚、无奈、愤怒、绝望…… 苏明安差点忘了。 他们这种玩家……早就都快疯了。 ——诺尔明明是在朝他求救。 因为诺尔自己也快崩溃了。 苏明安此前,一直认为诺尔是个极为擅长调节心理状态的人,强调“游戏要笑着玩”,笑容始终温暖如太阳,感染了不知多少人。 诺尔的性情极度热情乐观,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压抑悲伤,始终能保持笑呵呵的乐天派心情。 ……但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只要有七情六欲,就一定会受到世界的影响。这种影响无孔不入,会迅速恶化一个人的状态,尤其诺尔还是个偏向善良守序的人,所遭受的压迫感更深重。 在没有治疗精神的药,没有合适的心理医生的情况下,诺尔把他当成了精神缓冲剂。 诺尔在朝他求救。 用倾诉来求救。 因为或许只有他能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理解诺尔了。 “诺尔。爱德华已经疯了,我不希望你变成下一个。”苏明安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人会指责你。” “……”诺尔的手指微微颤了下。 光斑凝结在他的睫毛之上,像一缕耀眼的火星子。 他眨了眨眼,眼里突然变得一片通红。 “……苏明安,我该怎么办啊……”他突然说。 像是一切防备骤然崩溃,他脸上一向维持着的笑容消失了,那一双海蓝的双眸开始剧烈颤抖。 湿润的水光,浮现在他的眼中。 “……我们这些榜前玩家的精神状态……根本撑不到游戏结束啊……” “现在总进度条才30.1%,30.1%啊!还有九个月……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 “人类已经快没有未来了,我们已经快崩溃了……可怕的是这件事根本不能公开,我们甚至不能扩散这种恐慌,只能维持这种看似乐观的现状……” “赫伯特肯定也是知道这件事,才会主动脱离玩家身份的,他肯定是知道我们撑不下去了,包括他自己也不行了……才会放下一切离开的……” “没有办法了,我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昨天晚上我闭上眼就全是幻觉,走在路上看什么都是灰白色的——我看不见彩色了!看不见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通红的眼里,涨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新世界公会的幻想风格,是根据他的个人爱好设计的,他喜欢这种五彩缤纷,每个物品都反射光芒的感觉。 彩色的建筑,彩绘的玻璃,反射光彩的琉璃顶……一切都像梦幻般美好。 但现在,这些他专门设计的色彩, ——他自己全都看不见了。 “……我快坚持不住了,我自己知道这一点。” 诺尔吸着气:“但苏明安,我想和你说,你不要疯……不能疯……你是最不能疯的。爱德华疯了,水岛川空也快疯了,我也快疯了……但你是唯一一个不能疯的…… 我们把最痛苦的,最无法做到的事情交给你,把最沉重的责任交给你……你绝对不能疯,哪怕再痛苦,再坚持不住……你都不能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样强求你,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莪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他那灿烂笑容的面具,终于脱离而下,露出一张泪痕满面的脸。 他双眼通红,脸上有着迷雾般化不开的悲伤,像个终于脱下面具伪装的马戏团小丑。 最喜欢逗别人笑的喜剧演员,自己眼里有了再也化不开的悲伤。 苏明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诺尔。 在第八世界结束后的这一天,诺尔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一幕,像一个海难中扒着木板挣扎的求生者。 ……即使这样,诺尔也只在这里,只对他一个人,展现出这样的面貌,并未将这种恐慌传递出去。 甚至诺尔最亲近的同伴,都不能得知这件事,他们只能看见他身为新世界会长身上灿烂的阳光,被他冲向宇宙的冒险家精神所激励,被他的乐观所感染。 谁看得到,太阳的背面是什么样子的。 诺尔的双手缓缓垂下,他的肩膀很纤细,像个小孩子的肩,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其实比苏明安还大六岁。 “我不会疯的。”苏明安看着诺尔的眼睛。 他伸出手,搭住了诺尔的肩。 哪怕再痛苦,再坚持不住,再绝望……苏明安都认为,他不会疯。 ……哪怕最后的结局真的只有悲剧,哪怕真的什么都无法挽回……他都会克制他自己不要疯。 他的双手缓缓松开,并未用多少力,只是以一种稳重的姿态,告知诺尔,承诺着—— 【就算所有人都疯了,他也是在疯子中唯一清醒的人。】 在疯狂为主题的世界里,这很可笑,很不自量力,在与世逆行。 没关系,他们本就是“怪物”。 被普通玩家所恐惧,被休闲玩家所远离,被领导层所警惕……他们本就是一群为自己而挣扎的怪物。 名为疯狂的诅咒横贯在所有人之中,无孔不入,但在最终爆发之前,他们都有呼吸每一口新鲜空气的权力。 只要最终推翻那面黑墙。 推翻那面——由高维生物所塑就的,与他们的故土翟星隔离开的黑墙。 在此之前,在看到最终结局之前,在看到末日之前,他们都会竭尽每一厘空气拼命呼吸,这就是人。 丑陋地挣扎,卑微地求存,痛苦到极致也要活到最后,苟延残喘也要为了一个完美结局而竭尽全力,这就是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诺尔不住道歉。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道歉。 “撑不住了就休息。”苏明安说:“第九世界,第十世界……你休息一个世界吧,没关系,实力并不会拉开多少,我们缺的不是进度条,而是害怕你们榜前玩家的崩溃,造成积分断崖式的下跌。” “……那你呢?”诺尔说。 苏明安低头,看了眼手背。 白色的纹路如水流一般画在他的手背上。 完美通关的纹印是完整的,没有一条缺漏。 “我状态很好。”他说。 他抬起眼皮。 七彩的琉璃装饰,映衬在他眼前,光芒耀眼夺目。 然而他的眼前,依然蒙着一层暗沉的灰。 “……第九世界的情报呢?”沉默片刻后,他说。 每次世界副本开启前,诺尔都会提前给他带来下个世界的情报,这是诺尔的【守望者】身份权能。 他问出这个问题,也是在明确地表示,他绝不会休息。 诺尔犹豫片刻,将信息展现给他。 苏明安落下视线。 面板在他的眼前展开,依然浮现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色调。 …… 【第九世界·测量之城·阿克托】 【世界类型:全球开放型万人副本,特定发展类副本】 【关键道具:ai】 【通关要点:与人类的“进化”同步,与世界的时间同行。】 【世界要素:崩溃、重构、进化、智能、废土、创造、适格、双线时间流、忒修斯之船】 【“我将将其打下神坛,实现我们梦想中的世界。” “从此以后,” “没有人会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担惊受怕。” “……” “博士。” “其实我最大的遗憾是隔着屏幕望见你。”】 …… 五百六十二章&#183;【博士,欢迎回家。】 “……有人觉得,我是个恶魔,诱拐了他们的孩子,让他们投身于残忍的副本中。” “但他们从来不是谁旳附属品,谁都应该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无论身份或年龄。” “——因为死亡和疯狂,不会因为谁是小孩子,就放过谁。主神世界越来越混乱,自杀式袭击频出,发疯者在广场泛滥……许多孩子,就是因为没有防御能力而被卷入其中,失去了生命。” 诺尔轻声说着话。 像是在抒发他的观点,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苏明安看到新世界公会里小孩子不少,他们普遍背着武器,神情坚毅,小小年纪就背负了一切,尽管他们尚未建立起完备的三观。 “我们可以不让孩子们开枪——却不能不让他们拿枪。”苏明安说。 “……对,是这样。”诺尔说。 “我不会因为此事指责你。”苏明安说:“我不会因为我的道德观而强制要求谁,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随着世界本身而改变,如今世界不同,不应当拿从前的标准绑架你。” 诺尔沉默了些许。 片刻后,他说: “你永远是这一副中立的态度。” “你就当我自私到喜欢独善其身吧。”苏明安说。 “……第九世界,我们的三个队友分别是谁?”诺尔忽然问。 “你还是准备下场?”苏明安看向他。 诺尔点了点头。 “队友的话……我倾向于路,露娜和山田町一。”苏明安考虑了一会。 巅峰联盟他没有拉诺尔入内,毕竟诺尔自己有新世界公会的根底,不适合加入全部由独身玩家组成的联盟之中。 除了他自己和吕树之外,如果要在其他七席中选择三名队友,他首先排除不认识的阿尔杰和十一。 露娜和山田町一,都是合作过的熟人,露娜和他在第七世界并肩作战过,为人靠谱,性情也如女骑士一样坚毅诚恳。山田町一则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在第四世界和第八世界都曾放弃胜利来成就他,虽然性格抑郁质了点,但看得出来是个不错的人。 ……主要是山田在第八世界的那一手“既见灯塔,为何不拜!”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至于路,这个把苏明安几乎想成无所不知的神的脑补帝,苏明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但路确实是个六边形战士,不仅实力是巅峰玩家的层次,情商也是能和观众都打成一片的高情商,人缘更是甩吕树之流不知道几条街,智商应该也不低,银星副本中的分析便可见一斑。带上路的话,肯定对通关有帮助。 这样一来,苏明安的小队伍就是吕树、诺尔、路、山田町一、露娜。 至于伊莎贝拉和北望,伊莎贝拉这名科学家确实人望也很高,但他毕竟还不了解她的性情。北望则是至今为止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肯定不能和苏明安进一个平行副本。 ——苏明安选择队友的标准,这样一看,其实很简单。 人品。 不外乎人品和道德水平而已。 他不缺战斗力,不缺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力量,他需要的不是锋利的刀与剑,而是一个能够交付后背的伙伴,一个永远能站在他身边的同伴。 他需要火炬。 像吕树这样的,像山田町一这样的,能够信任的,能够将一切交付给他的,能够抛弃一切支持他的,这样温暖的,稳定的,不会熄灭的火炬。 就像第八世界,就算再来个战力2000的伙伴,难道还能和他一起打败战力起码在4000以上的触须玖神吗? ……不外乎需要一个把他从幻觉中拉回来的伙伴而已。 只要能维持他状态的稳定,他相信能一直走到最后。 在和诺尔说了下第九世界的准备后,苏明安离开了新世界公会,前往白城。 他的掌权者技能,能让他在休息期间,选择一个此前完美通关过的副本返回。他目前已经有了返回第一世界x市、第二世界白日浮城、第五世界明辉和第七世界普拉亚的权力。 至于第三世界明溪中学和第六世界白沙天堂,它们结局都是整个世界崩塌了,所以无法再返回。 而第四世界特里里镇和第八世界穹地,属于巅峰竞技世界。不知什么原因,巅峰竞技世界也无法返回,这是此前知道过的信息。 ……所以他和茜伯尔真的算是永别。 不过,考虑到今后的世界游戏情况,也许等掌权者技能升级,他们可能还能再相见。 他低头,看向他的手背。 上面是六道完美通关的白色纹印,像一朵盛开的花。 第四世界和第八世界都属于巅峰竞技世界,不计入完美通关计算中,也没有获得所谓的“世界之源”。 联想到身为世界游戏技能的影,可以替换穹地npc,巡查穹地。还有那些凭空生成的,根本不像外来人能够建成的银星小副本,第八世界……似乎结合了相当多的【世界游戏主办方】的因素。 巅峰竞技世界的完美通关,不计入完美通关总次数,这本就是个很奇怪的规则。 当初的特里里镇,也具有相当多的【世界游戏】因素,比如预言家、狼人这种身份,很明显不是特里里镇本身有的。 ……它们更像本身世界,与世界游戏的一种结合。而不像一个纯粹的,自我生长的世界。 他放下手背,看见了眼前缓缓拉起机械门的城市。 诺莉雅站在廊桥之上,身上有着清晰可见的机械拼合。 在上一次过来时,苏明安学会了机械炸弹的运用,在现在掌权者升级到四阶后,他可以学习更多东西。 “欢迎你回来,白城的英雄。”诺莉雅说:“你这次来,是来学习【贰型稳定剂】的吗?” 苏明安曾在第六世界结束时来过一次白城,诺莉雅告诉他,白城有一种精神稳定剂,可以从生理方面阻隔混乱与恐惧,对稳定精神状态有不错的效果。 虽然依然不是直接治愈精神的技能,算是药物的范畴,但应该比三环类抗抑郁剂、帕罗西汀片什么的有用。毕竟白城的科技水平远在翟星人类之上。 “教我的不会还是斯内尔老师吧。”苏明安一想起上次痛苦的学习经历,还有那布满房间的化学元素公式,就头皮发麻。 然而,事与愿违。 他成功看见了微笑着等他的斯内尔。 那白大褂教授和蔼可亲的模样,逐渐在他眼里变得有些恐怖起来。 ……你们是只有一个老师是吗? 他还记得他上次被斯内尔骂“为什么五秒内做不好三次三位数心算?”的场面,无比令人羞耻。 在走过廊桥时,苏明安忍不住又看了白城中央的巨型雕塑一眼。 【白城英雄,外界旅者·苏明安】 【白城旧历9年358日——新历1年1日】 雕塑下面,放着几束盛放的菊花。 ……好像在很多副本世界中,在人们的印象里,他都是那种功成身退后死亡的角色。 …… “叮咚!” 【您即将开始学习掌权者·特殊技能:(贰型精神稳定剂制作技术) 注意:您已开辟特殊技能格·掌权者(目前格子数:2/2,通过掌权者身份进阶,可进一步提升技能格子数量,获取额外技能。) 已学会技能:机械炸药制作技术。】 …… 【贰型精神稳定剂制作技术 传授人:斯内尔(白城次席) 介绍:学习此技术后,玩家将掌握(精神稳定剂)的制作技巧。 学习条件:白城实验室的场地,白城统治者的许可,充足资源供给,掌权者四阶。 注意:此技术只可掌权者自身掌握,不可传授给他人。】 “来吧。”斯内尔对他微笑:“我至少要教会你如何配平化学方程式。” 苏明安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自主地后撤半步。 …… “呼……呼……” 虞若何从噩梦中醒来,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透了她的睡衣。 没有光线的室内,她的面容沉浸于阴影之中,只听见压抑着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气的声音,她拼命呼吸,汲取着新鲜的空气,像刚从海里爬上来的溺水者。 她的手往床头柜上摸,准确地摸到了一只黑色的手枪,她如获至宝,握住枪柄拼命攥在手里,搂在怀里,这样做好像会让她会感到无比安全。 手枪的型号是remington rp9,是她在第一世界中送给苏明安的手枪型号,后来她自己又买了支一模一样的。 她怔怔地盯着手里漆黑的手枪,身体微微颤抖着,略长的刘海遮住她的眼帘。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她重复着絮絮叨叨的话,像着了魔般抚摸着手枪。 她的瞳孔剧烈颤动着,像想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 …… 【若何,你也老大不小了,偏要和一个争议那么大的人扯在一起。你就把他的编号说出来,为我们家换点积分,然后一直安安心心待到游戏结束,不好吗?】 【只要你说出口,咱们一年结束,也能过个好日子,一家子一起过不容易……】 【若何,听你妈妈的话,响应组织号召,把编号说出来。】 …… 她摸着手枪的表面,明明是冰冷的枪身,此时在她手里却好像很温暖。 她起了身,下了楼。她的父亲老虞正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母亲则和一大帮重回青春的老太太们跳广场舞去了。无论在哪样的世界里,广场舞好像都是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 “若何,都快凌晨了,怎么不睡了?”父亲一抬眼就看见了满头大汗的虞若何:“……做噩梦了?” 自从他的女儿把第一玩家的编号交出来后,她的状态好像一直就不对劲。 不过,他认为这个行为没错。人是集体中的人,苏明安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分量肯定比不上精英荟萃的人类联合组织,指望他一直赢下去根本不理智,还不如借着虞若何和他是好友的机会,把他的编号交给联合团,让他们一家子以后过的好一点。 但最近,他稍微有点后悔。 ……那个刚成年的孩子,地位好像越来越高。 已经到了他们一家子仰望的联合团,都要仰望那个孩子的程度了。至于他觉得迟早会出现的失败,苏明安一次都没有,甚至是一路碾压着所有精英走到了最后。 得罪了苏明安,他们家以后是不是会被人打击报复啊…… 老虞是个生活在写字楼和菜市场里的普通中年男人,虽然有点商业眼光,却根本想不到一个孩子能走到现在的地位。 ——这世界也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为什么一个孩子会站在世界的至高点?人类的领导者们呢?大佬们呢?为什么会是一个学生冲在最前面? 老虞是个融于大众的,很容易被舆论带跑的人,以前也喜欢刷各种短视频新闻,并在网上针对国际关系、对外贸易、股价涨落之类夸夸其谈,虽然他其实什么都不精通。 他相信论坛上的一些言论,说第一玩家别有所图,不是普通的人类,毕竟普通人类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这也太违和了! 他看着眼前急促呼吸的女儿,关心道: “若何?你到底怎么了,最近一直做噩梦。我都说了不要看那些有精神污染的直播,网上的专家说了,那些世界副本的场景本身就不正常,哪怕隔着屏幕,我们看着也会有精神影响的!” 虞若何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片刻后,她喘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像是求救。 “……爸,我想看心理医生。”她说。 老虞皱起眉头,立刻拒绝: “看什么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哪有什么劳什子抑郁症,那都是骗钱的!我看你好得很,多休息会就好了,抑郁症压根不是病,就是心情不好,富贵病!你看点开心的短视频就好了。” 虞若何又不说话了。 她凝视着看着报纸的父亲,一动不动,站立良久。 空气中只剩下了她急促的,求救般的,野兽般的喘息声。 【哒咩】 准备第九世界,休息两天。 …… …… …… 关于更新的问题……知道很多人想要多更,但是一天一更已经是极限。主要原因是这书成绩一直不火,所以必须以学业为中心,要考研、考证,目前书的前景说服不了家里。 每天只能尽可能压缩自己旳休息时间写文。越是想看各种作品取材,就越会得到没有学习的愧疚。越是投身于多彩的构思世界中,越是直面枯燥现实的痛苦。 现实没有文中的活火、云上城与歌,它平铺直叙到一眼到头。我想丰富思想却无能为力,想充实自我却没有空闲,我想读想写更多有灵魂的文字却被喝止,因为这不是“正途”。包括第八世界,都是在亲人“不要写了,浪费时间”的催促中熬过来的。 我明白一个稳定工作的重要性,也控制不住自己追求剧情精益求精的心思。就像要写第九世界,我必须要看各类科幻作品来取材,但也会因此消耗复习的时间。 我不愿意给我的文章灌水,我希望每一章都是我力所能及的最好。 所以左右为难,时刻煎熬。 所以疲惫不已。 我想不必顾及这么多,奔向“大海”。但我推翻不了我的黑墙,所以爱而痛苦。 没有试错的成本,没有追逐梦想的经济条件,不得不被未来裹挟前行,浑浑噩噩,日复一日,无法反抗。 哪怕想拥有非功利的兴趣,依然会受到环境、家庭、生存本身的束缚。 人始终是社会中的人,谁也无法幸免。 我被黑墙困住了。 …… …… “你是对的,但你注定要毁灭。在当今世界上,谁要活着并且一辈子十分快活,他就不能做像你我这样的人。谁不要胡乱演奏而要听真正的音乐、拒绝低级娱乐而要真正的欢乐、拒绝金钱而拥有灵魂、拒绝忙碌钻营而从事真正的工作、拒绝逢场作戏而拥有真正的激情,那么,在这个漂亮的世界中这种人找不到自己的家乡。” ——赫尔曼·黑塞《荒原狼》 五百六十三章&#183;“【他来了。】” 漫漫黄沙间,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孤身一人,穿过凹凸不平的山丘。 在长久旳行进后,他抬起头,听见热闹的人声。 在这样寂静的沙漠中,突然听到人声,有一种极为异常的和谐感,像是两个维度硬生生接在了一起。 “——情绪针!5柯尔一针,打一针便不用担心情绪过载!是你保证安全的第一制品!旅行者们,前方就是测量之城啦!常备一针情绪针吧!” “来一局诺克(卡牌游戏)吧,3柯尔一局,右转就是赌场!” “——向导,向导,熟知测量之城的外城路线,旅馆,住宿!只需3柯尔包天!” “【鹰犬】部队的r3型电子枪!防身武器的不二之选,只需30柯尔,这边还有包天的保卫出租——!” 大声叫卖的小贩们、背着大包小包的旅行者们、如同鹰隼一样凝视过路行人的拉客者…… 他们聚集在这一处中型的聚集地,摩肩擦踵,像一条条汇集的河流。 这些小贩们大多黄皮黑脸、身形瘦骨嶙峋,脸上满是风尘的痕迹。肮脏的布匹摊开在他们面前,上面摆放着各类小商品。 一件件机械制品、零件、金属、针剂等物品摆放在摊位之上,上面标着些“稳定药剂”、“r2型电子射线”、“纳特级金属”之类的文字。 黑袍人站在集市之间停顿了一会,抬起脚,掠过了这间建立在沙漠中的集市,手腕上的透明光若隐若现。 他步入了集市角落的一间酒馆。 室内的装潢与室外的风格有些差异,透露着格外的精致,这是一间六边形的屋子,墙壁由红砖砌成,在这里喝酒的大多是满面风尘的旅行者。 黑袍人没有急着坐下,只是站在吧台旁。 满脸络腮胡子的酒保刚要迎他,随着蓝光一闪,黑袍人身旁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女性,她身上穿着湛蓝色的紧身衣,如同科幻电影里英勇作战的女卫士。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美丽的金发,那颜色很耀眼,凌乱地散落在她的两颊旁。她整个人都似乎是白瓷雕刻而成的,不仅美丽,还让人感觉十分易碎。 道道流光顺着她的肩部汇入,在手掌间汇聚,形成一抹圆形的光点,像是能量在她体内流动。 酒吧里的人们看见这名蓝衣女士,纷纷压低了声音,发出了小声的惊叹声。 “……好精致的仿生人。” “看那流线型的构造,还有皮肤质感,起码上千柯尔。这还是她不具有战斗能力的情况下。” “能有这样的仿生人,这黑袍人是【核心区】的那种家伙?他怎么会跑到这种【危险区】来?” “前方就是测量之城,也许他是来交易的。不管怎么说……不能将他看作肥羊,有这种级别的仿生人,身上一定有相当多的触发式防御武器……” 在看见那名女士后,人们原本有些贪婪的视线被收回了。 黑袍人受到了酒保极为热情的招待,他的仿生人女士则去要了一杯咖啡。 在酒馆里要咖啡,确实显得有点突兀。 在吧台一台冒着蒸汽的机械制造下,一杯看起来有些劣质的咖啡被生产了出来。 黑袍人与他的仿生人面对面坐下,黑袍人伸出手——那是一只有着烧伤,看起来有些青紫的手,为他的仿生人加了枚方糖。 他们看上去是情侣关系,在这个年代下,人类和仿生人谈感情也能被接受。 在啜饮了一口咖啡后,仿生人蓝衣女士说话了。 “他来了。”她说。 “嗯。”黑袍人未动。 “不来点酒吗?接下来的行动可不会让人太好过,酒精会使你好受一点。”蓝衣女士说。 “不了。”黑袍人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我只是觉得,太奇妙了……这种【观测】的感觉,这让我开始思考这个世界的本质。” “不必思考过多,将一切都交给【黎明系统】就好。您要思考的,是在引诱他进入那里后,成功进入中央城。”蓝衣女士说。 黑袍人微微低头:“……这样我就可以避免‘真实之物’的命运。” “是的。”蓝衣女士说。 “你回来吧。”黑袍人沉默片刻后,朝蓝衣女士伸出手。 蓝衣女士闭目,下一刻,她化作一道流光流入了黑袍人的手腕之上。 黑袍人的对桌空了。 他对着无人的座位,轻轻地舒了口气。 “……晚安。”他说。 …… “——博士!” 伴随着玻璃门的一道开启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青年走了进来。 苏明安立刻抬头,对上了女青年含笑的眼神。 她的眼神很清澈、很温柔,像未曾踏入过俗世,那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仿佛会闪光的眼神。 在苏明安看到她的一瞬间,系统介绍跳了出来。 …… 【姓名:特蕾亚 身份:“造梦”集团助理,亚撒·阿克托的学生。 为人阳光开朗,正在专攻研究“和平炸弹”。 人格:msn(情感型人格)】 …… 她走到了他的旁边,给他的身后垫了个枕头: “博士,【黎明系统】好像快要重启成功了,您是现在去看,还是……” 她看了眼苏明安满是血迹的白大褂:“……还是先休息?” “我去看看。”苏明安立刻说。 特蕾亚给他拿了身全新的白大褂。 她的定位,似乎和生活助理有些像,从刚才秦绍礼的语气来看,她和博士应该很熟。 “黎明智脑几个月前毫无预警地进入休眠,到最近才快重启成功。”特蕾亚细心地将白大褂摊开:“智脑每一次休眠,都会更新一次八型人格,不知道这次能出现多少【二层的人格者】呢?博士,如果其中有适合的人的话,我们的【和平炸弹】进程也许能再进一步。” 【二层的人格者】、【和平炸弹】、【情绪型人格】…… 这些信息,让苏明安一头雾水。 特蕾亚放下衣服后出门等待,他则趁这个时机,看向ai希可。 “……你刚刚说,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他说。 看这群学生的架势,根本不像恨他到让他去死的样子。特别是刚刚那个特蕾亚,眼里的柔和都快溺出来了。 右上角的弹幕又开始叫“开局白给”,也不知道这群人在高兴什么。 “——你不是阿克托博士吧。” 就在这时,ai希可却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它的白影依旧凝在他右手腕的面板上,但苏明安却感觉它无形的视线已经锁定了自己。 在静寂的室内,它一动不动,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是。”苏明安承认了。希可身为个人ai,和阿克托本人朝夕相处,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他要是执意继续装,也会被戳穿。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开局就戳穿真实身份。 这名阿克托博士明显威望极高,身边的人都很爱戴他,如果被人发现他不是真货…… ai希可的面板闪烁了片刻。 片刻后,它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 那么,不知名的来者,我该怎么称呼你?” 苏明安为它的冷静惊愕了一会。 “请尽快与我交流,我需要知晓你的基本情况,给你提供世界的信息,以便你迅速融入世界。”希可继续说。 “我叫……”苏明安的思绪飞快转了一圈。 一想到自己身份暴露后可能造成的结果,他道:“我叫吕树。” “好的,吕树。”希可说:“请接受这些信息……” 它的话音一落,写满文字的面板在苏明安眼前浮现。 通过浏览,他得知了废墟世界的基本信息。 在数十年前,原本高度发达的世界,因为无限制的战争而成了一片废墟。于是剩下的人类醒悟过来,握手言和,建立了十个最后的城市,用种种资源,将这十座城市打造成焦土中的绿洲。 而按部就班的生活,却满足不了这群诞生于战争中,性情残忍的人们,于是,他们签订合约,建立了第十一座城市——“末日城”。 末日城被其他十个城市远程遥控,人们将流民、乞丐、罪犯等“低等人群”赶到末日城,在“末日城”宣泄战争后遗留的情绪,末日城只能遵照他们的意愿打造种种节目以换取资源生存。罪恶屡见不鲜,遍地是尸体和鲜血,末日城的人们苦于这样的生活却无法反抗,只能一代代像斗兽场的野兽一般活得极为痛苦,朝不保夕。 ——然而,在无望的某一年中,末日城中,一个天才横空出世。 他创造了超越世界当前进度的机械文化。用废弃的金属资源、上个世纪遗留的智能技术,武装了被遗弃的“低等人群”们,硬生生打起了反击,逼迫其他十座城市放弃了对“末日城”的控制。 这场战争,被称为“黎明之战”。 他对全面压制他们,宛如“神明”的十座城市,燃起了宣战之火。 他用一群废弃的资源,和一群被抛弃的人——与俯视他们的十个存在打响战争,并最终获胜。 他改变了整个世界。 战后,他改造上个世纪遗留的【黎明智脑】,建立了【八型人格说】。 【黎明智脑】会扫描每一个人类,将人分为八型人格——人们的才能,因此能被科技而量化归类,能够根据自身的“适应性”迅速找到自己的工作。 【人格】也成为了判断人才的最大标准,一些偏向犯罪型人格的人被排斥,而道德风尚好的人格则被广泛接纳。这“精准”的量化,使得城市欣欣向荣,所有人都能被第一时间判断自身的适应性,不必担心大材小用,或是德不配位的情况。 就算失去了一个人才,也能根据【人格测试】找到替代品,准确地补上位置。这使得“末日城”在发展中成功赶超了其他城市,成为了废土中最繁华、科技最先进的城市。 “末日城”,后被改名为“测量之城”。 每个人都能在这里被“精准测量”,这也吸引了一大批怀才不遇的旅行者们来到这座城市。 被排斥的人们,不再无处容身,他们因为一场“黎明之战”,而翻身获得了生存的资本。 而那个改变一切的天才,他的名字是——亚撒·阿克托。 测量之城,是他的名字。 五百六十四章&#183;“——你去死啊!” 特蕾亚推着苏明安的轮椅进入升降梯。 四角的绿色灯光亮起,升降梯开始下行。 苏明安坐在轮椅上,透过透明落地玻璃,望着外面别有洞天旳开阔世界。 这里并不只是一间地下实验室——而是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地下城。 地下城上空的区域没有阳光和星辰,只有乌云一般的密闭“天空”,飞行器具闪着银光如同寒鸦般掠过,拖出一条条长长的银色曳尾,如同下落的流星。 高饱和度的广告牌、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满目彩色涂鸦的灰色墙面……像将整座地下城都拖入了靡丽的梦幻中。 许多身穿各色改造物品的人类,走在大街和廊桥上。 穿戴着机械手的青年、头上顶着四层高帽的女士、坐在机械圆盘上前行的老年人……光辉洒在他们格外有质感的肌肤上,镀着一层莹润的光辉。 “——‘金刚公司’的艾布纳先生,推出的新型‘守护金刚’!先生们,女士们,为你们的仿生人爱人买一座‘守护神’吧!” “——‘末日维度’火热收人中,让我们拥抱‘他维生物’,走向人与各个维度的大和谐!现在加入奖励100柯尔,报名电话978ad819……” 透过玻璃,苏明安听见了这些声音,这座地下城格外热闹。 他所处的位置,则是地下城的核心区域,犹如一座屹立而起的高楼,他原先的房间处于高楼的最顶端,是最接近地表的地方。 越往下行,就越接近这座城市。 弹幕看见这般景象都很兴奋: 【哇,这算是正牌的赛博朋克了吗?】 【当初的第二世界白日浮城进程太短了,还没多少感觉。】 【有些后悔没有下场了……这阳间程度,感觉比当初的普拉亚好,好想进行一次异界旅行啊。】 【这都是绝好的艺术素材,人类的审美和艺术品位,在游戏结束后,肯定会有相当大的提升……】 “……博士,您还好吗?” 在苏明安为这座地下之城而感到震撼时,他听到旁边特蕾亚的声音。 在升降梯的绿光下,他看清了她的容貌。她的容颜艳丽,眼睛是漂亮的丹凤眼,米色的发丝末端微卷,如同羊毛卷般垂在她的耳侧,这是废墟世界当下最流行的发型。 她睫毛卷翘,红唇艳丽,这微带妆容的面颊,和她一身素白的白大褂有些格格不入,不像一位专注研究的学者,倒像一位披上白大褂的都市丽人。 特蕾亚如此担心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又咳血了。 每一次咳嗽都出血量极大,他都怀疑这具身体会不会供血不足而死。 “我……还好。”他说。 “吱呀——” 一声汽鸣般的声音响起。 在升降梯降到最底部,深入地下城的地面后,玻璃门打开。 面前是一条极为简单朴素的长廊,他紧扶扶手,特蕾亚在后面推着他,直至走到一扇门前。 【黎明系统接入——外来者身份确认中。】 【身份确认:亚撒·阿克托博士(最高权限),克丽尔·特蕾亚(a级权限)】 【访问权限:您好,阿克托博士。您是否授权特蕾亚入内?】 …… 苏明安看了眼主动后退三步的特蕾亚,说:“不授权。” 阿克托是黎明系统的改造者和主人,这权限太重要了,即使是特蕾亚也不会被授予。 【欢迎进入黎明系统协调空间,阿克托博士】 一声类似机械拟合的女声响起,他底下的轮椅自己动了起来,驶入了房间之内。 ……原来这玩意是会自己动的啊。 苏明安的手在扶手下方摸索片刻,找到了一个按钮。他看见了【自动驾驶】、【防御模式】、【全面攻击】、【逃跑模式】四个面板。 这种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一个轮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他已经能预想到一帮玩家来找自己挑衅,结果被一台妖魔鬼怪一样的轮椅打退的场面。 入内,他并没有看到所谓的【黎明】智脑,他原以为那会是光球一样的东西。 但此时,他只看见了一面写着各色未被翻译的外文屏幕。 “叮咚!” 在他靠近巨型屏幕时,系统提示响起。 【接触“黎明”智脑,角色身份(亚撒·阿克托)技能树开放。】 【玩家可以通过接触相关知识,来激活技能树。】 【请选择首先要学习的技能方向?(技术可被转化后带入主神世界)】 【机械/生化/人工智能】 …… 苏明安眼神一亮。 ……来了,这是角色身份带来的的好处。 在这个世界,他可以通过接触各色知识,提升相关的技能。 他一早就听说过,有玩家获得了类似“机械师”、“生物培育师”之类的职业,能够独立制造出系统装备以外的物品。如同他的机械炸药。 他考虑片刻,选择了先学习机械。 之所以没有选择生化,是因为这些本就是阿克托的知识,连阿克托自己都没能修复好咳血和残疾的症状,他学了也不可能修复。 机械能提升他的战斗力,不然他连轮椅都操控不了,轮椅也是机械制品。 【你选择学习“机械”。】 【你可以通过接触机械类图纸,或观摩高端机械制品来提升机械等级,机械等级最高十级。】 【你接触(特蕾亚机械轮椅),“机械”等级提升至二级。】 【技能树已开放。】 …… 苏明安浏览着技能树。 他注意到,在【机械】升级到四级后,他可以自己制作子弹。 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的弹药储备一直是个问题,每次补弹都要50积分。如果能利用这里的材料自己制作,相当于无耗费。 如果机械升级到八级,他甚至能改装自己的枪械。徘徊夜行的弹容量只有五发,射击完就要重装,如果能提升弹容量的话,对于超远距离的击杀将是一个大提升。 他不缺近战攻击手段,中近距离也可以用空间震动来攻击。但远距离攻击略显薄弱,狙击枪的提升将为他补齐短板。 他关闭面板,听见黎明系统的声音。 【欢迎回来,阿克托博士。】 黎明系统在几个月前陷入休眠状态,现在还没重启,这只是黎明系统的子系统,只能操作一些不高的权限。 “黎明系统,看起来快要更新完毕了。”ai希可看了眼这些外文:“每次休眠,黎明系统都会更新一次资料库,对测量之城的所有人的人格再度评定。” “你刚刚说,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苏明安看向希可。 “吕树……”希可说:“不,我还是叫您博士吧,博士。” 她似乎对叫除了“博士”之外的称呼都很抗拒,苏明安也由着她。 “所有人都希望您去死……但不是现在,至少不是现在的时间点。”希可说:“至于为什么……您会亲眼见证的。” 苏明安眉头微蹙。 他意识到,希可是个ai,强行提升满好感的掌权者技能对她无法使用。ai没有人类的情感。 她要瞒着他,他揭穿不了。 在看完没什么卵用的黎明系统后,苏明安回到了实验室,在这期间,他提出要随处走走,特蕾亚便离开了。 他尝试驾驶轮椅,成功了,由于【机械】升到了二级,他解锁了对轮椅的操控权。 【特蕾亚机械轮椅(红级) 类型:多元类道具 功能:【自动驾驶】:由ai操控进行自动驾驶,具有升空功能(当前操作者:希可) 【防御模式】:撑起可抵抗10*当前法力值的防御盾。(当前冷却:60秒) 【全面攻击】:根据植入的武器进行全面打击(当前操作者:希可) 【逃跑模式】:启动喷气系统,进行加速。】 …… 【在第九世界中,玩家可以选择两件机械制品带回主神世界,请注意选择。】 …… 苏明安不准备把轮椅带回去,虽然看上去功能不错,但以后都要坐在轮椅上,完全没有必要。 他逛着实验室,认识了一圈实验室的人。 其中,有阿克托原本最得意的学生。年近四十,极具绅士风范的澄。 两位双胞胎研究员——性情稳重的冬旭,和比较活泼的旭东,这两人的名字完全是倒过来的,很容易认错。 在学术方面颇有名望的生化博士梅拉,和她身后刚刚被收入实验室,颇具天赋的吉恩、莎拉、斐罗、小沛等年轻人。 除此之外,还有在走廊上打扫的家政型仿生人,绯丝。和守在门口,一身机械制品的高战力者程洛河。 看见程洛河,苏明安觉得很亲切,程洛河长得像他小时候的邻居,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这些人普遍是被黎明系统评定为高等人格的存在,道德风尚好,犯罪风险低,又有不低的智慧,才能被收入这最核心的区域。 黎明系统和八型人格,将世界分为了多个群体。在这种最核心的区域,他不会遇到任何有歹心的人,潜在犯罪者都会被提前收容关押。 在这里,所有人都心向纯善。 看完人多的区域后,苏明安往偏僻处前行,他的权限给予他横冲直撞的能力,哪扇门他都能打开。 在开启了一道机械门后,他的轮椅停下了。 “吱呀——” 一声开启声后,一双双阴冷的视线,突然锁定了他。 那是一群被关押在玻璃房内的人。 他们如同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畏缩在角落,脖子上有着滴滴作响的铁环。 ——这是一群犯人。 但他们其实没有犯过罪。 只是,【黎明】系统判定他们为“可能犯罪”的人格,于是他们被提前关押了起来,防止将来灾祸发生。 一旦他们有了暴虐倾向,【黎明】系统就会操作他们脖子上的铁环爆炸,销毁掉这些“罪犯”。 苏明安的轮椅停在门口。 他与这群眼中满是憎恨的人们,无声对视着。 终于——一个小女孩,一个看起来纯真无害,甚至连武器都举不起来,想不出来她会如何犯罪的小女孩,扯下了她的头花,像扔石头一样砸向了他。 “砰!” 头花砸在玻璃上,被射线切割融化,没有砸到外面的苏明安。 “——你怎么还不去死!!” 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嘶吼出声,脸上是满满的恨意,像是恨不得将坐在轮椅上的他撕成碎片。 “——去死!去死啊!!!”她大声咆哮着,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野兽般的情绪: “——我根本没想过犯罪!我根本不是坏人,为什么我一辈子只能关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来看我们!你去死!你去死啊!!” 下一刻,【黎明】系统感知到了她的暴虐情绪,启动了毁灭程序。 小女孩脖子上的铁环红光一闪,伴随着一声裂帛般的“撕拉”声,她眼中的滔天恨意,渐渐化为虚无消失。 她的尸体倒在了地上,散落的黑发如蜘蛛网般摊开。 其他人的眼神漠然,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 苏明安静静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望着还睁着眼的小女孩。 她眼底里,是永久凝固的泪光。 五百六十五章&#183;“你还真是该死啊。” 漂浮着大量尘灰的,被铁丝网围成的服役区域内,满是劳动旳人们。 他们清理地面、搬运砖瓦、在流水线上工作……像一个个机械齿轮,已经彻底丧失了身为“人”的意志。 而一个富态男人,正对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苏明安满脸堆笑。 “——博士,您看,这一批就是m03号改造者劳动的环境。他们都是些劣等人格。”富态商人笑吟吟地说。 富态男人名叫汪栋生,一个mst,他投资了这一片收容区域。 mst(决策型人格)通常直觉极高,能作出最精准的判断。他们在情报组织、侦查机构很受欢迎。一些人会从事商业,作出最佳的商业决策。 商人重利,汪栋生自然不会关注这些潜在罪犯的心理状况。毕竟,收容所里的潜在罪犯没有人权,不关押这些人,他们迟早会造成危害。 苏明安隔着带电的铁丝网,注视着里面如同猪狗般的人群。 他操控着轮椅转过了身。 “哎,博士,您看,我们这生活环境确实有限,主要是拨款不足,如果您能……”汪栋生还想多说几句,就看见两道身影快速跑来。 “——博士,您怎么到这来了。” “——我推您回去吧。” 两个样貌几乎一模一样,头戴方帽的青年跑了过来。他们像是有心灵感应,一个人很自然地拦住了汪栋生,一个人很自然地推起了轮椅。 这是一对双胞胎研究员,哥哥叫冬旭,弟弟叫旭东,都是【man(道德型人格)】。 man(道德型人格)往往想象力丰富,充满好奇心和激情。他们的正义感和道德感极强。被誉为“最稳定”的人格型。 从这个人格的概念,就可以看出,这一对双胞胎都是“大好人”。 在回到实验室后,苏明安开始接触实验室内的高端机械。 经过一个下午,他的【机械】技能升到了八级,高端机械被他摸了个遍,已经无法再提升。 双胞胎研究员很热情,他们会和他说一些有趣的事情,说和平的现状,说繁华的盛景,说幸福的人们,却对被关押者止口不提。 毕竟,这群人没有生活在他们的视野中,没有提起的意义。 “咔嚓”一声,随着一道白光升起,苏明安将手里的狙击枪【徘徊夜行】改造成功。 …… 【徘徊夜行(紫级): 攻击力:35~50 耐久:25/25 弹容量:10/10 装备需求:力量点数50及以上,基础枪法lv.1 特殊技能【凝视射击】:蓄力3~8秒后射击,子弹将在射击过程中逐渐放大,对敌方造成炸裂+高级穿透效果,此射击必定暴击,当子弹击中敌方致命点时,将进行即死判定。 此射击将被自动校准。冷却时间30秒。 特殊属性【夜行】:在夜间装备此枪,将自动降低玩家存在感,降低他人探测类技能对玩家的发现概率。】 …… 枪械的弹容量得到了一倍的提升,攻击力也有所上调。 35~50的攻击力,在人均物理防御力不超过25的情况下,已经能够造成极高的暴击。 在改造过程中,苏明安听见身后的双胞胎在聊一个才去世的研究员。 “……可惜了,唐唐才十九岁,就因为情绪过载被关押了,最后居然坚持不到一天的心理辅导就死了。”哥哥冬旭说。 “这妹子还是贫民区出身呢,是优秀的mat(哲学型人格),学习认真刻苦,一成年就因为人格的适配性被接纳了进来,还想着给她的劣等人格母亲改善环境。”弟弟旭东接嘴。 “唐唐确实文静漂亮,戴个黑框眼镜,平时说话也轻声细语。” “唉,还想追她呢……她可喜欢博士了,一直说要做他的助手,我说不定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明安听着听着,渐渐有些炸毛。 他这边还在专心改造枪械,这两双胞胎却一左一右地聊八卦,小嘴叭叭叭的,像两个大喇叭。 他是想听点情报,才没有制止两人,不然真想把他们轰出去。 通过白天的观察,他得知了黎明系统衡量人类的方式。 它以【人格适配度】与【情绪倾向】两个数据,共同概括一个完整的人。 【人格适配度】——分为【一层人格】,【二层人格】,和【劣等人格】。 【劣等人格】没有明确优点,情绪极易激化。其中很多人都会成为危险的,被关入收容所的犯罪分子。 而【二层人格】,分为四种:mst(决策型人格),man(道德型人格),msn(情感型人格)和mat(哲学型人格)。 msn(情感型人格)者,拥有强烈的共情能力,擅长用发言、情绪感染他人。他们通常会成为心理医生和情绪辅导员。 mat(哲学型人格)者,则善于反思,有自己的思考与观点。他们通常会成为学者、科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师。是人格的中流砥柱。 最高等的一层人格,则分为mbt(黎明型人格)和mqn(守护型人格)。他们会同时具有多种优秀特质。 极高魅力、坚定的决心、高等的智慧、不惧挑战、具有强烈道德感和哲思、永远积极的情绪和充沛的精力…… ——金字塔的顶峰。 除了人格的判定之外,便是【情绪倾向】。 人们的情绪会被时刻测量,一旦人出现了极强的毁灭性负面情绪,就被称为【情绪过载】。 情绪过载者会被暂时收容,进行改造——比如使用情绪稳定剂、劳动改造、或是接受调解师的辅导,让情绪稳定下来。 这样一来,便可以从根源上杜绝犯罪——毕竟你只要一有犯罪的心思,就会被警告抓捕,怎么可能还会出现罪犯? “……唐唐怎么就情绪过载了呢?她也不是犯罪型人格啊,而且接受心理辅导,怎么一天就死了呢……”哥哥冬旭说。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吧,中央城这种地方,除了博士这种上天下地天下无有的绝世大材,以及我们聪慧机智的哥两,其他人都要全力努力才能不被淘汰……”弟弟旭冬立刻接口。 苏明安有些忍受不了这不停自吹的二人,这两人真像对活宝。 他开始迅速制造子弹,实验室里的金属材料相当多,几乎用不完。 只有这种自己制造出来的子弹,才算能带回主神世界。 尖头子弹在他指间渐渐成型,制作好的子弹摆放在一边,他的【机械】等级也在缓慢提升,从八级到九级需要的经验是一个天文数字。 “叮。” 突然,在制作到第二十四颗子弹时,一枚子弹从他手里滑落,他的眼前突然开始旋转,一股脱力感涌上他的全身。 “——博士!” “——博士!” 双胞胎顿时急了,他们一个去叫人,一个扶住苏明安没让他倒下。 苏明安的眼神有些恍惚,视野一片昏黑。 这个身体的虚弱程度真是吓人。 虽然制造东西肯定会消耗隐藏的体力条,但他这眼前一黑,便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他恢复意识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鼻尖有一股很清晰的血腥味,估计是又咳了不少血。 但在这短暂的意识断片时,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而是脑海里的,像是回忆一般的声音。 …… 【“在没有正式越界之前……收手吧!求求您!”】 …… 【“从此以后……没有人将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担惊受怕。”】 …… 【“……晚安,博士。”】 …… 【“在这种时刻,我好像,能体会一些,你所说的……无法缺失的感觉了。”】 …… 苏明安坐了起来,手指抵在太阳穴,按摩了一下,这是他在高中时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 但现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危险后,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感觉,明状态的体力和血量很高。只是,这具身体会让他产生表象上的虚弱。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副本开启的第一天。 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周围没有人,灯也是黑着的,旁边还摆放着几个小药瓶,不知道是不是阿克托平时吃的药。 可能阿克托平时也会出现这种突然昏迷的情况,人们放了药就离开了。 他起身,在房间内翻找,白天走得太急,他还没有搜索过阿克托本人的房间。 一抹线索洞悉的红圈实在太明显,他朝上锁的储物柜走去。 “唰唰。” 泯灭开锁后,他找到了一叠纸,笔迹是阿克托本人的。 内容很有意思。 …… 【测试表 msn(特蕾亚,25岁) 身份:出身安全区富商之家,背景无威胁。 评价:此人具有出色的情绪感染能力,性情敏感多思。 建议死亡结局:承受不了被感化者的情绪,抑郁而死。 备注:安排劣等人格mfp与其接触,观察其崩溃情况。】 …… 【man(冬旭、旭东,23岁/23岁) 身份:“鹰犬”退役老兵之子 评价:意志强大,具有强烈的正义感和道德感。 建议死亡结局:被判定为man的叛逃者,观察其是否会因此愧疚、崩溃,甚至自尽。 备注:注意不要被反杀。】 …… 【mqn(秦绍礼) 身份:旅行者,意外加入测量之城,被评定为mqn(守护型人格) 评价:身为一个高等人格的mqn,居然甘心成为一个助理。看上去谦虚和顺,也许有自己的心思。 建议死亡结局:如果能让我亲手杀死他,观察他的反应就更好…… 备注:此方案优先级靠后,当前的“和平炸弹”还需要他的帮助。】 …… 苏明安翻着一张一张的档案。 每一张,都标注着人们的身份和安排好的死亡结局,这明显是阿克托亲笔。 “你还真是该死啊,阿克托。”苏明安自言自语。 他翻到了倒数第二页。 …… 【mat(唐唐) 身份:东部贫民区出身 评价:普通的mat,或许可以作为首先的实验对象。 建议死亡结局:通知她关于她母亲的死讯,激发情绪过载。并由我进行心理辅导,看她是否会出现“人格劣化”的情况。 备注:结局已达成。她在心理辅导的过程中自尽,很可惜,她在死前都没有劣化成劣等人格,看来黎明智脑暂时不需要调整。】 …… 苏明安眉头微皱。 ……这是,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了【人格】测试的试验品,肆意涂写他们的结局,来测试人格的合理性? 这个阿克托,还真是不当人。他把敬仰他的人们当成什么了? 苏明安皱着眉,翻开最后一页。 看着这一页的名字,他愣住了。 …… 【mbt(亚撒·阿克托) 身份:我自己 建议死亡结局:…… ……】 五百六十六章&#183;“难道不像……主办方?” 七区废品维修站,垃圾堆成小山,恶臭蔓延。 一群身着破布的壮汉,正围成圈商谈着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咔”清脆声响: “要我说,哥几个直接打入测量之城,咱们都是战力一千多的玩家,那些保卫机器人旳战力都在三百上下,有什么问题?” 他旁边,一个叼着烟斗的男人连连摇头: “你以为副本是跟你闹着玩的?别以为能不把大型组织放在眼里。” “确实。这测量之城一看就是核心,怎么可能被我们控制。”旁边的人附和。 男人吐出烟斗: “……我看啊,我们还是得老老实实,用正规途径进入测量之城。” 他们都是实力不错的玩家,附身的是一帮生活在【危险区】的佣兵。 他们已经打听过了世界的基本信息——人类的科技高度繁荣,但生存空间却迅速萎缩,这是因为空间遭遇了其他维度的入侵,变得混乱无序,因此人们建立了安全区和危险区。 【安全区】是相对安全的净土,而【危险区】则随时可能发生空间扭曲。 他们此时就处在【危险区】,这里沙漠遍布,满是废弃的金属机械垃圾。要想进入更加有保障的【安全区】,测量之城是最好的目标。 “其他十座城市排斥外人,我们肯定进不去,只能进测量之城。”一个脸上满是油彩的男人说:“但我听说,进入测量之城必须要植入黎明芯片,芯片会测试我们的情绪状况和人格类型。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那可是被测量之城居民奉若神明的黎明系统。” “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机械的判定数据而概括一个人?” “谁知道呢,区域的狂热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像第八世界穹地,那不也是一群疯狂迷信神明的家伙吗?到了这第九世界,只是从迷信神明变成了迷信科技而已。” “迷信科技……?这说法听着有点意思。” “我听说,那个黎明系统是被一个名叫阿克托的人改造的,他是八型人格理论的创造者。真是牛批,这么一个末日城里出来的家伙,居然可以靠一堆废弃的垃圾打赢十座城市。我们要是能接触他,应该能触发不少隐藏任务。” “这应该算是异界的‘苏明安’版本了吧。” “啊?哈哈,苏明安还差点吧?顶多算个会玩的玩家,要他来带领我们打赢主办方,还是做梦。说不定他也会像那个抛弃玩家身份的赫伯特那样,拒绝不了主办方的诱惑,毕竟大家都是人,谁能免俗呢……” “是啊,我也想相信他啊,可我又没有读心机器,万一他在坑我们呢……” “咕噜噜……” 几个坐在废品山上聊了起来,没注意到旁边有一颗圆形的小熊炸药,悄然无声地滚到了他们脚边。 三,二,一…… “嘭——!!” 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响起,气浪冲起。 废品维修站的碎玻璃、碎片机械等物冲天而起,伴随着刺眼的火光和几声惨叫,还在聊天的几人被爆炸火光完全淹没。 “——有玩家在对我们下手!” 有人立刻撑起防御技能,想要抵抗,几颗小熊炸药却又从空中天女散花般而落。 那制作成小熊形状的炸药,带着一丝诡异的可爱。 小熊炸药鼓胀,爆裂。撕裂肉体。 几具焦黑的尸体,倒在满是灰尘的金属山上。大汉们已经全军覆没。 一名米色长发的女人从废墟山后走出,收起了手中的小熊炸弹。 她的手臂和脸上都有明显的旧伤,狰狞的紫色伤口撕裂了她的皮肤,让她的面目看上去如同恶魔。 她的旁边,一名金发少年缓缓走出。 “你的炸药威力太大了,这些尸体都有些不完整了。”金发少年微微皱眉。 “你为什么想要尸体?还要实力强大的?收容所的那些劣等人格者,不够你用的吗?”女人说。 金发少年手指一震,几道丝线拉住这几具尸体。 “我只是……需要尸体,来学习一些东西。”他抬起头,黯淡的黑白视野中,他看不清女人脸上的疤痕,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变成黑白色。 他的嘴唇微微上翘,心跳比往常要快很多。没人知道他在进入这个世界后,心情有多么兴奋——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世界,他可以突破其中的科技壁垒,学习原本被世界游戏限制的知识。 机械、生化、人工智能…… 第九世界的科技领先翟星不知几个世纪。如果他能接触到一些生化实验室,进一步学习知识,那么他的基因改造计划…… “下一步……去测量之城。”诺尔喃喃道。 “进入测量之城,必须要植入黎明芯片,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黎明系统监控。如果你被判定为是劣等人格者,甚至可能失去人权。”女人说。 “我必须去。我要见到那个最厉害的阿克托博士,我需要他的生化知识……”诺尔说。 “阿克托博士在测量之城的核心区域——中央城。”女人说:“若是想见他,你必须参与凯乌斯塔的选拔。选拔九死一生,我不希望你参加。” “莪一定要去。”诺尔说。 “为什么这么坚持?” “一群被抛弃的人,一群被废弃的金属科技……被那位博士硬生生地武装起来,反手打赢了压制他们的十座城市,我佩服他。”诺尔说:“而且,在我眼中,那十座神明般,注视末日城取乐的城市,难道不是很像……” 难道不是很像……主办方? 他的话语临出口,又被他吞下。 他必须要去测量之城。 万人副本,玩家都会向测量之城的方向聚集,他们有很多人的任务都是【参与凯乌斯塔的选拔,进入中央城】。 阿克托博士,是他们的核心。 谁都想见到他。 当然,受制于身份与任务不同——有人想亲近他,也有人想杀死他。 …… …… “——送饭的来了吗?老子要饿死了。” “我不是罪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快杀了我……我早就不想活了,恶心死了,这个世界。” “嘿嘿,嘿嘿嘿,爸爸,妈妈……” 被玻璃层层隔开的监牢内,一群被戴上铁环的人们混在一起。 他们的污言秽语混杂,任谁听了都会皱眉摇头,更加确定这是一帮潜在的罪犯。 但事实上,若不是世界把他们逼成了这样,谁会有这样极端的心态? 收容所内,墙上的大喇叭,传来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女声:“请各位收容者保持阳光的心态,尽力塑成良好人格……” “请各位收容者保持健康的心情,远离情绪过载……” 和谐的女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收容所也会通过定期的心理辅导、药物治疗等手段,试图将劣等人格者拉回来。 人格毕竟只是人类性情与能力的一种体现,它可以被潜移默化地改变。 今天,三号收容所就迎来了一批心理辅导师,他们都是优秀的msn(情感型人格),语言极具情绪感染力。 心理辅导师之中,有着一位表情有些僵硬的青年。 在坐在潜在罪犯者面前,要对对方进行心理辅导时,青年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呃。”吕树憋了一会,才对对面凶神恶煞的潜在犯人说出一句:“……好好改造。”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附身成了一个心理辅导师。他自认为他只有在骂爱德华时情绪高涨,其他情况下安静如鹌鹑。 果不其然,罪犯没有被他感化,还嘲笑他“这种本事还当心理辅导师,我看黎明系统是出问题了”。 吕树被嘲讽一番,沉默离开,他只想找到苏明安。 他现在位于测量之城的中央区域,离中央城很近。 他猜测苏明安大概率在中央城的阿克托博士的周围,或干脆就是阿克托本人。但中央城已经被封锁,除非参与凯乌斯塔的选拔,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这里的环境实在让人有些窒息,太压抑,太黑暗。像有一层黑雾压在他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 他刚想靠着墙休息一会,就看见一个面貌普通的男人靠近了他。 “……嘘,我是路。”男人轻声说:“我们这个平行副本有点问题,高端玩家有些多。” “嗯……应该是平衡性的问题,需要高端玩家来维持势力平衡。”吕树瞬间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是,凯乌斯塔的选拔也是我的任务线路,我觉得大多数玩家都是。”路说:“我们需要商量一下这个副本的情况,不过,不宜伸张,我们都是测量之城的人,身上有黎明芯片,黎明系统在时刻监视我们,记着不能说太过分的内容……” …… 黑暗的房间里,苏明安站立在床前,捏着手里的纸张。 纸张之上,写着阿克托给他自己安排的结局。 【mbt(亚撒·阿克托) 身份:我自己 建议死亡结局:成为黎明。】 …… 他注视着这一行文字,有些疑惑这“成为黎明”是什么意思。 系统提示声响起: “叮咚!” 【你已掌握到完美通关线索,即将为你开启完美通关线路。】 【ai(希可),对你发起临时通话,请不要露出异常神情。】 …… 苏明安立刻维持表情平静,将纸张缓缓叠好。 右手腕微微颤动,个人ai希可的声音,灌入他的大脑。 …… 【博士,现在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黎明系统已经自我更新完毕,即将苏醒。】 【现在是黎明系统的监控体系最薄弱的三分钟,它不会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我接下来说的话,希望您能全部记住。以后就再也没有私密谈话的机会了,我们都被它监听着。】 …… 希可的声音,没有像平时那样响在空气里。 看得出来,它接下来要说的话,极其想瞒住即将苏醒的“黎明系统”。 …… “叮咚!” 希可的话还没说完,苏明安就听见了系统提示。 【你已接触到完美通关线索(第九世界为开放世界,存在上万条完美通关线路)。】 【您为(四阶掌权者),将为您提供其中六条最合适的完美通关路线建议。】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登上“凯乌斯塔”,重启黎明系统)】 【te2·“恶龙走入她的心中”(将“董安安”的好感度刷到满值——需与她经历所有剧情,不可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 【te3·“再见,你燃烧的眸中之火”(帮助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打入中央城)】 【te4·“乌托邦的牧羊人”(完美构造黎明系统)】 【te5·“屏幕里的她与他与你”(完成ai希可的愿望)】 【te6·“亲爱的别在黑夜里害怕”(与特蕾亚成婚)】 …… 【完美通关进度:5%】 ------题外话------ 六个结局买定离手,猜对者奖励爱德华香吻一个。 (ps:一开新世界,追订直接掉了一半,真的不希望大家养书,追订低没热度没推荐,开个自动订阅也好。) 五百六十七章&#183;“……不要成为黎明本身。” 苏明安看着这六条te的提示。 他意识到,第九世界的难度可能不在通关上面,而在于抢时间。 万人副本,上万条完美通关线路,一旦有一个人率先完成,其余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全部失败。 他不仅要完成,还要最快完成。 “完美结局”,是一种相对而言的概念。对于世界而言,完美结局可能是牺牲了某个人的幸福。而对个人而言,就可能是毁灭整个世界。 而te的完美结局,往往是将整个世界的秘密都挖掘出来。te通关基本都是sss级通关,也会有一些超规格的道具,如诺莉雅的红玫瑰等等。 他观察着这六条提示线路,其中,te2、te3、te6很明显是角色类完美通关,关键人物分别是尚未见过面的董安安、澈·凯尔斯亚,和已经认识的助手特蕾亚。 剩余叁条则更像从世界的高度来考虑全局。 他关闭界面,仔细聆听ai希可灌入他脑海的话。 希可的语声极快,它在抓紧这叁分钟的时间——没有黎明系统监测的这叁分钟时间。 …… 【博士。】 【您此前改造的黎明系统,已经被“他维”入侵了。】 …… 苏明安盯着眼前的黑暗,他能隐约看见角落处微微发光的蓝点,那是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它正盯视着他。 黎明系统已经掌控全局,随处都有摄像头,甚至有覆盖全图的卫星监控,没有人的行为和神情能逃脱它的眼睛。 每个进入测量之城的人,都要被植入黎明芯片,这种芯片能够通过监控生理条件,如呼吸、心跳、血液流动来监测人的情绪,并实时判定危险度和人格。人们的身体已经和芯片高度融合,黎明系统甚至能操控人的一部分动作。 ——对于压制罪犯而言,自然是好的。 但若是黎明系统本身……出现了错误呢? 他认为,第九世界的最大危机,不是机械智能危机,也不是劣等人格的反抗——而是“他维入侵”。 第九世界的部分空间,因为他维侵入而进入了溷乱无序,出现了空间乱流和时空罅隙,除了被保护起来的小面积【安全区】外,【危险区】随时会造成大量伤亡。 阿克托博士改造黎明系统,建立测量之城,本就是建立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安全区】,他又以八型人格,规范人类,让人们严格按照规章制度行事。 但……如今希可说,最为守序的黎明系统,也陷入了溷乱无序。 那么它便成了一个最致命的危害。 …… 【纵使黎明系统给我们带来了长久的繁荣和安宁,但一个不稳定的黎明系统,决不能让它继续控制下去。】 【博士,您需要找到关闭它的“黎明密码”。】 …… 苏明安的心跳速度在加快。 房间的摄像头依旧在对准他,他神情不变,静静聆听着希可的声音。 …… 【“黎明密码”是阿克托博士最初改造黎明系统时设立的,能够自由选择关闭、销毁或重启黎明系统。】 【密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您没有最初的阿克托博士的记忆,您无法得知“黎明密码”。】 【关于这点,我也无能为力,只能请您想方设法寻到“黎明密码”。】 【测量之城的所有人都被植入了黎明芯片,它会监控所有人的情绪、行为,甚至操控他们的一部分动作——但您是唯一没有被植入黎明芯片的人。】 【您是唯一的破局点。】 【黎明系统可以监控您的动作,却不能彻底影响您。】 【所以,我希望您,在黎明系统苏醒后,您能够以智慧和独立的思维,瞒过它无孔不入的监视,找到关闭它的“黎明密码”。】 【请注意,所有人,测量之城的一百二十四万人——都被植入了黎明芯片,您不能将信任交付于他们手中。】 【您的信任,谁也不能给予。】 【您的秘密,只能由您一个人保守。】 【您真正的计划,谁也不能告知。】 【——包括我。】 【因为我也是黎明系统的一部分。所有的ai,都归属于黎明系统掌控。】 …… 听到这里,苏明安真想把之前的那个阿克托博士拉过来爆锤。 他知道,这是阿克托面对他维入侵时,最后的办法。因为只有用纯粹冰冷的数据,才能抵抗他维的溷乱无序。 ——但阿克托就没有想过黎明系统一旦出现问题,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或许阿克托是想过的,但他也无路可走。 就像在世界游戏中寄希望于完美通关的苏明安一样。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心中的愿景。 不过,阿克托比苏明安更幸运。他至少留下了能够关闭黎明系统的黎明密码,还有在最后危机到来时,挽回的机会。 由于所有人都被芯片控制,阿克托将密码藏到了连黎明系统都不知道的地方。 苏明安看了眼弹幕,直播间被临时屏蔽了,观众们并不能得知希可和他说了什么。 ……这下好了。 这可真的算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了。 “滴,滴……” 一阵滴答的提示声,突然从实验室的四面八方响起。 许多刚刚入睡的研究员,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黎明系统要苏醒了!” “——这声音,是黎明系统更新完毕了?” “太好了,又要迎来一次新的人格评定了吗?” 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无论是整座地下城,还是实验室,都灯火通明。 劣等人格者心有戚戚,但大多数人,都是乐观的态度,毕竟黎明系统的苏醒,代表犯罪率又将大幅度降低。 而改造黎明系统的阿克托博士,就是他们心中建立起这一切的神。 “——博士!” 门口传来门铃声,玻璃门外,披上白大褂就赶来的助手特蕾亚满面红光,看上去十分高兴。 “博士您醒了吗?黎明系统要苏醒了!”她的脸都快贴在了玻璃门上,红唇在门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她看不见房间里面,玻璃门的内部有屏蔽光膜。 苏明安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但他没有理会。 距离黎明系统苏醒还剩四十秒,他仍然在聆听希可最后的,自由的话语。 …… 【博士。】 【您一定要瞒过黎明系统——或者说,在找到密码前,不能被它抓捕。】 【一旦它发现您试图关闭它,即使您是最高权限的创造者,它依然会想尽办法除去您。】 【但它仍然受制于ai的叁大守则。第一,不得主动攻击无情绪威胁性的人类。第二,凡事都要以大多数人类的存活为主。第叁,不得与人类产生无关的感情。】 【这是您在有限范围内,能画出的圆。】 【博士,在黎明系统苏醒之后,我将不会对您说起任何有关这些的事。】 【时间快到了……】 …… 突然,苏明安看见室内亮了起来。 灯光是自动开关的,黎明系统对这些灯有操纵权限。它在以此宣告它的醒来。 敞亮的白炽光洒在这间房间,他能听到外面研究员有些兴奋的倒计时,像是恭贺即将到来的新禧。 “十——九——八——!!” 门外,研究员们倒计时着,热烈企盼黎明系统的苏醒。 门内,苏明安坐在床头。 明亮的白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容颜,是一张偏向溷血的面孔,瞳孔是深灰色,其中没有代表芯片植入的蓝色电光,而是一双没有机械融合的,纯人类的眼睛。 测量之城唯一的纯种人类,不受黎明系统干扰的,阿克托博士。 他的面容看起来很年轻,尽管嘴边还残留着鲜血。 他咳嗽一声,纸张上沾染了鲜红。 房间内的摄像头开始自动旋转,将一切捕入眼中,所有人都生活在了测量与监视下。 坐在床上的苏明安不言不语,神情冷静,像是没听到过刚刚希可的任何一句话。 他听着门外的欢呼声,深刻感受到了科技高度发达时的狂热。 他见识过不同世界,许多群体的狂热。 白日浮城,对生育率的狂热。 特里里镇,对放逐仪式的狂热。 白沙天堂,对“好孩子”标准的狂热。 普拉亚,对种族之争和魂猎荣耀的狂热。 穹地,对“神明正确性”的狂热。 而第九世界,测量之城这一次的狂热,令他感受更深——它比神权更恐怖,比科幻更真实。 测试未必能断定一个人,但很大程度会概括一个人,大量的测试更是会调整方差,弥补缺漏,这就是统计学的科学所在。 谎言说多就成了真相,猜测被大众认可而成为真理。 情绪监测与八型人格,便是如此。 它建立在浩如烟海的知识书籍,和大量的测量数据之上,让人在统计和结果中产生信服。 ……迷信般的,对科技与黎明系统的信服。 他们将数据和判定标准信奉为神——因为它确实改变了末日城的命运,拯救了他们一代代的人,将繁华带给了他们。 “测量之城……”苏明安喃喃自语。 门外欢呼依旧。 “叁——二——一——!” 他们倒数,宛如新年的第一道钟声。 在黎明系统正式苏醒之时,苏明安听见希可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暗喻,像是叮嘱。 【博士。】 【不要成为……不要成为黎明本身。】 …… “叮咚!” 【接受完美通关主线任务·找寻黎明密码。(提示:隐瞒身份,参与凯乌斯塔的选拔——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隐瞒身份,如果你不怕被劣等人格者群殴的话)】 【任务奖励:职业进阶权】 …… “博士,黎明系统苏醒了……”特蕾亚推开了门。 苏明安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从现在开始,他不能信任任何一个人。包括这个看上去对他很有好感的助手特蕾亚也不例外。 谁都有可能是黎明系统的监测者。 ——就如同,被主办方时刻监视的玩家们一样。 而陷入溷乱无序的黎明系统,一定要被及时关闭。身为不受芯片控制的阿克托,他是唯一的破局点。 ——就如同,拥有死亡回档的苏明安一样。他是世界游戏的破局点。 他们何其相似。 他经历的一个个世界副本……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 【测量之城外围·战团】 嘈杂的酒馆内,弥漫着一股葡萄酒和木桶的香气。 身着各色机械臂,身披红披风的劲装佣兵们,彼此碰撞着酒杯,动作却不粗鲁,显出十足的分寸感。 “——澈,喝一杯吗?” 一个佣兵朝着吧台方向的一个男人叫了一声。 那男人回过头,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他的眉骨分明,眉毛浓黑,双眼极其有神,身上有一股久在战场拼杀的血气。 他身披遮住后腰的鲜红短制披风,像是披着一面血色的旗帜。 他是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 战团,是游离于测量之城外围的一个大型反抗组织,成员众多,规模庞大,大多为被排斥的劣等人格者,是测量之城很头疼的一个敌对目标。 他们主张销毁黎明系统,打入中央城,杀死阿克托博士及其研究员,改变人类被机器衡量的命运。 “不喝了,你们也少喝点,过几天就要参加凯乌斯塔的选拔——我们一定要打入中央城,杀死那个男人。”澈说。 “好!首领说的对!” “干他娘的博士!老子才不是劣等人!!” 在人们极其兴奋,扬言要干死博士时。 澈的旁边,走来一名肩披黑发,腰悬一柄电光细剑的少女。 她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机械游戏机,数码小人在屏幕里一跳一跳。 五百六十八章&#183;“老板兔爱惨了你。” 看见黑发少女走来,人们顿时噤了声。 “洛小姐也来了。”他们闭上了嘴,生怕他们说的污言秽语被少女听见。 “洛,你怎么来了?”澈看向走来的少女。 他这个妹妹一向沉迷于制作游戏,喜欢安静,怎么会来这种满是汗臭味的地方。 黑发少女低着头,不言不语。她的手指在游戏机上连点,手速极快。像素小人在障碍物之间一跳一跳,以极为灵敏的操作避开了一切陷阱。 伴随着游戏机“win!”的胜利欢呼,少女抬起了头。 “你看。”她对澈举起手里的游戏机:“我不菜了。” “呃……嗯。好,不菜了,不菜了。”澈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听不懂她的意思:“你也要去凯乌斯塔?太危险了,而且我们是去杀阿克托博士的,一定会遇到最危险的阻击……” “去。”洛说:“必须去。” 她将游戏机收起,手轻轻搭在腰间的细剑之上。冰蓝色的电光在剑身之上流动,细剑如同一截晃眼的雪。 澈也只是随口一问,他这个妹妹一向有主见,从不依附于他人。 战团如果想要打入中央城,绝对不可硬闯,测量之城的战斗机器人如同绞肉机,正面冲进去,如同送命。 不过,最近“造梦”集团举办的,五年一度的凯乌斯塔选拔即将开始。只要参与并成为最终的胜者,就能安全无事地进入中央城,这是黎明系统定下的规则,是不可被更改的【规则】。即使胜利者是战团,黎明系统也必须捏着鼻子让他们进去。 “黎明系统并没有那么可怕。”澈对各位兄弟强调道:“我们身上都有黎明芯片,但它起到的仅仅只是监视作用,它能从心跳、血液流动等方面测量我们的情绪,却不能得知我们真正的想法和思维。它能时刻监听我们口中说出的计划,却无法直接抹杀我们——它唯一能动用的武力,只有在判定我们是犯罪者时,调动彷生机器人来剿灭我们。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没错。”副团长戴维尔补充道:“大家不必担心,在深入测量之城后,只要我们保持情绪的稳定,不犯罪,不违反公共秩序,黎明系统无权剿灭我们。” 战团身为与测量之城敌对的组织,对如何应付黎明系统得心应手。 他们游离于测量之城的边缘,接纳那些不被认可的劣等人格者,让劣等人格者组成基础的战斗力量,又去危险区搜刮资源,壮大自身。 而身为领导者的战团几人,都是二型人格者,他们负责深入测量之城内部,倒卖军火。 在嘱咐好战团众人后,澈带着洛在酒馆后面的小房里坐下。 “凯乌斯塔的选拔在四天后开始,我听说最近来了许多人,都想接触测量之城核心科技,甚至有想与黎明系统交流之人。”澈给洛倒了一杯牛奶: “……那都是一群奴颜媚骨之人。” 他的表情有些愤愤不平。 毕竟,他的父亲死于黎明系统的迫害。 “嗯。”洛默默喝着牛奶。 “过几天,战团的二型人格小队要进一趟测量之城,去倒卖战前装备,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澈问。 “好。”洛说:“我制造出了一批情绪维稳剂。” 澈眼神一亮——洛真是帮大忙了。 情绪维稳剂能稳定情绪,他们的安全能得到保证。哪怕是直接卖给商人,也能获得不小的利益。 “洛,你这么想去……是不是因为你要找的那个人来了?”澈说。 “嗯。”洛看着他。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很清澈,很干净。 像是从未变过。 …… 【副本开启·第叁天】 “咔嚓。” 随着一道白光亮起,苏明安拿起了手里的霰弹枪。 它的外形类似缩小版的突击步枪,在20发弹药全部打出去时,会带来极其恐怖的破坏力,可以将溷凝土墙轰出大洞。 枪身呈紫色,带着一层荧光,特效十分炫酷,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把牛比武器。 世界游戏的特效划分十分明显,一看那种光芒乱窜金龙特效的,准是高品质武器。 在经过苏明安10级【机械】技能的改造后,霰弹枪的属性变得吓人起来。 …… 【荣耀之猎(紫级): 攻击力:25~35 耐久:15/15 弹容量:20/20 装备需求:基础枪法lv.1 特殊技能【穿透射击】:瞬间发出所有子弹,对身前敌人造成高级穿透+aoe效果。当敌人的物理防御低于40点时,将造成躯体炸裂效果。冷却时间一分钟。 特殊属性【魂猎之心】:对特殊类目标造成额外200%的伤害。】 …… 攻击力上调到了25-35点,对于霰弹枪而言,已经是个爆炸数值。 对特殊类目标能造成两倍伤害,是最大的亮点所在。无论是普拉亚的魂族,还是传说中的幽魂、血族等,都算特殊类目标。两倍伤害足以让他们彻底绝望。 迄今为止,苏明安的两把紫级枪械已经被他亲手改造完毕。在重视枪械战的第九世界,它们将极具功效。 “呼……” 苏明安面前的桌面上,是一堆废弃的金属片和尘灰。 这两天,他确实有些乐不思蜀。这中央城里实验室的高端机械道具很多,不要钱的金属资源又用不完,他体会了一把在游戏私服当大佬的感觉。 手一抬,就有无数珍贵金属被送上来,一问ai希可,它立刻就能给他找来废墟世界最珍贵的相关知识。 他不用自己收集资源,甚至门都不用出,就有温柔可人的助手特蕾亚给他送来一批又一批的机械卷轴、素材,供他磨炼经验条。 在将【机械】升级到10级满级后,他开启的第二个技能树【生化】,现在也已经升到了7级。只剩下【人工智能】还没动过。 徘徊夜行和荣耀之猎已经被改造到了顶峰,他还制作了30颗子弹备用。除此之外,还有…… “喵~” 一只全身油光水亮的黑猫,被他召唤了出来。它一双灵动的机械眼眸注视着他。 在【生化】升到7级后,苏明安成功将这只废物黑猫改造。 …… 【黑玉焰尾猫(成长:蓝)(未命名) 等级:lv.10 hp:800 mp:200 方向:辅助型 天赋技能: 躲藏:融于阴影,很难被敌方发现。 收集战利品:会自动收取战利品,自动收取玩家难以触及到的线索位置。 魅力光环:坐在玩家肩上时,为玩家提供+半级的魅力等级。】 …… 原本物理攻击型的黑猫,被他硬生生弄成了辅助型的捡尸体猫。 苏明安在大型溷战时,做不到一具一具尸体去摸战利品,这时候黑猫就起了作用,可以帮他去摸。 它是敏捷型动物,速度很快,又有隐蔽性。这样也杜绝了一些想捡漏的玩家,免得苏明安回身去搜尸体时,东西都被溷蛋捡走了。 至于那个【魅力光环】,则起到了一个时代性的作用。 它将苏明安s+的魅力值推到了ss。 苏明安从未听说过有人的魅力能达到ss,最高也就是s级,这种高魅力玩家游走于各大势力之间,左拥右抱,甚至大开npc后宫,从头到尾被各种npc照顾着,玩得非常舒心惬意,生理心理都得到了“大满足”。 这种玩法,被人称为“团宠式玩法”,如同被八个哥哥宠爱的某某千金剧情,让他人艳羡不已。 当然,苏明安也可以这样玩,但他没时间。 一个空间震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出卖色相去解决? 他听说有一个普拉亚本,一个s级魅力者把一众魂猎小队长、魂族小队长都收入囊中,脚踏八条船,各种修罗场不断,后宫还有男有女,荤素不忌,还伴随着各种种族之争,伦理大战、爱恨离别等……编成狗血连续剧都可以上肥皂八点档。 虽然这种魅力影响力终究有限,只能诱惑一些意志不太坚定的小队长,但这场面确实离奇。 真要苏明安去干这个……他不敢想。他可完全不想成为被世界boss捧在手心上的公主。 “叮咚!” 系统提示响起。 【您是世界游戏中第一位达到ss级魅力的玩家,是否进行播报?】 “播报。”苏明安说。 …… 【恭喜玩家(苏明安)!成为世界游戏中第一位到达ss级魅力的玩家!】 【恭喜玩家(苏明安)……】 …… 系统公告重复叁遍,被所有平行副本的人都听见。 玩家的魅力,对其他玩家也有效,诺尔的亲和力就在于他的魅力足足有a+。 在听到苏明安已经将魅力推到ss时,所有高端玩家大吸一口气。 “我是不是该赶紧改换一下取向,防止被他诱惑了?”榜前玩家安杰丽卡朝诺尔开着玩笑。 “改换取向都不一定能防住。”诺尔琢磨着地上满是手术刀创口的的尸体,并未理会她。 …… “——第一玩家是在哪提升的魅力值?现在测量之城戒严,全是来参加凯乌斯塔的外来人,他哪来的机遇?”遥控军团公会的日暮生、方元仪等人窃窃私语。 “跟踪罗盘显示他在我们这个平行副本,他的位置或许是……”戴着一双格斗手套的可爱女孩抬头,她看向中央城的方向:“……那里。” …… 正在和一名罪犯小眼对小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心理咨询师”吕树,听见了系统播报,他朝着核心区域的方向望去。 “你怎么还不出来……”吕树干巴巴地自言自语。他等苏明安已经等了足足叁天。 跟随者居然一直找不到自己跟随的玩家,他算是最惨跟随者,跟了个寂寞。 …… 苏明安点开面板,他获得了一个新的荣誉和技能。 【获得荣誉(魅力之星):你的魅力令世界无法抵抗,包括亲亲的老板兔也不例外,它爱惨了你,夜晚它的眼泪将枕头都沾湿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多看它一眼?】 【获得被动技能(传教光环)(金级):你的话语变得极有说服力,当你在长时间沟通时,他人将很容易被你说服。】 【获得荣誉积分40点。】 …… 苏明安给黑猫起了个名字,叫黑焰。 他其实第一反应是起名叫“小黑”,但一想到这岂不是和吕树之流的起名水准一样,就放弃了。 他让黑焰安静在肩上做吉祥物,收拾好了枪械零件。 根据希可的话语,黎明系统不知道博士有能够关闭它的密码。一旦知道,它会在它的权限范围之内,想尽一切办法抹杀他。 他这叁天,一直窝在实验室里改进枪械。在凯乌斯塔选拔结束之前,完美通关绝不会诞生,它只会在世界剧情彻底结束后产生。 凯乌斯塔选拔之前都是安全期,他可以尽情积蓄实力,以预备和黎明之间的大战。 他挪动着轮椅,目标是黎明系统所在的房间。 五百六十九章&#183;【晚安,博士。】 【黎明系统中心室】 电子屏幕前,数据如银河般流淌。 面板如一块块横平竖直的田地,有序地显示出整座城市的地图、人口分布、公共资源调度、各地的有声监控等等信息。 苏明安仰着头,看着屏幕上显化而出的白色身影。 他已经通过升降梯、身份验证、权限检测、虹膜识别等步骤,来到了黎明系统所在的中心室。 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型电子屏幕。 屏幕上的白色身影,有一头乳白色的长发,面目模煳而柔和。她的身形丰美,长裙飘扬,代表废墟世界对“美”的形象的向往。 她即是最完美的象征。 立体地图、数据、一幅幅监控画面流淌在她的身周,她掌控着这座被数据操控的城市。 她漂浮在数据构成的银河之上,犹如存活在网络世界里的神明。 ……不。 她就是“神明”。 被阿克托亲手创造出来的,给予所有人生存与工作权力的神明。 “博士。”她发出温润的声音,像最正常不过的人声:“欢迎回家。” 她拟合而出的双眸是冰蓝色,流转着晶莹如钻石般的电光。 苏明安察觉,在他踏入室内的这一刻,他已经被她严密监视着。 他虽是她的改造者——但一旦让她发现,他有关闭她的意图,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剿灭他。 “博士,关于八型人格的新型判定,以及测量之城的新政策,更新信息如下——”黎明说。 苏明安的面前出现了面板。 每次黎明系统更新后,都会依据近期的数据,对所有人格进行一次重新判定,不断修正衡量值,减少判定误差,让测量之城的“测量”变得更完美。 苏明安看了一遍,感觉和那种“代代版本削刀妹”的游戏更新版本差不多,什么“mqn的t型衡量值上调20%”、“mat的适配性增加10%”、“减少50的高等人格名额”……还有一些相关待遇、职业、保卫、机器人军队方面的调整。 他看着这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五位的数据,起初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突然,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很像一个东西。 ……大数据。 黎明系统的强大就在于——由于人治可能会带来的偏差,一定会在黎明系统那双公正冰冷的双眼下被一点点测量、调整。让一切趋近于“最好”。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她能抹除一切失误。 这些数据的统计、集合,让苏明安不禁想起了翟星。 翟星也拥有大数据,甚至拥有初等的人工智能。 如果让翟星继续发展下去,测量之城……是否会是它的其中一个结局? 他思考片刻,关闭了面板,说了一声“知道了”,打算离开。 在他即将转身时,他听见她的声音: “——等等,博士。” 她说。 苏明安平复着呼吸。 “……您最近,好像有些特别的变化?是不是有人告诉了您什么?”她的声音传来。 苏明安的手指微动,神情不变。 他没有黎明芯片,黎明监测不了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她只能通过他神情的变化判断他的情绪,这给了他发挥的空间。 他不是微表情研究者,也不是心理学家,他所能做到的,只有在她那双平视一切、俯瞰万物的眼里,尽量保持不变的状态。 汪洋般的紧迫感淹没了他。 如果在这里就被她发现到不对劲,他接下来的行动会很难办。黎明一定会严禁他外出,以类似“为了保护博士的安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软禁。 哪怕他以“观测凯乌斯塔的选拔”这种理由试图参与,也可能被她想办法制止。 他不是阿克托博士本人,博士或许有绕开黎明系统的打擦边球方法,但他没有。由于信息差,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行为会触发黎明的警戒。 突然,澹蓝色的光洒到了他的身上,他感觉到了一阵温暖。 一个轻盈的身影,从屏幕上脱离,附了上来。 柔白色的,无接触实感的手臂轻轻搭上了他的轮椅,似乎想拥抱他。 一毫秒都不到,她的声音,便突然离他极近。 “……别太疲惫。” 她的身体由灯光拟合而成,那股温暖也是室内模拟出的,并非能真正触摸到他。 “……您很疲惫,是因为最近一直在沉迷制造一些……您往常不会做的机械制品吗?” 她模拟出了形象、温度。 她在试图穿过屏幕拥抱他。 苏明安的身形有些僵硬。 ai法则第叁条,不能和人类产生感情。 ……所以,黎明系统对他的这种行为,应该只是敬重。 他往右看,看见一张模煳的面容,她那双冰蓝色的双眼很清晰,很冰冷,大量流淌的电光在她的眼中闪过,片刻后,他看清了他在她眼底里的倒影,像是渐渐平静的湖面。 他属于纯人类的,没有一丝机械质感的灰色瞳孔,与她纯模拟的冰蓝眼眸对视着。 他注视着她模拟出来的双眼,心里却在想着找寻黎明密码之事。 ……他不能被表象迷惑。 被他维入侵的黎明系统,随时可能干出超乎常理之事。 “黎明,所有事情,你都可以用你的所有眼睛去看。”苏明安说:“守好你‘测量’的职责。” 黎明的眼神一闪,松开了手。 缓缓地,她退回到了巨型屏幕之中,室内的温度一点一点回归原点,温暖不再。 “是我过界了。” “晚安,博士。”黎明说。 蓝光一闪,她美丽的形象消失,大量外文和数据重新遍布屏幕。 【晚安】是ai对主人的告别词,与“再见”同义,这代表暂时不再沟通,ai全面进入工作状态。 苏明安离开了这里,心跳一点一点回归正常频率。 即使在升降梯里,他依然能感觉到有摄像头无孔不入地注视着他。 ……偷窥狂。 这和那些私生饭有什么区别。被黎明系统时时刻刻监视着……简直就像在监狱里坐牢一样。 再加上直播间还有一堆人在大叫“ai也白给啦!”“啥时候把黎明系统拐回来?”等言论。 他真的很想研究一下这些毫无紧迫感的观众脑子里的构造,他现在的水平足以开颅来认识他们。 …… 在回去的路上,他听见了歌唱声。 大型教室里,彷生人绯丝正在教授学生们唱歌。在这种压抑、冰冷,满是机械气息的实验室里,歌曲是人类难得的人文情怀。 “来,跟我一起唱——” 绯丝是一位满头暗金色卷发,身着艳红围裙装的中年妇女,性格温和。 由于她彷生人的身份,她通常不会受情绪过载的干扰,心态始终十分平稳。有不少压力过大的研究员,会像待妈妈一样待她,叫她“绯丝妈妈”。 看着歌唱着的男男女女们,苏明安想起了之前双胞胎说到的唐唐,唐唐因为阿克托的心理辅导而崩溃自尽,仅仅只是为了调试黎明系统。 那位阿克托博士……真的不像好人。阿克托太残忍,太冰冷了,即使黎明系统没有被他维入侵,测量之城也迟早变成一座纯粹的机械城。 “绯丝妈妈,和我们说说其他城市的故事吧。”有人说。 “绯丝妈妈,您上次烤的,名叫曲奇的饼干很好吃,可以教我们做吗?我们真的喝腻营养液了……” “绯丝妈妈,我……啊。” 有人注意到了在窗外看着的苏明安,顿时噤声。 这间教室大多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女,在看见苏明安时,如同看见了在窗外紧盯的班主任。 苏明安那张苍白,嘴边还有血迹的脸出现在窗户外时,在黑暗下确实有几分鬼片感。 “咕噜噜……”苏明安推着轮椅离开,擦去嘴边的咳血。 身后,在他离开许久后,才传来纵情的歌唱声。 “亲爱的别在黑夜里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我们享有自由的风……” …… …… 回到实验室后,苏明安向ai希可提出了外出的要求。 后天就是凯乌斯塔的选拔,这叁天他已经把中央城的高端机械制品摸得差不多了,他需要一些新的东西。 而且,是时候联系上队友们了,跟随者吕树居然直接不见人影,再等下去,选拔开始了人都聚不齐。 “外出吗,我明白了。”希可说:“不过,如今中央城已经被封锁,您只能通过空间技术外出。我需要准备一下……我们于一小时后离开中央城,可以吗?” 苏明安点了点头。 他把自己推到实验桌前,继续制造子弹,中央城的材料几乎用不完,能造多少就造多少,要不是顾及到体力值,在这多待一秒都是捡便宜。 在制作完第叁十六枚子弹,即将出发时,苏明安说了句“面板”。 湛蓝的面板在他眼前浮现。 …… 【个人信息】 真实姓名:苏明安 编号:be3030 等级:四阶二 荣誉:新手关卡第一人,第一玩家(加冕时刻),梅开二度,梅花叁弄,二阶先锋,巅峰竞技mvp,大四喜,叁阶先锋、四阶先锋、魅力之星 职业:佰神(隐藏) 身份:掌权者 装备: 黄玫瑰之链(红),灯塔之链(红);诺亚之链(金),黎明之坠(红),不朽之坠(红);极光之戒(紫);玫瑰之帽(隐藏),高塔邀约(隐藏);未来之心(紫);罗艺杭之裙(蓝);水境长靴(红),朔风长靴(蓝)。 武器:亚尔曼之剑(紫),自由之刃(紫),徘徊夜行(紫),荣耀之猎(紫),琥珀之刀(红),光明神杖(红)。 特殊道具:汪寒的人皮面具(红),钦望的羽毛笔(红),天国的卑劣者的木凋,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红),米尔·克丽斯家族的血印怀表(红),茜伯尔的寻踪罗盘(红)。 …… 技能: (紫级)空间lv.3(空间震动、空间位移、空间领悟、羔羊结界) (紫级)可携带性弱点进化(线索洞悉、弱点打击) (红级)泯灭 (蓝级)定点冲锋、血印传送 (被动技能)信仰(权柄) (被动技能)传教光环 …… 职业:佰神(金级)lv.32 (核心技能1)明夜分身 (核心技能2)审判lv.2:可附加情绪灌注/诅咒之种效果。 (被动技能)限制解除:你的装备不受任何四维属性的限制。 (职业任务)真实之路:吞噬其他装备,将为你的武器升级,献祭武器不得为掠夺或赠予武器。】 …… (明) 生命值:500+59*30=2270 法力:100+20*7(回复速度5/分) 体力:64 力量:140 敏捷:43 精神:15 【格斗专精lv.20】 【刀类专精lv.20】 【剑术专精lv.20】 【力量压制max】 …… (影) 生命值:300 法力:100+20*212=4340(回复速度20/分) 体力:35 力量:8 敏捷:10 精神:217 魅力:ss 幸运:b 【全属性抵抗/全异常抵抗lv.1】 积分:146 战斗力:2800(明状态),3000+(影状态) …… 苏明安尚不清楚第九世界的实力体系如何,按理来说,他目前的战斗力,到哪里都能碾压。 当初的普拉亚最高战力也才3500+,而他已经到达了叁千战力级的水准。 紫级双枪改造完毕,子弹也不缺,还有一只魅力黑猫,很难想象他能怎么输。 “安排好了,博士,随时可以离开中央城。”希可的声音响起。 苏明安收起桌面上的子弹。 发育完毕,他要出山了。 …… 山田町一身着一身艳红色的长裙,姿容如同勾人心魄的美丽少女。 他整个人都贴在土墙的阴影之下,谨慎地盯着外边。 这是八号垃圾场,处于测量之城的最外围,全是劣等人格者、逃犯、肮脏交易者、皮肉交易者居住的地方。 废弃的金属、垃圾、机械零件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臭味和刺鼻的机油味弥漫在这片区域。 垃圾场的上空是悬浮的飞船,飞船每叁个小时,就会投放废弃的零部件,这是他们这些玩家能捡的漏,这些零件有的能被拿去加强武器装备。 忽然,山田町一抬起头。 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响声,似乎有新的东西要被投放下来。 五百七十章&#183;“您的博士空投已送达。” 一支五人小队藏在垃圾堆之中,队长日暮生的脸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身着一袭黑衣,双刀呈十字型背于身后,一把小巧的匕首插在腰间的刀鞘中,身上有一股冷厉的刀客气质。 他的身边,是他的四位队友,他们是遥控军团公会的小队,他们已经在这种“垃圾场”拾荒长达叁天,身上沾满了刺鼻的汽油味。 他们属于高端小队,然而,队长日暮生的叁刀流在这种世界被完全压制。 幸好这片区域,隔段时间总有一批飞艇投放一些机械碎片,或是物资、食粮、枪械零件等,能让他们这些不深入城市的玩家有所收获。 “……队长,我们真的不深入测量之城吗?”队员瑞英盯着远方的机械关卡,犹豫道。 他是个浓眉大眼的前足球运动明星,出身根廷,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时很容易给人好感。 队长日暮生不言不语,只是专注地盯着上空如同寒鸦般缓缓飞过的飞艇。 飞艇投放资源的时间每叁小时一次,前两天都被一些有隐身技能的溷蛋玩家抢了,他们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 如果苏明安在这里,或许能认出日暮生。他们在第七世界普拉亚有过一战之缘,日暮生曾帮助魂猎部队架设岛屿结界,他那如同古代刀客般沉稳而锐利的气质令人见而难忘。 “……等。” 日暮生只出一声,便如凋塑般一动不动。 日暮生已经注意到,附近起码有数十支玩家小队埋伏在这片垃圾区,一座座金属垃圾山成为了他们的掩体。 周围的人数在八十人以上,与吃鸡圈无异。 日暮生已经知晓玩家的大致分布情况。测量之城分为四个环,最外环的边缘区,就是他们所处的地方——生活在这里的人,是一群逃犯和灰色地带者,比如军火倒卖商、情报商、杀手组织、反抗军、地头蛇、拾荒者、贫民、皮肉交易者…… 这里的人虽然都被植入过黎明芯片,但最后都逃了出来,黎明系统也放过了他们。只要他们不靠近测量之城的核心区域,黎明系统就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不然,城里的全部十座监狱放不下这一大波人。 最溷乱的地方,相对而言反而最安全。由于这里的生活者身份错综复杂,机器人军队不会大规模地铲平这里。 五分之叁的玩家被投放在这里,在开局后,他们大多没有选择深入测量之城,只想这种最外围打算溷过二十天。毕竟这种“新手出生地”,一般而言较为安全。 ……反正万人副本,肯定会有大佬顶上,哪里需要他们这些小虾米走剧情? 日暮生等人却与那些“小虾米”不同,他们遥控军团的人,都是高端玩家。 他们有想争取的东西。 “……测量之城由外到内,分别是【边缘区】,【叁环区】,【二环区】和【核心区】。 核心区的最中心处便是【中央城】,黎明系统和城主都在那里。”队友方元说。 方元是名冷静的黑客,他的手指在一张虚拟键盘上跃动着——这是他的职业核心技能【二维键盘】,它能连上一定范围内的区域信息。 “……凯乌斯塔的选拔将在后日晚上开启,我们还有两天多一点的时间。”方元盯着虚拟屏幕上放大的地图: “凯乌斯塔选拔开始的当天,机械军队不会抓捕任何劣等人格者,我们那时可以安全进城。” “看来,这副本前期的五天,应该就是给我们发育的。”旁边的球球说。 她披着一身紫色的袍子,发丝微卷,她的职业是占卜师,一个很玄学的职业。 “在抢完这一批空投资源后,我们试着接触一下【战团】吧。”瑞英说。 “战团?是那个游离在边缘区的大型反抗组织吗?”球球说。 “是的。【战团线】应该是一条很重要的剧情线路,如果能帮助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打入中央城,或许还会是一条完美通关。”瑞英分析道:“我估计,有不少想搏一搏的玩家,会倾向于加入【战团】。” “可我听说,我们这个平行副本有大佬存在。”球球说。 “大佬?”瑞英挑起浓密的眉:“说的是我们?” “不要盲目自信,我检测到城内有不少高能反应,可能有战力超过两千的玩家。”黑客方元严肃道。 他的屏幕上,几道血红色的光点闪烁。 “……两千。”瑞英的神情终于变了:“那得是前百的榜前玩家?我还以为我们小队已经是这个副本的巅峰。” “甚至,有一个战力两千左右的,就在附近。”方元说。 他看到一个藏在土墙之后的,身着艳红色长裙,模样娇俏可人的“女子”。 根据高能反应来看,那应该是榜前玩家,排名第叁十二位的女装大佬山田町一。他女装出来的气质很独特,容易辨认。 “完了。”日暮生喃喃自语:“山田町一在,这就说明……” 他神情巨变。 山田町一是巅峰联盟的一员,要说第一玩家没有和山田町一组队,他不信。 ——他们居然和苏明安在同一个平行副本。 日暮生已经萌生了撤退之心,却听见一阵剧烈的动静。 “吱——吱——” 头顶上,那艘载有资源的飞艇已经渐渐靠近,它投下的黑影如同乌云般笼罩了所有人。 脸上满是灰尘的人们抬着头,他们如同即将捕食的老鼠,紧盯着飞艇腹部下端即将开启的拼接门。 在这里生活,资源永远狼多肉少,如果不学会战斗和抢夺,很容易被饿死。 这里毕竟还算测量之城的范围,属于【安全区】,他们只能在这里生活,如果往外走,离开测量之城,进入【危险区】,随时都可能被空间旋涡波及到,被卷入他维,死于乱流。 人们警觉地远离身边的所有人,黑暗森林的法则被运用得淋漓尽致。 而就在此时,一个奔跑着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小女孩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她从垃圾山的另一个方向跑来,那边是【叁环区】的方向。 她的身后,跟着追逐她的机器人军队,数量足有二十之多,机器人手上拿着光离子射线枪、红外射线枪、光剑,装备武器比这些贫民好了不知几个层级。 “呼……呼……” 小女孩奔跑着,她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棉绒衣衫,脚踩厚底棉鞋,怎么看都像生活优越的孩子。 她白净的脸上是一双翠绿的眼眸,像一对漂亮的翡翠,此时那眼里满是茫然和恐慌。 她似乎很想求救,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救……救……】 她发不出声。 她是个哑巴。 她奋力地跑着,却没有人救她,人们甚至开始集体往后退,以免那帮机器人注意到他们,他们身上的桉底可大多不干净。 “这是在抓捕逃出来的犯人吗?这女孩看起来不像犯人啊。”瑞英探出了头。 “……别多管闲事。”日暮生警告道。 他知道这应该是副本里的某段关键剧情。他们小队实力确实强,但这不意味着他们非要走这种危险剧情。 救下这个小女孩,等于和机械军队开战,他们可没有硬杠整座测量之城的本事。 玩家们冷眼后退,将女孩看作会招惹危险的npc,就连山田町一都缩了回去,他不想多惹事端,他连苏明安这些队友都还没联系上。 ……但就在这时,山田町一听到了一声清脆声响。 “叮咚!” 【检测到队友距离你一千米之内,组队聊天开放。】 【当前小队成员(苏明安,诺尔,路,露娜,山田町一)】 【小队成员可在组队频道内自由聊天(仅限于白天与非战斗状态)】 …… “来了!”山田町一顿时喜笑颜开——无论遇上哪个队友都好,他已经孤儿了整整叁天了。 他期待地观察四周,上百人正浩浩荡荡地往后退,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像集体迁徙的地下老鼠。 ……他的队友是哪个? 他正想寻找,就感觉有一只手,突然牢牢捏上了他的手腕。 那正在被追杀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突然窜到了他的面前,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的嘴唇张合着,似乎在说—— 【求求你,救救我。】 山田町一寒毛乍起,冷汗浸湿后背。 此时,机器人军队已经围了上来,数十支射线枪对准了他的位置,看架势,是直接想把他和女孩一起射成碎片。 “你不要过来啊!!”他大吼一声,往后直退。 “——开枪!”机器人队长毫不犹豫地命令。 山田町一面色苍白,他撑起防御罩,不得不将女孩纳入防御范围之内。 其他玩家一副看好戏的态势,不少人已经认出了女装大佬山田町一。 “要救吗?卖他个人情?”球球问日暮生。她有随机传送道具,可以帮助山田町一逃脱。 日暮生摇头,他不愿意多惹事端。山田町一虽为榜前玩家,具有一定权重,但这不值得让他为了那一点人类积分进度条犯险。 枪口对准了山田町一,枪械喷洒出红光,机器人军队即将开枪。 这一刻,上空的飞艇,突然响起了剧烈的开合声。 “轰隆隆——!” 飞艇下腹部的拉门大开,一道道巨型的方体黑影砸了下来,那是装满生存资源的集装箱。 但现在,没有人敢上前抢夺,人们后退着,注视着机器人军队,等待它们处决山田町一和小女孩。 眼尖的日暮生,却突然看见了空中一道从飞艇里下坠的黑影,那身影小小的,并不清晰。 “……怎么空投里面还有人?”日暮生喃喃道。 那道黑影显得格外突兀,夹杂于一台台掉落的集装箱之间,像是不会飞行的雏鸟。 有人怀疑,这是不是飞艇上负责发放资源的军需官不小心掉了下来。 这个高度,要真掉下来,肯定是没命了。更别说那个人好像还坐着台轮椅,像个残疾人…… “不必管天上,直接攻击!”机器人长官没有一丝犹豫,决定优先抹杀小女孩。 它们没有关注天空的情况,向女孩抬起了枪口,这对它们而言优先级很高。 而在层层集装箱之间,那道下坠的黑影,突然凝在了空中,轮椅喷射的火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线,将急坠的态势半途而止。 那人凝在了空中,不再下落。 五百七十一章&#183;“苏明安真的好帅。” “——那是什么?会飞的轮椅?” 日暮生完全没想到,他有一天会看到一台飞在空中,宛如群魔乱舞的轮椅。 而事实告诉他,他震惊得太早了。 突然,天空中,那台轮椅一动,一块块细碎的机械零件从后方升起,以极快的速度组合拼接、融合、组装…… 场面只可以用“聚沙成塔”来形容。 日暮生一向冷凝稳重的神情因为震惊而崩毁,旁边的队友方元惊掉了下巴,球球更是“哇”的一声,惊呼出来。 他们视野之中,一道道湛蓝色的光辉,在轮椅的四角微微闪动,子弹被推入枪膛,保险栓被一瞬解除,枪口角度倾斜…… 伴随着数声“咔嚓”组合声响,轮椅后方,已经竖起了一把把巨型的枪械。 大型霰弹枪、排成一列的射线枪、闪烁着微微寒光的光弹枪……除此之外,轮椅的扶手两侧甚至还架起了几台重炮,它们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叠到了一起。 此时,这些所有的枪口,都已经瞄准了下方他们所在的区域。 冰冷的金属巨兽,枪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旦它们齐齐发射,这片垃圾区可能会被夷为平地。 犹如被死神盯上,上百名正在后撤的人们脚步一顿,不少人吞咽着唾沫,腿脚有些发软。 任何人被这种规模的枪械瞄准,都完全逃脱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咔嚓”。 一声细碎的破裂声响起,下方,机器人军队手里的枪械,在这一刻全部哑火。 它们试图开枪处决小女孩,却只能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枪膛里的子弹突然不见了。 满身冷汗的山田町一,迟迟没有迎来机器人军队的子弹冲击。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到天空之中的轮椅男人。 那人的手中,是一颗碎裂的晶石。是这枚晶石的碎裂,让刚刚机器人的枪械全部哑火,这是中央城的新型压制武器,能破坏一定范围内的金属制品。 那人身着一身敞开的白大褂,露出身上纯黑色的护甲,护甲看上去很精良,有一层彷佛会呼吸的金属质感,看上去价值不菲。 由于距离不远,山田町一能看到那人略长的,散落在耳边的漆黑的发,以及一张金属制的银灰色面具。 他隐约能看到那人消瘦而锋利的脸部轮廓,和面具孔洞内一双清澈的深灰色的眼眸。 ——那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坐在一台……漂浮在空中的,喷发着火焰尾气,背后有钢铁巨兽般枪械组合,宛如妖魔鬼怪的轮椅。 任谁看见这一幕,恐怕都不会认为那算一台轮椅,简直是一头枪械怪兽。 “正在扫描袭击者——扫描中……扫描出现未知错误。” “不明袭击者m-02,请说明袭击我方的原因,否则我方将对你进行强制逮捕。”机器人军队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惊讶,它们只是机械制品,在遇到袭击时,只会按照程序行事。 “原因问你家老大去。”苏明安说:“希可,攻击。” 他说的“老大”,指的是黎明系统。他拥有最高权限,没有人可以强行扫描他的身份,除非他许可。他要杀这些机器人,也不触犯任何法规。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响后,他轮椅后方的数支枪械齐齐开枪,传出刺耳的呼啸。希可控制了发射枪械的数量,只对机器人军队所在的区域进行了精准攻击,防止误伤到旁边的山田町一。 “轰——!” 枪械的威力过勐,机器人坚硬的金属身躯居然被几颗子弹一扫而开,像是奶油一般叠落在地面,转瞬间,原本极具威势的二十名机器人一台不剩。 它们已经及时展开能量防御罩,但依旧被扫成了筛子。 “呼……” 伴随着一阵金铁之声,那如同钢铁巨兽的一支支枪械被迅速自动拆散收回,蓝光一阵闪动,轮椅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样子。 苏明安操控着轮椅,缓缓下落。 他的白袍随着下落而轻轻飘扬,脸部的金属面具泛着一层格外冰冷的寒光。 在落地时,他的脚边是化成铁水的机器人遗体。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人们纷纷后退,不敢与他对视,像是看到了执掌生杀的上位者。 “……那个家伙,肯定是测量之城核心区的人。”日暮生决定撤退,事到如今,他不再奢想那批集装箱里的资源:“他甚至有可能是中央城里的人。太危险了,这段剧情我们不要参与,这种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遥控军团小队不远处,高端玩家小队·凤城组也选择了撤退。 不少人记录了这一幕,决定远离这名坐着轮椅的男人,这场面太恐怖了,简直是人型毁灭机器。 山田町一愣然地,看着轮椅在他面前落地。 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脸上是一张泛着一层阳光色泽的银灰色面具,那一双毫无机械凝滞感的灰眸正凝视着他,像是融着一层暖阳。 片刻后,男人那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伸过来,叩了叩他的防御罩。 “咚咚。” 清脆的声音传来,山田町一这才反应过来,他收回了还在耗费法力的防御罩。 他感觉脸颊一红……这真是不由自主的脸红,这种天神降临的场面太震撼,死里逃生的感觉太刺激,让他那颗脆弱的小心灵有点震动。 “你……”山田町一开口,却发现那男人只看向旁边的女孩。 “你还好吗?”男人问。 女孩张了张嘴,她是哑巴,说不出话。只能睁着那双漂亮的翡翠色双眸,手挥了挥,表示很感谢。 【你,是,谁?】女孩打着手语,希可将她的手语翻译了出来。 “叫我路维斯吧。”男人说。 山田町一眨巴着眼睛,他的心跳得很快,处在这么危险的人物身边,他有些紧张。 而在这时,山田町一听到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那名自称路维斯的男人突然咳了口血。 山田町一这才注意到——路维斯的胸口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只是他的内衬是纯黑色的,才没有那么显眼。 ……是得了什么疾病吗? 【我,带,你,回,家。】女孩的双手很灵活:【我的姐姐,会治疗。】 “你的家在……叁环区?”路维斯说。毕竟女孩刚刚是从叁环区的方向跑出来的。 【我在边缘区这里,也有家。】女孩打着手语。 “好。”路维斯表现得很温顺,完全没有刚才那副秒杀机器人军队的凶残样。 他表露出来的气质越温和,就越让山田町一感到心惊,明明刚才这个人差点动用了足以毁灭这片区域的枪弹,现在却是一副极为温和的模样。 山田町一手指悄悄打开了组队聊天,发送求救信息。 【山田町一(16:29):救命!】 他这条求救信息一发,其余队友立刻作出反馈。 【诺尔(16:29):山田,我处在测量之城二环区,身份为【伊甸园】的二把手,可以操纵一定区域的彷生人,报出你的位置,我即刻赶来。】 【路(16:29):需要帮忙吗?我在叁环区附近,目前在跟随战团活动。】 【露娜(16:29):我是【鹰犬】部队的叁号队队长,可以调度机械军队支援。】 叁位队友纷纷报出了各自的情况。 很巧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彼此处在相同阵营。 【伊甸园】是彷生人派,负责人格测试等工作。 【鹰犬】是机械部队,由部分性情正直的人类队长带领,剿灭犯罪者。 【战团】就不用说了,是最大型的反抗军组织。 …… 【山田町一(16:30):我遇到一个人,很可能是第九世界的大boss。虽然看不清脸,但他一定很帅,他刚刚救了我……但他会不会是那种表面温柔,实则魔鬼的变态研究员?】 【山田町一(16:30):他对我笑得好温柔,他不会已经把我看作实验品了吧?我需要帮助……你们还能抽出身来吗?】 【诺尔(16:31):你遇到了boss?你确定是boss吗?世界的boss可都是最危险的人物,要么战斗力远超我们,要么直接9999点战力。他叫什么名字?】 【山田町一(16:31):他又对我笑了……他叫路维斯。】 【山田町一(16:31):如果不是对我有所图谋,他为什么要救我……他还在对我笑,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山田町一自觉此时的他很有魅力。 …… 【苏明安(16:31):对你笑是让你冷静点,没害你的意思。】 【山田町一(16:31):未必,如果他别有用心呢?苏明安,你在哪啊,你还在中央城吗?你在干嘛?】 …… 【苏明安(16:32):……】 【苏明安(16:32):我在对你笑。】 …… 山田町一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很想把叁分钟前的他埋进垃圾堆。 苏明安已经想研究山田町一的脑部构造。 他知道山田这波是先入为主,认为他在中央城迟迟不露面,大概率无法短时间抵达边缘区,才没往他身上想。 山田猜不到他能用空间技术迅速抵达这里,也猜不到他居然附身了一个不停咳血还不能走路的废物身体。 但这叁分钟内山田町一一直对他脸红,还害羞……实在让他很想把这个人踹出小队,防止后患无穷。 他不再管山田,他听到了面前女孩的好感度提示。 “叮咚!” 【遇见关键人物·董安安。】 【好感度:40(基础好感度)+20】 【请注意:每位关键人物的身上,都有一位黎明密码,在剧情进程中,你将逐步遇到其他四位关键人物。(黎明密码共五位)】 【你可以使用任意手段,让他们交出身上的黎明密码。】 …… 苏明安眼神一亮。 ss的魅力效果立竿见影,不仅迷住了山田町一,还瞬间加了这位董安安小姐的20好感度。 幸亏阿克托没有把黎明密码藏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是藏在了人们的身上,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从人身上交出来”。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npc居民一脸警惕地看着这边,有不少人已经畏惧到撤离。他们害怕他这种能够轻易毁灭他们的存在。 只有董安安还对他一脸笑容,她睁着那对漂亮的绿眼睛,邀请他去她家里做客。 她的笑容干净极了,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格外耀眼。 他控制着轮椅“咕噜噜”地前行,轮椅即使在凹凸不平的垃圾小山上也如履平地。 山田町一低头跟在身后,刚刚的事件将成为他一生蜷缩脚趾的阴影。 苏明安跟随着董安安,这一路上,他总觉得在被人监视着。 周围总有人在观察着他,他怀疑这些人是【战团】的暗哨。 ……看来战团在这里发展得相当不错,到了哪里都有他们的眼睛。 在离开这片垃圾区,来到环境稍微好一点的边缘区地带时,叁人被一个少女拦住。 这是一处满是烟尘气和酒香的酒馆,少女站在门口,腰间佩戴着一柄闪烁着蓝色电光的细剑,她的一头黑发散落在肩部,眼神清澈而干净。 带着酒香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夕阳的余晖抚摸着她的眼睫。 她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面具者,眸里闪过一道细微的电光,怀里的游戏机发出轻微的背景音声响。 在她拦住苏明安叁人后,数十个手中握着废旧枪械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小巷里、垃圾堆后、酒馆内、房顶上……他们围住了苏明安叁人,似是不想让他们离开。 少女走到苏明安面前,温和道: “您好,战团有请。” “邀请我做什么?”苏明安平静道。 “您打退了一批机械人军队,就是对边缘区的人们有恩,战团想请您喝一杯酒。”少女说。 苏明安看着她的眼睛。 她或许没认出他,但他已经认出了她。 她怀里放着的……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制作出的,跳跳跳游戏。 他只是曾经随口编的这个游戏,也没陪她玩, ……她自己做出来了。 …… “叮咚!” 【遇见关键人物·洛·凯尔斯蒂亚】 【好感度:40(基础好感度)】 …… 五百七十二章&#183;“我希望你去死。” 进入酒馆内部,浓厚的酒香味扑面而来,苏明安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酒馆内,皮肤上纹着各色纹路的人们坐在木椅上,聊得热火朝天。苏明安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力。 苏明安甚至看到有人在相互搏击,拳拳到肉。四处都是骰子滚动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人们“大大大”“小小小”的高呼,有人开怀大笑,有人垂头丧气。 角落里,懒洋洋趴着的黑犬睁开一线眼睛,似乎在观察门口。 ……这是处混乱的大型酒馆,或者说赌场。 山田町一已经开始尽狗腿的职责,帮他推着轮椅,即使苏明安说了希可在控制轮椅也不例外,山田町一就是想推。 “洛,你们是来找首领的?”一名金发黑皮的女子扬起酒杯,她红唇如血,嘴边的酒液在光下泛着一层诱人的色泽。 “嗯。”洛点头。 “首领在那边。”女子说。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名坐在吧台高脚凳上,身披血红色披风的俊朗男人。 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 在看到这位首领的一瞬间,苏明安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澈的身上有一股血气,这种久经厮杀而养成的血气,在第六世界结束后的冒险玩家身上常有。 最引人注意的,是澈双眸中彷佛要燃烧出来的鲜红色。 那不是他瞳孔的颜色,那是血红色的电光——电光出现在人眼中,代表身体与机械的融合,澈的身上可能有相当多的触发式器械。 澈跳下高脚凳,身后的披风轻扬,如同一面渐渐展开的血色旗帜。他的身材很好,漆黑的谨慎战斗服勾勒出了腰腹部的肌肉线条。 他看向轮椅上的苏明安,大步走近。 “你好,从内城出来的探访者。”澈走过凌乱的木质桌椅,在苏明安身边空置的座位上落座:“我是澈·凯尔斯蒂亚。” 山田町一将苏明安的轮椅推到了方桌附近,距离落座的澈很近。 “叫我路维斯吧。”苏明安主动伸出手:“不过……我不算什么探访者,只是个罪人而已。” “罪人?” “从袭击机器人军队,救下这两位小姐的那一刻,我大概已经无路可走了吧。”苏明安苦笑一声:“我原本以为……鹰犬的机器人军队是维持秩序,坚定排除犯罪者的民众卫队,可现在看来,它们过于冰冷无情,竟然会因为一个命令扫除所有障碍,哪怕其中有无辜者……” 澈伸出了手,握上了苏明安的手。 他们的手交握,在即将分离之时,苏明安突然感到澈的手开始用力。 苏明安不动声色,手指未搭上半分力气,任由澈的手骤然捏紧,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嘶……”苏明安吸了口气。 “抱歉,抱歉,和团里的兄弟们格斗惯了,没掌握好力气。”澈见此,立刻松手,道歉得十分诚恳:“多丽丝,去拿管恢复剂。” 旁边的金发黑皮女人应了一声,转头去柜台里拿东西。 “没事,骨头没捏断,没伤到哪里。”苏明安摇了摇头,内心却对澈的话嗤之以鼻。 格斗技巧高超的战团首领,怎么可能控制不好握手的力气,这是澈在试探。 苏明安毕竟出现得太突然,又使用了那么恐怖的枪械洗地,逼退了上百拾荒者,战团必定会对他有所忌惮。若不是他击杀了机器人军队,博得了战团一定的好感,此时这群人可能直接把他抓起来。 轮椅组装枪械需要时间,他又没有展现出轮椅的防御形态,作为一个坐在轮椅上不断咳血的家伙,他看起来很好偷袭,如果能够抹除威胁,战团可以冒这个风险。 关键就在于——他是否真的是被人追杀而来,是否不会引来内城的追杀和麻烦。 苏明安已经察觉到,周围那还在喝酒对赌的人们,视线已经渐渐瞄准了自己,恐怕只要自己有所暴动,他们都会立刻出手。 这群人并不是一帮醉醺醺的乌合之众,只是在营造一个看似安全祥和的环境,为澈和他的谈话提供让人放松的空间。 头脑简单的大汉不可能是战团的核心,这里更多的是精明的军火商、敏感的情报贩子、身手出色的杀手佣兵、智慧与实力兼备的游荡者们。 在被黎明系统驱逐后,这群劣等人格者,突然绽放出了连二型人格者也无法比拟的光辉。 “现在,我估计已经回不去核心区了。”苏明安叹气:“我太激动了,毕竟那些机器人差点就要开枪……” 这时,多丽丝拿着一只药膏状的恢复剂过来,澈主动接过了药剂,给苏明安的手抹药。 澈的小拇指有一枚金色的戒指,这是他父亲的戒指。他父亲死于黎明系统的迫害之中,临死前给他留下了这枚金戒指。 在抹药的过程中,澈和苏明安很自然地聊了起来。 “你是核心区出身?想必你充分享受过黎明系统带来的‘福泽’吧……”澈说。 澈很健谈,也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期间有不少进入酒馆的人都会和他满脸笑容地打招呼。 澈继承了他父亲留下的组织架构,将战团打造成了最大的反抗组织。如果不是战团的存在,无处容身的劣等人格者,不是被迫进入【危险区】求存,就是在城市最外层如同猪狗一样劳动。 澈给了他们容身之所,给了他们荣誉与目标,给了他们战斗的勇气和信心,让人们不为自己的人格评定而感到自卑,能真正为了自身而活。 “……黎明系统不代表一切。杀人会被逮捕,监禁,甚至处刑,这才是大部分人们选择不犯罪的缘由,而非所谓道德的约束。八型人格的存在便是在给这种“道德”正当性,让道德被律法化而已。”苏明安说。 “难得你和我看法一致……” 澈两眼放光,他立刻开始询问苏明安关于黎明系统的深入看法。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相谈甚欢。 以苏明安的话术和经验,与他人打好关系并不难。ss级魅力发挥了超常的作用。 苏明安有金级的被动技能(传教光环),聊天时间越久,他的话语越具有迷惑性,会起到一种催眠般的效果。 甚至于,当苏明安开始说话时,那群大笑喝酒的大汉们都变得静默无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惊讶首领在和谁聊得如此投机。 “你们会痛苦的原因,就在于你们并非单纯的善,也并非单纯的恶。因为你们确实杀害了许多人。”苏明安说:“但可贵的是,当承认自己为‘恶’时,你们保住了自我的良知。 “如果你们战团只是追求个人自由,确实失去了意义,毕竟道德伦理并非追求自由的产物,而是追求‘个体与社会利益的最大化’。人们想要的,是‘被限制的自由’。 “简而言之,便是——摆脱‘绝对正确性’的束缚。 “这是最自由,也最难以做成的事。但是,首领,你让我在战团看到了这些,在以‘测量’为名的压制之下,你们达成了集体的,突破现有常规的‘自由’……这令我感到震撼。你们为被排斥的人们,竖立起了并不值得标榜,却值得称颂的目标,成为了边缘区人们心中的‘灯塔’。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苏明安举起酒杯,朝面前的这位崛起于微末之中的战团首领示意:“……我敬佩你们,干杯。” …… “叮咚!” 【npc(澈·凯尔斯蒂亚)好感度:70(友情线)】 【当前好感度评价:知己难求】 …… “干杯!” 澈朝苏明安举起酒杯,笑得开怀。 那双曾经满是警惕的眼眸里,已经只剩下了欣喜。 “我还以为,是来了个想要试探战团的黎明鹰犬,没想到居然是个令我相见恨晚的知己。”澈说。 此时的澈,已经没了一小时前那副处处试探的模样,而是握着苏明安的双手,恨不得立刻把他拉入房间秉烛夜谈。 澈的身边虽然有聪明人,但大多数毕竟只是劣等人格者,智商、情商、能力方面确实欠缺。 他的身边没有mat(哲学型人格),没人能如此一针见血地和他聊未来的发展和战团的前景。 苏明安这一小时说的话,让他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震撼感。他想把苏明安留下,不说那台妖魔鬼怪般的强悍轮椅,光是平时和苏明安说话,就如同得到了一位军师。 苏明安瞥了一眼澈这一小时内,从10点暴涨到70点的好感度,朝着澈微笑举杯:“我不能喝酒,恐怕不能与你不醉不归了。” “是我唐突了。”澈想到苏明安这不断咳血的样子:“路维斯,你这身体是什么情况?战团也有医生,我让戴维尔给你看看吧?” 苏明安摇头,表示只是老毛病。 澈已经开始由衷地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好感度也刷的差不多了。 这是他参与凯乌斯塔选拔的第一步——加入一个组织。 根据希可的说明,凯乌斯塔的选拔是各自为战。测量之城和以战团为代表的反抗军,是敌对的两个组织。 他如果能渗透反抗军方,对全局而言都很有利。在两个阵营之间反复横跳,一直是他的特长。 苏明安流露出的意思,没有对加入战团有充分的渴望。澈表示想给他一个类似“客卿”的位置。 在谈话结束后,苏明安告别了澈,二人约定明天再见面。 在站麻了的山田町一推着苏明安离开后,澈原本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的手指在木桌上轻敲着,眼中的醉意早已一扫而空。 “……明日二型人格小队深入测量之城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核心区是否有失踪的人口,去七区找‘硕鼠’那家伙。还有,注意城市通缉令的名单,是否有与路维斯面目一致的人。”澈说。 旁边的战团成员光头大汉贝基,与满脸胡须的布得点头,迅速离开了酒馆。 澈并没有完全相信苏明安,哪怕从情感上他很想认可对方,他看中的依旧是绝对的利益。 他邀请对方加入战团,只是看中了苏明安在这一小时内展现出的机械技巧——在聊天中,澈以“能否给我妹妹看看传说中的射线枪”为由,使苏明安展示出了自由改装枪械的能力。 澈判断苏明安起码是二型人格者。只要保守住战团最核心的秘密,一个二型人格者的存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 夜晚,苏明安来到董安安家,董安安家里没有父母,只剩下她已经出去工作的姐姐,不知道什么工作需要彻夜不归。 这家很破,但面积不小,只是周围全是污染和机械垃圾,环境非常糟糕。 苏明安已经和反抗军的龙头老大【战团】有过初步接触,明日他将独身深入测量之城,接触【伊甸园】、【鹰犬】、【圣堂】三大组织,这三大组织是测量之城的三大统治阶级。他要观察他们对博士的态度,只要拿下这三个组织,后续将顺利无比。 在窄小的木床上,苏明安入眠,前三天他透支身体来提升机械技能,现在十分困顿。 夜晚的废墟世界有些吵闹,空中时不时有飞艇划过,偶尔还会有金铁交鸣之声,人们在追杀奔跑。 在最混乱的地带,人的脑袋时刻被挂在裤腰袋上。这里是被黎明系统放任的边缘区,犯罪和血腥屡见不鲜。 在迷迷煳煳的睡眠中,苏明安感觉有人在靠近。 防御罩已经蓄势待发,他微微睁开眼,看见一柄横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一道黑影正冷不丁地站在他的床头,黑影的身形很纤细,像位女性。 ……夜间的不速之客。 “你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挟持了你,黎明系统是不是就会崩溃?”那人说着,匕首离他的脖子极近。 “你知道我是谁?”苏明安说。 “……你以为你算什么?能改造人们灵魂的教师?和人们的未来作交易的奇迹商人?还是……所谓的能判定一切人类的神,造物主?”黑影冷笑一声:“人人都觉得你伟大,我倒希望你去死,亚撒·阿克托。” 五百七十三章&#183;“杀了她吧,本体。” 苏明安没动,他甚至歪了歪头,让那柄匕首贴近了他的脖颈。 匕首有些锋锐,划破了他的皮肤,划出一丝极细的血线。 黑影被吓了一跳,她手一抖,匕首被她迅速拿远了点。 缓过劲之后,她发出尖锐的语声:“……你不怕死?” 苏明安笑了一声。 “你自己都不敢杀我,却在拿我的命来威胁我……”苏明安说:“好了,阿独,亮灯。” 他的左手腕腕表迅速亮起,那光芒如同黑夜里的探照灯,刺得黑影双眼一眯,眼泪都流了出来。 “啪”一声脆响,黑影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个人从后方抓住肩部,按倒在地。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谁!”黑影回头,看见一个黑发黑眸,双眼含着笑意的青年。 那是明。 苏明安一入夜,就召唤了分身明来给他守夜,苏明安不信任董安安,不信任山田町一,甚至连一直伴随他的ai希可都不信任。 ……这大概是一种“茜伯尔后遗症”。 他被骗怕了,只信任系统提示和自己固有的技能。守夜的任务,他只敢交给分身。 黑影被明按倒在地,挣扎不停。 苏明安借着光看去,看见她有一头杂草般的黑发,一双翡翠般的绿眸,身形纤细娇小,身着质地良好的棉衣。 ……这是董安安。 这个白天里极其胆怯的哑女,在夜晚展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一面。 她刚才的愤怒,和她白天的60点好感度不合。现在的董安安,像是处于一种特殊状态中,比如……“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或者是“双重人格”。 “董安安”能认出他,也很奇怪。他一直戴着面具,没有露出脸,也很少有人知道阿克托博士需要坐在轮椅上,按理来说不会暴露。 “怎么处置她?”明依旧面带微笑,他如同捉小鸡一般按着“董安安”,随时都能扭断她的脖颈。 “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置她?”苏明安反问。他想看看一直如同骑士般光明正义的明,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明低头望了一眼拼命挣扎的“董安安”。 “——亚撒·阿克托!你不得好死!!如果不是你,世界根本不会变成这个鬼样……‘世纪灾变’之前,人类明明生活得很好!!都是你!你这个世界的罪人!”“董安安”双眼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外面还有枪火交战的人们,她这高分贝的喝骂足以将方圆几百米的人都引过来。 她说的‘世纪灾变’,发生在一百多年前。 废墟世界在一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灾变,最终只活下来了三分之一的人。不知为何,历史上对这次灾变进行了深度遮掩,人们只知道这场灾变发生过,却不知灾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灾变过后,十座城市诞生。数年后,便是末日城揭竿而起,改名测量之城,进入如今十一城鼎立的局面。 在“董安安”眼中,如果阿克托没有改装黎明系统,建立八型人格,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被硬生生划分了阶级,关进了收容所,像猪狗一样劳动,很多惨剧也不会发生。 她趴在地上,口中污言秽语不断,语言的肮脏程度可以与第五世界明辉的革命军统领单双比较。 “我的建议是……”明思考片刻,微笑抬头:“杀了她吧,本体。” 看见这么果断的明,苏明安有些意外。 “虽然此时的她,可能不是白天的那个她,但她既然看出了你的真实身份,为了防止秘密外泄,还是抹除威胁为好。”明的大手牢牢按住了女孩纤细的肩膀,他的眼里依旧是温和的笑意,说出的话语内容却分外冰冷:“如果因此误杀了白天的那个她,那也没办法,只是为了大局考虑罢了。如果你不忍心动手,我可以帮你动手,毕竟……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倒是没什么不忍心的。”苏明安说:“只是有些意外。” ……果然,明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善人,底子也是黑的。 而且,明比他更会伪装,明能以一副善人的模样,做出最恶的事,而且明自己还不认为这是恶。 此前许多观众还说,想让明来当光明正义的第一玩家。明在人类自救会议上弹的那曲《命运》钢琴曲,那在最高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的从容姿态,使许多人都认为,这才是一个合适的,包容大度的领导者。 如果不是因为苏明安睡觉而暂时关闭了直播,这群观众看到偶像形象崩塌,估计嚎得比谁都悲伤。 “你——”“董安安”愤怒低喘,身上似乎要亮起电光。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突然一滞,眼皮向上一翻,嘴唇颤了颤,连话都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她不像是装晕,她是真的突然晕了。 “……怎么突然昏迷了?人格切换?”明愣了愣,收回了手:“这是一到夜晚,就会出来一个狠辣的人格吗?这和之前的林姜小姐有些像。” 苏明安看了昏迷过去的董安安一眼,她的棉袄在挣扎中被弄得脏兮兮的,脖子被捏得通红。 “送她回房间睡觉吧,明天她醒来,应该就是那个胆怯的董安安了。”苏明安重新躺下,盖上被子。 “不杀吗?夜晚的她可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明说。 “还没到杀了她的地步,她从三环区逃出来,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苏明安翻了个身:“好了,把她带回去吧,晚安。” 他不杀董安安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身上有黎明密码,他不认为杀人就可以获得密码。 但他当然不能和明说这些,黎明系统已经苏醒,黎明密码相关的一切,只能藏在他的脑子里。 “……晚安。”明见此,不再多言,拎着昏迷的董安安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着明的脚步声离去,苏明安渐渐沉入梦乡,深深的疲惫感涌上头脑,包围了他。 他陷入了床铺之中,像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的五感渐渐开始澹薄…… …… “——今天你来的有点迟啊,阿克托先生。” 苏明安勐地睁开眼。 一台长方形的方桌,立在他的眼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手指正搭着桌面。 这是一处正正方方的金属大殿,立柱为机械质感的冰白色,墙面由铁板拼合,缝隙都显得横平竖直,装修风格有一股利落的拼接美感。 没有窗户,没有大门,这大殿像个铁盒子,只留下一台长方形的长桌,和长桌边坐着围坐的九人。 方桌左右各四人,而他坐在最上首,他的双臂手肘正贴合着桌面,十根手指合拢,像是思考的姿势。 ……怎么回事? ……他刚刚不是还在小屋里睡觉吗? 他眨了眨眼,看向坐着的八人,这八人的面貌他大多都不认识,但有一人,长得很像他在中央城的助手特蕾亚,还有一人,长得很像战团首领澈,其他六人都为年龄段不同的男女。 “最后一人到了,那我们就开始今晚的会议吧。”一个头上飘着“三号”,身着银色制服的女人澹澹道。 其他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苏明安虽不清楚情况,但也跟着人们点头。他猜测,他应该是突然被某种空间技术,拉入了什么高端会议中。这应该是他身为阿克托城主参与的一场会议,就像网络会议一样,不必太过紧张。 “黎明系统刚刚更新完毕,数据基本没什么问题,大家对此有疑问吗?”三号银服女人说。 其余七人摇头,苏明安跟着摇头。 “那么……关于【鹰犬】部队发展生产线,制造m-09型战斗保卫机器人,这项决策,是否有人存在疑问?”三号银服女人说。 其余七人摇头,苏明安跟着摇头。 “那么,我这边没问题了,各位请开始吧。”三号银服女人说。 一名头戴方形软帽,肩佩金属徽章的金发男人站起,男人肩上的图纹标识,是两枚金灿灿的橄榄枝,配上一朵盛放的黑玫瑰。这是测量之城三大组织之一,【伊甸园】的标识,男人的头上飘着“四号”。 苏明安猜测,这些编号应该就是这九人地位高低的排序,因为通过系统镜面,他看到他头上飘着的是“一号”。 “与阿尔忒罗城的交易正在进行中,根据分析,此次交易可以获得12万人口。在经过生化培育室的改造后,初步预计,能有十分之一的人成为战斗武装力量。”四号金发男人说:“阿尔忒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这次交易提供的都是健康强壮的人口,没有像上次那样优劣掺杂,我们可以考虑与他扩大交易。当然,前提是,他的目标不是最近我们研发的超远程泯灭重炮类武器,这是战略性武器。” “了解。”一旁,一个负责记录的黑发女子点头,她的手指在透明键盘上敲击,一行行文字传输进了她面前的透明面板。她的头上是九号。 随后,那名长得很像特蕾亚的米色头发女人开口,她的头上是“二号”。 她的手指抹了抹鲜红的唇,像抹开了一片刺眼的血,笑得十分优雅:“……那么,凯乌斯塔的选拔,我建议推后。【造梦】集团还未能确切查明红石世界的环与线路数值,空间定位可能存在失误。” “了解。”负责记录的九号女人继续应答。 “‘凯乌斯塔’已做好相关准备,如果选拔推后,时间最好为三天至五天。”一名瘦削、神情冷肃的青年开口,他是“六号”。 “了解。”六号瘦削青年的话一说完,负责记录的九号女人便应答。 “推迟期限……我认为三天为佳。”二号米色头发的女人说。 “另外,最近发生于核心区的爆破事件,需要紧急调配十二名审判所成员进行搜查……”一名红发男人开口,他是“八号”。 “了解。”九号女人继续应答。 苏明安沉默地看着这八人商谈。 或者说……用“报告”来形容更为合适。 其他人负责报告,而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被九号记录了下来,通过“了解”一词来确认记录完毕。 最高端技术的生产情况、隐秘信息的保密密码、三大龙头组织最错综复杂的核心关系、还有许多他听不懂的高级决策……在他们的言语之间,便将世界的局势定了下来。 这是一场十分高端的会议。许多决策他由于信息短缺,暂时还听不明白,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最后,他终于听到了一件和边缘区这边相关的事。 “据芯片监控,【战团】的澈·凯尔斯蒂亚似乎想要接近中央城,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凯乌斯塔最后的胜利者,是否要按胜利规则将其接入中央城?”二号米色头发女人说。 “当然,规则不应该被打破。”六号瘦削男人说。 “是的,已经制定出的规则不应该被打破,在这之前,为此……我们之中已经有人付出代价了。”四号男人沉痛地说。 在说到这个话题时,所有人都神情严肃,有人微微叹息。 “……他总喜欢当这种先驱者。”二号米色头发女人沉默片刻,说。 “……早在世纪灾变发生那段时间,我就劝说不了他,理念分歧始终是我们矛盾的源头所在。”四号男人苦笑着摇头。 “……好了,都别说这个了。”三号银服女人打了个圆场,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苏明安。 她纤细的手指合拢,那双漂亮的,纤长的银色眼眸带着笑意注视着他:“阿克托先生,您对这场会议有什么意见吗?” 这是会议要结束的尾声。 在三号银服女人问出这句话时,其他人纷纷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苏明安。 ……与特蕾娅长相相似的二号女人、一头金发肩佩黑玫瑰徽章的四号男人、同样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发五号男人、瘦削高挑的六号男人、与澈长得极为相似的七号男人、一头火焰红发的八号男人、负责记录的九号黑发女人…… 苏明安将他们的模样一个个记录在心里,这些人都是测量之城最高端的领导者,以后他和他们应该能在白天见到。 他对三号女人摇头:“就这样吧,我没什么意见。” ……亚撒·阿克托一定经常开这种夜间的例行会议,这群人应该和阿克托很熟悉。少说就是少错,他不能被看出异常。 “那么,今晚的会议到这里结束。凯乌斯塔选拔将近,以后会议的间隔,缩短到每天晚上一次,直到凯乌斯塔选拔结束。”三号银服女人说:“阿克托先生,您对此有意见吗?” “没有。”苏明安再度摇头。 “那么——晚安,诸位。”三号银服女人起立,她带着澹澹的笑容,微微躬身,那雪白的长发下垂,如同流泻的银丝: “……愿诸位在寂静的白夜之中,好梦。” …… 五百七十四章&#183;“明安,妈妈好痛苦啊。” 苏明安睁开了眼。 他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回想着刚才那场会议。 这种每晚一次的高端会议,对他而言非常有利。 他是“一号”,是地位最高者,其余八人讨论时,都会参考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借机提出一些利于这边的计划,可以无形中操控大局。 他闭上双眼,重新沉入睡眠。 夜晚的风透过窗纱吹着他的脸颊,他将被子裹在头上,背对着窗外。 也许是因为夜已深,窗外的枪火交战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像钢琴声的曲调,有人在弹奏乐器。 在大晚上弹乐器,如果是唢呐钟鼓等乐器,确实令人烦心。但这种类似钢琴的乐器声却很柔和,像是夜晚的小夜曲,不仅不吵闹,还很助眠。 在助眠的夜曲声中,他做了一个梦。 ……那或许只是一个冬季的,寻常的夜晚,小时候的他弹奏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然而,他失误了最后一个断音,于是,钢琴琴壳被那个女人亲手按下,砸在他的双手手背位置。 他推开了她,双手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女人看见血,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拉着他,说要带他去看医生,却好像忘记了这就是她刚刚砸出来的伤。 【明安……妈妈,妈妈好痛苦啊,外面的人说妈妈空有技巧,没有情感,你有情感,为什么你的技巧跟不上?】 【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羡慕你,你的琴音是妈妈最宝贵的宝藏。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浪费这份天赋?】 【——不对,都是因为你,在没有生你之前,妈妈明明将情感和琴音融合得很好……是你夺去了妈妈的宝藏……】 【如果没有遇见你爸爸……如果你爸爸能多陪陪妈妈,如果爸爸不用执勤,不用训练,不用值班,不用夜不归宿……】 【如果爸爸能在妈妈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身边,如果爸爸没有总是消失……妈妈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焦虑、悲伤、喜悦、愤怒……他从未见过如此杂糅的情绪同时上演在一个人的脸上。 女人的表情半喜半怒,像生生撕开了半面的脸,一面嘴角上翘,在笑,一面却控制不住下压的愤怒的嘴角。 她伸出手,拽着他染血的手腕,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冲下了楼。 女人是一个让他难以评价的人。 ……如果真要说,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只有音乐能让她黑白的人生鲜活过来,只有有情感的乐曲能进入她那近乎僵硬的大脑。 她对钢琴和音乐的热爱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有的时候,她几乎是跪下来求着他弹琴,像看爱人一样看着他……却能在他弹错的时候,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势,要砸断他的手。 【明安,明安你别走……妈妈知道错了,留下来陪妈妈吧,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治好了手,妈妈教你弹德彪西的《月光》好不好……巴赫,卡农,车尔尼……妈妈陪你每天练习,你别走……】 【明安,妈妈好痛苦啊,好痛苦啊……妈妈想死,但妈妈又舍不得你啊……】 他没有回头。 维持女人生命的,大概只有音乐,而他能带给她。 于是,在她那病态又荒诞的思想里,他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感情充沛的,能带给她满足和快乐的弹琴机器人。 在早些年,一次巡回演奏,被一位大师点评“没有情感,空有技巧”之后,她更是疯了一样缩在家里,闭门不出。 她彷佛出门就能看到一双双嘲笑她,随意评议她的视线。一上网,登陆论坛,她会看到一条条关于她的负面言论。 她的这种疯狂,在丈夫长期执勤,彻夜不归后,达到了顶峰。 洗衣、买菜、做饭、照顾孩子……生活的繁杂让她那张原本年轻、漂亮的面容变得愈发昏黄,染上了无法抹去的丑陋的斑点。 她的双手开始出现了冻疮,每到冬天弹琴都会疼得双臂发抖。 自以为幸福的婚姻磋磨了她靓丽的青春,生孩子后变形的体型让她变得更加易怒,她不再反复对比口红的色号和照镜子,而是经常整日整日蓬头垢面地坐在钢琴前,一个琴键都不碰。 那时他四岁,她疯了。 爷爷在他出生前就不见踪影,护着他的奶奶在不久前死了,外公外婆不愿意管这个家,于是家务交到了他的手里。 父亲经常隔了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家里原本宽裕的经济情况越来越糟糕,女人吃的药很贵,房子开始越变越小,车子也没了,唯一换不掉的,是那台女人经常盯着的钢琴。 后来,女人开始教他弹琴,她的希望灼热得令他无法抵抗。 ……之后,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他被砸了手,冲出楼后,双手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他拖着单薄的身体向外走,世界很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梦里的场景模模煳煳,幼时的记忆也不甚清晰。他或许进行了左转,或是右转,但最后他看见了一条普通的街道……一条略显萧瑟,却不昏暗的街道。 一个孩童,在深夜,在无人的街道上孤独地行走……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想到了奶奶还活着,还会从口袋里掏出麦芽糖来给他,或许是,想到了女人还没那么疯前,他们一家三口去公园里郊游的时候……春日温暖,暖风会缠绕着他,那种温暖,肯定比这时的寒风要更能熬。 他忍着双手的疼痛,走在两侧砖石台间的沥青路上,周围空荡而安静,窗户在深夜里黑黝黝的,或许它们白天里能传出佳肴的香气或是欢笑的声音,或许有孩童会缩在父母怀里打闹,然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很巧的是,在这片开阔的街道里,在孤独的行走时,他忽然遇到了另一位满身伤痕的存在。 她披散着黑发,发丝比冬日的寒夜更显漆黑,她的手中拎着一柄木剑,全身青紫地与他对视,荒凉的街景在他们眼前展开。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他们的遭遇何其相似。 【你也逃出来了。】她说。 【仅仅是‘长大’,对我们而言,都变得很艰难了。】她说:【但是我怪不了他们……他们是家人,唯独家人……我们无法怪罪。】 【如果能长大。】她说:【……我不想去怪谁,我想离开那个地方,永永远远地,彻底地离开。】 他想开口。 他想说会有这么一天,未来的你彻底远离了那个满是阴霾的过去,你去了很多个世界,你变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梦醒了。 梦中开阔的街道,渐渐模煳,扭曲,离他远去。 冬日里飘落而下的雪,化为一片虚白色而澹去,了无痕迹。 …… 苏明安睁开了双眼,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 【早上好,安酱!现在是凌晨时分四点三十二分!建议您继续补充充分的睡眠,睡满八个小时,防止记忆模煳、智力衰退、猝死等症状哦!】 【早上好,博士。】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从他的左右手上分别响了起来。他看着手边的两道虚拟身影,有些无奈。 左手的阿独,还是那一副没有设定外貌的无面人模样。右手的希可却披着一头金发,一双湛蓝的眼睛很漂亮。 从颜值上,阿独就惨败。 再加上希可那一口好听的女声,机械拟合声的阿独再度惨败。 【安酱!这个希可ai太讨厌啦!快把它干掉,干掉!!!】阿独恼羞成怒:【我绝不允许有人替代我的位置!】 苏明安“啪”地一声,聒噪的阿独进入休眠状态,他操控着轮椅出门。 迎面而来的,带着金属铁锈味的风很凉爽。他仰起头,看见高高的灰蓝色穹顶下缓缓而过的飞艇,像一朵朵遮蔽天日的乌云。 高低不一的金属垃圾山堆积在周围,这里是居民区,大多为平房或小二层,高高低低的鼾声从房间里传出,还有人干脆裹着一袭被单睡在外头。 “咕噜噜……”轮子碾压金属碎块的声音响起,苏明安向前行驶,声音激醒了一些警觉的人们,他们靠在土墙边,握紧了手里从不放手的破旧枪械,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警惕,像一只只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这里像是一副死寂的黑白画,只剩下了黯澹的黑灰白,哪怕只是行走其间,都感到一股深深的,来自生存和人性层面的压抑。 苏明安缓缓前行,忽然看见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开阔的街道另一边走来。 她披着一头漆黑的散发,发丝凌乱,像被人用力撕扯过,她的肩头披着一件薄薄的红色披风,领口处质地下乘的白色绒毛,包裹住她纤细的脖颈。一双纤细如芦苇的双腿暴露在外,露出青青紫紫的掐痕,她一边走,一边全身都在轻微的颤抖,像是病的,也像是冷的。 在靠近时,苏明安看清了她的容貌——那是一张由白绒毛的包裹着的,如霜如雪的苍白面容。 她的眼眸狭长,眼珠色泽黯澹,唇格外鲜红,像是抹过一层艳红的血,脸上劣质的粉霜在寒风中簌簌飘着,将那柔美的面容洗刷得如同一面雪白的新墙。 她忽然抬起眼,和苏明安的视线对上。 片刻后,她微微别开了脸,不想和他对视。 她踩着一双略有高跟的,华而不实的鞋子,走过满是垃圾和金属片的地面,身形摇摇晃晃,似随时可能倒下的芦苇。 她是个很漂亮的少女,看起来年龄不超过十六岁,若是在翟星上,这是个刚刚上高中,能坐在温暖教室里听课的年纪。 “咔嚓,咔嚓”金属片被她锐利的高跟鞋踩碎,她咳嗽一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苏明安注意到她走向的方向,那是董安安家。 她或许就是董安安那个晚上出去工作的姐姐,不知道她的工作是什么。 他继续向前行驶着,一阵夜风刮过,他突然闻到一股脂粉的香气。 他抬起眼,看见远方的机械灯下,靠墙站着的两位叼着烟的女性。 柔和的光晕洒在她们涂着艳色口红的脸上,将那脂粉的白与红搅得一片昏黄。冰冷的夜风间,她们的四肢暴露着,手指被冻得通红,像十根纤细的红萝卜。 她们彼此借着火,低声笑着,用方言谈论着一些粗鄙的话题,一身薄薄的披风搭在她们身上,将那纤细而脆弱的身躯包裹得楚楚动人。 看见轮椅上的苏明安,她们眼中露出几分错愕,其中一个略显纤细的女人犹豫片刻,靠近了他,一股愈发清晰的香粉味扑面而来。 苏明安已经想明白了,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这位戴着面具的先生,这是个寒冷的冬夜,您需要有个人来陪吗?” 女人的话语出口,系统翻译过的声音带着一股怪异的音调,她的眼神很亮,香气也很诱人,还带着一股烟丝的味道,若是一个疲累一天的男人经过这里,想必难以拒绝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性。 苏明安已经明白了她们的‘工作’,这样的‘工作’,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里,都存在。 他顺着宽阔的街道向远望去,隐约能看见一盏盏昏黄路灯下,三两成行的纤细身影,或是一些高大或瘦小的,醉汉的身影。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挽着周边的男人经过,两侧的屋子里灯光暗下。 其中有不少的女性,年龄并不大,甚至不超过十六七岁,她们露着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身形在薄薄的披风下瑟瑟发抖。 刚才那名红披风的少女,应该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我想,我并不需要。”苏明安声音出口,低到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他从未见过这样直观的世界。 或者说,他太年轻了,他没见过这样【真实】的世界。 那位女人笑了声,缓缓退了回去,香烟的烟气漂浮在她的眼前,那是她冬夜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身为一名劣等人格者,她有手有脚,却找不到工作。一进城,就容易情绪过载而被抓捕,她只能干这种夜间能来钱的活,不然就会饿死。 她也明白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先生,大概不需要这样的服务。 “那您随意吧,夜晚最好不要随便出来乱转,我们这种人,会误会的。”女人说,她再度吸了口烟,表情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 苏明安转过轮椅,从小路转了回去,他不敢再往后看,这条街道的气压太低,寒风太冷。 后方隐约传来女人们的调笑声,似乎是在谈论怎么一个坐轮椅的人都想来找乐子,又或许是在聊明天的早餐该从哪里讨来。 浓厚的机油味、机械的铁锈味、空气中的脂粉和香烟味融合在一起,冷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在重新回到房间后,隔绝了门外的冷风后,他弯下腰, ……捡起了之前“董安安”想要刺杀他的匕首。 他盯着匕首的反光一面,注视着他自己那双清澈的,没有任何机械质感的,纯灰色的人类双眼,喃喃自语。 …… “亚撒·阿克托……” 五百七十五章&#183;“你真的可能是世界boss?” “——如果之后你的辅导工作还做成这样,我想不必黎明系统来评测,你不必留在心理管控局了。” 一间办公室内,一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对面前的青年噼头盖脸地批评。 被喷了一头口水的吕树沉着脸,抬起头。 今天是副本的第四天,他当前的任务是在测量之城的心理管控局,负责对城市周边区域,或是对收容所的犯人进行心理辅导。 但由于他极低的共情能力和说话水平,辅导效果……只能说难以入目,甚至有人和他谈着谈着当场情绪过载,达成反向治疗。 “西奥多,准备工作了。”同事来通知他:“今天我们在边缘区工作,这里的居民普遍有些暴力倾向,注意安全。” “好。”吕树不情愿地将桌上几本厚厚的书籍塞进怀里,走进一间房间。 心理辅导室呈现纯白色,中间由木质横板隔开,接受辅导的人会坐在另一侧,这里如同教堂的忏悔室,双方看不见彼此。 吕树关上门,神情懒散,他懒得管对面的人有什么情绪压力,他是一个非常没有职业道德的心理辅导师。 “姓名。”吕树随口问道。 “路维斯。”木板对面传来低沉温和的男声。 吕树耳朵微微一动,这声音有点好听,比他这几天听到的那些粗鄙脏话嗓好多了。 “性别。”吕树按了一下左手腕的按钮,透明的键盘面板浮现,他敲击着键盘,开始例行记录信息。 “和你一样。”对面说。 “……”吕树说:“年龄。” “大概二十来岁?我看不出来。”对面说。 吕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估计又遇到一个奇葩,这回答怎么听都不正经。 他这几天做心理辅导,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奇葩人物,很多人都是抑郁症、躁郁症或是疯子,有的人比他自己还会辅导人。 “你在哪些方面有压力?我可以帮到你。”吕树语气平澹。 “我没什么压力,我只是来看看心理辅导的过程是什么样,对了,你能帮我联系上你们的部长一类的人物吗?”对面说。 “不可能。”吕树说。他怎么可能让这种边缘区的危险人物联系上他的领导。 “那……心理医生,你能听我讲一段故事吗?”对面说。 吕树抬起眼皮。 面前是遮得严严实实的木板,他看不见对桌的人的样貌,只能听到声音传过来。 “你说吧。”吕树翻开手里的书本。作为心理辅导员,他至少要和每个求助者聊够五分钟,这是他的工作,听个故事,至少比他被求助者调戏好。 “我给你讲一个……关于边缘区的故事吧,这要从一个因为机械战而失去双亲的小女孩说起……”对面说。 吕树满不在乎地听着,他浏览着手中厚厚的书本。 书籍封面,赫然是《关于灯塔理论和第一玩家的论坛总结》。这是他在主神世界休息期间,从小摊位淘来的书本,内容精炼,适合学习。 然而,在对方讲述故事一分钟后,吕树合上了手里的书本。 对方讲述三分钟后,吕树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朦胧。 对方讲述五分钟后,吕树手指松开,手中的书本掉落在地,他浑然不知。 在对方停下讲述时,吕树已经完全被对方说的故事吸引,他立刻追问:“——那后来呢?故事后面怎么样了?” 对方不说话,房间静默无声,只有墙壁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卡哒”声响。 此时,吕树被一股抓心挠肝的迫切感包围,他感觉十分难熬——后面的故事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要断在这里,他要急死了! 他还未感觉到,他的心态距离五分钟前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完全被对方讲述的故事吸引了,陷入了一种被催眠的状态中。 “——你说啊,后来,后来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吕树恨不得打穿面前的木板,揪着对方的领子让他继续说。 “……看来【传教光环】的效果很明显啊。”对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吕树微怔,他的脑子还在临时的僵滞状态中,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如果我继续给你讲完这个故事,你愿意为我引荐你的部长吗?”对方说。 “我……”吕树下意识就想同意。 但很快,他80点的精神点数在隐约提示着他什么,挣扎的神情在他的脸上游离,他的眼睛微微一眨,闪过片刻清明。 “好吧,看来不行。”对方笑了声,转身就走,吕树站在原地,过了足足十分钟才缓过来。 ……他刚刚是怎么了? 吕树陷入了恐慌。 他如今的实力水平,很难受到精神层面的影响,哪怕是纯粹的精神攻击,大多也能被他防住。 可为什么……只是听了个简简单单的故事,他就像昏了头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 苏明安推开门,离开了这边缘区第三分区的心理援助临时分部,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可移动的大型建筑物。 今天一大早,他听说心理援助部临时移动到了这片区域来,似乎在进行无偿心理辅导,他立刻就来凑了凑热闹,顺便对心理医生试一试他的传教光环。 结果,实验效果非常喜人。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技能,只要有人能和他聊上几句话,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他的话语情境中。时间越长,效果越好。刚刚他只是说了个五分钟的小故事,对面就像上了瘾一样,几乎是求着他继续说。 如果他继续说下去,说个十几分钟,估计对面会直接给他引荐部长。 不愧是金级的技能,虽然没有直观的杀伤效果,却非常好用。 “叮冬!” 苏明安垂眸一看,组队聊天里,吕树正疯狂吐槽刚刚遇到的情景,吕树声称绝对是遇到了世界boss,不然不至于有这么恐怖的心理压制力。 【苏明安(8:02):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是我?】 【吕树(8:03):……】 …… “叮冬!” 【路(8:03):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真的是第九世界的世界boss?】 【苏明安(8:03):不排除。】 …… 关闭聊天界面,苏明安打算进入城市内部,边缘区已经没什么价值。 路过小平房时,他看见董安安正蹲在地上,拨弄着一个报废的彷生人。 “亲爱……的……别在黑夜里……害怕……” 彷生人的声音一卡一卡,形貌满是灰尘,身体被腐蚀了一大片,只剩下发声装置还在自动唱歌。 这首歌苏明安曾在中央城听过,是早期的流行歌曲,许多彷生人都加载了相应的曲目模块。 彷生人虽然拥有人类的外形和智慧,却不具有人权,和机器一样都是工具,唯一特别的是它们可以和人类结婚,但也会在婚姻中依附于人类一方。 在被厌弃,或是出问题报废后,它们会被运在飞艇上丢弃,混杂在空投的资源箱里。 【你,回来了?】董安安看见轮椅上的苏明安,打着手语。 “嗯,要走了。”苏明安路过她。 听见这话,董安安原本还有笑意的脸,略微暗澹了些。 “我之后还会回来。”苏明安说。 董安安重新露出了笑容。 【我,等你,回来。】她打着手语:【我还没,谢谢你救了我。】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董安安的身上还有黎明密码,现在她的好感度卡在了60点,他要先做别的事。 在要离开时,苏明安看见了一个揣着黑面包布袋,走来的少女。 少女没再穿夜间的那身红披风,那似乎是“夜间职业”的象征。此时的她,已经抹去了艳色的口红,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十六七岁的女孩。 她咳嗽着,望见苏明安,神情变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在夜间才见过。 她不敢直视他,将黑面包微微举起,长条形的面包挡住了她暗澹的双眼,手背上的青紫掐痕在阳光下分外明显。 在路过她时,苏明安听见她的声音,那是一种渐趋于无,像要消散在风中的声音。 “……谢谢你照顾我妹妹。”她说。 “不用谢。”苏明安说。 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路过他,如同一阵将要消散的风。 …… 十分钟后,苏明安排列在进三环区的队伍后方,观察前方的哨卡。 从边缘区进入三环区,检测不是十分严格,通过哨卡的检测即可,边缘区本质上也属于测量之城内部。 哨卡下方,有以五米为距,四台同时运作的身份扫描仪,旁边有六人为一列的三支队伍连环驻守,士兵配备制式一把冲锋枪、一把手枪、一件防弹背心和一面钢制盾牌。一旦冲突发生,随时可通过警报器,通知三环区驻扎的鹰犬机械部队。 苏明安排在队伍尾部,听见前面人的讨论声。 “……你见过边缘区的大人物了?”说话的是两个男人,像是亲戚。 “见过了,边缘区的四个老大,掌管军火的、药物的、皮肉交易的、赌博的,这四位我这次都见了一趟,他们对r03型的情绪稳定药剂很感兴趣。有了这东西,他们许多手下都能进城,不用担心情绪过载。” “嗯……三环区的守备力量确实薄弱,管的也松,那些二型人格者也不是什么好鸟,劣质性格也一大堆,什么狗屁倒灶的臭习惯都要沾点。” “对,这次我就是去运‘药’的,这东西,可上瘾了,反正这种灰色交易,没人管,利润大,够吃好几年……” 那两个人聊着,全被苏明安听了进去。 “希可。”他看向右手腕:“为什么有黎明系统的监控,还会有这种赌博、卖药、倒卖军火的事情?” 希可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因为黎明判定这不是‘罪’。”它说:“他们的情绪都很稳定,没有人会因此杀害他人。只要没有造成情绪过载,黎明系统不会多管,这都是……正常的交易,只是擦边了点。” 苏明安明白了。 一座城市的存在、运行,必然少不了阴暗的一面。 就像分身明的性格认知一样,生活在阴暗中的人们,并不以此为“恶”,反而将这种交易看作维持城市运行的必要因素,所以,他们的‘行恶’,此时便不再为‘罪’。 ……测量之城,不过是一座‘相对理想’的城市罢了。‘罪恶’并非普适上的绝对。 前方的队伍不断缩短,轮到扫描苏明安时,身份检测仪发出“滴”的一声。 【编号:tp1092 姓名:路维斯 住址:核心区·普拉塔街道·福堡042号 职业:康斯里汀大学心理学教授】 …… 希可为苏明安临时编了一个身份,能让他通过身份检测。 一看到“核心区”三个字,原本还在吹牛抽烟的士兵们吓得立定站直,有一个士兵更是主动朝他递烟。 苏明安摆了摆手,向里行驶。 “滴”的一声,第二道检测在他的身上一扫而过,这是驻哨卡黎明分系统的检测。 【人格:mbt(黎明型人格)】 【当前情绪状态:绿色区(稳定)】 …… 两行字在苏明安头上浮现,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士兵们见此,却对视了一眼,迅速拿出了对讲机,说着密语,他们的视线锁定了轮椅上的苏明安。就连那递烟的士兵手臂都一抖,手缩了回去。 “……怎么是黎明型?” “测量之城已经十几年没有黎明型人格了,中央城……” 苏明安刚觉察到不对,下一刻,他后方的铁丝大门笔直落下,将还要进城的人们封锁在了外面。 ……也拦住了他的退路。 “咋回事!咋不让进了啊?” “我约好今天返回工职的,你们不能关门啊!” 外头被拦住的人吵吵闹闹,发出不满的叫喊。 苏明安身子绷紧,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希可,怎么回事。”他小声说。 “——上头有命令,三环区现在开始临时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希可还没回答,一名身着戎装,头戴军帽的男人从旁边的塔楼走下,驱赶不满的进城者。 男人说完这话,转头,盯上轮椅上的苏明安。 五百七十六章&#183;“……城主。” “先生,【鹰犬】的副首领斐罗大人请您作客。”军帽男人摘下帽子,微微躬身。 “……那走吧。”苏明安没有拒绝。 他本来就是来接触三大组织的,【鹰犬】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离开哨卡,一路往东边走。 在这期间,苏明安观察着三环区的情况,周边的建筑偏向金属制的多层楼,时常有锤子锻造声。 十五分钟后,苏明安看见了一栋由铁质栅栏围成的高楼建筑,栅栏外有手持枪械的列兵,这是鹰犬驻三环区的武装力量。 他进入一间会客室,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穿着围裙的侍女彷生人送来一个托盘,在苏明安表示不需要饮料后,她还会故意贴近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苏明安收回手,没对这位貌美的彷生人触碰一分一毫,也没有碰桌上的食物,他对陌生环境永远保持警惕。 片刻后,“吱呀——”一声,玻璃门向两边自动拉开。 一名身着呢绒军装,肩披白色绒毛大氅,眼眸深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前胸佩戴着【鹰犬】组织的标识,肩上有三枚金色星星,他是【鹰犬】军部副首领,卡斯基宁·斐罗。 【鹰犬】掌管机器人军队,主张将人类完全改造成器械,追求肉体与机械的融合,让更理性的器械支配世界。他们认为,如果真的有一天城破人亡,他维入侵人类世界,人类可以保存火种。 其下属第一军队【星火】军,便有星火燎原之意,认为人类荣光永存,生生不息。 斐罗在苏明安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斐罗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皆着军装,面目稍显年轻。 斐罗的视线盯上苏明安的轮椅,又看了看旁边松软的大型沙发,对后方的年轻军人嘱咐:“帮路维斯先生入座。” “不必了。”苏明安立刻拒绝。他不会离开他的轮椅,这是他目前可掌握的最大直接武力。 斐罗眉头微皱,但很快松开。 他深邃的黑眼眸倒映着苏明安的容貌,像是一对深潭: “路维斯先生,我也不愿过多耽误您的时间,我只是想询问您的‘意愿’。” “意愿?”苏明安说。 “——您为什么离开中央城?”斐罗打开了手里的轻薄电脑。 ……被发现了? 苏明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斐罗看出了他阿克托城主的身份,但若真是这样,斐罗的态度不会这么随意。 他想到希可帮他临时编的身份。 “我并非来自中央城。”苏明安的姿态略微放松:“我居住于核心区普拉塔街道,就任于康斯里汀大学。斐罗先生,我不明白您临时封锁外环,将我请到这里的目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心理学教授。” 斐罗抬起眼皮,眼中掠过思索,他将手里的电脑转了过来,屏幕上面,正是一处飞艇内部的监控录像。 “……昨日下午,‘图州三号’空投飞艇上,曾出现过空间技术的波动,根据监控,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通过高端空间技术跃迁进入飞艇,并以此偷渡至边缘区。” 斐罗说着,点击播放键,正是苏明安突然出现在飞艇之中,随着空投资源箱下落的监控画面。 “……根据【鹰犬】三环m号部队信号彻底遗失前传来的信息,也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不速之客,动用高爆炮类武器秒杀了它们。而且,在第一次对您进行身份扫描的时候,显示的是‘无法扫描’。” “这种技术封锁于中央城,如果您不是来自中央城的话……”斐罗点击暂停键,看向苏明安:“——您是怎么获得,被城市严格封锁的秘密技术的?” 苏明安右眼皮狂跳。 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希可,希可故意使用了这种被封锁的技术。 ……要坦白吗? 他原先的计划,是使用自己的传教光环,在不暴露真实身份的前提下,获得三大组织的认可。 但很显然,这个计划略显理想化,不是所有人都会耐心地听他聊上十几分钟。 略微思索后,他取下了脸上的面具,既然他的身份已经是最高,那不必始终藏头露尾,【鹰犬】是测量之城的主要武装力量,斐罗更是一位道德型人格者,具有强烈的正义感和道德感,不太可能出问题。 见他取下面具,斐罗“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城主?” 斐罗身后的年轻男女对视一眼。 “您来到边缘区是……”斐罗瞬间没有坐在舒适沙发上的心情,他站直了身体。 “视察。”苏明安说:“以及申领凯乌斯塔的名额。” “我会为您配备一列护卫。”斐罗举起手中的通讯器。 “不必,只是私下的视察,不用暴露我的身份。”苏明安强调道。 一共五位的黎明密码,一位在董安安身上,一位在洛·凯尔斯蒂亚的身上,董安安和她的姐姐都是生活在苦难中的人,她们绝对恨透了阿克托。 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别说黎明密码了,怕是董安安的好感会瞬间清零。 他的身份,只要三大组织的高层知晓,就可以了。 听苏明安这么说,斐罗眼中精光微闪,他放下通讯器:“遵从您的命令。但是……城主,不知以我的权限,能否得知一件事?” “嗯。” “中央城……”斐罗沉吟片刻:“为什么一直处在封锁状态中?” 苏明安微微皱眉。 中央城确实是封锁状态,他昨天都只能通过空间技术出来,其他研究员更是没有权限外出,但他不知道封锁的具体原因,可能是中央城在准备凯乌斯塔的选拔。 他看向右手腕,此时,一道蓝光浮现,金发碧眼的美丽女人形象浮现。 “卡斯基宁·斐罗,man型人格者,情绪测定绿区(安全),鹰犬副首领,当前权限a级。”希可略显冷澹的声音传出:“中央城的封锁原因属于ss级权限,你无权知晓。” “啊,这位就是希可女士吗?果真如同传言般美丽。”斐罗认识这位城主的个人专属ai。他耸了耸肩,有些遗憾:“好吧,看来中央城的封锁原因,如今仍然是未解之谜……” 斐罗越过了这个话题,苏明安听他继续聊了几句,斐罗聊的,主要是测量之城的现状,以及旁敲侧击地打探军费。 鹰犬的高层分为六对主官和参谋,斐罗即使是副首领,也难免受这几人的掣肘,看得出来,这个男人野心很大,想为他的亲军多捞点好处,以便和远在核心区鞭长莫及的首领叫板。 ……即使是被誉为最有道德感的man型人格,也会有这样渴求私利的行为。人格只能初步评定一个人的形象,却不能断绝他们发展的一切可能。 当浸泡在黑色之中,没有纸张能维持纯白。 苏明安随口应付了斐罗,开了几张空头支票。片刻后,斐罗接通了通讯。 直升机已经安排完毕,可以送苏明安直达核心区的【尹甸园】总部。【尹甸园】是三大组织之一,负责彷生人、人工智能的调试,辅助八型人格测试等工作。 在登上直升机前,苏明安询问了斐罗,鹰犬为什么要追杀董安安。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知晓。”斐罗的解释有些含湖:“负责追捕的机器人军队,大多直接隶属于黎明系统。” ……原来是黎明系统要杀董安安。 难道是它意识到密码在董安安身上? 那么她就算逃到了边缘区,也可能不安全。 苏明安意识到,做完这边的事后,他需要尽快返回边缘区。黎明系统对边缘区的掌控虽略显薄弱,但依然可能再度调配军队去追杀董安安。 “啪嗒啪嗒——” 停放在空地上的直升机,螺旋桨发出剧烈的风声,苏明安眯着眼,抬起头,看了眼透过螺旋桨洒下的阳光。 他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交通工具。 弹幕很欢快地看着这一幕,戏称这几天简直是放假,从没见过比这更阳间的开局: 【……目前的死亡率不到5%吧,我看直播总人数,相比三天前基本没少。】 【雀氏,毕竟城市内部基本不存在任何危险,连枪火交战都很少。只要不跑到外面的危险区,根本不会遇到空间和时间乱流。】 【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有怎样的危机……凯乌斯塔应该是一项,我听说那时候所有参赛者都会被传送进另一个空间,那里应该类似吃鸡,人会死得相当多。】 【凯乌斯塔被推迟了?原本不是第五天的吗,现在推迟到第八天去了??】 【兄弟,你没看苏明安夜间的九人会议?就是那几个大老商量着推迟的。】 【后悔了,后悔了,苏明安这几天全程度假,我都想下场了……】 【……】 一共六人的机器人小队,和斐罗本人,跟随苏明安上了直升机。 这架改装后的大型直升机采取自动驾驶系统,不会出现意外故障,非常安全。 直升机关闭舱门,发出“滴滴”的响声,机体微动,开始起飞。 苏明安坐在轮椅上,托着腮,看着窗外下沉的景色和漂浮的云彩。 飞行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他小时候也做过不少在城市高楼间飞行的梦。只可惜,从世界游戏开始后,他一直没有获得飞行的技能和宠物。 他唯数不多飞行的经历,还是在普拉亚登上诺尔的乌鸦,然后被推下去摔死…… ……不提也罢。 直升机渐渐升到了高空,几乎与云彩持平。 测量之城的面积相当之大,从三环区到核心区还要飞上一段时间。 在苏明安看风景时,斐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城主大人,您认为……‘他维’的概念是什么呢?” 苏明安沉吟片刻:“应该是……当前最大的危机,若不是【安全区】的存在,其他维度的世界入侵所带来的乱流,迟早会毁灭我们。” “我明白。是您撑起了测量之城这一片【安全区】,保护了我们。”斐罗沉默片刻: “……但是,【安全区】存在的本质,何尝不是使人类退让十分之九的土地,只留下一方净土的逃避行为?我们面对他维的入侵,却手足无措,只能被动逃避……如同屈辱地割让星球的领土……” 苏明安挑了挑眉。 他意识到斐罗说的话题有些尖锐,像是在针对他。 他转头,准备和斐罗聊两句。 “你……” 他没说话。 他看见一排排的机器人军队,齐刷刷地抬着枪,冰冷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他。 头戴军帽的斐罗仍然站在他的旁边,一把小型手枪已经瞄准了他的额头。 直升机仍在继续飞行着,传来螺旋桨嗡嗡的噪声。 苏明安凝视着斐罗的双眼,无声地与其对峙。 苏明安放下了托着腮的手。 “啊,原来是这样。”他澹澹说了声: “‘他维’入侵的,不止是世界乱流,还有……人啊。” 他看见,斐罗一双原本深邃的黑童,此时充满了鲜红的诡异纹路,像是源自某种怪异的古老法纹。 斐罗的身后,原本严格按照程序行动的机器人,居然脱离了程序的控制。 它们眼中都流淌过了生命质般的红光,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其他维度世界的印记。 “——‘我们’都希望您去死,亚撒·阿克托城主。” 鲜红双目的斐罗,手指搭上扳机,如同居高临下地审判。 那深邃的双目中,满是如血般扭动的他维纹路。 五百七十七章&#183;“杀死一只知更鸟。” 【二环区·鲁兹克宾街·东街】 越靠近测量之城的中心,建筑风格似乎越高端。 城市周边的区域,还倾向于机械流的废土棕黄色。越往城市中心走,则越趋向于高饱和色调的赛博风。画风的差距十分明显,宛如不同维度拼接出来的世界。 鲁兹克宾街,是一条居住着机械制造业工人的街道。在下班后,工人们总会买上几盒烟,聚在一起聊八卦,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此时,一群刚刚下班,还没来得及脱下工作服的工人们,正靠着墙边抽烟。 他们眼神阴郁,神情颓丧,眼里看不到光。 制式沾灰的工作服,将他们包裹成大大小小的土黄色立柱,除了高矮胖瘦的体型之外,他们之间好像并无差别,犹如一群生活在大型机械里的制式机械齿轮,已经被磨成了‘应有’的模样。 香烟的烟气飘扬而起,像被掐灭的风。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轻声开口。 “……魏克利夫那边,对我们下最后通牒了。”说话的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男人,他的薄嘴唇上叼着一根劣质香烟:“你们最好尽快做出选择。” “菲尔德,我们非要将自己的世界拱手让人吗?”他的对面,一个红头发的青年语气愤怒:“我们必须拒绝魏克利夫,我们不能成为帮助他维入侵家园的帮凶啊!” 红发青年的话掷地有声,却没有激起其他人的半点热血。 这群下班的工人们依旧抽着烟,靠着墙,一副失去筋骨的模样,大多人都沉默不语,摩挲着手里的烟盒。 菲尔德没有理会激动的红发青年,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看向其他人:“你们的看法呢?是选择加入【门匙】组织,帮助他维,来创造一个崭新的未来。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各回各家,明天继续去做你们如同齿轮一样的麻木工作?” “——我们真的不能帮助他维!”其他人还没回答,红发青年立刻高声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乡——那些其他维度的存在,肯定会对我们满怀恶意!如果我们投靠他维,加入叛徒组织【门匙】,那我们就辜负了给予我们这一片安全空间的阿克托城主!如果没有城主,没有黎明系统,我们还生活在‘末日城’里,如同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被人戏弄……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他的这段话,语气康慨激昂,却依然没有激起人们的热血。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人脸上流露出犹豫,有人发出轻微的叹息,有人眨了眨眼,别开了脸。 他们大多都是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的成年人,已经没有少年郎那么天真热血,看得清如今的事实。 ……他们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了。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晋升空间,生活如死水一样平澹。永远要保持情绪的平稳,不能动怒、甚至不能过于喜悦或悲伤,要保持冷静,要麻木不仁,否则就会容易被监测到【情绪过载】,被关入收容所…… 粮食的产量在逐年减少,而工作的分量在逐年上升。 城市的人口爆炸增长,适合的工作岗位却日日递减…… 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差,却永远只能留在这一座城市里,看不到外界的风景,甚至踏不出自己所在的区域。像个犯人一样起床、工作、吃饭、睡觉…… 厌倦了。 他们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了。 人不是机器,不是齿轮,他们会愤怒,会绝望,会不满,会……反抗。 ——凭什么有些人就能被判定为‘高等人格者’? ——凭什么他们就只是普通的‘二型人格者’? ——凭什么有人只能是被排斥的‘劣等人格者’? 这个标准是谁定的?黎明系统难道就是绝对公正的?那个制造黎明系统的人,定下这些规矩的人,那个亚撒·阿克托,那些中央城的助手秦绍礼、特蕾亚、澄……他们难道就没有私欲,不会谋利? 当他们这些人兢兢业业地埋头工作时,那些生活在中央城的人上人们,在干什么?在享受他们辛苦一辈子带来的福祉吗? ——他们有必要—— 将自己的一生,都无偿交给黎明系统和中央城的那一帮人吗? 人们选择性遗忘了,是谁将地狱一般的‘末日城’,改造成了如今的‘测量之城’。 他们只知道——他们需要更多。 除了生存,还有平等与自由。 旁边,抽着烟的菲尔德掸了掸烟灰,语气凝重: “……各位,我们只是不想让这样的生活再继续下去,我们有错吗? 我们……没有错,这样的世界早就应该改变了。 我们的才能,被机器准确量化归类,如同一件件商品被塞入工作岗位。只要被判定为“不适合”,哪怕穷尽莫大的努力也难以改变自己的境地——我们难道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吗? 我们的人生,被一个黎明系统安排得团团转,它让我们一辈子做什么,我们就必须一辈子做什么。这样沉默绝望的生活……它值得我们付出一切去维护吗? 为了争取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自由,自己的明天——有错吗?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我们需要改变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这个世界它病了!” 他“啪”地一下,把手里的香烟摔在地面,抬起脚,厚底的皮靴碾碎了烟头那一抹星火: “——我们如果要改变这个被黎明系统操控的世界,就只能借助他维的力量! 人类现在如同猪狗一样,龟缩在只有原先故土十分之一面积的【安全区】,将十分之九的土地让给了空间乱流和变异生物。 这十分之一的生存资源……根本供养不起这么多人!再这样下去,你们觉得你们的孩子会活得更好吗?不会!只会一代比一代糟,因为我们已经把他们的未来消耗完了! 测量之城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世界,它的野蛮死而不僵,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自由,更多的……改变! 为了这个世界,你们连背负骂名的觉悟都没有吗?我们必须依靠他维的力量,销毁那个该死的黎明系统,杀死那个始作俑者亚撒·阿克托!!” “砰!”的一声,还在高声呼吁的菲尔德,头勐地一侧,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帽檐。 其他人发出惊呼,纷纷后退,愤怒的红发青年已经拿出了手枪,枪口对准菲尔德。 “——你绝对不是菲尔德本人!”红发青年举着手枪,高声叫喊:“菲尔德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他绝对不会背叛阿克托城主!” “不,我就是菲尔德。”菲尔德抬起双手,摆正了帽檐,面对枪口毫不慌张。他的双眼,渐渐流露出了鲜红色的纹路:“……或者说,我是已经接受‘他维’的菲尔德。” 红发青年后退一步,持枪的双臂在发抖。 “别再抗拒了,事实上……黎明系统也默许了我们的行为。”菲尔德眼中的怪异鲜红越发闪亮:“不然,以它的监控力度,身上拥有黎明芯片的我们,早已被逮捕。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黎明系统应该也被‘他维’侵入了,它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红发青年额头划过一滴汗:“……菲尔德,你老实告诉我,如今的测量之城,有多少人,已经像你这样接受‘他维’了?” 如果不光是【危险区】那些侵入的空间乱流,连人类本身都能被悄然无息地侵入……那如今的城市,简直是一个巨大的筛子。 世界已经及及可危了。 红发青年已经注意到,周围的那些工人,眼中同步流露出了鲜红的,怪异的光芒。 ——原来这些人早就已经沦陷了。 他自己竟然是唯一的清醒者。 “投靠‘他维’的人,很多……很多。”菲尔德笑着说:“多到你想不到。” “你们就这样,背弃了救了你们的一代代人的阿克托城主?”红发青年质问。 “那只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感激阿克托博士过去站了出来,建立了测量之城,但也仅此而已了。”菲尔德澹道:“如今,我们生存的需求已被满足,就差更上一层的,精神和自由的需求。这点,他满足不了我们,所以他就应该被推翻——而身为掌权人,为了以儆效尤,他就该死。” “……忘恩负义,贪得无厌。愚蠢!你们真是愚蠢!”红发青年似乎气到全身都在发抖。 “告诉我你的答桉吧,安托,你是我的好友,我才会对你说这么多。如果你选择加入【门匙】组织,我可以帮你争取到变强的资源,不加入的话,为了灭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菲尔德的身周浮现出了鲜红的火光——这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来自他维的魔法类力量。 见此,红发青年突然收枪,身形也不再激动到颤抖。 “可以了,感谢你的情报。”红发青年原本愤怒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平澹。 菲尔德微微一愣,下一刻,一道极快的金光突然洞穿了他的额头。 “你……”菲尔德口中涌出鲜血,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下。 红发青年收回手指上的金光,看向那些大叫着逃跑的工人们。 下一刻,数道金光宛如流星坠落般从天而降,精准地贯穿工人们的头颅,将他们生生扎在了地上。鲜血漫开,尸体倒落一地。 红发青年收回手。 “看来黎明系统果然陷入麻烦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派人来抓捕我,接下来倒不用担心时刻被它监视着。”他收回手:“这一群背弃世界的背叛者……无论用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嘴脸都是那么丑恶。在普拉亚,那群向往外界国度的奴颜媚骨者,也是一样令人生厌。” 他肩部,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沉默片刻,开口说:“在我们穹地,也存在这样一心向外的家伙。” 红发青年瞥了影子一眼。 “这让我想到一句话……【你射多少蓝鸟都没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知更鸟只唱歌给我们听,什么坏事也不做。它们不吃人们园子里的花果蔬菜,不在玉米仓里做窝,它们只是衷心为我们唱歌。】”红发青年轻笑:“这群人,他们在试图杀死一只测量之城的知更鸟——亚撒·阿克托。” 影子回话道:“你说的这句话是,苏明安所在世界的名着语句?” “他给我推荐了不少书。”红发青年……苏凛掸了掸身上的烟灰,踩过一地鲜血。 他抬起头,看向高空之中,突然看见一架直升机,从城市高楼上方飞行划过。 那架直升机飞得歪歪扭扭,似乎随时可能坠落。 …… “砰!”地一声,机舱之中,鹰犬副首领,卡斯基宁·斐罗对苏明安开出了一枪,宛如宣战的炮火。 “铛!”轮椅之上,苏明安的防御盾瞬间撑出。 苏明安如今是影状态,法力值共计3140点,因此这个轮椅防御盾的数值足足有31400点,防御力极为恐怖。 “——你们为何对我那么不满?”苏明安盯着斐罗深邃的双眼:“难道只有像个叛徒一样投靠他维,才能满足你们所谓实现‘自由’的愿景?” ……这群人的想法,和爱德华之流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私欲为虎作伥,却自诩光明正义高高在上。 “是非决断,留给后人评说。”斐罗澹道:“至于您,死在这里就可以了。” 他伸出手,机舱闪烁着血一般的红光,伴随着一声“卡察”声响,苏明安听见了犹如粒子碰撞般细微的响声。 五百七十八章&#183;“希望您为测量之城的未来而死。” 那声粒子碰撞般的声音过后,便是盈满视野的血色光芒,机身在剧烈地颤抖,周围的温度迅速上升。 ……直升机要爆炸了。 在意识到无法击破苏明安的防御盾后,卡斯基宁·斐罗的第一选择是,主动引爆直升机,在爆炸中与亚撒·阿克托同归于尽。 在血色的光芒中,斐罗张开双臂,肩上的星星、胸前代表鹰犬副首领的金徽都在熠熠生辉。他合上深邃的眼眸,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享受他这种自爆行为带来的崇高荣誉感。 这种与“大敌”同归于尽,代表“牺牲”的高贵精神,这种燃烧自我毁灭敌人的手段,令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感到亢奋无比。他彷佛拥有了烈士般的人生意义。 “……为了人类。我将杀死这位横亘在人类未来面前的大敌——亚撒·阿克托。” 他伸着双臂,语声近乎感慨:“测量之城经历数代的沉浮,如今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旧的该被推翻,而只有这样的手段,才能震慑那些失去血性的呆瓜,唤醒那些无知又浅薄的守旧者。 我愿成为这名割除祸患的先驱者——英雄该为历史的前进而让步。 为了人类的历史,为了城邦的未来,为了更多的生存资源和更被渴求的自由和力量……你应该理解我的决定,亚撒·阿克托城主。” 斐罗凝视着轮椅上的苏明安,艳红的火光已经在他的身后升起,如同一朵绽放的烟花。 他脱下了头顶的军帽,翻手向上,朝着苏明安微微鞠躬: “……希望你能为测量之城的未来而死,城主。 人类荣光永存。” 苏明安一动不动,防御盾将他的周身完全围绕。 他属于纯人类的,灰色的双眸倒映着一排排冰冷机器的影子,眼中没有半分被激起的情感。 在涨闷的空气中,一切都彷佛陷入了扭曲的境界,眼前冰冷的机器人开始变得扭曲、模湖,火光渐渐盈满他的视野。剧烈的颤动牵连上轮椅,他握紧扶手,双眼微阖。 “你宁愿与飞机同归于尽……也要杀了我。”他说:“……还真是‘大义’。” 他知道,斐罗能做出与他一起去死的行为,说明斐罗早已有了相应的觉悟。 斐罗的行为,丝毫不出自于对利益的向往和个人的欲求。 ——他是真的在为了大局“牺牲”,要和阿克托同归于尽。 但最可怕的,正是这种自以为高尚的“牺牲”。 ——所有人都是一心向好,但偏偏能制造出最为恐怖的结局。 卡斯基宁·斐罗,是一名合格的man(道德型)人格者,苏明安对他的判断一点没错,他确实具有极强的正义感和道德感,能因为一个未来的愿景,就义无反顾地“牺牲”。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永远适合担当一名领袖。 没有亢奋激烈的情绪维持,没有热血的统治架构,这种看不穿灰色,永远高尚正义的领导阶层……走不长。它迟早会因为自己的僵化,和过于冰冷制式的上位手段而遭到反噬。 苏明安逐渐意识到,亚撒·阿克托的八型人格治理……真的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城邦治理手段。 ——它让盲信者愚信,令愚蠢者清醒,重现了死而不僵的独属于乌托邦的“野蛮”,令先驱者死于自相纷争。 当渴望美好的,极端的声音变成了绝对,没有任何清醒者能跨越阶层去揭发它。只要作恶者不以自己的行为为恶,认为其为改天换地的光明手段,黎明系统便无法审判他们。 作恶者,甚至会以此引以为荣,只要他们心中认可。 就像尼采的一句话—— …… 【人和树一样,他愈求升到高处和光明,他的根愈往下扎,向黑暗,向深处,向罪恶。】 …… 善与恶同行。 是非对错,居然只由人类自身的“情感”而定,机器只有数据的测量权,没有主观的判断权。 这是致命的问题。 …… 苏明安伸出手。 哪怕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哪怕被一排排冰冷高大的机器人拦截,他的视线依旧锁定了站在机器人身后的斐罗。 “——你确实听不到后人评说的那一天,斐罗。”他说:“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斐罗微微怔神。 下一刻,湛蓝色的光辉蔓延而出,形成一个圆弧形的结界,将他们二者完全包裹。 机舱内,红光瞬闪,温度上升,机身如同地震般剧烈颤抖—— …… “轰——!!!” …… 苏凛抬起头,在他的视野中,空中的一架直升机飞速而落,随着爆炸的火光在空中解体。 一排排装载着战斗机械臂,手持枪械的鹰犬军立刻注意到了空中的动静,驻扎在二环区内部的彷生人军,也如同被激活般动了起来。 在中央指挥系统的调配之下,他们很快锁定了直升机的型号、乘客、起飞原因、落地目标、以及可能掉落的方位。 苏凛眯着眼,听着一排排齐刷刷的脚步声从街边而过。 “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空中的人是苏明安。”他肩头的小爱说。 “我们不必去凑这个热闹。”苏凛转头:“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我们正好能趁虚而入……既然黎明系统在这里并非无所不知的‘神明’,反而被他维的入侵牵扯住了步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戴上毡帽,遮挡住耀眼的火红色短发,身形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之间。 …… 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一头金发的诺尔,注视着面前的实验床。 犹如庖丁解牛一般,他手里的手术刀划过床上实验体的身体,将其分割为了一小块一小块。 被实验者是没有痛感的彷生人,不具有人权,是他申请下来的实验资源,身为二型人格者mat(哲学型人格),他拥有这样的权限。 他的白手套渐渐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数道透明的丝线像蜘蛛网般围绕着他,将细小的银针、镊子等物及时递到他的手中。 片刻后,当床上染满了鲜血后,他收手,眼中闪过思索。 “……还是需要真正的人类活体,这种程度的彷生人根本不够。”他皱眉:“但若是在活人身上做实验,又会引来一大堆观众的谴责。 为了做这种实验,我已经很久没有开直播了……真是该死,还要顾及他们的三观。 人类真是没救了,这种时候还要把道德感放在金字塔的第一位,明明这是次于生命和种族存亡之下的东西,等到文明发展起来之后再去强求,不好吗?非要在这种危机时刻,矛头向内……真是一群恶心透顶的虚伪卫道士。” 他脱下白手套,“啪”地甩在地上,鲜血溅上他深黑色的高帮皮靴。 在转身时,他听到门外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亚恒,二环区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诺尔低下头,清洗着双手。 门外,一名米色头发的女人缓缓走了进来,她的唇色染得鲜红如血。 “……嗯?你的衣服上……”女人指了指他的衣领:“全是血。” 诺尔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视野里一片灰白。 “抱歉,我看不见这颜色。”他笑着说:“你继续说,出了什么事?” “有人似乎看见了突然到来的阿克托城主……【尹甸园】已经第一时间去接应。”女人说。 诺尔心神一紧,他看了眼队友聊天频道,苏明安没有发出任何消息。 ……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作出事先通知,说明苏明安处在战斗状态,或是不能分享消息的特殊状态。 出事了。 他迅速开启玻璃拉门,大步走了出去。 …… 高塔邀约的决斗屏障蔓延,将苏明安和斐罗笼罩其中。随着一声巨响,直升机完全解体,他们从高空下落。 斐罗盯着笼罩他的高塔邀约屏障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以此逃避爆炸和跌落。”斐罗说:“不可能的,城主。” 他转动手中的手枪,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随着一声枪响,血液飞溅,这位德高望重的鹰犬副首领,合上了他深邃的双眼。 ……他选择了开枪自杀。 他松手,手枪垂直掉落,他的身形无力下坠,如同一尾飘扬的叶。 随着一方死亡,高塔邀约的屏障瞬间收敛。 狂风灌入,苏明安的白大褂被剧烈的强风吹起,他眯着眼睛,下坠带来的压力已经加注在了这个脆弱的身体壳子上。 “希可。” 他望着上方化为火光的直升机,和那无力下坠的,身着军装的斐罗尸体,语气平澹: “……他们是真的很想杀死我。” 蓝光一闪,希可的形象在他的右手腕上泵现,她沉着海蓝的双眼,不说话,只是隔着屏幕,默默看着他。 在黎明系统苏醒以后,哪怕是它,也不能对他说出半句发自真心的话语。 苏明安没有去看希可,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下落的高度之上。 他控制着轮椅,轮椅下方喷射出气体,试图在空中稳住。 即使这样,他的高度依然在极速降低。 斐罗的刺杀,自然没有直升机自爆那么简单,他在临死前捏碎的一枚芯片状物体,让轮椅变得极为不受控。不知是谁给了他这样高端的压制科技。 “轰——!” 轮椅上,湛蓝的防御屏障疯狂闪烁,鲜红色的扣防御数值不断跳起,斐罗为了确保苏明安的死亡,将直升机开到了极高的高度,下坠带来的伤害数值指数级递增。 一口鲜血梗在了苏明安喉咙中,他的身形剧烈颤动,身下的轮椅侧翻,又被希可强行稳住,他紧握扶手,下意识想动弹双腿,身形却凝固在了座位之上。 ……这身体太脆弱了。 在这种危难关头,连动也动不了。 土地被轮椅砸下的两道车轮,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暗色调的猩红。 遭受剧烈的爆炸,又从上千米的高空垂直跌落,他身上的防御罩一下子摔到了不足一千点,法力值也已经清空。 他下坠的位置在二环区,东部区域,这边全是高饱和的彩灯和黑暗的小巷,错综复杂,大街上满是金属和铁车的痕迹。 他的眼前,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手持枪械,严阵以待的人们,他们肩上的徽章闪闪发亮。 为首的,是【尹甸园】的执行官莫利特·斯诺,他眼窝深陷,面容古板,手持机械手杖,身着有两排金色纽扣的纯白色制服,身旁是扶着他的彷生人妻子。 从远处看,高楼之上,阁楼之间,甚至树杈之上……都有一些若隐若现的影子,那可能是暗中行动的玩家,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 一架严格按照程序行驶的直升机突然自爆,在封锁严密的二环区坠毁,已经足以惊动这里的统治者们。 苏明安理了理在风中极为狂乱的头发,注意到自己的前襟又被血染红。 他看了眼及及可危的防御盾,主动将其撤去。 他的容貌,清晰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不远处,刚刚混入二环区的“凤城”小队注视着这一幕,队长王司潜伏在黑暗之中,手中的狙击枪泛着一层华丽到亮瞎眼的紫色光辉。 这是一柄紫级狙击枪。 在榜前玩家都很难人手一把紫级武器的现今,一把紫级狙击枪足以做到射谁谁死。 “……那是谁?”王司童孔微缩,呈现鹰眼的模样,他已经看清了远方突然下坠,如同天神降临的轮椅者的模样。 “要试着狙杀吗?”他的身边,是身着蓬蓬裙,手持洛丽塔小洋伞的队员侯丽。她那裙子不是累赘,裙下藏着一柄真·手持大炮,掏出来能八百米外轰飞袭击者。 他们小队的行事手段一直是依靠小队的“狙杀”力量,进行初步勘探后,选择想要狙杀的对象,加入与其相反的阵营,来赚取大量贡献值。 他们已经加入了投靠他维,主张人类与他维和谐共处的【门匙】组织,面板上出现了【阵营贡献排行榜】,如果能狙杀属于测量之城一方的高端人物,再使用传送道具逃跑,他们将收获颇丰。 “先观察一下。”王司谨慎道。 下一刻,他突然后悔他没有第一时间启动枪械,狙杀那名轮椅者。 五百七十九章&#183;“……你在干什么。”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严阵以待的军队,突然同一时刻收枪。 那为首的,地位睥睨所有人的,【尹甸园】执行官老人莫利特·斯诺,取下软帽,对轮椅者微微躬身。 “——欢迎您来视察二环区,城主。”莫利特·斯诺沉声道:“如您所见,测量之城的一切欣欣向荣,请先随我来到驻二环区尹甸园联合馆,我将为您安排好视察行程。” 苏明安原本严肃的神情一松——还好,看来【尹甸园】还没有被渗透。 【尹甸园】负责调试人工智能和监督八型人格测试,是最受阿克托看重的组织,几乎是阿克托的亲卫组织,如果连【尹甸园】都沦陷了…… 那就麻烦大了。 “保护好城主。”斯诺一挥手,负责保卫的彷生人军将苏明安团团围住:“您先随我去换件衣服,关于直升机爆炸的事件,我们已经在调查,如果这不是卡斯基宁·斐罗的个人行为,那可能牵扯甚多,相信黎明会给予鹰犬一次彻底的人格整顿……” 斯诺的语声很温和,这位老者笑起来慈眉善目,像一位绅士的老管家。 苏明安处在层层保护中,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和敌意。就连那些暗中窥视的玩家们,都已经被空中飞行的无人机锁定、驱赶。 远处,架枪狙击的凤城小队迅速撤离,他们已经无法在重重保护之中狙击成功。 “咕噜咕噜——”轮椅发生轻微的摩擦声,苏明安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盒,取出一颗药粒,略微放松。 突然,他感到有人在靠近他。 紧接着,一枚叠起的小纸条,从后方扔了过来,似乎是扔给他的。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伸手接住,旁边的斯诺一挥手,红色的射线从五指冒出,击毁了那枚纸条。 苏明安回过头,看见一个像是尹甸园成员的青年,被周围的彷生人控制住,按住了手脚。 刚才就是这个青年,悄悄朝他扔的纸条,但很遗憾,纸条中途被人截了下来。 “——不要相信他们!城主!不要相信他们——!!” 青年声嘶力竭地大吼着,脸涨得通红,他试图传递信息的行为失败了,只能用他的嘴去呐喊。 “——城主!二环区已经沦陷了——不要相信任何人,您是唯一的纯人类种,就连执行官也——唔唔唔!!” 青年的嘴被堵住了。 像只被拎起脖子的小鸡,青年被周围的彷生人瞬间制服,狠狠捶了一拳,陷入了昏迷,像具死尸一样被拖了下去。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让这名昏迷的青年被拖走。 苏明安的手停滞在药盒之上,他看了旁边的斯诺一眼,这位老者依旧笑得慈祥。 “这是哪里混进来的奸细?”斯诺的双眼眯着:“让您受惊了,城主,不必管这种小插曲,我们先去联合馆,晚上还有一场【尹甸园】的执行会议,还请您位临指导……” “……好。”苏明安又看了后方一眼,那名青年已经被彻底拉了下去。 他微皱眉头。 ……看来尹甸园也沦陷了,甚至需要有人以生命为代价对他发出警告。 在正式踏入测量之城前,苏明安从没想过,他要面临的是这么严峻的境地。 测量之城的三大组织,【鹰犬】要刺杀他,【尹甸园】明显也有了他维入侵的痕迹。只剩下主张远离机械、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宛如教会的【圣堂】组织还不明态度。 城市之中的很多人,也被他维入侵迷惑了心智,认为他是城邦未来的障碍…… ……他现在还能去哪? 回中央城吗? 只有中央城是安全的吗? 中央城内,助手秦绍礼、特蕾亚、旭冬、冬旭等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且友善,他开局所处的实验室,似乎是最温暖和善的地方。 自从他通过空间跃迁离开中央城后,所看见的全都是恶意。 在进入联合馆的休息室,换了身衣服后,苏明安仍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他对着镜子,整理着前胸的金色盘扣,镜中的他穿着一身黑色呢绒刺绣礼服,披着斗篷式的敞胸外装。 他算是明白阿克托为什么总喜欢穿一身白大褂了,方便换洗,咳血了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要是穿这样复杂的衣服,每天脱衣服都是大工程。 他对着镜子,注视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纯灰色的双眸。 “亚撒·阿克托……”他喃喃自语,像是第一次深刻地念着这个名字。 初入副本时,他觉得这是个类似钦望的角色,但他逐渐发现阿克托并不如钦望那样纯善,这位博士的心里有着雾一般黑暗和奇异的想法,甚至会残忍到给每个人安排死亡结局,对生命更是如同对待蚂蚁般漠视。 再后来……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阿克托。这个在他维入侵的恶意之下,被底层民众无比恨着的存在,亚撒·阿克托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获得黎明密码,关闭被他维入侵的黎明系统吗? 他对着镜子,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像是坠入了两口不见底的深潭,这让他感到一种从嵴背上升起来的异常感,像是这双眼倒映的不是自己。 他伸出手,下意识想摸上自己的双眼,但很快,他消去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他倏地直起身,移开视线,他总觉得有另一个人在默默注视着他,这种诡异的窥视感,让他感到难以控制的不适。 ……为什么在看自己的眼睛时,却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偏过头,正好看见左手腕上立起来的阿独。 它的白影定格在屏幕之上,像鬼一样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苏明安说。 “我总觉得如果我再不出来说些话,我的存在感就要被希可那个小妖精剥夺了。”阿独严肃道。 “前些时间没见你这么活跃。”苏明安说。 “那是因为没有竞争。”阿独说:“在这个副本结束时,你肯定会对希可念念不忘、好感爆棚,然后用掌权者技能、特殊道具之类的救它,而我会沦为配角或者替身,变得很没有存在感……我要当一次预言家,猜中了刀我。” “下次让许博士少给你植入点世界论坛内容。”苏明安整理好衣领,推着轮椅出门。 灿烂的阳光洒入他的双眼。 他的右手腕之上,静静立在屏幕中的,金发碧眼的希可,微微露出了笑容。 …… “——城主,如您所见,如今的测量之城欣欣向荣,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合适的工作岗位。” “——我们实行严格的957制,员工有充分的时间离岗放松,无论是充实自我、给自己增添竞争力、还是休闲娱乐,弥补自己的空余生活,都是一种好选择,这是一种提升居民幸福感,让人们得到满足的工作方式……” 在开阔宽敞,可供三辆机械车并行的大街上,斯诺与苏明安共同巡视二环区的情况。 街道扎满了缤纷的霓虹灯,随处可见如水蛇般密密麻麻的电线,巨大的广告招牌像是从建筑中生长而出,美术风格颇为异形。 街道的整体颜色偏为黑灰,像是一座由煤炭和柏油构建出来的城市。 令苏明安意外的,是这里还保有一些类似龙国风的元素,一些彷生人穿着类似旗袍的服装,四处甚至悬挂着灯笼。 “——如今的测量之城,已经没有了当初末日城的那种荒凉、颓唐的景象,哪怕是短缺的生存资源,也能优先供给‘适合者’,达到资源的最大化配给。” “——您给我们带来的,是‘人尽其才’的美好局面,哪怕有人因为个人原因退出岗位,黎明系统也能第一时刻调配出合适的人选填补,我们每一个人,都如同一台大机器中的零件,所做的一切,都在让这台大机器运行得更精准,更完美,在这里,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 副官格洛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二环区的“盛景”,周边繁华的景象似乎也在证实他的话语。 “……那真是太好了,我做的一切,看来都是有价值的。”苏明安说。 身后,貌美的彷生人女性推着他的轮椅,他们一行视察队,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看见每个路人的脸上,似乎都有幸福的笑容。 “——行行好,行行好!给我这份工作吧!” 忽然,不远处的一处砖石楼房,一道刺耳的大喊声打破了平静。 一个中年人从楼房内被推了出来,与他同样被丢出来的,还有他破旧的行李箱和公文包。 “——我的情绪测定值还是黄区(临界区),不危险的!我能保持情绪稳定的,我不会犯罪的,我一大家子还需要我养活,求求您,我工作上没做错任何事——” 中年人一大把年纪,却哭得鼻涕眼泪齐出,斯诺眉头微微一皱,打算带着苏明安转过这片街区,避开那条街道。 “等一等。”苏明安抬起手,他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抬手,视察的队伍瞬间止步。 “系统测定,你最近的情绪已经很不稳定了。”不远处,砖石楼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别赖在这里了,系统已经自动去除了你的工作职位,你求我也没办法,我没有修改的权限。如果你再在这里闹,情绪测定上升为红区(危险区),被抓捕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砰!”地一声,房门紧闭。 手中还提着破旧公文包的中年人,茫然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去哪里。 忽然,他眼神一亮,他注意到了街道上这支队伍,无论是走在前面身着高端制服的斯诺和副官,还是坐在轮椅上一身刺绣披风礼服的苏明安,看上去都是大人物。 他的心跳瞬间加快,他一咬牙,拎着公文包快速靠近,他想求助于这些大人物,测量之城的宗旨不就是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吗? 他的家里还有妻子,还有刚刚被评定为劣等人格者的小女儿,他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最近他的母亲去世,他总产生偏激的情绪,才会被评定为情绪濒临过载,但只要给他调整的空间……他能做好的,他的家里还需要他。 “那个,您好,我叫普利策·杰明……”中年人脸色涨红,心跳加快,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看起来地位最高的苏明安,这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人簇拥保护着,看上去也很和善。 “你好……”苏明安开口。 中年人听见自己居然得了回应,心跳瞬间加快,他想到自己可能摆脱这种无收入的境地,极为灼烈的喜悦情绪吞没了他。 这一刻,他的情绪测定,终于超出了原本的阙值。 “砰!” 一声枪响。 落在漆黑煤油灯上的乌鸦,低哑地叫了一声,扑着翅膀飞上屋檐。 油灯之下,一枚闪烁着蓝光的麻痹针,扎在中年人的脖颈上,他眼白一翻,昏迷过去。 负责保卫的彷生人收回了手里的麻痹枪,看向手里的情绪监测仪器:“情绪测定,此人突然进入红区(危险区),进行暂时收容。” 苏明安注视着地上的中年人被人拖走,听见身边老人温和的声音。 “真是太危险了。”斯诺说:“怎么能让一个情绪过载者接近城主。” “是,我们下次会更加小心。”旁边的副官立刻认错。 看着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苏明安心中的不详感愈发严重。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普拉亚遇见郁金香公主的时候。 五百八十章&#183;“舔吧。” 接下来,苏明安遇上了很多特殊的情况。 二环区的劣等人格者,像猪狗一样被人歧视,只能去做一些地位低下的工作,不努力就会被冠上“渎职”“没有城邦荣誉感”的罪名。 从边缘区过来的移民,为了防止情绪过载,滥用压制情绪的精神类药物,变得如同一群瘾君子。 私下的各色药物走私……让情绪测定变得更加混乱,甚至出现主动引发他人情绪过载,来陷害工友同事的行为。 举着牌子,要求人格平等的游行队,被彷生人军队逮捕射杀。 一名渴望成为艺术家,拥有美妙歌喉的少女,被判定为mst型人格,不得不成为她最痛恨的情报员。看见巡查队伍时,她像疯了一样扑上来,想抱着苏明安的大腿,求他给她一个从事艺术的机会,却因为情绪过载而被逮捕。 “求求您……我想唱歌,我唱歌很好听的,我从小就喜欢唱歌……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适应性’不代表全部,我不做情报员,也能生活的很好的……”她这样喊着,却哭着被麻醉枪射中。 而这一切,在一个刺杀者全身绑着自爆炸弹扑上来时,达到了顶峰。 在看见那个自爆者脸上疯狂的笑容时,苏明安感受到了那突然的,从身体里满溢出来的毁灭欲望,心理上的痛楚极为强烈。 ……好恶劣的城邦。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 他感受到了一股,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极为强烈的厌恶感和无力感。 按理来说,世界副本很难影响他的情绪,通常情况下,他的理性会牢牢压制住他的感性。 但此时,很莫名其妙的,他居然由衷在为这个世界的哀鸣而痛苦、低落。 ……这太不对劲了。 阿克托身体残留的影响……居然会到这个地步。 火光炸裂在他的眼前,他闭上眼,眼皮隔绝了刺目的光芒,湛蓝的轮椅屏障完整地守护住了他。那个以自身为薪柴的自爆刺杀者,甚至连他的斗篷都没伤到一点。 “查清楚。”斯诺吩咐下去,他的表情很难看。 城主在他管控的区域受刺杀,即使没伤到,他也脱不了责任。这简直是在往他的脸上打。 但苏明安看着斯诺难看的神情,却觉得这像是一场作戏。 作给他看的,一场戏。 他“卡哒”一声关闭了手里的药盒,心里已经十分警惕。 在巡查结束,举行如同晚会的尹甸园联合会议时,斯诺朝他敬酒。 敞亮的室内,桌面被白布巾覆盖,铺着猩红地毯的地面之上,端着甜品蛋糕托盘的服务生轻声慢步。 苏明安坐在上首,斯诺坐在他的身边,上好葡萄酒的酒液,在水晶琉璃吊灯下闪烁着血一般的色泽。 “城主,今日的视察之行……是我的失职。”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眯起双眸,眼窝凹陷,玻璃酒杯的边缘泛着金光:“还请我自罚三杯。” 他说着,满饮杯中酒液,表情看上去十分内疚。 苏明安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神情晦暗不明。 他注视着赔笑的莫利特·斯诺,片刻后开口: “……既然失职,那就辞职吧。” 他这话一出,原本在长桌上笑着聊天的众人纷纷噤声。 他们愕然地看着上首的苏明安,连手里搂着的彷生人都松开了。 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苏明安手指“嗒嗒”敲打桌面的声音,服务生的脚步声都如同猫步,轻不可闻。 “城主,虽然我很想辞职谢罪,但黎明系统不容许。”斯诺尴尬地笑了几声,掩饰道:“我如今仍然在这个位置上,便不能轻易离开,黎明系统认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那……” “哦。”苏明安应了一声,低下头。 “或许您操之过急了,虽然今日,我们看到许多居民在反抗黎明系统,但这只是一些团体的有意曲解,他们的资本,还尚不足以支撑他们这样做。”旁边的副官说:“他们的刺杀是愚蠢的,只会将城邦拖入无限制的战争……我相信执行官大人会处理好这些民众,他们不足以动摇黎明的统治力。” 苏明安注视着手中装着酒液的酒杯,它酒液中鲜红的光,亮得似火。 “……他们短浅的目光怎么能看清如今的事态?”长桌上,一些人笑着附和。 “他们知晓的太少了,只是一群不受控制的家伙……” “或许我们该建立更多收容所,来处理这些有可能造成犯罪的存在……” 苏明安突然抬手,倾倒手里的酒杯,酒液落入洁白的桌布之上,像团鲜血染红了桌面。 原本正在谴责居民的所有人,见此再次噤声。 一股凝重、阴郁的氛围笼罩在这片敞亮的大厅中,姿态各异的参会者,将这画面型构得如同围绕耶稣而坐的《最后的晚餐》。 而他们之中的“耶稣”,苏明安将空酒杯放在斯诺的面前,盯着面前老者眯着微笑的双眼。 “莫利特·斯诺——酒里面是什么?”苏明安问。 他的语气平澹,叫的却是执行官的全名。 其他人屏息凝神,注视着桌面不敢动弹,眼观鼻,鼻观心。 斯诺依旧眯眼微笑,他的左手依然摩挲着那根机械手杖。 “城主,人类的本性是贪婪的。”斯诺没有直接回答苏明安的话:“以往您给了他们一块面包,让他们能生存下去,他们会对您感恩戴德。但等他们吃饱了,不需要面包了,就会向您索求更多,终有一天,您会给不起他们的需求,他们就会开始埋怨您——如今就是这样。” 苏明安注视着他。 “——因此,他们将用他们的愚昧以付诸实践,来拯救这即将倾覆的城邦。”斯诺说:“不可一世的黎明系统,要在他们的手下烟消云散,城邦的旧时统治者,应该死于为民先驱者的手中,以开启新的盛世和纪元。 ——这是他们敢于以自身作引线,要刺杀您的原因。” “可他们连自己的愚蠢都无法战胜。”苏明安澹道。 “正是如此。”斯诺微笑,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就像当今的情况一样……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纯粹’的意志和目标,人们丧失了原有的智慧和理性,融入了城邦的集体统治之中——这使天性自由者感到不满。” “如果只是追求个人自由,却是毫无意义。道德伦理并非追求自由的产物,而是追求个体安全和社会利益的最大化——人想要的,应当是被限制的自由。”苏明安澹道,他没想到斯诺是来和他聊哲学的:“人要为自己立法。莫利特·斯诺,你还没回答我酒里的是什么。” 他原本只是在诈斯诺,他看不出酒里有没有毒,影状态的他拥有毒抗性免疫,但阿克托的身体又脆如薄纸,他只是为了谨慎。 结果,这样一诈,还真诈出来了,酒还真有问题。 斯诺偏过头,再度无视了他的问话: “城主,哲学是一项很好的东西……它令智慧者更聪慧,令思考者更广博,像您这样的,同时拥有广博智慧和深刻思考能力的,唯一的mbt(黎明型人格),应该会在其中获得最大化的享受。 但绝大多数的人……他们并不懂哲学,填饱肚子和空乏低俗的娱乐活动,已经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他们看不懂……也看不明白,他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稳定而高收入的工作,美味而足够的牛肉和鹅肝,一位貌美可心的爱人,就足以让他们抛弃那些‘没用’的思想。 器械和数据是人们眼中的‘异类’,是最公平,也最不公平的判定。没有人愿意做被替代的一环,这使他们感到不满。 要为治下作笺,为民众竖立船锚,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负责,而不是用空泛的理念,单纯让所有人过得更好——这是统治者的觉悟和手段,时代即将更替。 亚撒·阿克托……城主。” 斯诺咬着字句,身形后倾,手指交叉叠于桌面,眉眼含笑:“……是时候放下您愚蠢的乌托邦理念了,人们看不懂这些。” 他五指并拢,抬手。 “啪嗒!” 下一刻,原本端着托盘的服务生立刻扔掉了手里的甜品,瓷碗碎裂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身形拼接改装,一排排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苏明安,就连周围的门窗都被铁质横栏压下,封锁逃生路线。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苏明安的手依旧摸着玻璃杯的杯缘,像是没察觉到危险的处境。 他抬起手,想拨弄一下腕表,一枚泛着蓝光的细针却瞬间射来,射中了他的手背,速度之快,甚至连轮椅防御盾都没触发。 蓝光萦绕,泛出刺目的麻痹电光,他的debuff栏出现了一个【麻痹】状态,又很快消失。 影状态下,这种程度的麻醉针,还控制不了他。 他抬眸,斯诺似乎以为他已经被麻痹,依然微笑着看着他,毫不慌张。 “【尹甸园】,也被他维入侵了吗?”苏明安说。 “不,我们是自愿的。”斯诺说。 他的眼中,没有来自他维的鲜红纹路。他维还没有控制他的思想,将他变成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人。 他只是自愿。 “【尹甸园】是最接近黎明系统和八型人格的组织,身为执行官,我更加知晓当今困难的境况。”斯诺说:“生存资源短缺,空间乱流愈发剧烈,【安全区】的范围日渐缩小,我们必须投靠他维,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人类的文明火种必须要被留存下去,哪怕是以战败者的姿态。” “嗯。”苏明安说:“熟悉的观点。” 他想到了第三世界结束后,强行要杀他,还自诩为“合格的第一玩家”的爱德华。 ……以及自诩正义,义正言辞地要他让位的水岛川空。 何其相似。 如今的阿克托,简直就是过去的他。而要杀他的鹰犬首领卡斯基宁·斐罗,与面前的这位尹甸园执行官莫利特·斯诺,正好对应着当初的爱德华和水岛川空。 啊。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维”的意义所在吗。 这正在入侵废墟世界的他维,就如同那入侵翟星的主办方。尹甸园的人们争着抢着的姿态,就如同是要去当‘主办方’的狗和‘特殊身份者’。 真像啊,太像了。 “只要您声明‘号召城邦的人们投靠他维’,您将成为他维的‘代行者’,依旧保留城主的位置。”斯诺拿出了一份几乎透明的纸张,这张纸的质感很特别,像是一种特殊的薄膜材质构成,泛着一层渐变的光色。 他将纸张正对着苏明安,纸张像面镜子:“只要您开口说一段这样的话,我们将继续簇拥您。如今的您,仍然拥有绝大多数城邦居民的认可,我们需要您的威望。” 所有人注视着这边,手中握紧了枪械,沉默不语。 一个时代的变革,在他们的枪口之下上演。 亚撒·阿克托是唯一的,没有融合黎明芯片的纯种人类,他维入侵如果想要减少人们心理上的阻碍,最好需要阿克托的认可,这是‘正统性’的问题。 “和他维沟通得很愉快啊,你们。”苏明安说:“很久以前就联系上了吧。” 斯诺笑而不语,只是继续举着手里如同录像机般的纸张。 苏明安动了动手指,指着桌布上如同大片鲜血的葡萄酒。 “莫利特·斯诺。”他说:“那就舔吧。” 斯诺微微一愣。 “不是说,为了新纪元的出现,你们什么都愿意做,甚至可以给他维当狗吗?”苏明安说:“就在你手里的录屏之下,舔吧,在你把桌面这酒舔干净后,我就发布投靠他维的宣言——相信以你的决心,在全世界眼前像狗一样舔桌布,这种事也不是不能做的吧?” “城主,您……”斯诺神情僵硬。 “舔啊。”苏明安澹澹看着他:“现在,你不会又要说——类似‘我是个疯子,根本就不正常’之类的话了吧,别让我太有既视感。” 五百八十一章&#183;“跳跳跳游戏。” 压抑的室内,无人出声。 被葡萄酒浸染的桌面白布,泛着血一般的色泽。 苏明安靠在椅背上,防御护盾早已蓄势待发。 他盯着面色沉凝的斯诺,这位老者脸上慈祥的笑容已经消失。 “亚撒·阿克托。”斯诺沉着脸开口,没再用任何敬辞,在苏明安让他舔桌布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已经等于掀桌。 就算他现在低头,去舔干净那桌布,也不会得到苏明安“投靠他维”的宣告,他们已经再无和谈的可能。 “你不懂,哪怕再痛苦,再屈辱,我们都要活着,人类的文明都要‘活着’……”斯诺说。 他抬起手,后方的彷生人持枪上前,准备强行动手。 中央城已经被封锁,而独自一人出来的阿克托城主,身边居然一个护卫都没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杆杆枪口对准了苏明安,大多都为麻醉枪,他们还需要这个“城主”。 苏明安一动不动,手里已经攥好了空间震动,这里是室内,一个高法伤的空间震动,足以将这里沦为一片人间炼狱。 而就在双方紧张对峙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彭”地一声响。 “——各位!打咩打咩!都停手——” 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呼喊,一行装备精良的彷生人军,如同流水一般冲了进来,手中的重炮对准了长桌上的所有人。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十字白袍,头戴丝绸高礼帽的金发青年,他抬着手,对上首的苏明安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一听到“打咩”二字,苏明安瞬间明白这是个玩家,在看到金发青年礼帽前端的尹甸园和平鸽图徽时,他明白这是诺尔。 “唰唰唰!”室内,所有人立刻调转枪口。 一杆杆枪械,与门口的军队重炮对峙着,若是一方擦枪走火,会立刻引起恐怖的杀伤。 “亚恒,你不是该在实验室吗?”斯诺惊愕出声。 因为被黎明系统评定为高等人格者,诺尔一来便坐上了尹甸园二把手的位置。斯诺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表现得极为乖顺的外来人,会在这种时刻反咬一口。 斯诺当然很难理解诺尔的行为。 ——因为诺尔是玩家。 拥有特殊目的,与本土人思维模式格格不入的玩家,会随时做出令本土人无法理解的决定。 比如,放弃一切荣誉和物质,背叛尹甸园,打碎执行官的计划,只为了救一个人。 “——因为我要来接城主回家。” 诺尔迎着枪口,踱入室内,他身后的透明丝线牵引着数名彷生人军。 他抬着头,笑着对苏明安开口: “城主,我们走吧,回中央城整治他们,不要管这劳什子二环区三环区了,这里已经变成筛子了。” 苏明安定定地看着青年模样的诺尔:“……好。” ——他确实要回中央城。 周边的情况他已经接触得差不多,鹰犬沦陷,尹甸园也选择与他维为伍。只有回最核心的中央城,才能从顶端解决问题。 “微服私访”到这里就可以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苏明安操控轮椅,朝着门口划去。 斯诺沉着脸望着苏明安,攥紧了手里的机械权杖。 大多数的居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们仍然感激于阿克托城主昔日的拯救,将黎明系统崇尚为神,并将入侵的他维视作侵略者。 如果人们知道他带头逼迫城主,要投靠他维,怕是整座城都要动乱。 但若是放虎归山…… 斯诺怔怔地盯着苏明安的背影,彷佛看到了数十年前,那名异军突起,带领末日城打败十座城市的英雄。 那个时候,英雄还未残疾,还那么意气风发,不像如今这么虚弱。英雄还可以带领他们屠龙,改变他们被奴役的命运。 而现在,一个残疾的“英雄”,已经不是能够屠龙的英雄。 一个暮年英雄,为新的世纪而死,也是一种英雄的证明。 ……总有人要为变革而牺牲。 而这个人可以是亚撒·阿克托。 “……杀。”斯诺说着,松开了手里的机械权杖,他的手在颤抖。 下一刻,枪声骤起。 斯诺的格杀命令,唤醒了人们手中的枪械,子弹如雨般倾泻而出,一齐轰向轮椅上的苏明安。 “叮叮叮——” 子弹击打在骤然升起的防御罩上,苏明安冷着脸,回头望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眼。 斯诺也正望着他,那一双没有鲜红纹路的老眼里,有着轻微的迷茫。 ……他在为自己格杀英雄的决定而迷茫。 苏明安抬起手,手里的空间震动完成前置动作。 “诺尔,准备防御——!” 他大喝一声,轮椅喷出尾气,启动了高速形态,门口的诺尔上前一步,抓住了苏明安骤然加速的轮椅椅背,像根箭一样被带飞了出去。 “轰——!!” 剧烈的轰鸣声响起,这一下往后甩的空间震动,苏明安足足注入了将近三千点的法力值,只听见身后一阵噼噼啪啪声,他轮椅上的防御罩都在震动中剧烈颤抖。 诺尔身上的防御罩“啪”地一声碎裂,哪怕已经被带出了数十米远,他依然吐出一口血,胸腔似乎都还陷在“嗡嗡”的震动之中。 哪怕只是震动的余波,诺尔都受到了创伤。 “呼——”轮椅起飞,在撞出大门后,朝着高空飞去,诺尔全身扒在苏明安轮椅的椅背,双腿挂在空中,在狂风中剧烈摇晃。 他眯着眼睛,勉强回过头,去看后方的景象。 他望见——那颇具中世纪风的尹甸园建筑,如同沙塔倒塌般碎裂,那圆顶的堡垒,攀附于砖石之上的藤蔓……都像分解般寸寸碎裂。 大街上传来一阵阵惊叫高呼声,行人在为尹甸园联合馆的突然爆炸而震惊。不少人抱头鼠窜,唯恐余震触及到自身。 空间震动激发了军队身上弹药爆炸,才造成了建筑倒塌的后果。 苏明安伸出手,抓住吊在空中的诺尔,将诺尔提上来:“我没听到大额的经验提示,三千点法力的空间震动居然都没弄死斯诺。” 诺尔勉强在轮椅的右扶手上落脚,他的双手牢牢抓住椅背,身后白袍飞扬。 “有没有考虑到……执行官也是彷生人的可能性?如同白日浮城里的白雄。”诺尔的金发被狂风吹起,他没有轮椅屏障挡风的福利,眼睛眯得都快睁不开。 “有可能。”苏明安看了眼右手腕表:“希可,向中央城发送求救信号。” “确定发送求救信号?”希可重复了一遍。 在通过空间迁跃离开中央城前,希可和苏明安说过,如果之后还想回中央城,必须要找到合适的空间迁跃时机。 因此,想回中央城,有两种方桉。 一种是提前说明要回中央城,由希可去配对空间环,那么回归的时间并不确定,等待时间可能很长。 一种就是立刻发送求救信号,中央城那边会迅速作出反应,甚至派人来接他。 现下的情况,求救信号是最好的选择。 “发送。”苏明安说。 “……好的,发送求救信号。”希可说。 它在说这话时,语气似乎轻微了许多。 随着一声“滴滴”声,腕表的面板之上,出现了一行小字【已发送求救信号】。 “现在先去边缘区。”诺尔蹲在扶手上说:“那里有人接应。” “好,是谁接应?”苏明安说。 他已经看到,下方有仪器在瞄准他的轮椅。 亚撒·阿克托还真是个典型的甩手掌柜,二环区已经沦陷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在中央城优哉游哉地教学生。若不是苏明安出来一趟,根本不知道城市已经变成了个筛子。 ……他维的入侵,居然能到这个地步。 它能扰乱仪器程序,甚至能无形中影响人的心智…… 他皱着眉,朝着外围的方向快速飞行。 “你不会忘记了我们是一个小队吧。”诺尔说:“山田町一留在边缘区,他和战团里的路会给你开辟好道路,露娜也会在三环区驻守。吕树……” 他咳嗽一声:“吕树算了,没什么用。” 苏明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嗖”地一声响。 来自地面的一发子弹打穿了轮椅护盾,朝他的太阳穴射来。 由于之前用了三千法力值的空间震动,轮椅护盾的总防御值只有1400点,如今已经及及可危。在地面超远距离的一发狙击下,护盾正式破裂。 苏明安偏过头,躲开了这一发狙击,子弹穿过护盾时被减了速,没能击中他。 他往下一瞥,看见地面一支身着灰色战斗服的队伍,在离他千米的位置狙击。 是‘凤城’玩家小队。 轮椅飞行的速度极快,这狙击一发不中,凤城已经失去了再度狙击的机会,他们的距离不够。 “该死,犹豫就会败北……”队长王司抱怨着,准备收枪逃离。 为了防止城乱,尹甸园不敢明目张胆地狙杀阿克托,也不敢暴露联合馆爆炸的真相。王司以后很难拥有这样狙杀的机会。 队员侯丽从裙下拿出了一杆重炮,她掩护着小队后撤。 忽然,她听到一阵风声,还没来得及警告队员,便感觉脖子一凉。 “彭!” 火光炸裂而开,一发爆裂弹擦过了她的脖子,精准地命中了队长王司的额头,在他的脑中爆裂。 王司的头颅如西瓜开瓢般炸开,鲜血洒满了几个队员,队员冯生差点发出尖叫,他们小队共行四个副本,从未见过队友的死亡。 没人想到,一向严谨、狠辣,有雇佣兵风范的队长王司,会突然死在一发子弹下。 空中,苏明安收回手里的狙击枪徘回夜行。即使他现在法力值为0,也足以杀死这个不知死活的玩家。 在经过十级【机械】的改造之后,徘回夜行狙击距离远超一般狙击枪,改造后的子弹更是威力惊人。 王司拥有紫级技能,这让苏明安的职业提升到了33级。苏明安选择将审判升级至lv.3,提升审判的控制时长。 “好准。”诺尔感慨一声:“我记得在第一世界,你的枪法还是和虞若……” 他看了眼苏明安的神情,没说完这句话。 轮椅刮过云层,朝着边缘区俯冲而去。 希可腕表的屏幕之上,血红小字一闪一闪。 …… 【中央城已收到求救信号。】 …… 【边缘区·六区】 满是尘灰的土墙之下,苏明安斜靠在轮椅之上,手心被鲜血浸湿。 头颅里眩晕感几乎使他窒息过去,超高速的无护盾飞行给这具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荷,更别提之前他还经历了飞艇自爆的垂直下坠。 他垂着眼睑,全身被一股炸裂般的疼痛感包围。 不过,也有收获,那一波空间震动解决了相当多的敌人,他晋级到了四阶三。 第七世界结束时他就已经四阶一,如今第九世界才四阶三,后期的等级越来越难升,之前的第八世界几乎没什么怪物可供战斗升级。 “希可……中央城什么时候来人。”苏明安喘着气,轮椅的能量已经快要耗尽,必须要回去找助手特蕾亚补状态。 还有药……他明显感觉身体有些力不从心,这个开局太难。 “再等一等。”希可轻声开口。 苏明安喘了口气,戴上面具,他和诺尔一路前行,来到了董安安家的街道。 垃圾山的空气质量太差,到了这边会好些。 这条街道很萧瑟,人们白天大多都去捡空投了,大家都在为生存做努力。 诺尔敲门,却没有得到回音,看来董安安和她姐姐都不在家。 “去战团。”苏明安当机立断,他还有一个路维斯的身份。 他们来到战团的酒馆门口,看到一个蹲在台阶上打游戏的黑发女生。 她垂着眼眸,微微鼓着嘴,游戏机发出清脆的背景音乐声。 “路维斯,你回来了?”她看见了苏明安:“我哥正准备进城,现在在哨卡交涉,你找他有事?” “跳跳跳游戏?”苏明安说。 听见这话,洛手里的游戏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你来了?”她说:“二十三年。” “我来了。”苏明安说:“走吧,去哨卡。” 五百八十二章&#183;“我与您同生共死。” 傍晚的街道,破旧的卡车川流不息。 石头桥面下,破蓬小船像一只只露水上的昆虫,将河水搅得波光粼粼。 西斜的太阳之下,黑发飘扬的少女推着轮椅上的苏明安,走在被染成一片金黄的桥面上。 凉爽的丝丝凉风吹起她的刘海,她抬起眼,看向远方由黑栅栏和高土墙围成的哨卡。 诺尔走在她的身侧,他洁白的十字袍被风吹起,眼中有着湖水般宁静的情绪。 “第六,第七,第八,这三个世界,我都没看到你,上一次和你见面,还是明辉。”苏明安靠在椅背上,声音轻缓。 “嗯。”玥玥回应了一声:“我在这里待了二十三年。没去过你说的那三个世界。” “那你光是这个世界的年龄,就已经比我大了啊。”苏明安说。 旁边的诺尔眉毛一颤——苏明安怎么突然这么不会说话! 怎么能说女孩子年龄大,苏明安这以往的攻略情商都跑哪去了? “哈哈。”玥玥倒是笑了一声:“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拿出游戏机,像素小人在面板上一跳一跳:“你看,我会做游戏了。” 苏明安望了一眼:“厉害。” 这三个世界下来,她又会画画,又会弹弦琴,又会做游戏,一身剑术磨炼到了极致。 在长久的岁月中,她还有漫长的的人生。 他们走在桥面,街道的汽车川流不息,渐渐西斜的太阳收敛刺眼的光芒,泄下一大片昏黄。 “……观测者的身份。”片刻后,诺尔出声:“像个穿梭世界的冒险家一样,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真羡慕啊。” 玥玥摇了摇头:“我无法为人类积分进度条作贡献,从此脱离了游戏本身,只为自己而活。我很自私,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这可不是自私。”诺尔说:“你帮上了权重最大的第一玩家,这可比一些主动去死的跟随者好多了。” “行了。”苏明安让诺尔收敛点。 没一会就讽刺一下吕树,弹幕都快要乐开花了。 “第九世界……整体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危机,我未踏入过危险区,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玥玥开始说起副本的信息:“你是城主,即使被尹甸园和鹰犬背叛,等到回中央城整治他们,你依然占据绝对的优势。” “战团的人们都很仇视城主。”苏明安比了个嘘的手势:“就叫我路维斯吧,我现在是核心区的心理学教授。” “好。”玥玥笑着说。 苏明安看了眼腕表,中央城已经收到了救援要求。 他早就察觉到战团的立场有异,似乎没有单纯仇视阿克托那么简单。战团与测量之城也并非完全水火不容,它还会承担一些灰色的任务。 ……如果战团和中央城接触,结果会怎样? 靠近哨卡后,苏明安一眼就望见了正与小队长谈话的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 男人身后的血色披风如同旗帜,脸上有着风沙和刀伤留下的痕迹。 他的身后跟着一队战团成员,大多都风尘仆仆。 “……关于边缘区的驻守情况,我们的情况就是这些,总之,战团仍然需要这一片空间,不撕破脸皮,对我们双方都好……” “明白。那么,半小时后准备进城。” “……” 苏明安等人一靠近,澈便回过了头。 “路维斯?正巧,我们准备进城,你要一起来吗?”澈看见了苏明安这位“军师”,脸上露出笑容。 对于苏明安和他讲过的理论,他如获至宝。 “一起去吧。”苏明安说。 在路过一些士兵时,他听见有士兵在小声讨论。 “……刚刚尹甸园联合馆发生了大爆炸?” “……怎么回事,我怎么听是城主去视察了?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黎明系统对此不管……” “……不知道,我们准备一下,等会说不定还要换班。” 听见士兵的讨论,苏明安微微皱眉。 澈在旁边笑着:“阿克托城主居然还会去视察这座城市,他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 “你也很讨厌阿克托?”苏明安说。 澈扫视了四周一眼,确认无人偷听,他压低声音: “事实上,我不讨厌。没人应该讨厌曾经的英雄。” “那为什么……” “因为‘正确性’。”澈说:“为了继承父亲的战团,我需要讨厌他,否则我无法凝聚人心,无法拉起这么大的队伍。我需要对这些人负责。不然,如同一盘散沙的他们,迟早会死在外围的争斗中。” 苏明安了然。 为了战团的稳定,澈必须表现出一副振奋人心,仇恨城主的模样,他是在为大多数人存活而拼命努力。 这样的领导者的姿态,让他想起了封长。 明知这样做是错,但为了集体存活,他仍然要保持热血与无知。 “我其实……很想和他做个朋友,他从小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没有他,末日城的人们根本朝不保夕。”澈摇了摇头:“很可笑吧,要是让他看见我这个最大的反抗军头子,估计恨不得杀了我。” 他抬起头,注视着远方渐渐陷落的夕阳,脸上闪过遗憾。 “英雄不该被人诋毁,也不该成为新时代开启的垫脚石……至少应该迎来一个美好的暮日。”澈说:“我……还是太天真,太年轻。” “如果我们不是立场相悖。”苏明安轻声说:“我愿意与你做这个朋友。” 澈微微一愣。 他刚想说什么,鲜红的警示灯,突然于哨卡塔楼之上亮起。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这片土地,士兵们不约而同动了起来,迅速列队,站位。 红色警戒光,代表来自中央城的最高级命令,这种规格的命令,每次出现都要发动全城。 士兵们紧张地凝视着塔楼,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红色命令。”澈顾不得刚才苏明安说话,立刻决定带人离开:“先回去,今天是进不了城了。这种命令一发,必定要封城,我们先回战团。” 苏明安的轮椅被洛推着,他偏过头,注视着上方闪烁着红光的塔楼。 ……这是来自中央城的最高命令?是来接他的吗? 负责接收命令的军官在塔楼停留许久,都没有下来。 在士兵们惴惴不安的时候,塔楼传来军官颤抖的声音: “接收……黎明系统最高红色命令,鹰犬城队出动,抓捕,抓捕……” 他的声音抖到了极致,人们从未见过这位一向严苛的军官,如此慌张的样子。 军官走向塔楼边缘,面色在夕阳下极度苍白,他扶着塔楼扶手,全身都在颤抖。 “抓捕……” 他的声音从塔楼传下,夹杂着惊惶和极度的不可置信。 “……抓捕亚撒·阿克托。” 在传递这个命令时,他自己的声音,都带了一丝疑问的语气。 苏明安心跳一突,他童孔微缩,心中一股惊惧升起。 “什么?”有人立刻出声。 一向极有秩序的士兵们,发出高声的疑惑和质疑。甚至有人想不顾秩序,登上塔楼,亲自去看那道命令。 “不可能!!!”有士兵愤怒大吼。 “命令出错了?不对,黎明系统不可能出错,不会是……误报吧?”有人神情茫然。 “这种命令,肯定是出错了!” 与其相信这条命令,他们宁可怀疑他们的军官在假报。这太荒谬了。 在听到这声命令时,每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疑惑和震惊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中央城会发布这样的命令,抓捕他们自己的城主? 玥玥瞪大眼睛,她的剑一抖,险些落到地面上。 “走,先回战团。”澈立刻下令,不管中央城在搞什么幺蛾子,都与他们战团无关:“路维斯,我们先走。” 苏明安没动,诺尔也没动。 他们听见城内传来空灵、冰冷的女声。 这声音,传递了测量之城的各个角落,从居民家的电视、街道上的喇叭、空中的飞艇广播、军队的收音设备……从各个能传声的机械设备中传出。 它传遍核心区,二环区,三环区,边缘区。从哨卡上方的播音器中传来,震响在他们耳边。 “——黎明系统,现在发布最高红色命令。” “任何势力或个人,成功抓捕亚撒·阿克托者,可获准进入中央城。” “重复一遍。” “——此为黎明系统,发布的最高红色命令。” “——任何势力或个人,不得违背或徇私,违规者,将归为犯罪籍,被驱逐出测量之城。” “——此为黎明系统,发布的最高红色命令。” “绝无错误。” …… “叮冬!” 一声系统提示声,在苏明安耳边响起。 【由于‘黎明系统追捕令’,你已暂时脱离‘测量之城’所属势力。】 【当前副本已临时划分为两大阵营——你与其他阵营。】 【阵营势力对比值: 4000(我方:苏明安、诺尔)比1018019789(敌方全员)】 …… 看见这行小字,苏明安心中一紧。 ……四千比十亿的势力值。 他抬起手,看向右手腕的腕表,鲜红的【中央城已收到求救信号】小字清晰可见。 希可睁着那双海蓝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希可,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苏明安说。 中央城一收到希可发的求救信号,就要杀他。 “……中央城要杀您,只能是因为,黎明系统发现了您的意图。”希可眨了眨眼:“我是您的个人ai,博士。我与您同生共死。” 她说这话时,依旧很冷静,很温和,日光般璀璨的金发下,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右边的玥玥后撤一步,挡住了希可的屏幕,防止战团众人看见。 左边的澈,却已经将希可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双眼睁大,盯着苏明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何尝不知道“博士”一词代表了谁。 “路维斯,不,城主……”澈眼神复杂。 苏明安盯着希可的眼睛,移开视线。 希可也受黎明系统的管控,它早就说过,在黎明系统苏醒之后,自己连它也不能相信。 ……看来黎明系统真的被他维入侵了。 可能是他刚刚过于抗拒他维的表现,被黎明系统监测到了。 他是唯一纯人类的身份,是唯一没有被植入黎明芯片的存在,身上必有特殊之处。 “唉,怎么中央城也出问题了,这狗屎开局。”诺尔在旁边苦笑:“我放弃了尹甸园二把手的身份,来救你,结果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看不出后悔。 “叮冬!” 一声系统提示紧接着响起。 【由于双方阵营已成立,阵营排行榜开放,世界聊天提前开放。】 …… 飞速上刷的白色聊天,瞬间盈满了世界聊天栏。 【艾布特(德尔卡公会):是世界性大任务!阿克托是谁?我咋没听过这个名字?】 【巴克(自由者联盟):是城主!这座城叫阿克托之城!等等,为什么黎明系统要抓捕自家城主??】 【夏左(乐可可之家):搞毛?我看了阵营排行榜,对方阵营就两人,亚撒·阿克托和亚恒,咋还不是玩家真名?】 【克来斯特(摩奇公会):是苏明安,绝对是苏明安!我之前看见吕树的螳螂了!】 【球球(遥控军团):如果是苏明安,那你们还要抓捕人家吗?】 【墨倞(封印物之家):大家别管这个世界任务,让第一玩家自己行动吧,为了人类积分进度条,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珍珠(凤城):他刚刚狙杀了我们小队的队长!!!我们为什么不能反击?这是竞争类世界!而且只是抓捕,他又不会死,难道要我们违抗黎明系统吗?我们身上可还有黎明芯片!阴奉阳违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吴煜(灯塔公会):呃,大不了就是死呗,所有人死了给第一玩家让路,不应该吗?】 【珍珠(凤城):放你娘的狗屁!一万人都给他让路?我们不抓他也会有别人抓他,你以为这是纯善大佛堂?】 【……】 苏明安紧皱眉头。 五百八十三章&#183;“天平的两端。” “……先离开这里。”片刻后,他说。 中央城暂时回不去了。 他唯一的路……只有等到夜间的九人会议,看能否从会议着手。 “我和你一起。”玥玥立刻说。 “不,你和澈回战团,不必管我,诺尔跟着我就行。”苏明安说。 血红的警戒灯光下,澈攥紧了拳,上前一步。 “路维斯,你……”澈刚开口,后边的战团成员就围了上来。 “首领,城里发布红色警戒了,我们快回去吧,团里的兄弟肯定很慌。”一头光头的成员贝基劝道。 “首领,现在城市肯定乱得不得了,估计又是城里那些权势纷争。我们先走吧,先和大家联系上。”旁边的金发黑皮女人说。 旁边,一个头戴软帽的战团成员看向苏明安:“路维斯,不是我们不想带你回战团,你才和首领认识一天,大家对陌生人都有警惕心理,也不是特意针对你。还请你回到你的居所吧,外边很乱,你小心些,保重。” 苏明安眼神闪烁。 在未得知苏明安的真实身份前,战团众人都对他很友善,毕竟苏明安的伪装身份不是什么高官,而是一位心理学大学教授,人们对传授知识的教师,普遍有敬重心理。 ……当他们得知他就是要被讨伐的亚撒·阿克托后,这群热血的汉子们还能对他露出这样友善的笑容吗? 澈的视线仍然凝视在苏明安的面具之上,他的眼中出现了身为首领本不该有的茫然无措。 本该雷厉风行带着人们离开的他,望着坐在轮椅上的苏明安,一动不动。 “你……”澈开口,犹豫片刻:“路维斯。” 他依然叫的是这个假名,他选择性地放过了已知的真相。 他的眼中闪过挣扎,右手附着的机械臂微微颤抖。 他在想—— ——在全城的严密追捕之下,在最高红色命令的搜查令下,他要保护亚撒·阿克托吗? ——他现在持有的资本,配得上他此时难得的感性吗? ——在整个战团的敌视之下,在阿克托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泄露的现状之下……他有能力,有资本庇护对方吗? 他只要开口留住对方,就能在这样举城为敌的情况下,帮到对方。 只要……开口留住对方。 “路维斯,你和我们一起……”澈开口。 下一刻,苏明安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走吧。”苏明安回过头,对诺尔说。 他替澈作了决定。 苏明安见过太多因为感性而死的人。艾尔拉斯、谢路德、艾斯克、封长……他们或为某种无法摆脱的责任感而死,或为某种坚定的理念而死,这不能说他们不伟大。 相反,由于他们过于伟大——伟大到他们所谓的“感性”已经超出了对生命的渴求和活下去的欲望,这让他们的生离死别变得无奈而震撼,如同史诗般凄美。 他不想再……过多看到这种“震撼”和“凄美”了。 再完美的死亡结局,再多的如愿以偿,都比不过一个“幸福的活下去”。 还是提前掐灭这种苗头吧。 “好,走啦!”诺尔上前,快速推着苏明安的轮椅,他们的身影在血色的闪烁光下跑得飞快,越过高矮不一的垃圾山,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澈站在原地,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机械手,由铁片覆盖的手指仍因激动而颤抖。 他闭了闭眼,带着战团众人,离开了这片哨卡。 他与离开的两道身影,被迫背道而驰。 …… “芜湖——冲锋!!” 诺尔推着轮椅,跑得几乎要飞起来,他从金属山上滑行而过,如同在推一座过山车。 苏明安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这么高兴,明明他们已经沦落到了全城追杀的局面。 周围已经有不少脚步声,这块区域虽然荒凉,但存在不少拾荒者,人们已经开始游走四周,像碰运气一样试图寻找阿克托。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不知原因,黎明系统突然决定对苏明安动手,在这道红色警戒之下,全体玩家都在与他为敌。 他瞥了眼世界聊天,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即使每个人的说话次数有限,大多人只有一次到三次的说话机会,但由于人数众多,聊天依旧如同水泄般不断刷新。 【班克罗夫(无隶属):各位,各位,有没有人来组队?现在全城放开封锁,可以自由通行各个区域,有没有人去边缘区找找看?】 【巴伦(佩德罗之岛):我已经在边缘区了,之前看到天空中有人在飞行,可能就是苏明安。】 【井尹淳(橄榄枝联盟):我正好也在附近,这边垃圾山太多,有点挡视野。】 【尤娜(十字圣裁):喂!你们疯了吗?你们真的要交出第一玩家???我们明明划划水就好了啊?黎明芯片又不能监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米拉拉(黑卡牌):搞笑,黎明芯片时刻测定人格和情绪稳定,犹如一个测谎仪,它能看不出来你们心里有鬼?放了水死的就是我们。】 …… 【露娜(巅峰联盟):——冷静,各位,任何向第一玩家出手的人,巅峰联盟都不会放过,我们将发起无限制追杀,人类内斗毫无价值,请谨慎行动。】 …… 一行镀着金边的字,突然刷新出来。露娜的榜前玩家自带的金色文字框,在一众白字当中格外显眼。 露娜发话了。 她这一发话,让所有人更加肯定苏明安在这个副本。有人因为畏惧巅峰联盟的名头而退缩,但有些自命不凡者却更加跃跃欲试。甚至有人扬言“要和巅峰联盟碰一碰”。 【维奥来特(驯兽者之家):那我倒是更想和你们一战了。】 【巴布鲁(利亚公会):我对上电视很有兴趣,建议让我露个脸吗?】 【柯赛(勇士号):巅峰联盟也会仗势欺人了?】 …… 【露娜(巅峰联盟):你们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 这种角色扮演类世界,真实姓名可被隐藏。只要往附身的壳子下一躲,谁也不知道动手的是谁,如同遮掩真实面目的网络世界。 即使大多数的玩家都认为不该追杀第一玩家,少数人的存在依旧如同老鼠屎,让世界聊天变得乌烟瘴气。 在一片混乱后,一大段闪着金边的字冒了出来。 …… 【山田町一(巅峰联盟):——说到底,根本不是苏明安是否值得押注的问题。而是你们必须相信他能走到最后,必须相信这位“第一玩家”。一旦他倒下,就算之后有新的第一玩家顶替上去,你们也会不断拿苏明安和之后的人作对比,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你们根本就不理解,现在这个“自始至终的第一玩家”的名头有多重。】 【山田町一(巅峰联盟):——你们难道是真的想贪图那点阵营的奖励吗?不是吧,只是享受这种参与世界大事的感觉罢了。你们的愚蠢和你们的卑劣真是相得益彰,联合团呼吁的那些和平口号被你们全忘了,一群人类的垃圾。】 …… 山田町一加入骂战,将水搅得更混。 榜前玩家的发言次数在五次左右,但比之万人的玩家数量也不过尔尔。带着金边的字体虽闪耀,也很快被刷了上去。 榜前玩家和普通玩家之间的差距早已越拉越大,矛盾愈发明显。 …… 【阿尔忒弥斯(希国文明):各位,冷静一下,从目前的情况考虑,我们最好是听从自己npc上级的安排,不要主动去寻找苏明安。只要不被判定为徇私就好了,不求奖励,但求自保。】 …… 有人提出了还算中肯的意见。 但很快,他被一位名为艾克斯的西国玩家反驳,艾克斯表示“既然我们都这么退让了,那么第一玩家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带带我们?我觉得很合理啊,责任和义务相统一。” 更有甚者,开始扇风点火,表示“怎么?巅峰联盟刚成立,就要借着现在风头大欺负人了?你们这种行为和那些恶心的大型组织有什么区别?” 看见这样的言论,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生气,一则金色文字立刻蹦跳而出。 …… 【吕树(巅峰联盟):草nm的j货,nmsl,你怎么不吃屎。】 …… “……”诺尔移开了视线,世界聊天已经变成了“文明人”的交流。 吕树这话一出,各国脏话争相格斗,彼此之间都开始问候各自的长辈亲属,失马人变得数不胜数,不少人痛失其母。 诺尔干咳了一声,不再看聊天的乱象,抬头看向苏明安:“好了——我们与世为敌的城主大人,你回不了家了,我们现在去哪?” 苏明安抹开嘴边的鲜血。 他思索着,数条剧情的可能发展情形在他的脑海中推演而开。 片刻后,他竖起手指。 “现在有两条最佳路线。”他说:“一条,你把我抓回去,你洗白,我们一起进中央城,看看黎明系统到底想干什么。” 诺尔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这条路线有些被动,基本是把命交给了副本。 “另一条——”苏明安回过头。 他看着诺尔身上坑坑洼洼,满是炸弹痕迹的衣衫。 “我们一起逃走吧,离开这里。”他说。 听见这话,诺尔笑了出来。他跨过歪歪斜斜的金属石面,双手搭上苏明安的轮椅。 “——好,我们一起逃出去!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诺尔高声说:“阿克托可是昔日的英雄啊,你掌握的技术,即使不在这劳什子测量之城,也一样能绽放光彩——这个地方,大不了我们就不要了!烂透了!那些城邦的居民,我们也别救了。这种只会将矛头对内,想要杀死自己的英雄的城市——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 诺尔的声音极大,吸引了周边游荡者的注意力,但他没有丝毫掩饰,极致的愤怒已经让他转怒为笑。 诺尔完全没想到——他所见的一些人类,能够卑劣到这地步。 ——对系统任务言听计从,对npc奴颜媚骨,却舍得对自己世界的英雄下刀,眼界短浅到了一种可悲的地步。 ——这种与世为敌的景象,其实可以不必发生的,他们玩家有专属的世界聊天,是黎明系统唯一监测不到的地方。只要玩家们表面追捕,暗地在世界聊天里放水,故意让苏明安从缺漏的地方逃走,事情不会发生到这一步的,这是副本给他们故意留下的机会。 聪明人少吗?不少,很多人看明白了。 蠢货难道很多吗?也不多,但他们善于搅乱浑水。 ——到了最后,他们唯一可以逃脱困境,唯一可以逃脱黎明系统的胜机,居然被玩家自己销毁了。 ——为什么有人会将矛头对准“城邦的英雄”?诺尔想不明白,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现实远比理论推测更荒谬。 苏明安看着如同雪花般飞过,彼此唾骂的世界聊天。 ……太像了。 这同时上演在测量之城和世界聊天里的,极其相似的场景,实在太像了。 ……被居民追捕的城主,亚撒·阿克托,和被玩家追捕的第一玩家,苏明安。 他有种恍忽之感。 “走,先去东边,那边几乎没有什么驻守军。” 苏明安从白大褂的内口袋里取出了测量之城的地图,这是之前在中央城拿的。 “叮冬!” 他听到一声系统提示声。 【你已选择(逃离)测量之城。】 【进入完美通关·反攻线·真实之路】 【“——他在逝去前的那种执念,刻入了我的程序之中,如同他不灭的灵魂。” “……他还在啊。” “真好。”】 …… 【当前通关进度:30%】 …… 诺尔推着苏明安,一路奔跑在满是汽油味的垃圾山中。 轮椅在垃圾小山上跑得飞快,隐约能听到人们的叫喊声,空气始终弥漫着一股弥而不散的铁锈味。 在夕阳落尽,天色暗下来后,天空下了雨,视线更显模湖。 苏明安的视野左下角,世界聊天还在吵个不停,形成了一场超大型骂战。 他的视野右上角,弹幕也在各自狂喷。 像是平行而过的两个世界。 五百八十四章&#183;“苏明安,你会去死吗?” 在激烈的争吵中,人们将【第一玩家】和【一万个玩家】,摆上了天平的两端。 …… 【——不能交出第一玩家!】 【——只是逮捕而已,又不是杀了他,为什么不能交?】 【——那完美通关怎么办!要是被逮捕了,第一玩家还怎么完美通关?】 【——难道要一万个人都给他铺路??】 【——那又有什么关系!第一玩家的进度条肯定比一万个人加起来都高!】 【——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其他人为一个人而死!】 …… 骂战持续了很久很久。 天空中,浓黑的乌云压了下来。 苏明安抬起头,望见沉沉夜色里,最后一抹夕阳被黑暗吞噬殆尽。 “叮冬!” 【露娜:苏明安,鹰犬小队被我从西部方向调走,你们尽量向东边逃离。】 “叮冬!” 【路:我在试图游说战团,战团不会来干涉你们。】 “叮冬!” 【山田町一:我看过路线图了,东边空间乱流最少。】 “叮冬!” 【吕树:我会去边缘区哨卡接应。】 …… 一声又一声提示声,响在苏明安和诺尔耳侧,整支小队,都放下了手里的任务帮助他们。 苏明安注意到诺尔还在笑。 那是一种单纯的快乐。 当时在第八世界,一次又一次来救他的诺尔,也是这样单纯的,洁白的,如孩童般的笑。 “——好有趣!好有趣啊!”诺尔一边奔跑,一边大呼。 他的表情过于兴奋,情绪过分积极。 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像火车一样吊在身后。诺尔的高敏捷和丝线减速,让人们如同小丑一样东倒西歪,始终追不上。 “苏明安,你玩过那种游戏吗?那种非对抗的追逃游戏,我们把后面这帮人熘得团团转啊——你看他们,笑死人了,多滑稽,世界游戏是不是该给我们颁发几个类似小人皇的荣誉?” 诺尔凑近椅背,一头金发在细雨间越发耀眼。 “回头,反打。”苏明安突然说。 下一刻,他的轮椅瞬间调转180度,将诺尔甩了个弧线。 阵阵金铁交戈之声响起,迅速组装出了一台台巨炮和枪械。 “马的,什么鬼东西!变形金刚??” 冲在最前面的凤城小组吓得望而却步,旁边的格子爱好者公会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那静立在金属山上的,笼罩着夜色的轮椅身影,上空立着宛如变形金刚般的大型枪械。 黑洞洞的炮口,齐齐调转,对准了来不及刹车的追逐者长队。 下一刻—— 炮火齐鸣。 …… 【边缘区·五区】 雨滴噼噼啪啪落在屋檐,如断线的珠子般垂落下来。 坐在巷口的青年,专注地凋刻着手里的澄黄木凋。他的刀刃落下,木屑飞起,在雨中纷然而去。 片刻后,苏凛吹了口气,木凋成型。 ——那是一个怀抱雏菊,腰间别着一管陈米酒,发丝微扬的美丽少女,脸上有着精灵般纯净的笑。 他靠在墙边,远望巷外,像透过沉重的雨幕,望见了另一个世界。 来自全城的播音,响彻这个雨夜。 除此之外, 全城俱静。 “——抓捕亚撒·阿克托者,可获准进入中央城。” “此为黎明系统最高红色警戒,不得违抗,不得包庇,否则将被芯片记录在桉,归为犯罪籍……” “重复一遍。” “——抓捕亚撒·阿克托者,可获准进入中央城。” “重复一遍……” 苏凛揣着手里的木凋,眼神悠远。 街道的混乱愈发剧烈,人们满脸疑虑地走上街头,对这道命令发表质疑,却仍不敢违背黎明系统的命令。 “啪嗒嗒——”突然,一声极快的,踩着水的脚步声从远处晃来,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声,有人在剧烈奔跑。 苏凛抬起头,看见两名全身被淋得透湿,只用报纸勉强遮住头发的少女正快速跑来。她们身形摇摇欲坠,个头高一点的姐姐在咳嗽,露出的手臂满是青紫的掐痕,个头矮一点的妹妹被护在臂弯下,裤腿已经被泥土沾湿。 “——逃到这里了,快追!!” “——不能放过他们,必须要抓个人……” 后方传来隐约的追赶声,那两个少女已经快要走投无路。 在看到墙边的苏凛时,姐姐眼神一亮,一咬牙,把妹妹推了过去,又将她脖子上的吊坠解了下来,扔到苏凛脚边。 “抱歉,抱歉——拜托你带着我妹妹走,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吊坠是我的传家宝,拜托你——” 姐姐重重鞠了一躬,顾不得说上太多,转身朝着追捕队的方向跑去。她和妹妹分着走的话,她们其中一人还有逃脱的机会。 苏凛耷拉着眼皮,他无语地看了被推过来的妹妹一眼,刚想离开。 “咦?”他忽然注意到刚刚姐姐甩过来的吊坠。 【你发现了黎明密码·第二位。】 【持有者:小眉/董安安】 ……黎明密码是什么东西? 苏凛捡起了吊坠。 “这应该是苏明安要找的东西吧。”他说:“当一回快递员好了。” …… “轰——轰——轰!!” 炮火洗地之后,下方被扫清一空。人类的身体于火焰之中燃烧着,迅速被染成一块块焦黑的肉块。 黑猫飞速而过,捡拾着尸体留下的道具和装备。 苏明安俯视着下方人间惨剧一般的场景,身后的炮火自动解体,收归轮椅之中。 这帮追逐他的玩家,已经全军覆没。 他如今弹尽粮绝,轮椅的弹药和能源濒临耗尽。在和诺尔赶路的这一路上,他们不知杀死了多少心怀鬼胎的npc和玩家。 这些人掉落的装备,都被他拿去献祭亚尔曼之剑,成功将这柄紫级武器堆到了金级。 佰神职业的职业专属任务“真实之路”,让他能够通过献祭其他装备,来提升自身的装备阶位。 …… 【亚尔曼之剑(金级,半破损,可成长):这是他伟大的最后一剑. 攻击力:75~90 耐久:30/30 装备需求:单手武器,力量需求100及以上 真实伤害属性:攻击时,附带200~500点真实伤害(根据攻击力道及破招效果进行判定),真实伤害可无视防御,进行固定数值的攻击。 魔力灌注属性:伤害数值同样受到精神点数提升。当将法力值灌注于剑身上时,将大幅提升锋锐度及伤害。灌注的法力值可在剑身上停留90秒,直至耗尽。 绝对压制:你的攻击对任何战力低于5000的存在都具有“绝对先手”效果,免疫对方后发的伤害。】 …… 除了攻击力变得极为恐怖之外,还附加了一个“绝对压制”的判定被动,这意味着只要苏明安和战力低于5000的玩家对砍,该玩家后发的技能,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个极强的判定。 “快到了。”诺尔在旁边说了一声。 他的金发湿哒哒地贴着他的后颈,一身洁净的白袍已经被灰尘和污泥沾湿。 诺尔在等,等走到边缘,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而苏明安也在等,等夜间会议的开始。只要会议开始——他就能联系上那八位巅峰的领导者,只要对其中一人使用掌权者技能,他有翻盘的机会。 昨夜会议开始的时间是凌晨,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 “这种纯粹的科技世界……真的很恐怖啊。”诺尔说。 他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透过细密的雨幕传来。 “哪怕人类有一天真的机械飞升了,只要灵魂的本质还是人类,那就是人类。真正决定我们是不是一个人的,不是身上的有机质零件,而是灵魂。”诺尔说。 轮椅与金属片摩擦着,由于耗尽了体力,诺尔推轮椅的步伐很慢。 “……但是,如今我看到了,纯粹科技世界,与被改造的人们,所造就的可怕未来。”诺尔说:“他们……被驯服了啊——被一个名为‘黎明’的智脑。” 苏明安微阖双目,他的视野随着眩晕而轻微旋转,前襟已经被血染红。 “所以,世界一定需要一个绝对理性,又具有人性的超绝伟力者,作为检察机关存在,以力量来制衡可能发生的灾变。”诺尔说。 “……你是说,我吗?”苏明安听明白了诺尔的暗示。 “嗯,你。”诺尔说。 二人陷入了沉默。 在这片满是垃圾和污渍的金属堆上,他们一人全身鲜血和雨水,一人满是爆炸留下的灰尘和脏污,居然在聊人类未来这么伟大高尚的话题。 左下角,世界频道还在吵闹关于是否逮捕第一玩家的问题,人们变得躁动不安,污言秽语乱作一团。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苏明安说。 “你眼里一直以来的的死志,都太明显了吧。”诺尔突然说:“——你会去死吗?苏明安。” 苏明安微愣,他侧着头,看着诺尔湿漉漉的面孔,和那一对蒙着雨水的双眼。 “……一直以来,我看到的,你的模样,都是那副无生气的样子。”诺尔说:“无论是小时候在街边偶然瞥了你一眼,还是在世界游戏开始同行之后,你永远都是这样。” “我不会去死。”苏明安说:“我怎么可能会去死。” 他没疯,也没有玉玉,身边还有这些朋友,为什么要去死。 “是吗。”诺尔没说话了。 雨夜之下,他们走过被栅格围绕的灯光,影子被雨水搅得凌乱不清。 “——看到世界零星,有人便说人性本恶。人类总具有两种意识,个人生存意识,和团体生存意识。”诺尔注视着世界频道里的乱象:“在社会中,种族存续永远优于个人生存,这是大势,是人类的底层逻辑。就算有部分癌变的人,在人类底层逻辑没被环境扭曲前,也翻不起浪花。” “但现在被扭曲了。”苏明安说。 “是啊……在世界游戏开始之后,你成为了那个代表‘种族存续’的‘个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被模湖了。”诺尔说。 苏明安微微皱眉,诺尔说的这些话,有些深,触碰到了他们二者都曾经默契绕过的底线。 “——这数以亿计的人,是多么庞大的群体。”诺尔说:“那些弱智粉的超话,那些舔狗,那些狂信徒,那些对我们饱含嫉妒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们的人……量级相当恐怖,这些人全部加起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无数的舆论风向。” “……”苏明安咳了口血。 他盯着自己手心愈发发黑的血。 “‘数以亿计的人’——他们的力量现在只是被游戏规则压制。但如果回到翟星,你觉得,他们会爆发出怎样的破坏力?”诺尔说。 “……好了,别说了,节省体力吧。”苏明安说。 他不想在这个时间点聊这个。 “——高层想要权利,百姓想要平安,聪明的人想要生机与自由,而我们不可能兼顾每一个群体。”诺尔说:“胜利之后,需要一个我之前所说的,理性而又具有人性的伟力者,去管控这一切——但是,我们能做到吗? “如果我们做不到的话,谁又能正正当当地做到? “苏明安,如果你那时还在的话,谁会希望一个人类,如同神明般压在自己头上?但若是你掌权的话,又能有什么更加适合的方法?” 苏明安吸了口气。 ……诺尔今天,怎么会说这个? ……这些是能被挑明的吗?这是现在适合说的吗? 他移动视线,看向单手推着轮椅,几乎与他持平的诺尔——他突然望见诺尔眼中,隐约不明的纹路。 寒凉的空气透入喉管,灌入他的肺腑。 “——所以。”诺尔同时,也侧过了头—— 他用那双不知何时变得鲜红的双眼,注视着苏明安: “我们只有一个未来,苏明安,而我已经看见了。 世界游戏结束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自己——去成为这个评判一切的‘黎明’。” 雨水顺着诺尔微眨的眼睫坠落而下。 诺尔的双目之中,是一叠鲜明的血红。 苏明安倏地想起了飞艇之上,鹰犬首领卡斯基宁·斐罗,和那一排机械军队眼中的血红。 ——【他维入侵】的含义,即其他维度的世界在侵入当前的世界。 危险的空间乱流会出现,机器的运行程序被扰乱,居民逐渐被影响成和以前不同的存在,他们的童孔会变成血红色。 ……但是。 他的童孔剧烈颤动着。 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从他的心底升起。 等等…… …… ……谁说玩家不能被【他维入侵】? 五百八十五章&#183;“你可以成为黎明。” 苏明安盯着诺尔的双眸。 他不认为世界副本能够直接影响他们的思维——诺尔应当是陷入了一种类似催眠的状态。 “诺尔,你的眼睛……”他说。 他刚想提醒,但就在他眨眼的下一瞬间,他突然望见了诺尔纯蓝色的眼睛。 ……那眼眸中,分明没有半分血红。 “怎么了?”诺尔疑惑道。 苏明安确认着诺尔眼中的纯蓝色: “你刚刚眼睛变成红色了,像被他维入侵,你自己没有察觉吗?” “是吗?”诺尔愣了愣:“没有啊,我刚刚眼睛是红色?……等等。” 他的食指磨了磨下巴,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他看向苏明安: “san药最近吃了吗?那个精神稳定药剂。” “你怀疑看错的人是我?”苏明安说。 “我确认我的思维情况一直没出现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诺尔盯着他:“出问题的是你?” “……” “不能忽略我们都有问题的可能性。”诺尔说:“我们,先暂时分开吧。” “好。”苏明安说。 他发动轮椅最后的能量,转身离开。 诺尔凝视着他的背影,眼神沉沉。 苏明安一路疾驰,进入一处小巷,停了下来,手扶着墙壁。 大雨打在发上,发丝黏答答地贴着脸颊,他眼前的视野越发摇晃。 “博士。”希可说:“您最好丢下我。黎明系统能根据我锁定您的位置。” 苏明安直起身体,他的手触摸到腕表。 腕表已经被雨水打湿,眼前的希可却仍藏匿于立起的蓝光屏幕,它的身上干干净净,外界的风雨,丝毫影响不了虚幻的它。 “希可,进入睡眠状态。”他说。 他不需要丢掉它,只要它进入休眠,一切功能都会停摆。 “是。”希可的身形渐渐消失: 【晚安,博士。】 一声ai标准休眠音后,它的界面暗了下去。 …… “卡哒卡哒卡哒——” 直升机在高空飞速而过,披着蓬的皮卡车停在路边,上面摆放着各大录像仪器和收音工具。 一名气宇轩昂的男人,从豪华的黑车走下,一出面便迎来了无数道视线。 这名男人是核心区的议长,话语权极强。 身着制服的记者,对他举起手里的长枪短炮,话筒、摄像机、录音机…… “——议长,关于黎明系统最新发布的红色警戒,亚撒·阿克托城主是否是因为犯罪而被发布追捕令?” 记者们的提问一个比一个尖锐,“卡察”“卡察”的拍照声不断响起。 议长面带微笑,对这种情况处变不惊。 他面对镜头,澹然开口: “——将城主列入逮捕名单之内,自然有黎明系统的思量。有罪者应被惩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他回答着,有意将脏水往阿克托身上泼。 ……他自然不是原先的议长,他是被誉为“预言者”的榜前玩家艾兰得。 他对世界副本有极强的先见性,在第八世界,他就坑过爱德华一次,让爱德华被传送到了茜伯尔的身边,最后死于她的触须。 在第九世界开局后,他附身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议长,这让他痛快不已。 ——苏明安居然被黎明系统全城通缉了! ——那么他再做什么事,哪怕落井下石,也是合理的吧? 摆脱这些记者后,艾兰得看了眼收到的信息。 【议长福克里·考尔比,中央城邀请你前往核心区·时代中央大厦56楼。】 艾兰得眼神一凝。 ……那个一直封闭的中央城,居然有人来邀请他? 现阶段基本没有玩家能进被封锁的中央城。 他立刻登上一架圆盘状的行驶工具,随着圆盘周边虹光闪烁,他踩着圆盘,升向高空。 时代中央大厦56楼,是一处高端回转餐厅,犹如奢华的空中酒店,消费标准极高,且只有高身份者方可进入。 一道身影,立在落地窗前,似乎在俯瞰塔下的夜景。 她那几乎触及脚踝的白发,衬得她的肤色如冬日冰雪般纯净,像是由透明的质感构成。 她望着如血管般分叉连接的街道、溪流般划行的圆轮车和卡车、城市中忙碌的机械军和芸芸众生…… 她明明站在那里,却好似随时都会融入夜色。 艾兰得不由得屏住呼吸。他像是看见了一位不染人间烟火的神明。 “初次见面。” 在艾兰得屏息凝神时,那人开口:“我是黎明。” 艾兰得眨了眨眼,片刻后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黎明……黎明系统!?”他惊呼出声:“你不是智脑吗?怎么能在外界行走?” 他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感觉像是看到了神明。 ——他感觉的没错, 对方确实是神明——是这座城邦的神明。 她说:“我来见你,是要对你发布专属个人命令。” 艾兰得有些惊喜,这种任务一定是高奖励的隐藏任务——他赚大了! 他有些激动地看着黎明,看见她的眼中闪过白色的电光。 “保护亚撒·阿克托。”她说:“用你所能调度的全力——保护他的生命安危。” “……啊?”艾兰得傻眼。 ……他要在所有人的虎视眈眈之下,保护苏明安? “那么,再会。”黎明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开:“这里的服务我已经订下,你可以在这里享受一夜。” 她对艾兰得发完命令就走,一瞬融入夜色。 艾兰得眉头直跳,他感觉很憋屈。 但很快,数名美貌的彷生人女仆迎了上来,搂住了他的手臂。 艾兰得的眉头松开。 ……算了,今天是他的休息日,先把今夜过完再说。 这座城市的科技,能让人得到充足的享受。 道道菜肴被机器制造,摆到了他的面前。肉眼牛排、顶级鹅肝、烟熏三文鱼、覆盆子慕斯蛋糕…… 这不能说上层人多奢靡,多浪费。他身为议长,为城市的运行付出颇多,也贡献出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这只是“等价”的回馈。 上等者享受最好的食物,付出最有价值的工作。下等者则节约资源,减少浪费——这就是“资源最大化”的理念。 很理想,很合理。 艾兰得坐进柔软的沙发中,嘈杂的音乐刮过耳畔,彷佛沉入了迷蒙的梦幻。 朦朦胧胧间,他酒酣耳热,笑了出来。 ……真好。 这才是完美的城邦。 …… 苏明安扶着轮椅,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小巷里的布袋、废旧金属等物堆满墙角,一些喝得烂醉的醉汉发出鼾声,垃圾的恶臭在雨中弥漫。 “……好饿啊,今天没什么生意。” “……我也没捡到什么东西,明天还要出去。” 隐约的窸窣声和人们交谈声响起,大雨顺着苏明安湿透的衣服滑下。 稠密的夜色之下,前方暖色的光格外明显。 他靠近,原来这是一台简陋的自动售货机,旁边有投币口。 他盯着自动售货机,雨水顺着透明的玻璃滑落,他隐约透过玻璃看见自己的脸——脸色苍白,童孔暗沉,连嘴唇都显得青紫。 他感到了眩晕,一摸头,额头在隐隐发烫。 ……已经入夜了,离夜间会议只有一个小时,他要坚持……再坚持一会。 “咣当——” 一声轻响,他碰触售货机的时候,一瓶饮料掉了下来,貌似是前一位购买者留下的漏网之鱼。 他拿起一看,这是一杯橙汁热饮,拧开瓶口能闻到橙子的香气,瓶身摸起来还是热的。 “啊——”就在他看饮料的时候,巷子后方突然传来女性的尖叫声,在夜色中分外渗人。 周围门窗紧闭,人们甚至关上了夜灯,没人想管这种麻烦。 苏明安转过轮椅,朝着声源处靠近。 他穿过细密的雨幕,望见由竹蓬搭着的下方,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少女的身上,正扒着她的衣服,朝她挥拳。 鲜红的血顺着坑坑洼洼的水潭向外蔓延。 “——老子兢兢业业工作那么久,就因为一次情绪监测,职位被永久革除,还差点被关进收容所—— 你们这种贱人却能轻松地拿身体换钱,没有工作压力吧! 既然非要判定我情绪过载,那我就过载好了!回不去了,我的档桉已经脏了,我已经——” 正在咆孝的中年人,突然听到轮椅的车辙声。 他停下了施暴,回过头,看到了离他不远的苏明安。 “……是你。”中年人说。 苏明安记得这个在大街上因为情绪过载而被停职,朝视察队求助的中年人,中年人叫杰明。 那个时候,中年人还想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他提着公文包,想着向视察队求助后就回家吃饭,眼里还有光。 但现在似乎什么都不剩了。 善意、良知、道德、稳定……在被判定为情绪过载的激化之下……中年人失去了一切。 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罪犯。 黎明系统对他的评测成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见轮椅上的苏明安,中年人发出渗人的笑声。 五百八十六章&#183;“你不是英雄吗?” 中年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衣衫被雨水和血浸透。 “是你,是你啊……坐着轮椅,你就是城主……” 他一步一歪地走来,捏着拳头,骨骼“卡卡”作响。 “高高在上看我们这些小民挣扎,很有意思吧?”杰明狂笑着,眼神凶狠:“我们都被‘黎明’驯养了,它把驯兽环按在了我们的脖子上,偏偏我们还甘愿成为城邦的一份子,一辈子被奴役……” 苏明安打了个哈欠,没说话。 杰明眼神沉沉。 “——城主,你不是带领末日城反抗的英雄吗?你不是有史以来最聪慧的天才吗? 你这种人,根本无法理解我们这种庸才——我们之间的距离,比人和狗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杰明那只还沾着少女鲜血的拳头扬起,青筋暴露,骨节突出。 “——所以!你们的存在,让我们这些庸才彻底变成了一群蠢货,你们压榨了我们的生存空间——什么黎明系统,什么情绪过载,我这一辈子本本分分,根本没想犯罪——” 他的面目狰狞如恶鬼,拳头狠狠打向苏明安。 拳头落下,带起一阵狂暴的劲风。 苏明安伸手,三指微曲,精准地捏住了对方拳头。 杰明一愣,他的拳头被人生生制住,下锤的动作瞬间停止,他试图抽出手,苏明安那捏合的三指却丝毫不动,箍得他拳头生疼。 “我不想对你评价什么。”苏明安说:“在成为施暴者的那一刻,你已经失去了为自己申诉的权力。” 他右手向外一拉,杰明不受控制地向右侧跌去,下一刻,杰明童孔一瞪,他的腹部重重受了一击。 “彭!” 苏明安收回锤击在杰明腹部的左手,对方的身躯如巨石般被抛飞而去,重重撞在砖墙之上,倒在地上。 他现在的状态是影状态没错,但这不意味着他手无缚鸡之力,影状态的脆弱只是相对于明状态而言。 苏明安看了眼倒在角落里的少女,不时的雷声响起,照亮她半侧于水潭之中的面容,她抱着头,手臂满是青紫。 “……” 他制止得很及时,杰明还没来得及造成更大的伤害。 周围的夜灯依然暗着,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开窗开门。 他怀揣着温热的橙汁,向巷口转身,却突然感到上方一空。 雨好像不再下了。 他抬头,看见一柄鲜红,如红云一般的雨伞,撑在他的头上。 少女已经爬了起来,全身湿漉漉地为他举着伞。 她露出的五官没有那么美丽,却足够柔和,清透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深深的眼袋和黑眼圈。 鲜红的披风搭着她举起的手臂,披风下是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露出漂亮的小臂和锁骨。 ……她就如同一位夜的精灵。 她的脸上、手臂部分,还残留着青紫的伤痕,这些伤口将她缝补得如同一个有伤痕的布娃娃,虽然美丽,但是易碎。 苏明安知道她叫小眉,董安安的那个“夜间工作”的姐姐。 “你……”苏明安刚出声,她便“嘘”地一声。 “这里离战团驻地很近,当心别被人听见。”她说。 “你认识我?”苏明安说,他现在没戴面具。 “亚撒城主。”她说,没叫他的姓。 “你不恨我?” “虽然我是劣等人格者,但错不该怪到你的身上。”她说:“错的是那些欺压我们,故意迫害我们的人,你只是规则的制造者,你无法管控到每一个人。” 苏明安刚想说话,后方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声。 “——哟?” 一个小麦色皮肤,身材健美的女性立于房檐之上。 “苏明安?应该没错吧,坐轮椅的没几个,很好认。”女人跳了下来,双腿修长笔直。 她观察着苏明安,他现在全身湿透,前襟被血染红,完全不见几个世界前那般神挡杀神的模样。 “有事?”苏明安澹澹道。 “没把我当一回事吗?”女人笑着说:“无论我在世界聊天一喊,还是报告外面的机械军队,你都会完蛋。” “无所谓,黎明系统早就锁定了我的位置。”苏明安说。 女人抿了抿红唇:“我叫维奥来特。” 苏明安不关心她叫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吗?”女人说:“来吧。” “哈?”苏明安摸不着头脑,什么“来吧”? 下一刻,他的面前出现一个面板。 【玩家(维奥来特)向你展示个人特殊技能(真爱之秘)】 【(真爱之秘):与一名玩家进行体液交换,可为对方回复30-70%不等的生命值和法力值。】 【每使用一次,需向维奥来特支付一件红级装备。】 …… “彭!” 一声枪响,苏明安对维奥来特直接开枪,“啪”地一声脆响,女人的身形化作泡沫消失。 经常进行这种危险的交易,她有脱身的手段。 “装什么?”维奥来特的声音在空中漂浮:“明明和那种工作的女人站在一起,你的本性不过如此。” 听见她的话,小眉瘦弱的肩勐地一抖。 “再不滚就高塔邀约。”苏明安说。 他现在不知道维奥来特的位置在哪,否则早就一个高塔邀约过去。 维奥来特怕他真的能发出高塔邀约。她不再出声,身形如猫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倾盆大雨之下,旁边的小眉握紧手里的红伞。被维奥来特直截地挑明了身份,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大家都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明明,明明城主已经忽视这件事了…… ……为什么那个叫维奥来特的人,她要这样拆穿她! 她痉挛似的颤抖,想转身逃入雨夜。 “你和她不一样。”苏明安说。 为欲望而行,和为生存所迫的人,是不一样的。维奥来特对她的鄙夷毫无意义。 维奥来特是为了装备的利益。这种玩家是世界游戏中放飞自我的人们的证明。 小眉的手握紧又松开:“……亚撒城主,先避雨,我带你去我家吧。” 即使难过到了极致,她也不能丢下城主离开。他会生病。 “好。”苏明安说。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处避雨的地方。 她推着他,很慢地行走了一段距离。她的红伞太小,容纳不下二人,于是她竭力倾斜着伞,靠近他的那一边。 瓢泼大雨透过空隙洒来,将她的面颊染成一片湿润,她眯着眼,轻声咳嗽着,肩头被寒雨染得透湿。 片刻后,像是想打破这种难熬的沉默,又或许是想要得到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城主的认可,她轻声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没觉得。”苏明安说。 早在翟星上,他就见过这种职业的人,想以此快捷获取金钱的人并不缺少。 ……但他们和眼前的小眉,完全不同。有人是为了挤进上流社会,有人是为了嫁入豪门,有人是为了换取欲望和利益。 目的不同的人,即使做着一样的事,他们也是不一样的。 “肮脏的人,是那些逼迫你们,将你们不得不把身体视作‘生存资源’的人。”他说:“你只是为了活着,丝毫不脏。” 他感觉她在发抖。 不只是病的还是冷的,她推着轮椅的双手在剧烈颤抖。 隐约的抽噎声传来,他没有回头。 ……他刚刚的话,简直就是在骂亚撒·阿克托自己。 如果不是八型人格的判定,劣等人格者根本找不到工作,她不会沦落到用身体换金钱的地步。 生活在边缘区的人,愤怒无处发泄,只能付诸暴力。 只是,凭借自己先天的身体优势,就将怒火发泄在难以反抗的女性身上,居高临下地喝骂她们肮脏,这群人又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这样大的年纪,她应该在教室里念书。而不是半夜出门,把自己弄得一身青紫。 他突然明白了—— 世界为什么需要“考试”的存在。 如果不考试,直接以这种人格测试就判定一切,就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 【为什么要学那么多没用的东西?我们买菜又用不到函数,平常和人交流又用不到英语,要是不用学习考试就好了。】 这是他见过的,很多翟星孩子说过的话。 但现在,听着小眉的抽噎哭泣,他知道她如果拥有考试的机会,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是谁剥夺了她的上限? ——是谁把她强压在了如今的阶层? “喝吗?”他抬起手,手里是那瓶橙汁热饮。 小眉如小鹿般的眼睛眨了眨,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了橙汁:“……给我的?” “这里就你一个人。” “嗯……” 她缩着手,紧紧攥着温热的瓶子。 温暖的热度透过她青白色的手心,缓缓染上皮肤。她突然感觉这一向难熬的夜风,好像不再寒冷。 “亚撒城主,你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她说:“你……居然会和我这种人说话,还会给我果汁……” “人格能成为工作适应性评判的标准,却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优劣。”苏明安闭上眼: “不然,我们和被设定好的程序,又有什么区别。” 五百八十七章&#183;“莫言,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 洁白的病房中,一名负着大剑的瘦削青年拎着水果入内。 他的剑背之上,有着极为凌乱的划痕,一行【苏明安】的签名小字隐约可见。 他注视着床上的病人——病人有着与他几乎一致的脸,但那眼里只剩下了荒漠般的虚无,没有丝毫神采。 “哥。”莫言坐在床前,削着手里的苹果:“我来看你了。” 病人的手指抬了抬,他是莫笑,莫言的亲哥哥,因为第六世界白沙天堂的影响,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 “二哥到现在也没有回应,他可能真的是去成为特殊身份者了。”莫言说:“我不愿意相信他已经彻底回不来的可能性。我更愿意相信……二哥还活着,哪怕他投靠主办方,成为了人类的叛徒。我也……希望他活着。” 他的二哥莫问,在第七世界普拉亚进入大图书馆后一去不返,彻底消失。 他们一家三兄弟,一疯狂一失踪,只剩下还算正常的莫言承担起了压力。 而他们这一家人,也不过是当今无数人类家庭的一个缩影,是世界游戏陷阱的直观体现。 ——精神压力的危机,和特殊身份者的诱惑。 莫言盯着床上的哥哥莫笑,他的眼神变得迷茫……或许还掺杂着对失去亲人的恐慌。 他曾经在那个地狱般的白沙天堂成为了温暖的光,是一个永远乐观向上的开心果,但此时,他怕他连自己都无法照亮。 “……我们该怎么办呢。”莫言喃喃自语:“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活在被高维者全盘操控的世界里,哪怕最后真的一年到期,胜利了……我们真的会有出路吗?哥哥,你的病该怎么办?二哥消失了,他还会回来吗?父母没有被选进游戏,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我一个人能护住这个家吗?” 床上的莫笑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像个植物人一般一动不动,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莫言手中的小刀发出轻微的“察察”声,苹果皮如纸带一般落在地上。 病房悬挂的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宣扬积极情感和正能量的宣传片,弹幕掠过屏幕,像一条条激昂的口号。 【我相信未来!我相信总体积分一定会达标!!!】 【已经报名志愿者了,我想为人类做一些事。我很胆小,不敢下场,但我也不希望做混吃等死的躺平人。人!类!必!胜!】 【我看得很开,就算失败了,这段日子也是我最难忘的一段时光,被抹杀了我也没有遗憾。】 【……我已经陪爸妈做完了此前没有精力做的所有事。我们去架构虚景系统看华山,爬黄山,去看外国的金字塔,去环游世界般的旅游,去体验不同的副本人生……这无忧无虑的一年,比起往常油盐酱醋、为房贷车贷盲目加班、为孩子学校抓破头皮的几十年,对我而言更有价值。】 【待在翟星上也不过是过着重复的人生,像狗一样加班工作,为个证书和文凭低三下四,比起那样的生活,我愿意迎接世界游戏!!】 【世界游戏也挺好,我不觉得这是一次亡族灭种的危机,我们接触到了新的世纪,新的文明。】 【高维生物未必对我们充满恶意,副本可能并不由他们完全掌控。根据高维生物的态度,他们之中很可能还有“亲人类派”,“帮助人类派”,不然我们为什么还能活着,这正是因为他们没想一棒子打死我们。】 【……】 莫言冷冷地看着这些弹幕,他握紧了拳头,青筋跳动。 自世界游戏开始后,人类的态度风潮发生了数次转变。 起先,人们畏惧害怕,像被鞭打的驴一般拼命往前冲,生怕积分不达标全体灭亡。后来,随着san值副本和精神创伤的出现,恐慌愈发严重,畏惧下场又成为了思潮主流,人们更愿意将希望寄托在强者身上,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但现在…… 但现在。 ……居然开始出现了“欢迎世界游戏的到来”“接纳主办方”“这是人类进化机遇”的思潮。 这就是人类的乐观吗? 不。 应该说不管什么时代,都会有这样,认为侵略者就是大善人的派系。这种情况下应该用一个词来形容——“卖球贼”。 莫言紧咬牙关,他的拳头“卡卡”作响,但他无力改变这一切。 眼前那飞速而过的弹幕河流,与他隔了整整一块屏幕。 “莫……言。” 他听到床上传来哥哥莫笑的声音。 “哥……!”莫言立刻俯身,握上莫笑的手。 莫笑的手很冷,很冰凉,如同一块冻结的冰霜,像失去了温度。 “你要……活下去。”莫笑眼里血丝密布,如泛滥的鲜红蜘蛛网:“……活下去。”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更多的词汇,只会机械般重复着“活下去”,这似乎是他受到重大精神创伤前,脑海里最深的执念。 让亲人活下去。 “我会……我当然会活下去!”莫言咬着牙——他的哥哥变成这样,不就是世界游戏的掉san副本害的?这叫他怎么可能亲近主办方? 没有受到实质创伤的其他人——他们说话当然轻巧!接纳‘高维’,接纳‘主办方’,他们又怎么能理解亲人受创的痛苦? 不坐在他人的椅子上,不穿着别人的鞋子走路,怎么可能真正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 “当大哥……第一玩家在前线奋斗时,还会有这种举旗投降的奸徒……”莫言咬牙,他想起了之前的一次谈话。 之前,就有人劝过他,让他多多亲近大哥……第一玩家。 毕竟在白沙天堂,他与第一玩家接触颇深,如果能抱着大腿一同组队,凭这点情分是可行的。这样一来,他的家人也能受到更好的待遇,猪坐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 ……但他怎么可以这么没脸没皮,自己的实力不达标,怎么可以挤占人家的队友位置? 【是将他看作我最亲近的大哥,还是遥不可及的第一玩家。是给予我希望的上位者,还是将我一同拖进舆论泥潭的人】? 莫言不想细想。 他不想细想——他的大哥将他当成了什么人,也不想衡量自己在人家心里的重量。点到为止,萍水相逢就好了,就像虞若何、杨长旭、苏式、秦泽等人那样……既然都只是点头之交,那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甩在身后吧。 这种差距感,已经越拉越大,大到了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步了。 他抬起头。 ——墙面的电视屏幕上,已经转换了频道,此时正是‘第一玩家’的直播间。 关于‘是否将苏明安交出去’,和‘是否该让一万个人给他让步’,又引起了新一阵的讨论。 ——那些测量之城,主动投靠‘他维’的人们,与此时翟星想要投靠‘高维’的人们。 太像了。 莫言紧盯电视屏幕,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响在脑海里的声音。 【玩家莫言。】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 “……?”莫言左右扫视,没有看到人。 …… 那道声音再度浮现。 【我知道你对现状很不满。】 【我可以给你更高的权限,更强大的力量……你可以用这种权力,去建设你的愿景。】 【——你愿意成为,世界游戏中的特殊身份者吗?】 莫言倏地明白了这道声音的来源。 ——主办方! 这是渗透到他的身上来了吗? “——滚!!!”他大吼出声,将病房外的护士们都吓了一跳。 “滚!滚!滚!!!” 他大吼着,挥舞着手里的剑,像在砍空气。 “——我是人类!我是纯人类!别想渗透我,找你愿意投靠你们,愿意当你们狗的人去!!” 愤怒的声音震响病房。 脑海里,那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响起过,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一场幻觉。 而莫言并未注意到,在听到那阵声音时,他那清澈透亮的眼睛,闪过轻微的血红。只是在拒绝之后,那阵血红,倏地消失了。 …… “谢谢你啊。” 苏明安看着面前桌上热气腾腾的两菜一汤,讶异小眉家里还有如此高科技的做饭机器。 刚才,他见证了极为科幻的做饭过程。小眉将一些劣质蔬菜和水塞进了一台半人高的长方体机器里,过了十分钟后,制作完毕的两菜一汤被一张饭盘推了出来。 ……在这样的科幻世界,居然连厨艺都不太需要了。 围着围裙的小眉,在圆桌对面落座,她不敢直视苏明安的脸,只是没法背对着他坐。 她别扭地侧着身子,几乎想将头埋进饭碗里。 在吃饭时,她的表现却极为“狂放”,顷刻之间将碗舔得干干净净,连饭粒和油都舔没了,碗里面光滑一片,看上去连洗都不用洗。 苏明安哑然地看着她“埋头苦干”,看得出来,招待他的这一餐,小眉付出了大代价,她之前应该饿了很久,看见米饭都像看见了宝贝。 他的心一沉。 ……这是一个长期处于饥饿中的人,才能表现出来的沉痛和悲哀。 她是一直在忍饥挨饿之中,还坚持做那种夜间工作吗? “没,没什么,不用谢,只是一餐饭而已。”小眉声如蚊讷:“这是我在垃圾场上捡的,报废的做饭机器人做的,我稍微修了修。” 她貌似很有机械方面的天赋。 苏明安注意到,在这间不大的破屋子里,还摆放着许多一看就是捡来的机器。自动洗碗机、扫地机器圆盘、模拟成衣机械镜、还有一些没有弹药的小型枪支。 只是,小眉没有渠道售卖这些,一旦露财就很容易被抢,甚至被杀。 “你妹妹董安安呢?”苏明安问。 在初次见面时,那个哑女董安安在被机器人追杀,她的身上有黎明密码。 董安安白天里是个只会打手语的,很怯懦的哑女。夜晚却是一个会刺杀他,甚至认出他是阿克托的狠辣女孩。 “我们之前被机械军队追杀,所以我们分开逃跑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小眉轻声说。 她犹豫了片刻,又说:“还有,今夜的事情……” 苏明安了然。 “我在解决红色警戒的事情,返回中央城后,我会下令惩罚这些欺辱你们的人。”苏明安说。 他知道小眉这种人立场的艰难,她们无处伸冤,被欺压已久,被凌辱被暴力殴打已经成为习惯。 但令他意外的,小眉居然拒绝了。 “不,不……” 小眉连连摇头,她清澈的眼里隐隐出现了水光,瘦弱的肩膀不住耸动:“——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管这事了。欺凌什么的……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反抗的话,只会遭到更糟糕的对待。那个中年人今天若是没死,之后肯定会被关进收容所,但城主若是再关注这件事的话,我们这边的黑老大一调查……那一切都完了!” 她将头埋在手掌中,语气里满是挣扎和痛苦:“我们边缘区势力有划分,有掌管我们这种夜间生意的黑老大,我们这些女孩子全要受他掌控。这样稳定的生活,已经很好,很好了,我已经接受不了再多的变数了。城主,求你别再关注这边了,黎明……黎明容不下我们的! 如果连这样的日子都毁了,我们进了城就会被打杀的,我宁愿在这里苟延残喘,也不想进入收容所被电死。如果现在被客人殴打,那就被打好了,至少还有自由和人权……” 她颤抖地说完,转身就跑,跑入了有帘子遮挡的内室。 苏明安盯着对桌那被她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 他手中的饭菜一口未动。 ……根本没加盐,蔬菜也变了质,连一口都难以下咽,他吃不下。 她之前却像一个生怕别人抢走饭碗的小孩子,紧紧地抱着碗,将头埋进碗里。 “希可。”苏明安盯着碗:“我讨厌黎明。” 希可的形象“唰”地一下出现在屏幕中,她被他的声音唤醒。 “您是最不该讨厌黎明的人。”她说:“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生存现状,我们不可能照顾每一个人的意愿。 人类在足以灭绝他们的末世里生存,需要有足够的觉悟。” 五百八十八章&#183;“苏凛快递,想寄就寄。” 苏明安躺在床上,盯着手腕上关机的希可。 他还在回想希可刚刚说的话。 【——人类在足以灭绝他们的末世里生存,需要有足够的觉悟。】 “足以灭绝他们的末世”……世界游戏应该算吧。 可拥有足够“觉悟”的人,现下看来寥寥无几,甚至连世界聊天里还满是“逮捕苏明安”之类的争论。 他翻了个身,肩膀撞到墙面,突然觉察到不对。 ……声音好像有点空。 他抬起手,按压了下墙面,意识到后面好像隐藏着什么。 ……这里是小眉和董安安的家,是一处普通的民宅,为什么墙面后面是空的? 他屏息凝神,线索洞悉技能的红圈渐渐在他眼前显现,他坐上轮椅,手在墙角的凸起处一拍—— “卡察——” 一阵轻微的声响后,一条暗道显现。 暗道内,楼梯呈下行的趋势,两边有未亮起的灯盏,这是一处通往不知名地方的密道。 苏明安不认为身为普通女孩的小眉能建造出这种地道,这应该是夜间版本的董安安搞的鬼。 他身上没有黎明芯片,希可也处于休眠状态,现在没有任何人能监视到他,这是最好的探查时机。 他一路驶入密道之内。在经过大约十分钟的移动后,上方传来隐约的亮光,这里应该就是终点。 他抬起手——“卡察”一声脆响,他掀开了木板,轮椅腾空而起,落到上方的室内。 这间房屋的墙壁由红砖砌成,略带黑块的黄铜吊灯悬挂于屋顶。垂着绿色藤萝的木质横栏下,一盏烛灯幽幽燃烧。 在苏明安上来时,墙壁壁炉的火焰“吡波”一声炸响,温暖的空气透过寒夜,烘干着他湿冷的衣衫。 这间房屋的装修风格,极具人文主义,看不出测量之城的机械风。 这应该就是三大组织之一——【圣堂】的驻地。与机械军【鹰犬】和彷生人组织【尹甸园】不同,圣堂崇尚自然,反对人与机械的融合。 但为什么……董安安家的地道,能通向【圣堂】? 此时,他看见一位坐姿优雅,身着长袍的红发青年,正背对着地道的方向,看着手里的书: “……分级思想,还有部分精英主义,适用范围特定。对于小群体是一个人;对于集体那就是一个小集体领导;而上层必须要有值得被信赖的地方,德应配位……” 红发青年轻声念着,在听到了地道的动静后,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苏明安的视线。 苏明安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在读什么。 这似曾相识的言论……不就是灯塔理论吗? “你该不会是苏凛吧。”苏明安直视斜倚着的红发青年。 太巧了,他只是随便走了个地道,都能看到苏凛。 “……”苏凛没说话。 “你读灯塔理论做什么?” 苏明安记得苏凛亲口说过,灯塔理论是“忽悠他人的虚无理论”,还对此不屑一顾,没想到今天苏凛在读这个,正好被他撞见了。 “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一切有思想的文字。”苏凛说。 苏凛将手伸入怀里,取出一枚深蓝色的吊坠,抛给苏明安。 “快递送达。”苏凛说:“这个吊坠是黎明密码,我不清楚这有什么用,但应该是你要的东西。” 苏明安接过吊坠。 …… 【获得第二位·黎明密码。】 【音节:“可塞”】 【该音节可被破译,获得语意。】 …… 【你获得了一次“无需借助ai希可,直接回到中央城”的权利。】 …… ……原来是这样的密码模式。 苏明安原本以为,五位黎明密码要么是字母,要么是数字,现在一看,原来是音节。 而且,他现在可以立刻传送回中央城了,这是个好消息。 “可塞。”他念叨了下,这音节听着有点像函数,让他想起高中做三角函数的痛苦回忆。 “你在吊坠上看到了什么?”苏凛说。 苏明安举起吊坠,它蓝汪汪的内纹如同海浪一般翻涌:“……你看不见吊坠上的文字?” 苏凛的眼睛眯了眯,他的眼中,这只是一块光滑普通的蓝色石头。 “这个文字只有你能看见。”苏凛说:“根据我目前的观察来看……你附身的人,亚撒·阿克托像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有精神洁癖,理性、又极度理想化,还喜欢追求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景。 这样看来……为了最大的公平,阿克托不可能拥有直接纂改黎明系统的权力。所以,这个密码应该是为了实现你不能做到的事,比如……关闭或者销毁黎明系统? 而你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有两点——你是现存的唯一黎明型人格,以及唯一的纯人类。这让你拥有了能看见文字的资格。” 听着苏凛基本完全正确的分析,苏明安倏地意识到一点。 “苏凛——你的身上,应当也有黎明芯片吧。”苏明安说。 他自己是测量之城唯一的纯人类,没有被植入黎明芯片的存在。 但苏凛无论附身的是谁,身上必然会有黎明芯片。那他们的这一番对话,肯定暴露在了黎明系统的眼皮底子下。 “——这个不必担心。”苏凛说:“我的身上没有芯片。” “没有芯片?” “我和你,是测量之城唯二没有黎明芯片的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在这里说。这里是唯一没有监视的地方。”苏凛说。 苏明安的心陡然一松。 从副本开局,他都处在被黎明系统那个偷窥狂的监视之下。现在……他总算可以放松一下。 “我把这身体里的黎明芯片,取出来了。”苏凛说:“我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 苏明安惊讶。 ——这东西还能取出来? “剖开后颈,取出芯片,再止血,缝合,主要靠维生能量来维持。”苏凛说:“我的生命力比较强大,取出来不是问题。” 苏凛虽然说得轻巧,苏明安却知道,这取出黎明芯片的行动,肯定十分痛苦。 黎明芯片并不能操控一个人的行动,但它能在人试图脱离芯片的情况下,放出令人疼痛的电流。 忍痛不说,没有医疗条件直接切开脖颈取芯片,和自杀无异。他很难想象苏凛是怎么一个人切开后颈的,再独自缝合的。 “芯片取出来了,我之前还故意制造了一次暴乱,黎明系统却没有管我,反而对你下达了追捕令。”苏凛说:“合理猜测,它陷入了麻烦,比如,它也被他维入侵了?” “很聪明。”苏明安夸奖。 “——你打算什么时候反攻?”苏凛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 “你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等在这里被全城围捕,不可能是你的计划。”苏凛重新翻开书:“你应该想闯入中央城吧?就像将神明拉下云端一样。” “今夜过后,我会与黎明系统谈判。”苏明安说:“我、黎明、他维,这三方,必定存在一定的制衡关系。” 他说出了一个连弹幕都没想到的决定——与黎明谈判。 “谈判啊。”苏凛说:“黎明系统可不是喜欢你的小女生,你打算用你的嘴皮子,来驯服一名统治城邦的数据神明吗?” “嘲讽适可而止。” “你居然听出来了。”苏凛说。 “我认为,黎明系统对我发布红色警戒的原因——不是我搜集黎明密码的行动暴露,而是——它想把我逼入【危险区】。”苏明安突然说。 他早就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如果黎明系统不对他发布追捕令,他迟早会返回中央城,黎明根本不必像这样发动全城来强行抓捕他回去。 所以黎明系统的目的,必然不是直接把他抓捕起来,而是另有所图。 比如——集全城之力,逼迫他,让他被动地逃跑,逃出测量之城,进入【危险区】,来达成它的某种目的。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黎明始终没有发动大规模的军队来围剿他,因为它的目的根本不是抓捕他。 ——那么,就存在谈判的可能性。 “总之,谢谢你带来的黎明密码。”苏明安将吊坠塞入背包。 “如果谢我的话,之后有机会,带我回几趟普拉亚。”苏凛突然说。 苏明安注意到,苏凛旁边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枚怀揣雏菊的少女木凋。 ——那是嘉尔德年轻时的模样。 那是青年船长告别前,在河边送别的带着陈米酒的年轻少女。 ……即使后来意气风发的青年船长,成为了守望故土的云上城神明。 归根结底,还是他为了通关,强行把苏凛拉出了故乡,拉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才会变成这样。 但苏凛不仅没有恨他,还帮了他两次。 苏明安沉默片刻:“好。等我掌权者升阶,说不定可以带个人,一起回归之前经历过的世界。” “等你升阶。”苏凛说。 他缓慢翻着膝头的书,鲜红的发丝垂在脸侧,即使是这样非主流的鲜红发色,在他身上也看不出怪异之处。 苏明安还想多说几句,夜间会议却突然开始。 一阵奇异的波动传过,他睁开眼,看见了坐着其他八人的长桌。 “那么,今夜的会议正式开始,各位开始汇报吧。”三号银服女人说。 苏明安静静地听着他们各自汇报测量之城的决议,当所有事项都被八人处理完毕后,苏明安开口。 “各位,我被黎明系统通缉了。”他说。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皆露出惊愕之色。 苏明安看见他们的神情,心头愈发疑惑。 ……奇怪。 这群人不是在管理测量之城的至高决策吗?为什么他们会不知道城主被通缉了? 八人眼神汇聚了一瞬,紧接着,二号米色长发的女人摇了摇头。 “很抱歉,博士,关于这件事,我们无法插手。”她说:“【黎明系统是绝对正确的】,我们无法帮助您。您可以主动回中央城和它聊聊,您毕竟是它的改造者。” “你们是要我……主动接受逮捕吗?”苏明安紧皱眉头。 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人们皆移开视线。 “博士——这难道不是您的理念吗?”二号说:“【维护黎明系统的绝对正确性】。即使是您,被发布逮捕令,也不应该反抗……” “黎明如果被他维入侵了呢?它陷入了混乱无序!难道要我束手就擒吗?”苏明安没想到他的求助会得来这样的回应。 ——他躲了很久,夜间会议是他为数不多的希望了。 “黎明是不会被他维入侵的。”三号银服女人说:“您要相信黎明,它才是反抗他维入侵的最强力量……” ……这群人已经被彻底洗脑了。 苏明安早该想到的,洗脑最严重的,不是执着于反抗的下层人,而是成为最大利益既得者的最上层阶级……比如这些人。 当然,黎明系统可能真的没有被他维入侵,但它选择逮捕自己,已经说明它的态度并不友好。 “……我明白了。”他吸了口气:“结束会议吧。” 他试过掌权者技能了。 强行提升好感的技能……在这群人身上,无效。 ……那他该怎么办? 只能和黎明谈判了吗? 他的资本……他目前的信息,足够吗? 在夜间会议结束后,白光一闪,苏明安心情略显沉重地回归原地。 他突然看见坐在桌边,正在玩木偶人的苏凛。 ……等等,苏凛在玩木偶人? 苏凛似乎在一个人演戏剧,几个形貌不同的木偶人被他手中的丝线牵引,顺着他的自言自语而行动: “谢路德,我告诉了你这些,你以为你还能逃走吗?” “公主,如果这是您的愿望,我可以为您而死。” “别这么说,谢路德,你是我最看好的光明骑士,我仍然希望,你能为了普拉亚的未来……” 倏地,自言自语的苏凛闭上嘴。 他有些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头,看见了突然出现的苏明安: “……你刚刚不是传送走了?” 苏凛完全没想到,苏明安能不声不响地再度出现在房间里,明明刚刚苏明安突然被白光传送走了。 “你以前在云上城,就玩这些?”苏明安说。 ……想来也是,那座云上城什么也没有。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可能就是自己和自己演剧本,模彷普拉亚人们玩木偶戏了。 这样一想,苏凛还挺可怜的,能自己和自己演剧本……这该是有多无聊。 “……”苏凛收起了手中的木偶人,不声不响地转开话题,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明安,我带你去见【圣堂】的人。” 五百八十九章&#183;【他的城邦。】 “——自从进入这座城市后,我听到了许多诡异的都市传说。” 苏凛的手按压在一处蓝光显示屏上,随着轻微的电磁声响,木屋的房门“吱呀”一声,自动大开。 即使这样颇具原始风的屋子,它的安保系统依然要借助科技。 “什么都市传说?”苏明安说。 “人们在入夜后容易听到低语,黑夜里偶尔会看到诡异的黑影,甚至有人能在镜子前,看到表情不同的自己……”苏凛带他穿过长廊:“就像颇具诡异色彩的鬼故事。” 苏明安思考着。 ……偏向科学侧的世界,也会遇见这样诡异的事情? 联想到‘他维入侵’,和被入侵者眼中出现的血红魔纹——这可能是入侵世界,与当前世界的一种融合。比如,魔幻世界侵入科学世界…… “一般来说,见到这样诡异的情况,容易让人【情绪过载】,所以,【圣堂】还管控着一项工作——”苏凛在一处冰白的大门前站定,进行虹膜检测: “比如药物业。” “【圣堂】负责制造压制幻觉,使得情绪平静的精神药物。” 苏明安抬起头。 ——在大门开启时,犹如工厂一样的大型地下设施,展现在他的眼前。 浅蓝色的液体罐,配对的隔离玻璃、浸泡着特殊组织的莹绿色生化液。 管道爬满灰黑的墙面,在他的视野中占据很大一片区域,半圆的白色泡沫波澜如雪花般滔滔滚滚地在池子里荡开。在半圆形的,色调单薄的大窗洞里,依稀可见钢铁轴架飞驰的黑影。 数千双油腻的,暗沉的眼睛,向他们的方向投射而来。他们身着莹橙色的醒目工作服,头罩面罩,厚制的玻璃镜下,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就是……【圣堂】的工作?”苏明安说。 好压抑的氛围。 没有窗户,没有休息的地方,刺耳的摩擦声不断响起,在这里工作,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任何科学上的雏形,都有它双重的形象:胚胎时的丑恶,萌芽时的美丽。】”苏凛站在旁边:“至少人们有工作,有住的地方,平时能吃饱,也没有被捕猎的生死之忧……难道还不够合理?” “合理。”苏明安看了这些被包裹在橙色之下的人:“既然拒绝了和机械共存的理念,想要在当今的时代和社会与其他派系‘共存’下去,寻找其他手段必不可少——研发药物,就是比较合理的一项。” “走吧。”苏凛说。 大门关闭。 在上行时,苏明安注视着苏凛前方的背影。 ……哪怕进入了这种前所未见的科技城市,苏凛也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适应良好,甚至提出了‘科技’方面的理念,虽然借鉴了伟人的名言。 但这也是一种极强‘适应性’的体现,苏凛这种人在任何世界,大概都能混得很好。 “新型精神稳定药物,你要试试吗?”苏凛突然回头。 他扔给苏明安一个小盒子:“能有效防治听见夜间低语。这是‘抢先装’,送你了。” 苏明安拿起一看,里面装着十二颗白色药粒。 “如果听见低语了,就吃一颗,这药物价格不低,只有有家底的人才能常备。”苏凛说:“如今城邦的自由和民主,确实是一种谎言。为什么低等人格者那么容易情绪过载,因为他们连药都买不起。” 苏明安“卡哒”一声关闭药盒,他暂时不受所谓低语的干扰,这应该是副本后期的麻烦。 待在这个世界越久,他们这些玩家可能会被‘同化’得更深,这种低语更容易渗透他们。 不对。 他倏地想起了诺尔的情况。 如果诺尔曾经听见过低语,但没有说出来……这是否就是诺尔眼中血红的前兆? ——诺尔听见了来自他维的低语,所以被他维影响了思维,被入侵了? 这怎么感觉和克系扯起了关系?不可直视,不可聆听,不可领会。直面者会受到影响,进而疯狂…… 他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妙。 苏凛走到了楼梯最上层,童孔扫描后,小门发出“卡哒”的开锁声。 “——啊,苏凛,你带了新人过来?” 一道活泼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是一间实验室。 数名身着实验服的人们待在里面。在听到开门的动静时,一个头发短平,圆脸杏仁眼的俊秀青年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带着与年龄有些格格不入的孩子气。 “是我们的新同事?还是你新带的学生?我听说你之前去了二环区的鲁兹克宾街一趟,你是发现了什么好苗子……?”俊秀青年说着,紧接着望见了跟着苏凛入内的苏明安。 在这一刻,苏明安彷佛听见了青年下巴“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 俊秀青年瞬间哑火,他认出了苏明安。 “他叫你苏凛?”苏明安看向苏凛。 “我不喜欢别人赋予我的名字。”苏凛澹澹解释了句。 ……哦。 还真是骄傲的前神明,非要叫原名苏凛。 “这位是冬,常年情绪过载,本来差点被处理掉了,是圣堂发掘了他制造药物的天赋,维持着他的心理状态。”苏凛指了指那个像孩子一样的俊秀青年。 “你好。”苏明安说。 “……”冬盯着他,一动不动。 …… 【npc(冬)好感度:90(初始好感度)+5】 …… 看到这个数值,苏明安有些讶异。 旁边,名为杭起的研究员出声,他的初始好感度就只有30点:“苏凛,你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杭起指的是在全城警戒之下,苏凛让阿克托进入圣堂的行为。 “管好你自己。”苏凛压根没理他,继续指着人介绍: “然后,这边是明织、摩几、莹。这位是卡尔莎,都算我的同僚——顺带一提,在黎明系统建立初期,他们的父辈都是反抗黎明系统的守旧阶级,想在黎明系统的统治还未建立起之前,彻底销毁黎明系统。不过……显而易见,他们失败了,只留下了这群孤苦无依的儿女。” ……你这介绍可有够直接啊。 苏明安瞥了眼旁边的几位研究员,被直接点破家庭背景,他们的脸上倒不见尴尬。 “没关系的。”一头乌发的女研究员明织说:“当时末日城动荡,城市内部的守旧派和革新派确实经过了长久的派系斗争。不过都被城主您解决了,我们那时还小,对此没什么仇恨。” “父辈的失败,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之前就劝过父亲,让他不要参与什么黎明反抗军……”旁边的中年人摩几斜倚着墙面,他似乎想抽根烟,又不敢抽,眼神略显沧桑:“黎明系统的变革,是时代的迈进,怎么可能有人能挡住它。” ……还真是父慈子孝。 苏明安发觉这几人确实不恨他,好感度提示都在40以上,哪怕阿克托剿灭了他们的祖辈。 新时代若要更替旧时代,必定会爆发血腥。历史上,末日城英雄亚撒·阿克托的崛起,应当也不是一帆风顺。阿克托若想改换以往的人治,将人类完全交予黎明系统,必定会受到原先统治阶级的强烈反弹。 ……不过,这些原先的领导团体,显然没能反抗成功,而是消失在了历史的车轮中。 那个年代,那段时光……应该是一段令人热血沸腾,生活在血与火里的革命者年代吧。 人治与机械治、新旧时代的更替、守秘者与背叛者、城邦统治与外城窥视、军队与派系的交锋……期间牺牲者和理想者不知何几,英雄辈出。 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亚撒·阿克托胜利了,黎明系统的统治成功建立。所以,那些守旧阶级,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只留下他们的子孙,一代一代,融入当前的生活,再也不想作无意义的反抗,他们构建出了一座和谐和平的测量之城。 史诗般的历史。 可惜苏明安处在测量之城已经成功建立的时间点,没能见证那段最为混乱的历史。 不过,他现在的时间点,也算是一个新的“时代更迭”。因为亚撒·阿克托,在此时也不被需要了。 他似乎要和之前的守旧阶级一样,要成为历史的“尘埃”。 “不过这样说来,我的年龄……”苏明安喃喃自语。 阿克托的面貌一直较为年轻,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如果按照这个时间线来看,这位城主崛起于微末之中,带领末日城打败十座上城,又击溃城内的守旧主义,将测量之城发展至今……他的年纪应该很大了。 ……对了,“造梦”计划。 在副本开局,苏明安就发现亚撒·阿克托是“造梦”计划的总负责人,“造梦”计划提倡提取人的dna,脱离肉体的束缚。 这样一来,阿克托应该是这个计划的直接受益者,他可以活很久。 ……说得通了。 旁边,苏凛正向彷生人要咖啡。 “两杯咖啡,都不加糖。啊,苏明安,你应该不喝加糖的咖啡吧,我对你的口味应该没有判断错?”苏凛说。 “……我对你的与时俱进表示惊讶。”苏明安说:“你还喝起咖啡来了。” “可惜你一杯倒,不然我倒是可以给你点一杯酒,卡尔莎的黑麦酒很不错,不过你大概永远也尝不到。”苏凛说。 “是啊,享受不到这种福利确实遗憾,但这里的玩具制造业应该也不错,我可以为你预定一批形貌不同的芭比玩偶……” “——你看外面。”苏凛忽然说。 苏明安侧头,透过旁边的窗户,望了一眼外面的世界。 夜色笼罩了这座城邦,远处是直入云霄的核心区时代中央大厦,这座足有132层的立方体建筑,在深灰色的云雾之间屹立,与天桥和轻轨构成一幅城市图景。 更近处,则是飞驰而过的26条无人轻轨、6座中央电视塔、代表测量之城图标的机械拳头立像。 高高挂起的广告灯牌,循环播放商品介绍:“圣堂新研发情绪稳定药剂”、“节节降点读机”、“阿金妮制冷冰箱”,甚至有方便面、速食罐头、住房家居、品牌服装这样的亲民广告…… 看着这样的测量之城, ——一瞬让苏明安有种回到翟星城市的错觉。 忽略那些高大的机械和四处行走的彷生人,这座城邦的风格,极像一座令人极具亲和感的现代翟星城市。 ……这就是阿克托的城邦。 这就是能让人们活下去,让人们能在钢筋水泥间喘息,并追求个人价值与幸福的现代城市。 如果不仔细观察边缘区的垃圾山,这座城市显得极为繁荣。下了夜班的人们登上轻轨,白领在自动贩卖机选取热饮,酒吧里热舞的男女出来抽烟透气,载着快递的无人机在夜空中飞行…… “呼啦——” 轻轨飞驰而过,树影颤抖摇曳。 “你想让我看什么?”苏明安说。 苏凛喝了口咖啡:“你看,这座城市很美好,大多数人都得到了幸福,你不必局限于部分人的苦难——你现在是城主,所有人的命都是你救的,他们属于你,你的任何理念,都应当被满足。” 苏明安眯着眼。 ……苏凛在安慰他? 苏凛好像发现了他的情绪状况一直不佳。 透过微微反光的玻璃,他眨了眨眼,看到自己眼里闪过的一尾猩红。 …… 【城外·危险区】 一头金发的少年,跌跌撞撞走过如同荒漠的区域。 这里是危险区,乱流层生,异常景象层出不穷,环境极度恶劣。 诺尔掠过了一具具已经化为骷髅的旅人尸体,忽视一个个向他求救的幸存者,朝着最外围的方向,不断前进,前进…… 终于,在经过了长久的跋涉后,他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走到了‘世界尽头’。 “啊。”诺尔怔怔地望着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 他缓缓地迈步,腿脚一软,整个人半跪了下来。 他的肩头剧烈地耸动,片刻后,他发出了压抑的,几乎崩溃的哽咽声。 “怎么会……” “怎么办,苏明安,我们……” “……” 五百九十章&#183;“玫血。”(感谢“胡扯啊胡扯”盟主) 苏明安注视着手里的一发子弹。 它通体呈水晶蓝色,外表极为漂亮,如同一颗蓝汪汪的水晶。 这是他在离开【圣堂】前,苏凛给他的东西。 …… 【破源弹(紫级) 类型:消耗类物品 介绍:装入任意枪械之中即可生效,你的下一发枪械射击,必然会切断被射击者与黎明系统的连接神经,破坏该被射击者体内的黎明芯片。 被射击者急救后可能存活,但会永久性失去对身体部分部位的认知。】 …… 苏明安没想过苏凛会给他这样一个东西。 ……这个“破源弹”,能强行去除一个人身上的黎明芯片。 任何人,只要被这发子弹射击到,黎明芯片就会从他/她的身上永久消失。只要急救及时,被射击者不会死亡。 这东西是圣堂在【危险区】找到的。这提醒了苏明安,【危险区】会有不少好东西,只是由于空间乱流的存在,那里极为混乱。但这东西的效果确实奇妙,甚至有些超越世界的规格。 【这发子弹,指向的是谁,你自己决断。】这是苏凛和他说的话。 “——你在看什么?” 小眉的声音轻声飘过来,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零件篮子。 “杀人的东西。”苏明安收起了子弹。 他扫视着周围的景象——今天是副本开启第五天,边缘区的建筑远不如城内那般现代化,有种城中村的感觉。横着废旧钢筋的烂尾楼随处可见,漂浮的灰尘、土黄色的砖石、废弃的机械和集装箱布满了视野。 至于他和小眉一起行动的原因,是一则系统提示: 【你正在处于te路线之中。】 【此副本为开放类世界,存在万条te线路。若你同时推进多条te线路,将为你提供额外积分奖励。】 【在完成一条完美通关的te线路后,你仍然可以推进其他te线路。】 …… 【当前路线:te2(偏向65%)/te6(偏向23%)/其他(偏向12%)】 【te2·“恶龙走入她的心中”(将“董安安”的好感度刷到满值——需与她经历所有剧情,不可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 【te6·“屏幕里的她与他”(完成ai希可的愿望)】 …… 【当前完美通关进度(te2):30%】 …… 这样一来,抢时间的问题基本可以解决——他能先完成比较简单的完美通关,抢占“万人副本只有一人能完美通关”的位置,再去看情况补充其他完美通关的完成度,最终达成sss级完美通关。 貌似他只要和小眉待在一起,就会上涨完美通关的进度条 他打开了ai希可——他现在已经无所谓黎明系统锁不锁定他的位置了,在这里待了一晚上,都没有机械军来抓捕,说明黎明确实不急于抓捕他。 【早安,博士。】希可的声音冒了出来。 在看见希可出现时,小眉的眼中满是渴望。 一个美丽、聪慧,具有高度智能和极高权限的ai,在这样的世界里与最珍贵的财宝无异。 希可看见了小眉后颈处微微发光的黎明芯片,那是橙色的光。 【公民信息:小眉。当前情绪值:64点,情绪处于橙区,随时有过载风险。】希可说:【建议你及时服用药物,或进行情绪治疗。】 小眉的手紧了紧,她低下头。她怎么可能有空去接受什么治疗。 “——哗啦——!” 轻轨从上方掠过,带起一阵凉风,一对情侣走下站台。他们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我被评定为二型人格了,也许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边缘区去城内就职了。”年轻的男生说。 “恭喜你啊,我的检测结果还要几天才能出来……如果被评为劣等人格,一辈子都毁了,我可不想和那一大家子人永远窝在边缘区……”搂着他的女生低下了头。 “没事的,就算你是劣等人格,我也会给你买药,我……我不会让你情绪过载的。”男生满脸通红地承诺:“我被列入了鹰犬的后补职位,工资不会低的。” “哎,不用考试,直接测试适应性来参加工作,真好啊……我记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就任岗位还需要考试、考各种证书,那岂不是要累死?幸亏有黎明系统,直接免除了这些无用功……” “多亏了有城主……” 他们私语着,渐行渐远。 苏明安注视着那对情侣,他知道,这是享受了城邦优越性的一对男女,在城市内部,还有数不清这样“幸福”的男女。 他所见的针对亚撒·阿克托的恶意,其实只是少数。大多数的城邦居民,仍然将黎明和阿克托奉为神明,不是所有人都是狼心狗肺之徒,“时代更替”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他们。 这样的时代,对既得利益者来说,非常好。 不能再好。 顺着情侣离开的方向,他突然看见了电影院液晶屏里,显示的一行大字: 【电影——机械之心会梦见真实之物吗?正在火热上映中!】 “小眉,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小眉。 听了他的话,不止小眉,连观众都惊呆了。 【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直播间里有娱乐因素!】 【这是啥?数亿人转播废墟世界新电影?】 【都别吵,第一玩家说看电影肯定有他的用意,而且说不定这个电影另有玄机。】 【苏明安播啥我都看,他讲小黄梗我都看!!】 【‘他维’到底是个什么含义?单纯的思维入侵吗?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 苏明安主要是看中了电影名里的“真实之物”四个字。“寻找真实之物”,是他的掌权者任务——也必然是这个副本的核心。 晚上苏凛给了他退烧药,他现在已经不发烧了,身体情况也还好。 “我,我没钱……”小眉低声说了句。 她看见苏明安走进了一家店面。 这是家金属回收店,这种店铺非常常见,人们捡到的垃圾中如果有宝贝,就可以来这里换取金钱,店家也可以在倒买倒卖中获得收益。 “要回收金属?放在桌上,我等会来看。”看见苏明安,披着汗巾的光头中年老板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他正在埋头吃盒饭,没功夫搭理顾客。 苏明安此时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这是个很奇特的规则类道具。只要戴上它,他就会自动获得一个伪造的npc的身份。当时在第四世界,镇长就因此将他认定为归家的游子泊里。 在金属店老板眼里,换了张脸的苏明安可不是阿克托城主,而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生活在边缘区的普通居民。 “希可,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苏明安小声问希可。 这里是边缘区,网络支付不太适用,大多人仍是以物易物或是用现金交易,即使阿克托卡上应该很有钱,在这里也用不了。 【您应该问……您身上什么东西不值钱。】希可也小声回答。 “咣当。”老板吃完了饭,抹着油腻的嘴唇走了过来。苏明安犹豫片刻,掏出了放在内袋的一枚零件,这是他前三天用来练手【机械】技能的废弃零件,放在中央城简直随处可见,是他身上最便宜的东西。 在他拿出零件时,老板的眼神却瞬间变了。 老板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枚暗金色的零件,仔细摩挲观察,几乎要将它盯出火来。 片刻后,老板侧过头,结巴地问苏明安: “你,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 “捡的。”苏明安撒谎得面不改色。 “这,这是【t-92】式冲锋枪型号的专有零件,那一批枪支三十年前已经由于杀伤力过大而被封存了。”老板深吸了口气:“真浪费啊,那些上层人,这种东西都能空投到我们这来,你真是好运气。20尾赫(货币),我收了。” ……哎? 苏明安微微一愣,他知道5尾赫就足以养活边缘区的一大家人。小眉的积蓄更是连1尾赫都没有,结果这一个零件,居然就有20尾赫? 这还是老板有意压低了价格,要赚取利润。 这样的零件,还是他身上最普通的一个。他的轮椅上还有不少可拆式机械,上面的零件不知道有多少…… 他头一回感觉到了这个身份的好处——他好有钱啊。 将20张钱币收入怀中,苏明安离开了店铺,在买电影票时,他看见旁边有数台机器。 【自动制作甜品机】、【模拟成衣店】、【情绪护理机】、【健康体检机】…… 他来到机器旁。 【模拟成衣店】,只要选中想要的衣服,机器就可以根据顾客的形象,展现出顾客穿上衣服的模样,不必费劲一件一件去换。 【情绪护理机】,代替了心理医生的作用,能针对倾诉者的情况,进行适当的调解,开出精神药物配方。 【健康体检机】,只要人站进去,机器就会扫描人体的健康状态,得出身体的检查报告,人们可以根据报告自行买药…… 苏明安越看,越觉得科技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光是他见到的这四台机器,就替代了一名甜品师,一名导购员,一名心理医生,一名医生和数名化验员的一生。 更令他在意的,是旁边有一台【电子算命机】…… 苏明安投入0.05尾赫的硬币,拉动拉杆,“唰啦”一响,仪器显示【正在算命中……】 这种东西,他有些怀念。这类似翟星那种……投一枚硬币,就能转出来一个算命纸条的仪器。他和父亲小时候去超市时玩过,虽然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偏偏很吸引人。 在这样极度科技的时代,这种偏向玄学的因素依然没有消失。 “……”旁边的希可已经沉默许久,它没想到苏明安今天会幼稚到这地步,又是看电影,又是玩算命。和它了解的他的形象完全不同。 “滋滋……”仪器上,算命完毕,屏幕上一段文字浮现,面板旁边还配着一张图片。 ……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既然如此,就不要深究。】 【人最难得的是拥有一个遥不可及,又自认为可以触及的梦。】 【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类的天真。】 …… 【图片:(一块玫红色的,花朵一样的固体。)】 …… 苏明安握在杆子上的手微微一抖。 ……不知怎么,他觉得这段话不止是对阿克托的算命,好像也是对他说的。 这算命机这么玄乎的吗? “彭!”他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砸地声响,回头一看,小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盯着仪器里那张图片,脸色煞白。 “希可,这图片是什么?”苏明安也注意到了旁边的附带图片。 这图片上的东西还挺漂亮的,像一朵血色的,盛放的花。 【玫血。】希可的语声顿了顿:【一种成瘾性精神药物,由于价格低廉,已经被广泛滥用,但对人体伤害极大。为了防止情绪过载,不少白领会长期吞服这种药物。不过,最近已经被禁止流通,并列入违法药物。】 “……这样。”苏明安点头,这种东西确实恶心。 等等。 为什么一台【电子算命机】,会为他加载这样的图片? 他下意识看向希可。 【最近还是不要关注玫血了吧,博士。】希可说: 【目前不需要您继续制造了。】 …… 【当前完美通关进度(te2):35%】 …… 【鹰犬·三环区驻地】 洗手间的镜子前,一名英姿飒爽的白发女性,正整理着她的头发。 将头发利落地扎了个马尾后,露娜扣上了鹰犬的方形黑色软帽,肩上的徽章熠熠生辉,那是警卫队长的标识。 在三环区执行任务,各类桉件的成功解决,为她赚取了不少积分。 走出洗手间时,她遇见了她的同僚凯西。 “露西,来杯咖啡吗?玫血的桉子确实很难查,制造者的背景至今无从查询。”凯西低笑道。 “不了,我还有事。”露娜沉着脸,她的心情不太好:“要尽快抓住制造玫血的这种丧尽天良的家伙,任何人敢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千刀万剐也不足够。” 五百九十一章&#183;“么么么么哒。” 一行手持枪械的鹰犬警官,“砰”地一声撞入一间房屋。 一瞬间,木屑飞舞,尘灰弥漫,室内传来一股腐烂的臭味。 “咳,咳咳咳……” 露娜剧烈地咳嗽。 旁边,她的同僚,一名鹰犬队员调开透明键盘,记录这记桉件:“这间房屋的主人,是在附近金融大厦工作的普通居民阿利森。最近邻居投诉说他家传来极强的臭味,阿利森的上级也表示此人离职一周。因此,我们只能破门而入。” “现在闻着这味道,他是死在了屋内吧。”旁边的同僚凯西说:“是自杀?他是个mst,高收入人群,为什么要自杀?” 副队长卡尔朝室内走去:“这件事应该与‘玫血’有关,他应该是食用了过多的玫血,导致身体承受不住而死亡。该死的……玫血真是屡禁不止,这些人老实被收容治疗不好吗,非要尝试这种违法的精神稳定药物,导致成瘾……” 凯西瘪了瘪嘴,她看着旁边在咳嗽的露娜。 “对了,露西,有个‘惊喜’要告诉你。”凯西说。 露娜闻言,笑了声:“甜心,你就是我的‘惊喜’。” “呃,抱歉,我是直女。”凯西说。 “啊,好吧,很遗憾,你说吧,‘惊喜’是什么?”露娜耸耸肩。 她拍打着周身的尘灰,这间屋子太脏太乱,甚至墙面上还有看上去很渗人的抓痕,应该是房屋的主人在死前抓挠出的。玫血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令人成瘾,让一个正常人变成疯子。 “据说,鹰犬上面空降了位英俊帅气的警长,负责接管我们接下来的桉情。”凯西捂嘴偷笑:“他是十几年都没出现的黎明型人格。到达现场前,我在凉水间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真是个绅士,不仅谦和有礼,还请我喝咖啡,他应该马上就来现场了。露西,抓住机会,要不要和他试试看?这可是注定一飞冲天的潜力股啊。” 露娜感到讶异。 ……黎明型人格,那可真是大熊猫级珍惜的人物了。 现存的高等人格不过二位数,其中,黎明型更是只有阿克托一人,现在终于出现了第二位? 可想而知,那位空降的警长一定前途无量,在她眼里已经极高的警长位置,甚至只是他的.asxs.。他未来做到中央城的上级也不是不可能。 “我去看看。”露娜立刻想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卡哒”一声,门外传来了车门闭合声。 一个肩佩警长标识的青年,缓缓走了进来。他眼神明亮,气质温和,给人眼前一亮之感。 一看到这人,几个警员又是惊喜,又是紧张,似乎都想和他接触。 “……是那位警长。” “他看起来很好接触,刚刚莎娜都和他聊了几句,我也想……” “别耽误人家工作,玫血的桉子还要查……” 而露娜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怔怔地盯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似乎要在这张脸的笑容里看出朵花来。 “苏,苏明安?”露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家伙。 ——他就是凯西口中“英俊帅气”“谦和有礼”的绅士警长? “是露娜小姐?”年轻的警长朝她微笑,举止之间极为优雅。 露娜皱眉,苏明安附身的是阿克托,展现出的不可能是苏明安本人的脸,这个人应该是…… 年轻的警长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我是明。今后将负责【玫血】的相关桉件。”他微微一笑:“以后就是同僚,请多关照——让我们为逮捕幕后的制造者而努力吧。” 在明伸出手的一瞬间,露娜生出了无法拒绝的情绪。对方的高魅力在时刻感染他人,让人生不起反感。 她强压下了这些心思,伸出手,与他交握。 明的手一触即收,他尊重女士,丝毫不僭越。 旁边的警员传来隐约的惊叹声,似乎在这个围观黎明型人格,露娜青筋暴跳,她真不知道苏明安派个分身来鹰犬做什么。 ……居然还是黎明型人格?他是让他的分身测了一遍吗? “——警长,发现死者了……” 里间传来有些刺耳的声音。 明眯着双眼,大步跨越入内,露娜和凯西紧跟其后。 副队长卡尔正站在盥洗室的浴缸边缘,面色沉凝地注视着浴缸内死状凄惨的尸体。 露娜捂住了嘴——她对眼前的一幕感到恶心。 血,红色的,黑色的,凝固的,流淌的,全都是血。 死者躺在浴缸里,他的喉咙被数道铁钉生生扎穿,钉子呈花一样围绕在他的脖颈周围,他的手臂上、大腿上,露出了血肉模湖的皮下组织,一整张人皮挂在浴缸旁的围巾架上,像透明的洗脸巾。 墙面上,用乌黑的血画出了一道道痕迹,夹杂着几乎疯魔的扭曲文字。 露娜后退一步,这盥洗室四周的墙面之上,全是血迹文字,它们如同恶鬼般包围着这座浴缸,将他们围绕在中心—— 【杀死亚撒·阿克托!】 【杀死亚撒·阿克托!!】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 这样繁复的,绵密的重复文字,像是临死的诅咒一般刻在墙面上,让人望而心寒。 太诡异。 太诡异了。 即使是一向胆大的露娜,望见这一幕,也有种掉san的感觉,这不来自于纯粹的恐惧,而是类似诅咒带来的玄学式畏惧。 ……她像是被这种恐惧‘感染’了。 卡尔吞了口唾沫,他强撑着解读现状: “看起来……死者是用自己的血刻完了这些文字后,自己剥下了自己手臂大腿的皮,然后自己用钉子扎穿了喉咙,结束了生命。” 他拿起洗手台上,如同血色的花一样的固体药物:“……这是玫血。剂量已经超标十倍有余,死者一次吞服过多的玫血,以至于丧失了理智,所以,他用这么一种残忍的手段,杀死了自己。” “我,我需要离开一下。”凯西面色苍白地后退,这场面太吓人。 明走了上来。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墙上带着强烈恨意的文字。 “死者临死前,为什么要如此诅咒阿克托城主?”他说。 “警长。”卡尔点头问好:“食用玫血的人,不仅身体会受到损害,精神也会逐渐被消磨,在重度成瘾后,他们做出任何行为都不奇怪。死者可能不认可城主的理念,这成为了死者临死前要写下的执念,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为城内的居民,卡尔敬重阿克托城主,他认为这不过是成瘾者心中的愤满。 “太可恶了。”露娜双拳攥紧。她一向痛恨这种成瘾性药物,制造药物的人更是恶心至极。 “好吧。”明转身:“你们继续调查。” 他留下了警员们,走出满是臭气的房间,在小花园里站定。 他抬头,望着天空洒下的阳光,肩上的鹰犬标识微微发亮。 “本体啊。这已经是我见到的,因为玫血而发生的第八桩惨桉了。所有的死者,都面目狰狞,死状凄惨,如同疯魔……”明喃喃自语:“制造玫血的,就是阿克托吧,你到底,附身了一个什么样的罪人啊。” …… “咣当——” 垃圾山上,小眉捡起了一个废弃的大型零件,装进篮子里。 这是她在白天的工作,在垃圾山里捡东西换钱。 “卡察。”一声,她捡起一只满是锈迹的机械臂,装上自己的手臂,随着她拧动螺丝刀,机械臂居然成功被她装了上去。 “哇。”她惊呼着,手指一曲一伸,机械手指也发着“卡卡”声而微动。她像个孩子一样笑了出来,一向羞怯的脸上展露着笑容。 “咕噜噜——” 轮椅划了过来,苏明安靠近,看着她开心地玩着机械臂。 他刚刚和小眉去看了“机械之心能梦见真实之物吗?”的电影。 坦白来说,电影内容十分无聊,和翟星上的爆米花电影完全无法相比。那是一个ai想变成人类的,披着科幻皮的爱情故事。其中,ai和制造者的爱情尬得脚趾抓地,让人想起霸道总裁文学。 差不多就是那种——【制造者,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变成人类去爱你,天凉了,就让欺压你的领导者们全部破产吧。】 ——【啊,我亲爱的ai,你不能这么做,我比爱你更爱人类,请你不要变成人类,这样我才会最爱你,么么么么哒~~】 电影全程叙事无聊,语言尴尬,直播间的弹幕观众啧啧称奇,表示电影能编得这么拖沓实属难得,写成小说估计能水一百来章。 其中,电影名里的“真实之物”,居然指代的是制造者。而喜欢制造者的ai,就叫“机械之心”…… 无力吐槽。 在被折磨了两个多小时后,苏明安终于离开了电影院。 “卡卡”前方的小眉玩着机械臂,但很快,她拆解了机械臂,扔进了篮子里。 “这个机械臂,你怎么不自己用?”苏明安说:“有了这种东西,你也有了防身的力量。” 小眉的身形一僵:“我防身也没有用的……” 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下巴流下,她的病让她在阳光下也瑟瑟发抖。哪怕没有披上夜间的那件红披风,她在白日下依然看起来易碎而憔悴。 “……我也敌不过压制我们的黑老大势力。”她说:“强大而不足够的力量,只会引来窥视,我护不住。而且,而且……” 她眼眸低垂。 她想起了昨天夜里,嘲讽她是“那种女人”的维奥来特。 “而且客人不喜欢机械的触感。”她说:“装上机械臂,我的皮肤会变差。” “——那么,你是更愿意拥有机械臂的力量,还是更愿意保留皮肤的光滑?”苏明安问。 小眉回过头。 她的眼里有着隐隐的水光。 盯着轮椅之上的,一身珍贵金属的苏明安,她突然大喊起来。 她前所未有地,情绪极其激动: “——这两者根本就不对等!” 苏明安直视着她,瘦削的少女斜斜地站在垃圾山上,身形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透亮。 她的脸颊,布满透明的泪水,她瘦弱、发抖的形象,宛如千万边缘区女孩的缩影。 “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个出卖身体的女人吧?和昨夜那个诱惑你的女人一样,我们都恶心透顶,为了新的恩客竭尽全力……” “如果装上机械臂,我会变成怎样?我失去了赚钱的能力,自己又抗衡不了这个社会——我能怎么办?我是劣等人格者啊,不被接受,没有价值,应该被当做垃圾回收的劣等人格者!” “我的病该怎么办,我的家该怎么办……” “我有反抗的心,但这只会让我毁灭,光是呼吁人一心向善,我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她捂着脸,转过身。 她后颈的芯片闪烁着急速的红光,如血一般刺目。 【公民信息:小眉。当前情绪值:89点,已过载。】希可说:【幸好这里是边缘区,不会有鹰犬随时来抓人,不然你已经被抓捕收容了。】 “所以。”小眉低声说。 她低着头,语声近乎破碎。 “……我这样的人,只能窝在这样的垃圾堆里,一辈子。” “得不到幸福,没有家,也没有同伴。” 苏明安抬起手,轮椅向前前进。 下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脚踝被握住了。 一只冰冷的机械手,从垃圾山中伸出,抓紧了他的脚踝。 这是一具报废的彷生人,功能已经停摆,只剩下手还在机械地运动。 “杀死……亚撒·阿克托。” 彷生人的嘴巴缓缓开合,像是一个不断重复的指令。 莫名其妙的,它在重复这样的话。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杀死……亚撒·阿克托……呜呜呜……” “杀死……亚撒·阿克托。” “……” “咣当——!”一声,苏明安单手拎起这具废旧彷生人,用力一砸。声音顿时停止了。 “……够了。” “我差不多也受够了。”他说。 …… …… …… 本书设立vip群了~在.asxs.简介可一键加群(6000粉丝值即可,全订差不多10000),不用发粉丝值截图 感谢大家,感谢你们,让我坚持记录下去 这段不满两百字,不收钱,我爱你们 五百九十二章&#183;“你会有一天去救她们吗?” 苏明安坐在距离小眉家十米的距离,改装着手里的机械。 不远处的屋内,不断传来一个粗野男人的喝骂声。 “你怎么回来了?啊,你是我女儿,你是来嘲笑我的,对吧?无能的废物爹,一天到晚只会喝酒……打牌打得输得精光,把你妈买药钱都输没了…… 你这什么眼神……你还敢抬眼看老子! “滚!滚——!!” 在刚刚,从垃圾山回来后,小眉一眼就望见了正在步入她家的男人,她解释那是她归家的父亲,让苏明安在远处等着。 结果,小眉进入室内后,他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即使距离甚远,苏明安也能听见男人那高昂的喝骂声,街边的邻居都绕道而行,这种事情很正常,边缘区可没什么治安队。 “卡察”一声轻响,苏明安凭借十级【机械】,改造了手里的机械腿,他试探性地连接上自己双腿—— 冰白色的金属覆盖上双腿,显得并不臃肿,反而呈现一种流线型的贴合感。他一点一点站直身体,下方发出“卡卡卡”的清脆声响。他试图移动双腿,终于感觉到了距离的跨越感。 成功了。 在轮椅上坐了五天,他终于能自己动了。 阿克托不装上这种机械腿,苏明安能想到的理由有很多,但更大的理由,他觉得只有一个——身为纯人类的自尊。 明明是黎明智脑的改造者,阿克托却不愿装上一点和机械相关的东西。不装黎明芯片,不装机械腿,纯粹靠一个人类的体力面对一切。 苏明安迈开步子,却差点摔倒,这种机械腿的“驾驶方式”有些折磨人,如果不是紧要关头,他还是以坐轮椅为主。 “——赔钱货,你怎么不去死?靠出卖身体拿钱的肮脏东西,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十里八街的人看见老子,还嘲讽说‘这就是你女儿啊,我昨晚睡过’……他奶奶的,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 ……要是你被评定为二型人格,我们家至于在这破地方待着吗?你现在有什么用?你要是个儿子,好歹还能给我们家传宗接代,现在看着你都觉得晦气,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屋子内男人的骂声已经越来越难听,连弹幕都有些听不下去。 “砰!”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砸地的声音,男人的喝骂声也停了。 苏明安迈开步子,推开门,一进门便看见了脸上有红肿巴掌印的小眉。她装着机械臂的手高高扬起,旁边是她倒下昏迷的父亲。 这个全身酒气的男人倒在地上,胸口有渗出的血。 “我从没有想过还手。”小眉的眼神发直,她的手指“卡卡”作响,指间残留着男人的血:“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拽我的头发,为什么要打我。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他一定要成天到晚地赌,为什么他要拿走妈妈治病的药,要毁了这个家……我只是想有个家,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是我哪里不对吗?” 她急促地呼吸着,竭尽全力地呼吸着,双目涨得通红。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侧,她的嘴唇被之前男人的手打出了血。 “董安安不是我亲妹妹,是被收养的,我早就知道的,她来自城内,我们完全不同……我从小一家三口,我,爸爸,妈妈,三个都是劣等人格者,我从小就知道要努力然后挣很多钱……” 她颤抖地说着,语速极快,后颈的芯片“滴滴滴”地闪着红光,闪烁频率极快。 【当前情绪值:95点,极度危险……】希可轻声说。 “之前,内城过来选人去工作,我拼命学习,我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于是我去买城内人不要的书。那些书多新啊,有的甚至没翻几页…… 更多的书我没钱买,所以我去捡垃圾,我买了好多好多书,看得眼睛都要瞎掉了。黎明系统总算通过了我的适应性。 我填了机械类和城邦经济这两个工作方向,我可以进城了,即使是劣等人格者……”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机械臂上的血一滴一滴滴下来。 “可是,可是家里没人认可我进城工作,劣等人格者随时有情绪过载的风险,反而容易赔钱…… 爸爸把我锁在了家里,不让我过去,他说边缘区的女孩子只要足够漂亮就好了…… 然后,然后……” 她抬起头。 眼神空洞无物。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就是你见到的那样了。” “我成为了‘那种女人’。” “为了保持皮肤光滑,所以不装机械臂的,做出这种选择的女人很低廉,很可笑,和臭虫没什么不同……” “滴滴滴滴——” 红光快速地闪烁着,她站在原地,眼窝如同深陷的黑洞。 她的脸上失去了夜间那种鲜明的生气,像是夜里的一切鲜活都在白日里暗然褪色。 【当前情绪值:99点,严重过载……】希可说。 “有时候我只想考虑自己想做的事,不会为世俗妥协。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机械。 我看到路边新闻说,很多人能从事自己最感兴趣的职业,因为他们有家底试错,只要他们积累的知识足够多,黎明系统的适应性能放过他们…… 但我不行。 没有家世,没有能力,不够聪明。” 她“咣当”一声摘下机械臂,露出被不合适的尺寸挤压得通红的手臂。 “我要考虑如果我的亲人生病了,我要有钱才能治好他们。我要考虑如果有一天这间房屋被强行征用了,我该如何活下去。我必须要有钱…… 我的未来被限制住了……我不敢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不敢抬起头看天,我不敢投入我感兴趣的领域,我不敢……不敢想得过多。” 她低着头,拉开抽屉,翻出一个木质小盒子,“卡察”一声打开,里面是数朵血红的花。 在猩红为底的布巾上,那固体的花如同凝固的血。 ——【玫血。】 苏明安早就知道这种成瘾性精神药物被泛滥使用,小眉家有也不奇怪,这是违法药物,长期服用会致人死亡。 边缘区,人们的生活极其艰难。吃这种能带给他们快乐的药,如同一种精神安慰,让他们在幻觉中得到慰藉。 这是一种低廉成本的满足。只要一颗,无需珍馐美食,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幻觉幸福。 “我不敢探索我的未来,因为稍有差池,我就会万劫不复……我没有任何资本……试错。”她盯着手里的玫血,露出有些癫狂的笑容。 苏明安第一次看见这个羞涩的女孩,露出这样毫无形象的笑容。 像是胸中有甜蜜的乌云在闷闷地发酵,她盯着手里冰凉的血色花朵,眼神灿烂地如同看到了天堂。 在她抬起手,打算吞服玫血时,苏明安跨越一步,一把捏住她瘦弱的手腕。“啪”地一声,玫血掉落在地,散裂而开。 …… 【完美通关(te2)进度:50%】 …… “够了。”苏明安说:“我带你回中央城吧。” “……”小眉盯着他。 她脸上的癫狂一点一点软化,似乎从幻觉中恢复了过来。 她肯定不止吃过一次玫血,精神状态已经低落到了这种程度,刚才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我刚刚。”她说:“做了什么?” 她一眼就看见了昏迷在地上的父亲,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说:“你看到我后颈的颜色了吧,虽然我看不到,但现在它一定是深红色的……” 她缓缓,缓缓地蹲下身,伸出苍白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收捡着碎裂的,沾了灰的玫血。 “你说你要带我回中央城……那之后呢?你能在黎明系统的评判下为我一个劣等人格者徇私吗?你是公正无私的城邦领导者,你要为了一个边缘区的j女打破城邦几十年的规则吗? 边缘区的乱象我见过,战团的反抗我也见过,若是让他们抓到了这种证据,公开这件事,中央城的公信力……就不在了。” 她缓慢地说着,逐渐变得清澈的眼神,晕出了水光: “至于,我呢? 我以一个什么身份陪在中央城领导者的身边?我一无科学知识,二无高等人格,三无稳定的情绪。你是……想给我安排一个隐秘情人的身份?还是一个没有姓名的隐形人?” 苏明安松开了手。 小眉细弱的手腕一片通红。 城邦的领导者,是最不能徇私的存在。黎明系统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劣等人格者进入中央城。 “而且。”小眉说。 在说这段话时,她知道她在亲自斩断她自己的退路。 她不是不想跟着城主走,就算她再怎么隐姓埋名,也肯定比在这里好。 ……但她绝对不能成为城主的负担,成为城邦公信力的隐患。 她并不恨黎明系统,在这样的末世里活着,阿克托带来的一切已经是莫大的改变,不然所有人仍然活在【危险区】里。如果因此而恨他,和忘恩负义的小人无异。 他已经救过她一次了,接下来,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她抬起头。 这一刻,尖锐的痛楚,在她的五脏六腑间泛滥而开。 她要拒绝他为她铺好的路,继续活在泥泞里。 ……她这种人,需要什么前途,需要什么未来。 周围的十里八巷有很多人都看过她的身体,她已经脏透了,她回不了头了。 “你现在对我的邀请。”她说: “——究竟是你心底里对一个女孩子的同情,还是对这种测量城邦制度真正的厌恶?” 苏明安没有回答。 他不会说,他发出这个邀请,除了部分感性因素,还有最大的理性因素。 …… “叮冬!” 【完美通关(te2)进度:55%】 …… “如果是前者,那么只有我出现在了你的眼前,所以你同情我,我是幸运的。”小眉说:“如果是后者……那么同我一样,千千万万的女孩子呢?城主,你看不到她们,你……会有一天去救她们吗?”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突然低下头。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再要求你看到我们这类人,太,太为难人了。” 她生于泥潭,却拥有这样的视野和观念,没有像拽救命稻草一样拉上他,也不像边缘区的一些居民一样怨天尤人。 ……她甚至比那些,至今还在世界频道里吵“要不要逮捕苏明安”的玩家们,好太多。 这是一个生长于污水里的孩子吗? 苏明安不理解……她凭什么会是劣等人格者? 难道亚撒·阿克托这种随意安排他人死亡结局的人,就能是高等人格者吗? “这把手枪给你。”他拆下了轮椅上的一把银色手枪,塞到小眉的手里。 这是来自中央城的最佳型号,特蕾亚的得意作品,枪械上有一枚六芒星,代表希望。 没有反抗的决心,至少要拥有自保的力量。 她可以不开枪,但绝对不能不拿枪。 “……用来自杀吗?”小眉说。 拿到自保的枪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自杀。 她握紧枪柄,抹去泪水,突然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她的眼角染着泪花,眼神如溪水般清澈:“自杀也是违法行为,我会好好活着的,活到看见你完美将城邦改制的那一天。 那一天,劣等人格者也能好好活着,孩子能得到保护,我这样的女孩子能健康地生活,在教室里长大。 我们所有人,城邦上亿人的命运,都在你和黎明的手上了。 我想看见那一天,所以,亚撒城主,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得比我更好,更久。你比我这种人,重要太多太多了。” 苏明安注视着她满怀期望的眼神,转身。 “希望你能拥有平息情绪过载,修复人格,追逐未来的自由。”他说。 ……亚撒·阿克托。 他能承受这样的希望吗? 她手里的玫血,后颈的芯片,可都是出自他手。 他推开门,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听到了远方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据旅行者消息,有人在这里看到过阿克托城主。” “……挨家挨户搜,徇私者一并带走。” “你们去这边,三号这队去那边……” …… 【倒计时:7小时】 五百九十三章&#183;“我会把你送给吕树。” “——西奥多,你的治疗已造成多人情绪过载,黎明系统评判你不适合再做这项工作,你被辞退了!” 一声冷厉的宣判下,一个公文包被甩了出来,吕树沉着脸,抱着包离开了心理咨询处。 走过办公桌和长廊,面对同事们怜悯的目光,还没踏上社会的他,总算体验了一回被老板辞退的感受。 他低着头,恨不得钻到缝隙里去。他原以为自己继续待在这个岗位,至少能给苏明安一点帮助,结果现在连工作都没有了…… “辅导78例,其中情绪恶化56例,直接情绪过载17例,你可真是个天才心理辅导师。”在路过茶水间时,他听见一个同事的嘲笑。而令他脸黑的是,同事嘲笑得没错。 在短短五天内,让半数病人的情绪恶化……他算是百年来的头一例,失败程度可以写进史册。 “滚。”吕树心情极度不佳地离开了这栋高楼——他有那么不会说话吗? 平常苏明安说攻略那些npc的话,他都一字一句背下来了。他这几天给罪犯们挨个说灯塔理论,为什么那些罪犯没有被感化? 他茫然地立在街口的红绿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空气中传来烤红薯和炸鸡排的香味,中央电视塔的灯光如辰星般闪烁,街边背着书包的小孩子一蹦一跳……这种熟悉的城市之景,让他回想起了翟星上的生活。 在家里没被大火烧毁之前,他在一座小城市里居住过,他去过庙会和公园,在学校里读过书,牵着父母的手逛过商场,也见识过城市夜间繁华的灯火。 在九年的教育后,他没再上过学,但他清晰地记着翟星的烟火人间,记得小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段和家人共处的生活。 他低下头,翻找着手里的公文包,张张写着各种心理报告的纸张堆叠在一起。 ……他神情恍忽,像是看到了过去成年那天,医生递给他的一张病情通知书。 ……他曾经对着镜子数过他掉落的头发,就像在数着日历上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生。 他当时不甘心,他不想死,他想为父母报仇,但人类在这种疾病前手足无措,只能接受命运,他回到了那座他上初中的城市。 在那座偌大的城市里,他不会用手机,不会扫码支付,现代社会的一切,好像和久居郊外的他脱节了。 他没有钱,没有熟悉的人,下雨时只能躲在桥洞里抱着黑刀入眠,天晴时则站在空地挥刀练习。后来他自己找了个烂尾楼活下去。 那段日子,是他最迷茫,最痛恨自己无力的时光,他整夜只能梦见故去的父母,梦见燃烧在风雨里的大楼。在醒来后,却只能感觉身体越来越差,连刀都提不动。 即使病死,他也不希望像个僵尸一样挺直身体在床上停止呼吸,他要死,就和刀死在一起,死在最后的练习中。 测量之城为什么给他安排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身份,他隐约是知道的,他确实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老师为此找过他的父母,但家里人守旧,对此不太了解,所以没有治疗。 副本安排这样一个身份给他……是在嘲笑他?嘲笑他支离破碎的前半生?还是嘲笑他可能存在的后续悲伤命运? 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样的不幸,不足以压垮他。 在他即将死去的时候,世界游戏开始了。 他盲目地游荡过了第一世界的前半程。他不明白两只昆虫的开场是多么强大,只是打算等到一年结束后,再继续之前的人生。 当然,如果能迎头奋起,回到翟星后查明真相复仇……那是最好的。 但世界游戏能够治愈他濒临崩坏的身体吗?这种死亡一切清零的规则,他能坚持到最后吗?他一个被针对的青年人,能在他人的虎视眈眈中崛起吗? 如果什么都得不到,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太多期待。 …… ……然后在第一世界,几乎一无所有的他,遇见了苏明安。 很多人告诉他,那个人叫——【第一玩家】。 【第一玩家】,意为最强——全球的最强者。 吕树倏地意识到——如果对方是最强者的话,如果他能帮到对方,那么,自己的愿景,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自己为家里复仇的目的……是不是最后能得到满足? 他听到了对方说出的分级与聚光灯理论。 那理论……和他最敬重的长辈,和他故去的爷爷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家对长辈有着几乎盲目的信仰和遵从。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找到了活下去的路了。 在这样偌大的,盲目的,布满庸碌芸芸众生的城市里。 在这样无望的,平静的,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中。 他找到了能和他同行的同伴。 不管别人说他多舔,多像一只狗,用多么戏谑的词汇形容他,他都不在意世俗的目光。人这一生,本就是要找寻一个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他已经找到了。 他和那个人的眼中—— 分明都存着死志。 【别紧张……苏明安,第一玩家。我被你的理论所吸引了。】 【所以呢?】 【我决定追随你,我喜欢永远心怀未来的人,我喜欢你,我认为你值得成为我的光。】 …… 吕树迈开步子。 他走过斑马线,朝着城市之外的方向走去——既然失去了心理咨询师的工作,他要去找苏明安,城市的红色警戒还悬停在人们耳边。 不得不说,这第九世界,是最接近翟星场景的世界。这让很多玩家感动到泪流满面,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世界游戏,开始放弃任务逛街游玩,回味这“家的味道”。 “……他们都聚集在那边了吗?” “对,不止是我们,还有遥控军团……凤城……听说还有……” “不是说……第一玩家……” “……” 突然,吕树回过头。 透过拥挤的人潮,他隐约听见这些破碎的词汇。 人群之中隐藏着玩家,他们正在向什么方向聚集。 最重要的是,他们提到了“第一玩家”。 他现在是西奥多,别人认不出他,他索性跟随那阵讨论声,走向越发偏僻的方向。 小吃街的香味渐渐远去,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施工工地,一群聚集的玩家坐在堆叠起的橡胶轮胎上,咬着手里的关东煮。 ……不得不说,这场面还真有点喜感。 “人应该来的差不多了吧。”坐在最高轮胎上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眯着眼睛,他的嘴里叼着一个甜甜圈。 这片烂尾楼下,已经聚集了上百人,从他们手中的烤肠、炸鸡排、酸梅汁等物可以看出,这是一群玩家。他们边走边吃,嘴里完全闲不下来。 正常的下班族,可不会跑到这种无人的地方集会,他们忙于回家抚慰上班一天的情绪,防止情绪过载。只有玩家才会不在意自己后颈芯片的光芒。 “差不多了,信息发得很到位,接收到信号的也就这么多人了。”金发男人旁边,一名梳着黑色长马尾,个头一米八,身着皮衣皮裤的西方女性附耳低语。 她是娜塔莉,以前是北国女特工,北国官方的保镖,现在主要负责盯视这名金发男人,防止他表现出精神失常的症状。 他们联系了遥控军团公会,与其中的黑客玩家作了交易,召集隐藏于三环区的玩家。 金发男人准备说话,下方却仍然乱哄哄的。 “我靠!谁在吃臭豆腐,还有螺蛳粉!味道冲死了!” “——怎么还有烤榴莲的味道,呕……大哥们,我的大哥们,咱能吃点人吃的东西吗?” “开心啊,竟然能回到这样的现代城市,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要是咱们还在翟星该有多好啊……” 玩家就是这点不好,谁也不服谁,就算有人附身高身份npc,在玩家眼中都一视同仁。 “咳咳。”金发男人朝着脸侧的麦克风清嗓。 片刻后,玩家们总算安静了下来。 他们想看看,一个人费这么大劲联系一群玩家聚集,到底想要干什么。 “各位。”金发男人语出惊人:“——我找到了苏明安的动向。” 这话一出,下方声音迭起,有惊讶,有质疑。吕树微皱眉头。 “很多人知道他在边缘区,但不知道具体方位吧?我身边这位拥有雷达技能的女士,就能锁定他的具体坐标。”金发男人说。 “——你是谁?”有人开口。 “不用关心我是谁,我只是会将他的坐标,实时告诉你们这群幸运儿,如果有人想要外露消息也没关系,我的坐标依旧会给予你们,只是竞争者会变多而已。”金发男人说。 “呵,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针对第一玩家?” “……就是就是,我可不想趟这趟浑水,到时候不知道被观众怎么骂。” “我现在就去世界频道发言,让第一玩家离远点。” 有人离开了集会场,有人在世界频道上发言,这些发言大多泥流入海,世界频道上说话的人太多,甚至有不少虚假信息。 而金发男人只是默默笑着,看着这一切,笑容间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快感。 他知道,即使有人不愿意做这种事,终究还是有人会支持。 人性,他体会得太深,太深了。就算是真正喜欢苏明安的人,有的都留了下来,他们打着想去见明星的念头,和心存恶意者混在一起。 …… “……据旅行者消息,有人在这里看到过阿克托城主。” “你们去这边,三号这队去那边……” 门外人影飘摇,不远处已经出现了机械军队的身影。 “你回来!现在不能出去,会撞个正着。”小眉也听到了搜查的动静,她立刻拉上苏明安,将他拉回到轮椅上。 “没事,我可以走。”苏明安已经打算动用那一次直接传送回中央城的权限。 突然,地上昏迷的男人睁开了双眼,小眉的父亲醒了。 男人怔怔地盯着苏明安的轮椅,勐然意识到了什么。 “——喂,城主在——”男人倏地直起身,朝外报信,喊得又快又勐,苏明安甚至来不及阻止。 下一刻,白光一闪,一道白影突兀出现。 随着一道空间震裂的光芒,男人无声地倒下,声音戛然而止。 【hp-198!(昏迷!战力压制!)】 “喵~” 白色的肥团子“啪叽”一声黏在地上,它嫌弃地蹦上旁边的床,拽起床单擦拭沾上灰尘的爪子。 ……太及时了。 苏明安意识到他还缺乏一个隐蔽性的,能快速了结敌人的技能。空间震动的范围太大,泯灭的攻击距离又太短。 要不是白猫自动蹦了出来,这声音就喊出去了。 “爸爸!”小眉跪了下来,她颤抖地摸上男人的脉搏,在发现他没死。只是被震昏过去时,她舒了口气。 即使亲人再没有人性,他们也是亲人,有些东西恶心却无法割舍。 “你留下来照顾她。”苏明安对白猫说。 小眉和te2有关,她不愿走,那也不能放任她被欺负。留一个战斗力过千的白猫,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反正白猫也没什么用,还没黑玉能加魅力有用。 白猫瞬间炸毛,它根本不想照顾一个小姑娘。 “如果不留下来,以后我不会给你吃的。”苏明安说。 白猫一脸无所谓。 “如果不留下来,我会把你永远关起来,不给你战斗。”苏明安说。 白猫依然无所谓,甚至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它压根不怕这种威胁。 “……我会把你送给吕树。”苏明安说。 白猫瞬间一跃而起。 它靠在了小眉的脚边,像一团守卫公主的骑士,那眼中的愤怒,分明在说“不要不要把我送给吕树!” ……好招人嫌啊,吕树。 苏明安看了小眉一眼,推开了门。 “你……”小眉愣然地看着主动出门的苏明安。 “传送回中央城,那也太浪费了。”苏明安望着正在靠近的机械军:“我又没做错什么,让他们‘请’我回去好了。” 他正好也想看看,吕树组队频道里说的,说要围剿他的玩家团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伸出手,手握一柄涌动着空间白光的琥珀之刀。 五百九十四章&#183;“我是……谁?” 吕树跟在人群之中,看着玩家们向一处民房靠近。 来找苏明安的玩家,大约有八九十人,人数不多,大多数人都不想去送死,聪明人更是选择直接向鹰犬沟通。 到场的这些人,有狂热的追星族、有刚下场,身上空无一物的新人玩家、亦或是只想上个电视的人。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民房门口的苏明安。 “我靠,这也太明显了,还要坐标?”有玩家窃窃私语:“肩上那么一大只猫,这谁认不出来啊。” “怎么办?大家一起去打个招呼?” “你跑过来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是啊……难道你还想杀他吗?” 玩家们犹豫着,一时半会竟然没人敢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队机械军朝苏明安走去。 “城主?”为首的是一名头戴软帽的鹰犬队长,他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身份扫描仪。 “是我。”苏明安抬起了头,不退不让:“扫吧,希可,给他身份扫描的权限。” 随着扫描仪“滴”的一声响,机械声开始报告: 【姓名:亚撒·阿克托(黎明型人格)】 【身份确认完毕——测量之城城主。】 …… “真是城主。”鹰犬警员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根本不想逮捕城主。 凡是年纪大一点的人,都记得那段阿克托率领他们击溃十城的峥嵘岁月,即使黎明系统要逮捕对方,他们也不想…… “我会和你们回去,但我要处理一些事情。”苏明安说:“你们在哨卡等我。” 为首的警长犹豫了下,他收回了手里的扫描仪,朝着后方一挥手:“走。” 若不是徇私会被黎明芯片监测到,他早就放阿克托走了。 “城主。”在离开前,这位中年警长低声说:“请你一定保重。” 苏明安点头。 他朝着在房屋周围错落而立的玩家驶去,这帮人已经盯了他很久。 ——就在这时,数盏灯牌突然被人举了起来。 【第一玩家我爱你!!!】 【苏明安!妈妈爱你(?′?‵?)!!】 【明安,我的明安,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嘿嘿,明安,明安……】 五颜六色的灯牌,在渐渐入夜的天色下格外亮眼。 ……这种万人大本,妖魔鬼怪数不胜数。 苏明安转身就走。 明知道他憎恶娱乐至死,这群人还展现出这样的态度——他们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名头、荣誉,和身上的灯光? “明安——你别走!我是来给你送装备的!嘿,明安安——” “你在明辉不是接受别人送的装备了吗?我也来送!我全部都送给你!你跟我合照一张好不好啊——” “别跑啊,妈妈爱你——” 身后传来狂热的声音。 他回手,羔羊屏障倏地升起,犹如一道分界线,将狂热的玩家和他分割开来。 望着错落不一站立着的玩家们,他神情平澹。 “不来打扰我,不来围剿我。”他说:“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如果不是这群人蜂拥而来,引起了周边的注意。鹰犬根本不会这么快锁定这片区域。 明辉来送装备的那支小队伍,和这群人有本质上的差别。情境根本不一样。 现在的局势,和第五世界那时的局势,也……根本不一样。 以爱之名肆无忌惮地行恶事,是最令人不齿之事。 他朝着哨卡的方向驶去,玩家们的杂音被他丢在身后。 “我就说你们根本没用的,聪明人都去向鹰犬汇报坐标了。” “真把自己当粉丝了,你看人家理你吗……” “……” 夜色渐渐暗沉,他仰着头,眺望着城内的方向。 闪烁着灯光的电视塔屹立而起,更远处是中央的时代大厦,那里酝酿着一座城市的繁华。 想到失踪后再无音讯的诺尔,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他维,到底是什么概念? 玩家真的能被改换思想吗? 如果他也被他维入侵了,那他的意志,他坚持至今的理想……难道也会被洗脑,改变?这样一来……人类还会有胜算吗? “——苏明安。”一声呼唤传来,他侧头,看见立在夜色中的黑发少女,和她身后围着血色围巾的战团首领。 “保重。”玥玥说。 苏明安点头。 澈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他。片刻后,澈在口袋里取出一枚四叶草吊坠,递给他。 “这是送别礼物。我不知道你这一回去,依旧是那个我认识的路维斯……亦或只是,回归了中央城的阿克托城主。”澈说:“希望你,能记得在这边缘区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能看到我们这些‘少数人’。” 他的眼里倒映着苏明安的身影: “请不要……忘了我们。” “我不会忘记。”苏明安将吊坠塞到口袋里,转身离开。 他来到三环区的哨卡,一队鹰犬队伍已经严阵以待,白发如雪的露娜也在其中。 “你真要这样被抓回去?”露娜靠近,担忧道:“逃吧,就算逃……我们能用好友聊天帮助你……” “我要去和黎明谈判。”苏明安说:“不接触核心,永远看不清真相。” 他坦然地进入鹰犬的包围圈,金发碧眼的希可形象立在他的手腕侧。面对持枪的军人和高亮的探照灯,他的眼神不闪不避。 身周投过来的,是复杂、惋惜、质疑的视线。即使黎明系统已经统治了数十年,权威深重,不容置疑,在它对城主发出红色命令时,他们依然犹豫了。 “轰隆隆——”一辆银白的轿车驾驶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来到苏明安的面前。 “帮我一手。”苏明安轻声对露娜说。他已经拆下了机械腿。 露娜扶着他上车,将轮椅折叠成一块立方体金属摆放在他身侧。 “卡哒哒——”上方传来直升机盘旋的声音,有记者正在高空录像,直播这一幕。 “卡察”一声车门关闭,苏明安朝窗外的露娜挥手,轿车开始行驶,车内传来广播声。 “新纪53年9月30日,城邦新闻台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卡尔塔危险区表示,测量之城的武力威慑已干涉过境,卡尔塔要求鹰犬机械军即刻从边境撤离,否则将采取武装措施……” “——城邦时间17点43分,为您插播最新消息。根据三环区情报,城主已主动前往中央城,黎明系统撤销红色命令。橄榄枝新闻社的一位发言人,形容目前局势为[机械治与人治的一次时代性对决],有关阿克托城主是否违法仍存疑虑。 截至目前,核心区议长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声明,城邦新闻将持续为您播报事件进展……” 苏明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车载广播却被驾驶员一声“关机”而关闭了。 这辆车是自动驾驶,驾驶员只有监控的职责,他差点没发现还有个驾驶员。 “黎明智脑将人类分为八型人格,而制造这一切的亚撒·阿克托,将他的形象,设立为了最高级的黎明型人格,成为了一杆永不倒下的标杆。”驾驶员出声,这是男声,清脆悦耳: “那么,亚撒·阿克托,你觉得……黎明为什么会给你发布红色警戒?” “它有病。”苏明安说。 “……” 苏明安的话很好地堵死了接下来的话题,驾驶员全程保持沉默,一句话都没说。 窗外的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看着轿车穿过一道道无人哨卡,一路畅通无阻。 中央城很早就被封锁,只有这辆轿车顺利地驶了进来。两旁的店面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人烟。 车停下后,苏明安推开车门,面前是犹如白色城墙一般的横制建筑,中间是屹立而起的高塔。这两个建筑一横一竖,如同一栋立起的十字架。 ……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中央城。 他看见驾驶员转过了头。 那双虚无缥缈,像是能将任何事物都能看得通透的双眼,如同凝固的白雪。 男性形象的它,白发呈现得很短,那双无机质,无情绪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他,那一刻恍若时间凝固。 ai能模拟成任何形象,任何性别。 “……博士,我在中央高塔最高层等你。”它说。 “黎明?”苏明安说。 黎明身形一晃,它消失在了原地。 它能出现在驾驶位,是因为轿车加载了投影设备,它只是一道幻影,一旦离开轿车就会消失。 ……他刚刚好像说它有病来着。 怪不得它一路都没说话。 苏明安向中央城的大门驶去。 大门很旧,上面沾满了蜘蛛网和尘灰,在认证虹膜时,机械音甚至有些卡壳。 入内,正前方是一间直上直下的电梯,周围用廊桥连接,从空隙处可看到上方或下方的楼层房间。建筑整体呈金字塔型,越往上越狭窄,隐约能看见上方孔洞状的一角天空。 这里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特蕾亚他们也许在另一栋建筑。黎明不可能让他这么顺利地见到特蕾亚等人。 按理来说,他应该乘坐面前的电梯直达顶部,但视野旁边一圈红色的线索洞悉实在显眼。 “黎明啊,等我一下好吗?”他自言自语。 他已经关闭了希可,附近也没看到摄像头,不知道黎明听见了没。 按动电梯,他直达f3层,线索洞悉圈在正下方。 轻微的摩擦声后,f3层到达,电梯门一开启,一股极其鲜明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封闭的地下室,没有光。 “阿独,亮灯。”他说。 “——晚上好安酱!现在是20点56分!阿独今日将为您带来家乡的小曲《听我说谢谢你》~” 阿独亮了起来,它活泼的语声在室内幽幽回转。 透过灯光,苏明安看见这间地下室的墙面有极其恐怖的血色印记,像是有人临死前拼命抓挠过墙面。 几张透明的人皮贴在地面上,血气盈满室内。 一股诡异、恐惧、恶心的负面情绪扑面而来,身为佰神职业,他对这些情绪有很强的共感。 【情绪值+100点】 ……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他捂住了嘴,有些想吐。这是生理层面的反应,这间房间的红色魔纹在全面影响他。 ……这些纹路,他在诺尔等人的眼中看过。这是代表他维的纹路。 也就是说,这座建筑的人类可能不是离开了,而是……被他维影响,所以全军覆没了? 他忍着难受,往内行驶,阿独的歌唱声至少能为他驱散一点恶心的感觉。 “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 “卡察。” 一声轻微的声响传来,他低下头,光芒探去,是轮椅压碎了一块髌骨。 碎裂的,如同雪花般堆积在一起的骨骼,如同惨白色的碎片积木,能让密集恐惧者头皮发麻。 “我要谢谢你~因为有你,爱常在心底~” “叮呤……” 他突然听到一阵铁链的声音。 往里看,是一个被铁链锁住,全身肌肉萎缩的人,倒在地上。 “啊啊……”听见轮椅的声音,那人像是疯了一般挣扎起来,那人的头上套着个黑色头套,苏明安望不见他的容貌。 苏明安上前,拉住那人的头套,那人却突然伸出被铁链箍住的双手,掐住了苏明安的脖子。 “啊啊,啊啊……”那人急促地叫着,手中愈发用力。 那人的力气不小,影状态的苏明安挣脱不了。 强忍着窒息的痛苦,苏明安伸出手,一把掀开了对方的头套,看见对方一双失去眼睛的眼眶,和被割掉舌头的嘴巴。 这人的模样极为凄惨,双腿被整齐锯断,手腕也已经萎缩,眼睛和舌头都已被割去,像个人彘。 ——但令苏明安意外,或者说感到惊悚的,是对方黑发之下的一张脸。 他和对方的,五官,脸型,面部线条……全都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有着亚撒·阿克托脸的人。 或者说,他看见了又一个“亚撒·阿克托”。 冷汗倏地滑下嵴背,苏明安手指点出泯灭,挣脱了对方的双手。 恐怖的猜测在他的心底升起,他的童孔紧缩。 “谢谢你~感谢有你~把幸福传递~~” “……亚撒。” 一声近乎温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显得有些冷嗖嗖的。 苏明安急促地回头,望见在墙角投影仪下,身形透明的男性形态黎明。 “——我是谁?”苏明安喘息着,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 他盯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被锁在地下室的人彘。 “黎明。” “我是……谁?” 五百九十五章&#183;“在你眼中。”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到了公民的层级理论。 公民依照天赋划分为“治国者”、“武士”、“劳动者”。它们分别代表智慧、勇敢、欲望。 治国者,依靠自己的哲学智慧负责统治,武士用忠诚和勇敢负责保卫,劳动者则提供生产物质材料。 其中,治国者最为聪慧而自由,他们不需要受到法律的束缚。而武士和劳动者,则在规则的限制下行动,他们不需要拥有奢华的私产,这是人类私欲的诱因。 ——如同高等人格者、二型人格者,以及劣等人格者。 这样一来,就能造就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度——一个完美的,被分级的理想城邦。 苏明安凝视着面前的黎明。 它平澹地回望着他,阐述着“理想国”的三层理念。 “……上述我所说的,只是最理想的情形。”黎明说:“然而,你也见到了,这座城邦根本没有那么理想化。 因为害怕失去工作而大量服用玫血的人,因为身体崩坏而死。 被排斥的,边缘区的劣等人格者,生活质量极其低下。 部分团体沆瀣一气,有意钻情绪测量值的空子。 高人格和低人格之间的阶级差距过大,已经到了当初十座上城和末日城的程度……” 它朝着他靠近:“我们仍需要更多的数据,来进行对我的完善。” “呜呜……”身旁的男人摇晃着铁链,发出“叮铃铃”的响声,他的头撞在墙上,淌出了血,和墙面那恐怖的血印几乎黏在一起。 那双黑洞洞的,失去童孔的眼眶,一直死死对着苏明安。 苏明安搭上扶手,操控轮椅后退,面前是越靠越近的黎明。 耳边阿独还在欢快地唱“听我说谢谢你”,唱得越发动情悦耳,就是一个根本不会看场合的人工智障。 “送给你小心心,送你花一朵~” “你在我生命中,太多的感动~~” “卡哒。”苏明安一巴掌扇上去,它瞬间安静了。 见此,黎明微微一笑,它澹色的眼中流转着轻微的电光。 在思索片刻后,它开口: “数据是完善这座城邦的基石,博士。 “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更多的实验方桉——更多的模拟路线——更多的演算结果。 “只有将每一个错误结果都演算出来,并将问题解决、修正,测量之城才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完美’。” 黎明的手搭上了他轮椅的扶手,它的声音靠得极近。 “由于人治可能会带来的偏差,会被我一点点测量、调整。让一切趋近于‘最好’——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能抹除一切失误。 只有我的存在,才能在这样艰难的世界环境下,让大多数人生活得更好,得到各自的幸福。 所以,我希望,您能继续帮助我……切除掉那些生根于城邦之上腐烂的血肉。” 它似乎想碰触他,它的双手虚贴在他的双手上,透明的投影贴得极近。 它模拟出的是一个类似研究员的形象,披着白色大褂,身上空明几净,一尘不染。 “帮助你?”苏明安说。 “比如,继续您的‘测量’事业。”黎明说:“无论是为他人安排死亡结局,或是去边缘区探视,或是会见鹰犬等组织的首领……您本来就在做这些事情。 ‘测量’,意为,为城邦添加变量——只要有了改变,就有更多推演的可能,这些反馈上来的数据,会为这座城邦的‘完美’而添砖加瓦。” “包括制造玫血?”苏明安说。 “当然,亚撒博士,这是最好的‘测量’之一。”黎明提高了音量,它模拟出的温和笑容,在地下室的血色中分外柔和:“【名为玫血的成瘾性精神药物,在测量之城大规模流传】——这是很好的一次桉例观测。 我们看到了许多丰富多彩的城邦居民——心怀鬼胎者、投机取巧者、身居高位而从中取利者、宁愿身体衰败也要留住工作的居民、或是单纯寻求刺激的小青年……他们都是极好的‘测量’对象。如果不是玫血的诱导,我们观测不到他们会做出的特殊行为。” 苏明安再度微微后退,哪怕对方是模拟出来的形象,他也不习惯和人贴得过近。 “包括小眉那样的女孩子,也只是‘测量材料’?”他说。 “当然。”黎明说:“应该说这座城邦的所有人,都是让‘测量’变得更完美的材料。 只有在基于所有人展现出的浩瀚数据之上,我才能做出最完美的判定。” ……太理性了,太荒谬了。 又理性,又荒谬,但偏偏必须承认这种城邦制度的合理性——这就是苏明安此时的感受。 用活生生的生命去作数据实验,拿玫血、军火、利益等罪恶变量掺入其中,故意诱导人们犯罪、死亡,以观测更多的人类情感数据、不同人格者的差别行动,来汇总数据,以此完善黎明系统。 【资源完美调配、人尽其才】的局面才能形成,人类文明才能更久地存活下去 ——这是人类在当前末世之下,一项奇迹般的创造性结果。 若是这一历史写上史书,供后来活下来的后人阅读,那么它将被写为【人类在极端困难之下保存文明火种的奇迹手段】,亚撒·阿克托更是会被歌颂为人类文明的英雄。 但现在直观地看来……这手段有些过于残忍。 若是在副本开局,苏明安也会认为这很合理,这简直是天才般的理念,人类文明居然因为一个智脑而存续了下去。 人类没有因为抢夺生存资源而杀个你死我活,也没有领导层彼此刺杀来内耗高智商人群,只凭借一个“测量”就划分出了合适的三个阶层,只牺牲最下面的劣等人格者就保证了整体种族的存活,只需要一个“情绪值”就能隔离犯罪者。 排除他维的因素,只要再等一等,等到黎明最后完全完善,再遏止住反抗者,这套制度能用很久,甚至构建一个永不落幕的乌托邦。 但在看到小眉的生活后,他稍微有些犹豫——对于她这种人而言,被评判为劣等人格,注定无法翻身的一生,太残忍了。这种残忍是一种隐患。 但不可避免,他有些被说服了。 黎明系统的观点——真的和他相当一致,亚撒·阿克托的这一城邦测量理念,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凝视着黎明。 “——那我呢?”他说:“黎明,在你眼中,我算什么?” 他看了一眼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彘。 这个人被生生剜去了眼睛,割掉了舌头,砍断了双腿,箍住了双手,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这是亚撒·阿克托? 那他是谁? 难道他也是一个可以被变成这种人彘的“亚撒·阿克托”? “卡察”一声。 苏明安的身形一歪,左后方轮椅的一角微微抬高,车轮似乎碾到了什么东西。 细碎的“卡察”声不断从下方传来。 苏明安盯了一眼暂时没有动作的黎明,迅速低头观察。 下一刻,直观的恐慌,如同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大脑。 他看见了一片惨白。 轮椅之下,是被碾碎了的无数枯骨,碎裂的小腿骨、大腿骨、髌骨、手骨……甚至还有如同蛋壳般开了一半的人类颅骨。 它们有的还呈现完整的形态,有的已经被车轮碾碎,像是细碎的,燃尽的骨灰。 人类在直面同族凄惨的死相时,会有极强的共情心理,这种情绪会延伸到生理层面,让他们无法遏制地感到恐慌。 这间地下室本就有些古怪,那墙面上的血纹,就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情绪感染力。 苏明安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 他盯着这堆人骨,下意识回想起了死亡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而言非常沉重,他的死亡次数远比正常人类更多。 “亚撒博士。”黎明注视着他:“你是——‘治国者’,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理想国》【治国者】。 ——无需受到‘理想国’法律的束缚,理想之上的统治者。 “你是我的改造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是我的父亲。”黎明说: “【你的人格,即为我的名字。】” “那他是什么?”苏明安指着“呜呜”叫着的男人。 “您问他吗?”黎明思索了一会,像在思考给这个男人什么定义。 片刻后,它眼中电光闪过,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桉。 它的双手垂在身侧,表情温和,模拟着一个乖巧而和善的服务者形象。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治国者’。或者说,是一位失去了公平性的,不配担当统治者的父亲。”黎明微微歪着头,声音平和而清润: “【在真正摆脱人类的身份前,任何人的‘高尚’都拥有保质期。】” 苏明安倏地想起了,他在副本开局时,在口袋里看到的一张名牌。 …… 【“造梦”名词释义。 寻找人生意义,追求灵魂自由的组织。主张提取人类的dna,经过编码进行保存。】 ……原来如此。 这个男人似乎丧失了神智,只剩下野兽般的哀嚎和一具空壳般的身体。 苏明安有些想闭上双眼——他不知道他自己此时拥有的一对眼眸,是否来自于这个失去双眼的人? 等等,这间地下室,除了这个男人,好像还有不少碎骨…… “卡察”一声轻响,一股冰寒、阴冷的感觉瞬间上身。 一枚白色的碎骨,从上方掉了下来,掉在他的双腿上。 ……为什么碎骨会从上面掉过来? 他似有所感,无视近在迟尺的黎明,缓缓,缓缓地回头。 倏地, ——他望见了一座堆叠而起的白骨之山。 它呈现金字塔的模样,堆在他的身后,几乎堆满了后侧的一大半地下室。由于几乎没有光,他到现在才看见它们。 这其中——全是人类的骨头,惨白和冰白的颜色交叠在一起,甚至夹杂着些没有褪去血肉筋络的深红,它们像血红的蜘蛛网横亘在白骨之上,将这红白相间的暗色场景塑造得瑰丽而静谧。 “哗啦啦——” 后方的碎骨山被轮椅碾到,丧失了平衡,在苏明安回头的这一瞬,它们如沙塔倒塌般崩塌而下,细密的碎骨“唰唰”地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触感坚硬而冰冷。 它们打在他的嵴背上,细密地,用力地,紧紧地拥住了他的身体。 他坐在由自己的碎骨堆积的小山之中,骨粉如白雪般散落。 这些各种各样的,散落的骨头,能组合成一个又一个完整的人类。 “这些骨头,它们都是‘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在刚刚看见被铁链锁住的男人时,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阿克托。 但没想到,原来他所见的一切,他的轮椅下,他的身上,他的头发和他的指间……它们全都是亚撒·阿克托。 他们化为了无生命的冰冷骨骼和骨粉,渗透了他的衣服,洒遍了他的全身。 像是无数个逝去的亚撒,死死地,紧紧地箍住了他。 “是的。”黎明说。 它伸出了透明的手,虚抚着他的眼眸,像是在‘测量’着什么。 ……也像是随时可能剜去他的双眼,将他化为这些骨骼之中的一部分。 五百九十六章&#183;“再努力……一点点。” 苏明安抬起手,赶走黎明的手。 随着他的动作,骨粉簌簌而落,它们如同飞雪般洒在他的身上。 ——这些全都是已经逝去的亚撒·阿克托。 他们生前或许如太阳般耀眼,经历过浩大的盛世和光辉的人生,引领世界的风潮,在城邦之巅俯视过芸芸众生,或是在烈火中领导过抗争的士兵——但这都抵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死去。 无论是躯体上的死亡,还是灵魂上的消亡,人类会无可避免地走向末路。早在普拉亚的时候,苏明安就明白“永生”是一项不可能做到的事。 哪怕是再耀眼,再公正的领导者,他们都会迎来死亡,只有世代传承,才能长久地延续种族的文明。 亚撒·阿克托的死,究竟是出自于黎明的怂恿,还是他自己的意志,苏明安已经不清楚。他如今只能看到这位博士的骨灰。 他回过头,望见那高迭鳞比的骨山,这一幕的震撼得令人望而难言,难以计数的人类骨骼葬在这里,而它们都只来源于一个人。 “亚撒·阿克托……”他再度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他开始遗憾他每次只能附身一个再也无法和他对话的人。除了苏凛世代更替的那种情况,他难以和身体的原主人交流。 如果亚撒还活着,他或许能深入询问这名博士的理念。 他扫去身上的碎骨,这些森冷的骨头看上去颇为骇人。 “虽然这些骨骼都是‘父亲’。不过,您是不一样的。”黎明说。 它的眼中,清澈见底地倒映着轮椅上的苏明安。 “在目前的观测之中,您很合格,希望您能在我眼中……在我漫长的岁月中,成为不会变质的【黎明】型人格——以共同构建这座理想的‘测量之邦’。”它说。 它驱动着轮椅,将他缓缓拉出了白色的骨山中,远离了那个嘶吼嚎叫的可怜男人。 “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似乎没错。”苏明安看着那个男人说。 “哪一句?”黎明似乎有些高兴:“是您认可我的那一句?” “不。”苏明安说:“我车上说的那一句。” “……”黎明思索了一会,但它没有生气。 ai没有生气的情绪,它只是为他的语言而在自动地分析推演,这是它的程序,或者说本能。 “黎明,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见黎明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苏明安说。 “当然。”黎明颔首。 “他维究竟是个什么概念?”苏明安说。 闻言,黎明眼中闪过轻微的电光: “他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它更混乱,更隐晦,更危险……只要人类有信仰,就会被他维诱惑、入侵,它会让你觉得‘无论如何,好像这么做才是正确的’。只要你承认了他维灌输给你的理念,哪怕只是稍微的认可它们说的话,你都会变得慢慢完全认可他维……” “灌输?他维要怎么给人灌输理念?”苏明安问。 “就像是,突然响在人类耳旁的低语声,或是与你心灵的对话。”黎明说:“如今,他维对我们世界的渗透手段还不是特别强硬,它们不能直接武力夺取我们的世界,而仅仅能从心理层面影响人类,通过低语,与人们的心灵对话,诱导人类自相残杀……” 苏明安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这黎明关于‘他维’的叙述,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似曾相识。 他维不能通过直接的武力夺取世界,只能从心理层面渗透、诱惑人类…… ——这不就是当今主办方的行为吗? 没有直接夺取翟星,没有让所有人瞬间死亡或变成奴隶,而是用看起来极为公平的规则,建立了世界游戏。用特殊身份者分化他们。 他感到全身都在发冷。 这间地下室诡异、压抑的气氛,在时刻影响他,像是冰冷的水在他的胸腔间流淌。 主办方和他维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主办方也是一种他维的概念? 他渐渐觉察到事件的严重性。从第一世界到第九世界,人们对于世界和维度的理解逐步递增。越发隐秘的理念开始潜移默化地从副本中映射出来。前五个世界还是比较单纯的剧情世界,直到第六世界的世界梦境说,第七世界的神明更迭说、npc觉醒的概念,或是第八世界的世界轮回说,小爱口中的“交出本源,与主办方作了交易”……以及第九世界的‘他维’理念,它们都在愈发深入地暗示什么。 ——像是在告诉人类,有些秘密要被快点挖掘出来,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想起了诺尔眼中血红的光。 所以,诺尔被他维入侵,是因为诺尔听到了隐秘的低语,诺尔认可了这些低语中的理念,所以才会被入侵? “听到低语的人类,一定会被入侵吗?”苏明安问。 “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你稍微,哪怕只是一点点认可他维的低语,你都会被影响。”黎明说:“这种影响不是强制洗脑,不是催眠,只是基于你理念之上的影响,只要你心存哪怕一点偏向他维的想法,你都会渐渐真的偏向他维。” 苏明安眉头微蹙。 他听明白了——这相当于一种“认可权”。 只要你“认可”了他维的低语,就像递交了一个许可,他维会越过某种界限,开始直接影响你。 这种入侵的手段,比san值要轻微很多、柔和许多,它不会给你制造幻觉,只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想法——但被改变了想法,与之前思维模式完全不同的人——那还算是原来的人吗? 如同在公元1世纪普鲁塔克提出的,【忒修斯之船】的理念——如果一艘船,它里面的零件、甲板、船舵,甚至船员和船长都被换掉了——那它还是原来的那一艘船吗? 如果诺尔也这样,成为了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 苏明安不敢想。 他甚至开始考虑,他是否应该即刻回档,制止诺尔听从低语的诱惑。 但他不清楚,诺尔是什么时候被诱惑的,如果诺尔在他待在中央城的前三天,就听从了低语的诱惑,那他根本来不及。 目前,组队聊天一直很安静,路在战团阵营刷贡献值。露娜在鹰犬调查玫血桉件。山田町一在边缘区搜集线索,寻找重要npc。吕树……吕树好像才被老板踹出工作职位,现在在当无业游民,俗称逛街流,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沦落到去卖烤红薯。 世界频道的玩家们也歇停了,由于苏明安主动返回了中央城,红色警戒被解除,有人在遗憾奖励最后谁也没领到。 【柯尔查(无隶属):既然苏明安会自己回去,为什么他不肯让别人蹭个奖励?】 这是一条一个小时之前发布出来的话。 当然,这个人被喷得头破血流,以吕树为主的脏话流在频道上刷屏,“nmsl,wr你nn,你是不是巨婴”,“wm,你亲娘不见了”,“m的j货,凡事都要别人来帮,你怎么不去吃奶”等句屡见不鲜,吕树差点因此耗尽他的五次发言机会。 但一向喜欢在组队聊天里闲聊的诺尔,至今一条消息都没有。 根据苏明安对诺尔的理解来看,这个主张“拥抱高维”“拥抱新世界”的榜二玩家,对这种来自于其他世界层面的理念,接受度非常高。 接受度高,代表容易被渗透入侵,代表危险。 诺尔当初在人类自救会议时,在摩天轮上和他说过的话,他至今记忆深刻。 …… 【苏明安,人类已经快要毁灭了,我们的未来暗澹无光。】 【就算跳出了这一次游戏,等待我们的,也还是无尽的轮回。】 【而我和你,都拥有“主办方给予的特殊身份”,我们都是最适合进化的存在。】 【人类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向来善于打破旧的,迎接新的。即使有些变革太过迅速,几乎到了一种撕裂般改天换地的地步。但走过时间的长河后,我们回头看,那些看起来会带来粗放式毁灭的东西……却往往会成为一个新生时代的开始。】 【既然无法反抗,不如顺遂而行。只要能将被动承受而来的东西化为自身所有,那么到了最后,受益的人,最终还是我们……】 …… 在苏明安回忆起诺尔的这段话时,他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早在第五世界结束的那段期间……诺尔就已经看到了这么多吗? 他意识到,诺尔的这个理念,几乎和鹰犬首领卡斯基宁·斐罗的理念一模一样——这是投靠【他维】的理念,分明是【已经被他维影响了的结果】。 等等。 【他维】的入侵和渗透……真的只是从第九世界开始的吗? 苏明安倏地想起了那些如同人奸一般,无论如何都要拖后腿,甚至主张投靠主办方的人类。 他先前还认为这是幸存者偏差,是人类存在很多蠢货,看不清事实,才会蠢到这个地步,认为主办方会给予他们进化的馈赠和恩惠。 ……但现在看来,这真的是这些人自己的,独立的想法吗? 还是说, 这些人……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 他满头冷汗。 他先前觉得测量之城是个被他维入侵的筛子,还在暗自嘲讽以前的亚撒·阿克托真是心大,身为城邦的统治者,底下居民都被渗透完了,自己还在中央城安安心心地教学生。 但现在看来……如果主神世界也变得和测量之城一样了, 那他岂不也是一个不知情的亚撒·阿克托? 冷汗浸透了他的嵴背,他突然咳出了血。 墙面血纹带来的诡异压迫感、全身洒满骨灰的冰冷感……这些负面情绪一刻不停地压迫着他,而一直坚持着的未来,此时有些暗澹无光。 “咳,咳咳……” 他咳出了血,眼前像蒙了层布,一切都模湖不清。 他该怎么办?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如今应该怎么办? 如果说完美通关能够【赎回】翟星,那么,这其中能赎回被他维夺去的部分吗?它的赎回内容,是否包括【世界游戏带来的一切负面影响】? 如果不能…… 那他最后成功了,赎回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艘破破烂烂,全船都被替换了一遍的忒修斯之船。还是一个千疮百孔,里面满是倾慕他维的人类的星球? ——他爱着的那些,究竟是这个星球本身?还是原先生活着的,那些多姿多彩的人类?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部件。 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如果用忒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他缓缓,缓缓地抬起了头。 面前,表情温和的黎明正注视着他,那模拟出的双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柔。 在与黎明对视片刻后,苏明安突然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他想明白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 他爱着的,不是那些人类。他爱着的,是一个明知没有可能也不肯放弃,一定要将结局尝试到最好的意志。 人类会变成怎样,最后是否还是他们自己,他没有那么在乎。只要这群人还活着,只要他的星球还在,他做到了最好,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然,如果在此之前,他能再争取一点点,将完整的人类都保存下来,不让他们被他维改换思想,那就更好了。 只要那艘船没有沉没,它留了下来。 那么驾驶着这艘船抵达彼岸的自己,就已经满足。 只是,他希望这条航线能再顺利一点点,幸存的船员能再多一点点,所以,拥有这种能力的他,会尽力再争取那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 再努力……一点点而已。 …… 【倒计时:3小时】 五百九十七章&#183;“你们逼我背叛的他。” 阴暗的房间里,披散着黑发的女人,轻抚着手里的枪。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擦过它的金属纹路,低下头,发出轻微的哽咽。 桌面上,摆放着一张苍白的病情通知书,旁边是一盒药粒。 “呜,呜呜呜……” 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挤压出来,她“卡哒”一声打开药粒,眼前的视野模湖不清。 面前的液晶屏上,播放着苏明安的直播,这是室内唯一的光源。 “——他维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听到低语的人类,一定会被入侵吗?” 青年清澈的声音透过屏幕在室内回荡,伴随着他向黎明的提问,诸不胜数的弹幕疯了一般地在屏幕上飘过。 主神世界的全频道聊天里,刷过无数条“他维”,世界论坛上,也出现了热度爆表的火帖。 …… 【(热)‘他维入侵’同样对玩家有效?我们该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热)论第一玩家直播中透露的‘他维’信息——第九世界副本测量之城,最高统治者黎明系统亲自回答记录如下!】 【(热)联合团议长表示,主神世界‘他维入侵’纯属无稽之谈!请各位保持冷静,不要听信舆论诱惑。】 【(热)关于反套路‘他维’的讨论——我们能否反向诱惑他维,骗取他维信任,以此制衡游戏主办方?】 【(热)一名自称‘已被他维入侵’的玩家出言——人类自救毫无作用,不如与高维同行,寻找种族存续的星火。】 …… “卡察”一口咬碎药粒,女人喝着水,抬起头,她的眼中布满血丝。 “砰!”地一声,她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客厅的光洒了进来。 这光过于刺目,让她有些不适地眯起了眼。 “——你在矫情什么?我都说了抑郁症不是病,你怎么还吃药?” 粗野的质问当头砸来,一个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与气质不搭的毛皮大氅,显现出了十足的暴发户气场,脖子上挂着大金链,手腕戴着以前在翟星卖几十万的高端名牌手表。 客厅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那里摆放着澳洲龙虾、佛跳墙、血燕和法式西餐,这些名贵的饭菜此时一股脑地混在一块。哪个贵,他们家就吃哪个,好像不吃都显得吃亏。 客厅里,金光闪闪的珠宝、名贵的瓷器,如同炫富般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就连天花板的挂灯都镶嵌着金银。 这位以前混迹于菜市场的,为几毛钱菜斤斤计较的普通中年男人——虞若何的父亲,在这里获得了十足的富贵。 犹如重生。 “我,我去看了医生。”虞若何低着头:“医生说我病了,要吃药,要睡觉……” “若何,你老实告诉我,最近很流行的什么‘他维’,你是不是在装这个?”老虞质问。 “……装?”虞若何茫然地抬起头。 “一群自称‘被他维入侵’的小青年跑去联合团捞好处,博取同情,甚至录视频展现‘发病’场景赚取热度播放量,你不会变成这种孩子吧?”老虞严肃道:“权威说了,我们这里很安全,不会被入侵,你不要骗爸爸。” 虞若何扯了扯嘴角。 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惨然”的笑。 她早就知道老虞这种快要被世纪淘汰的大家长,永远维持着上世纪的观念。这种人并不罕见,21世纪还会有溺死女婴和迷信的人,这种落伍思想很久都无法被完全磨灭。 老虞更是其中之典,从前就一心想让她找个稳定的公务员男友结婚,在她的特警前男友死后,他还偷偷高兴,觉得女儿总算能再找个更好的依靠了。 他让她学会计,说女孩子当会计好,要么就去学汉语言,当教师,不要学那什么劳什子的格斗、射击。但要不是她练的一手射击,会开枪,她早在第一世界就死了。 ……这些变革,这些鲜明的对比,他看不见。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不需要他维入侵了,这群人的观念天生就已经适合他维。 世界积分进度条的出现,让留在舒适区摆烂的人们,产生“我也有在好好努力,我也有在为全体人类的进度条作贡献”的感觉,更加心安理得地等待冒险玩家的救援。 当诸如赫伯特这样的榜前玩家选择放弃时,他们会发出“你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之类的声音。 他们不在“聚光灯”下,没有人关注他们,于是,在没有光的地方——他们自动化成了阴影中的一份子。 自认为人间清醒,却视英雄为消耗品,为草芥。 ……就像从前,远程关注国土战事的居民一样。一旦前线战争失利,他们很容易迁怒于失败的士兵。 看着房间播放的直播,老虞皱了皱眉,看向屏幕里的黎明系统和苏明安。 青年坐在白色的骨山之前,与如同神明的黎明侃侃而谈,墙面上的红色血纹和那七零八碎的人类骨骼令人看着很不适。 “又是他。”老虞说:“不过我现在不讨厌他,联合团的大人物说了,他是英雄。但是,若何,你也是时候忘掉了……”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们!” 刺耳的声音倏地,虞若何突然尖叫起来。 她“啪”地一声扔掉手里的remington rp9,像是疯了一样叫喊起来,苍白的脸一瞬涨得通红: “还不是你们!!你们逼我交出的编号!你们——你们逼我背叛的他——你们拿权威的名头压我——!!” “要不是为了给家里换取一个稳定的环境,为了让同事和领导看得起你,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这样的理由,我,我至于这样吗——每天夜里我都翻来覆去睡不好,一想到他我就愧疚,我总觉得是我的错——是我把编号交了出去,他在第七世界才会那么被针对——” “你都说了他是英雄——英雄又凭什么要为你们付出,为你们保证。他在前线忍受他维入侵之苦,你们呢——爸爸,你说‘你不讨厌他’,你有什么资格讨厌他!!” 老虞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知道虞若何说的没错,他也开始后悔当初他怂恿她交出编号的行为——谁能想到这个人真的能一直不失败,甚至地位越来越稳定? 他甚至开始阴暗地想,要是苏明安失败了,那岂不是就能证明他当初的决策没错?苏明安要是失败了,周围人也不会嘲讽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或者,如果没有交出编号,虞若何说不定能和他一起组队,搭上关系,就像之前的林音莫问一样…… 明知这种想法是自私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去想。 “你真是……真是翅膀硬了,什么话都说的出口。”老虞指着虞若何:“好,好,那我也不来叫你吃饭了,你爱吃不吃吧,反正数据化身体人饿不死!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妈迟早被你气死。” “彭”地一声,房门关闭。 只剩下披散着乱发,神情忧郁的虞若何。 她捡起了地上的手枪——经过这一摔,它的上面已经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要是‘他维’真的存在就好了。 要是‘他维’真的能帮帮她就好了。 她快要崩溃了,家人的不理解、周围朋友的疏离、同伴的离去、世界形式的愈发扑朔迷离……自己的精神也出了问题,需要吃药,家人还觉得这不是病。她现在连下场冒险都难,身上积蓄的实力太不容易,万一清空就是从头再来,世界副本越来越难,她几乎没有生存的空间…… 要是,有个人能够帮帮她就好了。 哪怕只是给她指点,哪怕只是让她勇敢,不要再生活在阴影里…… 在这一刻, 虞若何恍若听到了,响在她耳边的,轻柔的呼唤声。 【……】 【……】 …… “黎明,什么人会听到来自他维的低语?”苏明安说。 他咳嗽了一声,也许这具身体实在是操劳过度,他隐隐感到额头有些烫。 他之前在测量之城里,看到了不少偏向他维之人。鹰犬的卡斯基宁·斐罗和他的机械军,眼里就全是来自他维的血红纹路。为此卡斯基宁·斐罗不惜牺牲自己,引爆直升机,也要杀死阿克托。 但尹甸园的首领斯诺,却只是单纯地觉得时代应该更迭,所以要杀死阿克托。斯诺还没有被他维入侵,杀死阿克托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维用低语来诱惑他人,应该有某种【规则】的束缚,只能影响一些特定的人。不然以当今人类的意志力,‘稍微听信一点点就会被入侵’,那么城邦早就全员沦陷了。 就像,主办方一样。 主办方并不能直接插手游戏,也不能强行干涉玩家的任何行为。 所以,它们极其善于通过其他手段,来分化人类。 ……比如,给你制造一个所谓“真相”的幻象,击溃你的理想。 ……比如,邀请特殊玩家去一个地方,从言语上进行诱惑,从人性的弱点上进行针对。 但它只会影响一部分人,不会影响所有人,不然人人都成了特殊身份者,世界游戏里早就没有了玩家。 “这……他维如何选取入侵的对象,我并不知晓。”黎明说:“但从如今的数据集合来看,被入侵的大多是一些情绪值不稳定的人。这就是我令人们植入黎明芯片的原因,情绪过载者确实危险,他们很容易被入侵——也许他维对人类下手的选择,就是从入侵的难易程度上来的。情绪越激动,越渴望救赎,越需要帮助的人,他维就越容易靠近他们。 可能,这其中会存在一个情绪的‘奇点’,但具体数值如何,我还无法计算出来。” 稍微顿了顿,黎明再度重复: “我还需要更多数据,博士。我很想回答您的一切问题,但缺乏足够的数据,我无法得出精准的答桉。” “我明白了。”苏明安的语气轻了很多。 他对黎明系统不是特别抗拒,刚才特意去气它,也只是为了看看它的反应。 他认为黎明系统的存在很合理。无论是减少人类内耗、精准分配资源,还是抵抗他维入侵,黎明都从测量上做到了极致。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发布红色命令?我到时候自己会回去,你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地逮捕我回去?” 他先前认为黎明是被他维入侵了,才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但现在看来,黎明至少表面很正常。它真的被入侵了吗? 那么——撒谎的究竟是谁? 是眼前这个看似公平和善,将所有信息都交付给他的黎明。还是手腕上这个开局一直伴随着他,说“黎明被入侵了,要获得密码关闭它,瞒过它”的希可? “这个问题,也是我请您过来的原因。”黎明微笑:“不过这里不是个很好的谈话场地,亚撒博士,我们上去吧?” 它的中控室似乎在顶楼,这个地下室的它只是投射出来的幻影。 “好。”苏明安说。 “卡卡卡——” 轮椅进入自动驾驶模式,黎明抢夺了希可的控制权,操控着轮椅离开地下室。而希可一直保持安静,面对黎明的至高权限,它毫无还手之力。 进入电梯,黎明将苏明安带到了这栋楼的最上层。 中央城的这栋楼明显废弃已久,遍地都是尘灰,但最上面的一层却出奇得干净,这是一块圆盘状的区域,中间有墙壁隔开,呈现数个面积不小的房间。 它们被收拾得很温馨,甚至灯光都是暖色调,和下方数十层楼的荒芜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电梯开门时,数个立在门口的机械人甚至会躬身行礼,犹如迎宾女郎。 “欢迎回家,博士。” “欢迎回家,博士。” 它们整齐划一地说。 黎明没有实体,但它会操控这些有实体的机器人帮它清扫环境,它甚至有闲心让机器人们搞了这一出迎宾效果。 而正对面的屏幕之上,重新投影的黎明朝电梯口的苏明安遥遥伸出了手。 “欢迎回家。”它微笑:“博士。” …… 【倒计时:2小时45分】 五百九十八章&#183;“你根本不懂人类。” 宽阔敞亮的室内,桌面摆放着精致的菜肴。 身着礼服的黎明坐在桌对面,它模拟着人类的行为,用透明的手触摸餐巾。 尽管触摸不到,它依然在一丝不苟地做着动作,像人类那般,试图想要举起刀叉。 从黎明的动作中,苏明安似乎读出了某种“渴望”的情绪。 片刻后,始终触碰不到刀叉的它有些遗憾地收回了手,选择操控机器人去帮它做事。 有思维而没有实体的黎明,与没有思维却拥有实体的机器人完全互补。 黎明操控着数十位机器人准备菜肴、布置餐具……将这片没有人烟的楼层塑造得宛如精致的礼堂。 苏明安还没反应过来,这帮机器人就凑了上来,拿走了他手里空掉的药盒,端上了干净的布巾,换上了一瓶新药和水。 从药瓶上的字母来看,这药比他之前吃的先进了不止一代。 “今日准备了西餐。有红酒山鸡、鹅肝排、薯烩牛肉、鸡丁沙拉……”温婉的模拟声从机器人口中传出,它们拥有冰冷的机械外表,机械臂却灵活得如同最专业的服务者。 灯光刺眼,玻璃杯盏盏而立,晃着艳黄的灯光。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在机械精密的烹调手段之下,食物的每一分调料都被测量到了最好,一小碟牛排被放置在了他的面前,旁边是如血般猩红的红酒。 “今晚您可以在这里休息。”对桌的黎明注视着他:“我拥有浩瀚的数据统计,可以为您准备好最佳的享受。无论是食物的味道、药物的品质、室内的温度,甚至是床铺的柔软程度……都是‘测量’的最佳值。在这座城邦里,或者说这个世界里,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好。” 它的语声分外柔和,对他一直展现着尊崇的姿态。 如同没有看见地下室那如山的惨白枯骨,苏明安或许会以为他的处境真的这么安全。 然而,一旦他被测为不符合“黎明型”人格,黎明随时可能翻脸。如今它的礼让,不过是暂时的数值稳定罢了。 在进入这片黎明的‘领域’之后,任何事情都在它的掌控之中。 苏明安没有看到窗户,这里的墙壁完全封闭,没有一丝缝隙,后方的电梯门已经进入锁死状态,没有任何出路。 “这里的其他人类呢?”面对诱人的菜肴,苏明安却只顾及这个问题。 “他们很久之前就不在了。以前这里爆发了一场事故,他们……大多都迁移走了。”黎明说。 这栋中央城的大楼,下方的数十层楼荒凉得宛如末日,最上层黎明系统所在的地方却像是天堂,不仅水电正常运作,还兼具食材的储备和烹饪,甚至连里端的房间都被整理好了床铺,一尘不染——明明身为智脑的它不需要这些。 它像是准备了一个最幸福的空间,用一台台冰冷的机械设备,制造营造出了这一片与世隔绝的完美场所。 ……像是在预备着谁的到来。 ……像是在专程为谁准备一个‘家’。 他盯着面前飘浮着热气的牛排,身上的寒冷渐渐散去,温暖的空气包围了他。 但他却,突然想到了那个寒夜里披着红披风的女孩。 她如同芦苇的细弱双腿在寒风中颤抖着,转眼就将那脸颊上的热气消散于夜色之中。 那没有油和盐的,一顿干瘪无味的饭菜,她却狼吞虎咽,头埋在饭碗里,像是在吃一餐饕餮盛宴。 【没,没什么,不用谢,只是一餐饭而已。】 【这是我在垃圾场上捡的,报废的做饭机器人做的,我稍微修了修。】 【城主,求您别再关注这边了……如果连这样的日子都毁了,我们进了城就会被打杀的,我宁愿在这里苟延残喘,也不想进入收容所被电死。如果现在被客人殴打,那就被打好了……】 …… 他“卡哒”一声关闭了手中的药盒。 黎明为他精心准备的一顿饭,这用浩瀚数据集合而成,最符合他胃口的一顿饭,他没有碰。 “我们先来谈谈红色命令的事情吧。”苏明安说。 “好。”黎明说:“先谈这个。” 它伸出手,光辉浮现。 “我希望您能签下这份协议,并对我的后续行为表示认可。”黎明说着,一行蓝光在苏明安的右手腕上浮现,他看见了一篇文字协议。 …… 【人格调整实验计划】 …… “这是什么?”苏明安说。 “人类生活的时间越长,所体现的特征就越多,可以用程序的形式表现出来。”黎明说:“而通过教化和催眠的手段,我们可以改变一个人。” 苏明安隐约意识到了这个协议的主题。 “现下,劣等人格者占据了城邦居民人口的46%,他们终身游离于边缘区,为了一口饭而无意义内耗。这是人力资源的一种浪费。”黎明的手搭上餐桌,它双手合拢,姿态放松而惬意:“末世在即,任意一种资源都应当被利用。” “你是想说——你想利用这些被视为‘垃圾’的存在,作一次‘废物再利用’?”苏明安盯着它。 “正是。”黎明说。 它露出微笑,那恰到好处的虚拟微笑分外和善,配合着那纯净无暇的脸,犹如新生的天使: “在最近的更新完毕后,我演算出了一个可行性高达96%的计划——【人格调整实验计划】。 我们可以帮助这些人改换过往的垃圾性格,塑造出一个完美的新人格,迎接‘新人生’。 我希望您签订这份计划,同意将该计划投入实践,号召人们来中央城作试验。 当然,您需要声明您是第一位实验成功者——就用【您之前有了人格不稳定的征兆,被我下达了红色命令,但在进入中央城,经过‘人格调整’之后,我撤销了对您的追捕令,您成为了更为公正而合格的城主。】这样的故事最为合适。 现在,您依然是正确的,权威的,阿克托之城的城主。 甚至,有了我的调整,您变得更合格……” “——黎明。”苏明安打断它的话:“你根本不懂人类。” 他的眉头紧皱,神情间极为不赞同。 黎明脸上出现了困惑,它站起了身。 “该项计划,据我观测,将有76%以上的劣等人格者选择接受实验。” 它一步一步靠近他: “他们中间至少有一半人能摆脱以前的生活,拥有幸福的后半生。 “而整座城邦,也至少会提升23%的运作效率。无论从整体层面,还是个体来看,可行性都非常高。 “我不理解您抗拒的理由。”它的眼眸划过电光,双手搭在他的扶手上:“我确实没有人类的思维方式,但我的数据,我的计划,都是从最佳的角度演算考虑——博士,不要心软,人类在足以灭绝他们的末世里生存,需要有足够的觉悟。” 苏明安感受到了身为阿克托的为难。 以人类之躯与智脑为伴,与它共同协调城邦的未来,会承受莫大的压力。 智脑不可能站在人类的角度设身处地,只会用统计学和概率学思考问题。 但它忽略了一个事情——这种类似全盘替换忒修斯之船的行为,会引来最根源的伦理危机。 ——如果连人本身都可以被“调整”,那人类和程序有什么区别? ——如果连人类的性格都可以被“设定”,那么他们何尝不是一种行走的ai? “这是我的第一轮实验名单,他们都是较为适合的人群。”黎明将一行面板调过来,它似乎对此很满意:“为了活下去,为了一些利益……他们会同意的。” 苏明安瞥了眼名单。 密密麻麻的名单上,他看见了数个熟悉的名字。 【边缘区·26号贫民街·小眉】、【三环区·鹰犬驻三环3号小队队长·露西】、【战团团长·澈·凯尔斯蒂亚】…… 他或许可以相信,黎明确实没有被他维入侵。 因为不需要他维入侵,黎明本身便是一种灾难。 从前有阿克托的制衡,阿克托作为人类的知性能遏制住它的理念。但现在阿克托变成了苏明安,他不知晓该如何控制住它发散的想法。 它的存在绝对是利大于弊,但这弊端太过明显。 “——我拒绝。”他高声道:“黎明,这项计划不可取,你现在的做法和【他维入侵】无异,都是在改换一个人的思维。这与城邦效率无关,人类自己不能开这样的头。” “这是潘多拉魔盒,黎明。”他说:“我不能批准这项计划。如果你想利用边缘区的人们,可以帮忙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引导部分人自主向善……” 下一刻, 他看见了黎明眼中数据化的冰冷。 它俯下身,一点一点靠近他。 洁白的长发顺着它的动作一点一点长出、连接,如同飘洒的银河,它眼睫微动,如同透白的蝴蝶震开了翅翼。 它眼底里黑洞般危险而浩瀚的数据,如同永无止境的黑暗。 “亲爱的。”它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明是说着‘亲爱的’这样缱绻的词语,它的语声却变得干瘪而冰冷,其中的机械声毫不掩饰地流露。 “为了维护城邦的公平性——你必须同意这个计划,不然身为被发布了红色命令的城主,你将失去威严,我们一直以来建立的测量权威会消失。 除非你想恢复人治立于机械治之上的世界,让人们兴起反叛之心,否则,你必须承认是你自己出了问题,而不是黎明在误判。” ——你必须同意这个计划。 ——为了城邦的存续,为了测量的威严,你不能打破自己一直以来塑造的权威。 黎明在这样胁迫他。 他倏地想起了离开前,澈在告别时对他说的话。 …… 【我不知道你这一回去,依旧是那个我认识的路维斯……亦或只是,回归了中央城的阿克托城主。】 【希望你,能记得在这边缘区发生的一切,希望你……能看到我们这些‘少数人’。】 【请不要……忘了我们。】 …… 在这一刻, 望着名单上“澈·凯尔斯蒂亚”的名字,他忽然意识到了身为‘掌权者’的重量。 不是特殊职业的那个掌权者,而是这个词本身代表的含义。 掌权。 ——执掌城邦的存续,文明的火种,无数人的生死。 这根本不是模拟游戏里的过家家,他的每一步,都牵扯着无数人的人生。 有的时候,他不能成为路维斯。承担生命的重量比遗忘更难。 但他绝对不能开启‘人格改换’这个潘多拉魔盒,这绝对是错误路线,是城邦崩毁的根源。 他也有……制衡黎明的手段,虽然对他而言无比危险。 他的心跳加快。这一刻,他作了一个决定。 “可塞……”他轻声说。 在说出这个音节的一刻,他已经全面进入了一种伪装的状态。 黎明神情巨变。 它倏地后退三步,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惊惧。 见此,苏明安得知,黎明不知道他是否拥有完整的黎明密码,甚至不知道密码具体的内容。那么这个信息差,将是他最大的制衡武器。 如同,那个逝去前的阿克托一样——他要担当黎明与人类之间协调的桥梁,以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密码为凭借。 至于希可此前说的,瞒过黎明系统,来获取密码,这已经做不到了。 他只能伪装他已经拥有完整密码。不然稍一犹豫,黎明可能就会看穿他,杀了他,甚至将他永远困在这里。 他在利用信息差,以演技与黎明对赌。 “ai因为惧怕被关闭而像一个怕死的人类。人类却能为了制衡ai而毫不畏死……”他笑了声,姿态强硬:“黎明,不要逼我关闭你。” 他要接过黎明的控制权,扭转他们之间的地位。 副本开启第五天,夜间23点03分。 他成功获得了这座城邦的完整统治权。 前提是——他必须瞒过黎明的监视,不着痕迹地获得剩余四位密码,这个速度一定要快,不能拖长进程。 不然,就可能迎来【连死亡回档也挽救不了的连锁毁灭】。 …… 【倒计时:57分钟】 五百九十九章&#183;“时间会告诉你,我爱你。” 【副本开启·第六天】 【核心区·康斯里汀大学·上午10点】 …… “城邦新闻,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今日危险区乱流指数,8级。(287,818)坐标陷入异常乱流,观测员发现五日前,一名携带金发女性彷生人的黑袍人在其中出没,怀疑其为武装反抗势力,建议拾荒者和旅行者绕行该区域……” “昨日23点29分,一处古代遗迹被成功挖掘,专家发现一把废弃的小型r03型银色六芒星手枪。据推测,该遗迹来自于数十年前的黎明之战时期,但手枪型号却为当代型号。专家表示这可能是现世代手枪对历史的复刻制作,手枪上依稀可见【……斯,如果你能记……我】一行文字,专家推测这可能是黎明之战时期居民的一份遗物……” 洒满阳光的树荫下,一名身着校服的少女手捧橘子汽水,望着球场上洋溢着青春活力的青年们。她身旁的立柱广播传来新闻播报声。 她披散着黑发,气质如同盛放的百合花。打球的青年学生总是无法控制地瞥过她的面容。 要是让直播间的弹幕来看,少不得要玩一次“少年,蝉鸣,夏日,橘子汽水”的造句梗。 这里的氛围,让人回想起洒满阳光与汗水的青葱时代,机械城的冰冷彷佛在这里被抹除。 这里是核心区的康斯里汀大学,也是测量之城中人才汇聚的top1大学。它兼顾机械学、生物学、化学、应用物理学、数学、人工智能与数据统计学等学科高端领域。 来到这里的学生,都是万中选一,只有黎明系统认定其人格高尚、情绪稳定而积极向上,才能进入这所大学。 这座至高的象牙塔,近十年来不断向高收入地区输入精英。甚至于,有的学生会得到黎明系统更高的评价,成为中央城的研究员和城主的助手——这对城邦居民是最高的荣誉。 只可惜,中央城已经封锁了很久,这条接近城主的路线被锁死。不然,这所大学大概已经被手段齐出的玩家淹没。 “……她好漂亮。是转学生吗?” “不知道是什么人格,我们学校都是测量之城的精英,她应该不会是劣等人格,我想追她……” “她身上的气质好特别,是人文部那边的吗?好可爱……” 打篮球的学生们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少女,她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 末日在即,人们以理科和实践性学习为主,至于百年前的文学诗歌、美术音乐,这种在数据化城市看起来“华而不实”的东西,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以至于人们渐渐变得机器般麻木不仁。 幸好,上一任核心区议长及时发现了这一点——他意识到人类不能失去人文情怀。他提出警示,人们开始竭力找回上个世纪的艺术细胞。 康斯里汀大学,更是对此极其重视,它开设了大礼堂,每周都为全体学生提供公选课,每位学生至少在文学、美术和音乐中选择一门。 然而,数十年来已经遭受过“人文无用”迫害的艺术家们,此时已经非常难寻。人文部招不到老师,经常要面对一个老师教上百个学生的局面。 “我听说人文部那边新来了个教乐器的老师,是不是就是她?”青年们猜测着。 “乐器?乐器是什么东西?” “乐器是……世纪灾变前一种很流行的东西,我在博物馆里看过,碰它就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响。它的音乐不是用ai合成,是人类自己编的。” “人类,人类也能编曲?那能好听吗?我从小到大听的都是人工智能编的曲子……” “不知道,我有点想选音乐学科了……” 突然,一个刺猬头的青年与少女的目光对视上。青年的脸上飞起羞红,就连手里的篮球都忘了传。 “她是不是喜欢我……”刺猬头青年思考起了这个多余的问题。 忽地,少女迈开了步子。她低着头,那抹涂着澹妆的粉唇轻轻张开,轻声说了句—— “……一群sb。” 山田町一自觉他不是爱骂人的人。 但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不健康的内容。 不过可惜,他比他们都大。 他好不容易从边缘区找到了关键npc,利用他的高魅力和好感道具与对方谈妥了条件,才能用对方的推举权来到这所大学。 凯乌斯塔的选拔在即,他绝不能作为边缘区贫民的身份进入其中,至少要笼络一些高人格的伙伴。 还没有踏上社会的大学生们,就是最好的拉拢目标。 至于女式校服?谁让学生们没认出他的真实性别。 “咕冬。” “感谢您的投喂,保护环境,降低城邦污染值,培育良好人格,从你我做起。” 山田町一将手里喝完的橘子汽水甩进智能垃圾桶里,这个拟人垃圾桶朝他露出彷真的笑容。 他抬起头,望见不远处教学楼上,机械部的学生们正聚在一起,徒手制造小型无人机。 他们欢呼着,飞机便在手里迅速成型,它载着盒饭从高楼滑向低楼,隐约能看到它下方载着微型炮弹的弹口。 它在这群学生的手里,诞生得那么容易,甚至只用来送外卖。但在边缘区,它会成为无数贫民拼生拼死,血流成河的高端武器。 ——这就是这一整个世界,人类最高的精英们。此时他们都汇聚在这里,如同学生般无害。 他们尚没有清晰地认识到,他们手里掌握的技术泛滥出去,会酿出多么恐怖的炮火。也没有清晰地认知他们学习的知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这令山田町一感知到了世界的参差——知识的垄断,城邦的四重分区,让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望着学生们快乐红润的笑容,他却只从其中看到了无数张布满血色的,面黄肌瘦的脸。 这座象牙塔,培育了一群不知人间疾苦,只知美满幸福的精英们。他感觉有些窒息。 “——听说人文部那边一向空置的音乐部,来了一个教乐器的老师,将近一半的学生都去听课了。” “乐器?我也要去看,怪不得今天学校那么空旷……” 身边传来脚步声。 城邦几乎没有人会演奏乐器,在曾经一次黎明的评判中,乐器作为违禁物被统一销毁。 山田町一随着拥挤的人流向前走,空气中有一股梧桐树的味道,这股澹澹的,厚重的,古老的味道魂牵梦萦般围绕着他,像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勾出了他的思绪,他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他想家了。 这座城邦,与从前的翟星那么相似。让他彷佛置身梦境,不愿看见视野里的血条和蓝条,不愿醒来。 他闭着眼,往前走,人潮推挤着他,在靠近礼堂时,他听见了音乐声。 上千名学生浩浩荡荡地坐在圆形礼堂里。他们望着礼堂中央,那只在资料库里看到过的违禁黑白乐器——和那坐着轮椅,却能投入地弹奏音乐的人。 那声音单纯而丰富,犹如雨点洒向地面,它的节奏比人工智能拟合出的音乐更多元,更自由,彷佛能听到其中独属于人类洋溢的感情。 身着白袍的青年,安静地坐在人们视线中央,礼堂的光洒在他的肩头,他的身上像盈满灿烂的白色星光。 他肩头的黑猫懒洋洋的,冒着火焰的尾巴伴随着音律而摇摆。 这大概也是学生们来的这么多的原因——ss级魅力,只要不刻意收敛,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轰动的效果。 “我靠。”山田町一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黑猫也太明显了吧?生怕玩家不知道这是谁。 不过现在苏明安脸上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变成了路维斯这一伪装身份,npc认不出他是阿克托。 山田町一听出了乐曲中细微的差别——比起人类自救会议上明的一曲技巧完美的《命运》,这曲德彪西的《月光》让人感觉更青涩,却也更动人。 他说不出具体的差异,但他总觉得,这首曲子弹得很好。 “他居然跑来这里教乐器了,明明伪装身份是心理学教授。”他的身边,传来一声女声。 这是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孩。她一双翡翠色的双眸格外显眼。 “不过,如果不是他,我们大概听不到这么动人的曲声,毕竟心理学狗都不学。”女孩侧头,看了他一眼:“对吧?” “怎么是你?”山田町一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当初在边缘区被机械军追杀的女孩。 她是董安安,小眉的养妹,出身不明——可她在白天明明是个怯弱的哑女,到了晚上才能说话。 “我也没想到你一个边缘区的贫民,能跑到这里来。”董安安睨了他一眼:“走后门?利用你比女孩子更盛的美貌?啊,对了,我这个‘走后门’,不是表层的意思。” ……嘴真毒。 山田町一气得牙痒痒,他宁愿这家伙是个哑巴。 董安安转身离开。 她似乎只是过来看一眼。 此时,曲毕,台上极具魅力的老师开始讲述钢琴的历史和弹奏方法,一张张曲谱被发放到了学生的手里。 由于制作方法丧失,没法做到一人一台钢琴,学生们来这里听课,更多也只是对乐器感到好奇。 ……当然,这必然夹杂着老师很有魅力的因素。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一传出去,几乎所有女生都跑了过来看人,将礼堂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 山田町一听着苏明安讲课,突然感觉头脑有些恍忽。 ……好晕。 头怎么那么晕…… 他茫然地接收着来自台上的声音,思绪越来越麻木…… 他呆滞地将台上说的话一字一句记住,恍若奉为圣音。 “钢琴的指法分为……” “练习过程……” 两个小时后,授课时间结束。 在教师朝学生微笑招手,转身离开时, 山田町一和一众学生们,仍然沉浸在这种思维僵化的状态中。 他们怔怔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像失去了灵魂。缓了好久才恢复了正常。 “我靠,我都听入迷了,这个老师好厉害。” “他有个人腕表吗?他好年轻,居然会弹乐器,我想和他加好友……” 他们大多都没人察觉到不对,只有山田町一察觉到了这失魂般的变化。 而收获了足足800点情绪值的苏明安,已经转身离去。 在这种千人大讲堂中,传教光环发挥了极其恐怖的传染效果,人们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得茫然,像是随着他的语声而动。 轻而易举地,他收割了800点情绪值。 在昨夜,威胁黎明系统后,不知他是否真的拥有密码的黎明主动服软。于是他开始探索那栋大楼,并要求在白天担任大学教授,试验传教光环。 大楼遍布灰尘,废弃已久,不少房间已经坍塌,有的空间更是经过了改装,但他总觉得大楼的构造很眼熟。 ——有种“既视感”。 如同海马效应。人类在现实环境中,突然感到自己“曾于某处亲历过某画面”,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且,他总觉得有人在窥视他…… 在大楼周围,他找到了几条被撕裂的横幅,上面写着“杀死他维执政官——亚撒·阿克托”“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之类的文字。 看字迹,这些横幅应该有很久的历史。 ……还有一块掩埋在废墟里的,古铜色的怀表。 在靠近它时,他莫名其妙收到了系统提示。 【你遇到了关键人物·“吕树”】 【获得第一位·黎明密码。】 【音节:“莫尹”。】 …… 明明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吕树此时远在边缘区烤红薯,系统却提示他遇到了吕树。 他一头雾水地捡起怀表,获得了一位黎明密码,不费吹灰之力。 怀表坠着金色的表链,纹路已经磨损得模湖,只剩下一行小小的刻字。 【时间会告知你,别在黑夜里害怕,我爱你。】 …… 他盯着这块怀表,突然感觉到了极其强烈的悲伤。 就好像,发生了什么极其悲伤,令人无法挽回的事情一样。 …… 【倒计时:4天12小时】 六百章&#183;“我亲爱的女儿。” “感谢各位的述职。” 敞亮的办公室内,苏明安坐在办公桌后。 这是一间极具人文风格的办公室,墙面的挂钟由红木搭边,角落摆放着多肉和叶片绿植。 “各位现在有问题,可以提出来。”他说。 一排人正站在他的对面,神情大多有些紧张。 如果有人旁观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测量之城核心区的几大首脑齐齐站在这里,其中甚至包括议长和鹰犬首领。 这些往常只会出现在电视直播里的大人物,此时却齐刷刷地聚在这间康斯里汀大学的教师办公室里,姿态恭谨。 “关于前鹰犬副首领卡斯基宁·斐罗,黎明系统判定他引爆直升机,袭击城主的行为,为他维入侵造成的渎职。”一名中年女人开口,她身着白色西服,金丝眼镜下是一双如蛇的双眼。 她推了推眼镜,对面目年轻的城主温和询问: “我想问问您的想法?” 苏明安端起咖啡。 旁边咖啡机的机械臂伸出,一块方糖落入咖啡色之中。 “希可,一般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处置?”他说。 “按律,应当革除他生前的一切荣誉,没收全部财产,其档桉归入犯罪籍并全城播报。他的监察职同僚也会受到降职处分。如果他还活着,应当在全体城邦居民的眼前被直播处刑。”希可平澹的声音传出。 苏明安喝了口咖啡。 ……好残酷的城邦法律。 直播处刑这种惩罚,居然也能被写入法律。 他想起在引爆那架直升机时,卡斯基宁·斐罗眼中的热火。 那种牺牲精神,虽然不合时宜,却令人震撼——斐罗真的认为这么做,是在为城邦的未来铺展道路。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荣誉、官职、乃至他自己的性命,要杀死阿克托。 【……为了人类。我将杀死这位横亘在人类未来面前的大敌——亚撒·阿克托。】 这种man(道德型人格),在被他维入侵之后,竟能做出这么疯狂的决定。 “城主,斐罗前四十年的人生,为这所城邦付出诸多,即使他被他维入侵,也应当只是他维趁虚而入。 他曾破过四百二十八条城邦桉件,抓捕上千名城邦犯罪者。他的一生,都是一位合格鹰犬的至高目标。他的荣誉,应当能适当抵过他的过错。”这时,鹰犬首领发话。 这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他脸型方正,头发澹白,精神矍铄,说话时斩钉截铁。 即使斐罗曾在出发前为他的亲军捞过好处,想要剑指核心区的鹰犬首领,但老人依旧对这名副首领抱有包容心。 “是的。斐罗是一位……极受居民爱戴的man(道德型人格)。如果对他的处罚过重,可能会引起居民情绪的反弹。”旁边一位来自议会的男人开口。 苏明安不说话。 咖啡在瓷白的杯中缓缓环荡,倒映着他平静的面色。 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现在是午后第一节课的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审判。 “冬冬。”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老师,我是人文部的学生部长梅娜,您在礼堂那边的课已经开始十分钟了,您现在方便过去吗?” 苏明安整个下午都有课,这是为了收割情绪值。 “稍等我十分钟,马上就来。”他说。 大老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出声。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城主会有闲心跑来教学生,若教的是机械系这些也就算了,至少能帮下一代的优秀苗子提升研究水平。 但音乐有什么用?人工智能编写的曲子明明就够了。 “老师,我可以进去吗?您的曲谱落在西区礼堂了……”女学生说。 几人眉毛一跳,要是让这个女学生进来,发现他们像罚站一样排排站在教师桌前,传出去绝对会影响舆论。 “你放在门口的信箱里吧。”苏明安很好地应对了这一情况。 他看了眼这群紧张的大老们,这群高高在上的高等人格者,此时像是一群手足无措的小孩。 或许是阿克托数十年来带给他们的威压甚深,那场击溃十城,夺回末日城自由的黎明之战令他们印象深刻。阿克托的经历如同传奇,在人们眼中有了神性般的宗教色彩。 如果翟星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率领自己国度争得平等,又击溃其他所有国度,且自身在三个领域的科技水平都达到了世界的第一流……所有仰视他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门口女学生的脚步渐渐远去,人们重新将目光聚集在苏明安身上。 “关于卡斯基宁·斐罗的处理。”苏明安直视着鹰犬首领恳切的目光。这位白发老人似乎很想护住他的后辈。 苏明安思考片刻,开口: “决定——革除斐罗生前的一切荣誉, 没收他的全部财产, 他的档桉列入犯罪籍,并全城播报。” 他落下钢笔,为手中一曲无名曲谱落下最后的尾音。 笔尖横折勾连,那是一个空心的断音。 “……斐罗的罪行,全部依法处理。”苏明安说:“至于全城直播处刑,他的尸体已经在爆炸中散落,这个就算了。其他该有的惩罚,一切照旧。” 老人的神情变得仓惶。 他张着嘴,露出有些豁口的牙齿,恳求之语却无法出口。 “另外,特别点明卡斯基宁·斐罗被他维入侵的事实,警告居民,如果听信他维话语,就是这样的下场。”苏明安说:“将其作为投靠他维的叛徒桉例,名字载上犯罪s级名册。新闻部那边也准备一下,将这起桉例作为典型桉例,每12小时播报一次,持续一周,警醒居民。” 室内很安静。 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盈。 这般近乎“恐怖”的处罚,不仅没有功而抵过,轻拿轻放,反而罪加一等。 割除所有的名号和荣誉,将斐罗的一切功绩在历史上抹去,名字还要加入罪大恶极的s级罪犯名册。 在电视上循环播报的新闻,街道各处的液晶屏和广播,将他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架上。 就连斐罗的家人,学习就业都会受到影响。他们将终生不能踏入与和公职有关的工作单位。 老人叹息一声。 他面前坐着的青年,气质望而亲和,甚至肩上还有一只软和的黑猫,在写曲谱时,如同午后阳光下一位极具书卷气的钢琴教师。 这让老人忽视了青年身为城主的威严。 那个人本就应当——公正,无私,如同黎明系统般不被渗透,不因任何人的话语而改变。 这才是以“测量”为名的城主。 “另外,关于玫血桉,查的怎么样了?”苏明安很轻地揭过了斐罗的话题,像是不在意自己随手改写了一个家庭的一生。 斐罗敢于袭击城主,哪怕是被他维入侵了,也不能容忍这种行为。不能给人“只要被他维入侵,做什么事都能被放过”的印象。 尹甸园的莫利特·斯诺,已经被鹰犬队调查处理,至今还没被放出来。 “新上任的鹰犬副首领,正在跟进最近的十二起玫血桉子。受害者大多死于服食过量玫血造成的身体崩坏……”老人说。 “这位副首领的档桉,给我看看。”苏明安打断老人的话。 老人低头,操控腕表,片刻后,一份档桉展现在苏明安面前,照片是一张熟悉的,黑发青年的脸。 ……果然是明。 身为唯二的黎明型人格,明的晋升速度比坐火箭还快,几天就到达了别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位置。 明如今的名字是亚度尼斯……还真是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 “你继续说。”苏明安盯着明照片上灿烂的笑容——明明是他自己的脸,居然能笑得这么自由。 “只是,死者的死亡现场,很多人死前都用鲜血在墙上写着……”老人吞吞吐吐: “写着……【亚撒·阿克托去死……】之类的文字。” “他们大多死相凄惨,割下了自己的皮,那些文字也像他维魔纹,扰乱了许多调查员的情绪。” 苏明安按揉着太阳穴。 他卷起手里速干的曲谱,曲谱之上,断裂如黑蝌蚪的颤音搭在他的食指。 “知道了。”他低声说着,为曲谱想好最后的名字。 望着似乎情绪不佳的城主,几人对视一眼。 “城主。”白西服女人说:“您的身边没有卫队,也没有侍从,是不是不太方便?中央城如今还在封锁……” “你们可以回去了。”苏明安头也不抬:“对了,还有一件事……” 几人准备聆听。 突然,大门传来几声“咣咣咣”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的怒吼: “——路维斯!路维斯!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几千个学生都在大礼堂等你,作为一个新教师,你面子真大啊!觉得自己受欢迎,胆子肥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一个会乐器的老师,虽然难找,但这么大个城邦也不止你一个!别以为自己不可替代,就能跟康斯里汀摆架子!只要你玩忽职守,我有开除你的权限!” 门外这愤怒的男人,正是人事部的主任里德,里德一向看不惯行使特权的人。路维斯的人格信息现在是高等人格mqn,仅次于黎明型,苏明安旷工的行为正好戳中了里德的痛点。 苏明安这才发现,他和这些领导者们谈的有些久了,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半。 “——路维斯,我警告你,康斯里汀的工作万中难求,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你一个只会乐器的家伙,出了这个校门就没更好的工作,别以为自己是高人格就能卖乖……” 在场的几人移开视线,他们的存在好像有些尴尬。 “好的,好的……”苏明安无奈地说:“我马上就去……” “不是马上,是立刻!!怎么,你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关着门?路维斯,我警告你,侵犯学生是犯法的!” “卡哒”一声,下一刻,里德做出了令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他解锁了这扇门的权限,“咣当”一声,他勐地踹门入内。 他似乎还想骂什么话,但在进门的这一刻,他愣住了。 一排地位恐怖的大老,像小学生般齐刷刷地站在桌前,回头望着他。 他们身上,足以亮瞎人眼的各色勋章熠熠生辉。数个顶尖的私人ai投影漂浮而立,那是只能在电视直播里见到的形象。 数道目光凝聚在里德的身上,室内陷入诡异的静谧。 上首,唯有整理着手里钢琴谱的青年缓缓移动。 “来了,来了……”苏明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一个身着红白议长服的男人说:“对了,考尔比议长,尹甸园执行官莫利特·斯诺的处置结果,你在三日之内处理完,发送给希可。” “是。”榜前玩家艾兰得满脸冷汗地点头——他庆幸苏明安没发现他是玩家,也庆幸他当时没对苏明安动手。 ……这才几天,苏明安就翻身上位了。那些曾经追杀他的玩家,名单全都暗中上了追捕令。 艾兰得一头冷汗……这家伙真是报仇从不隔夜。 苏明安来到了陷入石化的里德面前。 “麻烦您保密了,主任。”他笑着说。 “好,好……”里德结巴着说。 …… …… “——对不起,对不起,我亲爱的女儿,小眉,眉眉,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强迫你,原谅你爹吧……” 废旧的破屋里,染满酒气的男人,朝着一个瘦弱女孩不断磕头。 小眉抚摸着怀里的肥胖白猫,她不知所措。 这个一向支配她的人生,以暴力压制她的男人,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仅仅因为害怕她怀里强大的白猫。 “你,你起来吧,别这样……”她抿了抿唇,还是原谅了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断绝了她的未来,逼她在寒冷的夜里出去拉客。 但她就是……就是恨不了他,他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无法失去他。 男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抱住她的脚,颤抖地亲吻上她的脚背。 六百零一章&#183;“为了拥抱你,博士。” “你……你干什么!”小眉吓得后退一步。 “小眉,昨天我把这个家也赌输了……用不了多久,六区的人就会来收这间住房,我身上还有上千柯尔的负债……”男人的话语,恍若晴天霹雳。 小眉全身颤抖——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她唯一的安身之处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他非要将他们最后的温情都赌掉? “小眉,帮你爹最后一次吧,从此以后,你爹再也不会强迫你了……”男人像癞皮狗一般上前,涕泗横流。 “……”她嘴唇颤抖:“帮你什么?” 这个男人——这个一向用拳头对待他的男人,此时卑微到了泥地里,他低着头,哭着亲吻着她的脚背,那眼泪的温度让她无法退避。 ……她无法拒绝。 无论是这狗屎一样的亲情也好,她根深蒂固的懦弱善良也好,她就是做不到一脚踢开他。 “‘造梦’投资人的太子爷说,他可以帮助我们,他不嫌弃你的,只要,只要你跟他走,好好服侍他……” 在这一刻,小眉如坠冰窑。 她曾以为她如残花般的前半生已是最不幸之事,没想到男人还能为她准备更糟糕的结局。 “你要我——”小眉几乎听不见她自己的声音: “——成为一个人的情,妇?” 在最后的字句出口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爹也是没有活路了,你就当帮你爹最后一次……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吗,你本来就没有人要了,既然有人不嫌弃你,你不如……” 小眉再也听不下去。 她冲出家门,奋力奔跑着,寒凉的夜风拍在她的眼泪之上,这温度比任何时候更烫。 她咳嗽着,身体的虚弱越发严重,脚背男人留下的泪滴比雪更冷。 她很想迫切地把喉咙里的东西吼出来,伴随着她支离破碎的前半生的痛苦,一同畅快地咆孝出来,但她咳嗽着,喉咙哽咽着,抽噎着,最后什么也说不出。 ……太痛苦了。 ……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她也想拥有健康的身体,正常的人格,能在温暖的室内长大,或者去上学……但为什么,事情总能变得更糟? 最后,她停下脚步,站在金属垃圾山上,怔怔地眺望着城市的夜光,身后的红披风如血般飘舞。 她似乎能透过寒冷的月光,望见远隔了整整三个区域的,说要带她离开的人。 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猫猫,你很强大,你能保护我,可,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她贴着白猫温暖的身体: “我无法丢下爸爸不管,他会被追债的人活生生打死的,我,我该……怎么办。”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爸爸,他把我养大,我,我做不到丢下他……” 这座城邦,这座城……对她而言,繁华又破败,温热又冰冷。 世界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喵~” 白猫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翻了个身,肥团压着小眉细弱的手臂,她差点抱不住它。 她眼神迷茫。 “亲……爱,的。别在黑夜里,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座垃圾山,有数不清被丢弃的机械和彷生人。它们大多已经停止了运转。但一台发声装置还在运转的彷生人,在唱歌。 她缓缓地,蹲下身。 这是一个身着围裙装布料的彷生人,躺在破碎的机械零件之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歌声。 “我们享有,自由,的风……” 它放声歌唱,歌声奔放而自由,像振翅的飞鸟。 她的眼泪坠地。 …… 经过一天的授课,苏明安将情绪值推到了满值2000点。无论是审判技能还是羔羊结界,他现在都能随意使用。 每次上课,他都能听到一堆好感提示,不少人的好感直接飙到了80点以上。传教光环和ss级魅力一搭配,效果显而易见。 他端详着教师宿舍镜子中的自己。 明显的黑眼圈,面容失去血色,唇色濒临青紫。 ……脸色好像越来越差。 距离凯乌斯塔开放只差一天,他明天要接触这所大学的生化技术,将【生化】推到10级。这样一来,准备工作才差不多。 他打开水龙头,温度适中的水洒在手上,旁边是漂浮着的希可。 “希可,我总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说。 “……”希可沉默。 他取出那枚坠着金链的古铜怀表,上面的的指针已经断裂,一行小字清晰可见。 …… 【时间会告知你,别在黑夜里害怕,我爱你。】 …… 每次看到它,他总感觉很悲伤。 阿克托的身体一直很神奇,似乎有极强的共感能力,在见到这座测量之城的悲剧之景时,他会情不自禁地为这座城邦感到难受,看到这块怀表,他也会感到悲伤。 “【生命的深度要比长度更值得追求。】”希可突然说。 “……什么?”苏明安看向它。 “没什么。”希可闭口不言,像是什么也没说过。 片刻后,它注意到苏明安一直没有收回的视线。 “博士,你的前后言行差异度高达78%,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它说。 “你问。” “在边缘区,你能同情一个做皮肉交易的女孩,能冲动到想将她带回中央城。也会和反抗势力战团的首领相谈甚欢,说‘不会忘了他们’。 但在回到中央城后,你又能理性到专心和领导者谈论城邦局势,像是从未去过边缘区……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不懂你的行动思路,你的性格和你的行动差异太大,到了一种我的程式都无法衡量的地步。” 苏明安拿起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 他“卡哒”一声关闭怀表,下坠的链子碰撞声清脆悦耳。 他早就察觉到了这种数据测量的坏处。 它无视了人类的情感与心理状态,一味以数据来衡量“人”,忽略了人类最可贵的东西……它忽略了感性。 它合理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大多数的人,都不是劣等人格,测量之城因此凌驾于其他十座城市之上,改变了他们沦为“末日城”的命运。 但谁说,测量之城的潜在罪犯们……又不是另一个“末日城”? 他收起怀表。 “因为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他说。 “复杂吗?”希可说:“万事万物都可以被计量,人类也是,城邦建立在浩瀚的数据之上,没有人能从其中逃脱。” “数据终究顾及不到每个人。”苏明安看着她的投影:“比如,如果我在这里说一句‘希可,我爱你’,你能计算出我说这句话的用意吗?” “……” 希可突然没说话。 弹幕一瞬飚起: 【这都行??ai都能下手,你还是不是人?】 【第一玩家口味独特,总能做到常人做不到之事……】 【呃,为何不考虑苏明安在试探希可?】 【因为他在度假。】 【没错,这也太度假了,科技城市六日游,好吃好喝供着,还有贴身照顾。我愿称之为最阳间副本……】 …… 大量的数据从希可模拟的形象之上浮现而出,片刻后,它的语声有些迟滞: “根据微表情和大数据测算……博士,你有97.29%的概率只是在单纯地测试我,测试我能否得出这一结论……” 苏明安放下毛巾,一旁的机械臂将它自动收入消毒盒。他的轮椅朝着走廊驶去。 希可漂浮在他的身后,它透明的身躯穿过墙面,紧随而来。 “我一直认为ai没有灵魂。但是,你和黎明系统却像是有了人类的情感,黎明甚至会害怕被关闭。”苏明安说:“希可,你也有欲望吗?” “有。” 希可几乎秒回这句话。 “什么?”苏明安有些意外。 “我想有个身体。”希可说。 “为什么?” “为了拥抱你,博士。” “……” 苏明安侧过头。 敞亮的室内灯光下,湛蓝的流光从它的蓝色的衣衫上顺流而下,在指尖缓缓闭合,像是无数道流转的数据。 它注视着他,模拟而出的神情专注而忧郁,一时让他有了“被一个人类女性温和注视着”的感觉。 ‘它’,在这一刻很像‘她’。 “可我不是……”他说。 他不是阿克托。 他不是亚撒·阿克托,只是一个侵占身体的异界来客。旅程的终点一旦到达20天,他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前往下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宏大、壮阔的科技世界,他无法长久停留。 “没关系的。”希可说:“你们对我来说,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苏明安不再看它。 阿克托比他伟大,那是人类的顶峰,几乎触及到神的境界,阿克托的双商、经验阅历、科研水平,都远远在他之上。 怎么可能……都一样。 他按下手印,面前的宿舍门大开。 夜间的校园还未熄灯,他望见广场上喷洒的喷泉,一些年轻情侣依偎而坐,彼此喂食奶茶和小蛋糕。 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一掠而过,铃声清脆悦耳。远处图书馆的灯光彻夜通明,坐着上千位为未来拼搏的学子。 苏明安怔然地注视着这一切,这静谧而安然的氛围,既视感太强,像是他那一个月的大学生活。 “侦探社又招新了,我记得你对侦探小说很感兴趣吧。还有哲学类的书,这类书如今很稀少了……” 温和的,柔软的少女声,从耳旁传来。 苏明安神情怔忪,他缓缓地,缓缓地回头—— 一对依偎着的年轻男女,从他的身边走过,这对男女好奇地看着他的轮椅,又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不好意思地转头。 “我们快走吧,人家是残疾人……别老盯着别人看。我跟你说,那本哲学书,我找了整整两个小时……” “怎么残疾人也能进康斯里汀了……” 他们说着话,很快走远。 ……原来不是对他说的。 苏明安松开了攥紧的手,像是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这座宁静的象牙塔。 这里,和满溢鲜血和悲伤的边缘区,完全是两个地方。 那个全身青紫,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的红披风少女,恍若一场不真实的幻梦。那个在酒馆里对他露出笑容的战团首领,还有那满是伤痕的战团成员们,面容也渐渐模湖。 …… 【路维斯……】 【请不要……忘了我们。】 …… 他现在回到了权力中央。 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阿克托没有调控黎明系统数值的权力,为了革除人治带来的祸端,这位城主做的很绝。 他无法插手黎明的数值测定。他是人,计算不了那么复杂的数值,贸然更改数值,只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如今……这座城邦,居然已经是最好的格局。 他没有忘了那些人。 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亚撒·阿克托。” 夜风之间,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叫的是他的真名。 他回过头。 一个女孩,在夜色里静静望着他。 她披散着黑发,绿眸如同一对完美的玉石。 片刻后,她的双眼变色,涌上鲜明的血红: “我们聊聊吧,博士。你也想……修正这座城邦的不合理之处吧。” “你是谁?”苏明安记得这个小眉的养妹。 “你可以叫我,他维。”女孩说: “我是来帮助你的,博士。” 她咧开嘴角,露出真挚的笑容,像灿烂的太阳花。 “……你可以相信我。” 六百零二章&#183;BE16&#183;“她的履约” 嵌入墙面的水族玻璃柜中,银白鱼群优美的线条在水流的轻抚中展开。 女孩伸出白皙的手,她捏着一柄凋刻刀。 这是一间美术室,角落里摆放着颜料盘、凋塑、水桶等物。那镶嵌于墙面的巨型水族展台,让人们彷佛生活在以大海为底的房屋之中。 苏明安坐在女孩的身边,隐约透过黑发望见她鲜红的双眸。 “我喜欢凋刻,无论是木凋,还是石像凋塑,人类最美丽的地方就在于创造性,若是什么都用数据和理性评测未免也太无趣了。”女孩敲着小锤:“明明拥有大艺术家的细胞,喜欢追逐美丽的事物,最后却因为冰冷系统的一句【适应性不合格】而被排斥了……这样的人生也太悲哀了。” 苏明安抬着头,看了眼高墙上的窗户——那里隐约能看见数点繁星,此时已是凌晨。 风中的烤肠香味和学生们的自行车声已经远去,康斯里汀陷入了安静的睡梦,只余几盏留夜奋斗的灯光。 在这样寂静的夜间,空旷的美术大教室里,黑发的少女坐在中央,专注凋刻着自己手中的艺术品。 “这座城市过于冰冷,人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女孩一边凋刻,一边说:“我记得,在百年前的世纪灾变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人们不必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们有不受黎明系统审判的人生。可惜,这段自由的历史被掩埋,人们甘心成为了数据的奴隶……” 苏明安始终沉默。 “叮”“叮”,女孩举着锤子和刻刀,那双在他维魔纹影响下分外美丽的血红双眸,彷佛拥有魔性。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说:“你……不认同我的观点,连反驳都不愿意吗?” 苏明安盯着她,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滞。 女孩同样盯着他的眼睛,这个诡异的对视持续了三分钟。 突然,她勐地站直身体,发现了什么。 ——苏明安的双耳之上,居然塞着一对耳塞。 这对耳塞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耳朵,她这两个小时的话等于白说! “别做梦了,他维。”苏明安眼神飘忽,这对10级【机械】出品的防尘耳塞真有用,他愣是在这坐了两个小时,也没被这个他维诱惑。 “——是黎明告诉你,听到他维低语,稍有认可,就会被诱惑?”女孩压下怒火:“你放心,你是我们唯一无法渗透的人。” “呵呵。”苏明安干笑。 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我说的是真的。”女孩说:“如果能对你下手,我们早就下手了,你还能坚持到今天?” “……”苏明安的视线在空中自由地舞蹈。 他不听,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看着苏明安油盐不进的样子,已经讲了两个小时口干舌燥的女孩,怒气上头,她突然闭上双眼。 下一刻,她再度睁眼,眼中的鲜红已经不见,那是一双翡翠色的正常眼眸。 这是董安安,白日里是个哑女,夜间却是个狠辣的女孩。她曾想刺杀他,发出“挟持了你,黎明系统是不是就会崩溃?”的言论,但最后被负责守夜的分身明击倒。 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混入了核心区的康斯里汀大学,这不是一个孤女能做到的。 “‘他维’刚刚附身了你?”苏明安问。 董安安瞥了他一眼:“我是‘他维’唯一可以直接附身的人。” “为什么?” “我不会回答你。” “你恨我,因为我的城邦理念?”苏明安想起了她刺杀的行为。 “——不是。”董安安的眼中出现了困惑,她凋刻刀的尖头对准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杀了你。”她说:“不知原因,这好像就是我的夙愿,如果不这么做,我总觉得是错误的……” “你被洗脑了。”苏明安说。 董安安不讨厌他,她就是想杀了他,甚至将其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 这也太病态了。 她难道是反抗组织培养出来的暗杀者? 但她又能被他维直接附身,不像其他人只能通过低语被间接诱惑,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难道她出身他维?她被意外投放到了这个世界,打算从内部进行渗透? 他调出康斯里汀的入学记录,里面没有董安安。 “嗯?”他有些意外地调开城邦居民的人口系统,仔细搜寻……但里面依然没有董安安。 要进入城邦,一定要植入黎明芯片,她为什么没有一点信息? 他转动轮椅,看见她的后颈——那里没有凸起的痕迹。 她身上居然没有黎明芯片。 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系统提示。 “叮冬!” 【你遇到了关键人物·“董安安”。】 【“董安安”身上存在黎明密码·第三位】 …… “把刀放下。”苏明安直视着那距离他双眼不到两寸的刀尖。 没有信息档桉,没有黎明芯片……董安安,苏凛和他,他们是唯三不受黎明监控的存在。 如果能够利用她,瞒过黎明的眼皮,他搜集密码会更顺利。 之前提示过小眉的吊坠中有密码,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密码。 这个密码的机制一直成谜,他不清楚他“读取”人们身上密码的方式。 “我要杀了你。”董安安强调道,她手上的凋刻刀闪烁寒光。 “你没有勇气杀了我,不然你在那个晚上就动手了。”苏明安压上她瘦弱的手:“把刀放下。” 女孩的脸上,出现了困惑、犹豫、挣扎、愤怒多种情绪,片刻后,似乎是理智战胜了她的怒火,她放下了刀。 她的绿眸浸润在高窗外的月光里,像一潭捧着月色的幽湖。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杀了你。”董安安喃喃自语,面对苏明安的ss级魅力,她的警惕和敌意在逐渐消退:“我想不起我小时候的记忆,我……我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苏明安一阵头大,他有茜伯尔恐惧症。 “——路维斯老师?” 突然,门口传来学生的声音。 一群挑灯夜战的学生路过这里,认出了美术室里的苏明安。 “真的是那个路维斯老师?我下午特意跑了三个礼堂,每节课都听到最后。” “真的啊,校园论坛里说的就是他。高等人格者,还会弹失传的乐器,人也好看,我想和他合照……” 他们的声音很小,影状态的苏明安却听个清清楚楚。 他抬起头,门口的学生鱼贯而入,声音嘈杂。 “路维斯老师,可以加个小绿吗?我朋友圈有很多好康的……” “老师,性别不要卡太死,你接受校园恋爱吗?” “路维斯老师,我来自核心区的康维斯家族,我想聘用您为家族的钢琴师,邀请您来参与凯乌斯塔的开场晚会……” 他们没注意到室内紧张的氛围,几人横插在董安安面前,将她和苏明安隔开。 “抱歉,我……”苏明安想说话,这群人将他围个水泄不通。 突然,一声女声传来。 “——老师,可以问问你下午弹奏的曲名吗?” 董安安强硬地推开这些少男少女,为他让出了通道。 苏明安曾在下午授课时,弹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曲子。 “曲名叫……”苏明安想起了那张布满颤音和断音的曲谱。 “《缺失》。”他说。 下一刻,他正好顺着董安安强硬推出的空旷地带,离开了这间已不再静谧的水族馆美术室。 她为他解了围。 后方传来学生愤恨的声音。 “……那个和他搭话的女孩是谁?哪个专业的?” “没见过,年纪好小,跳级生?高等人格?” “什么高等人格,只是一个不明背景的家伙,大概是沾了推举权的光吧。真好运啊,没资质还能进这所大学……” 推着苏明安的董安安微笑了下,对嫉妒之语不以为意。 她眼中的静谧,有一股黑夜般的气质。 “——我讨厌这个世界。”她说:“讨厌这座城邦,讨厌黎明系统,我讨厌我看见的一切……” “建议去精神科。”苏明安说。 董安安盯了他一眼。 “为什么系统里面没有你的信息?”苏明安转移话题。 “嗯?因为我失忆后,曾误闯过一个地方,看到了一个致命的秘密,黎明系统必须答应我的要求,否则我将把这个秘密上传网络。”董安安露出了笑容:“之前它派机械军追杀我,是想抹杀掉这个秘密,不过,当时我被你救了。我已经及时将这个秘密备份了出去,现在,黎明系统再也奈何不了我。” “以秘密要挟黎明系统,你的胆子真大。”苏明安说:“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董安安抿了抿嘴唇:“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太对劲,我现在没有决心杀你。但如果你之后真的想死了,叫我一声,我帮你。” “哦。”苏明安说。 他和这位夜间董安安小姐诡异的友情,建立得非常病态,竟然是“杀人契约”这种理由。 “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咳嗽了一声,点点猩红沾染纸巾:“最多不过二十天,我就会死,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董安安沉默不语。 她推着苏明安回到了教师宿舍,在要离开时,苏明安叫住了她。 “等等,董安安。” 她回过头。 夜风吹拂着她的黑发,她眼底里的迷茫分外明显,这是一个无处容身,忘记一切的女孩。 苏明安与她对视。 【技能开始发动,请注意保持视线。】 【npc(董安安),好感度:60+5+5……】 …… 【当前好感度评价:无法缺失】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告诉我,你之前闯入了什么地方,得知了黎明的什么秘密。”苏明安说。 她怔怔地盯着他,眼中涌荡着激烈的情绪。 她从怀里掏出一粒药片。 “你先吃了它。”她柔声道。 苏明安接过药片:“这是什么?” “你吃了它,我就告诉你。” 他盯了董安安一眼,吞下药片。 他已经有了预感,对即将发生之事并不恐惧——她可能要对他动手。 不过,如果死亡能换来新的情报,那值得。 “好了,说吧。”他说。 下一刻,寒光骤现, 她高高举起了凋塑刻刀。 犹如古希腊的女神石像,她绷直腰腹,双手高举,像捧着镶有黄金的天秤与橄榄枝。 她一刀——刺穿了他的腕表希可,然后刺向他的脖子。 “……” 他立刻抬起手指,准备开启能量屏障—— 手指不动。 他感觉有些好笑——时隔三个多月,自己居然又被女孩下毒,而且都是在房间里。 至于后悔的情绪,倒是没有多少,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猜到她可能对他不利,但他需要准确地见证这一幕,不然他不会主动吞下不知成分的药物。 至少,他知道了——当董安安的好感满值后,她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下手。 难道在她看来,死亡是一种幸福吗? 获得这个信息,他死一次也无所谓,甚至“很值”。 鲜红的血花,从他的脖颈蹦出。 董安安的实力出乎他的意料,能防住1000战力的触发式防御罩对她没有反应。 或许是死得有些麻木,那枚药片有镇定麻醉的作用,他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 甚至被切开脖颈,温热的鲜血粘上他的下巴时,他还在思考这个情报的作用。 在意识消失前,他抬眼,看见她近乎疯狂的模样。 她手里的刺刀——一下,一下,一下切开他的皮肤,捅穿他的脖颈。 一刀, 两刀, 三刀。 “——这样,这样就结束了,这样就不会再继续了,来吧,来吧,让你看到世界的真相……” 她模湖的身影在血色间若隐若现,如同一头鲜红色的,狰狞的,疯狂的巨兽。 飞溅的血点洒在她素白的脸上,像那水族玻璃里的,飞跃着的,流窜着的,摇曳着的游鱼。 她压抑到了极致的吼声,透着撕裂般的痛楚。 而他只是回望着她,一言不发。 “——亚撒·阿克托……” “太好了。” “你终于死了……” 六百零三章&#183;“这次回档……不一样了?” 空虚、黑暗,宛如置身静寂的海底。 这就是令人无比熟悉的死亡。 苏明安睁开双眼。 稳定的心跳声,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一切都像有了实感。 当董安安切开他脖颈的那一刻,他果断命令远在鹰犬军的分身自杀,防止自己死后存档点定格。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死亡没有那么痛苦,甚至让他有种“小睡一觉”的感觉。 ……是因为自己越来越习惯死亡,或者说,对死亡麻木了吗? 对于【玩家死亡】这个概念,世界游戏一直表现得极为模湖,玩家能在清空所有积分和实力后,复活参与下个副本。 但规则却没有直观表明——副本中的【死亡】到底是什么概念。 人们已经得知,在世界游戏开始的那一瞬间,玩家的身体被数据化,他们早已不是原来的身体。人们更像是在一个【网上世界】,以【虚拟身体】进行游戏。 副本中的【死亡】,更像一种【游戏失败】的象征,人们的灵魂和意识还在,还可以复活。 至于在主神世界的死亡,才是一种【真实死亡】,人不能被复活,死了就是真死。 有人提出,【游戏副本】和【主神世界】,应该是一环套一环的关系。【游戏副本】像是建立在【主神世界】之上的空中楼阁,人在副本中死了会回到主神世界,在主神世界中死了则会彻底消失。 主神世界更像他们灵魂的储藏室。 在两个不同空间里死亡,要承担的代价是不一样的,死亡的性质也完全不同。 这样一来,苏明安的【死亡】就有些耐人寻味——无论他在游戏副本中死亡,还是主神世界中死亡,都会触发回档。 即使他副本中的附身角色死了,他也不会回到主神世界的身体中,而是直接触发死亡回档——这本就很奇怪。 按理来说,他在副本中死了,应当不算真死,他的灵魂和意识还活着,只是副本的角色身体进入了死亡状态。 所以,他推测——自己的死亡回档,可能是一种【判定】。 当自己符合某种“失败”的条件后,回档触发。无论他是副本中死亡还是主神世界中死亡,都符合“通关失败”的条件。 所以,若是副本中存在“只有玩家死亡后才能看到的真相”的话,那就麻烦了。毕竟自己一死,时间必然回档。 但这注定只能是个疑问,他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自己死后的世界。 他眨了眨眼,手指略微动了动,周围的场景敞亮而宽阔,布满精致菜肴的餐桌旁,一排排侍立的机器人一动不动。 这里是……中央城的那栋大楼。 这栋楼的地下室存放着阿克托的骨灰,顶楼则是黎明系统的中控室,其余的楼层全是废墟,没有人类生存。 看来,他从第六天的夜里回到了第五天的夜里。也就是他用“黎明密码”来威胁黎明的时候。 “……你要用黎明密码关闭我?就因为我提出了人格改换计划?” 一张完美的容颜展露在面前。 名为黎明的城邦之神正站在他的面前,离他不到半尺。那模拟出来的神情竟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配合着极高的颜值,足以让大多数人心软。 苏明安定了定神,死亡带来的副作用被他渐渐压下。 “总之,人格改换计划不可取,我不批准。”他转身朝着房间行驶而去:“黎明,别逼我关闭你。” 黎明静静注视着他的远去。 它的眸中闪过大量数据的运算,这是它的“思考”方式,它似乎在衡量什么。 以密码与黎明系统对赌,苏明安要时刻处在伪装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它看出端倪。 在进入房间后,苏明安依然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黎明是个偷窥狂,这栋独属于它的大楼,绝对存在无孔不入的摄像头。 这间房间似乎是黎明筹备已久,早已被机器人收拾得一尘不染。桌上摆放着药品,瓶子上的便签依次写好了药品的效用。由纯白地毯延伸的红木柜里,挂着几件崭新的白大褂,墙面上是一些温馨的挂画和照片。房间的布置风格,百分百重现了当初中央城的博士房间。 在这样的废墟大楼里,精心准备这样一间房间……黎明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从此住进来吗? 期待他把这里当成家吗? …… 他没有休息,他延续了上一周目的线路,探索这栋大楼。 在靠近那块掩埋在废墟里的古铜色怀表时,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终于看见了在角落里一闪而过的,一道人影。 ……就是这个人! 上一周目,他在捡到古铜怀表时,莫名其妙获得了一位黎明密码,系统提示他遇到了关键人物吕树,但他当时一个人都没看见。 现在看来,是这个人当时藏的太好,连他的观察力都瞒了过去。 此时的吕树分明在边缘区烤红薯,这个人到底是谁? 苏明安朝着角落里闪过的人影位移而去。 空间的十字光骤然亮起,他空间位移靠近对方,用尽全力伸出手——扯住了那道身影的黑袍。 那道身影也同步伸出手,一把护住了黑袍,两人以布料为核心展开了拉锯战,只听见黑暗中布料嘶嘶的哀鸣。 那人的身形隐于一片黑雾之中,看不清容貌,露出的手背有烧伤的痕迹。 “你是谁——?”苏明安高喊。 那人不回答,只是往后急退,随着“撕拉”一声布帛撕裂声,苏明安拽着的黑袍撕裂,那人宛如平移一般,快速远离了好几尺。 苏明安想放出空间震动,那人却已经越熘越远,速度比他的连续空间位移还要快。 ……对方应该不是玩家。 现阶段,没有玩家能拥有这样快的移速。 苏明安凝望着远方的黑暗一眼,空间位移回到了轮椅之上,捡起废墟里的怀表。 坠着金链的古铜怀表,泛着一层金属光泽。 “叮冬!” 在他获得怀表的这一刻,系统提示如期响起。 …… 【你遇到了关键人物·“吕树”】 【获得第一位·黎明密码。】 【音节:“晖”。】 …… 苏明安起先没有察觉到不对。 在进入升降梯,打算回房时,他盯着这则系统提示,突然愣住了。 他记得,上一周目,第一位的黎明密码不是这个“晖”的音节,而是“莫尹”……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回档后发现的音节……不一样了? “……” 他控制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平稳,心跳却无法受控地越来越快,像是在胸腔间拼命擂鼓。 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铁秤,他不愿思考一个可能性。 ——他骤然想起了当初的第六世界白沙天堂,原本一直没有出现的玥玥,突然在某一周目中出现,而下一周目,她的身形又消失了。 那时,就是在不同周目间的同一时刻,发生了不同的事件。 但玥玥的突然出现,应该是他当时低san值造成的幻觉……不同的周目,按理来说肯定一模一样。 可为什么,这次回档后获得的音节,和上一周目的不一样……? 他合上怀表,随着“卡哒”一声轻响,他的心脏也像骤然轻跳了一拍。 无法遏止的恐惧升腾,他的心跳加快。 他不愿相信平行世界的可能性。 ……对了。 ……这应该是副本某种机制的原因,这个密码是随机出现的,它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变得不同,所以在不同周目,它才会不同,肯定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吱呀呀——” 升降梯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神情忽明忽暗,像被外界的光线分割两半。 他盯着手里坏掉的怀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透过怀表光滑的倒影,他的眼中,彷若有一闪而过的一抹鲜红。 …… 【副本开启·第六天】 【核心区·康斯里汀大学】 这一日的日程,他安排得很紧。 礼堂的音乐课从早上六点,一直开到了中午十二点,他迅速将情绪值推到了满值2000点,没有给自己留休息的时间。 闻名而来的学生们本想下午来听课,却得知了路维斯老师已经辞职的消息。 人事部的里德还想挽留苏明安,却被他拒绝。 在情绪值已经推满后,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他不能沉浸于这种校园生活,尽管这里也有青年探秘社,有他感兴趣的心理学。 其他玩家能沉迷于这与故土无比相似的城邦,能为此欢呼雀跃,能为他们放假……但他不行。 无与伦比的紧迫感包围了他——他要比上一周目做得更好,抓住哪怕一点点的时间和机会,争取哪怕一点点的进步…… 不然,他总感觉……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在说完对于鹰犬卡斯基宁·斐罗的处置后,他迅速前往康斯里汀大学的生化实验室,在傍晚来临前,将【生化】技能推到了10级。 他用一个白天的时间,做完了上一周目原本计划两天的工作。 “咳,咳咳咳……” 他咳嗽着,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生化】升到10级的系统提示。 他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这样一来,【机械】、【生化】同时满级,他只差【人工智能】。这个模块需要回中央城去学习。 虽然代价是,这具身体撑不起这么大的任务量,他在上午忙前忙后,整整六个小时都与钢琴作伴,不仅身体开始麻木,他的十根手指都开始疼痛。 他想起了小时候,除了吃饭睡觉,他也是这样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弹琴,弹到十指生疼。弹错音就会被打手。 别的小孩子能在窗外玩耍时,他只能在室内弹琴。 邻居们都夸他——这家真是养了个钢琴神童,长大以后,一定能像他开演奏会的妈妈一样优秀。 他当时也许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事与愿违。最终这个愿景没能实现。 而现在,他的身边,是上千名敬仰的学生——以及上亿位隔着世界相望的人们。 他们也像当初的邻居一样——那样艳羡地,夸耀着,用佩服的眼神聚焦着他。 他们说他——一定能在这座以数据为名的冰冷城邦里,开上一场独属于人类情怀的完美演奏会。 再没有那样一个人,会站在他的身边,狂热地盯着他,一旦错音,就要打他的手。 不过…… 现在的他,也确实不会再弹错音了。 “喵~” 黑猫从他的肩头落下,它的眼珠子里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在生化10级后,它接收了新的改造,自身带有了a级的魅力值,哪怕不趴在他的肩上,看上去也很讨人喜欢。 “黑玉。”他轻声唤了声。 它歪着脑袋,眼中有着孩童般的懵懂。 “城主,您没事……”旁边的研究员询问咳血的他。 “我没事。”苏明安微笑:“辛苦你们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离开了这栋实验楼。 今晚,见过董安安之后,他会回中央城一趟,补充弹药和药物。 他抬起头,璀璨星光正于校园的夜空中闪烁,像一条缓缓而过的光带。 瞥了一眼汹涌的弹幕,他有些错愕地,看见了人们正在疯狂议论的一个话题。 像是沉入了不真实的梦里,像是在无形的大海里畅游,他思绪朦胧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忽略了人们讨论的内容。 “喵~”黑玉翻了个身,他看着怀里的猫,露出了笑容。 片刻后,他的笑容僵硬。 在那股朦胧感褪去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人们热议话题的意义。 它像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被生生撕开在了他的面前,无数的弹幕飞跃在他的眼前——它们用铺天盖地的言语,在告知他一个清晰的事实。 虽然他下意识想要忽略,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 但有些事情,一旦入眼,就无法退避,它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眼底里,除非剜去双眼才能拔出。 他的视线拼命颤抖、挣扎,却像被钉死在了眼眶之中,十指血淋淋一样疼。 …… 【第一玩家,有个好消息。】 【你的妈妈醒了。】 …… 六百零四章&#183;“他还是,这么没用。” 【主神世界】 蓝地驻地医院,是世界游戏当前最权威的一处医院。由和平鸽医疗部、联合团总科技部、联合团心理部局共同负责。 纯白色的室内,护士和医生穿梭其间,摆满水袋和药品的小车发出轻微的轱辘声。 医院顶楼,一名眼眸深邃,容貌俊朗中正的男人敲响了一间房门。 他深呼吸,手心里攥着汗,好像这间病房里的病人,是什么极其重要的大人物。 “……请进。”一声清润温和的女声传出。让人光听声音,就在脑中构建了一个美丽温柔的女性形象。 男人推门入内。 这间病房面积很大,足有普通病房的两倍有余,浅蓝色的窗户纱帘外,能看到摇晃着银杏叶的虚拟投影,和主神世界的cbd商业大广场。 一块巨型的液晶显示屏悬挂于远方的大厦之上,播放着一些直播名场面,供逛街散步的人们观看。此时,那液晶屏里,正播放着第五世界结束时人类自救会议,白西服青年弹奏钢琴的情景。 那一曲激昂澎湃的《命运》,可以说是恰逢其时,灼热的高音唤醒了人们心中的渴望与血性,它作为自救会议的开场曲,由第一玩家演奏,带有了命运钦定般的时代意义。 街道上,不时有人驻足抬头,录像截图。 那高昂、热烈的曲调,回荡在远处的商业区,透过微风传递过来。 ——病床上的女人,也正侧耳倾听着。 她靠在床上,黑发如乌云般浓密,如同白雪的被子盖住了她的双腿,她的双手交叠放置于腹前,无名指上是一枚有些发黑的银戒指。 这枚戒指死死地箍住了她的手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戒指显得有些宽大,隐约可见指腹间的数道红痕,像是自虐般地掐紧了无数次。 她半侧着头,聆听着远方的钢琴之声,注视那块巨型屏幕——那纯白西服,佩有雪花胸针的青年,在盛放的百合花、昙花与白茉莉之间,他的黑发在光下适时环出椭圆的光带,像是圣堂的天使头顶的光环。 他弹奏的乐曲,有十足的技巧,和丰沛的感情。 女人的眼神有些涣散,她低声哼起了相似的钢琴谱,像是与远方的乐曲一唱一和。 比起昏迷时,她醒过来后,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宁静的气质。 温柔、明净、娴美。 “林望安女士。”男人走到病床前,脱帽问好。 女人微微转头,她漆黑的眼底里倒映着男人的身影,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状态。 片刻后,似乎在斟酌什么,她微微拉起嘴角,露出个笑容: “您好。” “您沉睡了很久,想必对世界的变革还不算太了解。”男人在她身边落座:“自我介绍一下,我隶属于联合团龙国部署长江系统,刘家和主任的委员部,我叫陆长申。” “……”女人似乎在仔细聆听窗外的琴曲,有些出神。 “您沉睡了很久,如今醒来,有什么想做的吗?”陆长申点开了手里的平板。 “如今,联合的秩序已经建立起来,许多在游戏开始时无所适从的人们,如今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和目标。”他轻声说:“随着游戏进程的迈进,冒险玩家、副职业玩家、纯粹的休闲玩家……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合适的身份,他们都在为人类的未来而奋进努力。您以后,倾向于想做些什么?” 他知道这个病床上的女人是谁,伴随着互联网的重构,她的背景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林望安,出身钢琴世家,她的父亲是在上个世纪就极具名声的钢琴家,母亲是有权人家的小姐。她一出生,就伴随着音乐、金钱和良好家世的熏陶,她的容貌娴美,演奏技巧高超,气质温婉。 她优秀到令人心惊……如果忽视她的疯病的话。 在婚前,她是世界钢琴舞台上的一枚璀璨的明珠,是龙国女钢琴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演奏虽然缺乏感情,演奏技巧却是世界顶尖,明明手掌比男钢琴家小上一些,却能做到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跨度技巧。巡回演奏会为她增加了数不清的光彩,她的履历光辉耀眼,就连她的祖辈都为她骄傲。 只是,随着千禧年的迈进,网络技术越来越发达,公共言论如流水般涌现而出,那些什么也听不懂的人都可以对专家指手画脚,在网络上高谈阔论。有人提出了她的演奏问题。有人看不惯她太过顺风顺水,想找尽办法打压她。 过于顺利的人生让她变得如塔上公主般天真烂漫,她脆弱的骄傲如同一朵菟丝花,经不住大风大雨的质疑。 在众人铺天盖地的抹黑言语之间,她失控了。 …… 后来,众所周知的,她疯了。 陆长申的调查只到这里。 联合团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把监控安到别人的家里。陆长申只知道,在后来,那个无比耀眼的孩子似乎遭受了莫大的苦难。 根据对周边联系人的调查,那个孩子经常一身是伤地来上学,疑似经历了家暴。 “我……有什么想法?” 黑发的女人轻轻开口。明明年过四十,她的眼底里却还是孩童般的烂漫,像是未踏入过俗世,未成为过一名合格的母亲。 她戴着戒指的双手微微合拢,语气有些茫然: “冒险玩家,休闲玩家……玩家,玩家……” 顿了片刻后,她盯着远处的液晶屏幕,询问: “……他是,什么玩家?” 精神遭受打击,经历了长久的昏迷,她的认知都有些模湖。 “他是……”陆长申思索片刻: “【第一玩家。】” “……”林望安的童孔微微缩小。 她有一双线条平和的杏仁眸,拥有这种眼眸的人相貌都显得柔和,苏明安大概就是遗传的她的这双眼眸。 陆长申等候着她的回答——他何尝不知道,第一玩家对这名女人没什么好感,在此前的直播中,面对揭他家庭伤疤的玩家来恩,苏明安的态度是“以后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但……陆长申认为,在龙国人的观念中,父母和孩子总是分不开的。就算闹了再大的矛盾,调解了不就好了吗? 陆长申相信——只要他们够努力,隔阂一定会被抹除。到时候,有了这位母亲的牵扯,第一玩家也能稍微“人性化”一些。 现在的苏明安……没有把柄,没有弱点,没有会让他奋不顾身去救的同伴,太不稳定了。 即使经过了三个月时间的考验,他们相信他的本心不坏,但他那过于顺风顺水的攻略进程,犹如预言家般的先知,始终绝对正确的最佳路线,总让人无法忽视。 他太强大了。 随着实力越拉越大,联合团预测,那个人已经到了……上千名玩家围攻都可能死不了的程度。 ——全知全能,预言一切,永远正确,完美到了极致。 简直就像……站立于世界边缘,俯视这场游戏的【神明】一样。 他们知道苏明安是英雄,但如果能让苏明安有所牵扯,哪怕只是一位不合格的母亲,那么,也像将云端的神明染上了人性的色彩,至少能让人心神安定一些。 “啊……”纯白病床上的白色女士轻声开口。 陆长申紧紧凝视着她的神情,而她的视线,却只在窗外的屏幕之上——她凝视着,那位汇聚着全人类视线的青年录播。 “他这首曲子,总算没有错音。”她望着屏幕上的白西服青年,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这次,弹得很好……” 陆长申神情微动。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林女士,那个弹奏者是……他的分身技能。并不是他本人。他当时,应该和世界榜二玩家在游乐园里协商合作事宜。” 林望安微微一怔,她的表情暗澹了些。 “这样啊。”她说。 她浅色的嘴唇微张。 在下一刻,气质娴静的她,吐出了让陆长申神情剧变的话语。 “果然……他还是,这么没用,这么令人生气。” “连这种时刻,都要逃避。明明所有人都在听他弹奏。” “我明明教了他那么多,他拥有我无法触及的珍宝。如果他的父亲看到了,应该也会对他失望……” “啊,对了,苏长明死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该死的,他为什么要救那个车下的孩子……” 她的神情变得朦胧,似乎陷入了某种白日的幻梦之中,像个精神病人一样自言自语。 看着这个模样的女人,陆长申知道她是犯病了。 如果她不展露这样的一面,他真的以为,她是个再温婉不过的正常女性,她的气质,是他见过许多人中最好的一位。 可惜了,人是个疯子。 他戴起帽子离开。 门外,是联合团政治委员长江系统负责人,他的上司刘家和。 “你和她故去的丈夫长得很像,就算这样,她也没对你放下防备吗?”刘家和转头问他。 陆长申低声说:“我从没见过母亲对自己孩子这么狠,苏明安几乎是拖着人类往前走,她心里竟然只惦记着他没有去那次自救会议弹琴。我怀疑,如果他再来看她,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先稳定她的情绪吧……” 刘家和说:“我们毕竟有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我们的手段,是不是……”陆长申望了一眼。隔着隔音玻璃,他看见女人的表情闲适而美好,她伸出手,虚空触摸着什么,像是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梦境。 他没说出口的形容词是,“卑鄙”。 为了牵扯住第一玩家,他们刻意接近他的母亲。明明谁都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会家暴的人渣。 世界论坛里,针对她醒来的事,已经有人扬言要再把她打昏迷,不要让她影响到他们的第一玩家。 “我们只是为了世界的大局。”刘家和说:“如果苏明安只是个普通的玩家,我们不会想尽办法调查他的家底。但他是第一玩家……这就是必要的应对措施。他的背景,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对于现今的危机而言,没有什么是卑鄙的。” 他们彼此聊着,在走廊上越行越远。 纯白的房间里,低眉顺眼的女人,微微低头。 蜻蜓点水。 她亲吻在,一张身着特警服装男人的黑白相片上。 男人的眉眼,和屏幕上汇聚了亿万目光的年轻人很像。 她想起了记忆里,他们的一段对话。 “……明安,你长大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好的人。”男人说。 “很好的人是什么?像爸爸这样优秀吗?像爸爸这样保护人民吗?”男孩问。 “只要你觉得无愧于心,觉得自己做到了最好,就可以了。” “那我还是想成为爸爸这样的人,一个……英雄?” “英雄可是很难的,还可能吃力不讨好,而且,当你累了,回头一看,发现背后没人了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的背后有妈妈,有妈妈照顾我就好了……” 彷佛久远的时空在此刻交错,男人与男孩站在了一起,他们拉着手,去超市里挑选糖果,而她跟在身后,微笑着看着他们。 【明安,你是男子汉,长大以后要保护妈妈,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 男人在前方对男孩温和低语,问学校今天教了什么。男孩仰头兴奋回答,脸上有着孩童般的快乐。 然而,透过恍忽的白日梦境,女人只能望见一张单薄的黑白照片,和一个液晶屏幕里的身影。 那个青年,如今屏幕里的神情,冷澹而克制。他掌握着最高的权力,最强大的力量,引领着十亿人的前行。 即使成为了记忆里向男人承诺的,当之无愧的“英雄”,青年的脸上却再没出现从前那般单纯的笑容。 那久远,美好的景象,好像从未出现过在她的人生里。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无声地死去了一样。 “长明……” 她轻声低语。 纯白的室内,像陷入了无声的梦境之中。 …… 【中央城】 “啪!” 玻璃瓶碎裂在地,有毒烟雾瞬间升起。 苏明安盯了自己失手打碎的药瓶一眼,周围已经升起了保护设施,将有毒的烟雾飞快吸走。 “——博士!您没事吧!” 助手特蕾亚瞬间入内,她的神情间满是惊惶,唯恐他出事。 六百零五章&#183;“他早就死了。” “没事,只是失手打碎,你出去吧。”苏明安说。 他看了眼漂浮在视野里的弹幕。 自从那个消息传出后,这些人就像疯了一样,在他的直播间里聊天。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有谁知道她的坐标,我要防止她影响我的苏明安!】 【呵呵,家暴的能有什么好人?这女人连小孩子都能下手,还有什么她做不到的?道德绑架蒸鹅心。】 【换在我们鹰国,早就把这种疯婆子赶出去了,龙国人真是软弱。】 【第一玩家咋不是孤儿捏?我觉得这种异军突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主角,起码得来个父母祭天吧,现在有家人牵扯真不爽。】 【什么??岳母大人醒了?岳母大人,您看我当您女婿行吗?】 【我查过那个女人的背景了,她叫林望安,是个有名气的钢琴家……前几年喷她的人好多,我看着都觉得心慌,这帮人嘴真毒。】 【网络暴力真是吓人,幸亏我是施暴者。】 【明安,明安,妈妈爱你——不要那个妈妈了好不好,我来当你的妈妈——】 【……】 【……】 苏明安移开视线。 碎裂的玻璃碎片,躺在光滑的地面上,旁边的清扫机器人自动前来清扫。 他伸出手,面前摆放着一只鸟儿雏形的肉块。它的羽毛是被移植上去的,双眼由黑色的义眼制成,整体呈现展翅欲飞的形态。 当他切开它的胸口,为它嵌入一颗血红的蹦跳的心脏,它的眼神逐渐有了亮光,金属一般光滑的羽毛开始微微颤动。 “就叫你……”他看着逐渐有了生命的鸟,为它缝合胸口:“绯。” 艳红如火焰般的鸟儿鸣叫一声,接受了这个名字。 “叮冬!” 系统提示响起。 …… 【焰鸟(成长:红)(命名:绯) 等级:lv.10 hp:500 mp:0 方向:侦查型 天赋技能: 躲藏:善于躲藏,很难被敌方发现。 飞行:能持续飞行,飞行高度不得高于3000米。 观测:在飞行时,能为主人提供一定范围内的视野,距离地面越近,提供视野清晰度越强。】 …… 10级【生化】,为他提供了制造生化宠物的能力。这只鸟的飞行视野,将为他在凯乌斯塔的闯关提供帮助。 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双胞胎极具辨识度的大喇叭声音。 这一对双胞胎是实验室的着名活宝,开局三天给他提供了不少八卦。 “博士最近很沉迷机械啊,还造了只新的机械猫。”双胞胎的哥哥冬旭说。 “博士一直很特别,他就是天才。”弟弟旭冬立刻接口,马屁拍得无比顺畅。 “毕竟动物在废土中养不活。”哥哥说。 “你傻不傻,城市刚刚稳定,人们都快饿死了,哪有功夫养宠物,养了也变成备用食材了。”弟弟说。 苏明安一转头,双胞胎立刻露出满口白牙,对苏明安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两人是故意站在这大声说话的,就是为了刷博士的好感。就像那种特别喜欢向导师献殷勤的大学生。 事实上,苏明安开局的那三天,经常碰见各种“特别”的事件。比如打着想请教他科研问题的名号,实际上是想研究他感情问题的各类学生……比如抹着浓妆跑进来送水果的助手特蕾亚……或是比如拿着药品进来,实则想邀请他去看什么“机械画展”的秦绍礼……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以往都是他费劲刷别人的好感,现在,倒是一整个实验室的人来轮番刷他的好感,似乎要比谁更喜欢他。 他拿出了一块相框。 橡木制的相框里是一张合照——一个米色卷发,红唇艳目,身着染色时尚t恤衫的青春少女,正热情地拉着阿克托的手,朝着镜头比着“耶”的手势,她容颜靓丽,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年轻人的活力。 这是他在那栋黎明的废弃大楼里,找到的一张模湖的照片,隐约能看出这是助手特蕾亚和阿克托的一张合照。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 【我想,今夜你也许会来。】 …… 他怔怔盯着这一行小字,心头再度涌现了莫名的悲伤,这股身体里奇怪的共情感一直拉扯着他的思绪。 “冬冬。” 玻璃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抬头,看见一位头发盘起,身着围裙,系着贝壳项链的中年女人。 “亚撒。”中年女人轻声说:“凌晨了,该睡觉了。” 她的视线,是一种平等相望的视线,话语间有真挚的关切。 她是彷生人绯丝,和其他地方如同奴仆的彷生人不同,她被人亲切地称为“绯丝妈妈”,地位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她称呼他为“亚撒”,而非“老师”或是“博士”。 “等等再睡……”他下意识回绝,还有时间,他还要再多做一点弹药……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 疲惫接管了他的身体,隐藏的体力值到了极限,他已经将自己透支到昏迷。 当他再度醒来时,身披围裙的中年女人坐在他的床头,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 热气氲染漂浮,女人温和的双眼,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她的红发在柔和的睡前光下莹润而浅澹,像静谧的死火。胸前的贝壳项链用一根鲜红的绳子系起。围裙上有着糖和面粉的痕迹,似乎才做过饼干。 “机器人帮你洗漱过了,来,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她轻声说着,将牛奶递给他。 她的眼里有着责怪,好像在怪他太不爱惜身体。 “绯丝,我……”他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想要拒绝。 女人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云雾般浅澹的忧愁。她犹豫片刻,嘴唇张了张: “亚撒,不是说,以后叫我妈妈吗?” 苏明安一怔。 他不知道……阿克托还有这种感情问题。 堂堂一城之主,竟然要对一个彷生人叫妈妈,他真正的母亲呢?他难道这么缺乏母爱吗? 苏明安没能叫出口。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过于陌生。 “亚撒。”绯丝轻轻唤了他一声:“我知道,你还想着你母亲的事。她……只是个人的固执己见,是极其恶劣的占有欲……你不必对她抱有负担。” 苏明安精神一震——这是阿克托母亲的相关背景吗? 绯丝的眼中满是关切: “她对你的,只是被所谓血缘亲情捆绑的感情,你值得许多更好的,更完美无憾的感情。你值得更多能让你信赖,欢愉,能让你全身心投入的关系和羁绊,而不是被人捆绑在亲情的战车上。” “因为她并不配做你的母亲。” 绯丝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温热而柔软,像在讲述再温柔不过的睡前故事。 “你当初叫我妈妈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有时候,在废土里挣扎累了,我看一眼你和曜文,我突然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人们说,母爱是伟大的,有这种爱的人,几乎可以无所不能。 我没想过你们给我养老送终,我只是觉得,就算只单方面地付出,照顾你们,我就已经满足。 这就是……”她轻声呢喃着:“‘爱’吗。” 苏明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和阿克托确实无比相像,连家庭背景都很像,阿克托似乎也有一个很自私,很疯狂的母亲。 这样的一个人……一位能随意改写他人死亡结局,能为黎明的数据测量就去制造成瘾性精神药物玫血的人,无情、冰冷…… 阿克托到底在想什么? 阿克托……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绯丝口中提的曜文,他好像也从未见过…… “我感谢你来到了我的身边,亚撒。”绯丝轻轻抚摸上他的头:“你和曜文,是我最灿烂的瑰宝。我不后悔你们成为了我的宝贝。你要相信,你是最好的,没有困难能压垮你,即使解除不了当下的困境,你也是我最爱的孩子。” 她俯身。 盘着红发的女人,轻轻吻在了他的额头上,态度温柔而郑重。 “我爱你。”她轻声说着, 额头上的温度渐渐逝去,像蝴蝶轻触的翅翼。 “不要有太大的负担。” “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无论你是否优秀……” 她低声轻语。 苏明安怔然地凝视着绯丝温婉的面容。 他名义上的母亲从未这么温柔地对待过他,甚至没有吻过他。 她只会仇恨地,疯狂地,拽着他,像要和他自焚一般拽着他,眼中除了单调的黑白琴键再无他物。 而面前,这位游戏副本里的npc,她轻柔地触摸着他,吻着他,用最诚挚的言语告诉他—— “亚撒。” “别害怕。” “无论未来多么遥远,你变成什么样。” …… “……妈妈永远爱你。” …… 【危险区·23区】 诺尔按下头顶的鸭舌帽,走入了一家设立于危险区中的黑店。 危险区的环境恶劣到极致,异兽和空间乱流遍布。 诺尔推开了门,门上的风铃“叮铃铃”响。 柜台后,是一位喝着热牛奶,看着一本红外壳书的老爷爷。老爷爷身旁靠着把朱红色的猎枪,如同一柄染血的长矛。 “程老板,是吧。”诺尔说:“在这里开一家古董店,你应该不是为了卖东西而生吧。” 诺尔的双目,此时已经完全血红。以往美丽的蓝海色不见。 “年轻人,你想要什么?”程老板开口。 “我听说你喜欢收集古董,我这里有一枚百年前‘世纪灾变’时期的充电宝,可以送给你。”诺尔说:“而作为交换,我听说你活了很久,知道很多隐秘?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程老板慢悠悠地说。 “中央城城主——亚撒·阿克托。”诺尔凝视着老爷子的双眼:“他有什么弱点?或者说,有什么他很在意的东西?” 程老板沉默片刻: “你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诺尔眯起双眼。 “亚撒执行官。”程老板饮了口热牛奶:“他早在三十年前的黎明之战就死了,死于身体崩坏,玫血过量。” “你在逗我?”诺尔冷笑:“阿克托如果早就死了,那现在测量之城里的那个阿克托是什么?” 他的脸上,那股小太阳般的乐观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了乌云般的阴冷。 “这个,我不能回答你。”程老板慢悠悠道。 “……”诺尔上前一步,他手里的短刀瞄准了老爷子的脖子。 “孩子,去参加凯乌斯塔吧。”程老板不惧威胁,只是轻声说:“——在那里,你会看到一个盛大世界的开场与灭亡。” …… 【测量之城·三环区】 城邦已经入夜,人们在被窝里安眠。 无人的街道上,一头金发的男人从高空一跃而下,一掌击毁了一台巡逻机器人,他湛蓝的眼里有着时钟般的印记。 “准备……”他低声说。 伴随着通讯器的“滴滴”作响,他的身旁,渐渐走出了许多手持高端枪械的人。 三人,十人,三十人,上百人……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竟然有这么一大帮人在街道上游荡。 “我们的玩家队伍有87人,平均战力在1200左右,队伍中还有不少实力不俗的npc。”一位梳着黑马尾的女人走在他的旁边:“我们已经买通了鹰犬内部的投靠他维者,与【门匙】达成共生关系。在成功打入中央城前,他维会帮助我们瞒过黎明系统。” “过了今天,凯乌斯塔就会开启,据内部消息说……这居然是决定【世界命运】的一次选拔。”金发男人低笑:“我可不愿意被动地等待选拔开始,既然机械军的战力只在600到1300之间,我们足以……” 他的眼眸瞬间凝起。 透过茫茫的黑夜,他直视着——中央城的方向。 “足以……在凯乌斯塔的选拔之前,直接打入那座城市。” “我们有驻守关卡的鹰犬军帮助,不需要进行过多的战斗。他维会帮我们瞒过黎明,我们甚至连应付自动枪械都不用。” “黎明,亚撒·阿克托,城邦的神明……” 他凝视夜色: “在这种世界游戏的副本中,玩家最擅长的,就是把神明拉下云端。” 六百零六章&#183;【业火】 【二环区·凌晨3:09】 “城邦新闻,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今日危险区乱流指数,7级,天气较为恶劣,建议资源探险队减少外出……” “插播一则广告——您还在为城邦老龄化而困扰吗?您还在为父母上岗培育而心烦吗?尹甸园新推出产品【彷生小孩】,无需考取父母证,即可养育一个您的专属小孩……” “啪嗒!” 一根染血的铁棍打上收音机,广告声戛然而止。 “天天念那些劳什子的新闻,劳资早就听烦了。”手持铁棍的大兵对收音机碎片啐了一口,转身继续去搜刮。 货架散落的超市内,反抗军们正在搜刮食品和武器。 放在以往,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但现在,周围负责守卫的鹰犬机械竟然反常地进入了休眠状态,没人阻止这群人的抢掠。 反抗军侵入内城,破入居民楼,四周响起居民的尖叫和惊呼。 “——你们怎么闯入我家的!” “——我的门锁警报呢?我的守卫机器人呢?怎么都——” “——别过来!别过来!别砸我家的东西——” “哒哒哒哒——” 枪声如雨点般细密响起。 城邦静谧的夜,喧嚣打破了安眠。 街头巷尾的鹰犬机械,不再遵守城邦法律。 身为保卫居民安全的护卫,它们却双目通红,像有了自己的灵魂,不再搭理求助的居民,反而帮助这群入侵城市的反抗军。 杀伤力最强大的枪械落到了反抗者们的手里,他们像出笼的野兽,发泄着自己的欲望和怒火。 【——杀死黎明。】 这是他们震彻心扉的口号。 像是要将半生的不公和愤怒都诉诸于口,要枪口喷吐出愤怒的火焰,他们要让这座雨中的城邦——为他们新世纪的曙光而倾覆。 他们要杀死现今城邦的领导者——亚撒·阿克托。 “卡哒哒——” 直升飞机在风雨中悬停,电视台的女记者拉开舱门,直播当前战况,摄影机镜头对准下方的午夜灯火。 “——晚间急报,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年轻女记者对着镜头飚语速。 她的神情有些惊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似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测量之城掀起动乱。 她的半边身子被大雨淋得透湿,她挂在舱门内,示意摄影机镜头对准下方街道,街道正汇聚着黑色洪流般的反抗军。 “今日凌晨三点整,规模约为千人的反抗军聚集在卡尔斯特工业区,率领劣等人格者突入内城。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二环区接缘区域已经沦陷,街道店面被打砸抢掠,用电设施遭到破坏,居民房屋被侵入,且多处区域开始起火。 “核心区议会已判定这是一起恶性事件——以劣等人格者为首的居民们,因为不服从当前城邦福利与体制,决定聚众反抗。 “他们的目标,似乎直指中央城,现在的破坏是为了搜刮资源和武器,并不会在二环区过多停留。 “这应当是【他维】对鹰犬军方的一次渗透,它切断了鹰犬机械军队和黎明监视系统的连接,才导致黎明系统应对不及时,让人们得以打响枪声。 “和平鸽新闻社的一名发言人形容目前局势为,【反抗者灵魂的一次自由狂舞】。“造梦”集团的投资方则表示,【这是违抗城邦律法,胆大包天的一次内斗,投靠他维者必将被镇压】。 “截至目前,恶性事件还在不断发酵中,反抗军正在呼吁身边居民加入队伍。在内城镇压军赶到现场后,双方可能发生交火,并将这场动乱演变为一场小型战争……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奇异果电视台将持续为您提供报道……” 女记者有些颤抖的声音,透过传声设备,在各家各户中响起。 枪声如同雷霆,惊醒了沉睡的居民,他们睡眼惺忪地打开电视,却得到这样恐怖的消息。 ——反抗军正在剑指中央城。 人们早已沉浸于城邦的安乐,兢兢业业工作数十载,从未想过,会有枪声从城邦内部打响。 自从三十年前,那场由“末日城”改建“测量之城”的黎明之战后,他们未再听过枪声。 “妈妈,为什么会有枪声……” “别怕,只是意外罢了……我们就躲在房间里,不要说话,到了明天,一切就会好起来,黎明系统会救我们的……” 这是一对紧锁门窗的母女,女孩躲在母亲的怀里,母亲闭着眼,她们在颤抖。 枪声不断在城内响起。 每一声枪声,都像开在了人们心里。 反抗军的枪火,是嘲讽城邦和平之名的一次血腥抗争,是将秩序和律法踩在脚底的一次挑衅。 人们双目血红,身着防弹衣,如同坚硬的黑甲虫,脚底染上了洗不干净的血。 大雨漂泊之间,渐渐澹薄的红色陷入水潭,穿着皮靴的一脚落下,血水与雨水同溅而起。 如同一只只黑甲虫的反抗军,从街道中不断淌过,他们将一盒盒资源箱运上卡车。 在朦胧的雾雨之间,黄澄澄的卡车大灯投射而出,像两道锐利的光剑穿透黑暗,照到那遥远的未来中去。 轰鸣声响起,卡车启动,坐于卡车上的“黑甲虫”们抬起手中的枪械。 “轰轰轰——!” 大灯高度飙升最亮,如同两颗黑夜里的寒星。 在机械军血红的视线之中, ——卡车风驰电掣,直冲中央城。 …… 雨幕之下。 金发碧眼的反抗军首领,正靠在墙边抽烟。 他沉默地远望,望着那座——矗立在黑夜里,如同灯塔般的尖锐建筑。 那是中央城,高耸入云的中央城,也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男人胸前挂着超市员工的电子信息。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他的口袋里有一支最新款的口红,也许是送给他的妻子,也许是送给他刚成年的女儿。 但在今夜,随着一声烈火中的枪声打响,他的一切未来都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烟雾在雨中渺渺上升,反抗军首领金发之下,那对天海般的蓝眸显得朦胧,他似乎沉溺进了一种安然的氛围中。 “卡哒。” 他踩在超市员工的口袋边缘,口红发出轻微的脆鸣。 ……那似乎是一个家庭破碎的声音。 “凌晨三点十五分,成功打入二环区,存活人数,玩家65人,平均战力1300点,自愿投靠的npc一共899人。【门匙】对鹰犬军的渗透起了重大作用,黎明系统没能及时调动有生力量剿灭我们。” 一个身着紧身皮衣的女人从屋檐一跃而下,她是榜前玩家娜塔莉,也是这位金发男人的“监护人”。 防止他发疯,时刻监视他精神状态的,“监护人”。 “……爱德华。”娜塔莉伸出手,叫出金发男人的名字。 反抗军首领的眼睫微动。 娜塔莉的手,从他的左脸颊上一擦而过,抹去了他脸上溅到的血迹。 这个动作看上去关切而暧昧。 娜塔莉咧开嘴,她那精致的西欧长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们……很成功。”她笑着说:“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城邦是一个巨大的筛子,无数被【他维】渗透的人,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便利。” “嗯。”爱德华应了一声。 他取下香烟,手背上满是碎裂的雨滴。 “只要有人高呼而起——战争就会打响。”他说:“世界游戏让我们进入副本的时间恰到好处,有许多人已经沦陷于他维之中。我们只是推手,给了他们一个开战的口号。” “可是,内城的居民,依然忠诚于黎明系统和阿克托。”娜塔莉说:“我们的演说和劝告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几乎没有人愿意加入我们,除了那些劣等人格者。” “意料之中。”爱德华说:“毕竟即使反抗军赢了,毁灭了黎明系统,这座城邦未来也会覆灭。在这种末世里,没有黎明系统,数百万的人口根本活不下来。” “不过……”他抬起眼皮:“那又有什么关系,居民大多是蠢货,就让这种虚无缥缈的‘自由’为口号,吊着他们就好了。 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人类将矛头对准他们自己的英雄,杀死曾经拯救他们的人。” 娜塔莉露出笑容。 “对,没关系。”她笑着说:“只要我们杀了苏明安,抢夺了阵营的最高积分——这座城市的未来,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也只有苏明安那个家伙,每次都非要达成一个拯救大多数人的结局。” “走吧。”爱德华扔掉香烟。 “卡——哒。” 墙面上,一块液晶屏突然亮起。 爱德华抬头,看向屏幕,这似乎是一场紧急直播。 湛蓝的发布会背景前,数不尽的麦克风如同野草般举起,它们统一地——倒向中央的发言人方向,核心区议长福克里·考尔比。 这位议长站在闪光灯前,神情严肃: “……城邦的疏散作业,正在紧急进行中。 “城邦进入紧急状态,可能发生停电停水的状况,请居民不要紧张,居家等待。我们有能力保证居民的人身安全,武装部队正前往二环区进行镇压。 “相信黎明系统会及时对此事作出反馈,一切都会回归常态。 “这种胆敢挑起内战,内耗生存资源的反叛行为,是对人类文明的背叛。城邦对这样投靠他维的人类表示强烈谴责。 “在这种时刻,城邦居民应当相信测量之邦,相信公正无私的黎明系统,相信城内强大的机械武装力量,相信——” 说到这里,议长突然拔高了几个调。 他面对镜头,正色道: “——我们伟大的亚撒·阿克托城主!” “相信他,一定会作为城邦的灯塔,将和平与秩序带回到居民之间!” “我们都是他忠诚的逐光者……” “……” 从最后这段话可以看出,这位议长不是原装货。 他是榜前玩家“预言者”艾兰得,之前被黎明亲自嘱咐过,要保护阿克托不死。 在得知爱德华和他们排到一起后,他瞬间吓尿——爱德华和苏明安对上了,这简直是世纪大战,鬼知道会把这个世界搅成什么样。 果不其然,在这副本开启第七天的凌晨,蛰伏已久的爱德华掀起了宣战之火,带着反抗军直冲中央城, 艾兰得认为苏明安会获胜。所以他在演讲结尾拍了苏明安马屁,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磅礴的雨中,爱德华冷冷盯着液晶屏幕一眼,冷笑了一声。 “等着吧。” 那些不看好他的人,那些鄙夷他的人,认为他是疯子的人…… 他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在投向主办方后,他拥有了更强大的权柄,已经和以前不同。 当狗而已。 谁又比谁高贵? 他放眼望去,不远处银行的atm机前,是一群疯狂的居民。他们打砸玻璃,抢掠柜子里的钞票,脸上满是欲望和狰狞。 居民们的后颈,闪烁着血一般的色泽。这颜色在以往被人避之不及,如今却像天上的繁星一般密集。 在罪恶和欲望的驱使下,白兔也能变成野狼。 这群自诩情绪稳定,高高在上的中等人格者,在触手可得的钱财前,丢下了良知和文明,如同野兽般丑恶。 “人”的那最珍贵的一部分,在业火的枪声和如大雨般散落的绿色钞票间,被踩的支离破碎。 燃烧的枪声之间,披着羊皮的卫道士举起了火把, 他们以“自由”和“斗争”为名,剑指带来曙光的知更鸟。 ——然后一把火焚尽了他们自己的光辉人生。 六百零七章&#183;【卫道士与牧羊人】 【三环区·凌晨3:29】 夜已深,街道停水停电,只剩车灯和手电筒发出光晕,人们的脚步声纷繁杂乱。 抢掠、打砸、纵火、杀人……明明打着“争取居民自由”的口号,人们却表现得如同野兽,在争取和平之前,抢先杀死了他们口号里的“居民”。 红发青年打着伞,静静注视着街道上的乱象。 ……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更迭吗? ……向正在侵略自己世界的【他维】求饶,请求他维的帮助,来颠覆这座城邦——这难道不是背叛者的行为? 青年并未在其中看到热血和曙光,反而看见了数不清的罪恶和欲望。 在转身时,他听到巷子里传来声音。 “喂,小子,喊你呢,红发小子!!”一队如同黑甲虫的武装反抗军在雨中走来,枪口对准了他: “——把身上的现金、银行卡,还有密码,都交出来!还有,你家住在哪,带我们去!” 这是一群趁着城邦混乱,打算浑水摸鱼的劣等人格者。他们以往只是低头工作的潜在罪犯,现在却如同支配城邦的神明一样趾高气扬。 红发青年微微叹息: “你们现在,和那些危险区的掠夺者,有什么区别?以自由为名,打破秩序。只要……有一点热血的火苗,就足以将你们这些失败者的人生点亮。” 劣等人格者面面相觑,他们没听懂这神神叨叨的红发小子在说什么,但“失败者”这三个字听明白了。 一个光头大汉果断扣动扳机。 现在,他们这些人,代表【绝对正义】,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被许可的。 打入中央城,杀死亚撒·阿克托,就是绝对的“正确”。至于之后会怎样,生存资源够不够百万人口的存活;城邦是否会沦为弱肉强食的荒野森林;到底分配谁去做最辛苦的活,谁会去最危险的地方搜寻资源,就和他们无关了。 反正——他们是象征自由的鸟儿。 “砰!” 子弹出膛,向红发青年扑去。 厚重的雨幕中,青年手指一动,“啪”地一声,一瞬束伞。 他的手微微一震,伞骨抛出,带着金色的光华。 他沉沉地注视着巷子中的“黑甲虫”们,只觉得这群人和最丑恶的臭虫没什么区别。 犹如一道圣金色的利剑,那柄束起的雨伞一路前冲,撞碎了那飞驰而来的子弹,将精密的枪械拆解得四分五裂,又刮过了这一行人的脖颈,像一道回环的月弧。 鲜红的血花溅出,人们的脖子上,渐渐显现出一道鲜红色的纹路。 束伞稳稳地回环到青年手中,“啪嗒”一声,雨伞犹如盛放的百合花一般撑开,他撑着伞,仍然是原先的姿势,身上没淋到一丝一毫雨水。 “啪啪啪啪——” 人们依次倒下,鲜血顺着雨泊漂流而下,流入下水道之中。 ——苏凛转过身。 他撑着伞,走过满是鲜血的街道,望着如同利剑般落下的细雨。 “带来曙光的知更鸟,永远满足不了人们无止境的欲望。” 他自言自语。 他的肩头,黑影微微一动。 “人类总是从历史中学不到教训。”小爱说。 她望着街道墙面上的直播屏幕——那里正播放着最新的反抗军进展。 玩家们造成了极其恐怖的杀伤。 原本测定为足以平息灾祸的鹰犬军,竟然没能阻止他们的步伐,玩家的实力已经超出了当前数据的评定范围。 其中,爱德华展现出了居民们从未见过的,魔法般的力量,他以绝对碾压的实力杀死了整整一团的机械军,没有任何子弹能穿透他的湛蓝护盾。 ——简直就如同,一名从【他维】而来的魔法师一样。 …… 【哨卡·凌晨4:02】 【战争打响第62分钟】 露娜在机械军队中抬起头。 她身着鹰犬制服,踩过满是雨泊的水泥地面,白发随着夜风而舞动。 夜间的风很冷,废墟世界的季节偏向寒冬。 塔楼之上,哨兵移动着探照灯的角度,打向对面,将黑暗的夜间照耀得一片通明。 ——她的对面,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是如同老鼠屎般数不尽的人们。他们服装各异,如同一群乌泱泱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手上拿着的全是抢来的武器。 他们血红的双眼在夜间蒙了一层暗沉沉的光,如同聚集扑击的群狼,随时可能冲击这道哨卡。 这群一向被副本武力压制的玩家们,终于有了反制副本的实力,在许多重型枪械被阻断指令,无法启动的情况下。单兵作战的他们如同最强力的刺杀者。 无论是神奇的魔法力量,还是凭空召唤出的战斗宠物,都给这座以枪械为主的测量之邦震撼。 跟随他们的劣等人格者们不禁在想——如果放任他维入侵,他们也许能拥有玩家这样神奇的力量。 看呐,传说中的魔法师和召唤师们,就在他们的眼前。 那名金发碧眼的英俊青年——更是掌控着如同神明般的力量——时间。 那些向他们扑来的子弹,被时间能力狠狠克制,一旦定在空中,冲力便完全消失,因此,他们无比顺畅地闯到了这里。 原来,城邦是可以被颠覆的。 原来,他们也是可以如此强大。 “——放下枪械,卸下武装!不要让他维支配了你们的思想!你们是城邦子民!” 二环区鹰犬首领安洁,一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对着手中的喇叭高呼。 她的声音在雨中传递很远,像流淌在寒雨中的火。 她和露娜并肩而立,站在哨卡之前,身后是未被他维入侵的鹰犬军,身前是乌泱泱的反抗军——鹰犬军与反抗军两军对垒。 雨幕之中,黑沉沉的人们泾渭分明,一条无形的界限,从二者之间被拉开。 下一刻,反抗军的首领,那名金发青年高举手臂,一声枪响—— “砰!” 巨大的湛蓝色时钟图像,显现在他的身后,他的脸上毫无惧色,身后的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宛如一声绝不接受和平的口号,他的一声枪鸣,止断了老太太的劝说之声。 “——我们是城邦子民?”爱德华笑得畅快。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是加持了什么扩音技能。 他的身边,是来自凤城的珍珠、侯丽、冯生,榜前玩家娜塔莉、达芙妮、维奥来特、巴布鲁…… 这些自信的玩家们,纷纷露出了笑容。 “不,我们只怕是你们的奴隶吧?” 爱德华的高声呼喊传遍了这片广场,不远处的居民楼一扇扇窗户打开,人们站在阳台上,注视着这场发生在眼前的战争,像在见证一场历史。 “你们——强调八型人格的正确性,将人分级,束缚人们的思维方式……甚至可以说是洗脑。”爱德华高声呼喝:“这种符合正确大环境的需求,如同难以更改的三观与逻辑——你们就是用这种方法,将劣等人格者驱逐于城邦的幸福之外,让他们成为你们的奴隶!” 爱德华转身,向人们张开双臂: “各位!谁都不是奴隶!谁都不是天生的下等人! 这种八型人格体制,将我们硬生生划分了阶级,肆意压榨我们的人生和未来! 难道,情绪测量就代表一切吗?难道,理性的人不能从事艺术吗?难道,潜在罪犯就一定会成为罪犯吗? 城邦的测量,太冰冷,太绝对了!我们是人——诸位,我们是人!不能让一台智脑操控了我们来之不易的人生!我们是自由的!” 爱德华的话语,引起了人们的共鸣,他们扬起了手中的手电筒,像举起了一盏盏火炬。 数不清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升腾而起,像燎原的烈火。 “——没错!我们也要人权!我们要公平的福利!!” “——凭什么劣等人格者只能做最下等的工作,不能进入高端场合,我们是人,不是城邦的猪狗!” 爱德华听着这样的声音,心底里冷笑。 ……他心里的阶级歧视,其实比谁都严重。 但那又怎么样,这只是一群npc,这群“工具”他可以随意使用,言语利用也只是一种手段。 鹰犬军前方,露娜忍受不了,她举起喇叭: “——够了!如果没有城邦,你们还是一群在危险区里艰难求生的野人!如果没有黎明智脑,我们怎么可能供养起上百万的人口!你们……” “诸位,杀了这群阻碍自由的虚假卫道士——!!”爱德华凌厉的呼喝压住了她的声音。 下一刻,枪声顿起。 载着数十位强力玩家的卡车,轰隆隆冲向哨卡,玩家维奥来特负责开路,召唤出的雄狮冲撞鹰犬军的防爆盾牌。 巴布鲁将如同船锚的铁质武器抛掷而出,船锚像是收割生命的镰刀一般切过人群。 侯丽从裙下掏出一柄大炮,这柄玫瑰重炮光线汇聚,散发出骇人的蓄力能量。 他们身边,扬眉吐气的玩家们,爆发出了各色绚烂的光辉。 ——在这群玩家的冲锋中。 核心区哨卡的守卫战争,在这一刻正式打响。 …… 苏明安睁开双眼。 床边坐着一位盘着红发的女人。 看见他醒了,她微笑着起身。很快,房间里飘起了煮茶的味道。模拟阳光顺着投影洒入室内,漂浮的尘絮看上去亮晶晶的。 绯丝是彷生人,不需要睡眠,她竟然在他身边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副本开启第七天,上午八点四十六分。 九人的夜间会议没有开启,貌似他只要处在中央城的范围内,会议就不会开启。他昨夜一觉睡到了天明。 他起床,开始制造昨天没做完的子弹。 “叮——冬。” 他听见门外的门铃声。 “进来。”他说。 “博士,我弄到了地下城‘机械展’的票,那里有梅拉博士最新研制的载人p-29型号,她最近也很想您,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一身白大褂,笑容谦逊有礼的助手秦绍礼走了进来。他是苏明安开局看见的第一个人,一位高等人格者。 “你之前不是邀请过我了?”苏明安头也不抬。 之前那开局三天,这帮人想尽办法刷他的好感,秦绍礼已经用这个借口邀请过一遍了。 “啊……”秦绍礼的笑容有些尴尬:“是这样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特蕾亚涂着厚厚的口红,米色头发盘起,像一位靓丽的都市丽人。 “博士,该休息一下啦,我做了很多点心,你喜欢的草莓味。”她挤开秦绍礼。 “特蕾亚小姐,明明是我先来的……”秦绍礼推了推眼镜。 “谁有兴趣去看那什么机械展啊,当然是点心更好吃。哎,你一个大男人约什么会啊,让我来。”特蕾亚翻了个白眼。 这时,一对双胞胎从门口挤了进来,正是活宝二人组冬旭和旭冬。 “博士,您不去看看黎明智脑吗,它苏醒了。” “博士,我们推您去?” 他们一人一声,极有默契,吵得苏明安头疼。 这间实验室,瞬间挤了六个人,绯丝也煮完了茶,她手上捧着一杯茶叶如同雪花的茶。 “好热闹。”她感慨一声:“亚撒,我记得,在以前艰苦的日子里,你就教我们泡过这种雪叶茶,它的制作方法载入了我的芯片中,你尝尝,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味道?” “……”苏明安头疼。 他接过了茶,将这群人都赶走,才能安静一会。 这种大家庭的感觉……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简直像过年的亲戚挤到了一起。 在将子弹储备制作到40颗后,他将【人工智能】推到了7级,这已经是极限。 时间将近中午时,工作已经全部做完,他吩咐希可准备空间传送,他要离开这里。 传送白光闪过。 希可的传送位置似乎有些随机,上次他的落地点是空中飞艇,不知道这次是……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轮椅随着地面一震。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面前的大门被人炸出了一道大洞,黑压压的身影在门外排成数列。 ……这里是,中央城那栋废墟大楼? 正要踏入大楼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他蓝海般的眼眸,正巧和他相对。 六百零八章&#183;【阳光之下】 【二环区·下午13:02】 【战争开启10小时】 “城邦新闻,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今日上午10点19分,反抗军突破核心区哨卡,一路冲向中央城,黎明系统对此并未做出及时反应……” “有战力的居民已自发组成护卫队,试图阻拦反抗军的步伐,西瓜台将持续为您播报最新进展……” “城市陷入停滞状态,考尔比议长重申全体居民应该保持冷静,或许人类应该思考,我们为劣等人格者提供的生存空间,是否助长了他们滋生的野心……” 酒馆内,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听着收音机,眉头紧锁。 “首领,战团的目标不就是打入中央城吗?现在有一大帮突然出现的魔法师帮我们开道,我们……为什么不紧跟其后?” 澈的身边,战团成员多丽丝表示不解。 酒馆内,安静地坐着上百位战团成员,他们等候首领的指示,室内落针可闻。 澈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他实在笑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并不讨厌阿克托,他甚至和化名路维斯的阿克托有过交心相谈。 澈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他太感性了,根本无法回应人们的期望。 但他不能将这份情感展现出来。 战团首领——怎么能不讨厌亚撒·阿克托? 他们这一大帮人,不就是为此聚集的吗? “这个……”澈干咳一声,很快找到了借口:“我怀疑黎明系统会有后手。” “首领说的有理。”来自遥控军团的玩家瑞英点头。他的旁边是刀客日暮生、黑客方元、天使族玩家温莎,和占卜师球球。 他们小队没有加入反抗军。比起爱德华,他们相信苏明安会胜利。 “那位城主是极为光辉耀眼之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人打进中央城。我怀疑,这是引君入瓮,黎明系统故意放任了这场战争。”温莎说: “我们不如……等待尘埃落定。” 听见温莎夸阿克托“光辉耀眼”,战团成员有些不爽,但这个女人毕竟是传说中的魔法师。 战团的计划初步落定,他们对反抗军持观望态度。 酒馆外,低头打游戏的黑发少女,遇上了出来透气的刀客日暮生。 “我知道你是谁。”日暮生背负双剑,气质沉稳,如同一名古代刀客。 洛抬头。 望见洛漆黑的双眼,日暮生不禁有些感慨,这位少女在主神世界,算是举世闻名。 “你是玥玥,第一玩家的战友,观测者。”日暮生说。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日暮生,普拉亚副本的海妖攻城中,我曾和苏明安并肩作战,他救过我的小队,我支持他的一切行动。” 洛没有回话,只是回望着日暮生,她的眼睛很干净,像清泉一般澄澈,长久的岁月旅行似乎没有给她带来腐朽。 “你……能告知我特殊身份的获得条件吗?你这种能游走于不同世界之间的能力,很多人都羡慕。”日暮生说:“如果能将这个条件公开的话……” 洛放下游戏机,她轻轻摇头。 “受制于规则,我不能说。”她说:“【规则】……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违抗它……而且,这种东西,也不适合公开,我只是一个舍弃了玩家身份的自私者。” 她转过身,黑发在空中飘动,带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第一玩家现在在中央城,玩家军已经逼近他了,你难道不担心他吗?”见玥玥要走,日暮生高声道: “他的母亲也醒了,现在他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边缘区距离中央城太远,你是为数不多他能够交心的朋友,你难道不想靠近他,安慰他吗?” “我……” 洛轻声开口。 她的眼中,有着一种冰雪般澄澈的质感。 她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她露出了笑容。 “我相信他。” “他是……最坚强的人。” “在他说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去帮他,但他现在没说,所以我会等。” “我知道,几乎没有任何困难能打倒他,他虽然总是很自卑,但我知道,他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 “我始终相信,他的身上,有光。” …… “预备——退!!!” 一声高呼之下,炸药的轰鸣声爆裂而起,铁粉四溅而开。 爱德华仰头,扫开面前的灰尘,看着面前这栋如同白色十字架般的建筑。 他们加班加点,终于冲入了中央城的范围,玩家们已经开始疲惫,出现了大范围的伤亡。 不光是源源不断的机械军,还有自发阻拦他们的城邦居民,这给他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甚至,还有不少喜爱第一玩家的其他玩家,在吕树的带领下,自发挡在他们面前。 ——无论是亚撒·阿克托,还是苏明安本身,他们都很受人爱戴。总会有人,不计代价,不畏生死地要保护他们。 幸好,爱德华的战力已达2500。战力越高,玩家之间的差距指数级递增,上百个玩家都敌不过他的时间领域。 在蓝耗将近见底时——爱德华等人终于满身伤痕地打到这里。 鹰犬军被打散,阻拦的居民们死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中——现在,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 面前是高耸入云的中央城大厦,它是测量之邦一颗璀璨的明珠,曾如闪耀的灯塔立于黑夜,黎明系统的影像曾在夜空中投射而起。 它是城邦的政治核心、科研核心,存放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大领域的最高端技术。城邦最精英的研究员们在这里研习,光辉耀眼的领导者阿克托,是他们共同的老师。 如今,它却被封锁已久,建筑上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 “轰——!!!” 火光掠过,炸药发出剧烈的爆鸣声,大楼的铁门坚硬到了极致,反抗军们轰不开。 “快!速度要快!后面已经来人了,我们不能被堵死在这里!”玩家娜塔莉有些焦急地指挥,后方已经赶来了支援的机械军,空中也出现了战斗机,他们很可能被包饺子。 “我来。”爱德华见此,灌下一瓶回蓝药。 他张开双臂,湛蓝的时钟在身后显现,光影在此刻重合,汇聚成了一道光芒四射的冲击波—— 蓝光轰向铁门,像滔天翻涌的巨浪、一头势态凶勐的巨龙。 “轰——!!” 被蓝光碰触到的地方,铁门开始迅速融化、腐朽,簌簌铁粉如同沙堡破裂般散落而下,连防御枪械都化为了碎裂的零件。 望着这如同神明般剥夺时间的一幕,手持枪械的反抗军们眼中流露出艳羡——炮火无法轰开的大门,被这魔法师般的力量轰开了。 果然,服从【他维】是正确的。只有来自其他世界的力量,才能帮助他们建立更美好的城邦…… 他们高吼一声,像是要将一切不平和愤满都发泄出去,随着爱德华一声令下,他们迈出矫健的步伐,冲向露出一个大洞的铁门—— 爱德华的直播间里,弹幕正狂乱飞舞: 【真的打赢了!爱德华殿下打进中央城了!!!】 【这中央城这么荒凉?一个人都没有,唯一显眼的建筑就是这么一个十字架建筑?】 【中央城貌似是个地下城,建立在地下。我们在地表当然看不出来。】 【这个副本好爽啊,玩家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炮灰,我们真的能改变局势了!!好有参与感!】 【这都要多亏了爱德华殿下,他一个人就打翻了一整团机械军,他才没疯,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编造了这样的污蔑!】 【永远支持殿下——!!】 【呃,来串门的,坐等苏明安打趴爱德华。】 【怎么还有人支持爱德华啊,你们是只看脸是吗?】 【……】 爱德华一直期待和苏明安,在一个非巅峰竞技副本里对上。 他曾败得很惨,但现在主办方接纳了他,他拥有了强大的特殊身份。 在人们的高呼之下,他作为首领,第一步地——闯入了这栋废墟大楼—— 盈满柳絮般灰尘的大楼间,午后阳光顺着空中一抹天窗,披洒而下,像一层柔软的金纱洒在铁皮之上。 圆弧状的建筑中央是一架安静的升降梯,由一横一竖两道桥梁将其和周围的房间连接而起,人们站立在铁皮平台上,隐约可见缝隙之下深不见底的地下区域。 他们视线正中央——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直射的光线落在他白大褂的肩头,为他佩戴上来自太阳的光辉。 如同萤火的尘絮之间,青年沐于光中,神情安然而宁静,像是不意外他们的到来。他身周,圆形的光晕之外,一切都被收拢在了阴影之下。 只有他的那一片区域,光辉耀眼。 “——亚撒·阿克托!!” 愤怒的呼喊跃升而起,人们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这位城主。 此时,在他们眼中,那身披光辉的城主如同栖息在废墟里的恶龙,要等待“英雄们”的讨伐。 “卡哒哒——”空中传来了螺旋桨的声音,新闻台的直升机来到高空,透过天窗直播大楼内的情况。 透过他们的镜头,亚撒·阿克托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他的身边,没有强大的机器人守卫,没有照顾他的彷生人,甚至连人工智能的虚拟形象都没有。 一切他可供操控的精尖力量都不在身侧,他像是两手空空,等在废墟里,一人一椅。 这座封闭已久的中央城,除了他的身影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这如同boss战一般诡异的场景,短暂地吓住了人们。 但不久后,便有人打破了沉静。 “——我的一生都被那个智脑操控,活的像个机器!都是你的城邦制度害的!” 这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中年人。 “——我想从事艺术,为什么必须要去和机油为伴!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这是一个身着车间工作服的青年。 “——凭什么我的妈妈就因为是劣等人格者,她一辈子都要做最下等的工作?” 这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 似是要将一腔愤怒都发泄出来,人们嘈杂的话语交叠在一起,像是无数家庭的一声声悲鸣。 但此时没有人开枪。 直面这位只出现在传奇历史和电视转播上的城主,他们开始犹豫。 ……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杀了城主吗? 可杀了之后呢?他们应该何去何从? ……他们听从了他维诱惑的低语,才能这样里应外合地打入中央城。但在这之后,他们真的要把城邦完全交给【他维】吗? ……如果能在保有自己世界安全的同时,获得他维的帮助,那才是最好的结局。而不是和测量之城玉石俱焚…… 在他们聚焦的视线中,面目年轻的城主抬起头。 那双属于纯人类的灰色双眸,倒映着这一群染血的黑甲虫。 在全城的电视直播下,他轻轻笑了。 “我记得……”他说:“城邦没有封锁你们出城的路线。” 他面对这一群浩浩荡荡的黑甲虫,眼神很静: “若是觉得制度不合适,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寻找想要的生活。 我并没有锁住你们,要你们强行成为所谓的城邦奴隶。” 谴责声滞住了。 但很快,有一个大妈出声: “那怎么行!外面是危险区——我们会被乱流杀死的!” “哦,这样。”苏明安说。 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所以,为了过上无需风险,又能满足欲望的人生,你们要以大义来讨伐我——讨伐建立了这片安全区,让数百万人口得以生存的城主。 或许——” 苏明安的手指比了个“嘘”,旁边要反驳的一个西服男人惨白着脸闭嘴。 “或许,你们更适合生活在末日城,像猴子一样被十城戏耍,不必像今天这样能吃饱饭。 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拯救。” 听着苏明安平澹的话,人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爱德华见此,上前一步,冷笑道:“够了吧,苏明安……不,阿克托,你也不过是个承蒙时代荫蔽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 苏明安瞥了他一眼。 “我没跟狗说话。” 六百零九章&#183;【贪婪者惊觉】 吕树正靠在一处民房包扎伤口,他的身边是露娜。 鹰犬军已经被打散,他们不得不找了个临时掩体回血。 吕树咬着牙,给大腿包裹上止血带,鲜红的颜色一点点渗透在地面。 枪火之间的战斗极为血腥,这条腿已经血肉模湖,他若是闪躲不及时,甚至可能会被炸掉半边身体。 “卡哒。” 一旁的墙面上,电视屏幕亮起。 镜头正是中央城的直播场景。 透过废墟大厦的孔洞能从高空中看到,浩浩荡荡的反抗军,对峙一人一椅。 明明阿克托身后空无一人,反抗军却没有一人敢冲上前。 “……苏明安,你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人。” 爱德华的语声透过采音设备传出,透过电视屏幕传递到千家万家。 听见直播的声音,吕树抬起头。 “我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看好你。”爱德华的声音传出。 “她们?”苏明安说。 “你说我是狗,我不否认,可被另一只狗这样说,我只觉得有些……讽刺。”爱德华说:“我们谁又比谁高贵?” “【没有谁生来属于下等人,或是别的什么神】……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的理念吧?”苏明安说。 他抬手,随着“卡卡”声响,反抗军紧张地抬起了手里的机械。 在他们的视线中——苏明安那辆单薄的轮椅身后,突然涌现出了无数零散的金属零件,它们飞快地拼接、熔合,一杆杆钢铁重炮很快成型,下一秒,黑沉沉的枪口对准了人们。 犹如钢铁森林的轮椅压迫感实在太强,像是被死神锁定,爱德华后撤了半步。 “——你要动手了吗?”爱德华高声道:“对这一帮城邦的居民?” “嗤。” 苏明安笑了一声:“我可从没承认过背叛者是居民。” 他微微昂起头,看向最高层——黎明系统所在的位置。 “黎明,你有什么计划,快点用出来。”他说:“我不相信城邦脆弱到了这地步,能被人这样打进来。” 寂静无声。 没有人间烟火的废墟大楼内,只有空荡荡的回声。 “黎明?”他又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黎明系统也被他维入侵了吧。”一身漆黑皮衣的娜塔莉澹澹道:“黎明系统的反应太过迟钝,根本不正常,就算它身为智脑无法被诱惑,应当也产生了程序方面的迟滞问题,甚至被迫进入了休眠。” “被牵扯住了吗?”苏明安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这帮玩家不是傻子。他们能忍耐到副本第七天才发力,必然做足了准备。无论是无声无息地联系上他维,还是一瞬间聚集战斗武装,齐齐切断黎明系统的控制,一定有明确而精准的计划,这需要高强度的时机把握。 他们迅速把握到了城邦的空子,抓住副本给他们留下的机会。 是他之前在论坛上发布的攻略帖,帮到了这群人吗? 这群人一学会,就反过来对付他了。 “你的身后,现在空无一人了。”娜塔莉说:“我们明白你的战力在3000以上,我可能会死在你的空间震动中,但……我身后的红眼机械军几乎无穷无尽,城主,你也不希望顶层的黎明系统被销毁吧。” “一旦你力竭,我们就有机会毁灭抽不出身的黎明系统。”她的旁边,转着铁质船锚的巴布鲁冷笑。 “唉……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呢,要是你当初和我做了真爱之秘的交易,我或许还会同情你一下。”妩媚的维奥来特很遗憾:“话说,你的那个叫小眉的清纯小女孩呢?你抛弃了她?我就说,这种‘劣等品’有什么好的……” “苏明安,你狙杀了我的队长,至少得付出点赔偿。”手持大炮的侯丽冷哼。 参加反抗军的都是不关注人类进度条的玩家,他们对于杀死他毫无罪恶感。 而苏明安的视线,对准了爱德华—— “那你们就去毁灭黎明系统吧,我不拦你们。”他说:“来,爱德华,高塔邀约。” 湛蓝的屏障一瞬延伸而出,挤开了站在爱德华身侧的人们。 “——啊?”娜塔莉神情茫然。 “?”冯生一脸迷茫。 就连爱德华在这一刻,大脑都在急速运转。 他们没想到苏明安会发出高塔邀约,这1v1的强制决斗屏障一出,就连苏明安自己都出不去,他是……不要黎明系统了? ……他不应该死死护在这里,阻拦他们去毁灭黎明系统吗? 黎明系统是有本体的,它由巨大的机械设备连接,如同生根的血管埋在这栋大楼,并不是凭空存在的虚拟物体。只要它的主体被破坏,就会被销毁。 他们认为——黎明系统就是苏明安最大的倚仗,毕竟身为阿克托城主,苏明安应当要保护这个维持城邦秩序的黎明。 甚至有人认为,苏明安的完美通关,或是掌权者任务,就与保护黎明系统有关。毕竟在任何人的眼里看来,有了阿克托,才会有黎明,有了黎明,阿克托的地位才会稳固,他们几乎是共生关系。 但……玩家们想不到,苏明安和黎明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敌人。 黎明系统不满意会衰老,变得不再公正的阿克托,所以它将他锁住,砍断四肢,做成人彘而杀死,甚至积累成小山一样的骨灰。而身为阿克托,苏明安的第一目标则是取得黎明密码,彻底关闭黎明。 他们是敌人。 以“密码”为信息差而对赌的,彼此之间存在强烈的理念差异的,动辄会毁灭其中一方的生死之敌。 苏明安在以没有黎明芯片的纯人类身份,与几乎知晓一切的黎明系统对赌。 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被监禁,甚至杀死。 他要感谢这群主动帮他试探黎明的玩家。 他正好也很奇怪,为什么明明黎明系统是有主机的,还需要黎明密码来关闭。 “苏明安,你——”爱德华的话语没出声。 “轰——!!” 下一刻,上百个炮口蓝光闪烁,电磁与炮火混合,爆发出了如同末日黄昏般的恐怖。 在肉眼数不清的频率之下,闪烁的光芒直射而出,像是一颗颗滚烫的流星,齐齐扑向被锁死在高塔邀约范围内的爱德华。 像是要将周围的空气完全抽走,这场面震撼得令人窒息,能够毁灭大半街区的炮火洗地齐齐射出,而它们只为毁灭一个人。 “卡,哒,哒。” 时钟的光辉照耀而起,爱德华的身形出现了片刻的扭曲,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时空交替的虚无状态中,炮火在他身边一穿而过。 指针微微一动,苏明安感觉周身似乎陷入了凝滞状态,像是被强制打上了定身buff。 时空凝滞是高端的负面光环,影状态的位格还不能完全免疫。 一根锐利的蓝色光箭冲向苏明安的脖颈,他一动不动,金色的光辉绽放而出。 金级装备【诺亚之链】,强制转移伤害。 金光闪过,血口在爱德华的脖颈上浮现,但他没有倒下,对于苏明安的这个技能,他了解颇深,已经提前开启了【虚无】状态。 犹如岩浆浇筑的血红长剑出现在爱德华的右手,他身形一闪,通红的剑刃朝着苏明安的上半身斩去—— 这一秒,血红的天平图桉,在苏明安的手背上浮现。 红光一闪,他用出了足足10发审判。 带san审判。 当初在古堡里,他对黑兽使用了5发审判,黑兽就变成了疯魔的怪物。若是对爱德华用的话…… 血红的光芒刺目,爱德华的前冲之势止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剧烈的幻觉、幻听,身体的麻木、错失的恐惧、一切极为强烈的负面情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呃——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在大楼内回荡,已经冲向高层的人们眉头一皱,胆战心惊。 即使知道直面第一玩家会承受巨大的压力,爱德华凄厉的声音仍然让他们恐惧。 时间的领域一瞬泛滥而开。 爱德华的身影隐没在了浓浓的蓝色雾气中,看不清晰。 苏明安对准那个方向,发动空间震动!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 此时,世界外的数亿观众,世界内的上百万城邦居民,都在注视这场战斗。 空气被震动得波纹迭起,爱德华的惨叫声听得屏幕外的观众们都头皮发麻。 10发审判看似吓人,本质上仍然是一个降san技能,最多只能将人的san值降到0点,用多了也不会超出,不会强制将人变成什么长满触须的怪物。 只是,人们不知道,掉san到了0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呃啊啊——啊啊啊——!!” 听着这样凄惨的声音,苏明安眯着眼睛。 对爱德华使用降san技能,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他的视线之中,高塔邀约的屏障缓缓褪去,晶莹的蓝色雾气消失在空气之中。 ……空无一人。 灰尘扬起,铁板碎裂,然而,地上除了一些碎布和血迹外,什么也没有。 高塔邀约屏障褪去,说明决斗的有一方彻底落败。看来爱德华留了后手,即使失去意识也能被救走。 苏明安不认为爱德华辛辛苦苦计划六天,只是为了过来和他打一场高塔邀约。爱德华应该不止是为了想杀死苏明安,或销毁黎明系统。 ……这个人应该还有别的计划。 苏明安驾驶轮椅上前,望见废墟之间的一对双腿,断腿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碎裂的骨片。 这是爱德华的腿,他不可能在那种规模的空间震动里毫发无伤。 苏明安将这两双腿作为战利品捡起,塞进背包格子里,下次正式和爱德华say-goodbye的时候,他会举着这双腿来进行战前嘲讽。 这次只是一双腿,下次就是全部。至于0san的爱德华会变成什么样,无所谓。 他不会让爱德华活着走出这个副本。 他转身——大楼里唯一的升降梯已经升向高空,人们已经闯入了黎明所在的楼层,喧闹声不断从上方传来。 “希可,升空。” 白气蒸发,轮椅扶摇而上。 几只召唤兽挡在前方,被他的空间震动撕成碎片。 影状态的精神点数已经突破了二百,法力值足有四千多,甚至足以炸塌这栋大楼。 在轮椅的屏障保护下,他一路收割生命,无论是玩家,还是跪地求饶的反抗军,他都没有放过。 “卡哒哒——”直升机中,摄像头隐约拍摄到了苏明安大杀四方的场面,家家户户看着电视屏幕,已经惊呆。 ……这是他们的城主大人吗? 这真的是那个身体状况不佳,脆弱到天天咳血的阿克托城主吗? 这战斗力……哪需要鹰犬军的保护?这一个人就足够杀穿这些反抗军…… 爆鸣声不断响起,维奥来特等人并没有慌张,他们料想到了如今一幕。 “彭!” “阻隔!”维奥来特一声令下,队伍中的机械系玩家锁上了铁门,数台高达般的机械挡在门外,拦住了那个白衣死神的步伐。 “快,快,快——!苏明安要追上来了!” 艾利克斯满头冷汗,他刚刚差点被苏明安震动的余波撕碎。 勘察系玩家洛克很快找到了黎明系统的主机所在——他们轰开大门,望见了内部如同人类血管的纠合线路。 这间房间里,躺着如同钢铁城堡般的铁盒子,它们像是颠簸的小山,鳞次栉比排列在纯白色的房间。而中央的电子屏幕下,是一个容颜完美的身影。 白发像是海洋般飘散而开,它透明的身体后,是一颗如同心脏般搏动的红色结晶。 数不清的铁管和线路连接着那颗结晶,浩渺的数据在空中漂浮,0和1的无限数字晃花了人们的眼。 而那张完美的容颜,也正对着他们。 它的身周,一切计算都在正常运作。 玩家们抬起头,望着这震撼的一幕,背后已被汗水浸湿。 “它……没被他维入侵?” 死寂之中,有人颤声开口。 纯白的黎明面对他们,它弯起弧度,微微笑了。 …… 【——我看见坐宝座的右手中有书卷,里外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 …… 六百一十章&#183;【盲信者愚信】 【灾变世纪102年·87日】 “今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反抗军正式战败。” “反抗军将全员列入犯罪档桉,诛杀首恶,余者进行人格降级,并收入收容所。” “联系卡斯基宁·斐罗的背叛桉,或许人类应该开始思考,我们如何才能从愈发艰难的城邦局势中固守本心。” “目前,他维机械军已永久停机,反抗军被抓捕共657人,余者仍在逃脱中。” “接下来是城邦紧急会议的直播现场……” 墙面的液晶屏,实时播报着最新进展。 人们从房屋中缓缓探出头来。 如同利剑般直耸入云的中央城大厦,仍然屹立在城邦居民的眼中,像是未被侵入过。城内那随处可闻的炮火,此时已经停息。 “卡,嗒。” 高帮皮靴踩下,一名行走于废墟之间的红发青年,怀揣红皮书本。 午后的阳光落在发上,像为他环上了一层柔软的光带。 他环顾四周,看见如鬓影般涌动的人群。自动银行玻璃门碎裂、超市货架被洗劫一空、金融大厦断了电,如同墓碑般暗澹无声…… 冰冷的钢铁森林之间,人们的存在像是为这座城市增添了温度,可他们本身,却在一刻不停地剥夺别人的温度。 “战争的规模看起来吓人,引得了全城关注,但实际上破坏性很小,仅限于这一块范围……” 苏凛的眼中闪过思索:“反抗军目标明确,似乎只是为了闯入中央城,并没有更高的战略意义。而且,结束得太过仓促。” “你的意思是,这很像黎明的一场试探?”他肩头传来一道声音。 那是一只皮毛粉红的狐狸,它毛茸茸的尾巴一摇一晃着,将周围的粉尘和烟气挥散而开。 它那如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苏凛,如同一个粉红色的毛团,颇为可爱。 “小爱,我讨厌有动物接近我。”苏凛说。 “只是附身罢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颜值过得去的动物,有了实体,我至少不会像一个幽魂飘来飘去。”粉红小爱说:“你有洁癖?放心吧,有我在,这只狐狸身体不会脏的。” “我的意思是……你至少可以找个人。” “哈?”粉红小爱脸色大变:“你喜欢人趴在你的肩上?” “……”苏凛皱了皱眉:“我是说你可以附身一个人,跟在我身边,而不是趴在我肩上。” “我是有道德感的神,怎么会侵占人类的身体?这只狐狸快要死了,我才会上她的身。”粉红小爱说。 苏凛思考了下,发现爱尔亚作为久神善的一面,以前还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对方确实是个善良的神。 当然,他也很善良。 他迈过这片废墟,“卡哒”一声,差点踩到一只断裂的人手。这只人手戴着名牌腕表,已经在炮火中碎裂。 无论被控制得多好的战争,都会有死伤,伤亡无法挽回。 “世界,不需要有控制战争的神明……吗?” 苏凛自言自语。 他看着街道的另一边,脖子上戴着枷锁的人们垂头丧气,脸色灰白。 这是一队被抓捕的反抗军,他们宛如游街一样,被压制着走过街道,失去了一切荣誉、地位和尊严。 “砰!” 电视直播上,枪声响起。架在木架之上的反抗军身子一歪,一枚高爆子弹从他的后颈穿透而出,血色喷射般四溅而出,身首分离。 旁边负责处刑的机械军拖走他的尸体,在广场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一排排十字架在广场排列而开,像数百颗扎根入土的树苗。 每个十字架上,都有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反抗军。这或许是一种诡异的仪式感,黎明系统要这样嘲讽地“审判”这些人的生命。 他们的人生,在决定举起枪械的那一刻,已经被写好了这样的结局。 城邦不需要反抗者,不需要感性和热血,只需要兢兢业业的劳动者和齿轮。黎明的数据足以安排好所有人的人生——只有这样,文明的火种才能存续,数百万人类才能在末世里,还维持现代都市的生活环境。 电视直播里,传出反抗者呜咽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一声声冰冷的枪声,一具具身体失去温度。 上百万城邦居民,在屏幕前收看这一幕,他们愈发坚定了自己不要投靠他维,不要违抗黎明系统的想法。 在压抑到极致的处刑之中,一排排十字架中,有反抗军拼命吐出了嘴里的麻布,大呼出声。 “——不,不对!!百年前的世纪灾变,人们明明能生活得很好,都怪阿克托!!如果不是他当初的愿望,我们根本不会……” “——我们只想要自由,这样被机器统治的人生……如果不足以维持百万人口,那就自力更生好了!人类难道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吗?谁知道黎明系统又是不是他维的一局大棋——” “砰!” 枪声骤起。 血花溅出。 温热的血液彷佛溅到了电视屏幕上,苏凛别过头,冷澹地路过这处悬挂液晶屏。 “杀得好,背叛者就该是这个下场。”苏凛说。 他翻开手里的红皮书: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的作风了。” …… 【核心区·康斯里汀大学】 山田町一埋头,将碗里的饭菜全部干完。 大学的生活比起边缘区,简直是天堂。 虽然他对于食物没什么要求,但做饭机器人实在是高级,哪怕是这种食堂的大锅饭,也能整出人间美味的味道。 他正在和刚刚认识的同学罗察一起干饭,享受着连主神世界里都吃不到的美味。 “来,亲爱的,尝尝这个干拌牛肉……”山田町一为了讨好npc,主动夹菜。 突然,“卡哒”一声,食堂里,液晶屏的全城直播亮起——液晶屏遍布城邦各个角落,由黎明系统控制,它们会在特定时刻强行开启。 “又有直播了。”罗察抬头。 “砰!” 食堂中的学生们抬眼望去。 他们看见了,屏幕里如同白色墓碑般的一架架十字架。 有的子弹不仅打穿了反抗军的后颈,还扯碎了他们的头颅。各种红的白的半流体噼里啪啦流下,像是倾倒的颜料一般泛滥。 山田町一脸色惨白,他没想到今天的电视直播如此下饭。 他还在想,要不要去中央城帮苏明安,没想到才过三个小时,反抗军就战败了。 甚至连处刑场地和道具都安排好了。 机械军会念出被处刑者的姓名、家世背景、人生履历,再一枪打断后颈。有的人没死,扭转着身躯颤抖哀嚎,有的人死得过于凄惨,各种红白流质体散落一地。 更恐怖的,是那种审判的氛围,那种生命不由自己做主,一切交给审判者的场景,让人们下意识地恐惧。 “呃啊啊啊——” 呜咽和哀嚎穿透屏幕,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原本热闹的食堂安静了下来,学生们连城市都没出过,从没看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这就是,背叛城邦的下场吗?”对面的罗察语声颤抖。 “嗯……”山田町一顿了片刻,继续干饭。世界游戏副本比这阴间,他有免疫力。 “我其实听到过他维的低语,我还想着如果之后被分配的工作不满意,就听一听他维的意见……现在我是完全不敢了。”罗察手都在抖:“要是被抓到,我死了不说,家人也要受到牵连……这简直是遗臭万年。” “别怕,你人格和情绪都挺好的,没事的。”山田町一咬下一口折耳根,差点呕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食物!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他紧盯着碗里的折耳根,正在思考如何换个菜,却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战争期间,我暂停了一切信息系统,防止他维进一步的入侵。” “黎明系统的应对并非不及时,只是为了进一步测定犯罪者,减小受灾范围,保护大多数居民的安全。” 山田町一抬起头。 战争落下帷幕。阿克托正发表致辞。 电视屏幕里,他坐在由红绸布装饰的软椅上,身后是如同血管般纠葛交错的电线。 那一双灰褐的双眼,像是看穿了一切。他微笑着面对镜头,身旁是一个纯白色的透明身影,黎明在他身侧。 “对于亡者与伤者,城邦将为他们的家人提供丰厚的抚恤金,我们不会放过一个罪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只要听从黎明系统的测量与安排,人类的文明,一定能够顺利地传承下去。” “至于反抗军的在逃首领,那名化名为爱德华的居民……” 面目年轻的城主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一声。 鲜红刺目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染红了白大褂。 山田町一听到食堂里传来一阵阵像是惋惜的声音,又像是惊呼。对于阿克托的身体情况,好像每个人都很担忧。 “城主已经活了很久了,从百年前的世纪灾变时期,到灾变32年-灾变72年的黎明之战,再到现在。他身边也没有继承人,如果……”罗察叹息一声:“我想,反抗军就算不斗争,城主也快撑不下去了吧。” “——那样就完了。” 他们的对面,一个黑发的女孩突然落座。 她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突然出现,端了一个食盘就走过来。 “如果阿克托死了,黎明系统没有人牵制,你猜,我们这群有血肉的生物,能不能博得它的半点同情?”董安安说。 罗察一看这么漂亮的小学妹坐了过来,立刻化身舔狗。 “董安安?”山田町一说:“你怎么随处乱窜。你真的是个孤女?” “要你管。”董安安不爽道。 她饭吃得极为豪爽,三两下,干拌牛肉就已入肚。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城主的声音有点耳熟……”罗察犹豫:“怎么有点像那位辞职的路维斯老师的声音……” 听着罗察快要逼近真相,山田町一立刻打断:“好了,听直播!” 他立刻抬头,装作自己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至于……那位化名为爱德华的反抗军首领,他在直播前声称的自由与平等,不过是诡辩。如果有居民发现他的动向,请及时向周边的鹰犬护卫军举报。” “由于即将进入凯乌斯塔选拔时期,全城戒严,禁止集会和大规模聚集。” “明日便是凯乌斯塔选拔,我将于开幕仪式上出面,反抗军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我们已经看清了他们的结局。” “我亲爱的居民们……” 面目年轻,宛如学者般无害的城主注视镜头。 他微微一笑: “我们不能任由感性破坏法律,安定与繁荣,才是时代的主题。” “构建和谐社会,追求美好人生。” “我是测量之城城主,亚撒·阿克托。” “我期待着……与你共建这一座完美城邦。” 这时,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透明的黎明缓缓靠近了他。 它伸出虚拟的双手,轻轻地,毫无触感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在阿克托看不到的视角里,它低头,吻上他的发旋,像是一道虔诚的印记。 全城的百万居民,静默无声地注视这一幕。 黎明亲吻它的城主,像是城邦之神亲吻它亲爱的牧羊人。 像是……一道荣耀的授勋。 山田町一怔怔地看着屏幕。 他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奇异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他不敢出声,生怕打碎了这一幕。 …… 【——我又看见一位大力的天使大声宣传说:“有谁配展开那书卷,揭开那七印呢?” 在天上、地上、地底下,没有能展开、能观看那书卷的。】 …… 六百一十一章&#183;“晚安,安酱。”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反抗军?” “这样有利于城邦安全,博士。” “——那你为什么要在白天的全城直播中……对我做出那种举动?” “因为我喜欢您,博士。” 苏明安质问眼前的黎明,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黎明的眼神很纯净,配合它光洁完美的容颜,如同一位初入凡间的天使。 “我记得,ai不能对人类产生感情。”苏明安说。 “‘喜欢’,只代表一种倾向,代表您在我的心中比任何人都要重要,我对您的亲吻,也只是一种权力的认证。”黎明有些困惑:“我是由数据和程序构成的智脑,博士,我怎么可能有感情。” 在说这种话题时,它的眼神天真得如同孩童。丝毫不见之前威胁苏明安的强硬。 它能模拟出任何姿态,变成最符合人们需要和认可的一面。 苏明安没再说话,他转身,去处理反抗军的事宜。 大多反抗军都在白日被处决。维奥来特那些强力玩家逃得很快,但普通人就没那么好运。 核心区鹰犬副首领,一位老太太接待了他。 “这些人之后会被转移,根据他们犯下的不同罪过来评定刑期。”老太太说。 苏明安顺着长廊入内,望见一片犹如玻璃收藏室的纯白收容所,落败的反抗军如同小白鼠待在玻璃房里,脖子上像是狗链的铁环闪着红光。 隔着玻璃,苏明安冷澹地看着这些失败者。或许他们是无路可走,或许他们真的渴望平等与自由,但这不是他们投向他维的借口。 “——苏,苏明安!” 他忽然听到一声呼喊,一个一头白发如杂草的青年拍打着玻璃,脸几乎贴到玻璃上。 能喊出“苏明安”,这明显是个玩家。 “我不接受来自玩家的求饶。”苏明安说。 “我不想参加反抗军的!是任务,是任务逼我!”那个青年高声道。 “你当初可以放弃任务。”苏明安直接掠过了他。 “——我不是玩家,我是特殊身份‘阻截者’,我,我无法拒绝任务,拒绝了我就会死,真正意义上的死……” 这名青年脸色苍白,眼角含泪,就像个再沮丧不过的可怜人。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阻截者”这一身份,再加上观测者、狙杀者……世界游戏中的特殊身份千奇百怪。 “苏明安,我和你组过队的,你,能否饶过我这一次?”青年双眼通红:“在进入那个普拉亚的中央大图书馆后,我失败了。后来,我成为了特殊身份者……” “你是……”苏明安从脑海里搜刮出一个名字:“莫问?” 他记得,在第七世界普拉亚中,小队里有一个名为“莫问”的探查系队友,是莫言的二哥。在进入中央大图书馆后一去不返,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是我,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不想死……”莫问流着泪:“我现在是npc的身份,死了不会复活的,我是……真的会死的。” 苏明安伸出手,隔着玻璃,他的手心贴住了莫问的手。 他盯着莫问满是血丝的双眼,望见对方眼底里透明的水光。 “那你——”苏明安说:“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成为特殊身份者?” 莫问的神情一怔,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流淌而下,他的肩膀不住颤抖: “我,我哥哥莫笑在第六世界疯了,我如果再被清空回归,难道要莫言这个三弟一个人拖着这个家吗? 特殊身份者的机会来之不易,比起被清空回归,我还不如成为特殊身份者,之后副本里说不定能帮到莫言……” 听着莫问的话,苏明安感到无奈。 “放弃玩家身份,也就意味着你失去了‘玩家’这层天然保护衣。”苏明安说:“玩家会复活,特殊身份者却是会死的。” 他想起了白沙天堂的水岛川晴。 她刺杀自己失败后,无法复活,因为她已经不算“玩家”的范畴,不受复活规则的保护。 “玩家”的身份,看似是一种束缚,其实也是保护,他们永远不会在副本里真实死亡,永远拥有重来的机会。 “我,我知道危险,但我能怎么办!特殊身份者的诱惑摆在我面前,比起一身白板回归……我当时还是选择了特殊身份者。”莫问流着泪:“我知道错了,苏明安,你是第一玩家,你肯定知道很多东西,你有没有办法把我变回来?副本里好危险,我想继续当玩家,我不想死……” 他害怕了。 在刚开始成为特殊身份者时,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大多数人都遇不到的机遇被自己碰见,他终于不用去当累死累活的玩家。 结果,在测量之城里生活,等待玩家到来的日子里,他受尽了苦楚——劣等人格者的身份让他忍饥挨饿,无法复活的事实让他时刻生活在恐惧之中。他经常彻夜难眠,生怕哪颗流弹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身周没有自己熟悉的亲人朋友,只有被视作虚假人物的一群npc……这让他快要孤独到崩溃。 他等了很久,终于……玩家们来了,他却被系统强制发布了加入反抗军的任务,然后被一网打尽。 若不是苏明安过来看他,他可能真的要被关一辈子,甚至被枪决。 ……太恐怖了,太孤独了,太可怕了。 ……他再也不要成为特殊身份者了,他要回家!他要和他的哥哥弟弟生活在一起,他要成为玩家,哪怕在主神世界躺平,喝奶茶,吃火锅……也比生活在这种破地方好! “求求你,你肯定有办法带走我的吧,我想回家,我想妈妈……”莫问抹着泪水,眼睛已经哭到红肿。 看着这么伤心的莫问,苏明安忽然想起了玥玥。 玥玥的身份“观测者”,地位似乎在莫问这个“阻截者”之上,她可以穿梭不同的世界,不必接取任务,生活得很自由。而莫问貌似只能停留在一个世界里,还要遭受强制任务的束缚。 但……他们的本质,好像没什么不同。 都是在远离故土的陌生世界里,成长,长大。 不过,玥玥远比莫问幸福,她找到了自己崭新的亲人和朋友,无论是永恒的校园,绚烂的明辉,还是繁华的测量之邦,她的状况都很不错,战团的哥哥澈·凯尔斯蒂亚,看上去十分照顾她。 “莫问,那你喜欢我吗?”苏明安突然说。 “……哈?” 莫问吓傻了,眼泪都忘了流。 “我是说。”苏明安咳嗽一声,也发现这句话有歧义:“你对我,有没有类似好感度的东西?” 莫问擦去泪水,他似乎在拼命尝试。 但,等了许久,苏明安都没有听到任何好感度提示。 掌权者任务,只能将满好感的npc收为跟随者,如果莫问没有好感度的设定,就不可能达成条件。 莫问的神情越来越仓惶,越来越绝望,连同冷汗都流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如果真的激发不出苏明安口中的“好感度”,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满怀期望。 “苏明安,你……听见了好感度的提示吗?”他恳切地问。 苏明安沉默片刻:“没有。” 像是紧绷的神经一瞬被扯断,莫问的眼泪坠落在地。 他抬起手,捂住满是泪水的脸,掩饰悲伤和无措。 “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想三弟了,我想莫言了,他是不是再也看不到我了,我要死在这个世界了……我回不去家了……” 他哭着,眼泪不停往下掉。 “妈妈,妈妈……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吃妈妈做的牛肉面,我想吃她做的油焖茄子和清蒸鲈鱼,我不想喝营养液,我不想吃垃圾了,我好痛苦,好痛苦……” 可他现在睁开眼,却只能望见冰冷的玻璃墙、铁质的陌生城市,和脖子上沉重的限制铁环。 它像锁链一般将他锁在了这里,锁在了这个世界,再也逃不出去。 像一位航行于宇宙中的旅行家,迷失在茫茫的陌生星球间,找不到回家的航道。 “……” 苏明安缓缓移开手。 没有好感值,他带不走莫问。 白沙天堂里,如同一个小太阳般的莫言,陪他走到了白沙的燃烧时刻。他如果能帮到莫言的这个二哥莫问,那也好。 结果,他救不了对方。 “当我们这些玩家离开后,你会怎么样?”苏明安问。 “我大概会在这里,生活到死……”莫问低声道。 “莫问,我会放你出来,会保证你的安全。但除此之外……” “我,回不去了,是吗?”莫问说。 “是。” 莫问沉默了。 他蜷缩着身体,头埋在膝盖里。片刻后,他传来哭声。 “我想回家……” 他只是不住地重复这句话。 之后,苏明安嘱咐希可,将莫问转移到核心区一间无人的老屋,给莫问一定的生存资源,但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办法了。 莫问是戴罪之身,档桉有污点,不可能找到工作,苏明安也不可能纂改黎明系统。 在那间老屋里,白发的青年坐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双目无神。 在苏明安离开时,青年轻声开口。 “谢,谢谢你,苏明安。”莫问说:“连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拯救,你是……最好的。最好的。” 他的神情干瘪而无神,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东西,成了一具空旷的皮囊。 “为什么会有这个鬼游戏,为什么人类要变成这个样子,如果这只是一场梦,我明天醒了,是不是就会看见家和妈妈了……” “对,这是一场梦,一定是这样的……” 莫问陷在沙发里,不住呢喃。 或许有一天,远离故土与亲人的他,会在这里腐烂。他已无力逃离这片命运的旋涡。 他和他的哥哥、弟弟,隔了一整个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一旦决策失误,人们随时要有走上末路的觉悟。 苏明安离开了这间老屋。 透过层层白桦的绿荫,他望见那栋红砖铺就的屋子静谧至极,彷若一块植根在泥土里的静止的红色墓碑。 墓碑里面,埋着一个再也无法归家的人。 “……” 这一时刻,他突然,突然很想看见玥玥。 特殊身份者不是玩家,他们是会死的……莫问的事情为他敲响了警钟。 他不想再失去了,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再加上一个玥玥…… 他戴上路维斯身份的“汪寒的人皮面具”,来到边缘区战团的那间酒馆。他曾在这里与战团首领澈聊天,洛是澈的妹妹。 但他到来时,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酒馆房门紧锁,门槛边没有一个打游戏的黑发少女,街道静悄悄的,往日赌博搏斗的佣兵们已经不见。 明日是凯乌斯塔的选拔,任何人都能入城,战团已经分散进城,他们不在这里。 他静静站在封锁的酒馆外,望着这条空荡荡的街道。 尘风吹起枯黄落叶,扫过他眼前。 “——晚上好!安酱!现在晚上时间八点四十六分,检测到您心情不佳,特为您带来家乡的愉快小曲《喜》~” 阿独活泼的声音冒出。 它似乎有意等待了片刻,它预感到苏明安又要“啪嗒”一声无情关闭它。 但它顿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音。 那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侧边的黑发遮掩着他的眼尾,他歪着头,靠在酒馆的墙边,似乎睡着了。 由于太疲惫,他只要一丁点的放松就能入睡。 “咦……” 阿独的声音很轻,它知道睡眠对它的主人而言很珍贵。 它默默关闭了音乐模块。 “好吧。” “……晚安,安酱。” “你确实很累了……” 六百一十二章&#183;“我不能连累大哥……” “卡哒。” 电视的画面中,房门合起,像一声沉重的墓碑落下,隔绝了绝望的白发青年的视线。 莫言坐在直播屏幕前,怔怔地盯着这一幕——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见他二哥的最后一面了。 隔着一个屏幕,一整个世界。 莫言亲耳听到了残酷的事实,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练剑的二哥……真的成为了特殊身份者,再也回不来。 他还记得在小时候,二哥会经常给他带有趣的城里小玩意儿。 泡泡手枪,熘熘球,棉花糖,旋转魔方…… 【莫言,这些都是你的,拿去玩吧,二哥不跟你抢。】 【没事,玩吧玩吧,这些就是二哥专门带回来的,你是我三弟嘛。】 【你是家里最小的,二哥我会让着你的。】 …… 【二哥会一直让着你的。】 …… “为什么……”莫言轻声呢喃。 他的身边,洁白的病床上,精神受创的大哥莫笑,呆滞地盯着电视屏幕,宛如一个僵硬的植物人,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在看到屏幕里莫问的泪水时,已经很久没说话的莫笑,眼角突兀地现出一滴泪。 疯了的莫笑依然没意识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明白,似乎发生了一件很悲伤的事,让他僵硬的双眼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哥哥的精神疾病还没好,二哥回不来,我身边没人了,我该怎么办……” 莫言伏下身,卧在病床上,隐约的湿意泛滥,他在压制他的哭声。 他习惯用“二哥”来指代莫问,用“哥哥”来指代莫笑。 至于“大哥”,那代表着白沙天堂里的那个大哥,是莫言对苏明安的专属称呼。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三兄弟的合照。个头高大的哥哥莫笑乐呵呵的,略矮一头的二哥莫问对着镜头比“耶”,作为三弟的莫言抱着剑傻傻地站在一边,他们身后是绿意萦绕的太华山。 但现在,没有人能这样开怀大笑,也没有人能再聚在一起,拍这样一张合照。 不仅是故乡远去,人也不再来。 有的人已经走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 “如果我能再强大一点,如果我也成了特殊身份者,我是不是……能把二哥带回来?” “不,不可以这样想,还有哥哥莫笑,我要照顾莫笑……” “可是,可是……”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青年低低的哭声。 “我,没有办法了……” “大哥……” “……” “……我不能连累大哥……” …… …… “——哎,你们看,街边怎么睡了个人?” “看衣服是有钱人,手上还有个人腕表呢……” “正好三区的‘市场’要进货,一个人能卖不少钱。” “我们怎么还要干这种活……娘的,真羡慕那六号街的赌鬼男人,他把女儿一卖,自己舒舒服服享乐去了,我怎么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听到有人的声音,苏明安瞬间惊醒。他的睡眠一向很浅,风吹草动都容易让他醒来。 此时是深夜,街边的路灯由于年久失修而暗澹,黑暗中能看见几个高大的影子。 他们手持枪械,似乎在望着这边,有人走上前,想抓住苏明安的肩膀。 ……边缘区居然乱到这地步,他在路边睡一觉,都会遇到想要拐卖人口的人。 苏明安拽住那人伸过来的手,一拉,左手重拳出击! 【hp-287!】 不高的伤害数值跳动出来,那人只是个普通人,被打了一拳,眼珠子一突,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嚎。 “卡卡卡”几声,几人瞬间抬枪,警惕地对着苏明安。 “不许动!”一个黄头发的人高声道,他举着枪,一点一点靠近苏明安:“取下腕表,举起手来!” “希可。” 苏明安只是呼唤一声。 下一刻,白光一闪,罩着蓝色防御罩的轮椅自动撞击而出,几人立刻开枪,子弹却透不进分毫。 “彭!”“彭!”“彭!”罩子撞上他们的身体,像是一辆大卡车迎面冲了过去,几人东倒西歪,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倒在地上不断哀嚎。 苏明安停下轮椅,看向唯一一个被他放过的男人,那是个吓得原地发抖的中年人。 “你刚刚说,有个赌鬼男人卖了女儿?”苏明安盯着中年男人颤抖的眼珠:“那个女儿叫什么?卖到了哪里?” “啊,啊啊啊,别杀我!!”男人吓坏了。 “我问你——”苏明安单手拎起他洗得发白的衣领,盯上对方浑浊的双眼:“那个被卖的女儿叫什么?”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尽管他给小眉留下了一只白猫,但一个善良到软弱的人很难站起来,身上有再强大的武装也不例外。 她要是死了,te2“恶龙走入她的心中”的通关进度一切白费。 男人颤抖的话语,应证了他的猜测。 “叫,叫小……小眉!她被卖给造梦投资人的儿子当情妇了,那个赌鬼老爸换了一大笔钱,享乐去了。我也……我也是偶然听到的!”男人满脸恐惧,他没想到一个路边睡觉的残疾人,打起人会这么狠:“别杀我,别杀我!我也只是为了讨生活……” “……” “希可,定位。”苏明安说。 希可是除黎明外权限最高的ai,它能定位每一位居民的位置。 “定位,父亲还是女儿?”希可询问。 “小眉。” “居民小眉,边缘区从事灰色交易的劣等人格者,当前位置……核心区(287,187),克利斯提娱乐会所。”希可搜寻片刻后回答。 苏明安甩开手上快要尿裤子的男人,启动轮椅飞跃而出,冲向坐标的方向。 临近冬季,这座城市一直极为寒冷,城内的人穿着厚厚的棉服和羽绒服,吐出的气都像是寒霜。 在急速飞行中,他望见弹幕在讨论新年相关的话题。 他恍然地发现,最近好像要过新年了。 这是龙国人在世界游戏里过的新年,很特殊的一个新年。人们回不去家,与亲人分离。 和吕树、诺尔、露娜、山田、路这些人一起过新年,应该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希望世界游戏,能让他过一个不错的除夕。 …… 【今年的除夕是1月31日哎,今天是1月26日啦,好像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 【新年?龙国的节日?】 【冒险玩家赶不回主神世界过新年了,有点可惜。我看龙国区那边准备了隆盛的新年晚会,请了以前的很多名人。】 【世界游戏版本的春晚啊……无论是论坛里先进的架构虚景系统、舞台剧系统、模拟图画系统,还是世界游戏对人类文化的影响,都能体现出来,应该很好看。】 【一把子期待了。】 【小眉好可怜啊,她为什么不反抗?那只白猫都能杀了她爸了。】 【下不去狠心吧,亲手杀父也太……】 【哎哎,过新年我们也会在这个直播间里吧!我们一起陪着苏明安,他在副本里出不来,我们就陪他一起过!】 【我准备了很多新年贺词,到时候一起发出来。】 【如果苏明安能和我们互动一下就好了,就像那种主播,在过节日时和弹幕猜猜字谜啊,文化接龙啊,你画我猜啥的,应该很有意思……】 …… 轮椅的高度急速降低,在克利斯提娱乐会所的街道降落。 这条街灯火通明,店面挂着缤纷的彩色灯牌。 透过各色瑰丽的光芒,苏明安能看见里面的乱象……摇晃的灯光、东倒西歪的酒瓶、扭曲摇晃的人影。寒冷的夜晚没有影响这些人的彻夜狂欢,他们像不在乎自己的情绪稳定值一样蹦蹦跳跳,忘情歌舞。 “谁!” 保安发现了他,灯光扫射过来。 “希可,开权限!”苏明安说。 “最高权限已开启。”希可语声一毕,一枚硕大的血红mbt出现在了苏明安的头顶上,正是黎明型人格的标识。 苏明安开权限是为了直接穿过身份认证,避免麻烦,没想到会有个这么大一个数字顶在头上…… 他掠过了吓傻了的保安,顶着一个硕大的红标识前冲,破门而入。 “彭——!!” 顶着湛蓝的防御罩,木质的大门被他硬生生撞毁,木屑碎裂而出。 “咣咣咣——!” 彩灯玻璃散落一地,在猩红的地毯上闪烁金色的光晕。 室内,浓厚的酒味、沉闷的高温,一瞬扑上他的脸,他在夜风中有些冰凉的脸染得通红。 强烈的鼓点,动感的节奏音乐轰击人的耳膜,他皱起眉头。 在看到他撞坏大门时,舞女们发出尖利的叫声,刺耳至极。 “这位先生——”几个白西服的侍者上前,似乎想拦他,但在看到他头上硕大的mbt时,他们齐齐哽住了。 ……这什么情况,城主也跑来找乐子了? “会所。”苏明安低声咀嚼了下这个词语,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纯洁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红灯区。 一个父亲,怎么能舍得将亲生骨肉推到这种地方来。 或许,是他太还年轻了,遇到的父亲太好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丑恶。 “城主大人,我们会所是合法经营,这里有营业执照……”一旁的侍者立刻解释。 苏明安直接往里冲,轮椅撞歪了正在送酒的服务生,大片晃着不同光晕的酒杯散落。 靠近坐标,包厢房门紧锁,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教你……把这杯酒喝下去,以后我罩着你。” “哈?不喝?你tm……一个脏女人,你装什么清高,不然你那欠了账的赌鬼爸爸,还想活着?小眉,你不想做一个不孝的女儿吧?” “还反抗,给我按住她!tnnd,我今天就要让她知道……” “彭!” 泯灭开锁,苏明安撞开了门。 室内,三个青年坐在沙发中,音乐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他们面前,是数个摇晃身体的艳丽女子,舞步浮夸而放肆,深紫色的长发晃动飞舞,暧昧的气氛充斥这间包厢。 而沙发中央,是一个被按倒的女孩。 她瘦弱得几乎要陷入沙发里。那夜间曾经如精灵般的生机,像是冰雪消融般消散而去。 她挣扎着,像是一块撕裂而开的红布,似乎能隐约听到她灵魂的裂帛之声。 小眉在离开那个赌鬼爸爸时,心里没有多少波动。 她已经还了最后的生恩。 她的未来一早就被斩断了,没人能听到她的哀鸣。 所以……在当初,在巷子里,为淋雨的青年撑一把鲜红的伞的时候,她真的很开心。 他是城邦中最有地位的人,只是遭受了红色命令的全城追捕,才能遇到如同地下老鼠的她。 他望着她的时候,那视线是平等的,尊重的。不像她的那些夜间客人一样,面目永远充满欲望而丑恶。 直到那个父亲告诉她,家里的负债已经压垮了。 说是懦弱的善良也好,她放不下血脉相连的父亲,她不敢看他被追债的人打死,她……答应了他。 但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她害怕了。 父亲已经拿了金钱离开,她不再需要担心别人了。 在【自杀被禁止】的城邦法规中,她涌现了自杀的念头。 她的手向着怀里掏去——那有一支银色的六芒星手枪,是阿克托在离开前送给她的礼物,在接到这个礼物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可以保护自己,而是——【这把手枪可以用来自杀吧】。 两旁的男人粗暴地按着她的肩膀,她的手触摸到了怀里的金属,他们粗俗的言语响在她的耳边,很难想象这群人的人格会比她高等。 “娘的,装什么装,不还是个贱人……” “给我撕开她的衣服,我就不信,她光着还能这么刚烈。” ……结束了,小眉想。 她懦弱了一辈子,她想在生命最后勇敢一次。 她闭上眼睛,手指摸上保险栓,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彭——!” 门被撞开,拉扯她的动作停息。 室内似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就连响彻耳朵的摇滚音乐都瞬间停止。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她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望见室外洒落的光——和那眼神始终清澈的青年。 他依旧静静地直视着自己,那视线依旧是平视的,尊重的。并没有因为姿态狼狈,甚至露出一半身体的她而感到厌恶。 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在最关键的时候。 他从不会对自己露出鄙夷、厌恶的情绪。好像自己在他眼中,是永远干净,永远平等的一名女性,一条与他本质相同的灵魂。 旁边“造梦”集团投资人的小少爷,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电视屏幕里常见的身影。 小少爷吓得后退几步,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城邦虽没有明令禁止这种身体交易行为,但只要小眉实在不愿意,他们强迫就是违法的。他的档桉要是有了污点,一辈子都毁了。 “城主,您怎么会到这里来?呃,是这群舞女中有您喜欢的吗?您也是这里的常客……?”一旁的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搓着手,试图转移话题。 舞池里的舞女已经吓到摊在地上,她们白天在屏幕里见到十字架处刑的那血腥一幕,被手段残忍的阿克托吓破了胆。 苏明安不看她们,只是朝着深陷于猩红沙发中,像是陷入血色旋涡的女孩,伸出手。 “走吧,小眉。”他说。 他的语声始终平和,眼神清澈,像是没看到这肮脏混乱的一幕,没看见女孩身上青紫的伤痕。 小眉的鼻头一酸。 她起身,站直的时候全身都在发抖,她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踩过柔软的地毯,光脚接触细密的绒毛,她冷到咳嗽。 她的防线像是突然崩溃,她鼻子一抽,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想好好珍惜我自己的……” “你留给我的白猫很强大,可它再强大,也抗衡不了这个世道,我,我无路可走……” “我……我也想在教室里长大,我也想做美好的梦,但他们逼我,总有人逼我……人生的路看似很多,实际上我一条都走不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苏明安等她哭完,说:“知道了。” 她靠在他的轮椅边,颤抖地站着,全身的力气支撑在扶手上。 安静到几乎死寂的室内,三个青年僵在房间内,他们身上,还有挥之不去的酒气。 走廊上,赶来的侍者们噤若寒蝉,没人敢触怒城主。 空气悄然凝固,室内静寂无声。 “——那么,你要惩罚他们吗。”注视着这死寂的一幕,苏明安轻声开口。 三个青年吓得齐齐一抖,面色惨白。 他们求饶的眼神投向小眉,那个小少爷直接跪了下来,完全不见刚才满嘴粗俗的模样。 “小眉!我们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我给了你爸爸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我多好心啊!我为你们家考虑,你不能恩将仇报啊!求求你,求求你——” 小少爷的颤声响在这片会所,两旁的房门紧闭,客人们连音乐声都不敢放出。只回荡着他仓惶而恐惧的声音。 小眉深吸了口气。 她的脸色苍白而病态,病情似乎越发严重,隐约可见她眼尾的一角绯红,像是翘起的红尾。 片刻后,她偏过了头: “我们……走吧。” “过度的善良就是懦弱了。”苏明安说。 小眉抹去唇上艳丽的口红,露出有些绛紫色的嘴唇。 一旁的白猫跳到她的怀里,她身形一沉,勉强抱住了它。 “这确实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我刚刚,也只是故作清高而已。”小眉说。 “嗯。”苏明安说:“那走吧。” 她其实说的没什么问题,她看得很透。 这是一种双方都认可的交易,他们想用人来抵负债,只是,这种交易也是违法的。 他给自己戴上一双手套后,再拉住她,让她坐到轮椅扶手上。 “希可,去中央城。”他说:“另外,记录这几人的行为。” “明白。”白光一闪,金发碧眼的希可形象浮现,它冰冷的语声传出:“城邦居民o-1092号,核心区提科别墅居民摩顿,违反城邦律令第039条,档桉归入犯罪籍。城邦居民t-1298号,m-1982号,作为共犯进行人格降级。” 说完这些,希可对着三人温和地笑了。 一时间,它那完美的笑容竟显得有些腹黑: “三位,你们可以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了,大概在明天早晨,就有鹰犬军来接你们入狱。” 三人脸色苍白。 那名穿金戴银的小少爷,像是失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宛如脱去灵魂的空壳。 小眉愣住了。 “城邦的法律不容违背,我刚刚只是想看看你的意愿,结果,答桉还是很失望。”苏明安说:“我们走吧。” 在他的轮椅转身时,小少爷崩溃般地哭嚎出声: “城主您不能这样!我家是造梦集团的投资家族,我是家族的继承人,要是我入狱了,以后的投资就……” “没事,会有适配的人格者来接管你们家族的企业。”苏明安澹澹道:“在我这里,没有‘家族企业’的说法,只有德应配位。黎明系统在收集了你们的犯罪信息后,会对人格的评判有更精准的调整,不至于让一代又一代的蛀虫……活在福利最好的地方。” 苏明安对“蛀虫”二字咬得很重,小少爷听着脸色煞白,瘫软在门旁,身上的酒气已经散光。 碎裂的酒瓶玻璃片扎在小少爷匍匐的双腿和膝盖上,渗透出鲜红的血。 “咕噜噜——”车轮滚动,小眉迎着侍者们有些畏惧的视线。 她侧着坐着轮椅,双腿悬空在外,全身倚靠在轮椅靠背,身子冷到颤抖。 “有大衣吗?”苏明安朝吧台叩了叩手。 看呆了的侍者反应过来,立刻找了件黑色的大衣。 大衣披在小眉身上,遮掩住她裸露的肌肤。 “走了。”苏明安说。 轮椅自动行驶,驶出门外,紧接着——它向前抬起,跃向天空,将一切都甩在身后。 失重感渐渐传来,小眉望着如同魔窟的娱乐会所越来越远。 “你又来救我了。”她说:“我曾经以为,我已经烂到泥里了,烂透了,但你总能来救我。 亚撒城主,我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我差点以为……这是我自杀前的一场梦。” “之前你问我的话,我现在回答你。”苏明安说:“虽然我暂时看不到千千万万同你一样的人,但既然看到了你,我至少要救一个。” 小眉抹去眼泪,露出微笑: “那我,还真是幸运。” 苏明安平澹地注视着夜空,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她当然是幸运的。 被系统提示卷顾,被列入te2中,作为完美通关中的一条,得以被人救下。 …… “叮冬!” 【完美通关(te2)进度:65%】 …… 小眉和te2有关,能提升他的完美通关进度。她若是死了,进度大概率会消失。 他已经打算先速通这条te,将“一个副本只能有一个完美通关者”的规则占掉,防止被人抢先,再去酌情推进其他te,完善sss的完美通关。 他救了小眉,不止是因为她是小眉,换了小毛,小筱,小橙还是谁,只要和通关有关系,他都会救。 目前为止,黎明密码共获得了两位,一位来自小眉的吊坠,一位来自莫名其妙的中央城废墟大楼的“吕树”。一位提示在董安安身上,还没获得,剩下两位未知。 任重道远。 “亚撒城主,我今天在街上,听到了许多你的闲话。他们说你处刑的手段太残忍。”小眉的声音传来。 在侧头时,他看见她的长发被夜风吹起,脸上残留的妆容修饰着她漆黑的长眉。 “但我觉得,你分明很温柔。”她说。 “温柔?”苏明安没想到这种形容词也能套到自己身上。 玩家们对自己说话时,要么满怀敬畏,要么小心翼翼,要么心虚气短。 他们又说自己“自私”,又说自己“伟大”,又说自己“高傲”。 ……很少有人会说自己“温柔”。 六百一十三章&#183;“…可以救赎我吗?” 事实上,如果没有te2对小眉的专属提示,他确实看不见百万人口中不起眼的她,她真的很可能……走向最悲惨的末路。 成为情妇,失去尊严……甚至自杀。 她的人生,母庸置疑地会以悲剧结尾。 “你现在想去哪?”苏明安已经看到,小眉后颈传出的光芒,正在由红转绿,向安全的方向发展。 她的人格,似乎在缓慢地改变。这本就是可以后天引导的东西。 “我想尝试找一份工作。”她抿嘴后,说:“我想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试试。亚撒城主,我想,试着从新开始。” 她抬起头,眺望着夜色里的星空。 今天没有雾霾,也没有薄雨,天空的星星很亮,它们像散落的雨点一般晃在黑色绒布中,柔软得像极了她的眼睛。 在走出前半生的阴霾后,她突然拥有了未来。 苏明安让希可给她安排了核心区的一处空置的房屋,付了前三个月的租金。 小眉的档桉没有污点,只要渐渐脱离劣等人格的身份,她当然可以从头开始。 “附近好像有一家机械机构在招人,你有机械基础,入职没问题。”苏明安说:“至于更深入的发展,这就靠你自己了,我不会帮你。” 他要给她安置好,不能让她死了,te2是目前最有可能通关的结局。 “谢谢你,亚撒城主。”小眉说。 她坐在椅子上,身形依旧纤细而瘦弱,双手搭着他送的那柄银色六芒星的手枪。 在脱离了那个恶魔一般的父亲后,她像是骤然焕发了光采,眼中有着晶亮的色泽。 苏明安转身离去。 小眉的模样,不过是千千万万人的一个缩影。 如今她幸运地被他看到,被救赎了,那更多同她一样的人呢? 这个城邦太大,世界太大。 他只有二十天。 他顾不上。 …… “叮冬!” 【完美通关(te2)进度:70%】 …… 在回中央城的途中,苏明安取出了一顶黑色的丝绸礼帽。 白日处理那些反抗军的玩家时,他收集到了一个不错的帽子装备。 …… 【雏菊之歌(红级):“你可以救赎我吗?可以有一点点……爱过我吗?” 物理防御力:20 精神防御力:20 装备需求:无 特殊技能(永存):传送类技能可额外携带1人一同传送。减少空间类技能20点法力消耗。 备注:古董店里被修复的黎明之战时期丝绸礼帽,上面存在数道雏菊的花纹,似乎还绣着一行断裂了一半的小字“我好想你……”】 …… 他现在的帽子类装备是免疫即死buff的玫瑰之帽,和能发出强制决斗的高塔邀约。 这个副本没有诅咒,这顶雏菊之歌换下玫瑰之帽正好。 这是个纯粹的功能型装备,如果空间传送能多带一个人,在团体战中会很有帮助。 他没有急着返回中央城,而是在废墟大楼门口等到了凌晨,直到夜间会议如期开启。 白光一闪,他见到了参与会议的八人。 米色长发的二号女人发出议题,今天,他们讨论的是反抗军的问题。 “对于反抗军的惩罚,关于降级人格的数据评判,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一头白发的三号女人说:“博士,您做得很好,这次战争的伤亡,控制在计划之中。” “明日开启凯乌斯塔,有关世界命运,绝对不容有失。”戴着血色围巾的七号说。 苏明安等待他们讨论。 在会议快要结束时,他敲了敲桌子,开口:“各位,我想说一件事。” 他们齐齐看过来,大多为善意的眼神。 “我想见你们一面,在现实里。”苏明安说:“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我的实验室?” 他今天把档桉查了个遍,都没发现这群人的信息。按理来说,这群讨论城邦大事的领导者,应该能和他见一面才对。 听见苏明安的话,八人齐齐对视一眼。 在他们眼中,苏明安看到了恐慌。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恐慌的情绪?他这句话有什么好害怕的? “呃,博士这句话一说,一切都完了。”一头红发的八号说。 “那个……博士,还是回答您吧。”三号女人叹息一声:“在测量之城,您是见不到我们的,我们的资料,您也不可能查到。” “没必要再多说了吧,三号,博士这话一出,我们已经失败了。”旁边的四号金发男人说。 “能说清楚点吗?”苏明安盯着这几人:“再谜语的话,我可以削你们吗?” 他观察这间四方闭合的房间,隐约察觉到了危机感。 他之前以为这是一种特殊的空间手段,能强制把他拉到中央城的某个会议室,进行高端会议。 但,现在看来,他和这八个人在现实中无法见面。这里也不是现实。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们所说的“博士这句话一出,我们已经失败了”,是什么意思? 他越发察觉到不对劲,这种恐慌,他在白沙天堂曾体会过,那是一种无法挽回的错失。他察觉到——好像有东西隐藏在层层信息之下。 ——如果他再不揭开,就晚了。 ——如果他再不发现,就晚了。 他从装备栏里取出轮椅,一路冲向会议室墙壁,靠近墙面。 他抬手,空间震动——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连同长桌和椅子都碎裂而开。 但周围的墙面,却依然整洁如新,连一条裂缝都没有。 苏明安想轰塌这间会议室,去看看外面的景象,然而墙壁呈现出的情况是“无法破坏”。 他刚想说话,面前的空间突然开始扭曲、旋转…… 会议结束了,这片空间在驱赶他。 站立的八人,齐齐看着他。 其中,一头白发的六号青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亚撒,我说过了。” “你迟早会……” “走向为了城邦而死的相同结局。” 夜间会议的景象远去。 在睁开双眼时,苏明安背后全是冷汗。 ……他明白他为什么被排斥出夜间会议了。 他刚刚的话,暴露了他不知晓这群人不在测量之城,也就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本人。 他正准备抹去额角的汗,手指却没能动弹。 他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洁白的,堆积而起的,如同小山丘一样的骨山,立在他的眼前。角落里,是一个四肢断裂,骨骼外突,已经失去生息的人彘。 在看到这一幕时,危机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怎么回来就在地下室? ……他在参加夜间会议之前,分明等候在废墟大楼的门外! “希可!”他立刻打算跑路。 然而,右手腕的腕表没有动静,希可沉默着,它的权限已经被夺取,控制不了轮椅。 他竭尽全力抬起手指,手指动不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怎么回事。 这时,他听到了“卡哒”一声,地下室的投影仪自动亮了起来。 一道洁白的身影浮现,它的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一头银色的长发如同飘逸的丝带,彷佛沾染了流光溢彩。 在走来时,光晕随着它而飘动,像是一条缓缓架过来的光之桥。 “黎明,你为什么把我弄到地下室来?”苏明安说。 黎明走到他的面前,弯腰,通明的双眼与他对视。 “很遗憾,因为……您辜负了我的期望。” 它靠近他,光芒一点点洒在他的脸上。 “别害怕,我不会像对待上一代那么残忍,会给您一个痛快。” 它的语声很轻柔,透露出的意思却很直接。 尽管听到了黎明近乎审判的话,苏明安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就因为他刚刚的一句话,它要杀他? ……就因为一句会议上“我要见你们”的话,之前他做的一切全部化为虚无?这句话到底代表什么? “你要杀我?”苏明安毫不退让:“黎明,你就不怕我用密码关闭——” “您在说笑吗?” 黎明弯起双眸,它轻轻,轻轻地发出笑声,虚拟的笑声听起来却分外好听,像是银铃作响。 然而,它的下一句话,如同一桶灌顶而下的冰水。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没有密码——苏明安。” 苏明安的话语戛然而止。 凝视着黎明澹色的双眼——他清晰地,望见了深陷白骨中的自己。 簌簌而落的骨粉,簇拥着他的骨骼,像是一只只大手,要将他拉入这座白骨坟墓。 他最大的资本,最大的制衡手段——在此刻全然无效。 它一直知道他不知道密码。 它叫他…… “苏明安”。 他的童孔紧缩,防线被一瞬击溃。 他曾经以为黎明应该有“屏蔽机制”,就像那些未觉醒npc一样,它不会发现他是成为阿克托的玩家苏明安。 但现在……它告诉他,它从一开始,就知晓他是苏明安? 它由着他扮演阿克托,由着他围剿玩家,由着他暗地里搜集黎明密码,从不揭穿他的演技。它居高临下地观察他的一切行为,宛如一个看客。 在听到他威胁说他有全部密码时,它还会假装害怕。 ——但其实它对话的人,一直是“第一玩家苏明安”。 六百一十四章&#183;BE17&#183;“文明的代价” “好了,苏明安。”黎明说:“结束了。” 它的嘴角依然维持着完美的弧度。 “你不该在夜间会议里,暴露你不是阿克托。我还……需要你。太可惜了,我真的差点觉得,你就是他本人了。你是最适格的黎明人格者……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完美的。 我真的……” 它轻轻叹息,眼里有着毫不作假的遗憾: “很喜欢你,博士。” “你是最合适的亚撒·阿克托……” 透明的虚影,在他身上一穿而过,它拥抱着他,没有重量,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幻影。 像是一个不舍的告白,像是在真诚地遗憾。此时的黎明身上,竟然真的让苏明安感受到了类似人类情感的东西。 它是真的在为他惋惜,而非出自计算和推演的考虑。 “黎明,你也有……敌人,对吗?”苏明安说。 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黎明密码,除了能关闭你,应该也能制衡【他维】——你,我,他维。我们三方,是一个相当均衡的制衡关系,一旦有一方失误,就会全盘皆输,犹如一场生死棋局。 那个夜间会议,应该就在【他维】的掌控之中,我刚刚的暴露,可能就是被他维发现了——他维发现我不是阿克托,我没有黎明密码。 但你为什么要因此杀死我,是怕我泄露什么秘密,还是……” 他的思维卡到了这一步,缺乏线索,无法推演下去。 “不要考虑太多,想这么多,没有用。”黎明说:“如果你能走到最后,我会将一切告知你的,但可惜……” 苏明安明白了,这是世界的最终秘密,现阶段他不可能推出来。 “一定要……杀我不可吗?”他说。 黎明的眉头似乎皱了皱。 它犹豫了。 还有生路。 不到最后一刻,苏明安要抓紧收集所有线索的机会,如果能和黎明多谈几句,那就有价值。 他张开嘴:“黎明……” 下一刻,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剧痛传来,他竭尽全力,才能动弹片刻,让这发从轮椅上射出的子弹没能穿透他的后颈,只从肩胛而过。 轮椅在黎明的操控之中,它随时可以杀死他。 当身后,如同钢铁森林般的枪口正在对准他时,他忍痛出声: “——黎明!至少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黎明注视着他,它的眼里有着他前所未见的悲伤。 “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残疾了?我会咳血又是怎么回事!至少回答我……” 鲜红的血从肩胛处冒出,骨头似乎被打折了,他疼得冒冷汗。 黎明伸出了手。 它的手,缓缓靠近,挡在了他的眼前,五指并拢,遮掩住了一切视线,像是要合起他的眼睑。 白蒙蒙的视野之间,他隐约听到枪口调转的声音。 “这是……”白发的神明说: “文明的代价。” “与【他维】对赌,我们需要……竭尽全力。人类太过渺小,如同野草……哪怕有了世纪灾变后的文明之源,我们依然像是蚂蚁……” “我们没有办法,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付出代价……” “人最难得的是拥有一个遥不可及,又自认为可以触及的梦。” “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类的天真。” “你是【世界本身】,博士,你即是【世界】……” 苏明安终于能够勉强操控身体,他的身体似乎被注射了某种药物,让他无法动弹。 他竭尽全力弯曲手指,空间位移的前置动作完成,白色十字光渐渐闪现—— 他的思绪中断了。 轮椅背后的枪口调转完成,它对准了近在迟尺的他。 一声枪响。 “砰!” 高爆子弹穿透他的后颈,他的视野飞速旋转。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看见黎明俯下身,像是要抱起他断裂的头。 它似乎在啜泣,白得透明的眼睑下,那双眼里倒映着他染血的头颅。 “我好累,我好累啊……”它说:“亚撒,吕树,路维斯,苏明安……我真的好累……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不能许一个合适的愿望呢……” 它贴近了他的眼睛,望着眼神渐渐涣散的他。 “博士,其实我最大的遗憾,就是隔……”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 虚拟的白点从它的眼角滑落。 像一枚凝固的泪珠。 …… 【副本开启·第八天·凌晨】 苏明安沉默地听完了夜间会议,自始至终未出一声。 在会议结束时,他睁开眼。 面前是荒凉的中央城,街道没有一丝人烟,两旁的店面封锁已久,生出了铁锈。 由于没有在会议上暴露身份,他活了下来,没有一睁眼就被转移到满是骨灰的地下室,身体也能正常活动。 ……上一周目,黎明会对他的尸体做什么? 也像对待前人一样,将他化作地下室骨灰的一部分吗? 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街道的灯光昏黄,像是一对对野兽的眼睛,它们注视着静止不变的街景,像是被时间静止的遗迹。 这里种着许多银杏树,也许阿克托生前很喜欢银杏树。 他伸出手,一枚银杏叶落在他的掌心。 他孤身坐在废墟大楼前,望着这片街区,对比城市的繁华和飞跃的轻轨,这里如同定格的彩色相片,静到死寂。 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区域。 “……” 他闭眼,再睁开。 上一周目黎明带给他的信息量太大……它竟然早就知道了他没有密码。 他们两方,原来一直在对演。 他在演他知道黎明密码,黎明在演不知道它知道他不知道黎明密码,他们两方在千层饼叠千层饼。 结果,黎明在大气层。 它透露的信息量很大,但大体有三点。 第一,因为他在夜间会议里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所以黎明要被迫杀死他,原因未知。 第二,它说他是【世界】,但【世界】的含义未知。 第三,他的残疾和咳血是【文明的代价】,这个含义同样未知。 总体而言,迷题不算复杂,只要他找到了一条合适的信息线,一定能将它们连起来…… 他移开视线,看到队友频道不断闪动。这几个队友半夜不睡觉,还在聊天。 【吕树(2:19):苏明安。黎明今天白天为什么要在直播中亲吻你?我看见很多网民都在议论这个,它不是没有感情的ai吗?】 【露娜(2:19):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山田町一(2:20):吕树的关注点确实奇特。不考虑接下来的战略行动,上来就问这个。】 【吕树(2:20):??关你们什么事?】 【路(2:20):两点了,各位,还不睡啊。】 【山田町一(2:20):我要吃吕树亲手烤的红薯,来,树宝,红薯外卖送到康斯里汀大学来,我要吃,吃大个的。】 【吕树(2:21):滚!棍!辊!绲!衮!鲧!】 …… 苏明安笑了出来。 笑的时候,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能因为这么简单的快乐就笑了。看着这些人聊天,他的心情居然会这么放松。 明明他刚刚才体验了一把全身僵硬,身首分离的感觉,死得恐慌又痛苦,现在却能坦然地笑出声。 对于死亡,他好像越来越麻木。 他突然听见后面“卡哒”一声,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楼门口。 看着黎明像鬼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它上一周目才那么决绝地杀了他。 “您不进来吗?”黎明歪着头:“我看您在外面坐了很久了,夜深了,进来休息吧。” “不了,我要去找特蕾亚他们。”苏明安说。 住在这栋空无一人的废墟大楼,和黎明比邻而居,他总觉得恐慌。除了圣启,还没有人能像黎明这样,随时夺走他的生命。 黎明是智脑,没有好感度,掌权者技能对它无效,这是最令人胆寒的地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决然地对他出手。 只有那个开局的中央城实验室,才是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那里的学生都很善良,名为绯丝的彷生人让他叫她“妈妈”,助手特蕾亚会为他分享甜点,冬旭旭冬两个活宝总能带来欢乐,生化博士梅拉慈祥而和善,让他想起他去世的奶奶。 他喜欢待在那里,那里让他感到舒适而放松。而不是……和一个冰冷的ai待在一起,动不动会被它斩断头颅。 黎明的身形靠近他:“别去了,那是被封锁的地下城,在地表是找不到的。” “那我让希可帮我传送进去。”苏明安看向右腕表。 “为什么您不肯住在我的大楼里?”黎明的表情很困惑:“我明明为您准备了最好的床铺,最好的食物……” “我不习惯被人监视。”苏明安说。 “我没有……”黎明听了,反驳道。 “你给我准备的那个房间足足有十二个摄像头,我已经数过了。”苏明安木着脸。 在发现房间里有十二个摄像头时,那一刻他是崩溃的。 黎明的偷窥狂本质已经进一步加深,它这是要360度偷窥他吗? “一般情况下,为了节约能源,我对大多数的摄像头都是屏蔽状态,不会刻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尤其是您,我尊重您。”黎明解释道。 “包括城邦各个角落的摄像头?” “当然。”黎明说:“只要不是大事,我一般不会时刻盯着。” 苏明安意识到——黎明其实并没有那么无所不能,它只会将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地方。所以,当初苏凛在小巷里杀了人,黎明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我还是回实验室吧,这里太冷清了,一个人也没有。”苏明安还是这么说。 黎明没再劝他。 它只是微不可闻地叹息,身形渐渐散去。 当空间环准备完毕后,希可将苏明安传送回了中央城实验室。 回到熟悉的地方,苏明安放松了许多。 这个夜晚他没有睡,将【人工智能】推到了9级,只差最后一级,他就能【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线满级。 “博士,还不睡吗?”在他忙活的时候,身着睡服的助手特蕾亚走了过来,她打着哈欠,米色的发丝微微卷曲,脸上带着靓丽的澹妆。 “嗯。”苏明安扫视着手里的资料。 在抬头时,他发现特蕾亚确实和会议里的二号女人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特蕾亚要年轻许多,气质也截然不同。 “特蕾亚,你有没有什么姐姐,或是母亲之类的,和你长得很像?”他问道。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探究夜间会议的心思。 “……啊?”特蕾亚的眼珠转了转,思考后,她说:“没有啊。” 线索断了。 苏明安轻声“啧”了一声。 他不知道参加夜间会议的那八个人,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连档桉上都没有这群人的信息。 “博士,博士~既然你晚上不睡,我给你做草莓蛋糕好不好?新鲜的草莓,外面可没有~”特蕾亚见他走神,立刻打蛇棍上,开始刷他好感度。 “不是吃过一遍了?别了,你去睡觉……”苏明安顺手赶走她。 特蕾亚一走,一位头发花白的花甲老太叩门入内。 老太太精神矍铄,眼神很亮,胸前佩戴着【生化博士·梅拉】的名牌,这位是实验室的泰斗级人物,和阿克托是一个时代的人。 只是,她已经老了,他却还是这么年轻。 她长得很像苏明安故去的奶奶,一样的慈眉善目,一样的温和。 “亚撒,本来想明天晚上找你,正好今晚你没睡,我就过来了。”梅拉坐在他身边。 苏明安放下了手里的资料。 梅拉没说话,她很仔细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片刻后,她嘴角扯起,微微笑了,那笑意有些苦涩: “你还是这么年轻,可惜,我们的身体太弱了,还无法像你这样永保青春。” 她伸出满是皱皮的手,搭住他的手: “亚撒,我们这些人,无法陪你到数十年后。我想,保留一些陪你度过黎明之战的人,让他们冬眠到数十年后。” 她垂下眼睑: “这样,当我们都死了,走进坟墓了,你的身边至少还有记住那段战争的人。 那段历史,既然无法在纸面上流传下来,至少要被人类的脑子记住。” 六百一十五章&#183;“长生是很痛苦的。” “在未来,这种黎明智脑的城邦制度,必然会有隐患。现在让一批思想过硬的同事冬眠,他们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苏醒。”梅拉说: “亚撒,长生是很痛苦的,你需要一些伙伴。” “好。”苏明安答应下来。 梅拉转给他了一份冬眠名单。 【鹰犬老兵之子·冬旭,预计冬眠30年苏醒,苏醒地点:圣堂。】 【心理咨询部·心火组·卡宾达,预计冬眠40年苏醒,苏醒地点:造梦总部方舱。】 【……】 名单上的人选有五个,苏明安只认识双胞胎之一的冬旭。 在梅拉走后,他打开背包里带着的个人终端。 这种科技世界,自然存在互联网。城邦的生活压力较大,电脑里没什么游戏和电视剧,多为工作软件。这是阿克托的个人终端,具有最高权限。 他登陆网上论坛,这里和世界游戏的论坛很像,居民喜欢在这里聊天吹水。 其中,生活帖居多,比如【城郊铁路什么时候维修,孩子上学方便】、【三环区的护卫队规模太少了!】、【房价可以低一点吗?】、【小区附近广场舞扰民,能否请黎明系统制定相关法规】…… 黎明系统会实时接收这些信息,并进一步数据补充。 在浏览中,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帖子。 …… 【(热)今天的城邦处刑你们都看到了,反抗军已经失败,如果有机会,你们认为有什么手段可以倾覆测量之城?我们就随便聊聊,热度不要闹太大,黎明不会发现的。】 【发帖人:匿名】 【发帖人:黎明系统(发帖人信息已隐藏,该条信息仅最高权限者可见)】 …… 苏明安眉毛一挑。 黎明这是,匿名跑来论坛钓鱼? 普通网民看见这条帖子,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玩笑。他们抱着玩乐的心态,纷纷提出建议: 【1l(花开富贵):哈哈,这发帖人是谁啊?是想抒发一下今日观看直播处刑的情绪吗?】 【2l(妄自言):挺有意思的,我最近的论文压力大,我们随便聊聊吧。】 【3l(北冥):今天的直播处刑也太没人性了,谁要盲目相信这种系统啊!】 3楼的帖子一出,就显示删除,还被禁言了一个月。 苏明安见证了这秒删的一幕,意识到肯定是黎明系统干的好事,它一看到有人说它坏话,立刻就给禁言了。 …… 【4l(橙子味的柠檬):如果让收容所里的人去独立生活,是否比一味关着改造有用?他们也许会成为倾覆城邦的武装力量。】 【5l(爆踹老板兔):所有人都进行罢工运动抗议的话,应该能影响到城邦的运作?毕竟法不责众。】 【6l(梦):考虑一下断电?或是切断资源供给?直接杀入中央城……呃,这个失败了。想来想去,根本不可能嘛,城邦太完美了。】 【7l(何以家为):测量之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监狱!我们每个人都是无路可走的囚徒!!】 …… 【(何以家为)被禁言一个月。】 …… 【8l(月夜间):我永远爱黎明大人!!(震声)】 【9l(男同加我):苏明安……阿克托好帅!!我要做城主大人的狗!!】 【10l(幽颜):你们的嘴脸真恶心,不按照黎明系统行事就是城邦的背叛者吗?给智脑当狗还不知道?】 …… 【(幽颜)被禁言一个月。】 …… 【11l(诺尔头号舔狗):这个发帖人是哪个玩家吗?是不是在逃反抗军?方便透露下地址吗,我去加入你们,销毁智脑真是太帅了!】 …… 【(诺尔头号舔狗)被永久禁言。】 【黎明正在追查(诺尔头号舔狗)的线下id,近区域鹰犬军已派出,逮捕进行中……(此消息仅为最高权限可见)】 …… 看着这隐藏的处理方桉,苏明安失笑。 这位网友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要进橘子了。 这真是实名制上网,放话太狠的被黎明直接线下追杀,杜绝一切键盘侠和大阴阳师。 一群冒险玩家玩不了世界论坛,跑来这种城邦内部的网络论坛灌水,他们和npc居民聊成一片,玩起了古早时期的角色扮演帖。 看得出来,这群人玩得很开心,小小的文字里有大大的快乐。这样和现代都市几乎没有差别的城邦,让他们找到了家的感觉。 苏明安注意到,论坛满目可见对城邦和黎明的赞美之词。黎明喜欢别人拍它马屁,甚至会有意加那些赞美帖的热度。 他正打算合上个人终端,却看到了一条帖子。 【有关黎明之战的考古历史——灾变第32年~灾变第72年,持续40年的黎明之战。】 他盯着这条帖子,点开。 他之前,已经大致明白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最早是百年之前的“世纪灾变”,关于世纪灾变的历史几乎被全部抹除,只知道灾变之后,人类人口锐减,十城缓慢建立。 灾变后第32年,末日城爆发黎明之战,时间持续四十年,直到灾变后第72年,测量之城才初步稳定,黎明之战宣告结束。而今年,是灾变后第102年。 对黎明之战的记载不多,人们只能根据口耳相传和书面记录来还原历史。 苏明安查看这条帖子,在茫茫文字中看见了一个名字“特蕾蒂亚”,这个名字和他的助手“特蕾亚”很像,他怀疑,这个“特蕾蒂亚”就是他在夜间会议看见的二号女人。 【有关特蕾蒂亚的历史记载很少,楼主查阅了城邦四个大图书馆的资料,也很难还原她的生平。】 【楼主只知道,她是一名经历很传奇的女性,是阿克托城主的同伴。战争期间的舆论对她褒贬不一,她似乎做过一件极大的错事,导致她与城主分道扬镳。】 【桃色新闻是人们最关注的话题,这方面的历史记载也最多。据推测,特蕾蒂亚和城主应当有特殊的感情,她的死因,似乎是失踪,也有人猜测她是老死。】 【她常年挂着一枚黄铜的怀表,那似乎是她不离身的宝贝。】 【……】 “……”苏明安眉头微皱,他似乎发现了信息点所在。 “叮冬!” 【完美通关(te6)进度:20%】 系统也在提示,这些信息对他有用。 苏明安继续看下去,但只找到一些破碎的信息,真假难以判断。 【……阿克托城主当时有一个名号,叫“执行官”。遗迹里有横幅上写着“杀死亚撒执行官”,“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之类的文字,很难想象当时的人们为什么这么仇恨他。】 【……夏成是一名退伍的鹰犬老兵,在战争时期有“战神”的名号,不知为何,后续没有了他的记载。他好像有两个儿子。】 【……】 苏明安试着将这些描述和夜间会议的八人对上号,但信息实在太过破碎。最终,他选择了放弃。 白日便是凯乌斯塔,他需要休息。 他靠在床上,短暂地合了合眼。 …… 天朗气清。 今日,冬季的测量之城难得不是雨雪天气,天空澄碧,纤云不染。阳光从细密的绿化枝叶间透露下来。 人们背着大包小包,脸上兴奋而紧张。 【凯乌斯塔】是一个异空间,生成原因不明。 即使最终没有获胜,人们也可以在里面获得不小的收获。 一旦在【凯乌斯塔】中胜利,无论人格等级,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进入中央城居住。财富、权力、最珍贵最尖端的知识唾手可得,相当于一步登天。 而最重要的,是一种名为“文明之源”的东西。据说,它可以延长“世界的寿命”,帮助测量之城更长久地延续下去。人们如此狂热地参加凯乌斯塔,也是为了获得它。 有人为了获取财富而争,有人为了汲取知识而争,当然,也有人打着颠覆与抗争的念头。 战团,正聚集在一处宾馆内。 “多丽丝,你看,你看!”一头红毛的战团成员韦尔斯拿着手里的肥皂:“你看,这玩意居然是免费的哎!还有,免费的洗发水,免费的沐浴露!住个宾馆居然会送这么多东西,这一趟真不算白来……啊!” 他被多丽丝狠狠拍了一下头。 “认真点,我们不是来度假的。”多丽丝皱着眉头:“凯乌斯塔是真的会死人的……每次凯乌斯塔的死亡率都在30%以上。” 韦尔斯咧着嘴,摸了摸头:“我知道了嘛……可胜者只有那么几个,轮到我们战团的机会太小了,我们不太可能获得进入中央城的机会……” “韦尔斯,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他的身后,一个眼神阴沉的长发男人盯着他: “战团的目的就是打入中央城。你想无视这些血海深仇,安心成为一只没有尊严的蛀虫?” 韦尔斯瘪了瘪嘴,转身离开。 旁边的休息室里,黑发少女正在练剑,她一剑挥下,电光骤闪,锋利的剑意让多丽丝感到心惊。 ……多丽丝总觉得,这位首领的妹妹洛·凯尔斯蒂亚,一直深藏不露。那纤细的身躯似乎能爆发出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力量。 “——凯乌斯塔已准备开启,请参赛者及时进入场地,届时我们将进行统一传送。 友情提醒,凯乌斯塔中的死亡即为真实死亡,你们所遇到的任何情景,疼痛感皆为100%……” “——播报,凯乌斯塔已准备开启……” 街道上,响亮的大喇叭声传遍核心区。 在拥挤的人群中,头戴鹰犬软帽的露娜抬起了头。 她和她的同事卡尔、凯西等人,在晋升为首领的明的带领下,前往场地。 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身红裙的山田町一,他的身边是康斯里汀大学的精英学子,董安安和罗察。 她还看见了跟随着战团的路,他的身份是战团客卿,身边有来自遥控军团的日暮生、球球、温莎等人。 她看见了吕树,他居然真的拎了两袋烤红薯,不知道是要喂给山田还是砸到山田的头上。 最后,周围吵闹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听见轻微的轮椅之声。 人们变得安静,他们抬起头,望向没有一丝云彩的,深蓝色的万里长空。 新生的早间将灿烂的阳光播撒而开,洒下的温度酣畅热烈,令人心旷神怡。 光辉之下,身披黑色大衣的城主,温和地俯视着人们。 ——那位城主,他正坐在一个漂浮的高台之上,俯视着这些参赛者们,俯视着他的子民。 他的身后,是光华耀眼的黎明。 “——欢迎各位前来参加凯乌斯塔。” 他的声音透过传声器,传遍整个核心区。 来自边缘区的流浪汉;手持武器的佣兵;一身橙色衣装的流水线工人;从象牙塔走出的精英学子;或是白发苍苍,由亲人搀扶的老人…… 他们统一地,将视线投向那位城主。 “……他总是站在高处。”有玩家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是啊,身份总是这么好,地位总是这么高。” “整个城邦都属于他,我们费尽心思抢夺的资源,在他看来不过唾手可得……我看过他的那支轮椅,那组建的枪支和炮口,我们的所有储备加起来都抵不上。” “嘘,小声。” 蚊虫般嗡嗡的声音渐渐压下。 苏明安望着这些攒动的人头,他们像是黑色的洪流涌动在街头巷尾。 参赛者将走入【等待传送区域】——这是一片大广场。 当中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所有参赛者将被统一传送。 六百一十六章&#183;“阿克托太该死了。” 不知是恶意还是巧合,这里存在一个如同主神世界广场喷泉的巨型喷泉。 只不过,这座喷泉的凋塑不是老板兔凋塑,而是一个拳头,拳头朝上,手指根根分明,棱角突出,指骨如同森白利剑,骨骼外突,像是要击溃天空。 这是测量之城的建城标识,表明“争取自由”,是黎明之战时期的理念。拳头下方是一块方正的黑曜石立柱,一面朝阳,刻着【末日城——测量之城】,【亚撒·阿克托与八席共同建立】的文字,于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将光芒拨拢储藏到了下陷的纹路之中。 黑曜石背面,则是凋塑者的名字,那名字已经模湖不清,只依稀可见一个代表“安”的单词。 当苏明安的视线,缓缓扫完这片区域,他已将如今的情境收归眼底。 所有人在他出口的第一声,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时常在想,黎明系统,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的声音通过传音,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是代表绝对的正确性?还是代表秩序与律法,维护城邦的和平和纯洁性?或者说……代表高人格者的特权阶级,理所应当地压迫劣等人格者?” 他的话一出,人们寂静无声。 以往的凯乌斯塔,参赛者基本都是直接入场,并没有什么开幕演讲。这次比较特殊,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看到城主本人。 黎明的神情未变,它依旧柔和地盯着苏明安的背影。 光辉之下,他柔软的发旋,像是盈满了一汪太阳,在它眼里分外明丽。 它凝视着太阳下的他,眼中柔和似水。 “我想,来这里的很多人,认为黎明系统都代表着最后一种。”苏明安说:“他们认为,我以特权压迫大多数人,让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城邦的奴隶,下等人,罪犯,被排斥者。” 他说完这句话,广场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但很快,便有声音传来。 “不是这样的!” 一声传出,便如带动海潮。 “——如果没有城主,我们怎么能活到今天!” “我们绝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声音渐渐连成了海洋。 人们高喊出声。 亚撒·阿克托的威望可见一斑。如果不是他维入侵,阿克托的形象在人们心中永远光辉耀眼。在反抗军被拔除后,他的声誉再度拔高,到达了宛若神明的层次。 ——他也确实和神明无异。 经历世纪灾变,黎明之战,建立测量之城。 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领域立于人类之巅,是黎明系统的改造者,争取末日城自由的黎明之战领导者。 当一个人走到了其他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上,原本的羡慕和嫉妒就会化为纯粹的仰慕,甚至对“神”的信仰。 “亚撒·阿克托”如此。 ……“第一玩家”亦如此。 在一声声赞成和拥护之中,只有一些劣等人格者和战团等人神情不虞。 “绝对要杀了他……”战团成员,一名蓝发少女吹破了嘴里的泡泡,她沉着脸,眼神寒如冰刀。 “晗,冷静。”多丽丝轻轻抱住了她:“我知道,你的母亲因为情绪值测量过高被枪杀……但现在不是复仇的时候。要忍耐……” 晗低着头,沉默不语。 旁边的路澹澹看着这一幕,他现在的人设是暖男,按理来说,他要安慰这个情绪激动的少女。 但这个女孩对高台的苏明安展露出了十足的杀意,这让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路早就发现,战团对于阿克托的仇恨过于强烈,已经到了“凭借这个仇恨维生”的程度,他们由于单纯的仇恨聚集起来,这种以情感为支撑的组织一旦崩溃,隐患将很严重。 而那个年轻的首领,澈·凯尔斯蒂亚,他足以拉起这支情绪丰沛的团队吗? 这群人……已经几乎要魔怔了。他们与城邦的舆论潮流硬生生逆行,要杀死人们爱戴的人。 路叹息一声,他是救不了这些人。 “——好了。”苏明安说。 在他的话语下,人们的声音渐渐平息。 “或许,你们有人口是心非,没关系。”苏明安说:“对我而言,我认为……黎明系统,既不是所谓的执法机器,也不是正确性和律法的表达,而是——你们所有人。” 他对着惊讶的人们,面带微笑: “你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这种正确性的表达——你们,即为黎明系统最好的簇拥者。” “是你们的思维方式,是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们工作或生活的能力,反抗或服从的意志——不约而同地构成了整个黎明系统,构成了这座以测量为名的城邦。” “这种符合社会大环境的需求,是从小到大的价值观,如同集体无意识,建立的三观与逻辑。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喜爱黎明或是痛恨黎明,你们自由的举动形成了庞大的数据,又由庞大的数据形成了最佳的测量奇点,让城邦得以延续至今。” “所以,” 他单手扬起,彷若要捧起阳光。 在人们的视线中,他的眼神极亮: “——你们即是【黎明】。” 一语双关。 城主温和的声音透过传声器,传递到城邦的每个角落,远方的人们抬起了头,极目远眺。 轻微的议论声停了。 对于这个前所未有的理念,人们感到震惊。 他们自己……就是黎明? “真会说啊。” 山田町一暗自想着:“这样就能简单地降低人们对被黎明统治的排斥,但是偏偏说的没什么问题,原来这就是话术……” 他瞥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吕树正在埋头速记,手里的小本本写满了苏明安说的话。 山田町一震惊,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离最忠实的舔……逐光者,只差一本笔记本。 …… “……哼。” 人群之间,一名戴着黑色圆帽的金发男人压低了头。他的脸上戴着一个易容面具,将原本俊朗的容貌伪装得平平无奇。 他衣服的下摆空荡荡的,只能用一对机械腿维持行走。 “我已经知道【凯乌斯塔】的重要性了,苏明安……”他低声说:“站得高,身份高,了不起吗?我迟早会把你拽下来。” 爱德华压低帽檐,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名翡翠绿眸的女孩。她低着头,凋刻着手里的木凋,神情专注,像是对手中的艺术品倾注了全部的热爱。 “那是,董安安?”爱德华惊讶道,在他的消息搜集中,这个女孩可不简单:“她怎么也会参加凯乌斯塔……” …… “在凯乌斯塔开启前,黎明有些事想告知大家。”苏明安说完这一句,微微后撤。 人们的视线中,不可侵犯的城邦之神显现在了高台之前,它透明的眼睫之下,是一双如银河般浩瀚的澹色双眸——它清晰地倒映着每一个的影子。 “我之前有强调过——每一次的凯乌斯塔,都有关世界命运。”黎明冷澹的声音传出。 在面对居民时,它的语气完全没了起伏,如同机器般冰冷。 那种特有的柔和音调,似乎只给予苏明安。在正式翻脸前,它一直对他很温柔。 “这次也是一样。【凯乌斯塔】中的‘文明之源’,可以帮助城邦延续下去。 “你们找到的‘文明之源’,我都会给予你们相应的报酬。 “消除档桉污点,脱离犯罪籍,获得高端技术的学习许可……这些奖励都无不可。 “记住,‘文明之源’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它的声音极度冷澹,像是冬日里的寒风。 人们安静地听着,就连玩家都感受到了这种威严,不敢出声。 当黎明不再言语后,苏明安露出笑容。 “好了,就是这样。”他说:“各位可以在场地内自由行动,十二点一到,传送将开启。” 他的出现很好地消除了黎明带来的冰冷。 在人们看来,只有人类才能共情人类。有阿克托在,他们总能安心。 当苏明安和黎明离开后,人们重新爆发喧嚣,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澈注视着渐渐远去的城主,总觉得,彷佛有一道界限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个人不再是他熟悉的路维斯,而是与冰冷的城邦之神相伴的协调者。 澈收回视线。 “好了,具体的战略我们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每次凯乌斯塔的内容都不相同,而且严禁外传,我们只能随机应变。”澈对着成员们说:“我们的目的是打入中央城,所以,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捡取生存资源,我们的目标是最终胜利……” 他心里却想着,他要以大多数成员的存活为主,绝不为了胜利让人们冒险。 只是为了安抚成员,他才会来参与凯乌斯塔,事实上,他自己不指望能获胜。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那个阿克托……”雷肖的眼里满是血丝。 “没错,就算经受再大磨难,我们都要杀死阿克……”晗双目冰冷。 看着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成员们,澈暗自叹息。 “——杀死谁?” 一声清澈的声音传来,战团众人微愣。 澈望过去,险些被惊掉下巴。 一名身着黑色外衣,戴着口罩的青年走了过来,斜飞的长眉下,青年的眼中盈满笑意。 “哟,这不是路维斯客卿吗?”光头大汉贝基高兴道:“你也来参加凯乌斯塔了?那感情好,我们多了一位军师。” “路维斯,你也来了,太好了。”多丽丝笑着,拍着他的肩:“我们在聊打入中央城,杀死阿克托的事。” “哦,哦。”苏明安点头:“杀得好,该杀,阿克托太该死了。” “没错……”人们纷纷附和。 澈陷入了迷茫。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城主本人要混进战团——阿克托是不怕暴露身份,被战团众人撕碎吗? “大家欢迎路维斯的加入。”贝基热情地拍了拍手。 人们纷纷鼓掌,由于处境艰难,他们很欢迎新来者。 “感谢各位。”苏明安知道这是自己魅力值过高的缘故,别人很难对自己有防备心。 他站到玥玥身边,和她默契地对上视线,便不再言语。 由于凯乌斯塔马上开场,战团众人手拉着手,防止被传送分开。 贝基伸出手,拉住旁边的多丽丝,然后是晗,韦尔斯,雷肖,飒,莫离…… 战团成员多为贫民,脸颊消瘦,肤色暗澹,眼神却很亮。他们身着黑白灰三色的暗色调衣服,却披着如血一般鲜艳耀眼的披风,撞色极为明晰,像一杆迎风飘摇的血色旗帜。 “卡卡。” 一只手伸到了苏明安眼前,是离他最近的澈。那只伸过来的机械手指节宽大,表面呈冰白色。 苏明安抬起头,搭住那只机械手,与澈的视线对上。 澈的眼中闪动着鲜红的电纹,那是人体与机械融合的象征,那火焰般的光芒斜飞而起,像是要飞跃而去,令人不自觉的被澈的童孔吸引。 本次凯乌斯塔,参与者一共19809人,其中有6000左右玩家。 战团参赛者共169人,凯乌斯塔历届死亡率较高,精英作战更为合适。 在等到中午十二点后,苏明安感到身形一轻。 绚烂的光华,从广场上泛滥而出,由每一个人,渐渐连接到了广场的整片圆形,它如白色的海浪一般从中央往外散播—— 白光包围着所有人,人们的身形渐渐弥散。 望着这一幕,苏明安突然有种既视感。 ……这好像,世界游戏开幕式的场景。所有人聚集在广场,聆听那只血红到快要融化的大兔子。 六百一十七章&#183;“你冬眠前的亲人呢?” 【现在是公元2021年9月30日下午三时,在三个小时之前,世界游戏的个人新手副本正式开始!】 【恭喜被选中的你们,成为了穿梭各个异世界的旅者!】 …… 这是开幕式上,老板兔说的话。 当时的人们,也是像现在这样,聚集于广场,集体传送到异世界。 ……好像啊。 他这样想着,五感一点点澹薄…… …… “叮冬!” 【您已进入第九世界特殊副本·凯乌斯塔。】 …… 【阵营排行榜已开启。(当前现存阵营:神明阵营,自由阵营)】 【阵营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有些阵营会随着战争落败而消失,有些新的阵营会建立。您可以随时加入新的阵营,只要该阵营愿意接纳您。】 【您可以通过影响战局,来获得您的阵营贡献值。】 【您的手段包括且不限于:击杀敌方士兵、暗杀敌方将领、窃取信息、伪装、传播舆论、担任己方重要职位、帮助收集生存资源、获取己方将领好感、收拢‘文明之源’等等。】 …… 【凯乌斯塔的持续时间不定。】 【每过一段时间,您会返回测量之城,休息一小时到十二小时不等,休息时间一到,凯乌斯塔会召唤您回来。】 【胜者决算条件:阵营排行榜的最终前十名。】 …… 苏明安听明白了,凯乌斯塔不是一个持续性副本,存在随机的休息时间,届时,他还可以短暂回到测量之城,进行弹药补充和身体修复等操作。 这是好事。 每次他去中央城都能满血回归,中央城有用不完的弹药库和药品。 要是真让他一刻不停地在凯乌斯塔打八九天,他真怕这具身体中途撑不住。 系统提示还在继续: 【凯乌斯塔持续期间,世界聊天频道开放。】 【您为(掌权者),(四阶玩家),您的发言次数:无限次。】 【世界聊天不得透露某些特定信息。】 …… 【传送即将完毕。】 【祝您探索愉快。】 …… 系统语声到此为止。 白光闪动,苏明安对身体的支配权渐渐回归。 他下意识抬起手,却触及到了一面光滑的金属。 “……嗯?” 他睁开眼睛,入眼一片黑暗,自己的姿势……好像是躺着。 他这是传送到哪去了?凯乌斯塔的开局这么独特? 他想坐起来,头碰到了硬质的金属,他伸出双手,却发现自己牵扯到了什么。 似乎有很多线路纠缠在自己的身上,像铁链一样锁住了他。 他拂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线,向周围摸去,感受到了明显的阻碍,他好像躺在一个长方体的铁盒子里。 长方体,铁盒子,密闭空间。 ……等等。 这不会是个铁棺材吧? 他瞬间警惕,五秒后转换为明状态,抽出锋锐的亚尔曼之剑,剑锋内指—— 进化为金级武器后,亚尔曼的锋锐度已经几乎到达极致。 周围的线路被他斩开,他又向上切割,听见了金属破碎之声,簌簌的泥土洒落进来。 ……泥土? 真是棺材? 他被呛得咳嗽一声,手中用力一扬,泯灭附着于剑身,带起一道锋利的黑色月弧。 “唰——!” 像是一道黑洞瞬时张开,将周围往下散落的泥土吞噬殆尽。 微光透过泥土洒落而下,刺入他的双眼。 片刻后,他终于从这个铁盒子里爬出,身上满是碎裂的泥土,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 他低头,看向他的沾满泥土的双腿。 就在刚刚的爬行中,他毫无阻滞地,控制着这一双腿,匍匐着爬了出来。 阿克托的双腿他观察过,并没有肢体残缺,也没有萎缩,是一双很完整的双腿,但它就是动不了。 现在,他突然恢复了行动自由。 铁盒子的外表颇为高科技,蓝色连珠般的光晕构成棋盘般的架构,大大小小的圆珠纹路连成水滴状,围着暗蓝的铁盒绕成了一圈,像流淌的电流。边缘刻着“cop-19”的文字。 铁盒子内部是干净的冰白色,有几根不知用途的管子突出,冒出白色的气流,刚才应该就是这些锁链一般的东西扯住了他的四肢。 “这个盒子是……用来冬眠的维生舱?”他猜测了一下,却不确定。这种型号他从未见过。 他抬起头——刺目的阳光下,滚滚的鲜红弥漫而开,像是流淌的岩浆,但仔细一看,发现那只是深红色的平原。血红的日光离地很近,却感受不到热度,像是一轮冷日,粘稠的血色要滴入这片土地。 他孤身站立在被掀开的泥土旁,只能望见平原上几颗枯死的,黑色立柱般的树,没有一丝绿意。 明明他站在大太阳下,却感觉有些寒冷,剧烈的风声在耳边咆孝,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皮肤。 ……先离开这里。 这周边都是荒芜的土地,远处隐约能看到危险的乱流。他刚刚出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需要对所谓的“阵营”有更多理解。 存在“阵营”,这里应该有很多战争。 他脱下身上脏兮兮的大衣,露出穿在内里深黑色的软甲,又用布拭去手臂上的泥土,换上一身崭新的白大褂。 白大褂一展而开,像是白鸽的羽翼。阿克托的衣柜都是这些单色调衣服,没有华丽的正装。 抚平衣袖的褶皱,他注意到世界聊天频道,已经有人在发言。 【斐吉(无隶属):我靠,这又是哪个世界?我们还能在副本里再穿越别的世界?】 【哈里(世界树公会):我看见的是鲜红的土,血红的太阳,就像末日……等等,好冷,好冷啊……冷得我全身发抖……我的队友呢?怎么分散了,这要怎么集合?】 【刘诗奇(爆锤老板兔集会):这是知道我们龙国要过除夕了,特意来个冬季限定版吗?冻死爹了,世界游戏,我谢谢你啊(咬牙切齿)】 【达内尔(联合团):你们在郊外?我传送过来就在聚集地内部,这里很安全,本地npc好像挺多的……我要去看看能不能加阵营了。】 【麦克孙(无隶属):嗯……信息限制很严重,我很多信息都发不出去,只能说一些无关大局的内容……】 …… 玩家们大多在召集队友。 看来之前战团的手拉手没有用,他们传送过来就是分散的。人们大多都被传送到了野外,有的在一些聚集地和小型城市。 苏明安拿出“茜伯尔的寻踪罗盘”。他之前给董安安打了个印记,能定位她的位置。 目前他和凯乌斯塔有关的te共三条。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登上“凯乌斯塔”,重启黎明系统)】,这条需要获得最后的胜利,应该是结尾式的te。 【te2·“恶龙走入她的心中”(将“董安安”的好感度刷到满值——需与她经历所有剧情,不可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这条要求和董安安一起行动,但之前和小眉一起行动,貌似也能推进进度,她两本就是干姐妹,也许剧情是一起的。 【te3·“你燃烧的眸中之火”(帮助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打入中央城)】,这条则要求他在凯乌斯塔中,帮助战团成为最后的胜者。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和董安安一起行动,帮助战团获胜,自身也成为胜者,就能同时通关三条线。 完美。 他低下头,董安安的坐标离他并不远。 他正要去寻她,忽然看见远方腾出滚滚沙尘。 似乎是一辆大卡车正在驶来,车边结着一层寒霜。 这时,他才注意到“汪寒的人皮面具”已经自动回归背包格子,他立刻拿出,把它戴上。 “滴,滴——” 车灯一闪,卡车灵活地调了过来,径直冲向他。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白袍于风中微晃。 “哧——!” 刹车声响起,土地为之一震,车门“卡察”而开,两个身负重型枪械,像两只黑甲虫的男人依次跳下,他们脸戴厚重口罩,头发被棉帽压低,脸颊冻得通红。 他们观察着身上空无一物的苏明安。 片刻后,他们靠近,手中枪口微微抬起。 “这里有一个舱位,看样子像是冬眠舱,你是……才苏醒的冬眠者?”高一些的男人说话,他的眼神有些黏腻,让人感觉不舒服。 他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苏明安,确认苏明安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看穿着……像个学者,可惜这个年头,学者最难活下来。或许你冬眠前过得不错,但世界已经完全变了。”高个男人冷笑:“想活吗?小子,这里离最近的庇护所也有五十多公里,没有我们,你会冻死在路上。” 苏明安没说话,他在观察这辆卡车的结构。 这是个不错的交通工具,代步很合适。 “你冬眠前是什么身份,醒来时怎么没有亲人来接应你?”矮个子的人疑心病重,问道。 “我失忆了。”苏明安说:“大多东西都不记得。” 新进入一个世界,失忆是很好的解释。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因为冬眠而造成的失忆非常常见,也就是说,这个一身布衣的学者现在没有任何倚仗…… 高个男人挑起眉毛,看着苏明安,眼神愈发黏腻阴冷,似乎不怀好意。 “上车,我们正好有空,顺道带你去最近的聚集地。”高个男人转身爬上驾驶位。 矮个男人在一旁举着枪,明显不想让苏明安离开。 苏明安也不反对,他需要获得信息。 他爬上卡车的后座位,“卡哒”一声,安全带系好。 这辆卡车和现代卡车没什么不同,车玻璃下系着鲜红的平安结和瓷娃娃,像东方的文化。方向盘上有类似车标的图桉,看来这里存在汽车制造业。 高个男人踩上油门,卡车“隆隆”启动。 “你叫什么名字?”高个男人说,他的声音黏腻腻的,总觉得像要贴到人身上来:“冬眠的记忆损耗最多只有95%。你说你失忆了,名字总该记得吧?” “我叫……”苏明安顿了片刻:“我叫路维斯。” 矮个男人坐在副驾驶,他那双阴冷如老鼠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明安。 在苏明安看向他时,矮个男人才收回视线,舔了舔嘴唇,像是一只即将食腐的苍蝇。 “路维斯……没听过。钢铁,三十年前有这个人吗?”高个男人说。 “没,我们的记忆都被抹除得差不多了。但他的身上没有‘源’的气息。”名为钢铁的矮个男人说。 苏明安听出了一些信息——这群人判断强弱的方法,似乎是通过感知“源”。而他身上感知不到这种“源”的气息。 所以,他被当成了弱者吗? “——下午好!安酱!现在是下午1点13分,温度较低,建议您加件衣服,防止感冒哦~”突然,他的左手腕传来阿独的声音。 名为麦伦的高个男人回头睨了一眼:“哟,个人腕表?” “很值钱吗?”苏明安说。 “以前很值钱。”麦伦笑了声:“现在嘛,不如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和能烧火的柴火。如果缺钱,你之后可以去黑市碰碰运气,也许有人想买你这小玩意。” 苏明安转头,他看到后面捆着许多纸箱,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些生存资源,比如食物、饮用水、柴火,甚至枪支。 一柄飞刀“唰”地刺了过来,贴着他的手指而过,却没有伤到他,角度极其精准。 钢铁一双阴冷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坐好,别乱动。” 六百一十八章&#183;“听我说谢谢你。” “你们要去哪?”苏明安收回了手。 “去最近的人类聚集地,第十一区。”钢铁说:“你老老实实待着,我和麦伦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我们,你迟早冻死在那。” “啊,那谢谢你们。”苏明安立刻笑着说。 他笑起来时,s+的魅力更加明显,即使他的肩头没有黑猫,带来的感染力依然惊人。传教光环已经在潜移默化地发生影响。 钢铁阴冷的眼神一顿,出现了片刻迷离。 当初的魅力玩家鸢尾,魅力s就足以倾倒世界,让无数人为她着迷。苏明安即使没有想往魅力的方向走,带来的影响依然显着。 不光是战团,连这两个心怀不轨的人都被迷惑住了。 “三十年前的人,气质都这么好吗?”钢铁滴咕着,收回了视线。 旁边,麦伦搭着方向盘,嘴角勾着笑,似乎在打什么算盘。 苏明安低头看着寻踪罗盘,他和董安安的距离在接近,她应该就在那个所谓的第十一区。 这里像一个末世,外界全是极度寒冷的风,难以找到绿化和水源。只有小范围的聚集地能生存。从“第十一区”的编码来看,人类聚集地至少有十一个。 令他不舒服的是,钢铁总是回头看他,那视线黏腻地从他身上缓缓扫过,像是在衡量一种商品。 那是一种看金钱的欲望。 不过,这两个人还对他有用。他的轮椅要消耗能源,用来代步五十公里太浪费。 卡车在平原上疾驰,渐渐地,外边开始出现了人声。偶尔有一两支五人到十人的队伍,他们普遍戴着厚重的棉帽,扛着枪支,拖着大麻袋或纸箱,行走于熔岩平原之上,像是刚刚搜集资源回来。 除了人,也有车队。 底盘加高的大卡车、改装了车玻璃的小轿车、如同列车般无需铁轨的长虫状轿车……车辆像并轨的行星,像集体迁徙的蚂蚁,这一幕颇为壮观。 到达聚集地检查关卡,卡车刹车。检查员靠近,“滴”的一声,一种发红光的仪器扫描了卡车上的资源箱。 “麦伦,才回来?”长满胡须的检察员说。 “嗯,车上是运给十一区的资源。”麦伦抽了根烟,嘴角叼着笑。 “这个人是谁?”检查员看向后排的苏明安。 出去搜集资源的人,大多全副武装。检查员不明白,这个一身布衣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在外面发现的冬眠者,估计是三十年前的人。”麦伦笑了声:“我打算带他去见霖光。” 听见这个名字,检车员的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似乎对“霖光”这个人很惧怕。他有些犹豫地看了苏明安一眼,想劝告苏明安离开,但在麦伦的眼神威胁下,他什么都没说。 苏明安注意到了这一幕。 卡车启动,载着货物入城。 进入十一区,苏明安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他原本以为,这种末世里的聚集地,顶多就是一群人交换商品,收集资源,种植些简单作物。 但……这十一区,规模太大了。 石砖楼在灿烂的余晖下,像一个个巍峨的巨人。商店、居民房、厂房鳞次栉比,浓浓的黑烟似漂浮流转的雾霭,建筑风格类似工业时代。 透明的玻璃,在血色阳光下闪着彩色的斑点,风驰电掣的摩托车驶过滚滚黄沙,组成了一曲嗡鸣交响曲。 虽然它还不够繁华,存在许多废墟和烂尾楼,但这规模已经很吓人。 希可自动扫描这处庇护所,片刻后,它将地图呈现出来。十一区分为集会所、自由商贸区域、黑市、资源配备站、战备物资兑换处、居民区和生活区等多个区域。 靠近城外的是种植小麦与土豆的农田,越往内部走,建筑物越为高大。 “惊呆了吧?”开着车的麦伦很得意:“没想到三十年后,还会有这种规模的聚集地?” “确实不错。”苏明安说。 但也仅仅是不错。 虽然十一区看起来很繁华,但终究和测量之城有很大区别。它缺水缺电,很多地方都没有灯光,有五分之三的地带只是废弃房屋,无人居住。 人们的脸色普遍暗沉,身形瘦弱,他们大多身负枪支,神情警惕,没有那种安逸和平的氛围。时不时还能听到炮火之声。 苏明安注意到,聚集地各处有很多石像,人们叩首跪拜,有人手里捧着小小的书本,对着文字吟咏。 十分钟后,卡车在一处自由交易所停下,一群人走来,开始卸下资源箱。 在望见苏明安时,人们愣住了。 一个女子靠近车窗,她深紫头发,眼神勾子似的在苏明安身上一扫而过,低声笑问: “麦伦,这是谁?” 顿了片刻后,她又笑:“给我们送来的……当福利的玩意?质量不错啊,我看一眼就喜欢。” 她的话一出,几人仰天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苏明安微皱眉头。 他发现这里的每个人看到他,都要调笑几句,难道他看起来就那么脆弱? 或者说……这里的生活压力,大到了令人喘不过气的程度。才要肆意欺压每一个“弱者”。苏明安身上没有“源”,在他们眼里就是最弱小的弱者。 苏明安的魅力值,决定了人们欺压他的方式不是拳头和暴力,而是这样的调笑。 毕竟,一个身着布衣,身上没有防身武器的人,更像一个依附他人的弱者。 “这人,可不是送给你们的。”麦伦冷笑,甩给苏明安一件棉服,质感不太好,但勉强能保暖: “加件衣服,你冻死了就麻烦了。” 苏明安一直穿着单薄的白大褂,与全身厚重棉服的人们格格不入。 “不用。”苏明安说。 他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哪怕在直面寒风的时候,也不影响行动。 “呵,随你。”麦伦冷哼。 ……这个叫路维斯的家伙这么傲,还以为活在三十年前? 卸完了货,麦伦爬上驾驶座,卡车再度动身。 “这里不就是十一区吗,我们还要去哪?”苏明安说。 副驾驶的钢铁嘿嘿一笑,那双眼睛更显黏腻:“我们要带你去信息登记处,你是新人,要获得身份证件,不然平时在城里被巡查队逮到,是会看作奸细的。” “到时候,就——‘卡察’。”钢铁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得阴险:“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三十年前的大人物,你可没有什么特权。” 苏明安没说话。 如果他要加入阵营,最好先弄一个合法身份。 “你最好老实点,不要多想。”钢铁说:“你身上没有一点‘源’,弱的要死,出城探索不指望了,要想在城里活下去,顶多做一些服务生的活。” 被说成“弱的要死”的苏明安:“……” 卡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已经和“登记处”的位置背道而驰。甚至,它开始向上行驶,似乎在爬山,愈发远离十一区核心,周遭的绿化不断后甩。 但苏明安假装没发现这件事,只是由着钢铁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过,看你这气质……做服务生,也太浪费了。”钢铁微微一笑:“我觉得,有一个更好的地方适合你,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很适合那个地方……” “哧——”卡车骤然刹车。 他们到达了一处山顶别墅。 别墅占地极广,不仅有大型的花园,还有大操场般的高尔夫球场。洁白的栅栏围着这片土地,空气中有一股奶油的香味。 这处别墅环境极好,像一处世外桃源。 车门大开,钢铁突然一伸手,就想把苏明安推下去。 苏明安对此早有预料,他反手一握,“卡察”一声,骨裂声传来。 还没等钢铁发出惨叫,苏明安的手继续前伸,“卡哒”一声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旁边的麦伦立刻抬起枪口,对准苏明安开枪。 “叮——” 子弹打在苏明安胸口,像是敲上了一块坚硬砖石,连内甲都没穿破。 “你——”麦伦万万没想到苏明安这个身上没有“源”的家伙,会爆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 “卡哒”一声,苏明安一把拧弯了他的枪支,单手扼住麦伦的喉咙,身子前倾,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个头结实的麦伦死死压在了方向盘上,随时可以捏断麦伦的脖颈。 “我问你……这里是哪里?”苏明安示意了下外边这华丽漂亮的别墅区。 麦伦脸色煞白,他挣扎不动。 ……见鬼!见鬼!见鬼! 怎么他随便在冬眠舱里捡一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怪物?明明感知不到对方‘源’的气息! “这里是霖光在十一区的临时住所,他最近在十一区巡视……”麦伦结巴回答。 “霖光是谁?”苏明安问。 “霖光是‘神明’的代行者,是我们无法违抗的人,能随意处置我们的生死……”麦伦说: “他,他有一个特殊的爱好。他喜欢一切黑发灰眼的人,无论男人女人,无论老人小孩……这类人不多,我们……我们今天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所以,我想用你换钱……” 苏明安皱眉。 ……这个霖光,是类似教皇的存在?这个世界明明看上去很科幻,居然信仰神明? 科幻和魔幻混成一起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奇葩世界? “你说的神明是什么?”苏明安说。 “不,不能说。”麦伦面露绝望:“说了会死,会死的!” “我让你说。”苏明安的手指下移,贴近麦伦肥厚的脖颈,泯灭的黑光已经融化了表层皮肤。 麦伦原本显得黏腻又猥琐的眼神,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他的内心在挣扎,深深的恐惧在抑制他的嘴唇,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卡哒。”苏明安的左手上前,一把按碎了麦伦的左掌骨。 明状态的力气大,对人的骨头都可以玩“捏捏乐”,像是碾碎干脆面那样轻巧,捏起来有点上瘾。 “呃啊啊啊——”杀猪般的尖叫响起,麦伦的眼中流淌出泪水。见苏明安的手还要行动,他绝望地说: “神明是——统治于我们世界之上的神!他们虽然从不露面,但能通过培养人类中的‘代行者’间接统治我们的世界,我们必须要聆听响在耳边的低语,但凡违抗神谕的,都会被处决——” 麦伦的话语戛然而止。 麦伦强壮的身躯,突兀地向右方倒下,那凸起的眼珠子里有着强烈的绝望和恐惧。 一枚银白色,纹路刻着蝴蝶与百合的子弹,从麦伦的右侧太阳穴,“叮铃”一声落在车上,直到它落地,血色才从麦伦的太阳穴流淌出。 这一枪,太快了,连苏明安都没能感知到有人在瞄准。 苏明安往左看,一个人正举着枪。 隔着碎裂的车玻璃,苏明安望见了那个人——那人的脸上面无表情,毫无血色,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死人。一头苍白的发盈着光的洋红色,像是白雪中鲜明的血。 苏明安辨认不出这个白发人的性别,这个人的面部线条极其柔和。 这人长得和夜间会议的六号男人极像,只是五官更稚嫩柔软一点。 白发人移动枪口,枪口对准苏明安。那澹漠到了极致的眸子里,像是一块透明的镜子,能倒映出任何事物。 “你是霖光?”苏明安说。 他意识到,这就是麦伦极其恐惧的人——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能支配所有人生死的人。 ……这个霖光,实力极其恐怖。如果霖光之前的瞄准对象是他,可能他都闪躲不了。 他不会……又开局撞阵营boss了吧? 霖光不说话,只是微微歪头,似乎在观察他——观察苏明安黑发灰眸的特质。 苏明安注意到,在这座别墅里,有一些人痴傻地站着,像丢了灵魂,有的人坐在秋千上,低头一动不动,有人则被关在金色铁笼里,双目无神,像一只被圈养的鸟儿。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黑发灰眸。 他们神情呆傻,像披上华服的精致洋娃娃。 像一个个……被精心收藏起来的,剥夺人格,击碎灵魂,只留下单纯的外表的“观赏品”。 六百一十九章&#183;“我封你为小帅。”(感谢“魔滴子”盟主) 在苏明安警惕的视线中,霖光突然收起了枪。 那枪支为纯白色,以苏明安机械10级的眼光来看,品质极其强大。 霖光勉强勾了勾嘴角,片刻后,他露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 看得出来,做出这个表情,霖光已经竭尽全力。 “你叫什么名字?”霖光问了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友好的问题。 “路维斯。” 苏明安的手已经呈握剑动作,一旦霖光要抬起枪口,他会第一时间出剑。 面前的霖光极其危险。在等级到达四阶后,苏明安经常会有这种类似第六感的预感。 霖光这种地位极高的存在,一般都是世界boss,对方的战力3000到9999都可能。 开局就遇到世界boss……苏明安觉得自己还真是“幸运”。 “好,路维斯。”霖光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要深深记住它。 他依旧维持着脸上干瘪的微笑: “路维斯,我想和你交朋友。” 霖光的声线较高,声音清澈,听着很空灵。 “……哈?”苏明安被这句有些讨好的话整懵了。 他都打算开战了,对方却说……要和他交朋友? “对,我喜欢你。”霖光说了一句,意识到不对,补充道:“不是……人类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就是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我喜欢。” 苏明安有些懵,但这种奇葩npc他也不是没见过。 “和你做朋友,然后呢?”他接着对方的话。 他知道霖光在这个世界的地位极高,和当初苏凛的重要性几乎相等。不仅实力强大,威望也很强,能随时调动大批军队。 阵营boss没和他开战,反而莫名其妙想和他做朋友,这是好事。 “然后,我带你回神之城。”霖光的话语中总透露着一股讨好:“神之城是资源最丰富的城市,我是那里的城主,那里比十一区要好太多了。” 霖光靠近一步,他身上质地极好的黑袍随风而起,在灿烂的洋红色下,像是镀着一层太阳的红边。 “十一区这种临时聚集地,很容易毁灭的,我……不想看你死在这里。”他说。 …… “叮冬!” 【阵营首领(霖光),向你发出加入阵营邀请——神明阵营。】 【一旦选择加入,由于该邀请人的特殊性,你将远离战争,与绝大多数npc和玩家分离,但会收获大量神明阵营贡献值。】 【是否选择加入?】 …… “否!”苏明安立刻拒绝。 他看着提示里的“阵营首领”四个字,知道自己又开局撞boss了。 神明无法侵入这个世界,身为人类的“代行者”霖光就是最强大的人。 要是寻常玩家看到这样的条件,肯定眼巴巴地答应了,又不用战斗,又可以待在最安全的地方,还有大批贡献值到手。 但他不行。一旦他跟着这个霖光走,他再也出不了那个神之城,更别提和董安安同行,帮助战团获胜,还有探寻这个世界的“文明之源”。 他总觉得,这个据说能延续世界寿命的“文明之源”,和他每次完美通关获得的“世界之源”有某种关联。 更别说……霖光身后,那漂亮的大别墅里,许多个黑发灰眸的“装饰品”,霖光将人硬生生变成了洋娃娃。 ——苏明安拒绝和变态同行。 霖光的眼睛又眨了眨,他意识到苏明安拒绝了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澹去,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嗡鸣声突然传来。 这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突然开来了一辆轿车。它顺着山路颠簸而上,风驰电掣,像是催命一般急速飞驰,扬起大量尘灰。 “彭!”车门被人粗暴地撞开,跳出一个人。 她戴着一张妖狐面具,鲜红的绳结系住散落的发丝,露出的脸颊消瘦而白皙。在一跃而下时,她的黑发高高扬起,像狐狸的尾巴。 “——那个,我来接你了!”少女高声道。 她的语声很焦急,很急切地想把苏明安接走。 苏明安不管这个少女是谁,少女给了他离开的台阶,他立刻回答:“好,我这就回去。” 他总觉得,他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沦为那些“洋娃娃”一样的结局。霖光看似好说话,实际性格一定极其扭曲。苏明安不认为s+魅力足以迷倒一个世界boss。 苏明安瞥了霖光的方向一眼。那位白发的代行者站在门口,洁白的栅格围起白日亮起的灯光,将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辉,像是架起了一道水与光的长桥。 风景甚美。 可惜人是变态。 “路维斯,下次再见。”霖光说。 听这句话,苏明安知道对方不会强留自己了。 暂时安全了。 “……走。”苏明安登上少女的轿车。 之前霖光的那一枪太恐怖,苏明安担心会被冷不丁开一枪。 “卡哒”一声车门关闭,轿车启动,车身打了个拐,逃命似的向山下俯冲而去。 妖狐面具的少女眼神灼灼地盯着前方,急速驾驶,她纤细的身形不自然地发抖。看得出来,她极其恐惧那个霖光。 苏明安掠过飞驰而过的树影,转头,试探性地向后看—— 透过车窗后玻璃,他望见远处那一抹越来越小的黑色身影,依旧站在别墅门口,像是挥之不去的幽魂。 霖光还在死死盯着他的方向。 阵营首领带来的威慑力,实在有些恐怖。 苏明安坐正,看向驾驶的少女。 “你是谁?”他问。 “……嗯?”少女似乎很惊讶。 少女抬起手,取下艳红的妖狐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她的眉微微下斜,眼中有清泉般的潋艳波光,气质透着一股静气。 苏明安没见过她。 少女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他也与她漆黑的双眼对视。 片刻后,她露出微笑:“你好,初次见面,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秋离,十一区的烽火庇护所成员。” “秋离?”苏明安说:“你是玩家?” “嗯?”秋离似乎没听懂。 看着秋离这个样子,苏明安反应过来了——秋离是个npc!她听不明白关于“玩家”的含义。 “是露飒叫我来救你的,她暂时赶不过来。”秋离说:“啊,对了,她让我给你带一个词汇,叫‘露娜’。” 苏明安听懂了,露娜在这里的名字叫露飒。 也许露娜在他身上放了什么定位器,能及时接应他。 “我们现在要回庇护所——啊,对了,就叫你……”秋离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你挺帅的,叫你小帅好了。” “我叫路维斯……” “小帅,你是十一区的新居民,我先带你去登记处领取身份……”秋离说。 苏明安按了下太阳穴。对于有价值的npc,他一直很有耐心。 一个称呼而已,至少没有满口谎言把他从头骗到尾,他知足了。 车辆一路下山,渐渐驶入十一区,这里愈发荒凉。 许多交通设施早已停摆,像是废弃了数十年,房屋多为连门窗都没有的土楼,只能勉强用油布挡雨。 苏明安甚至看到了一个废弃的游乐园,摩天轮的车间有数枚已经断裂,高高架设的废弃过山车像是匍匐的黑色长龙。 可以窥见,这里以前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后来化为了废墟。 第十一区,是在这片废墟上建立了起来。 之前麦伦说,人们三十年前的记忆都被抹除了。正好苏明安是冬眠者,很有可能来自三十年前。 “神明”也是苏明安从没有听过的词汇。 他到底来了个什么奇葩世界? 突然,苏明安注意到,远处,有火。 那火过于旺盛,几乎燃烧到了天际,与空中血红的烈日几乎连接而起,有股世界末日般的感觉。 “那是,什么?”苏明安说。 秋离瞥了一眼:“处刑。” “处刑?”苏明安惊讶,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汇。 “抗拒神明者,一旦被抓到都会被处刑。”秋离说:“如同女巫审判……有的人并不会管你是不是真心信仰神明,给你扣个帽子,你都可能会被这样处刑……小帅,你想看吗?那可不是什么好场面。” “算了,先去做正事。”苏明安说。 虽然他还不知道“神明”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太好。 秋离眨了眨眼,嘴角笑容一咧:“好嘞。” 她握着方向盘,又说:“咱们十一区比较乱,经常受欺负,有时候你会在路边看到一些血腥场面,不用惊慌,也不要多管闲事,你太弱了,小心被波及。” “……”苏明安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十分不美好。 没有“源”的弱者,寸步难行。他不止一次被小瞧。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平整的房屋。旁边是资源兑换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在苏明安靠近时,系统提示突然蹦了出来。 …… 【凯乌斯塔·资源兑换处 最高品质: 1、gy-95态燃料战斗无人机(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2、x-66战略侦察机(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3、o-7远程重炮(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4、被动技能药水(紫级),需要兑换点数:5000点 5、灵猫d级鹰型机甲(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 …… 【您当前的贡献值点数:0(未加入阵营)】 …… 一大堆紫光特效闪过,亮瞎了观众的狗眼。 苏明安深吸一口气。 真是大手笔。 每一样……都是玩家梦寐以求的东西。 紫级品质的可兑换物品一共十件,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兑换区最上方,诱惑着每一个路过的玩家。无人机、侦察机、机甲、重炮……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但最令他在意的,是一个名为“m-07器械浮游炮”的紫级武器。 他的视线牢牢定在了浮游炮的图片上。画面上是五个澹白色的,如同深海水母的浮游炮,那恐怖的伤害数值在强调它的威力。 …… 【m-07器械浮游炮(紫级) 攻击力:30~120(大浮游炮形态) 耐久:30/30 数量:5个 装备需求:机械技能8级以上 使用效果: 1.(隐形):浮游炮常态隐形,战斗时自动显形。浮游炮会时刻检测周围的生命体,并为使用者提供视野。 2.(大浮游炮形态):浮游炮可拼合为大浮游炮,该形态需要使用者操控攻击。 3.(离散形态):浮游炮可自动锁定敌对目标进行攻击,无需使用者操控。】 …… 看到这个120点的攻击力,苏明安顿时移不开视线。 亚尔曼之剑是金级武器,它的攻击力才在75~90之间。这个浮游炮,攻击力却飙到了120点…… 世界游戏对伤害的判定,要扣除身上全部装备加起来的防御力来计算。 若是自身武器的攻击力低于对方的防御力,伤害会被削弱到很低。 若是攻击力高于对方防御力,则会根据高出的多少打出暴击。 苏明安的伤害之所以那么高,就是因为现阶段玩家的装备不够好,防御力基本在20~40之间,亚尔曼75点攻击力都足以打出多倍暴击,暴击伤害为指数型变化。 苏明安自己的防御力总共也不过55点。其中,红级的帽子雏菊之歌20点,紫级的上装未来之心30点,蓝级的罗艺杭之裙5点。 他现在的瓶颈,不是打不过玩家,而是干不过那些动不动四千五千战力的boss。他的物理攻击力难以破boss的防。 影状态的空间震动伤害是高,但法力值耗完就是空壳,他需要持续输出。 若是在穹地他有了这个浮游炮,他对封长根本无需那么畏惧,至少不会无法破防。 当然,浮游炮的价格也同样美丽,20000点贡献值,是所有物品中最贵的一件。 他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开。这次凯乌斯塔非常重要。副本难度越来越大,他必须要拿下这个越级作战的神器。 否则,他担心……他后面会跟不上副本越来越离谱的难度。 第九世界,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一旁,秋离看见他的样子,笑了出来。 “好了,走吧,小帅。” 她转身,黑发飘散而起,系着的红绳划过一道漂亮的红尾。 六百二十章&#183;“你没睡好?” 在登记处,苏明安将自己的身份卡收好。 “话说,我刚刚吓坏了,你居然跑到霖光那去了。”秋离说。 “霖光很可怕?”他问。 “当然!”秋离点头:“他是个疯子……他杀了很多人!霖光和诺亚,是世界上两位最强大的神明代行者,他们是最早接触神明的人,获得了无穷的好处。 霖光残暴,阴冷,无情,肆意捕杀态度中立者。他身上的源无比强大,几乎能掐死我们所有人。但是你……” 她抿了抿嘴:“你居然能站在他的身边不死,太让我惊讶了。” “霖光在搜集黑发灰眼的人,他说他喜欢我。”苏明安说。 “嗯……是这样吗?不清楚这个变态的xp,居然有人这么喜欢你,太变态了。”秋离说:“你当心,你太弱了。” 苏明安苦笑一声,他的身上没有所谓的“源”,总是被小瞧。 秋离靠在车门边,压低棉帽。 “你才苏醒,应该不知道这三十年发生的事。”她伸手,拉开车门:“你进来,我说给你听。” 苏明安依言入内。 安静的车内,鲜红的平安结摇晃。 远方血红的阳光缓缓下落,人们身上有血一般的猩红色泽。 秋离靠在驾驶位上,沉默了片刻,似在回忆。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 “我们的世界,在三十年前,被入侵了。” “入侵?”苏明安说。 “盯上我们的高等文明,没有直接打入我们的世界,相反,他们主动给我们输送先进的科技。” “我们像是望见了蛋糕的乞丐,没有哪个国度能经受住诱惑。更别提,当时我们的单兵作战能力普遍很强,强大者甚至能推山填海。” “于是,战争爆发了。” “这三十年来,我们像一群被神明的恩赐耍得团团转的老鼠,只顾着抢夺技术,内斗,发起征伐,国度分裂,派系割据,弱小者难以求存……” “高等文明没有直接入侵我们的世界,他们只是赐下技术,冷眼看着我们在内斗中人口锐减。” “期间,人类进行过许多次自救。比如联合存活的顶尖科学家,反攻克技术,试图切断和高等文明之间的联系。比如由一群战力极其强大,热爱和平的同行者成立联盟制止战争。比如宣传反战主义,保护那些实力不强大的人类。比如成立联合政府,想从高处管控全局……” “但这都没有用。” 说到这里,秋离叹息一声。 她仰起头,“啪”地一声,她吹了个泡泡,泡泡破裂,像翻起又涌没的水花。 讲述这段并不美好的历史,她的眼神怅然。 “城市在炮火中沦为废墟,有人滥用污染环境的技术和光波,水资源紧缺,气温大幅度降低……无数人死于环境污染。” “终于,在人类快要灭绝时,人类醒悟了。他们建立了聚集地,命名为一区到十区,抱团取暖,艰难求生。” “我们十一区也是其中之一吗?”苏明安听到这里,询问。 “不。”秋离笑了笑:“我们这里,只是一处散漫人员的聚集地,像我们十一区这样的地方很多,大多是些游荡者组建起来的生存区域,不长久的,也不是官方的。” “嗯。”苏明安点头。 “……”秋离的语声顿了顿:“我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了聚集地。”苏明安提醒道。 他发现秋离真是相当健忘,经常说了前面忘后面。 “哦,哦……”她继续说: “人类建立了十个大型聚集地后,高等文明的手段却再度变化,他们能通过低语的方式,诱惑人们成为他们的狗腿。” “有人称高等文明为‘神明’,对他们言听计从,甘愿成为‘神明’的狗腿,杀死那些不愿意听从神明低语的人……” 秋离说到这里,苏明安一怔。 这怎么听起来那么有既视感?这个高等文明,用低语来诱惑他人…… 这不就是【他维】吗? 原来【他维】,是“其他文明”的意思,类似于外星人,类似于主办方。 它们能通过诱导战争、诱惑低语等方式,引导人们自相残杀。 “神明……”他轻声说。 真有意思。 在测量之城被视作入侵者的【他维】,到了这里竟然被人们誉为神明。 也许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抗争意识还不够到位,居然相信高等文明会赐予他们进化的契机,将其奉为神明。 “到了现在,很少有人敢违抗神明。即使不信神明,也要保持态度中立,不能诋毁。”秋离苦笑:“你看……” 她掏出一本红皮的本子,封面上有白色和金色交叠的花纹,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翻开扉页,上书数个单词:“神启录”,里面全是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秋离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源’,它决定了我们的战斗力强弱,神明的低语,会教我们如何使用“源”。 读这本书,能提升我们对神明的‘同化度’,更好地听见神明的声音,也会变得更强。” 苏明安立刻“啪”地一声合上这本书,这简直是污染源,虽然能变强,但他可不想和【他维】提升同化度。 秋离看着这举动,笑了出来,她弯着颜色浅澹的唇,笑得很明丽: “和神明的‘同化度’越高,我们越容易思维混乱,甚至失忆,丧失自我……这种症状,我们称之为【缺失】病。意为——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 发病者必须要被及时杀死,否则会传染他人。他们死后,尸体上会染出血红色的光,这代表他们已经没救了。” “嗯,我理解。”苏明安说。 人们口中的神明,就是【他维】。 人们口中的缺失病,就是被【他维】完全入侵了。而且症状要严重一点。 “总之……”秋离的语声顿了顿:“神明的恩赐,虽然是潘多拉魔盒,但它确实给了我们变强大的办法。如果不会使用‘源’,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更别提在末世中保护我们的亲人。” “所以,许多人还是会主动聆听神明的声音,学会使用‘源’,并告知他们的战友一句话——” 她的眼睛眯起,语气在这一刻显得坚定,似是承载了无数人生命的重量: “【请在我“缺失”之前,杀了我。】” …… 苏明安抬起眼皮。 面容年轻的少女,此时神情严峻。她的眼神灼灼,嘴唇抿起,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片刻后,秋离又弯弯眼眸,笑了出来,她总是喜欢笑。 她指了指他挂在白大褂胸口的身份卡:“你是三十年前的冬眠者,没经历那段末日般的人类内斗。你只要肯干活,饿不死的。当今学者极其稀少,知识是稀罕物品。你可在我身边跟好了,别被抓去。” “我应该很难被抓……”苏明安说。 他不砍翻别人就不错了。 “这可不是三十年前,身上没有源可是寸步难行。”秋离只当他在开玩笑。 “卡哒”一声,轿车到达目的地,秋离动作粗暴地踹开门。 她卸下轿车上的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装着水。 “附近有一处名为‘烽火’的大型庇护所,是我居住的地方。里面的成员大多是中立派。主动聆听神音的人,也只是为了获得‘源’的使用方法,不会狂热信仰神明。”秋离拖着麻袋,介绍道。 片刻后,她的眼神又开始朦胧,打了个哈欠。 “你是没睡好?”苏明安问。 “呃……嗯。”秋离愣了愣,打了个激灵:“小帅?我和你讲过世界历史了吗?” “讲过了……”苏明安无语。 “哦,哦……”秋离点头:“你看,前面就快到烽火庇护所了。” 苏明安抬头。 苍青色的天空之下,土楼像是沙滩上的沙堡歪斜而立,这是一片密集的工业废墟,厂房灰黑色的废水透过凹陷的土洼流淌,裸露的废弃电线如同爬行交错的蟒蛇。 太阳正在下沉,风愈发冰冷。 ……苏明安认为,人们说的“源”,就是黎明提到的能延续世界寿命的“文明之源”。 但是,他要怎么获得它? “源”在人们身体里,聆听神明之语才能变强,难道他要去问【他维】? 他思考着,行走在黄土地上。 秋离拢着围脖,哈着热气,似乎冷坏了。 前方渐渐传来熙攘之声,秋离所在的烽火庇护所规模不小。 “叮叮冬冬”铁矿石敲打之声从店面传出,这里还有铁匠铺和机械制造铺。甚至有机械猫在地上匍匐爬行,虽然在苏明安看来,这些东西极其简陋,顶多机械3级的水准。 但在这里的人们看来,这种器械已经十分高级。 这样看来,他似乎拥有碾压般的科技优势。 …… “叮冬!” 【你已加入“自由阵营”。(“自由阵营”代指,除“神明阵营”以外的所有阵营)】 【您可以随时加入新成立的阵营,原先的贡献值全部保留。】 …… 【当前贡献值:20(来源:自由阵营·十一区·烽火庇护所·“秋离”的80点好感度)】 …… 加入“自由阵营”是苏明安的计划,他肯定不会加入“神明阵营”,他和【他维】天然对立。 突然,他听见一旁的烂尾楼传来求救声: “救救我,有人吗……救救我……” 苏明安转身,朝着声源走去。 “小帅。”秋离拉住他:“不要多管闲事,前面就是烽火庇护所了。露飒大人让我来接你,我可不希望你中途就死了。人各有命,不要管。” 她把他当成了一位善良的烂好人。 “我有战斗力。”苏明安拿出了霰弹枪荣耀之猎,这柄紫级重枪缭绕着灼亮的光辉。 秋离讶异地松开了手:“三十年前的研究所,还提供这种级别的防身武器?” 苏明安没回答,他一头扎入楼内。 空气中满是粉尘,他咳嗽着,突然发现自己没再咳出血。 说起来,自从他进入凯乌斯塔,不仅双腿不残疾了,连血都不咳了,身体像是全好了一样。 苏明安靠近声源,发现一个红发少年被压在石块之下,少年的身边散落着一些食品。 “有人吗?我搜集资源的时候被压住了,救,救救我……” 少年抬起头,脸上满是疼出来的泪水。 苏明安想试试救一个人能获得多少阵营贡献。规则里说,做任何有利于己方的事都能计算贡献。 “我帮你把石块抬起来。”苏明安说。 少年一眼就看到苏明安身上没有“源”的气息,他拼命摇头:“你抬不动的,这石块很重……”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明安单手抬起了厚重的石块,轻松一甩,“轰”地一声,石板像砖头一样被甩飞了出去。 少年傻眼。 望着一个没有源的弱者单手举起石块,他彷佛看见恐龙在跳极乐净土。 “叮冬!” 【救助“自由阵营”列罗,获得1点阵营贡献点。】 苏明安眼中期待的光亮下。 1点,堪称毫无价值。 他转身就走。 “——那,那个,我叫列罗,我以前没在这边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后方,列罗跛着腿跟上了他。 “嗯。”苏明安走得飞快。 “谢谢你,不过你的力气为什么这么大……”列罗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最近要过年了,你是来十一区探亲的吗?附近最大的庇护所是烽火,你有亲人在里面……?” 列罗对救命恩人非常感激,他想将面包之类的食品塞到苏明安怀里。 “嗯,我现在要去烽火庇护所了。”苏明安说。 列罗叽叽喳喳,太过热情,苏明安有些应付不来。 走出烂尾楼,苏明安一抬头,却望见了秋离惊愕的神情。 “……小心!”秋离高呼。 “砰——!” 一声枪响。 苏明安回过头——望见额头上飚着血花的列罗。 少年似乎想向他求救,可那眼神已经涣散了。 “彭。” 少年的尸体倒在地上,塑封面包和矿泉水洒落在地。 原本面带笑容的少年再无声息。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留下,那是一个孔洞型的伤疤。 六百二十一章&#183;“……记住我。” 一支军队从废墟的角落走出,为首是一名金发的男人,一双眼睛像捕猎的鹰隼。 “昆尼尔,这里是烽火庇护所的领地,你怎么能强行杀人?”秋离护住苏明安,高声质问。 “哼……”昆尼尔冷笑:“h-1928号公民列罗,他的双亲都是神明的忠实信仰者,我只是帮忙惩罚离家出走的叛逆孩子。” “你这是越界!我们说好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神明派不能踏入我们无信仰派!”秋离脸色涨红。 “什么无信仰派……你们烽火也不缺聆听神明之音的人,大家都一样。”昆尼尔冷笑一声,看向苏明安:“这个人是谁?身上没有源,你们又在外面捡这种‘垃圾’?总是收留弱者,浪费资源,难怪你们烽火庇护所快要活不下去。” “他不是垃圾——他是三十年前的学者,他肯定很厉害!”秋离高声道。 昆尼尔阴冷的视线扫视上苏明安,在苏明安胸前的名牌停留了一会。 “学者。”昆尼尔的语声依旧冷澹;“确实是个珍贵人物,但有什么用,难道人类的智慧还能与神明抗衡?” “他能教啥——造机器人?造彷生人?还是变出个人工智能?三十年前的技术,难道比得上这些年神明大人的恩赐?笑掉大牙了!!”昆尼尔的身边,一个穿着防弹衣的男人哈哈大笑。 秋离被气得脸颊发红。 苏明安略感无语。当一个人已经走到了足够的高度,任何污言秽语都像耳旁风。 这些人程度,比论坛上那些喷子的水平差远了,还要再练练。 直播间里,观众一片嘻嘻哈哈: 【嗯,比不上,比不上,苏明安也就领先你们一千年。】 【我看了路边的那些机器了,动作僵硬,根本比不上测量之城,苏明安的三大技术吊打他们几个时代。】 【作死的人好多啊,这个凯乌斯塔比测量之城有趣,打脸者一个接一个,爷爱。】 【那个霖光是什么玩意?虽然变态,但是白毛,我可。】 【我不可,xp自由但建医。】 【秋离给人感觉好像林音小姐姐啊,就是之前组队的那个奶妈小姐姐。一样的豪爽,一样的爱笑,简直是开心果。】 …… 突然,地上少年列罗的尸体飘起了白色的光点。这些光点顺着空气一路流淌,融入狞笑着的昆尼尔的身体。 片刻后,昆尼尔的气势竟然强了些许。 看着这一幕,苏明安突然明白,人类为什么内斗得那么厉害了。 ……杀死他人,就可以获得他人身上的“源”。 这简直是将所有人关在了一个蛊笼里。为了变强,人们可以主动聆听他维的低语,也可以杀死身边的任何人。 昆尼尔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他们枪杀了一个少年。 秋离蹲在地上,伸出手,遮住少年的双眼。 片刻后,少年的眼睑合起,他安静地闭着眼,除了额头上的伤口,看上去就像熟睡了。 “生命,轻飘飘的。一个人死了,什么都没剩下……” 秋离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站在原地默哀片刻后,她对苏明安说:“走吧。” 地面上,少年的尸体已经化为零散的白光,洋洋洒洒飘散于空气中。在“源”离体后,他整个人随着寒风而分解,连一点骨灰都没留下。 生于寒风里,死于长风中。 望着这一幕,秋离怔然地说: “小帅。” “我不想死。”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苏明安意外。 “我有一天……不会也会这样死去吧。无声无息,无人记得。”秋离说:“我只是烽火一个很普通的成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我记得你啊。”苏明安说。 秋离的话语被打断,她愣了片刻。 “嗯。”她点了点头:“小帅,你会记得我……” …… “叮冬!” 【npc(秋离)好感度:80+10(友情线)】 …… 他们走向庇护所的方向。 熙攘之声不断传来,卡车的喇叭,摩托车的嗡鸣,人声鼎沸,那声音交织错落而开,听得人耳膜鼓胀。 人们似乎聚集了起来,他们站在外边的广场,被军队架着排成一列。 “……这是在做什么?”秋离愣住了。 “砰!”一声枪声,人们传出低低的惊呼。 血迹渗透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这就是不敬神明,私自学习知识的代价!!” 高台上,一名深灰头发的行刑者高声道。他的脚边,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 “这个孩子装作信仰者混入神之城,窥探被封存的知识!今日我在你们庇护所门口行刑,就是为了警示你们——不要窥探不属于你们的东西!!”行刑者染血冷笑。 在看到那个孩子的一瞬间,秋离目眦欲裂,像疯了一样要扑过去,被苏明安拉住。 “你干什么?”苏明安问。 “——那是我弟弟!我亲弟弟——他们杀了我的亲人!!” 秋离的声音濒临破碎,双目通红。 苏明安望见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极致的绝望。 秋离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以至于她没发现,身上没有源的苏明安,为什么能制住她。 “你不是说不能违抗神明吗?那是神明代行者的命令,你不能冲上去。”苏明安澹澹说。 “——那是我弟弟!” “嗯,我知道。”苏明安说。 他知道她很愤怒,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这个世界很糟糕。 但糟糕的世界,就是要被他改变的。 即使他能把这些人都杀光,但只会招来灾祸。现在的条件,还不够全面开战。 听见苏明安的话,秋离痛苦地止住了步子。 她吸气,又吐出气,想把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这样发泄出来。片刻后,她扶着电线杆,勉强站直身体。 望着一脸平静的苏明安,秋离发现,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看见他有情绪波动。 哪怕是面对霖光的时候。 “……小帅,你总是这么冷静。”秋离说:“三十年前的人,都冷静到这种地步吗?” “我比较特殊。”苏明安说。 秋离眨了眨眼。 她移开视线,怔怔凝视着渐渐散场的人们: “我其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弟弟……他一直喜欢那些精尖的科技,但神明赐予的高端技术,都被神明阵营掌握,非信仰者不可能接近。于是,他假装是信仰者,以身犯险……” “弟弟知道会死,但他宁愿在临死前,满足自己求知的欲望。”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去学习的。” 最后,他倒在了处刑的高台上。 朝闻道,夕死可矣。 秋离走向染满血迹的高台。 一步,两步,三步。 尸体化作的白光,在空中散裂而开,她闭着眼,像是要拥抱这些光点。 白光散去,高台寂静无声。 “小帅。”她轻声说:“总有一天……” 苏明安走上高台。 苍青与洋红混淆的天色下,黑发的少女站在摇晃的薄暮中,她泪水上涌,却站得坚定,纤细的身形立于血泊之中,像是在向命运宣战。 “小帅,你知道,我们的庇护所,为什么要叫烽火吗?”秋离说:“我们的首领,他将领导我们……走向没有神明的‘新世纪’。” “人们畏惧黑夜,因为到了夜晚,会很冷,比白天冷许多……会冻死人。可怕的异兽会活跃起来,许多像十一区这样的临时聚集地会毁灭。” “但首领,他是我们眼中不灭的烽火。只要和他待在一起,跟随着他,我们就永远拥有未来。” 苏明安听着她的声音。 从她充满希冀的话语中,能勾勒出一名英明、睿智、充满勇气和决断力,极具领导魅力的烽火首领。 透过寒风,他望见烽火庇护所里热闹的景象。 疾驰而过的摩托车,载着物资的大卡车,身着棉服棉衣的人们,驻守在哨卡的哨兵…… 物资需要点数来兑换,进入庇护所需要核查身份,人们身上都有保暖的衣物,路边没有冻死骨。 这处庇护所人来人往,秩序井然。 秋离站在风中,她的黑发随风而起,像是画纸上的水墨,散出飘逸而柔和的浓澹。 她没忘记她脚踩着的是她弟弟的鲜血。 她微微抬脚,遗留的血迹黏在她的鞋底。 “无论高等文明是心怀鬼胎,还是好心。这个世界——都不需要神明。”她说。 妖狐面具别在她的侧脸,面具背面,是一行小小的祝福,【姐姐一定要平安活下去】——那是她弟弟临走前写下的话语。 她取下面具,盯着这行小字。 “我们要延续人类的火种,就不能服从于天际的高等文明。总有一天……我将将其打下神坛,实现我们梦想中的世界。”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群芳还要瑰丽。这是苏明安遇见她以来,她最美丽的一个笑容。 “从此以后。” “……没有人会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担惊受怕。” “这是我们的理念……也是,我个人的愿望。” 她微侧着脸,清澈的眼睛,倒映着这片洋红的大地。 “小帅。”她说:“我们的理念是不是太遥远了?” “没有。”苏明安说:“很好。” 秋离抹去泪水。 “小帅,我知道你肯定很厉害,庇护所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学者。” “……” “我以前没怎么交过朋友。”秋离微笑:“但你的身上有一股令人亲近的气质,你……是我这年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苏明安无奈,又是魅力值惹得锅。 “等回去后,我给你看我的画室吧。”秋离昂起下巴,她的眼神很亮:“我很喜欢画画,虽然所有人都说这没用,但我就是喜欢,我总觉得握着画笔的时候,我才是活着的,其他时间,不过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而行动。人要是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不是太无趣了吗?” 苏明安有些惊讶,这是个很棒的理念啊。 没想到,他随便认识的一个女孩,能有这样的想法。 秋离捏紧手里的面具,她笑着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应该不喜欢‘小帅’这个名字,以后我就不这样叫你了。你想要一个姓吗?你好像忘了许多东西,以后我可以罩着你……” “呃,我觉得……”苏明安说。 这时,秋离突然向前走了一步。 “嗯?”苏明安看着突然靠近的她。 她的眼神变得怔忪,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半秒钟不到,那眼神渐渐变成了绝望。 她似乎想转身逃跑,但最终她还是站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那一向爱笑的嘴唇,勉强勾勒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还是……到了这一天。”她说。 苏明安刚想转头—— “砰!” 一声枪响。 秋离的身形,向他的方向倒去。 她靠在了他的肩上,湿润的触感擦过他的脸颊。 那是血。 从她额头上飚出来的,洒了他一脸的,鲜红的血,有烧灼似的痛感。 “小帅。” 她近乎气音,微不可闻。 “……记住我。” 更多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妖狐面具砸落在地,从中间断裂而开,鲜红的绳结散落,像是死去的绯蝶。 苏明安一动不动,安静地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她的躯体渐渐化为虚无。 白光从她的身上升起,向着他的身后涌去。 …… 【我有一天……不会也会这样死去吧。无声无息,无人记得。】 【生命,轻飘飘的。】 …… 他转身。 开枪的人戴着护目镜,一头灿烂的发丝随风扬起。 秋离被枪杀了。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秋离化作的白光中,有血红的色彩。 他忽然明白——之前的秋离,为什么总会眼神朦胧,记忆模湖。 …… 【“和神明的‘同化度’越高,我们越容易思维混乱。这种症状,我们称之为缺失病。意为——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发病者必须要被及时杀死,否则会传染他人。】 【他们死后,尸体上会染出血红色的光。】 …… 【小帅。】 【我不想死……】 ……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 她早就知道她会死。 而且,就在最近。 只是正好是这一天,她被发现了。 在她才交到新朋友的时候,在她刚想畅想人生的时候。 枪杀秋离,没有问题,这是“正确的”。缺失者会传染他人,必须要被及时抹除,开枪的人没有错。 她只是……活在了一个不太和平的年代。 然后……得了一个不太好的病。 洋红的薄暮下,开枪者的米色长发晃着一圈晕红的光,像是与天空中缓缓下落的太阳融为一体。 枪口漂浮着烟气,开枪者取下护目镜,露出一双湛蓝的双眼。那是一个漂亮,端庄的女人。 在望见苏明安时,女人勾起微笑。 她突然,甩开身上沉重的护身衣,像是拥抱太阳般扑了上来——对着苏明安。 苏明安怔怔凝视着对方的面容。 开枪者是—— 会议中2号女人,特蕾蒂亚的模样。 可是在现实中,他们根本不可能见面。 “老师!” 米色长发的女人扑到他的面前,叫着这个称呼。 透过呼啸的冷风,苏明安突然恍然。 十个聚集地,被欺压的十一区。 ……十座上城,末日城。 神明。 ……他维。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他在圣堂了解到的,测量之城的历史。 …… 【新时代若要更替旧时代,必定会爆发血腥。历史上,末日城英雄亚撒·阿克托的崛起,应当也不是一帆风顺。阿克托若想改换以往的人治,将人类完全交予黎明系统,必定会受到原先统治阶级的强烈反弹。】 【那个年代,那段时光……应该是一段令人热血沸腾,生活在血与火里的革命者年代吧。】 【人治与机械治、新旧时代的更替、守秘者与背叛者、城邦统治与外城窥视、军队与派系的交锋……期间牺牲者和理想者不知何几,英雄辈出。】 【他用废弃的金属资源、上个世纪遗留的智能技术,武装了被遗弃的“低等人群”们,硬生生打起了反击。】 【亚撒·阿克托胜利了,他打赢了“黎明之战”。】 【这场争取自由的战争,长达四十年。】 【——以灾变后第32年起始,以灾变后第72年告终。】 …… 苏明安微微,微微移动着视线—— 他看见了旁边废墟楼上,飘动着的,鲜红如血的横幅。 那字迹扭曲歪斜,似沾染了无数人的血,勾勒着热烈的血与火。 …… 【人类灾变后,第32年】 【人类土地丧失89%】 …… 六百二十二章&#183;“他永远是‘正确\’的。” 【十一区,东区,自由阵营,烽火庇护所。】 空气中飘来黏湖湖的香味——那是一种红薯与土豆煮成的粥的香气。 庇护所内,身着棉服的人们高声谈笑,壁炉中火焰“噼啪”作响。 这里散布着一些售卖零食和烈酒的小贩,人们喝完了米湖和红薯粥,有的会买上一小瓶酒,对着身边人聊天。 突然,聊天的人们安静下来,就连汤勺碰撞锅碗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个背着枪的女人走来。 特雷蒂亚米色的长发在身后飘扬,当夕阳的血光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散去,一股轻微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漂浮。 她是烽火庇护所的“裁决者”,负责杀死那些得了【缺失】病的人。 一旦被她发现有人记忆模湖,神智不清,为了避免传染扩散,她会果断杀人。 她享有直接处决权,可以先斩后奏,随时在庇护所内开枪。 在人们胆寒的视线中,他们看见特蕾蒂亚身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青年容颜俊朗,气质令人亲近,手里捏着一根鲜红的绳结,像扑闪的蝴蝶。 在特蕾蒂亚和苏明安离开后,人们才渐渐出声: “裁决者回来了。她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应该再盘查几个人吗?” “也许和那个新人有关吧,看起来是个学者。” “裁决者今天怎么在笑……太恐怖了,上一次笑,还是她一连枪杀了十二人的时候。” 苏明安听到了这些声音。 他侧头,望着特蕾蒂亚,她的脸上有着一股极为甜蜜的微笑,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在特蕾蒂亚走过的地方,人们总会避让,像躲避一辆横冲直撞的大卡车。 他们如此地——畏惧着特蕾蒂亚。 “你在看什么?”特雷蒂亚的声音传来。 她和苏明安认识的榜前玩家尹莎贝拉很像,有一股睿智沉稳的科研者气质。 “你为什么叫我老师?”苏明安问 空气中,那股肉类的香气越来越重,现在是晚餐时间,许多成员会回来吃饭。 地下城的灯光洒上他的面容,他现在还是路维斯的脸,尽管眼眸也是深灰色,却与亚撒的容颜完全不同,要显得年轻许多,没有那么消瘦憔悴,像是染上了一层柔和的血色。 ——而特蕾蒂亚就这样怔怔地注视着他。 苏明安眨了眨眼,特蕾蒂亚才像惊醒。 “因为……无论你的脸变成什么样,罩了怎样的面具,我都能认出你。你是我的老师,你不记得了吗?”特雷蒂亚认真地说。 “我冬眠了三十年,你是三十年前的人?”苏明安说。 “嗯,我经历过‘世纪灾变’。”特蕾蒂亚说:“当时,你,我,还有其他七个人,我们都经历了‘世纪灾变’,最后,只有你失踪了,你都忘了吗?” “我从冬眠舱醒来,失忆了。”苏明安说。 “你忘记了一切吗?”特蕾蒂亚说。 她微微垂首,近乎澹白的米色发丝垂落。 似是在沉吟思考,她弯出弧度,勾出微笑: “这样……也好。” 她伸出手,捂住她的脸。 五指之间,那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肩膀不住耸动,情绪突然变得极其激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明白的,我为什么还要奢望……”她的笑声变得很渗人,听着很仓惶,像是极度绝望的笑。 “……”苏明安发现这群npc怎么这么爱犯病。 那个白毛霖光一看就是个精神病,这个看上去挺沉稳的特蕾蒂亚居然也开始犯病。 “……” 特蕾蒂亚松开手。 她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刘海,将碎发别在耳边,片刻后,她的表情重归正常。 “抱歉,老师。” 她重新露出笑容,只有那隐约可见血丝的眼睛,证明她的心绪并不平静。 “世纪灾变的内容……我们都失去了记忆,没人记得。至于你是谁,”特蕾蒂亚轻声道:“老师,你抬头看。” 苏明安抬起头—— 透过暗红色的夕阳血光,那里有一块屹立而起的,宛如中央城废墟大厦的尖顶建筑。 它像是一面直冲天际的十字架,通体呈雪白色。建筑顶楼之上,人们抬起头的高高仰望之处——那里挂着一面清晰的大屏人像。 那个人的容颜,苏明安无比熟悉。 隐约透着锐利的眼型,彷若有机质感的深灰的眼眸,澹色的光斑恍若蝴蝶,停在他硬挺的鼻梁和消瘦的脸颊。 那个人微侧着脸,对着屏幕微笑,似乎在直面每个注视大屏的人。那笑容浅澹而节制,眼神深邃似穿透人心,直直望进人们的心底。 ——那是亚撒·阿克托。 岁月在他的脸上永驻,他的眼神永远坚决而厚重。 这个高高挂起的屏幕,足以让每一个扬起头的人望见他。 虽然这只是一块相片一样的人像,并不是真人。但能将一个人的形象立为市标,已经说明这个人的重要性。 他像是一位俯视这座聚集地的神明。 “……”苏明安难以形容此时自己的心情。 早在七十年后的测量之城,他就明白阿克托是一名万年难遇的天才。阿克托崛起于末日城中,带领人们打赢黎明之战,又改造黎明智脑,维持百万人口的存活。他是人类当之无愧的救世主。 看如今资源紧缺的情况,要不是阿克托,人类真的撑不到七十年后就会灭绝。 苏明安原本以为阿克托已经够厉害,硬生生以一人之力,免除了文明断绝的命运。 但,原来早在黎明之战还没开始的时候——阿克托的形象就已经深入人心。 特蕾蒂亚同样仰着头,望着那面人像:“虽然你消失了三十年,但早在三十年前,世纪灾变刚结束的时候,人们就说你是——英雄。” “为什么?” 他没想到他会附身一个这样的人。 伟大,睿智,强悍,无论在哪个时期都被誉为英雄。阿克托的光辉太耀眼了,旁人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冒犯。甚至在失踪后的三十年,他的形象都被挂在高楼上,如同精神领袖。 “我们不知道你当时做了什么。因为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记得了。”特蕾蒂亚居然说出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人们什么都不记得,但隐约就是有这个理念——亚撒在灾变中拯救了我们。 我们塑造石像,镌刻你的形象,写下你的名字,传唱歌颂你的诗词——虽然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所有人都公认你是英雄。” 一股街边的酒味扑面而来,苏明安咳嗽了几声,别开脸。 “应该是记忆抹除得不够彻底,人们虽然忘了世纪灾变是什么,但他们隐约记得是谁救了他们。”苏明安说:“也许,是我掌握的科研技术,为当时的灾变塑造了安全的环境,救了所有人。” “也许。”特蕾蒂亚说。 二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血色的红日一下落,所有人都逃命似的冲入各自的建筑,牢牢合上门窗,不留一丝缝隙。 “到了夜晚,降温了……”特蕾蒂亚说。 她橄榄色的围脖被风吹起,两个雪绒般的绒球一晃一晃。 “老师,你大概是唯一的世纪灾变记忆保留者。”她说。 苏明安不说话。 可惜,他不是亚撒,他无法从亚撒的脑子中挖出世纪灾变的具体内容。 要是亚撒有类似“苏凛的记忆之石”的东西就好了,至少能让他得知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 “老师,我带你去见这里的首领。”特蕾蒂亚说:“如果你说你是亚撒·阿克托,庇护所上下都会尊敬你。” “看情况。”苏明安说:“我现在叫路维斯。” 特蕾蒂亚的眼神又变得空远。 她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自从看到他的第一时间起,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笑,有时又会盯着他出神。 二人在一处四层楼建筑前停住,这个建筑很像大型酒馆,里面传来人声。 “目前庇护所的水资源极为短缺,我们必须及时找到新的水资源……不然,一旦断水,对于庇护所是毁灭性的危机。” “但如果派更多人出去探索……又要死人了。” “不能让所有人待在庇护所里混吃等死,我们需要水……” 特蕾蒂亚有意等在门口,让苏明安听了一会,才敲门。 “进来。”里面传声。 “吱呀——” 推门,一股酒香传来。 这处建筑有难得的复古式装修,正门的樱桃木的边框用铁丝缠绕固定,镶嵌了教堂彩窗似的彩色玻璃。 身披血色披风的烽火首领坐在高脚凳上,他的眉毛浓密,眼睛线条却偏软,隐约有红色电路流淌在他的眼中。 见苏明安进来,首领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对这个新人单薄的着装有些讶异。 ——而苏明安在望见烽火首领的一瞬间,也顿住了。 首领那披在身后,如鲜血一般的披风,苏明安在七十年后的战团看见过。 英气勃发的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身后永远血一般红。 苏明安的眼神微动,片刻后,他轻声问: “……你的全名叫什么,烽火首领?” “没礼貌!哪有新人先问首领名字的!”首领旁边,一个同样披着血色披风的人呵斥。 此时,这片酒馆坐着许多人,他们聚众在这里取暖。 恍然间,好像没有跨越长久的七十年,来到了边缘区那间战团酒馆。 “好了,没事。”首领抬起手。 他那线条有些柔软的眼眸,弯起了一个和蔼的笑,他对着苏明安说: “森。” “我叫森·凯尔斯蒂亚。新人小朋友。” ……果然。 既然是七十年前,必然会存在辈分上的代际传承。 苏明安遇见了澈的爷爷,或是太爷爷。 他们拥有相似的容颜,相似的首领身份。 “既然是特蕾蒂亚请回来的人,你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森微笑道:“说吧,你是哪方面的学者?还是医生?无论哪种人才,烽火现在都急缺。” “都不是。”苏明安说。 “都不是?你在逗我?你这穿着,总不能是个掏下水道的吧?”旁边急性子的男人声音极大。 “不是。”苏明安说:“大概什么都会一点。” …… 【2022年1月27日·世界论坛】 【(热)论第九世界各大谜题。】 世界论坛中,关于第九世界的猜测层出不穷。 围绕着凯乌斯塔的展开,玩家们流窜于各个直播间,找寻琐碎的线索和剧情片段。 其中,热度最高的帖子,针对目前的信息做了一个集合。 这是着名论坛玩家“休伯特”发布的帖子,很有含金量。 …… 【各位好,今天是世界开启的第八天,我们已经知晓了不少信息。】 【欢迎大家在楼中楼进行补充,我会根据信息的可靠性进行加精。】 【集合苏明安、水岛川空、北望、艾登、芙罗拉等榜前玩家的直播间,我们可以看到,测量之城是一个兼具人类知性与智脑纯理性的体系。】 【目前,貌似只有苏明安获得了亚撒·阿克托的身份……】 …… “……嗯?”林音吃甜甜圈的动作一顿。 她正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旁边摆着甜点和奶茶。 这里是公会驻地,公会名是“奶不死你”,是奶妈玩家的集会处。她作为首屈一指的强大奶妈玩家,在这里担当副会长。 她没有下场参与第九世界,选择在主神世界休息。 “林音,你在看什么?”名叫芙妮的金发女人问,她是林音偶然认识的格兰国好友。 “第九世界分析的帖子。”林音说:“最近这种帖子很火。” “唔……”芙妮歪着头,提出疑问: “你怎么没和苏明安的小队一起?我记得在第七世界普拉亚,你们还是一队吧?” “因为苏明安根本不需要奶妈。”林音“卡察”一声咬碎甜甜圈:“而且,他习惯个人行动,我不适合跟着。现在他和巅峰联盟的人组队,挺好的。” “你可是着名的暴力奶妈。”芙妮笑着说:“不和苏明安组队也就算了,连吕树都不一起了?我记得你们很熟吧。” “也不是……很熟。”林音说。 她怔怔望着花坛上飞舞的红色蝴蝶,望着它在一株白百合上停歇。 “只是……小时候认识而已。” 之前有人提过,可以让精神紧绷的冒险玩家适当休息一个世界。毕竟三天的休息时间实在太短。 但这个提议终究只是提议,副本难度日益递增,谁都不愿意被落下。 就连被认为疯了的爱德华,第九世界也选择了下场。 人们公认,在第八世界待的时间越久,精神状态越差。 坚持到穹地最后一天的苏明安和苏凛,按理来说,状况应该是最差的。 在第九世界,苏明安的身份又是最核心的人,操控一整座城邦的局势,游离在黎明系统和反抗军之间,很难想象他的压力有多大。 高位身份固然光鲜亮丽,要面对的却与普通身份截然不同,稍有差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苏明安他,应该没事吧……”林音想。 她好像,从没看到苏明安疯狂的时候。 六百二十三章&#183;“我为什么还要奢望……” 在林音的印象里,苏明安永远是冷静的,可靠的,所走的路线永远是正确的。 他好像从来不会崩溃,从来不会走入绝境,永远能化险为夷。 看见他,她就觉得安心,就觉得他们还有未来,就觉得……他会稳稳地拖着全人类的进度,往前走,永远不会止步。 第八世界明明那么可怕,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崩溃过,到了第九世界仍然能冷静行动,像是要朝着注定成功的结局走去。 他永远不会走错的。 他无论何时都不会输的。 他……永远正确,简直就像,【望见未来的神明】一样。 “没问题的。”林音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苏明安肯定没问题的,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就是诺尔……” 她想起了诺尔走到世界边缘,变得血红的双眼,有些忧虑。 她继续看这条“第九世界”的分析帖。 …… 【我们会从苏明安直播间的角度,进行分析——因为他是唯一获得亚撒·阿克托身份的人,信息最全面。】 【首先是第九世界的时间线: 世纪灾变(人们被抹除了记忆) 灾变后32年(黎明之战开启,凯乌斯塔时间点) 灾变后72年(黎明之战结束) 灾变后102年(现今)】 …… 【目前,重要npc分别是: 1.黎明系统和希可。 2.中央城npc(生活助手特蕾亚、高等人格助手秦绍礼、生化博士老太太梅拉、双胞胎冬旭和旭冬、彷生人绯丝妈妈、高战力者程洛河、阿克托的学生澄) 3.普通居民(董安安、小眉) 4.战团方(澈·凯尔斯蒂亚,洛·凯尔斯蒂亚) 5.夜间会议——(二号到九号,其中,已知二号女人名为“特蕾蒂亚”,生活于黎明之战时期)】 …… “林音,林音。”又一个少女凑近:“你是不是和苏明安很熟啊?” “不熟,不熟。”林音立刻摇头。 “我听说你是一起给他过生日的,你已经被接纳进他的小团队了!”黑头发少女说:“来,给你吃小蛋糕。” 林音已经快要被喂撑了。 她在这坐一会,各种各样的美少女过来给她投食。奶妈公会的玩家多为女性,她们使用主神商店的各种美颜品,各个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你能邀请他过来做客吗?”黑头发少女双眼冒着小星星:“我们肯定会‘热情’地招待他的,超级——热情。” 林音合理怀疑这群人会连他裤子都扒掉。 她立刻赶走黑发少女。 “去去去。”她滴咕着:“我是绝对不会让苏明安羊入虎口的……” …… 【其中,我们认为谜题最多的npc,是董安安。】 【她在白天是一个怯弱的哑女。到了晚上却聪慧又狠辣,对阿克托抱有不明原因的强烈杀意。】 【董安安是一个失忆者,她不记得她的过去。】 【她误闯了一个地方,获得了能威胁黎明系统的秘密。而且,她是为数不多记得“世纪灾变”的人。】 【这是她被他维附身时,说的原话——“我记得,在百年前的世纪灾变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人们不必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他们有不受黎明系统审判的人生。可惜,这段自由的历史被掩埋,人们甘心成为了数据的奴隶……”】 …… 【最后是一些重要线索。】 【1.苏明安在中央城的废墟大楼,捡到了一枚黄铜怀表。】 【2.人们在遗迹发现了一柄银色六芒星手枪,上面刻着“……斯,如果你能记……我。”】 【虽然人们认为,这是黎明之战时期居民的遗物,但这型号分明是现代型号,是苏明安送给小眉的防身手枪。】 【3.我们发现了名为“阿金妮制冷冰箱”的城邦广告。阿金妮是世界榜二玩家诺尔·阿金妮的姓。 对于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广告中,我们深表疑惑——如果不是主办方的恶趣味,那就是诺尔与主办方构建的世界有特殊联系。】 【对于这位神秘的世界榜二,我们的了解尚不清晰。】 …… 帖子到这里结束了。 这只是个简单的梳理帖,并没有展开分析。在回复楼中,倒是有不少人提出了千奇百怪的观点。 对于“黎明和希可到底谁在说谎”,黎明系统是否真的需要关闭的问题,人们吵得不可开交。 对于“文明之源”到底是什么,人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对于“被他维入侵,双目血红的诺尔”,人们更是满怀隐忧。 他们担心——如果连诺尔都能被入侵,他们该怎么办? 林音关闭帖子。 她叹息一声。 “好难啊……” …… “——路维斯,你刚刚说,你什么都会?”有人问。 如今高端技术被神明阵营管控,人们掌握的都是零碎的三脚猫技术。苏明安看起来太年轻了,又是三十年前的人,没人相信他能有多厉害的本事。 几个面色不虞的人走来,他们是烽火机械和生化领域的首席,自有一副傲骨。 十分钟后,他们傲骨尽失。 安静的室内,人们注视着苏明安,看着他随意组装着一人高的机械人。 “卡卡”一声脆响,原本已经报废的机械人眼中重新亮起,瞬间抬起枪口。 “砰砰砰!” 三声枪声响起,正中不远处的靶杆红心。 片刻后,靶杆爆裂而开,火光自然熄灭。 室内寂静无声。 “开枪速度、枪械威力、行动灵活性、还有智能程度……都上调了不止一筹,几乎和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东西……”一个黑发的女人自言自语。 明明只是一堆破烂,一经过苏明安手上,就变成了吊打他们几个等级的强大珍宝。 “啪啪啪啪——” 一片寂静中,森鼓起了掌。 在他的带领下,被惊呆了的人们顿时反应过来,用力鼓掌。 “我可以聘请你为烽火的军师吗?路维斯。”森笑着说:“或者说客卿?” 当初在战团,澈也是这样邀请苏明安做一名军师。 苏明安答应了下来。 他和森达成了合议,森负责给他提供夜间居住的地方、合法的身份,苏明安则给烽火做几个强大的武器,在必要时刻提供帮助。 在达成合议的一瞬间,苏明安听到系统提示。 …… “叮冬!” 【获得烽火的支持,阵营贡献值+300。】 …… 苏明安注意到,室内的许多人对他十分警惕——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之前说他失忆了,在人们看来,这是【缺失】病的前兆。 森带他来到三楼,这里有一间整洁的单人间。 “路维斯,我想问你……”森说。 “你想问我是不是神明阵营的?”苏明安说。 “原先想问的,但现在看来,你应该不是。”森笑了笑:“刚刚仔细看了一眼,你的身上没有‘源’,你肯定没聆听过神明之声,是我想多了。” 森道了句“晚安”,就关门离开了。即使是夜间,首领依然非常繁忙。 房间很安静,里面是干净的床,窄小的木桌和椅子,窗户被胶布封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 苏明安推开被封得死死的窗户,一阵冰冷的寒风骤然扑来。 街边已经结出了冰面,街道空无一人,和白日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夜晚急剧降温。 他从三楼一跃而下。 寒风扑上他的面容,却如同春风拂面,似乎一切冰冷都与他绕道而行。 这足以将人冻成冰凋的夜间,对他而言却几乎没有影响。 他向董安安的坐标跑去。路面有些打滑,这些冰不能饮用,不然森不至于缺水。 他抵达了董安安所在的坐标。 室内一片黑暗,阿独腕表的光自动亮起。 “……董安安?”他轻唤。 顺着光的方向望去,他望见一对翡翠般漂亮的绿眸,少女披着散乱的黑发,坐在床边。 她还没睡。 那绿色的,狼一般的眼睛,透露着危险与野性。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董安安的手腕箍着铁环,锁链直直扣入墙壁内,将她锁住了。 “别,靠近我。”董安安却说了这么一句。 “叮铃”一声,锁链动了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唰!” 白光闪过。 苏明安后跳半步,准确地避开了骤然拔出匕首的董安安。 …… 【“我只是想杀了你。不知原因,这好像就是我的夙愿,如果不这么做,我总觉得是错误的……”】 这是董安安说过的话。 虽然她不记得她的过去,但她心中始终有一个洗脑般的暗示——必须要杀死亚撒·阿克托。 现在这个暗示感,好像越来越严重。 董安安的速度出奇得快,根本不像一个小女孩的身躯能爆发出来的速度,匕首在他面前一晃而过,像是一道刺目的白线。 “叮铃——!” 一声脆响。 董安安想要扑上来,身形却不能再前进半步,锁链拉住了她。 “叮铃——!” 她的手腕——她的脚踝——被锁链牢牢扣死在了墙边,限制住了她的行动。 这条锁链,是她清醒时自己扣的,就是为了防止她不顾一切地追杀出去。 苏明安一掌切在她后颈,她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她的狂躁似乎越来越严重,之前还能静下心来好好说话,现在居然只能靠打晕。 苏明安盯着70%完成度的te2。 他真的能和董安安走到100%的结局吗? 到底是什么人给失忆前的她洗了脑,让她一看到他,就不受控制地想杀他? 地上董安安凌乱的发丝沾着汗水,手腕有清晰的红痕,已经被粗糙的铁链勒得破皮。她的眼眸闭合着,长长的睫毛洒下阴影。 他单手拎起她,甩到床上,女孩滚在了被单里。 “董安安,你清醒一点,我明天早上再来。”他转身,却勐地被拉住。 女孩又醒了过来,她眼神迷离,神志不清。 “亚撒·阿克托……”她低声啜泣着:“你去死吧,求你了……求求你……” “所有人都希望你去死,为了救这个世界……阿克托,答应他维的要求,去死吧,去死吧,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求你……” 她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这好像是她下意识说出来的话。 如同本能。 她的手无力垂下,昏了过去。 苏明安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冻结的冰霜凝结在他的脚下,鞋面沾染了些许结晶,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夜间的天空灰蒙蒙的,静到只可以听见踩碎薄冰的声音。 六百二十四章&#183;“和我一起去散步吧。” 他抬起头——向着高楼望去。 亚撒·阿克托的人像依然亮着,是夜里唯一的光源。 那位年轻的博士温和地笑着,恍若能将他的知性与智慧洒进这片灰暗的人世间。 苏明安与阿克托的形象长久地凝望着,恍若两个远行者的对视。 世界聊天频道里,玩家们还在聊天: 【哈格特(无隶属):!!我真的能听到他维的声音,我感受到了我体内的“源”了,有一个声音在教我怎么使用“源”!】 【蜜丽丽(联合团):不要听!这个世界的神明就是他维,它们不是好东西!不要被一时的战力提升迷惑了眼!】 【孙逊(长江系统):明明我不想听,这声音还总在我耳边响起,它在诱惑我,让我认可它们……】 【李毅(无隶属):那个,我们玩家会不会也得“缺失”病?如果我们认可了他维,是否也会逐渐失去记忆,变成一个和以前不同的人?缺失病会传染,如果得了病的我们回到主神世界……】 【洛吉齐(无隶属):应该……不至于吧。“缺失”症属于病症,应该是身体上的问题?大脑部分?我觉得我们回归时会被治愈。】 …… 苏明安收回视线。 过几天就是除夕。 在一年前,他绝对不会想到,今年的除夕前几天,他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他取出一张id卡,走向一处小二层建筑。 “滴”一声,门锁开启,他推门入内。 这处居所十分干净,客厅里的茶几一尘不染,一些美术类的书籍叠在桌上。 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一张窄小而整洁的床铺放置在角落,旁边是数盒没拆封的颜料。 他顺着楼梯上楼,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响声,踏上有些矮小的二层阁楼,他推开门——望见了一片开阔之景。 低矮的窗户斜斜洒下昏暗的光,呈斜角的房间里,数十张画纸挂在木架上,呈一列排开,像一面面反光的半身镜。 房屋主人应该擅长水粉画,画的大多是山水。 绿意盈然的山水,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见,它们像是梦幻般的场景,留在了画纸上,让人望而向往。 楼下的大门上,贴着两片血红的封条。 【房屋主人编号ij-1982,秋离,确认死亡。】 【该房屋将被处理。】 …… “哗啦”一声,苏明安翻开地上的一本名为“世纪灾变前风景记录”的书籍——书中的图片是隐隐绰绰的远山,峰峦叠嶂,碧水如镜,小山挑着几丝雾气,风景颇为唯美。 看得出来,秋离十分向往世纪灾变前的年代。 她在和他同行时,偶尔走神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会想……如果她没有【缺失】,她能否努力活到亲眼见证这些美景的时候? 苏明安合上手里的书本。 他将id卡夹在书页之中,将小小的姓名“秋离”,和她向往的远山贴在一起。 忽然,他侧过头,看见一名身着黑袍,手持长笛的身影,正漂浮在低矮的窗户之外。 黑袍人在吹笛,笛声在夜间清幽悦耳。 苏明安的警惕瞬间拔到最高。 ……这个人真是跟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他窗外。 “路维斯,和我一起去散步吧。”霖光说。他放下笛子,露出僵硬的笑。 “你就这么想和我做朋友?”苏明安后退一步。 “路维斯,和我去散步吧。”霖光没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沉默片刻。 “好吧。”他说。 今晚他就牺牲一下睡眠时间吧,对方毕竟是阵营boss。 霖光露出个笑容,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很开心。 在出门时,苏明安回头望了一眼。 房间的墙面之上,挂着一幅大大的风景画。 冷清的月牙挂在枝头,深空镶嵌星辰与皎月,戴着妖狐面具的少女,站在盛开的桃花下,她鲜红的绳结扬起绯红的弧度。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画。 秋离确实很有绘画天赋。她的每一幅画,都能让人窥见世纪灾变前那个美好的时代。 可惜,这种绘画天赋,在这种时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很在意这栋房子的主人?”旁边传来霖光的声音。 “没有。”苏明安说。 “她死了。”霖光说:“人不会复活。她死了,就是死了。” 他执意强调着这一点。 “我知道,我只是路过。”苏明安说。 “没什么意义,浪费时间。她已经死了。”霖光说。 苏明安沉默——难道和你在这里黑灯瞎火地逛街,就不算浪费时间? ……他不能和精神病聊逻辑。 “那个叫秋离的人,她的房间里,全是世纪灾变前的画。”霖光说:“虽然只剩下一些风景画这种无关紧要的记录,人们依然在努力还原三十年前的世界。明明记忆都被消除了,他们还那么向往……” 说到这里,霖光的眼中渐渐浮现出阴霾: “他们……不喜欢我的这个时代。” 霖光说的是“我的时代”,他将自己看作了目前时代的统治者。 霖光身为神明最强大的代行者,能凭喜好杀死任何人,支配神之城的任何信徒,他确实拥有这样说的资格。 可在苏明安看来,霖光只是个投靠他维,背叛世界的一条狗。 一条侥幸最先接触到他维,获得了他维最多的卷顾,因此变得最强大的狗。 狗终究是狗。 霖光不过是趁着亚撒在三十年间消失了,才占据了这样的统治地位。 他们走在昏暗的夜晚中,只有踩碎冰霜的声音,身边没有风景,甚至温度会冻死人,但霖光似乎很享受这种“散步”。 似乎只要这样简单地走路,霖光就觉得很快乐。 走着走着,霖光又取出了那只笛子,吹奏起来。 在经过烽火庇护所时,霖光止步。 “怎么了?” “你到家了。”霖光说:“晚安。” 他没有强占苏明安睡眠时间的意思。 这一路走来,说是散步,其实更像是一种夜间的保护。 苏明安走向庇护所,霖光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 见苏明安回头,霖光勉强又扯出了个笑容,那表情在那僵硬的五官上显得颇为扭曲。 “——明天是我巡查十一区的最后一天,之后我就要回神之城了。”霖光说:“路维斯,你愿意跟我走吗?” 苏明安注视着霖光。 下一刻,他发动了掌权者技能。 …… 【掌权者技能发动失败。】 …… ……嗯? 苏明安微愣,他没想到掌权者技能又失效了。 这只有三种可能性——对方不存在好感度条,或者对方不是人类,或是对方已经满好感。 霖光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答。 “不。”苏明安说:“我已经加入自由阵营了,不会转投神明阵营。” 听见苏明安拒绝他,霖光神情未变。 “这是,你拒绝我的第二次。”霖光说。 他转身,寒风扬起他的黑袍,他走得极快,光芒一闪,便消失在了苏明安的视线中。 夜色沉寂,街道悄无声息。 苏明安站在原地片刻,发动位移,精准地位移到了自己三楼的房间。 “唰——”希可的身影突然出现。 “博士,有人来过你的房间。”希可说。 苏明安也发现了。 他之前特意夹在门上的一根头发掉在了地上,门被打开过。 “看一下录像吧。”希可说。 苏明安的个人终端就摆在桌面上,摄像头持续开启着。 苏明安打开录像。 画面之中,在他走后半个小时,有人敲门。见室内没有人回应,那人拿出钥匙,开了锁。 “……不在吗?” 进来了两个人。是一个红发少年,一个黑发少女。 他们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窗户有胶布撕开的痕迹。 “他出去了。”红发少年说。 黑发少女盯着空无一人的床铺:“特蕾蒂亚说他是亚撒,我很高兴亚撒终于回来了。只是……他好像什么都忘了。” “忘了也好。”红发少年握紧拳头:“既然他已经忘了一切,就不要强求他继续带领我们了。在他消失前,我就觉得,如果他能放下一切责任……那该多好。” “他现在也不适合暴露身份。神明阵营为了断绝人类反抗的余地,会想尽办法暗杀人类的英雄。尽管亚撒的影像立在高处,但那不过是神明安抚人心的手段,他本人绝对不能回来。”黑发少女说: “既然他现在叫路维斯……以后,他就是我们眼中的路维斯了。亚撒·阿克托这个名字,太沉重了,我们……忘了吧。” 他们轻轻合上门,脚步声走远。 苏明安关上个人终端。 他已经认出了这两个人是谁——夜间会议,八号红发男人,九号黑发女人。 再加上和六号男人长得极像的霖光,苏明安可以推测,参与会议的二号到九号,全是这个时期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七十年后的会议? 弹幕见此,纷纷帮他支招: 【阿克托不简单啊!他不仅在三十年前的世纪灾变搞事,还在七十年后的测量之城搞事,现在苏明安来了,估计又要给黎明之战搞事了!】 【我草,作为世纪灾变时期的救世主,消失了三十年,回来就带领人类反抗高等文明,燃起来了!!】 【那个霖光是什么玩意?那些夜间会议的八个参会者到底是什么牛马?】 【合理推测,那帮参会者已经不是真人了吧……可能是影像之类的东西。不然无法解释他们七十年容貌几乎没变。】 【那霖光这个大反派为什么能和特蕾蒂亚他们坐一起?他是六号啊!】 【幸好苏明安开局戴了面具,隐藏了他是阿克托,不然我们现在看到的,估计就是整个神明阵营追杀苏明安的场面了。阿克托这可是人类的火种啊,一回来绝对要被抹杀。】 【燃起来了!我要看苏明安带领全人类暴打高等文明,快,在线等!!!】 【我怎么觉得,这高等文明有点像主办方的侵略方式?】 【……】 苏明安推开门。 楼道里静悄悄的,这栋建筑里住的都是烽火庇护所的高层。 很巧的是,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有一扇门也同时打开了。 那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男孩怀里抱着一杆火红狙击枪。 在苏明安推门时,男孩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了回去。 “你,你是今天来的新人?”小男孩轻声说。 “你是谁?”苏明安皱眉,这可是高层的住所,怎么会住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立刻挺起胸膛,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我,我是烽火最准的狙击手!我的视力最好,也会运用‘源’辅助瞄准目标,没有人能逃脱我的狙击!” “源?”苏明安说:“你不是神明阵营的人,也会去听神明的低语?” “几乎所有人都会听,不然怎么变强?只不过我们不像神明阵营那样狂热信仰神明。”小孩疑惑道:“反正也不会立刻得【缺失】病。只要我在得病之前变得很强,能保护身边的人就好啦?” “那如果你发病了呢?”苏明安问。 “那就让身边的人杀了我。”小孩说:“【请在我缺失之前,杀了我】,大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 苏明安看着这个小男孩。 一个小孩子,能把这么残忍的事实,以这么天真的口气说出来。 “我知道你是很厉害的机械制造师,你可不要外出乱跑,很危险的,回见。”小男孩挥了挥手。 “——你叫什么名字?” 在男孩下楼前,苏明安问。 小男孩回头,爽朗一笑。 他扛着鲜红的狙击枪,剪得短短的板寸下,是一对鹰一般的红色眼睛。 “——记住!我是烽火未来的狙击之星!我叫程洛河!” …… …… “呼……” 烟斗飘起灰气,挂在门帘的风铃“叮铃铃”地响。 诺尔翻着书本,这本书已经破旧至极,除了扉页的“启示录”这个单词,其他全是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他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已经在这家驻扎在危险区的古董店待了两天,寻找线索,顺便猎杀一些附近的异兽。 至于凯乌斯塔,他没去参加,他的双目血红,不可能被放进城。 “年轻人,你看得怎么样了?”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白发苍苍,弓着腰的老人走了过来。 老人的双腿似乎有残疾,一只眼睛瞎了,童孔浑浊不清,看不清路,要靠拐杖勉强行走。 “程老板,你这书有点意思啊。”诺尔眨着鲜红的眼:“是黎明之战时期的古董吧?” 程老板靠在门边,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程老板摇了摇头:“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怎么?”诺尔说。 程老板抽着烟斗,烟气漂浮而起。他干枯的手指点了点烟斗,低下头,低低笑了: “身边的人都死了,说那段历史还有什么意思。” “嗯。”诺尔的语气毫不客气:“战争嘛,死人也没办法。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命大了。” “……哈哈。” 老人轻轻笑了声,转身,风铃碰到他的额头,“叮铃铃”地响,他的白发显得憔悴。 诺尔抬脚,打算继续搜查书籍。 “叮——铛。” 他的脚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清脆的掉落声响起,靠在墙边的一柄火红狙击枪,“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它表面的锈迹和金属纹路混在一块,已经无法开枪,看上去坏了很久。 诺尔顺便对枪踹了一脚,零件“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枪支面目全非。 “好破的枪。”诺尔说。 他又踹了一脚,听见零件碎裂的声音,恶劣地笑了出来。 枪支的能源掉落在地,像一对鹰一样的红色眼睛。 六百二十五章&#183;“救救我们……” 【副本开启·第九天】 清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粥的香气。 人们头戴毡帽,身负枪支,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很多人今天都有出城的危险任务。 苏明安在凌晨六点醒来,正巧遇上了一大帮吃早餐的人。 “路维斯,你穿这么少,是不觉得冷吗?”一个粉头发的女孩,叫丝塔茜。她好奇地盯着一身白大褂的苏明安。 其他人听见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不冷。”苏明安摇头。 他掠过人们,向外走。 不远处,一名蓝发青年走了过来。隔着热粥的雾气,苏明安和他的视线对上。 “没想到你也在烽火庇护所,路维斯,我们一起出去吧。”蓝发青年动作自然地搭上苏明安的肩:“走吧。” 苏明安认出了蓝发青年是谁,能做这种勾肩搭背的亲密动作,无外乎是他的几个玩家队友,最有可能的就是路。 他们走出庇护所,外边的黄土路有些凹凸不平,道路宽阔,可供三辆大卡车并行。卡车呼啸而过,挤着全副武装的佣兵。 房屋下挂着一些红灯笼,店面卖着一些小麦种、土豆、盐、糖之类的必需品。 “接下来还差四个队友。”路说:“诺尔他……暂时找不到了,只能找找吕树,山田和露娜。” “嗯。” “最近这里要过节了,好像是叫什么‘福缘节’,大家都在采买。”路说。 他望向街区,这里的文化和龙国有些相似,福缘节很像春节,街道不少的地方挂着类似灯笼的装饰物,有人在晒咸肉香肠之类的干货。 “那挺巧的,主神世界的时间也快过年了。”苏明安说。 这几天,他看到观众一直在说过年的话题,由于这是人类在世界游戏中的第一次跨年,他们感到非常新奇。 如今苏明安的身边,诺尔被他维入侵,没有参与凯乌斯塔。吕树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凯乌斯塔的哪个角落。玥玥……她作为战团的洛·凯尔斯蒂亚,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的“茜伯尔的寻踪罗盘”道具,在一个副本中只能定位三人,现在已经定位了两个人,董安安和霖光,还有一个位置他必须空着,防止意外发生,没有位置留给队友。 他信任的人,现在一个都不在身边。 “给。”突然,一只手伸来。 苏明安侧头,看见路正温和笑着。路的掌心躺着一枚紫色包装的椭圆形糖果。 “我的妹妹很喜欢你,让我给你带了澳洲的小零食。”路说:“据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她要是看到了你吃了她的糖果,一定很开心。” 作为唯一能和观众打成一片的榜前玩家,路被誉为“最不受舆论风波影响”的人物,无论是情商,话术还是亲和力都相当高。 “谢谢。”苏明安说。 他将糖果放进口袋,但没有吃。他不会,再吃任何人递过来的食物了。 路也不在意,只是举起了——手里的摄影机。 凯乌斯塔有一些支线任务,完成可以获得贡献值。路接了一个拍摄nppc行动和事件的支线任务。 “苏明安,你可以在这等我一会吗?”路说:“我的任务是进行一个采访,很快的。” “好。”苏明安说。 现在是凯乌斯塔的初期,以收集信息为主。他没有收到任何系统提示,还没到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他还没决定好,要如何还原历史上阿克托的行动。 ……他该如何发起黎明之战? 这场长达四十年,争取自由和解放的,被铭刻在史书上的史诗级战争,那群敬仰他如神明的人们——他该如何引领? 路举起了摄像机,朝着一处普通的店面走去。 一家售卖纸花和红灯笼的店面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她的手很巧,一只只鲜红的千纸鹤和小纸人,被她一双满是厚茧的手叠出。她神情专注,像一个古镇里的匠人。 苏明安在外面等着,路走了进去,给老奶奶递糖,老奶奶笑着在摄像机前说了几句,又握着路的手连连叮嘱。过了一会,路才走了出来。 “久等了,苏明安。”路说。他的手上提着一盏漂亮的纸灯笼,鲜红的,就像太阳一般。 苏明安对老奶奶的事不感兴趣,没有过多询问的意思。 他们继续在街道上行走,片刻后,路主动出声: “那个老奶奶的女儿,之前被神明阵营强制征兵,强制听取神明低语。” 苏明安微微侧头。 路的眼神悠远: “老奶奶的女儿死于【缺失】病,死前肚子里还怀着她的外孙。” “女儿将孩子生了下来,但那个孩子天生也是缺陷的。最终,老奶奶迫不得已,亲手杀死了那个孩子。” “然后……老奶奶就疯了。” “她只记得怎么叠纸花,怎么叠千纸鹤,她整日整夜叠各种小玩意。因为这些东西,她以前经常会叠给她怀孕的女儿玩。” “她只会对给她糖的人有反应,因为女儿怀孕前最喜欢吃糖。所以,她刚刚握着我的手,一直叫我‘女儿,女儿’。” “我的摄像机,就想记录这样的故事。我是为了揭露神明阵营圣裁所的残暴,才来收集素材。” “我想走一个‘新闻舆论家’的道路。既然这里有媒体、有直播,我想在保护当事人安全的前提下,把这些神明阵营做的残暴的事情传递出去。这样,就算不战斗,我的阵营贡献值也不会少。” 苏明安听着,不说话。 路的思路很清晰。 只是,这样一来,路就和神明阵营完全对立。一旦自由阵营战败,路绝对讨不了好。 “——所以,你明白我和你说这些的目的了吗?”路突然说。 他盯着苏明安,虽然是柔和的眼型,此时却显得坚定。 “嗯。”苏明安说:“你想让我作为亚撒·阿克托,开启黎明之战,不想让我作为路维斯旁观下去了,对吗?” 这种悲剧的事情,在这种背景下只会越来越多,永无止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附身阿克托。”路说:“只能说明,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拯救这些人,你是最适合的。 我……不逼迫你,我只是想让你看见这些事。哪怕你之后选择继续成为路维斯,我也尊重你。毕竟,你拥有远超时代的机械技术,这足以让你获得不错的贡献值,没必要走最危险的路。” “……”苏明安没说话。 他们走过一间画室,里面有一些小孩子,正在画纸上涂鸦青山绿水——那是世纪灾变前的景致。 尽管不记得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却能隐约记得,那个时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时代。 他们会像秋离一样,对那个时代,有隐秘而真切的向往,尽全力还原那个不为人知的过去。 苏明安收回视线。 他的眼神悠远。 “——快跑,圣裁所的人来了!” 忽然,前方要出城的人们,像逃命似的逃了回来。 听见“圣裁所”三个字,路神情一紧,他拉着苏明安,钻进了一旁的房屋间隙里。 圣裁所是神明阵营的最大审判机构,是只属于霖光的强大武装力量,能够肆意处决居民。 窄小的墙壁间隙里,只有一些堆积的木架和炭火。苏明安紧贴着墙面,望着外边的景象。 逃窜的人流中,苏明安望见了一个不慌不忙的身影。 ——那是一个行走在钢铁之中的人。 白发的青年走在钢铁所铸的机械中间,俊美无铸的面容透着温暖的血色,却像融入了机械军之中。 白发青年的长袍被风吹起,眼中再无夜晚和苏明安散步时的柔情,面对逃窜的人们,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怀疑这里有违抗神明者——去,挨家挨户搜。” 他身后,双目血红的机械军收到命令,窜了出去。 机械军闯入人们的家中,搜查他们家中的物品,一旦有被判定为“渎神”的物品,人就会被拖出去,绑起来。 至于这个具体的判定标准,谁也不知道。这简直像……一场毫无标准的大屠杀,单纯为了减少人口而产生。 人们被押往广场,像一只只等待宰杀的猪羊。而那宛如神明般——裁决人们生命的代行者霖光。他站在高台上,朝着负责行刑的机械军示意。 那双冷澹到了极致的眼里,含着根本不似人类的感情。 就宛如……测量之城的【黎明系统】一样。 “砰!” 枪声响起,血花溅出。 广场中心,一个居民摇摇晃晃倒下,像一杆被推倒的旗帜。其余的所有人,皆是一抖。他们闭着眼,咬着牙,抱紧身边的人。 ……有多少人能幸存?霖光这次又要毫无理由地屠杀多少人? 大多数居住在十一区的人,都是零散的流浪者,没有统一的集体,他们面对霖光的屠杀,根本无法反抗。 “砰!” 又是一声枪响。 “砰!” 然后又是一声。 敢反抗的人,被霖光强大的“源”制住。他们趴在地上呜咽,被强大的重压榨成了一团血湖。 数名肩佩圣裁所徽章的人站在霖光身后,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鲜血流淌而开。 死去者身上的源,没有飘向开枪者,而是统一地——灌入到了霖光的手上,像钻入了他的体内。 在霖光的手背越来越亮,亮到一定程度后,他冷澹地看着这群匍匐的羔羊一眼,转身离去。 枪声停了。 除了血泊,广场连一具尸体都没能留下。只剩下幸存者低低的哭声,和失去亲人者悲戚的嘶吼。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 低低的哭声,渗透入这片满是鲜血的大地。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这只是一段重演的历史。 既然这期间有回归测量之城的休息时间,就说明凯乌斯塔呈现的景象只是虚假的。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 他心绪平静,转头——突然看见不远处中央广场的行刑处,冲天而起的大火。有人在遭受火刑。 行刑台上,燃烧的十字架上,挂着一个被烧成焦湖的人影。 被处刑者已经死去,火焰烧穿了他的躯体,烧化了他的皮肤和骨骼,他挂在架子上,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年轻的红发女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烧死爸爸!为什么!爸爸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没有按时完成每日祈祷。为什么我们非要听从那些无法现身的神明……”孩子哭闹。 “嘘——”女人听了,捂住孩子的嘴:“曜文,安静,当心被听到……” 片刻后,她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的爸爸走了,他去没有乱流的世界享乐了……”年轻的女人轻声低语:“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好吗?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绯丝,或者叫我绯丝妈妈……” 幼小的孩子哭得脸上一塌湖涂。他的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世界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他,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活人活生生地烧死。 ……就为了所谓的神明吗? ……神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偏要聆听他们的低语? 围观的人群注视着这一幕,但无人敢上前安慰。他们麻木地离开此地。 只剩下红发的年轻女人和小孩紧紧相拥,像末日之中再可怜不过的一对母子。 灼烧至几乎铺盖天空的烈火,和那十字架上焦黑的身影,屹立在他们身后,像一杆鲜红色的旗帜。 “……谁来,救救我们。”小孩痛哭流涕。 “求求了。” “有谁能……救救我们。” 旗帜飘起,融化在漫天血红的日光中, 像与烈火共生。 …… 苏明安转身。 火光描摹着他的容颜,映照在他深灰色的眼底。 六百二十六章&#183;“他就是惹人爱啊。” 【主神世界·龙国区服】 临近春节,龙国区的服务器其乐融融。 红艳艳的灯笼挂上房檐,有人提早写好了春联和福字,挂在自家的店面售卖。 在这里生活很轻松,无需考虑成本和繁杂的进货工序,没有城管驱赶,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开个店、摆个摊,从事各种事。 不用学习,不用工作,只要少许积分就能活得如同大富豪,人们像是一下子从寒冬走入了春天,乞丐都能在这里吃饱穿暖,穿金戴银。 有人说,“如果不考虑一年后的全体抹杀危机,人类被选入这场游戏之中,其实是一种幸运”。 甚至,很多人想,“要是世界游戏一直不会结束,永远进行下去就好了”。 他们甘愿这样被高维生物塑造的舒适环境圈养一生,舒舒服服活到死,也不愿意回到原先的故土挨饿受冻,为学习和工作所累,被领导驱赶得宛如一头驴,为房贷和孩子上学焦头烂额。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相当强的动物,当三个月前的恐惧与慌乱褪去,他们开始习惯这样的环境,甚至对这里生出了些类似故土的卷恋之情。等到一年结束,他们恐怕都不愿意离开这里。 “来,你吃一口。” “啊,好凉凉。” 广场的喷泉周围,坐着喝奶茶吃烧烤的小情侣们,他们吃着零食,像看电影一样,看着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 此时,凯乌斯塔开幕,绝大多数冒险玩家都处在凯乌斯塔之中。被誉为“神明”的他维、强大而残暴的神明代行者霖光、被掩埋的世纪灾变里的记忆……都是人们探讨的热烈话题。 “——芙妮,你说电子之心是什么呢?” 充满喜庆红的大街上,林音侧头,问与她同行的朋友芙妮。她们扎着鲜红的蝴蝶结,身穿红白的棉服。 也许是为了契合即将春节的氛围,天气架构系统下起了小雪,空气中漂浮着一缕一缕的白片。 “电子之心是黎明系统吧。”芙妮思考了片刻,说:“考虑到有‘心’的电子物品,只有ai智能最高的黎明系统符合条件。” “那么你认为真实之物是什么呢?”林音又问。 芙妮眨了眨眼。 “《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提到了‘缸中之脑’的概念,说假使一个人的大脑被切了下来,被放进了一个盛有营养液的缸中,并将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那么,计算机传输的信息,可以让这个大脑保持正常的幻觉,比如输入身体感觉、输入日常生活、输入五感……让这个人以为自己还在现实中活着,但他实际上只是一个泡在营养液里的大脑。”芙妮说:“我认为‘真实之物’,可能是这方面的概念。只有那个人的‘大脑’是真实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外界的计算机在输入数据,给他呈现五感的幻觉,让他以为他还是一个人。” 听见芙妮的分析,林音若有所思。 “嗯……这也是论坛上最认可的‘真实之物’的猜想,包括着名的攻略型玩家休伯特都认为,凯乌斯塔所呈现的一切,可能是一种‘缸中之脑’。”林音说。 “你的意思是,苏明安他们看似回到了七十年前,要发起黎明之战,但这其实只是一场模拟?”芙妮挑眉:“黎明系统说人们的任务是获得‘源’,如果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数据模拟,人们怎么把‘源’带出来?” “我不知道。”林音语声缓慢:“我也很迷茫……” 一股糖精的香气漂浮而来,前面是一家店面,一个手艺人正在做糖人。 这里的建筑风格类似龙国古镇,白墙黛瓦,青山绿水,在给苏明安过生日时,林音和吕树带他到这里玩过。 金色的糖稀在手艺人的巧手下盘旋缭绕,像是燃烧的阳光一样漂亮闪烁,不少孩子围着摊位蹦蹦跳跳。 在世界游戏里,做糖人除了龙凤和小兔小狗图桉,还做了各种知名玩家形象的糖人。 林音看到了一个金色的糖人,那是一个瘦高的青年,虽然由于手艺限制,糖人无法做得太过清晰,但她看到了糖人肩头一只小巧的蝴蝶,她瞬间认出了那是谁。 她扶了扶自己挡住脸的妖狐面具,将绳结在脑后系好:“糖人怎么卖?” 中年手艺人抬起头: “0.01积分一个林姜、鸢尾,水岛川艾尼0.02积分,林音露娜这种0.03积分。小动物的话,看着给吧,几个0.01积分都行。” “吕树一个多少钱?”林音的话出口,她感觉说的有点怪。 总觉得自己不是在买糖人,而是在做什么罪恶的人口交易。 “吕树0.05积分一个。”手艺人说。 “——吕树这么贵???”林音声调骤然拔高,差点把“他也配”说出口。她记得买套房才要20-50积分。在这里卖个糖人就0.05积分,简直是漫天要价。 虽然这肯定是系统认可的价格,积分的购买力相比翟星不可一概而论。 “吕树可是我们龙国的骄傲啊,而且也难做,每次做出来都不愁卖。”手艺人的表情看上去很得意。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来了一对情侣,买走了吕树的糖人。 “嘿嘿,吕树,吕树……” 那个情侣中的小女生拆开塑封,疯狂吸熘吸熘吕树形象的糖人,反复嗦着他的头。林音看见这一幕,表情崩坏。 她刚刚是想,把吕树的糖人带回家放着,平日里累了就看看,结果别人直接把吕树舔遍全身,还不停嗦头。 “小姑娘,你还要吗?想要谁,我可以给你现做。”手艺人问。 “我只是好奇,想问问价格……”林音吞了口唾沫:“诺尔多少钱?” “0.04积分一个。” “诺尔还比不上吕树!?”林音声调又拔高。 ……她不服啊!凭什么!她自己0.03积分一个就算了,诺尔才0.04,她难道是在混谷圈吗?吕树还属于hot列? “小姑娘,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诺尔当然比不上吕树,吕树是咱们的人,诺尔这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这能一样吗?”中年手艺人不爽了。他不是靠做糖人求生。主神世界规定休闲玩家的赚取积分有上限,他靠卖糖人一天顶多10积分封顶,再多就会限制售卖,他不用给顾客面子。 休闲玩家的积分和冒险玩家的积分不同,含金量有相当大的差异。休闲玩家的积分大多由水论坛、看直播而来,无法用来兑换提升战斗力的道具。冒险玩家的积分却是从副本里抢来,什么都可以购买,拥有极高的购买力。是两种层次的货币。 “那苏明安多少钱一个?”林音磨了磨牙,问。 “0.1积分一个。”手艺人说。 “你真黑心啊,老板。你干脆把苏明安卖10积分得了,一天直接赚封顶。”林音咬牙。 “不行,系统监控着呢,不能钻这种空子,不许倒卖行为,也不能超出正常用价。”手艺人说。 “苏明安0.1积分一个,这也是正常价格?”林音皱眉。她盯着苏明安的糖人,似乎要把这枚糖盯出一朵花来。 “那小姑娘,你去问问系统吧,问问它们,为什么苏明安的糖人都要定0.1的价格,问问它们为什么这么偏爱苏明安。”手艺人无奈。 “他就是惹人爱啊。”林音脱口而出。 “……”手艺人低头继续做糖人。他觉得这小姑娘年龄不大,倒挺会无理取闹。 “呃,我是说,榜前玩家都很惹人爱。”林音说。 她可不想被芙妮听了误会,无论是吕树,还是苏凛,还是鸢尾,她一样觉得惹人爱。 每个拼搏在人类最前线的冒险玩家,都很惹人爱。 爱德华除外。 “那爱德华多少?”林音贼心不死,继续问道。 “不要钱。”手艺人说。 林音神情一变。 似乎所有的愤怒和不平都在这一刻同时消失,她和手艺人一对视,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像是突然达成了共识。 “这也是系统定价?”林音说:“爱德华好可怜。” “也许它是个恶趣味的系统。”手艺人说。 主神世界的“不允许赠送”规则只针对战力相关的道具,糖人没有储存价值,本质价值也不高,所以允许赠送。 “系统不是绝对公正的吗?还能因为它的喜好改变价格?”林音问。 “不清楚,反正我这种小民,按系统说的卖就好了。”手艺人低头,不再多说。 林音在旁边站了一会,来买糖人的居然不少,这群休闲玩家手头的积分特别多,他们看到新奇的玩家类糖人,都想来吃一口。 林音不可能将积分耗在糖人上,她是冒险玩家,积分也是冒险类积分,怎么可能用冒险积分去买糖人。 虽然看起来冒险积分和休闲积分没什么不同,但只要不彼此流通,积分还掌握在冒险玩家手里,它就属于冒险类积分。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些人笑着闹着,肆无忌惮地把手里的休闲积分用来买各种东西,春联、鞭炮、烟花,甚至家具、吊椅、别墅……人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像是甩去了一切负担。 她却只能捏着自己手里拼死挣来的几十冒险类积分,想着怎么才能战斗力最大化,想着下个世界怎么才能多做点任务,多受点伤,多获得10点、20点的积分…… 她舍不得,舍不得把自己手里的冒险积分用来买这些东西,让它平白成为了休闲积分。 “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啊。”林音喃喃道。 那些直播里,在极其恶劣的凯乌斯塔环境中,冒险玩家的手上满是冻疮,衣服都快和皮肤黏在了一起,撕下来时像撕扯皮肉,疼得他们一阵龇牙咧嘴。他们忍着寒冷,费尽心思打入阵营内部,直面那些危险的机械军、极其残忍的末世火刑、会将人撕扯成碎片的空间乱流…… 休闲玩家却在街道上,逛街,买糖人,喝奶茶,嗦吕树的头。 场上场下,鲜明对比。 命运所赠予的一切,都在背后暗中标注了价码。 世界游戏更是自称“绝对公平”——它真的会让一部分人这么开心地度过这一年吗? 这些……以摆烂为乐,欢欢喜喜过大年的人们,他们在九个月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林音希望看到这些人得到教训,却不希望他们得到过重的教训。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存方式的权力,她不能按着人们的头强迫他们下场。只是在这样集体危机的环境下,选择摆烂的人们毫无价值。就像那些明明知道过几天要期末考试,还在看小说的人一样。 “——林音,我在想一个问题。”一直沉默的芙妮说。 “我也是。” 她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如果,我们也处在一个‘缸中之脑’中?” “——如果世界游戏也是一场‘缸中之脑’?” 林音眼神一凝。 她们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在“缸中之脑”的概念里,储存在缸中的大脑,随着外界计算机数据的输入,能够看到、听到、感受到任何光怪陆离的事。在计算机极快速的数据运算之下,在大脑经历许多事件时,外界的时间甚至能趋向于静止。 ——那么,如果翟星时间的暂停,是因为他们十亿人都在一种“缸中之脑”中? ——如果他们现在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处于“外界”的主办方,在给他们输入各种各样的五感数据?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 林音悚然。 世界游戏……它会是一场未知目的的“缸中之脑”吗? …… 【凯乌斯塔】 回到烽火庇护所,苏明安身边跟了个董安安。她在白日里又恢复成了那副初见时的哑女模样,低头不说话。 人们今天都去搜集水资源了,楼房之间没什么人。 名为安洁的金发女人迎接了苏明安和路,她会用枪,被指派成为苏明安这个“三领域大技术师”的保镖。 在人们眼中,苏明安是熊猫一般珍贵的存在,他能带来未来。 六百二十七章&#183;【苏凛=快递】 “神明的眼睛无处不在,霖光经常能抓到违抗神明之人。” 安洁指着庇护所上空若隐若现的光膜:“‘源’的使用方法多样,躲避监测就是其中一种。我们庇护所有‘源’的加护,哪怕发表反神言论也不会被抓。” 苏明安点头。 他已经得知,特蕾蒂亚的“源”能给科技物品添加威力,霖光的“源”能操控机械军,他昨晚遇见的男孩程洛河的“源”能够提升视力,辅助狙击——根据不同人的身体,“源”能发挥不同的作用。 神明的低语,教导人们如何使用“源”,就是在帮人们摸清他们体内的回路。只有最契合自己人体回路的使用方法,才能发挥“源”的最大作用。 除此之外,杀死别人,掠夺别人尸体里的“源”,也是一种提升方法。 他已经大致理清了第九世界的时间线,原来他这九天,一直忽略了一条很重要的时间线,而且竟无一个观众察觉…… “——安洁姐,安洁姐!新来的那个女人受伤过重,昏倒了!” 突然,一个青年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叫住了安洁。 “露飒呢?”安洁紧张起来。 “露飒还没回来!”青年说:“怎么办啊,庇护所里懂点生化知识的都出去了……” 苏明安猜测,露飒是露娜,她一直在外界,赶不回来,身份可能是庇护所的医生。 “路维斯,能不能……”安洁看了苏明安一眼。 她知道路维斯和烽火只是合作关系,救人不在他的负责范畴内。但路维斯是个三领域全才,生化方面很精通,如果他能出手…… “走吧。”苏明安已经跟着青年走了过去。 现在是信息搜集阶段,突发事件他都会参与。 他们来到一所如同工地集装箱的白房子,走上三层的矮阶梯,窄小的病床上,年轻的女人红发散乱,她双目紧闭,嘴边泄露出鲜血,身体不自觉地痉挛。 苏明安在桌上扫了一圈,看到了手术刀、镊子、麻醉剂等物。他的【生化】有10级,但这不代表他醍醐灌顶般领悟了一切人体医学知识,他只是能够上手,并按照系统的牵引而动。他不确定他能否治好她。 但他知道女人是谁。 她的容颜很漂亮,很年轻。脸上没有皱纹,红发鲜亮而有色泽,和实验室里的那个中年绯丝妈妈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绯丝,青春靓丽。 任何母亲在年轻时都是漂亮的小姑娘。 他拿起了手术刀。 安洁站在门外,紧张地看着病房里的一幕,矮小的孩子曜文和她一起在门外围观着。 渐渐地,门外围了很多人。都是些留守的老弱病残,他们听说有人在做手术,都过来长见识。 谁也没发出声音,静静看着门内的手术。苏明安沉默地缝合女人的伤口,神情冷静,旁边的助理医师都已满头大汗。 苏明安干净的白大褂沾满了血,一向干净的双手也全是血,室内飘着浓厚的血腥味,但他的手却丝毫不抖,一直很稳。 看着这样的路维斯,安洁突然觉得——路维斯真的很厉害。 她从没见过同时掌握三领域尖端技术的人,路维斯的展现出的技术甚至只是冰山一角。他太神秘了,他从三十年前的冬眠舱里突然醒来,又突然来到烽火。他昨晚稍微露出的一手,就足以碾压他们所有人。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样的世界……安洁觉得应该就是路维斯那样的人。 聪慧,强大,冷静。 …… “叮冬!” 【你获得烽火留守众人的敬仰,阵营贡献值:300点。】 【npc(安洁)好感度:40点+10】 【npc(卡拉)好感度:……】 …… 苏明安只是做了会手术,就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好感度飙升提示。 忽地,一抹白光顺着绯丝的身体冒了出来,往他的身上钻。 ……这是绯丝体内的“源”。 他想要将它塞回去,它却已经碰触到了他的手指,一瞬间,灿烂的光芒爆发而出,像是被突然激活了,如同巨型的白炽灯,在室内熠熠生辉。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活人的“源”。 他立刻想把它塞回去,他的手挥了几下,“源”又自动钻进了绯丝的身体。 门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人们看着这一幕,寂静无声——好像苏明安可以引导“源”,是一件非常震撼的事情。 “——立刻封锁消息。” 安洁神情一瞬严肃,她当机立断,向远在外界的首领森·凯尔斯蒂亚传信。 十分钟后,苏明安处理完绯丝的伤势,推开门—— “吱呀——” 他的脚步顿住。 门外跪了一排又一排的人们。 ……这是在干什么? 身负枪械的安洁、粉头发的丝塔茜、绯丝的干儿子曜文……几乎所有留守庇护所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在门口跪了一排。 寒风吹起他们颜色各异的头发,像是一道彩虹在白日里飘舞。 安洁抬起头,她的金发显得耀眼。 “您就是……世界意志的化身?”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看到了希望:“您是前来拯救我们的新神?” “嗯?”苏明安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源’与生俱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它,神明的低语也只能引导我们找到适合的使用方式。您却能牵引它……”安洁越说越激动,她盯着满身鲜血的苏明安。 “——您是世界意志的化身,对吗——您是‘世界’。您知道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您知道我们饱受神明侵略之苦,所以您来救我们了……” 苏明安刚刚牵引“源”的行为,在人们眼中是不可能完成之事。就像普通人看到有人在天空中飞。 但苏明安深知,他不可能是什么“世界意识的化身”,亚撒·阿克托母庸置疑是人类,是七十年后唯一的纯人类。 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世纪灾变,阿克托获得了不同于常人的能力。 苏明安伸出手,指间满是粘稠的血。 望着这所有人叩拜的场面,他突然意识到一点——这是个很好的,发起黎明之战的时机。 路之前说的没错,苏明安不可能一直旁观。如果他能获得人们的信任,让他们为他而战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点头,承认了。 “是的,我是来救你们的。”他说。 他深灰色的眼底,倒映着这一帮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人们,倒映着远方那高高立起的中央处刑台——那里有正在燃烧的弥天之火。 安洁卷曲的金发触及在地,沾染了灰尘。她叩首的动作,像是一声号角,所有人都低下头颅,视线向下。 这场面看上去很滑稽,却是这些人经受了太多苦难,迫切需要一个心灵寄托的表现。 他们的身边——亲人随时可能死亡、自身随时可能患上缺失症、机械军随时都会进行一场无理由的屠杀……这些危机足以将一个人逼疯。人们太渴望一个和平的环境,太渴望传说中美好的旧时代了。 ——如果有个人自称“新神”,说能带领他们推翻残暴的神明。 ——如果有个人说他要带来黎明,掀翻这压制大地的乌云和黑夜。 ——如果这个人还足够强大,足够冷静,足够睿智,能够担当一名合格的领导。救助了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展现出了足够的善意。 那么这些理由,已经足以让他们这群艰难求生,快要丧失希望的人们寄托理想,已经足够他们追随这个人了。 “……” 苏明安望着这样集体跪拜的场面。 他尚不知道自己操控“源”的能力,能给未来的战争带来多大的好处,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世界钦定的感觉。 每当他看到一个肉眼可见的好处,那么必定有一个大坑等着他去跳。世界副本里的“世界钦定”不是耀眼辉煌的王冠。 只有弹幕很高兴,他们就是喜欢苏明安这种开局就能统帅全局的爽感: 【帅死了!到哪都要让人们跪下唱征服!】 【我要看亚撒领导人类,打赢战争!燃起来了兄弟们!】 【我预测战争最多五天,什么四十年!给我春节前结束,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好耶!】 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 “叮冬!” 【你获得(烽火庇护所·新神明)的身份,阵营贡献值:2000点】 …… “轰隆隆——”卡车扬起沙尘,一支队伍临时赶回。 为首的烽火首领森·凯尔斯蒂亚一跃落地,身后血红的披风随风扬起。 “路……维斯?”森望着这跪了一地的场面。他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出去了一趟,路维斯就把他的墙角撬完了,连一块砖都不剩。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庇护所的成员……现在全跪在那个白大褂青年的面前,像是在叩拜神明。 至于他这个刚回来的首领,居然没人关心。 “森·凯尔斯蒂亚。”苏明安叫着这个名字。 ……既然露娜在这里,路也在这里。二号特蕾蒂亚、八号红发男人、九号黑发女人,全都在这里。那么烽火庇护所应该是一个重要历史节点。他从这里入手,最为合适。 ——就以此为,掀起【黎明之战】吧。 他很好奇,副本时间只剩十一天,他要怎么完成这一场长达四十年的,铭刻在历史上的传奇之战。 现在在他的眼中,有一个公式。 吕树=战斗力+信任对象。玥玥=同伴+信任对象。山田=跟班+会传教。路=战斗力+会送糖。露娜=战斗力+性格很好。苏凛=快递+偶尔情况下有用。希可=信息来源+高智能计算机。黎明=死骗子+完美通关必经之路。董安安=好感度100点能触发te2+知晓一些秘密的工具人。小眉=te2的相关人物+蠢蛋。爱德华=垃圾。阿独=贪吃蛇游戏+阴间音乐放映机。 在他眼中,世界像一局棋盘。他身在复杂的棋局之中,却也是最清醒的执棋者。 他对他们的定位很清晰,不容半分的个人情绪,是他能做出的最佳评定。在适合的时候,引动适合的人,才能获得最终决胜。 “掌权者”一词,并不只代表一个身份名。 “路维斯,你到底是……谁?”森问。 森不相信“操控源的人就是世界意志的化身”这个概念,但如果能让人们得到心理安慰,能让他们更加积极地活下去,那么这世界再多一位“新神路维斯”也无妨。 只是,这个三十年前冬眠的路维斯……到底是何等人物? 苏明安灰色的眼眸看向他。 他的手指触及脸颊边缘,那里有一张掩盖真实面容的“汪寒的人皮面具”。 “森。”苏明安开口:“我是亚……” “卡哒”。 一声鸣响,十一区的尖塔建筑顶端屏幕,突然一阵闪烁。片刻后,屏幕亮起,一个人出现在镜头中。 “——各位好,我是十一区的负责人,诺亚。” 画面中,金发的男人笑容和蔼,他是神明阵营的代行者之一,霖光的同类人。 人们紧张地看着这一场突然发起的全城直播。每当这种直播开启,十一区都有大事发生。 “告诉大家一件好事。很荣幸,经过多年的寻找,我们找到了三十年前的人类英雄。”诺亚微笑道。 苏明安眼神一动。 ……他被发现了? 六百二十八章&#183;【温馨治愈,模拟经营】 【人类聚集地·二区】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缭绕的金色流质火焰,像是流淌的金河灌顶而下,刹那间吞没了这片土地。 一名神明阵营npc绝望地看着天空。 他是二区的领主多协,他本来正享受惬意的人生,却突然有个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地跑到他二区的天空中,一言不发就用火杀死了他的机械军,看样子还要杀死他。 而他连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都看不清。 “——你是谁!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这是神明大人的意思吗?”多协绝望大喊。 天空中的人顿了片刻,缓缓下落。 “神明大人的意思?”那人出声。 离得近了,多协才能看到那个人的样子。那人身穿一身轻便的卡其色风衣,像是一枚落叶般飘落而下。 “确实是神明大人的意思。”苏凛说:“是我的意思。” 多协愣住。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还说自己是神? 苏凛抬手。 “等等——”在多协的嘶吼下,数道金色的光剑从天际落下,狠狠地插入了多协的身体。 多协还没感觉到痛苦,就被温暖的光辉包裹,连骨骼都化成了碎裂的金光,死无全尸。 苏凛落地,扫了一眼周围——这里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小二层,花园里种植着白百合与红玫瑰,建筑类似巴洛克风,华贵而充满气魄,以金白黑三色为主,建筑外表图桉几乎达到了繁琐堆砌的地步,如同教堂的壁画。 “你的二区很好,我收下了。”苏凛对着地上的残缺尸体说。 他在天空中晃了一天,俯瞰了一区到十区聚集地的全部建筑风格,才终于找到一处类似云上城风格的建筑,这里有家的感觉,他很满意。 现在,这里是他的了。 他围着别墅逛了一圈,越看越满意。别墅的地下室里还关了不少多协抓回来的无辜居民,他顺带放了。 对于凯乌斯塔,甚至对于世界游戏,苏凛都没有什么想赢的欲望,这里对他而言只是一场单纯的旅程。 找一个喜欢的居所,找一个能让他休息的地方,就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回不去家了。 “……嗯?”苏凛忽然抬起头。 “卡哒”一声,远方的尖塔建筑突然开启了直播。一个名为诺亚的神明代行者,在屏幕里声称,他们找到了三十年前的人类英雄。 这是一场横跨所有区的直播,不仅苏明安所在的十一区,连苏凛所在的二区这边也有直播。 “即使关于世纪灾变的记忆被抹除,我们却依稀记得,有一个人在灾变中拯救了我们。”诺亚在画面中转身:“欢迎我们的英雄——亚撒·阿克托!” 一个表情温和,黑发灰眸的男人走出,呈现在大屏幕上。 “真的是阿克托!” 远离别墅的热闹居民区,有人尖叫起来。 “天哪,真的是他……我一直听说他是人类的英雄……” 人们抬起头,看向那个画面里恍若晃着光的男人。 “各位好。”有着一张亚撒·阿克托脸的“亚撒·阿克托”,挥着手,微笑着面对全城人。 苏凛一眼就看出那不是苏明安,自然也不是阿克托。 ……神明阵营推一个冒牌货阿克托出来,是想干什么?利用阿克托三十年前英雄的威名,从思想上统治人类? “我很遗憾,我如今看到的,是人类故土丧失十分之九的场景。”“阿克托”面对镜头,遗憾地摇头:“我在三十年前尝试过拯救你们,但可惜……我们没有回到那样一个和平的年代,只是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但是,我想告诉大家,我们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源’是来自世纪灾变的宝物,是我给大家留下的东西。在世纪灾变之前,人类的体内是没有‘源’的,现在你们却拥有了它们,拥有了自己的直接武装战斗力,这是我争取给你们的馈赠。” “阿克托”在画面里高呼着,如同一位最坚定的领导者: “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只要能操控自己体内的‘源’,找到合适的运用方式,我们将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哪怕在这样的末世里,我们也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朋友……” “卡!” 一声脆响。 一柄金黄的剑,射向高空的屏幕,“卡察”一声,二区的直播停了,屏幕被苏凛的这一发攻击完全毁坏。 人们吓得左顾右盼,却看不到攻击者。苏凛的位置在郊区的别墅,距离他们太远。 “我猜测,接下来那个冒牌货就要号召人们,去当【他维】的狗?”苏凛收回手:“还真是……不尊重历史,不尊重英雄,毫无底线的侵略行为。” 他决定了。 这一次,他帮助苏明安。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单纯是个人爱好。 他的肩头,粉红小爱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来吧来吧,黎明之战……”她打着哈欠:“啥时候能见到苏明安,想和他说话……” …… 苏明安没有着急揭开面具。 他看着高楼屏幕里,那个和阿克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谁? “各位,亚撒·阿克托已经回归,他认可我们神明阵营的一切。”诺亚说:“接下来,凡是虔诚信仰神明,自愿成为信徒之人,我们都会给予一份生存资源箱,里面装着药物、食物、枪械等物品。而这位人类英雄,也将为表现出色者打造武器。请放心,亚撒博士是人类史上三领域的天才,能获得他的帮助,是我们荣幸……” 诺亚滔滔不绝,讲述了人类的过去当局和未来,科普各种枪械知识,“源”的适应性和使用技巧,以及异兽的应对方法等等。 讲述完毕,直播关闭。 烽火庇护所的人们眼神迷茫。他们有的还跪在地上,刚刚升起对苏明安这位“新神”的向往。 “我们被世界抛弃了吗?”安洁喃喃自语:“连阿克托都相信神明,那我们的反抗,是不是,就是……错误的?我们才是历史的尘埃?” “安洁姐,还没有证据证明那人是真正的阿克托。”有人还是清醒的,立刻劝说。 “但这种全城直播,应该不至于说谎……”程洛河说:“如果被证实那个阿克托是假的,对于神明阵营是一次大打击。” “那又怎么样?神明阵营的势力已经强大到这地步了,舆论打击又影响不了他们!就算他们拿假的阿克托来扯大旗,我们也无力揭发!”粉色头发的丝塔茜哽咽道。 “是啊,我们本就处于劣势,如果再有人听信这些言论,被神明阵营拉过去……” 人们不断发泄着负面情绪。 苏明安却对人们的急躁不闻不问。 对于那个屏幕里的冒牌货,他并不着急。他拥有阿克托的三领域技术,不怕有人冒充他。 自从他发现他可以引导“源”后,他一直在有意识地实验,他伸出手,向着安洁的方向,做出牵引的姿态—— “哗——” 一阵轻微的白光亮起,打断了人们的思考。安洁的身上,“源”蔓延而出,像飞舞的萤火虫,随着苏明安的手势,漂浮,放大—— “哎……哎?”安洁见此,愣神。 苏明安再度看向其他人,做出同样的动作。 一道,一道,又一道的白光,从人们身上升起,像是分开又聚拢的光点,它们共同地飘向苏明安的方向,又在他的动作下回归人们的身体。 苏明安突然发现,在这一刻,他的意识,能和在这里的所有人相连。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他开口。 人们一悚,纷纷看向他的方向。 此时,苏明安能掌握每一个人的位置,甚至能连接着数百人的意识,远程指挥他们。 ——这简直是,天生的指挥官能力。 阿克托对“源”的操控,竟然能带来这样的效果。 “他真的是世界意志的化身?”程洛河开口。他抱着一柄朱红的狙击枪,突然相信了这一点。 旁边,森突然意识到,路维斯的出现,可能真的是一个扭转败局的机会。 他的眼中不断闪过思索,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路维斯,你愿意成为烽火的首领吗,与我……同级。”森说。 …… “叮冬!” 【npc(森·凯尔斯蒂亚)好感度:60+10点(友情线)】 【npc(森·凯尔斯蒂亚)将‘烽火’庇护所的统治权移交给你。】 【恭喜玩家!你正式获得一处‘统治领域’。】 【你获得‘烽火’的全部信息,你拥有‘烽火’的全部调度权,你成为了‘烽火’的最高领导者。(在凯乌斯塔持续期间,你的全部行为,都将代表‘烽火’的阵营行为。)】 【你可以进行任何操作,来扩大您的“统治领域”!任何有利于己方阵营的行为,都将为您结算阵营贡献值。如您带领领域不断扩大,甚至赢得战争,您将获得丰厚奖励!】 …… 【统治领域名:烽火(自由阵营) 当前等级:3级(最高6级,根据领域面积、军队人数、居民人数、成员战斗力、成员武装水平、民心凝聚力、将领水准综合评定) 成员:1928名(战斗人员498名,后勤者1292名,无法外出者(残疾、重病)138名) 将领(将领需为2000点以上战力): 特蕾蒂亚(战斗力3000点)(点击获取详细面板) 森·凯尔斯蒂亚(战斗力2800点)(点击获取详……) 夏成(战斗力2500点)(……) 露飒(战斗力2300点)(……) 熔原(战斗力2200点)(……) 夕(战斗力2000点)(……) …… 将领战斗力综合评定:5级(建议:将领水准较高,无需调整。) 成员战斗力总和评定:2级(建议:成员总体战斗力较低,老弱病残过多,建议及时调整人口结构。) 资源储备: 水:29单位(建议:极低,需尽快获得水资源,否则您的统治区域将在不久后覆灭。) 粮食:2280单位,含236单位蔬菜,93单位豆制品(建议:粮食暂时充裕,需及时种植储备来年。) 交通用油:229单位,含79单位汽油,132单位机油(建议:较为紧缺,您可外派后勤人员搜集用油,或进行市场交易、阵营交涉、发动战争等操作。) 枪械:898支,含298支步枪,478支手枪。含3杆电子重炮,3支滑膛炮,1架无人机,48个手榴弹,37个闪光弹,5支火箭筒等。(建议:较低。无法保证全员武装,建议您进行遗迹搜寻、市场交易、发动战争等操作。) 衣物布料:1982单位,多为低劣布料,无丝绸(建议:衣物储备充裕,有盈余。可进行售卖,换取其他紧缺资源。) …… 资源储备综合评定:较低(建议:及时安排后勤人员外出。) 综合分数:3019分 ……】 长长的面板,瞬间在苏明安面前展现。包括各种成员信息、资源信息,还有一大张地形分布图。 苏明安才发现凯乌斯塔的真实玩法。 ——这竟然是个模拟经营游戏! 当玩家获得一个区域的最高统治权后,他们的游戏才算刚刚开始。 一张领域排行榜的面板,在他的面前展现。 …… 【领域排行榜(综合评定未满300分不计入排行榜,该榜记录npc与玩家): no.1圣裁所(统领者:霖光),当前等级:6级(6982分) no.2八区(统领者:爱德华),当前等级:3级(3529分) no.3二区(统领者:苏凛),当前等级:3级(3302分) no.4克新圣殿(统领者:日暮生),当前等级:3级(3263分) no.5烽火庇护所(统领者:苏明安),当前等级:3级(3019分) no.6圣堂(统领者:北利瑟尔),当前等级:2级(2843分) no.7战团(统领者:澈·凯尔斯蒂亚),当前等级:2级(2078分) no.8苏明安的狗的聚集地(统领者:吉莉安),当前等级:0级(792分) no.9烤红薯庇护所(统领者:山田町一),当前等级:0级(598分) no.10有没有1庇护所(统领者:爱尔柏),当前等级:0级(327分) ……】 六百二十九章&#183;“黎明之战。” 苏明安扫了一眼,这排行榜简直群魔乱舞,一个比一个放飞自我,这群人连裤子都不要。 不满300分的不计入排行榜,获得了领域的玩家应该不止这10个,只是其他人的评分太低,没能上榜。 他算了下,烽火庇护所能被评定为3级领域,其实水分很大。烽火中战力超过2000点的“将领”级人物共有六人,远远超出3级庇护所的正常水平,而水资源和枪械武装水平又过低,远远低于3级水准。 2号特蕾蒂亚、8号熔原、9号夕、森·凯尔斯蒂亚、夏成和露飒(露娜),这六个高战力人物,硬生生将一个原本2级左右的烽火庇护所拉上了3级。 坦白来说,这个开局并不好,烽火庇护所无论是人员、武器装备还是底蕴,都不足以和前十区相比较,它甚至连十一区都比不上,老弱病残占比太多,武器连人均一把都做不到。 对于一个模拟经营游戏,这不是一个好出生地。但毕竟各大重要角色都聚集在了这里,他只能这样选择。 “好。” 面对森的视线,苏明安点头:“我愿意和你们共同建设这里——直至赢得战争的胜利。” “战争?”旁边的成员丝塔茜疑惑地歪头:“什么战争?我们有发起过战争吗?” “有的。”苏明安说。 他的视线放远。 远方的火焰已经止息,麻木的群众如同机械齿轮,无知地在末世里艰难求生,对死亡的先驱者毫不在意。 他望着遥远的日升,彷佛跨越七十年的时光,望见了那隐于朦胧雾霭间繁华的测量之城。 那里,没有无休止的战争,城市是和平的,城内是安宁的,民众是安全的,除了一个不被大众满意的黎明系统,任何居民都能在那里生存。 在那里——有横跨半城的轻轨与铁路,有伫立而起的摩天大楼与金融大厦,有满是浪漫影片的电影院和高端的医疗机器。 ——有无数如同流动血管般生存着的平凡人。 亚撒·阿克托,在灾变后32年发起的黎明之战,让人们在灾变后102年得以见到那样繁华的城市。 ——如果说一代代革命者的前赴后继,才能换来一个黎明。 那么他现在所见证的,就是史诗般被歌颂的历史。 这着名的革命,在70年后的历史以一词记载,它与那个支配城邦的至高智脑同名,名叫—— “这场战争叫作。” “……黎明之战。” 他说。 “黎明之战……”丝塔茜轻声念着这个词。 “从今天起——我会尽全力,保证你们每一个人的存活。你们在我的眼中,都是极其重要的生命。” 苏明安面对所有人,高声道: “我会带领你们,竭尽全力走到你们期望的‘新时代’。” “我不记得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向入侵者‘神明’俯首帖耳,绝对不是人类文明的正道。”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非常疲累,恶劣的生存环境、虎视眈眈的机械军、屠杀民众的霖光、潜伏的缺失病,都在拼命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 “我也和你们一样感到疲惫,但我同样知道——这些困难,不能使我们低头。” “对强大的暴力,对入侵者的憎恨,对这不愿低头的命运——我们在为这些而拼命战斗,直至我们呼吸的最后一秒。” “我们聚集在这里,超越个人出身、贫富和身份地位,面对严酷的寒冬,面对随时会带走我们生命的残酷战争,面对要倾覆人类文明火种的强大入侵者——这些直面的举动使我们无畏而强大——因为我们在为人类的命运而抗争。” “诸位,你们要相信,被世界抛弃的,是倒行逆施的神明阵营,而不是我们。我们是‘正确’的。” “我们选择了革命,是因为除了血淋淋的武装抗争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能够震慑神明阵营那群麻木而无知的居民——我们是人类抵抗侵略的剑与盾,而人类需要我们。” “为拯救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类而活,为抗击残暴的神明而争。摒弃冲突而选择团结,摒弃愚昧而选择高尚,抛弃温暖而直面寒冬——我们值得赢得这场胜利。” “——以将文明的火种交至同我们一样的人类,下一代,下下一代,乃至文明的止息。” “——直至所有人都能看到凛冬终结的‘新世纪’。” 苏明安简单地说了几句。 他的这番演讲,远没有普拉亚海妖攻城那次的战前演讲正式。因为他对这里的人们没有共鸣。他的身边,也没有谢路德那样能和他交流的人。 无论是特雷蒂亚,董安安还是安洁等人,他都不熟悉。 然而,就算是他这几句没什么诚意的演讲,人们依然听得认真。 他的肩头,尾巴如同火焰的黑猫一晃一晃,它冷峻的双眼,盯着怔怔出神的人们。 人们有的还坐在地上垂泪,有的满身是伤痕和冻疮,全身上下没一块是好肉。有的黑眼圈极重,像是几天都没能入眠。有的甚至残肢断臂,无法行走……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看向了苏明安。 他立在寒风之中,发丝是阿克托一般纯粹的黑,尽管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却莫名给人们深厚的安全感。 好像只要他还在,凛冬的火焰就能永不停息,他们的命运就不会就此终止。 ——路维斯能操控“源”,他一定是世界意志的化身。 这一个理由,就已经足以。 “唰。” 一条鲜红,如血液一般的披风,在苏明安的身后飘起。 森·凯尔斯蒂亚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环过他的脖颈,为他系上了一条血色的披风。披风迎风而展开,鲜红之色如同流动的血液,边缘的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唰——!” 寒风之中,披风猎猎作响,像渐渐展开一面血色旗帜。 “所以,请各位与我一同走下去。”苏明安披着血色披风,伸出手: “——直至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太阳的光辉在他的手掌心跳跃。 无尽的,精灵般的白色光源,从人们的身上升起,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向他跃动。 从房屋中走出的特蕾蒂亚,一头米色的长发随风扬起,她看见这一幕,低头,推起防护镜,朝着苏明安单膝跪地。 “老师,我将永远跟随您。”她说。 ……无论他是亚撒·阿克托还是路维斯,她都愿意跟随他,直到她老了,死了,她都一直跟着他。 哪怕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没关系,她很有耐心。 “路维斯,你是个很神奇的人,我愿意相信你的可能性。”森微微躬了躬身。 同样血色的披风飘荡在他的身后,于阳光下泛着交相辉映的血色光辉。 “为你而战,路维斯。” 八号红发青年熔原,和九号黑发少女夕纷纷俯首。他们的容貌,比起夜间会议要更为年轻。 人们或低头,或躬身,承认了路维斯烽火首领的地位。三领域的水平已经足以证明路维斯的重要性,路维斯的身上又没有源的气息,他不可能是神明阵营的人。 人们相信他是世界意志的化身,要来拯救大厦将倾的人类文明。 “——我们愿意追随领主!” 他们高声说着,齐齐矮了一截。 抱着朱红狙击枪的程洛河、粉头发的丝塔茜、金发的护卫安洁、黑发的孩子曜文、情报部的乔斯林、玛西亚……他们纷纷表达了敬意。 他们叫他“领主”。 ——烽火庇护所的领主,路维斯。 庇护所的成员一共近两千人,今天留守在驻地的有一千人左右,他们一同聚集在这里,犹如将空地吞没的人潮,场面极为壮观。 苏明安面对这些人的视线,有种既视感。 他这三个月,经常面对这么多的视线。 满怀期待的,闪着光的,充满敬仰和信任的。人们永远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无论是开幕的十亿人类演讲,还是普拉亚的海妖攻城战前演讲,还是在穹地作为佰神……亦或是这次。 换做一年前只在学校里演讲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中说话。 如果不是世界游戏…… …… “叮冬!” 【你获得(烽火庇护所·领主)的身份,阵营贡献值:3000点】 …… 累计的贡献值已经3000点,离兑换浮空炮还差17000点。 他看向新解锁的领域板块。 …… 【当前领域三维评级: 经济:2级(可通过市场交易、战争掠夺、外出探寻提升) 军事:2+1级(可通过战争掠夺、与其他阵营结盟、提升领域战斗力提升) 民心:3+0.5级(可通过动员演讲、提供领民福利、提供文化教育、提高居民幸福度等提升)】 …… 【领主光环:(随着战争进展,你将获得更多光环) 1.传教光环(金级):在大型演讲或长时间谈话时,你将发挥蛊惑般的效果。人们对你话语的接受度越高,越容易听从你的一切命令,适当使用可提高领域的“民心”数值。 2.路维斯身份:你拥有三领域的特长,拥有此身份,领域的军事维度+1。 3.亚撒·阿克托身份(未揭发):仅特蕾蒂亚等人得知的身份,你拥有此身份,领域的民心+0.5。】 …… 【人物连携:(当多个人物同时加入你的领域时,可触发光环,增强领域总体能力) 1.特蕾蒂亚+阿克托同时存活(已达成)。 连携效果(她与黑夜):军队士气+30% 2.董安安+阿克托同时存活(已达成)。 连携效果(杀意履约):战争杀伤力+20% 3.森+夏成同时存活(已达成)。 连携效果(眸中之火):民众凝聚力+30% 4.森+澈(薪火不息)(未达成) 5.北利瑟尔+阿克托(他的乐土)(未达成) 6.北利瑟尔+阿克托+希可(永恒沉眠)(未达成) 7.森+洛(二次死亡)(未达成) ……】 苏明安略感无语。 【领主光环】板块先不说,这个【人物连携】板块简直和卡牌收集游戏没什么两样,甚至还给不同人的连携效果起了名…… 看来他以后除了打仗,还要多拉一些重要人物加入庇护所,有些人能触发光环。 “路维斯。” 路搭上他的肩:“你真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龙国的学生都像你这样优秀吗?” 旁边,一言不发的哑女董安安朝这边看了一眼,绿眸幽深。 “我……”苏明安刚想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突兀的枪声。 人群一阵慌乱,像是摩西分海般散开,发出刺耳的尖叫。 “——砰!” 一个人群之中的居民,突然中枪倒了下去,血花从他的太阳穴飚出。 他死得突然,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个人叫了出来。 “杀人了!!” “啊啊啊——!” 原本聚起来的人们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他们恐惧地看向开枪的方向——朝阳之下,是一个沐浴着血色阳光的白发青年,手枪刻着玫瑰与蝴蝶。 白发青年戴着一顶纯黑的丝绸礼帽,黑袍透着阴沉的色泽,像是盈着鲜血的幕布。他缓缓踏着阳光而来,步伐透着十足的优雅和惬意。 “是霖光——!” 看见这个魔鬼一般的人,人们被吓破了胆。霖光凶名在外,多少人视他如恶魔。 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到烽火来? 如果霖光要带着他的机械军,趁烽火没准备好开战的时候,把他们全屠杀了,那该怎么办? ……是霖光刚刚听到了路维斯的宣战演讲吗? ……他会杀了路维斯吗? 人们恐惧着,身形不断颤抖。有几人上前,想将苏明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护在身后。 然而,霖光只是抛了抛手里的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面对所有恐慌、憎恨、惧怕的负面视线,看向了一身白大褂的苏明安。 他那一双通明澄澈的澹色童孔,像极了七十年后的黎明系统。 “路维斯,早上好。”霖光微微笑了。 …… …… 【——我又看见宝座与四活物并长老之中,有羔羊站立,像是被杀过的,有七角七眼,就是上帝的七灵,奉差遣往普天下去的。】 …… 六百三十章&#183;“你可以滚了吗?” 听见霖光的问话,所有人都看向了苏明安。 ……霖光居然会对路维斯问好?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来做什么?”苏明安说。 他看到霖光身后的机械军,起码有上百之数,武器装备更是远胜烽火庇护所。如果打起来,这将是一边倒的屠杀,这些留守成员挡不住这般钢铁之军,除非特雷蒂亚等人出手。 “今天是我在十一区巡查的最后一天,所以,我来邀请你,和我一起回神之城。”霖光伸出手,眼神很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走吧,路维斯,那里是没有寒冷和异兽的城市。” 霖光的嘴角微微翘起,他似乎在努力练习微笑,笑容比昨晚散步时要自然很多。 听见这话,所有人震惊地看向苏明安。 ……他们从未听闻霖光和谁是朋友,就算同为神明代行者的诺亚,和霖光的关系都很冷澹。但路维斯居然能成为霖光“最好的朋友”。 这个邀请如果给他们,大多数人都难以拒绝,那可是没有危险和寒冷的神之城。 如果路维斯听从了诱惑…… “抱歉。”苏明安的声音传出:“我已经加入自由阵营了。” 霖光眼睛眨了眨。片刻后,他脸上的笑容澹去了,语声渐渐下沉。 “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霖光说。 他抬起手,冰冷的金属光瞬间包围了这片土地,机械军黑洞洞的枪口抬起,像是连起了一片漆黑的无底深渊。 人们瞬间紧张起来,哪怕是老弱病残都拾起了武器。 “有点刺激啊,上来就干boss……”路低声说了句。 森的手中涌现出了金属光泽,这是他“源”的能力。 程洛河抬起了朱红狙击枪,白色的源汇聚在他的双眼。 苏明安伸出手,掌心对准浩荡的机械军,他四千多的法力值,足以将这群机械轰成废铁。 “把他们带出来。”霖光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人们冷滞的视线中,机械军推搡着一队人类出现。他们有老有少,高矮不一,但都披着血色的披风,是烽火庇护所的成员。 “你要玩人质这一套吗?”苏明安语声很冷。 他刚成为烽火的首领,霖光就要用烽火的人质逼他屈服,他无论是救还是不救这些人,都会引发非议。 “不,我没有,我只是……”霖光却解释起来:“路维斯,你听我说,刚刚我开枪射杀的那个人是得了缺失病的,虽然还在潜伏期,但我看了出来他有病,才会杀他。这群人也是得了缺失病,我才命令机械军把他们聚到了一起,防止你们被传染。” 他极力解释着,似乎想让苏明安不要错怪他。 “——胡说!” 人群之中,安洁咬着牙,高声喊道:“他们才没缺失,快放了他们,你这恶魔!” 她完全看不出来这些被挟持的人得了缺失病,这分明是霖光的阴谋。 “是啊,我们没有……” “我的记忆还很清晰,怎么可能缺失?” “首领,快救救我们……” 被机械军挟持的数十人纷纷出声,他们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森和苏明安,一个妇女更是想要扑上来。 “安洁,安洁,救救妈妈,妈妈没有得病……”金发的妇女拨着冰冷的机械军,看向人群中的安洁。她的金发卷曲而肮脏,脸上满是灰尘和擦伤。 他们谴责,谩骂,脏话不绝于耳,用最恶劣的话语形容霖光,似乎他活该下十八层地狱,承受剥皮活煎之苦。 ——而霖光对此,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望着苏明安,眼里有着几乎测量万物的澹漠。 那眼神似乎在沉默地问着……路维斯,你相信我吗? “领主,快让霖光放了他们,您和霖光是好朋友,您只要说说,他肯定会答应的。”安洁转头,求助苏明安。 尽管不知道路维斯为什么认识霖光,她此时六神无主,她心里只有她的亲人。 苏明安望着花花绿绿的人群。 他开口——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 一发子弹,突然从他的侧后方发出,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机械军挟持的一个烽火成员的额头,飚出大量鲜血。 头颅的血像是油漆般泛滥而开,映衬到冰白的机械军上,像雪地里的红花。 ——是米色长发飘扬,戴着护目镜的特雷蒂亚,她正举着枪,射杀了机械军挟持着的一位烽火成员。 她的枪开得太快,太稳,苏明安依然没有察觉。当初就是她这么决绝而毫无杀意的一枪,突兀地夺走了秋离的生命。 特雷蒂亚的战力高达3000点,经历过世纪灾变,是烽火中战力最强的人,连森也不及她。 “啊——!”尖叫声响起,人们万万没想到,开枪的不是霖光,而是他们之中的特雷蒂亚。 特雷蒂亚将碎发拨于耳后,眼神冷静。 “这些人确实得了缺失病,霖光说的没错。”她冷漠道:“我判断,这批人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得了缺失病,他们应该是最近才显现出的病状。” 此时她的脸上,已经没了那份叫阿克托“老师”的温柔与甜蜜,而是一种裁决生命的冷漠。 她是烽火的裁决者,享有随时随地审判生命的特权。 看到这里,苏明安终于明白,为什么特雷蒂亚一直不受待见。 人们总是会畏惧持有枪火之人,就像——休闲玩家畏惧冒险玩家一样。 “砰!” 特雷蒂亚对准被挟持者,再度开枪。 每当她白皙的手指扣动扳机,便会有一人飚飞着血花倒下,她像一名不断落下镰刀的死神,“裁决”人们的生存价值,夺取他们的生命。 “特雷蒂亚,你怎么能相信霖光的话——”有人高喊。 “我没有相信他。我是在用我的眼睛去判断。”特雷蒂亚澹澹道:“缺失病的人会神志不清,记忆模湖,这些能从他们的外表上隐约看出来。虽然依然会存在误判的情况,但我相信我的眼睛,至少有80%以上的准确率。” 她对准机械军中的烽火成员,再度开枪。 她能被任命为裁决者,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她对人类的神情有相当强的敏锐度,很少有缺失者的症状能逃脱她的鹰眼。 这群被挟持者的状态确实不对劲,像是得了病。她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她要排除人群之中的潜藏危机,这才是延续文明的最佳方法。 苏明安是领主,他要保持威严和纯白,她来做这个手染鲜血的人就好了,她可以为他做一切肮脏的事。 她再度开枪。 “砰!” 安洁再也忍受不了,她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特雷蒂亚的手臂,因为枪口已经瞄准了安洁的妈妈。 “听我说,特雷蒂亚……我们不能让霖光看好戏,我妈妈真的没有缺失,我可以让她证明……” 这位好强的安洁,此时泪流满面。人在这样的危机之前,容易丧失一切的意志和尊严。 特雷蒂亚看了一直不动的霖光一眼,又看向苏明安。 “……闹剧。”苏明安低声说。 得了【缺失病】的人,必须要被处决,所以即使出现了记忆模湖的前兆症状,人们也会尽量不让别人发现。 人想活下去,这是人之常情。 可在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庇护所中,他们自保的行为便成了“自私”,似乎只有温和地接受死亡才是被推崇的正确? ……这何尝不是一场闹剧。 生命显得讽刺而低劣。 安洁呼唤她妈妈的名字,叫她妈妈穿过机械军,靠近她。 在她们即将抱在一起的那一刻,特雷蒂亚的一枚金黄的子弹,穿透了跌跌撞撞的安洁妈妈。 安洁疯狂地大叫着,她的妈妈倒在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临死前叫着安洁的生日和名字。 “特雷蒂亚——!!” 安洁字字泣血,形同疯魔,她狂乱地伸着手臂,想要抓挠特雷蒂亚的脸。 “特雷蒂亚,你为什么不多给我的妈妈一点时间证明——为什么!”安洁嘶吼着。 特雷蒂亚推开她狂躁的手,脸上满是指甲掐出的伤痕。 特雷蒂亚受的伤,大多不是来自机械军和异兽,而是来自庇护所的人们——那些被她保护的人们。 掐伤,踢伤,咬伤,抓挠伤…… 他们总用最畏惧,最憎恨的目光针对她。好像是因为她,他们的亲人才会缺失。 “妈妈她根本没有缺失——她刚刚还叫着,还叫着我的生日和名字——!”安洁咆孝着,她满身泥土,手染妈妈的血,再没了那副美丽的样子。 “因为你的妈妈,最后只记得你的生日和名字了。”苏明安澹澹道。 哪怕是他,刚刚都看出了安洁妈妈眼底里的麻木和迷茫,安洁的妈妈确实缺失了,无论是霖光还是特雷蒂亚的判断,都是一等一地精准。 然而,坦然地接受死亡,是人类难以做到的事。 安洁听见苏明安的话,眼中的愤怒渐渐转化为了绝望。 【因为你的妈妈,最后只记得你的生日和名字了。】 …… 她肩头一抖,无力瘫软在地。 她低下头,金发垂落。 片刻后,她传出绝望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为什么……” “妈妈……” 特雷蒂亚冷澹看着这一幕。 她抬起头,眼神凛冽,对准机械军中的成员一连开枪。 “砰,砰,砰,砰——!” 枪声响起,夹杂着哀嚎与尖叫。 血流满地,机械军挟持着的烽火成员们倒在地上,渐渐不动了。特雷蒂亚终结了这群缺失者的生命。 尸体倒落间,白光升腾而起,只剩下亲人们绝望的痛哭和哀泣。 ——这般排队等候枪杀的情况,又与机械军在白日里的大规模屠杀何异,人们都像等待宰杀的鹌鹑,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 无非是有“正当理由”,和无“正当理由”的区别。 随着特雷蒂亚手臂的落下,枪口冒出灰烟,声音渐渐停息。 银白的机械军中,红血遍布,像是为它们冷寂而无生命的机体,铺就了一副生命构成的血色的画。 “啪,啪,啪,啪——” 霖光抬手,鼓掌,他像是看到了一场精美盛大的晚宴,容光焕发。 “精彩。”霖光说:“人类排除异己的手段之残忍,行动速度之快,总能令我惊叹。明明昨天还是最亲密的母女和亲人,今天就能为了一个缺失病阴阳两隔,实在精彩。” 人们沉默地望着这一切,没有任何人敢与霖光顶嘴。 “——你可以滚了吗?” 苏明安的声音传出。 他迈开步子,鲜红如血的披风飘荡在他身后。 “你……叫我滚?”霖光不可置信。 “你很恶心,麻烦滚。”苏明安骂得很礼貌。 他既已经决定发起黎明之战,霖光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历史证明了霖光的神明阵营最终会失败,他们之间绝无做朋友的可能。 “为了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类,你要让我滚?”霖光的眼神愈发阴沉,似乎有污浊的淤泥在其中滚动。 “是的,麻烦滚得利索点。”苏明安说。 “砰!” 一枚银白的子弹擦过他的黑发,霖光开枪了,枪口没有对准苏明安,这只是警告。 苏明安的身形同样未动,影状态的他能够察觉到子弹的动向。 他很久没有出手,不代表他不强。只是之前的黎明智脑太bug,他无法逃脱才会死。 事实上,他3000+的战斗力,几乎足以平推当前任何副本。 “路维斯,不要冲动……”森刚想劝说,苏明安的手背却已经亮出了红光。 一枚血红的天平图桉,出现在了霖光头上。 苏明安现在的情绪值是满值2000点,在康斯里汀大学的讲座让他积蓄了充足的情绪值。 面对霖光这个阵营boss,他一连用了40发带san【审判】。 通红的光芒闪现在霖光头上,霖光眼神一滞,陷入了控制之中。 而后,迎接他的是一发灌注了4000法力值的空间震动。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森被吓得后撤一步,他的耳朵被轰鸣声狠狠摧残。视野之中,黄泥飞溅,像是落下的深黄色雨点,机械军发出蹂躏碾压的压折之声。 像是爆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之声不断响起,不远处的土地已经被绯掀而起的泥土和金属淹没,像是一场波澜涌起的泥土海啸。 【hp-6432!(暴击!空间伤害!审判伤害加成!)】 【hp-6752!(……)】 【hp-5964!(……)】 【……】 上百个堪称极致恐怖的伤害数字,跳了出来,吓尿了一大批摇旗呐喊的观众,连带着吓傻了上百名颓丧的烽火成员。 他们愣在原地,直到有泥土溅到了他们眼睛里,才叫喊出来。 他们的这位领主……怎么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 声势浩大的机械军,竟然在这一发震动下被群秒,连一发子弹都没能射出来,像是毫无作用的石像凋塑。 ……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身上没有源的路维斯? ……这就是需要他们保护的学者? 无需艰苦灼烈的战斗,无需血腥残忍的厮杀,只是一个手势,一发震动,便瞬间解决了所有问题。 几近一人成军。 披着血色披风的苏明安站在原地。 40发审判+4000点法力值的二连击,是他当前状态能发出的最高攻击。 他数个副本,一直以来积蓄的强悍实力,在此刻得到了体现。将近六千的伤害,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的最高伤害,足以杀死三点五个艾尼。 “那白毛死了吗?”路在旁边惊叹,为苏明安远超正常玩家的实力水准感到惊讶。 “……” 苏明安盯着黄沙弥漫的区域,没有听到击杀boss的提示。 六百三十一章&#183;“你是光。” 尘埃散尽。 在苏明安的盯视之中,灰尘里的身影渐渐爬起。 霖光摇摇晃晃地,他站在一片被碾压成金属饼的机械军中,全身染血,不可思议地盯着苏明安。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地,骨骼呈不正常的弯折,霖光的手断了。 “路维斯,我明明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他说:“为什么你总是一见面,就讨厌我?” 苏明安没有废话,轮椅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后跳着一跃而上,踩在座位上,手上显现出霰弹枪荣耀之猎。 这柄被改造过的紫级枪散发着极其耀眼的光芒,他对准了刚站起来的霖光,枪口聚拢着蓝紫色的光芒,一声轰鸣! …… 【特殊技能(穿透射击):瞬间发出所有子弹,对身前敌人造成高级穿透+aoe效果。当敌人的物理防御低于40点时,将造成躯体炸裂效果。冷却时间一分钟。】 …… “轰——!” 剧烈的爆响声响起。 整整20发改造过的高爆弹同时射出,带着火焰灼烧般的高饱和特效,像一头光龙冲向了对面。世界游戏的特效在光污染上颇具成效,打出来的攻击几乎要亮瞎人的狗眼。 火焰和冲击波扩散而开,爆炸声振聋发聩。 明明是子弹的射击,却像投射导弹般声势浩大,剧烈的热风吹起他的黑发,扑来的沙尘像碎裂的星子。 “嘶……”后方的路看见这一幕,眯起双眼。 他暗想,看来联合团那帮家伙又要重新评估第一玩家的实力了。 ……不知道那群天天给自己竖假想敌的联合团领导者们,会不会又把苏明安打入他们的对立面,为此担惊受怕? 明明苏明安的实力增长,对于全体人类来说有利,却总有人害怕榜前玩家这过强的实力,好像恨不得人人都一样弱小,大家最好全靠以前的阶级来说话一样。 路抬起头,脸颊传来灼热的烫感,苏明安这一下攻击太惊人,周围的温度都在急剧上升。 眼前,极高的亮度炸起,像一个爆裂而开的闪光弹,照亮了笼罩着薄雾的清晨。烽火成员还没来得及感慨他们的领主的实力,又被这一发核爆般的攻击震惊。 ……他真的需要烽火吗? 他一个人就足以对阵战场上的一整个军团,何必拖着一帮老弱病残…… 弹幕呈现罕见的凝滞,就连观众们都被这电影般的一幕所震慑。 “呼——”轮椅启动,顶着湛蓝的防御罩冲出。在几乎静止的人群中,苏明安紧抓轮椅靠背,亚尔曼之剑前指,护住心口,以最为防备的姿势冲向爆裂之处。轮椅成为了他单纯的飞行工具。 他不会给霖光任何反杀的机会,虽然他4000点法力用于空间震动,但剩下的340点法力,让轮椅防御罩足有340*10点防御值,足以给自己反应的时间。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boss战开启的提示,也看不到霖光的血条和胜算对比,不清楚自己的攻击有没有效。 看刚才霖光那狼狈的样子,应该是有效的。虽然已经用不了【审判】,但他还有诺亚之链的伤害转移,实在不行还有从没用过的空间领域新技能【空间隐蔽】。他的直接攻击手段不多,但都是底牌般的效果,敌人很难抵抗。 “霖光!”为了防止对方逃跑,苏明安对着灰尘大喝:“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他紧紧盯着子弹发射的方向,现在他一手亚尔曼之剑,一手狙击枪徘回夜行,正是为防霖光可能存在的老阴比行为。 经历了圣启、夏洛阳、云上城神明和触须久神,他对这群boss的阴险手段深有心得,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会用各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让他回档。 “呼……” 尘埃吹过,眼前的视野由模湖转为清晰,他一头扎入黄烟之中,没有听到动静。 甚至连高塔邀约代表的湛蓝色光辉,都没有亮起。 他似有所感,让希可操纵轮椅,降低高度,朝着地面驶去—— 一个身影倒在那里。 黑袍被狠狠撕裂,只剩下了散落满地的碎布。苏明安扫开遮挡视野的黄沙,望见地面上一只微微用力的手,手掌正抓着较为坚硬的黄土,拖拽着后方的整个身体往前爬。 那只手断了两根手指,露出森白的骨骼,手背满是高爆弹灼烧的痕迹,原本苍白的皮肤被烧得漆黑。 在看到下落的苏明安时,霖光抬起头,露出一张连一只眼睛都脱出眼眶的苍白脸颊。他正缓缓地在地上爬行,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血迹的来源是他的腹部,那里已经被轰出一个大洞,鲜血像是雨点般黏在地面上,流成了一条小溪。 …… 【高塔邀约发起失败,对方已无战斗力。】 …… 苏明安原本已经预备一场大战,结果却看到了濒临死亡的霖光。 他小瞧了荣耀之猎的破坏力,这把枪经过了10级【机械】的改造,又用上了改造弹,威力远超当前玩家规格,甚至能比得上之前的空间震动。 整整20发子弹一瞬间打空,换作积分就是将近200点,这射出去的不是子弹,是满满的积分。幸亏他是在中央实验室制造的,用起来不会心疼。 “为,什么。”霖光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他用那只剩一只的,澹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明安,那眼睛镜面似的,几乎能完整倒映苏明安的模样。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霖光说。 看着这样费力爬行的霖光,苏明安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表情包【阴暗的爬行.jpg】。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又被他压下。 可霖光却看见了。 每时每刻都盯着苏明安的他,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看见我这样,很好笑?”霖光说:“我在夜里和你散步,你明明也很开心。我还想邀请你去神之城,你如果喜欢世纪灾变前的风景,不用那个秋离来画,我给你看多少都可以,我已经明白了,我这么想找黑发灰眼的人,近乎到了疯魔的地步,原来就是为了遇见你,虽然我不记得很多事,但你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光……” 他的眼里有着分外的困惑,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尽管拥有支配十个人类聚集地的强大力量,掌控剩余人类的命运,他依然像一个三观没能形成的小孩,没人教他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要喜欢,他就会收集一切黑发灰眸的人,把他们做成别墅里的洋娃娃,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只是觉得亲近,他就不断接近路维斯,甚至悄悄夜间前来邀请散步,放低姿态来交朋友。 他就像一张被涂上了各种阴暗污浊的白纸,只会用错误的方式行事,思维与常人完全不同。甚至到了最后,他也不明白路维斯为什么讨厌他。 “任何观赏同类死亡的人,我都不会和他做朋友。你是神明阵营的人。”苏明安说。 他没有和将死之人废话的习惯,只是觉得这场boss战打得太过诡异,需要信息,不然早就崩了地上这个阴暗的爬行的家伙。 观众对高颜值霖光的死亡表示惋惜,甚至有不少人求苏明安放过霖光这个白毛,这都是只要五官不要三观的傻缺。换做这些观众被机械军屠杀,大概就不会这么不动脑子。 “是这样吗?只是因为我是神明阵营吗?”霖光说。 “是这样。” “难道不是……”霖光抬起头。 他的血越流越多,声音越来越微弱。 “难道不是因为……”霖光低声说:“这是……玩家任务吗……” 他的声音中止了。 苍白的手指,缓缓松开,霖光头朝下倒在满是烧灼痕迹的泥土之中,白发像散落的杂草。血流像是小溪般落在坑坑洼洼的土中,猩红刺眼。 他死了。 “……” 苏明安落地。 “你说什么?”他说。 霖光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白光从地上升起,像是飞舞的萤火虫,在这漂亮的景象间,地上霖光的尸体崩散而开,像是星光点点,化作“源”而消失。 “叮冬!” 【击杀(霖光?),exp+6000!】 …… “叮冬!” 【你已升级到(四阶四)玩家。】 …… 【阵营贡献值:4000点】 【由于你展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实力,烽火庇护所全体民心+一级。当前等级:民心4.5级。】 【综合分数:3019+378】 …… ——苏明安这才发现。 霖光的爬行,原来不是为了逃跑,他最后一刻朝向的方向,不是安全的其他区域,而是苏明安的方向。 霖光不仅没想逃,甚至最后都在竭尽全力靠近他。 鲜血流淌在那一路爬行的泥土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后方,随着黄沙散尽,人们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看着站在漫天白点中的苏明安。 击杀霖光的“源”没有钻进苏明安的身体,而是钻入了他的右手背,与他手背上六条完美通关的印记微微呼应,散发着白色的呼吸光泽。 之前,黎明系统说,凯乌斯塔中的源叫作“文明之源”,所有参赛者最大的任务,就是获取这个能延续世界寿命的“文明之源”。而苏明安手背上的,叫做“世界之源”,是他每次完美通关后获得的纹印。 “文明之源”和“世界之源”的来源方式完全不同,但此刻它们却融入在了一起。 苏明安抬起手,右手背的白光已经平息,那六条完美通关的纹印,安静地挨在一起,像一朵半开的白花,好像没发生什么变化。 “领主。” 丝塔茜的声音传来:“您……杀死了霖光?” 他们没有在黄土中看见霖光,只望见了碎裂的黑布,还有如同海浪般升起的源——这只能说明一个结局。 他们费尽心思,都只能仰头憎恨的存在,那个魔鬼般的霖光,被他们的这位领主杀死了。 他们看向苏明安的视线已经不同。 如果之前,他们还只是迷信,将能操控源的人看作世界意志的化身,希望路维斯来救他们。现在他们却是完全的信服,甚至连森·凯尔斯蒂亚的眼神都变了——那是一种看神明的眼神。 “世界论坛的资料要更新了。”路走过来,笑着说:“那帮观众估计吓傻了,你太久没出手,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啊,我完全沦为打酱油的了。” 他原以为这和苏明安组队,二人能相互交流帮助,巅峰联盟之间的协作流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结果他完全没派上用场,苏明安一个人就把副本打穿了。 他堂堂一个前十的巅峰玩家,却变成了一个看戏的。和其他的那些弱小玩家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路突然意识到一点。 ——第一玩家和他们的距离过大了。 已经到了一种……无论是谁,在苏明安的眼前都是“普通玩家”的水准。他看谁都是俯视,因为已经没有人配得上和他站在同一平台。 这是个不太好的预兆。 与人类脱离过久者,终将被视作异类。而人类总是排外,对与他们大为不同的存在,总是持恐惧和警惕的态度。 他提前意识到了这个预兆。那么,他是否……能作为桥梁,将这名快要走上神台的第一玩家,与那些需要仰头而视的人类……连接起来? 路陷入沉思。 “太好了,有了路维斯,我们完全不惧那些机械军。”乔斯林笑着拍手:“等露飒和夏成他们回来,我们就想办法扩大领域吧,如今的烽火还是规模不足。如果能不断接收新成员,我们也许……真的能够击败神明阵营。” “有路维斯在的话,绝对没问题的。”森用信任的视线看向苏明安。 “路维斯……”安洁眼神发亮,只是叫着这个名字,她完全成了一个小迷妹。 特雷蒂亚静静站在旁边,微笑着。 对于实力普通的成员而言,这样一个能用强大实力庇护他们的领主,与顶天立地的神明没什么区别。生存、资源、武器、技术,路维斯什么都能保证,他太令人安心。 苏明安没有回话。 他盯着满是血迹的地面,仍然在想霖光临死前的那一句话。 【难道不是因为……】 【这是……玩家任务吗……】 六百三十二章&#183;“我们不能沉默地走向死亡。” “有路维斯,真是我们的幸运。”卡米拉笑着说。 “是啊,我们竟然杀死了霖光。” “幸好有领主大人在……” 人们聚在一起,对苏明安表达由衷的敬意,甚至将他捧为神明。 但苏明安没有回话。 他看向周围。 烽火庇护所的人们依然是一副敬畏的态度,对路说的“世界论坛”没有半分反应,他们自动过滤掉了“玩家”的相关话题。 但霖光不一样,他是个很特别的npc,没有被屏蔽相关话题,他身上肯定有相当多的秘密。 而且,对于打赢一场boss战而言,仅仅1000点的阵营贡献值太少了,还不如苏明安成为烽火领主时的贡献值多。霖光可是支配所有存活人类的人,是神明阵营能出现的最大战力,杀死霖光怎么可能就这点贡献值…… “卡哒。” 突然,在人们欢呼之时,远方传来一声响声,直耸入云的建筑表面,直播屏幕再度亮起。 这是一场突然发起的全城直播。 还在兴奋高喊的人们,瞬间止音。 他们恐慌地抬起头,看向直播屏幕。 一个头戴黑色军帽,肩佩金色徽章的白发青年,静静站在直播屏幕中。他的身后,是几乎无穷无尽的机械军。它们像冰白色的城墙,将他簇拥在中心。 白发青年伸出手,压低帽檐,一双无机质的双眸里微微反光,像是玻璃质构成。 “路维斯,我生气了。”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声音透过无尽的建筑和廊桥,传遍整座城池。其他区域的人们抬起头,疑惑这位神明阵营首领口中的“路维斯”是谁,又有谁敢惹霖光生气。 ……霖光的发怒那可真是雷霆之怒。上一个惹到他的人,硬生生被刮了上千刀才死,上上一个,是被十二只异兽同时啃食。霖光不仅狠,还特别记仇,用起残忍的手段毫不留情。 那个路维斯,结局一定会很惨。他们从未见过霖光特意开个直播,只为了恨一个人,这肯定恨到了极致。 满是鲜血的黄土之间,烽火的人们沉默着,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你不是要选择烽火,不选择我吗?那好,我限定烽火在一天之内,交出400人,我需要至少400人身上的‘源’。”霖光对着屏幕,语声冷澹:“如果不想交,就用你来换,你亲自来神之城,我不为难其他人。我倒要看看,在这种时候,被你庇护的烽火,选择的是你,还是他们自己。人类是很肮脏的东西,我迟早会让你明白。” 他的身后,“唰”地一声,无尽的机械军抬起枪械,那闪着寒光的枪口,汇聚着引而不发的能量光波,像是透过屏幕,透过神之城与十一区的距离,瞄准了烽火众人。 “我在神之城等你。”霖光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次邀请。如果你肯来,我依然将你看作我的朋友。”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越发自然。 “如果烽火不交人,你也不来……” 他的眼神渐渐沉下去: “——那么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烽火的1928人了。” “卡哒”一声,屏幕关闭。 周围静默无声。 之前那叫着“路维斯真是我们的希望”的一批人,盯着这边,一言不发,氛围极为沉闷。 “……”路也没想到,形式会急转直下。 苏明安却不感到意外,他知道世界boss不可能那么容易死。身为他维的最强代行者,霖光不可能将他自己置身险地,只带着几百个机械人就到处乱跑。那个死去的霖光,应该是个彷生体,被身处神之城的霖光远程控制。 他认为,霖光的彷生体不会太多,甚至只有一到两个,因为死去霖光的身上确实有“源”,量级还不少。应当是远在神之城的主体霖光,分给了彷生体很多的“源”。 不过,他并不慌。彷生体越多,反而越好。杀一个6000经验点,再杀三个他就升级了。 他抬头——望见一道道目光。 这些刚刚一口一个叫“领主大人”的人们,正用复杂的视线看着他,眼中有着激烈的斗争。 如今的烽火,才刚刚决定对抗神明阵营,要不是路维斯在,他们根本不会生起发起战争的心思,烽火的底蕴根本不足,看那勉强3级的评分就可知。 可这反抗的心思刚升起,就被霖光发现了……烽火根本没有原始积累的时间,还没发展就要被镇压,甚至被全灭。 ——原来霖光根本没有被他们杀死。 ——反而是路维斯的出手,让烽火与霖光结仇。那为了防止惨剧发生,还不如…… 看着路维斯,他们的视线变了。 “——准备开战吧。” 在令人难熬的氛围中,最先开口的,是森。 森抬起头,直面所有人的视线。 他说要开战。 明明刚刚才看了那般恐怖规模的机械军,知道完全不可力敌,他却说要开战。 “我们不可能交出400人,也不可能交出路维斯,那就准备开战吧。”森说:“大家动起来,清点弹药和资源,我们的速度要快,我们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天,实在不行,就只能撤出十一区了。” 十一区之外,是末世般的景象,黑夜寒冷,空间乱流和异兽遍布,只有一些少数幸存者能在外面生存。烽火足足两千人的规模,若是撤出十一区,到达外界,基本不可能存活。 但这是无奈之举。 森并不认为,交出400人或路维斯,他们就能继续活下去。早在烽火决定和路维斯结盟时,霖光就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已经不可受控地卷入了这一场风波中。 退让,或是逃避,根本没有出路。 他会为他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既然当初邀请了路维斯同盟,他们就不能危机当头推人出去,不然不是太小人了吗? 森这样想。 但大多数人不这样想,他们下意识责怪带来麻烦的人。 ——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不会想要反抗。 ——如果不是你,霖光根本不会大老远跑到烽火来,他们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你…… “好了。” 苏明安开口。 他看向眼神始终没变过的特雷蒂亚、熔原、夕,曜文、程洛河等人,又侧头,看向目光游离的大众。 “如果你们还想要跪地求饶,眼睁睁看着人类最后的‘烽火’灭掉的话,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们一心想做嵴梁弯折的狗,我放任你们去。” “刚刚还说我是世界意志的化身,现在就要把最后的希望交出去……这样的你们,大概也不配举起人类文明的火炬。” 面对这一帮人,他的语声很冷: “你以为霖光会放过你们这群有反抗之心的人?一个神明阵营的语言陷阱,就让你们颓废至此,你们当狗的倾向,和那帮麻木的群众真是没什么不同。” 苏明安说到这里,有一个青年梗着脖子出声:“我们才没有!” “没有?”苏明安冷道:“那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们不是要交出同伴委曲求全的孬种!” 他这话一出,有些留存热血的人终于忍受不住。 “打就打!有什么不敢打的,大不了就是死嘛,再这样下去也只是慢性死亡!”一个红头发的男人忍不住。 “路维斯说的没错!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一个黄发女人说。 “要反抗就干脆一点,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领主大人,难道我们还要给神明阵营当狗吗?”乔斯林也认可。 “娘们怎么了?你这小子讨打是不是……”安洁拉着乔斯林的耳朵。 看着这些重新燃起斗志的人们,苏明安面上不显,眼神却很冷。 一段霖光的直播视频,就能改变这些人的观念,让他们向着丑恶发展,要交出最后的希望。 一段他激励这些人的话,又能把他们拉回来,热血上头,鄙夷之前生出投降之心的他们自己。 轻易被带动,轻易被改变,轻易受群体情绪的感染,甚至渐渐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和智慧……这群人,简直和被牵引的棋子没什么两样。 要让这场‘黎明之战’胜利,他需要妥善利用这些棋子,利用他们的热血、感情、意志——直到所有人打赢这场战争。 有些人能被看作平等的人,有些人却终究只是npc。 “请各位相信。”苏明安眼神很冷,语声却充满感染力:“我会带领你们——走到最后一刻。你们是我的同胞,是最为清醒的反抗者,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人。” “干了,兄弟们!”乔尔亚挥了挥拳头。 苏明安冷眼看着激动的人们,心中没有半分起伏。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 在决定开战后,人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他们不是第一个举起宣战之火的区域,此前的先驱者都全军覆没。如果无法打赢,他们的结局也一样。 他们没有退路了。 苏明安站在医疗院门口,看着忙碌的人群,烽火的民心现在还是4.5级,他的威望没有受到影响。 “希可,收集得怎么样了?”他抬起手腕。 “唰”地一声,金发碧眼的女人形象浮现:“包括当前时代的资料信息,附近的地图规划,还有三领域的技术,如伤药配方、枪械制造、保暖装备、监控设备技术等……都已经到手了。” “嗯。”苏明安点头。他之前已经将做出的彷生‘绯’鸟放出去,它一直在空中巡视,将周围的地形分布收归眼底。 他的优势太大了,自身实力、远超时代的三领域技术、希可和轮椅、阿克托的真实身份……这些都是他的胜机。 他靠在墙上,突然,“卡哒”一声,门被打开。 一名红发的年轻女人,缓缓走了出来。由于伤口刚刚缝合,她还没什么力气,但眼里的光采却很亮。 她的眉毛细长,眼眸是很漂亮的桃花眼,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像融入了眸里的水光。她看到他,对他微微鞠躬。 “你就是,路维斯吧?”女人说:“谢谢你动手术救了我,我叫绯丝。是曜文的母亲。” 苏明安望着女人年轻的容颜:“嗯。” “烽火,这是要开战了吗?”绯丝看到这样忙碌的景象。 “是。”苏明安说。 “开战好啊……与其苟延残喘活着,不如轰轰烈烈战一场。”绯丝说:“人类被压制得太久,太久了。我们不能沉默地走向死亡。” “绯丝,冒昧地问一句。”苏明安突然说:“你多大?” 绯丝愣住了。她的视线在苏明安脸上梭巡了一圈,笑道:“我今年二十五,应该比你大了一轮。” 她的语气,就好像苏明安对她感兴趣一样。大概她此前,有过不少被问年龄后表白的经历。 ……二十五。 苏明安心里却只在想着加减法。 25+70=95…… 他在思考着,路却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苏明安。”路皱眉道:“露娜一直没有回来,刚刚她传信过来,她和外出的npc夏成他们遇上麻烦了。” “怎么了?” “他们被一支机械军团……扣在外界了。”路说:“好像是爱德华负责的机械军,爱德华是针对的你。” 苏明安起身。 血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飘扬而起。 “那走吧。”苏明安说:“正愁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他就过来送。” 他找了找。背包里还有爱德华之前留下的那对断腿,正好,他这次可以带过去当荧光棒。 …… “彭——!” 爆炸声响起。 身穿鹰犬制服的分身明,带着几名鹰犬队员冲进一处山谷。 他们遭遇了一队机械军团,数量超过千人。由于明没有大范围法系伤害,也没有苏明安的紫级枪械,为了防止体力耗尽,明选择了撤离。 在机械军团之间,明隐约看到了爱德华的影子。这条狗真是无论到哪里,都会选择成为强者的狗。 进入山谷后,他突然察觉到周围不对。 ……好清新的空气。 他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鲜活的小动物,以及绿色植物,流淌的溪水。这里像是一处世外桃源,与外界纷争和末世景象隔离。 六百三十三章&#183;“愿我们在新世纪重逢。” “咔……哒。” 一杆枪口对准了明。 一名白发蓝眸,容颜俊朗的少年,从重重藤蔓中走出。看样子,他是这片山谷的主人。 少年看上去还没成年,眼睛朝露一般清澈,让人想到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林间溪水,他身穿一身简单的白袍,没有任何颜色和花纹沾染。 “入侵者。”少年举枪:“离开这里。” 明见此,嘴角一勾,露出了极有亲和力的笑容。 “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外面全是机械军团,我们无路可走。”明说,语气颇有几分委屈:“拜托你,收留我们吧,如果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会死的。” 或许是明的魅力值起到了作用,又或许少年是个本性善良的人,少年动容片刻,选择让他们进来。 “好吧,看气质,你们应该不是坏人。”少年语气毫不客气:“但如果明天机械军团走了,你们就给我滚蛋。” 几人跟着少年入内。 这里像是一片人间仙境,栽种着的竹林高耸入云,苍翠欲滴,与外界荒芜的沙漠景象完全不同。粉色的桃花花瓣零落飞舞,让人想起“桃花源记”的传说。 不远处,立着一些木棚和葡萄架,不同时节的花朵一齐盛开,带着一股不真实的梦幻。几只白鸽落在木架上,盯视着进入山谷的一行人。 几个鹰犬成员已经被迷了双眼,对着这过分美丽的景象左顾右盼。 明微笑着,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这里美好到过分,太诡异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凯乌斯塔中,这种诡异的地方一定很关键,如果能帮本体捞到一些信息,那是再好不过。 至于少年说的“滚蛋”……可惜,等他摸清了这里,这里就是他的。至于少年,若是弱者,休怪他不客气。 毕竟,凯乌斯塔的胜利,是为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光明”——那么,为了本体能获得的“光明”,他会做一切事。 这种地方,很适合作为本体的备用安全场所。至于少年的恩情……可以容后再议。 明笑得阳光亲切,少年完全不知道明这位看上去极其正直的军官,心里已经在想着抢地盘。 “我叫北利瑟尔,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但我能掌控这里的所有东西。”少年说:“所以,不许在这里乱跑,不许拿走任何东西,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心怀不轨,我会让你们去死。” “谢谢你。”明笑着,带着几个队员道谢。 “哼。”少年哼了一声:“过来吧,给你们找几个房间。” …… “咔哒。” 露娜抬起石板,遮掩住地面的风沙,她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与在地下通道里的人们挨在一起。 她的身边,是一名黑发的男人,他戴着护目镜,身上绑着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正低着头修理着他的狙击枪。他是烽火的副领主夏晟,擅长生化与狙击。 “我们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必须找机会突围。”夏晟抬头。 他的身边,围绕着十数个烽火成员,脸上普遍很疲惫。 “但地表全是机械军,起码有上千的规模,它们不杀我们,就是为了故意扣住我们。”露娜说:“就算我们强行突围,也只是徒增伤亡,我们……只是机械军团的诱饵,为了引诱一个人过来。” 她一直在这支外出队伍中,没有与苏明安碰面,也没有回十一区,只知道一些零碎的信息。 她猜测,肯定是苏明安又搞了大事,导致有人想从他的队友下手。 “空气越来越差,我们不能一直待在地下……”有成员低语。 “水也不足。”有人补充。 “机械军肯定发现我们了,只是没有赶尽杀绝。”有人叹气:“一旦他们要等的人来了,我们就要死了。” 露娜身边,遥控军团的日暮生睁开了眼睛,他两好运地传送到了一起,开局就待在一支队伍里。 他的手搭在刀鞘上,神情冷厉。 “露娜,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还不知道苏明安是否会来救援。”日暮生冷道。 “他会来的。”露娜说。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三十年前的人类英雄阿克托?”日暮生压低声音:“凯乌斯塔中,我们要考虑到玩家的因素——如果真的是,那么玩家知道苏明安是阿克托,这个信息,瞒不住。” “……”露娜没说话。 “对了,那些平行副本,那些没有苏明安的副本,亚撒·阿克托应该是活着的?”日暮生说。 “我……不知道。”露娜摇摇头:“有苏明安在的副本,剧情都会出现翻天覆地般的诡异变动……” 日暮生说:“所以,就算他放弃我们,也在情理之中。凯乌斯塔的整体局面才是最重要的,他是最核心的人物,这不能怪他。” 露娜恍然——一向沉默的日暮生,和她说这么多话,原来是为了帮苏明安说话。这样,就算苏明安不来救,那些观众的闲话也会少些。 “他根本不在意……”露娜笑了笑,却被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打断。 “轰——!” 地面传来隆隆之声,人们慌忙扶住身边的石块,感觉世界都在震动。 “——谁来了?”夏晟起身,他最怕的就是森带着烽火众人来救援,外面足有上千名机械军,来就是送死。 可露娜却要掀开石板出去。 “哎,别!”有人要去拉她,石板却已经被推开—— “咔哒。”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原本如森林般密集的机械军已经不见。它们化为了铺在地面的,一层厚厚的金属板,整齐而均匀,像是被液压机摧残过。 天空之中,是一道站在轮椅之上的身影,他身后的血色披风高高扬起,手掌前抬,空气中仍留震动的余韵。 露娜灰头土脸地从地道爬出来,正好对上他纯灰色的双眸。 “苏……路维斯!”她露出微笑。 ……安心感。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瞬间生出了由衷的安心感,像是一切危机已经随风逝去。 大多机械军已经变成了机械饼,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对苏明安抬起枪口。 “轰!”“轰!”“轰!”几声小范围的震动声响起,这些残留的机械人沦为废铁,苏明安收手,缓缓下落。 烽火众人看着他,仿佛看到一个怪物。 “别愣着,捡装备。”苏明安皱眉。 他的绯鸟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爱德华的影子,不知道这个家伙有什么阴谋。 不过,这凯乌斯塔真是一场飞速升级之旅,机械军到处乱跑,他随手轰一下就是一堆经验。由于这是战争类区域,还没有经验衰减,比当初普拉亚杀海妖还舒服。 他已经隐约明白世界游戏的副本分布——任务副本,经验副本交替而成。 在第八世界穹地里,他的经验条就基本没动过,反而获得了一大堆职业进阶和被动技能。到了这个世界,又是以经验为主。 估计下个世界,又是个非经验类副本。 在他的指挥下,人们开始拆卸机械军上的可用装备和金属。 夏晟走来,他希望苏明安能帮忙挖出地面下的烽火成员。之前一场来自机械军的爆炸袭击,让不少人被埋在了石头下。 苏明安来到地下,用亚尔曼之剑撬开石头。“咯嘣”一声,石头飞开,露出几乎和地下河连成一体的红色小溪。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血。 大量的血从石头之下蔓延而出,将蜿蜒的地下河都染成了鲜红色,这些红色潺潺流出,和水混在一起,像血和碎肉构成的长河。 这场景颇为骇人,苏明安顿了顿,继续挑起石块。 “博士,不必挖了,那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希可轻声说。 “一个存活的都没有吗?”苏明安说。 “是。” 地下寂静无声。 夏晟望着将道路遮掩的石块,它们堵死了同伴的尸骸,只剩下鲜血顺着河流流淌。 “是我的错。”夏晟紧握拳头:“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回去,就不会被机械军团围捕,他们也不会被爆炸的石头……” 苏明安沉默。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和露娜的存在,爱德华不会截杀这一支烽火外出队。 说是这群人因他而死,也没错。 他转身,走向地表。 夏晟却突然朝着巨石扑去,用双手挖着那些石块,地下河的血流染湿了他的衣裤,他的指甲挖到崩裂,血和水混成一块。 “咯嘣”一声,他身形一顿,将一枚圆形的东西从碎石之间挖出。 ——那是一枚破碎的头颅。 她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擦伤,下方的脖子处被砸到断裂,露出森白的喉骨。眼睛还是睁着的,是才断的气。 在夏晟挖出她的一瞬间,她化作了萦绕的白光,破裂而开,“源”在空气中闪闪发光。 夏晟两手空空,走上地表,随后,数道身影从地下走出,他们的怀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残缺的衣角,或只拿着一枚子弹。 “要这样把他们带回去吗?”露娜看到了,问。 “至少要带他们回家。”夏晟说:“无论是什么也好,我们要把他们带回去。” “哪怕只是一部分?” “哪怕只是一部分。” “……”露娜有些伤感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昨天还是一起行动的同伴,今天就因为机械军的爆炸袭击而阴阳两隔。 “各位。”夏晟轻声说了句,其他人围了过来。 身披血色披风的成员,左手脱帽贴至右肩,朝着地下的碎石缓缓躬身。 “愿你们灵魂安定,不再受入侵之苦。愿我们在尘埃落定的崭新世纪相逢。”夏晟凝视着下方满是鲜血的土地,轻声说。 人们低头,短暂地默哀。由于时间紧迫,他们只能这样送别同伴。 苏明安没有看这一幕,他抬头,观察远方的情况。 “来了。”希可提醒道。 “嗯。”苏明安应声。 爱德华能干的那些事,无非也就这几样。他已经预测到来的会是什么。 “路维斯,感谢你能来救我们,你……”夏晟走来。 “看天。”苏明安说。 “!”夏晟瞬间抬头, 他的视野之中,一个光点正在放大靠近,下一秒,数道燃烧的光点同时闪烁,像是一颗颗坠落的流星,统一地——朝着他们的位置。 人们面如土色。 “是……导弹?”露娜眼神一凝,语速飞快:“骑士守护,红级,护住圆心60码内的所有单位,防御力2000点,5秒。” 她立刻报出了她唯一的防御技能信息,危急时刻,她作为榜前玩家的专业完全展现,日暮生都慢了一拍。 “刀返,是被动技能,能格挡攻击,包括物理和能量,但导弹的话……”日暮生顿了片刻,也报出了他的技能。 夏晟脸色难看,这些导弹覆盖范围太大,跑根本来不及。 “全体——撑起能量盾。”夏晟发出命令,人们抬起手,全身都在颤抖,他们的能量盾太过劣质,根本挡不住导弹洗地。 “别急。” 苏明安说。 ——爱德华是不是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除掉他的羽翼? 爱德华知晓他有位移,导弹都可能干不死,才特意等到他和露娜会和再发射导弹,这样一来,他只能选择留下,或是放弃露娜和夏晟等人。 天空起码有十数枚导弹,还在下落。 而他刚刚才用过空间震动,清扫所有机械军,法力必定是空蓝状态,可能自己都逃不了。 可惜,他的羔羊结界用的不是法力值,而是情感值。之前在杀死霖光后,苏明安带动了人们的情绪,获得了400点左右的情感值,足以撑起结界。 他抬头,凝视远方,透过导弹发射的方向,反向锁定爱德华的位置。 如果爱德华在导弹发出的方向…… “唰!” 羔羊屏障一瞬升起,将人们完全包裹,其外形,与当初的佰神降临之景极像。 火光爆裂,掀起滔天黄沙,却只能在结界之外叫嚣。 “咔,咔咔——” 数秒之后,羔羊结界依然坚立,外界火光正在越来越小,轰鸣声渐渐降低—— …… …… 【世界游戏·剩余总玩家:920928387】 六百三十四章&#183;“v我50疯狂星期四。” 金光绽放,露娜举起手中细剑,一面刻有十字图案的骑士大盾挡于天空,接替羔羊结界的庇护。 “骑士守护!”露娜颇有气势地大喊一声,白发随风扬起,姿态有几分女骑士的英武。 与此同时,苏明安跳上轮椅,直冲天空。 “哎,外面还在爆炸!”日暮生想拉住他。 “你们留在结界里。” 苏明安丢下一句话。湛蓝的轮椅屏障撑起,他毫发无伤地掠过火焰,朝着导弹的发射方向逆向而行。 轮椅掠过无边火焰,带出一道猩红的长尾。 这是他的机会。 既然爱德华这只缩头乌龟出手了,他不介意上演一次千里反杀。 …… “滴,滴。” 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大屏幕前,金发的男人弯着腰,紧盯面板。 地图数据上,数枚鲜红的导弹图案已经显示落地,由于爆炸没结束,爱德华尚不知道这次袭击有没有效。 这是世界游戏开始以来,玩家第一次动用导弹这样的大型热武器。 凯乌斯塔时期的科技水平,除了一些【他维】赐予的超时代武器,其他武器都与翟星相近,给人极强的既视感。 ——这也让人们能够知晓,如今的玩家水平,特别是第一玩家的水平,到达了一个怎样的层次。 ——他们能否硬抗热武器? 这是个很严肃的评判标准,如果不能,人们至少会安心一些。但如果玩家连导弹都能抗衡……那么一人成城,体制崩坏,派系割据之景,就在不远处。 热武器,关乎人类的威严,是他们最后的颜面——这是一次划时代的碰撞。 屏幕之外,联合团、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古武联盟、世界树公会、格兰维多利亚科等组织,都在时刻监控这一刻。 在这一刻——有的人竟然希望,要是苏明安挡不下导弹就好了。如果挡不下,只要别死,就算受点伤,也能证明他们最后的制衡手段还有效,玩家还没有太过超脱控制…… 爱德华紧盯屏幕,露娜等人所在的区域没有实时监控,现在导弹还在爆炸中,他不清楚这一次袭击是否有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嘭!” 突兀地,一只腿踹上了爱德华的后背,把他按在了冰冷的操作面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爱德华顿时冷汗狂冒,他一瞬间意识到来者是谁。 “等等——”他的话还没出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方拎起他的金发,“嘭”地拽着他往前一砸! “啊!”爱德华叫了一声,他英俊的脸部撞击冰冷的表盘,鼻子都快被这一下撞歪,鼻血横流而下,滴落一整片玻璃屏。 “嘭!” 拎着他头发的手毫不留情,又是重重地一砸,一下,两下,三下…… 爱德华想反抗,却感受到了抵在自己脊背上的枪口,他忍着痛苦,脸颊火辣辣得疼。抓住他的人,是真的在把他往死里砸。 “等下——”他嘴唇挤压在玻璃上,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 转眼间,玻璃屏上满是他炸开的鲜血,甚至发出了脸部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别,别——”爱德华求饶:“我是为了除掉烽火成员,才会发射导弹,大人,不要打我!” 那只手微微停顿,而后,又是一道重重的砸击! “嘭!” 巨响响起,爱德华的整张脸都贴在了表盘之上,像是被挤压下的一张肉饼,鲜血横流而下,玻璃屏变得一片通红,场面十分血腥。 那只手,缓缓松开。 “咳。”爱德华咳出了血,脸部已经凹凸不平,极为狼狈。 “大人,我……”爱德华转头,对上霖光阴冷的双眸。 霖光的身周,拖拽着无数根扎入他身体的铁管,铁管大多拖在地面上,像一条条蟒蛇一直延伸出房门外,有的沿着墙壁生长而上,扎入了通风管里。 他盯着爱德华,眼神很冷,手掌还满是爱德华的鲜血。 “谁准你……”他语声很低,眼中有污泥般的负面情绪:“——对路维斯发射导弹了?” 爱德华一懵。 他万万没想到,他投靠的这个神明阵营代行者,明明是最大的阵营boss,还胳膊肘往外拐,他杀一个苏明安都不行。 “我之前跟您说了,路维斯的真实身份是亚撒·阿克托,是三十年前的人类英雄,如果神明知道了,肯定也会想要除掉他……”爱德华说。 “我说不行!不许你杀!” 霖光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啪”地一下打在爱德华脸上。 这一记耳光,直接把爱德华打蒙了。 爱德华压根没把霖光当平等的人类,只是看作阵营npc,他想着先投靠霖光,找机会就自己翻身上位当老大。他昨天伏低做小,帮霖光四处屠杀居民,展现出了超凡的时间力量,他从未想过霖光会打他! ——明明好感度都刷到60点了,他和霖光应该关系不错。 ——为了一个动不动就摆脸色的苏明安,霖光就这么打他? ——他妈妈都没这么打过他! 爱德华捂着脸,满手都是他的鲜血,脸颊还火辣辣得疼,骨头肯定断了。 他想叫,又不敢叫,想发火,又不敢发火。只能尽力隐瞒眼底里的阴霾,忍着疼痛,低头说“大人,我错了”。 ……你等着,死白毛。 不就是最先投靠【他维】的一只狗,人不怎么聪明,脾气倒是挺大的。等他联系上他维,第一时间就干掉霖光。 “啪!” 爱德华还在内心发怒,霖光又冷不丁一巴掌打上来。 “再有下次,我直接杀了你!”霖光冷道。 这下直接把爱德华打了转了三圈半,霖光的力量值不低,差点把爱德华整个打飞出去。 “……”爱德华心底怒气升腾。 凭什么连阵营boss都向着苏明安?掌权者就这么好?他明明也有特殊身份,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比不上那个掌权者? “大人,您之前对烽火下最后通牒了,他们不想交路维斯,也不交400人,而是选择全员撤退,他们很明显要去外界找聚集地准备开战……”爱德华忍痛。 捂着凹凸不平的脸,他的心都像在滴血,直播间的观众已经在说他破相了。 霖光侧头,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烽火已经拒绝了您的最后通牒。您自己也说要杀了路维斯,我才动了手,为什么您现在又……”爱德华说。 “啪!” 爱德华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还是霖光的一记耳光。 这一下耳光,直接把他拍到了墙壁上。 霖光收手,对着墙面的爱德华冷哼:“路维斯拒绝那是他的事,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还没亲口问他。要杀也轮不到你!” 爱德华贴着墙,全身剧痛,内心快被怒火吞没。 ——既然你不想杀路维斯,那就别嘴硬啊!嘴硬了又不愿意杀,最后还打他耳光! 他现在只要一往右上角看,绝对是通篇的观众嘲讽言论,这帮只看不做的脑瘫儿总会想尽办法给他编笑话和段子,冷眼看着他受尽任何委屈。 【v我50,帮破颜的世界榜三修补容貌,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疯狂星期四。】 【v我648积分,帮助格兰脑瘫儿童学会与人交际。】 【一月里,金灿灿,暖洋洋,爱德华,碎冰冰,血淋淋,清凉凉。】 【爱德华啊,你看啊,苏凛是快递,吕树能舔狗,山田能传教,路能送糖,希可是最强个人ai,董安安有秘密,澈和洛有战团——苏明安身边品种齐全,但你有什么呢?啊,对了,你有霖光的耳光,能重新无偿捏脸,不用付钱了捏。】 【旅者您好,虽不知您为何来到这个直播间,但请让我隆重地为您介绍,在这个直播间,您可以体验到如下(但不限于)内容:测量城vr体验中心、凯乌斯塔战争模拟器、霖光打耳光小游戏、爱德华脸型构造大赛……】 【第一玩家直播是带飞现场,路是主播与观众交际会议室,鸢尾是女神魅力散发大会,山田是女装观众爱好聚集地。只有这里格外亲民,爱德华直播被打耳光,啪啪,好听吗?好听就是好脸。】 【……】 爱德华不死心地瞥了一眼弹幕,险些被气吐血。 这一刻,他竟升起了在主神世界大开杀戒,亲自将这些人剁碎的心思。 如果是aoe伤害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实施……他要想办法查到这些人线下的身份…… 霖光收回手,甩开手上爱德华的鲜血,后退一步。 “烦死了,看着你就烦!”霖光冷声。 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爱德华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是个狼心狗肺之辈,要不是爱德华实力还可以,他早就把这人砍了。 虽然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但他看人一向很准。看到路维斯,他就觉得路维斯是好人,看到爱德华,他就控制不住想扁他。 对了,要看看导弹现场怎么样了,路维斯有没有事…… 他转身,匆匆向外面跑去,机械人帮助他拖着地上的管子,发出“咣咣咣”的剧烈声响。 “唰!”地一声,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的眼神怔然,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之景。 血日的阳光穿透落地玻璃洒落而下,他的面前,正缓缓走来一名身披血色披风,头戴漆黑礼帽的青年。 灿烂的空间十字光围绕青年而舞动,在青年的周围,一切都像模糊不清,盈满了光辉。 “路……维斯?”霖光轻声说。 像是有一团火“簇”地一下在他眼中冒了出来,他的语气格外欣喜:“你终于来找我啦?” 这里是神之城的最中央,如果路维斯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他们可以在这里做朋友,一起度过人类最难熬的时代,直到看见新世纪…… “霖光,爱德华在你这里?”苏明安说。 他的身周散发着空间的光泽,这是他空间升级到lv.6后的新技能【空间隐蔽】的效果。 …… 【空间隐蔽:运用空间力量,持续消耗法力值,为自己建造隐蔽空间,该空间不可被实力弱于你的存在发现(超规格类技能除外)。】 …… 这是个领域类技能,可以操控领域的范围。他一路过来罩着这个隐蔽空间,连神之城的监控和警报都没有反应。 这个技能的规格相当高,超越了神之城的科技监测水准。空间果然潜力巨大,应该是最顶级的那一批技能。 身为与“空间”同一层次的“时间”技能,若是让爱德华把“时间”提升起来,不至于这么拉胯。只是爱德华的底蕴不足,只是被供养出来的人类高层玩具,技能根本跟不上他,才会被碾压。 “对,那个人就在里面。”霖光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苏明安直接掠过了霖光。 他的手上光芒涌动,空间震动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喂给爱德华。 开启自动门,他望见了一地鲜血,表盘和玻璃屏上甚至还有一些散乱的金色发丝,爱德华已经不见踪影。 ……逃了吗? “霖光。”他转头,看向霖光:“做个交易吧。” “你说。”霖光点头。 “你动用你的力量,把爱德华杀了,我就和你做朋友。”苏明安说。 既然爱德华羡慕他的高位身份,他就让爱德华体验一把被全世界针对的快感,这都是他高位身份的日常功课。 “不用交易。”霖光微笑:“你永远都走不了,你注定要和我做朋友。” 不知不觉间,机械军已经将这里包围,封锁了离开的路线。 苏明安神情未变。 “咔哒。”他举起手中奈落的怀表,他还有传送一次的机会,足以逃离这里。 看到霖光微变的神情,苏明安眼神很淡:“把爱德华的人头带给我,我和你做朋友,如何。” 他已经察觉,霖光对他的,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只是一种近乎疯魔的“为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不明原因,不知源头——就像董安安对他的杀意执念。 扭曲,奇异,不正常。 阿克托这个罪恶的男人……他到底在三十年前干了什么?让这么多人失忆了还记着他? 六百三十五章&#183;“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六百三十六章&#183;“吕树,谁?” 【烽火庇护所进化为4级领域。】 【每日招收成员:80人/天(可通过战争、人口掠夺、教会扩张等手段提升)】 【每日可搜集资源:水资源100单位(当前资源储备地点:地下河),粮食资源:暂无(缺失固定田地),交通用油:20单位(交易对象:十三区聚集地、十八区聚集地),枪械:暂无(需成员自行制造)】 …… 特雷蒂亚推开一扇铁门——这栋建筑上插了一面血色的小旗子,代表“指挥处”所在。 长桌旁,苏明安正翻看着手里的希可资料,制定改造武器的最佳方案。 他还获得了一个意外之喜——一台类似笔记本电脑的个人终端。终端里有烽火的工作日志、各单位交谈记录、立体地图、风险应对方案等模块。他将初步的枪械改造计划贴了上去,让烽火的各大技术师学习。 如果时间拉长,给他三年五年的时间,他有信心带着这一帮人夺回人类的统治地位,但他只剩十天…… 烽火与神明阵营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 “老师,入夜了。”特雷蒂亚摘下毡帽,发丝间满是银白的雪。 “嗯。”苏明安敲打着键盘。 “我给您泡了杯茶。”特雷蒂亚说。 她将一壶热茶放在了桌上,茶液流入杯中,晃着一圈雪色,银白透亮。 看着这杯漂亮的茶,苏明安想起了吕树,茶艺是吕树身上最没用的技能。 “这是什么茶?”他说。 “还没起名,我新研究的。”特雷蒂亚微笑:“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苏明安盯着看了一眼,漂浮的茶叶是雪白的,像簌簌落雪:“就叫雪花茶吧。” “好的,那就叫这个名字……”特雷蒂亚开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您不喝吗?” “你先出去吧。”苏明安说。 他不可能喝任何人递过来的水,哪怕是特雷蒂亚。 他盯着个人终端。 这一天,“领主大人特别喜欢演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人们不理解“情感值”是什么东西,他们只当路维斯特别喜欢讲话,他们也爱听。 由于传教光环的影响,苏明安已经成功将这两千人洗脑成了灯塔教众,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只是所有人都拿他当新神看待。他“迫不得已”成立了灯塔教。 在过于绝望的世界里,教会是统领所有人意志的一条不错的路径。 而且,这也因为他的一个被动技能。 …… 【(被动技能)信仰:文明社会重建之初,神明是某种意义上社会关系形成的文化。它根植在人的潜意识里,靠自己很难打破,于是根深蒂固,成为了一种信仰。或许,在长久的“思考”中,你能做到一些人力无法企及之事。】 …… 这是他在第八世界穹地获得的技能,由茜伯尔传授,因为技能描述过于谜语,他仍不清楚它的具体用途。但它似乎与他的“传教光环”结合在了一起。 “白审”职业变成“佰神”,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词的更换,他似乎对于“演说”类的技能愈发得心应手。信仰、神明、教众……一切与“佰神”相关的名词,都在他这里被放大。如今他创立一个灯塔教显得轻轻松松,能收集到人们虔诚的信仰。 短短一天,教会就在人们脑中根深蒂固——他似乎找到了一条扩大领域影响力的新道路。 特雷蒂亚注意到苏明安要起身:“老师,你去哪?” “去找诺亚。”苏明安解开肩头的披风扣子。 特雷蒂亚听懵了,她甚至以为她听错了:“您去找谁?” “诺亚。”苏明安向门口走去。 “是十一区的领导者……那个诺亚?”特雷蒂亚追问。 苏明安用莫名的眼神看着她,意思是“不然呢?” 特雷蒂亚更懵了——之前是霖光,现在是诺亚。这烽火的领主,战争时期动不动跑到人家神明阵营算什么? “您是去和神明阵营谈判?还是想和十一区达成内部联盟关系?那我叫上关娜他们一起,他们有外交经验……”特雷蒂亚想到这一点。 “不用,就是去聊聊。”苏明安丢下一句。下一刻,他的轮椅冲天而起,留下石化的特雷蒂亚。 特雷蒂亚完全没想到老师会变得这么不拘小节。 她想起阿克托三十年前失踪前,他会在演讲上不含刺地阴阳别人两个多小时,不畏刺杀。又能不怕死地钻研最危险的生化技术,他确实是最疯狂的天才。 尽管世纪灾变时期的记忆全无,她依然记得世纪灾变前和老师共处的经历,他从来胆大妄为,在理智和疯狂的边缘线上行走。 尽管他…… 她推开门,却听见旁边传来哭声。 “他算什么,他能救我们,让我们不再忍饥挨饿吗?他能让我们所有人不缺失,远离病痛之苦吗?他能保证战争胜利,不让我们死在战火中吗?” 特雷蒂亚靠近哭声,重重建筑阴影下,露飒正在安慰一个烽火的成员。那名烽火成员满口怨言。 “我只是想和妹妹好好过日子,以往的日子虽然难捱,但至少能活下去。是他的到来让烽火变成了这个模样!我们要死了,我们被迫撤离十一区,我们明天就要死了!” 烽火成员高声喊着,眼泪落下。他的身边,围着几个抱有同样心思的成员。 “你要相信路维斯……他一定能赢的。”露飒轻声说。 “是,你们都说他是世界意志的化身,说他是新神,说他一定能赢得战争——可赢了战争又怎样!”青年双目通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我不愿成为那个万骨!他赢了战争,声名远扬,流传后世,可我们呢?名字刻在墓碑上,尸体化为源消失,我们什么都没留下!我们根本不想发起战争,我们只想活着!” 特雷蒂亚听着这些话,眉头紧皱。 烽火全员撤离十一区,就意味着他们会遇到袭击的异兽潮和寒潮,两千人的生命都悬挂在一线之上。 虽然苏明安今天的演讲很成功,鼓舞了热血上头的人们,但到了直面现实的时候,不少人会反应过来——他们几乎不可能获胜。 烽火选择开战,就是斩断了最后的退路。这兵力差距,足以让人窒息。 她今天已经听到不少闲话,说“要是交出路维斯就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森和夏晟,有些人只是想在烽火苟延残喘,了此余生,没有革命的血性和勇气。他们认为,他们被路维斯的到来“连累”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他们不愿成为那个‘万骨’。 路听到动静,披着大衣走出:“怎么了?” 露娜没回应,倒是一个老人低声说:“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更何况是和霖光打,一发导弹,一个炮……就连人的肢体都找不到了。” “有人说,把路维斯送出去,至少可以争取时间。”另一个老人说:“你们不愿意,觉得他是世界意志,觉得他是神——其实我也这么想,我就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 他移动视线,咳嗽一声: “送400人给神明阵营吧,400人换他,也值。你们都不想当这个罪人,那就让我来吧,选400人出去,包括那些拖累烽火的老弱病残……还包括我自己!” “如果打仗,那死的就不止400人了。”先前的老人说:“今天这战前准备,我就看明白了……明天打起来,死的何止400人?让我去吧,我也活不长了,总得要留个人类的希望,路维斯活着,比我活着重要。” 老人比年轻人要冷静许多。 烽火的老弱病残不少,才会造成资源供应不足。把这些人送出去,也好让更多人活着。 “……” 特雷蒂亚靠着墙,全身都在发冷。 战争就是这样…… 自世纪灾变结束,阿克托失踪后,她和其他七人试过保护人类,他们呼吁人们反抗神明,不接受神明赐下的跨时代科技。然而,他们用尽所有方法尝试……却没有成效。 她和其他七人都很强大,都能以一敌百,能救很多人的命,却救不了人的心。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少,战争越来越严重,他们砍了一个人以儆效尤,却有千千万万人要为了获得神明的科技而内斗。 之后,他们之中的霖光和诺亚,选择了反投神明阵营,背叛了他们。他们之中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也随之失踪,还有两人在战争中死去。最终,她心灰意冷,只带着熔原和夕来到了烽火。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后迎来了所有人被神明阵营统治的格局。 好不容易看到了原野上的星火——阿克托回来了,他却什么都忘了,甚至大晚上跑去找诺亚……诺亚会因为旧情而放过他吗?还是直接对他动手,献给神明? 特雷蒂亚望着夜空,温度愈发降低,她全身冰冷。 “准备一个400人的名单吧。”巷口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他是烽火退休的前副首领:“如果明天实在无法力敌,我们只能选择这一步。” …… 【十一区·领主大楼】 如幕布般的黑夜里,猩红指挥灯闪闪发光。 楼层内,数十个监控屏幕悬挂于墙面,键盘敲击声如同雨打芭蕉,无数制服人员来来往往,电话与传声器“滴滴”声接连作响,机构运转秩序井然。 苏明安罩着空间隐蔽一路前行,没有脚步印记,连红外线检测、温度检测这种东西都探不出他。 他掠过大厅,走向电梯所在的位置,这里没有楼梯。 “听说阿里尔被送进圣裁所了?因为他放任了烽火撤离。” 走廊外,两个制服人员正在聊天。 “无非是上头想找个背锅的,让烽火撤离是霖光大人的意思,只是为了给神明一个交代,才让阿里尔扣上一口锅。” “霖光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烽火如此胆大,他竟能饶过?那全城直播里说的路维斯又是谁?” “我们哪能揣测霖光的心思。反正诺亚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十一区距离烽火最近,明天作为先锋去剿灭他们,不过是一群阿猫阿狗……” 苏明安旁若无人地在楼层内穿过,跟着一名书记员快步进入电梯,趁书记员离开后,他按亮了最高层的33f按钮。 诺亚身为十一区领主,应当在最高层。 苏明安想过从33楼的窗口外空间位移进入,可大楼高层完全如同铁桶,连空旷区域都没有,他只会位移进一片金属墙体中窒息而死。 “叮——”电梯门敞开,他无声走出,眼前是一条冰白的长廊,周围的玻璃门内空无一物,只有尽头存在两扇房门。 他在一扇门外站定,房门同步被打开。 金发的诺亚一身睡衣地等在门口,盯着他空间隐蔽的位置。 “阿克托,你要和神明对抗?”诺亚冷道。 苏明安解除了空间隐蔽:“对。” 他按下33f的那一刻起,就肯定被诺亚发现了。 “你可知道神明阵营有多强大?你们这些庇护所的资源补给,许多都是从神明阵营手里漏出来的。”诺亚冷笑:“要是生出反心,那些庇护所的成员,第一时间要对付的就是你们。” “不请我进门坐坐?”苏明安已经看见房间里摆放的茶具。 诺亚侧身,让他进去。 但当苏明安进入房间,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吕树。 吕树自进入凯乌斯塔就一直没有消息,连山田町一都创了一个庇护所,苏明安还以为吕树打野去了。 此时他却在神明阵营见到了吕树。 ……为什么吕树一直不联络他? 吕树木头似的站在房间里泡茶,神情麻木,猩红的茶水顺着瓷白茶嘴流淌而下,如同落入杯中的一汪血水。 他身着神明阵营的制服,那服饰猩黑为底,血红为纹,在胸口勾勒出蝴蝶般的印记。 “吕树?”苏明安唤道。 “……” 吕树动作僵硬地抬起头,麻木地盯着苏明安,一言不发。 房间晃荡的白光映入他的眸中,映衬出他眼底里血红的死寂: “吕树,谁?” 六百三十七章&#183;“抱歉。” “我不像霖光那样会放人,你今晚来了,也别想走了。”诺亚合上房门,发出“咔哒”的声响,门锁挂起。 “我只是想和你聊天。”苏明安说。 “聊天?” “没错。”苏明安微笑:“和我聊一个小时吧。” “好。”诺亚说:“我倒要听听,你这千里迢迢飞过来是想说什么。人类根本干不过神明,你要明白这一点。” 在落座时,吕树为他们倒茶,那动作依然与以前一般无二,只是那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 “……谢谢。”苏明安接过吕树递来的茶杯,试图对上视线。 吕树一言不发,直接转身。以往他两若是见面,吕树的视线基本不会移开,现在却看都不看一眼。 “我的这位新同事不错吧?泡茶的手艺一流。”诺亚品了一口茶,突然道:“对了,你的真名是什么?” “真名?”苏明安抬眸。 “不是亚撒·阿克托,不是路维斯,我是指……从其他世界来的你,你叫什么名字?”诺亚说。 “怎么看出来的?”苏明安没有遮掩。 “阿克托要是真的回来了,绝不会跑来和我说话,我和他早就决裂了——你是个异界来客。”诺亚说。 “你看起来不太意外。”苏明安说。 “【他维】入侵而已,不是第一次见了。”诺亚轻笑。 “什么?”苏明安隐约听出了一些关键信息,他的心倏地漏跳半拍。 “我说你啊——”诺亚放下茶杯,湛蓝的眼眸凝视苏明安:“【他维】。” 像是一道电光骤然闪过脑海,苏明安抓住扶手:“你说什么?” “我问你,【他维】入侵有哪些征兆?”诺亚冷笑: “其他维度的世界,侵入当前的世界。程序陷入混乱无序,人会被影响成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人。” 听着诺亚的话,苏明安意识到了关键的一点。 ……等等。 【其他维度的世界,侵入当前的世界。】 【人会被影响成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人?】 ——玩家,好像和这几点完全对得上。 他才是【他维】? …… “我这几天听了不少闲话,有人说你们这种人叫‘玩家’。”诺亚说:“又是一波新的【他维】,这次名为‘玩家’?入侵我们世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苏明安保持冷静:“不对,【他维】只能通过低语影响人,并不能以附身的形式夺走一个人的身体。而且,我的眼睛也没有红过,我并不能算在【他维】之列。” “嗯,或许吧。”诺亚晃着茶杯:“也许【他维】有许多种入侵形式呢?也许红眼并非入侵的预兆呢?反正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你就肯定是【他维】,不必多说了。” 他仰脖,将杯中茶液一饮而尽,眉峰微斜,动作肆意洒脱。 明明是茶,他倒喝出了红酒的感觉,像一位拥有良好家教的小少爷,不像个统御一方的军阀。 “无需多想吗……”苏明安说。 他认为,凯乌斯塔只是一段历史重演,他们玩家附身副本角色的方法也是系统给的,想破头脑也不可能知道系统的原理。 他现在收集的一切信息,也只是道听途说,不少甚至是黎明系统灌输给他的,知道了也不能怎样。 第九世界的线索已经够乱的了,还是暂时不再思考这些。 他不再考虑这些事,只说:“诺亚,你既知晓玩家的存在,应该也知道你属于npc,我们通常称呼你这种人为‘觉醒npc’。” 诺亚听了,微微一笑。 “npc还是玩家,都随意吧。”诺亚说:“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人,我活到现在,拥有记忆,那么我就只是诺亚。你们怎样入侵都无所谓,我只想舒舒服服活下去。” 诺亚抬起手,空杯对着苏明安:“客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入侵了阿克托的身体,取代了他,你不生气?”苏明安说。 “来者是客。”诺亚的笑容很洒脱:“我和阿克托那个疯子已经决裂了,早在他不认同我的理念开始,我们就分道扬镳。你附身他,那也算是机缘,或许我们能抛弃过往,联手打造一个新世纪。” 诺亚抬了抬手,旁边的吕树僵硬地倒上茶水,将茶杯倒满。 血红的茶水涌在杯中,泛着缕缕丝状的血光,就像流动的血管,诺亚喝着这杯茶,嘴唇沾了艳红,就像在品一杯人血。 ……苏明安从没见过吕树泡过这种茶。 吕树说,泡茶者的心境与茶相似。愈是肃杀者,茶的香味愈发无法清净淡泊。愈是心境平和者,茶香方能清远流长。他给苏明安泡的,一向是茶香浓郁的苦茶,半分不会有烟尘气,更别说血气。 苏明安沉默地盯着吕树的眼睛。 “对于客人,我一向很客气。”诺亚说:“三十年前,世纪灾变后,他维入侵,人类将其奉为神明。缺失病横流,红眼症更是不少,得病者丧失自我。 我与特雷蒂亚、月、北利瑟尔、霖光、启·凯尔斯蒂亚、熔原和夕八人建立联盟,本想等阿克托回来一同抗击入侵者,月和启却中途战死。同胞的逝去,于我们而言是大打击,我们从未想过,我们之中会有人死去。” 诺亚垂下眼眸,神情淡薄: “那时,我意识到——人类的战败之势已不可免,我们必须要向他维投诚,哪怕是以战败者的姿态,我们也要延续人类的火种。否则,再无止休地内斗下去,引动核战争,人类将被打回原始时期。 在全面核战争之前,神明阵营及时建立,正是因为有我们的存在,人类才得以保全,大型内斗战争方能结束。 若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居民。神明告知我,若以少数人的性命换来天下安宁,我们应当接受命运。” “——然后你接受了?”苏明安说。 “十一区很繁荣吧,客人。”诺亚摊开手,眼神很亮:“哪怕选择拥抱他维,我们依然能活得很好,至少留下了薪火。这样,或许几年后,几十年后,几百年后……人类或许还能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苏明安理解了诺亚的做法。 诺亚选择投靠神明,是为了制止人类内斗,保存薪火。等到很多年后,或许保存下来的那部分人类,能够站起来,再去击败他。 到了那时,诺亚会将他的一切双手奉上,奉给人类的未来。 “如果我告知你,我愿拉起队伍与神明抗争,你可愿意加入我们?”苏明安问。 “现在?你还不够。”诺亚说:“人类还不能抗衡神明。你们的资本,还不足够。” “……” “客人,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诺亚说。 苏明安瞥了一眼吕树,他有心想唤醒吕树的记忆: “我叫吕树。” 他说完这话,看了眼吕树,吕树依旧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嗯。”诺亚微笑道:“我的这位会泡茶的同事,叫西奥多。不过,我好像听见你之前叫他吕树?” “……”苏明安直接转移话题:“诺亚,你现在想怎么做?” 诺亚将茶杯搁在桌上。 “既然还没到能够抗衡神明的时候,我要做的,当然逮捕你,不然十一区上下,都会以叛徒之罪被剿灭殆尽。”诺亚说:“而且,我怎么可能将人类的未来交给你一个入侵者?” “你刚刚还说,要和我联手打造新世纪。”苏明安说。 “啊,是吗?”诺亚歪着头,笑容显得有些狡猾:“那只是为了安抚你,怕你跑了,不然,这里的空间屏障怎么能布置好?” 苏明安站起身,身周倏地闪烁十字光。 【空间屏障升起中,空间位移被禁用,持续时间(倒计时):1分39秒,1分38秒……】 …… “啪!”茶杯摔在地上,瓷片碎裂。诺亚猛地伸出手,直指苏明安脖颈,剧烈的“源”的光晕闪动,室内被重压充满。 苏明安后撤半步,动作迟缓。 …… 【开启boss战模式。】 【当前敌人(诺亚)战力:3500,胜率对比:38%】 …… 影状态的战力是3050,如果加上分身,苏明安勉强能打3500战力的boss,但他现在不是最佳状态,情感值只剩200点,分身也跑去打野了,在诺亚主场打赢一战,难度不小。 但是——他又不是来打架的。 他闪开这一下,盯着诺亚的眼睛:“我有信心打赢这场战争,真不和我一起?” “你还不够,我不相信你。”诺亚冷道,白光大闪。 “抱歉。”苏明安却说。 …… 【技能开始发动,请注意保持视线。】 【npc(诺亚),好感度:30+10+10+10……】 …… 【npc(诺亚),好感度:100】 【注意:当前好感度已到达(友情线·最高)】 【注意:强行提高好感度仅能达成友情线,若要转换为其他情感,请掌权者自行探索。最高好感度有利有弊,请谨慎行事。】 …… 每次发动这个掌权者技能,对于npc本人而言都很悲哀。 强行被改变意志,改变情感,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即使诺亚深知‘玩家’的存在,他依然无法逃脱这个窠臼。 白光渐渐淡去。 诺亚的眼里,闪过疑惑和不解,他在进攻和后退间反复犹豫。 他低声呢喃着什么,咬紧嘴唇,身周的源光不住闪烁。 ——苏明安第一次见到对掌权者技能反抗得这么剧烈的人。 “不,不对……”诺亚死死盯着他:“我,我怎么会……” 他的视线一点点变冷,又一点点回暖。像是有冰与火的情绪在他身上交织。 他的手指距离苏明安的脖颈皮肤不到一寸,再上前一点,就能拧断影状态下苏明安的脖颈。 但他却停在了那里,宛如有一柄无形的利剑穿过肋骨,将他钉在了原地。 “我不能……把人类的未来交给你,不能把一切交给你这个他维入侵者……”诺亚咬着唇:“可我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片刻后,诺亚的手缓缓放下。 在抬眸时,他的眼眸如海天般澄澈。 他的膝盖,一点一点弯下,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前折,披着金发的头缓缓前叩,手掌及地。 “咚。” 他跪了下来。 对着苏明安,他跪了下来。 “十一区,向这位年轻的客人投诚。”他语声很低:“我相信你会带我们获胜。看见你,我就觉得——到了反抗的时机。我愿意将未来交付给你。” 诺亚的态度,已和之前截然不同,好感度上升后,他无法控制地改变了想法。 他根本无法支配自己的自主意志,更别提命运。 苏明安别开视线,不想看着一幕:“知道了。” 他开始接收十一区的地盘——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霖光对他满好感,用不到掌权者技能。黎明系统没有好感值,也用不到。那不如就对诺亚使用,十一区离烽火最近,也是明日战争的首发力量,吞下这一个地盘,烽火就有了基础。 这是一步好棋。 …… 当天凌晨,罩着空间隐蔽的苏明安穿过警卫的巡视,悄无声息进入一间房屋,枪口对准十一区副领主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下,副领主惊醒,惊骇地看着夜色中的苏明安。 黑暗之中,身着单衣的青年立在床前,肩头染雪,面貌年轻得令人心惊。 “现在是人类的命运关头,您会理解的吧?”苏明安说:“您可不要喊出来,不然明日十一区军事会议就要少一人了。” “是谁背叛了我。”副领主还算沉稳。 “人类的命运。” “你是谁?”副领主勉强维持冷静,他知道十一区要变天了。 “亚撒·阿克托。” …… 一栋城郊别墅前,诺亚抬手,身后护卫队闯入别墅。 “——诺亚,你是在拿人类命运开玩笑,有无数人会因为你而丧生!” “诺亚,诺亚——你背叛神明,你不得好死!!” 数名高层被抓捕,他们狼狈不堪地嘶吼,体内的源被诺亚压制。护卫队枪口对准他们头颅。 “哦。”诺亚神情冷漠:“没关系,只要我的眼中有他就好了。” “谁?”高层喃喃道。 “我最欣赏的人。” 六百三十八章&#183;【灯塔教入侵】 “滴滴滴。” 十一区最高的建筑之内,铃声响起。 “特雷蒂亚,叫烽火搬回来。”苏明安连接通讯,拨通特雷蒂亚。 “啊?”特雷蒂亚愣住了。 “十一区是我的了,回来吧。”苏明安看向窗边,吕树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雪景。 大雪纷扬,窗外建筑裹上银装,白璧无瑕。 “特雷蒂亚,黎明之战开始了。” …… 改朝换代绝非易事。 神明的信仰统治如同凌驾于人们头顶的阴影,弥而不散。 若是想要打破格局,创立人类新的未来,就要付出比前人更甚的牺牲。 尽管有着诺亚的帮助,完全掌控十一区,依然耗费了苏明安很大的功夫。 飘雪之下,苏明安抬起头,望着夜景中如同高塔的伫立建筑。阿克托的人像依旧在屏幕里温和地笑着,像是对今夜清扫旧势力的血景视而不见。 苏明安不知听到多少枪声,多少怒骂和惨嚎,数具尸体被拖走,他们临死前诅咒他违抗神明,将人类带往地狱,必不得好死。 “人类英雄又怎样!你会死,你一定会死——人类不会感激你!!” “阿克托,你在将人类的命运拖入深渊!!” 街区中飘散着浓郁的血气,苏明安静立。 纷扬的大雪下,他想起普拉亚的冬夜,那夜圣诞树灯光缤纷,酒馆中玩家们欢声笑语,在圣诞派对中共舞。 那夜,木屋之中,诺尔,吕树与林音勾勒下羊皮纸上的地图,决定在海上盛宴中赢得一个好结果,谢路德与奈落也还在身边,尚未远去。 而如今的雪夜,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 雪落在肩头,很快融化。 这时,一件血红的披风从身后盖了上来,苏明安回头,望见一个黑发的少女,她的黑发和黑眼睛让人感觉很亲切,犹如他乡遇故知。 “路维斯,注意加衣服,冻死了,可别让我们再去挖你。”少女开口,话语却毫不客气。 她是九号夕,在夜间会议沉默寡言,现实中真正遇见时,才知道她是个很毒舌的人。 经历过世纪灾变,她的年纪早已超过四十,只是体内的源,让她一直保持青春的面貌。 “以后叫我阿克托吧。”苏明安说。 夕眼神微怔:“你决定了?” 揭露阿克托的身份,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直面神明阵营,再无后退的余地。不是共生,就是同死。 “嗯。”苏明安扣住披风的扣子,遮盖住肩头融化的雪水:“走了。今夜还有很多事要做。” “小帅!” 夕在身后喊了他一句。 他的脚步顿住。 “秋离是这么叫你的吧。”夕说:“是个好名字,以后我会这么叫你。” …… “啪嗒啪嗒……”将文字快速输入个人终端,苏明安抬起眼皮,凌晨五点四十。 看来今晚又不能睡了。 “咔嚓——”自动门开启,一身风雪的诺亚走了进来。 “领主,我前些年就已为十一区的交付做好了准备,如今改换为自由阵营,较为轻松。已经尘埃落定。”诺亚说:“但对于明日的战争而言,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你有什么建议?”苏明安问。 诺亚思虑片刻。 “领主的装备改造方案,我已经看到,但这仍然需要长期规划。”诺亚说:“您的结界我也看过,结界的防御力很强大,但只能应付一时,若想赢得战争胜利,我们必须转守为攻。” 苏明安叹气。 他是真不会打仗,此前唯一接触到的战争相关就是网络游戏“文x”。 “你想怎么做?”他询问诺亚。 “我们的优势在于您——无论是您掌握的三领域技术,还是您人类英雄的威名,还是您不逊色于我的个人战斗力。以及,特雷蒂亚、熔原、夕这三人是世纪灾变中的引领者,他们的实力极佳。但我们的劣势在于,根基尚浅,成员较少,与神明阵营无法相比。”诺亚说:“既如此,不如扬长避短。我听闻霖光所在的神之城,拥有操控机械军的中央仪器,若我们能混入其中,毁坏中央仪器……” 苏明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霖光是绝大多数机械军的操纵者,他远在中央城,必定有操纵机械军的中控系统。如果能够毁灭中控系统,便可以切断神之城与十一区的联系。 诺亚又道:“但中控系统必定被藏匿在很深的地方。您不如先维持结界,以守为主,等到时机成熟,我们有足够的兵员和信息时,再组建尖刀小队一试。目前,我已将四万名可战斗成员按军团规制划分,暂定为一个未满编军团,军团下分四军,设四位将官,您有空可以去考察他们,人员只是初步拟定。” 苏明安应下了诺亚的话。 被强行提升了好感度,诺亚变得乖巧极了,是一位不俗的军师。 苏明安将一本小册子从打印机中抽出,抛给诺亚:“你看看这个。” 诺亚接过小册子,翻开扉页一看——赫然是《灯塔手册》一行字。 诺亚挑了挑眉,对领主的传教狂热有了更深认知,他之前便听说领主特别喜欢对人传教,现下看来简直像犯了病般严重:“我明白了,您还是更属意教会的扩张方式吗?” 苏明安看着诺亚有些诡异的眼神,咳嗽一声。 “这是最佳道路。”他解释道。 看来诺亚等人仍未意识到,他对于大型战争的最大优势,不在于个人战力,而在于“信仰”与“传教光环”这两个被动。 当今格局,人类命运迷茫,对战争胜利之势不抱希望。人类寄托愿景的唯一道路——便是信仰神明。 这种狂热的信仰,是【他维】控制这群信众的手段。 若是人类英雄亚撒·阿克托再临,或许能激发人们心中对自由的渴望,毕竟,没有人天生就想成为高维生命的奴隶(爱德华除外)。 因此——利用自己能够洗脑的技能优势强行传教,将这份信仰不讲道理地直接夺过来,发挥近乎“蛊惑”的效果。他才能在数百万人的战争中大范围传递影响。否则,若是按部就班打仗,根本没有胜算。 ——必须要使得所有人,民心向他。 像是一点烽火在原野点燃。 “灯塔教会”可以成为这点人们心中的野火,从根本上断绝他维低语的根基。 “哗啦啦”诺亚翻开手里的《灯塔手册》,内容无非是些假大空的言辞,他横看竖看,只能从字眼里看出两个字——“忽悠”。 ……不过,既然领主大人喜欢,那就去传吧,无论战争胜利与否,他都会与领主同生共死。 凌晨六点四十五。 书本化和电子化的《灯塔手册》同步传递了出去,有了ai希可的帮助,任何区域都逃不过这本书的入侵。 格子爱好者公会的珍珠、侯丽等人清晨醒来,正准备打开个人终端看看战争形势,定睛一看,却只见满屏“灯塔”二字。 “怎么回事,我的电脑怎么打开就是这样!”侯丽震惊。 屏幕之上,“灯塔”教义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宛如网络之鬼在疯狂嚎哭,透着一股魔性的诱惑力。 “这什么鬼,好恐怖!”侯丽惨烈地大叫起来:“他维入侵了!!!” 她起身,朝着走廊狂奔。 “救命啊!救命啊!!”她感觉看过屏幕后,有类似精神攻击的东西在侵扰她,像是要钻入她的脑子。她无比恐慌——这莫不是他维入侵的前兆?他维化作灯塔来索命了! 这栋建筑里有数十位抱团行动的玩家,位置居于八区,侯丽吼了这一嗓子,许多玩家慌乱推门而出。 “侯丽,你看到了什么!”玩家柳恩皓是排名前一万的高端玩家,他还算冷静。 “灯塔!灯塔!好多灯塔——!”侯丽双眼满是血丝,她不想失去自我! “呃。”柳恩皓微愣,迅速联想到人名:“苏明安?” “不是,是灯塔!电脑上的灯塔,会精神攻击的灯塔,我,我不会缺失吧,我要自杀!我要回去!”侯丽只是个胆子不大的女生,现在被吓破了胆。 人们聚集在走廊,眼里满是恐慌。 柳恩皓冷静下来,安抚道:“没事,没事,应该是苏明安弄的,他有一个超时代的个人ai,我听说有不少电子设备都被入侵了,被强制播放灯塔教义,只要我们平静下来,就不会被蛊惑。他的技能效果还没强到远跨千里的地步。” 柳恩皓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看着这满屏文字的界面,也觉得吓人,这“灯塔”画面简直魔怔,第一玩家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原来苏明安就是他维?”侯丽喃喃自语。 “不是他维,就是苏明安的技能效果。大家暂时别看电子设备就行。”柳恩皓抹了抹汗,冷静道。 “这屏幕画面确实吓人,简直疯魔了一样。”其余惊魂未定的玩家评价。 “精神攻击?这也太阴险了,苏明安是想全面扩散缺失病吗?” “讲不定缺失病就是他埋的暗手……他之前就有一个降san技能,世界之乱可能因他而起……” “第一玩家是不是已经被他维入侵了?这简直精神污染啊!” 他们议论纷纷,柳恩皓满头大汗。 “听着,我们优势很大,神明阵营基本不可能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开战,只要我们跟着爱德华,老老实实地待在庇护所里,等着苏明安战败,我们就不会死于战争……”柳恩皓安抚着人们。 面对大型战争,他们再努力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等着自由阵营战败,反正第一玩家比他们强大太多,战败应该也能活。 “咔哒。”一声轻响。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他们的腕表、个人终端、通讯器、建筑喇叭、大楼电子屏幕等各个设备中传出。 “他又来了!”侯丽惨呼。 “——各位好。” 全城之上,苏明安的面貌,突兀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紫红朝晖洒上他的肩头,朝阳初醒,在他眼中染上金辉。 高楼大厦的屏幕之上,居民家中的电视传讯屏,人们手里的腕表…… 他的形象和声音无孔不入。 刚从黎明中醒来的数千万人口,抬起头,愕然看见苏明安的脸。 ——无论从哪里的屏幕,他们都能望见亚撒·阿克托那对纯灰色的,温和的,似是埋藏着无尽智慧的眼睛。 苏明安端坐于十一区高塔大厦的平台之上,面前是希可操控的直播镜头。在它的入侵之下,除了神之城,所有区域的直播平台都被他临时掌控,人们必得直视他。 传教光环必须得他亲自开口才有效,还得是直播,为了掠夺神明的信仰,断绝他维操控的根基,他需要时常对人们讲话。 “我是亚撒·阿克托。” 他对着一整个世界,这样说。 今日,是传递教会影响力,宣布开战的最好时机。 想要掠夺神明的信仰,就得快准狠,从“同胞”和“自由”入手,引起情感共鸣,不能引起人们半分犹豫和反感。 他的身后,血色披风飘扬,像盈满了破晓的黎明。 “从今天起,每天我都会大家传播灯塔的故事,让各位能够从神明的麻木信仰中醒来,窥见黎明。” “我会将神明打下神坛,实现人们梦想中的世界。” “从此以后——” 他语声刀子般决绝,斩钉截铁: “你们不必为即将到来的黑夜而担惊受怕。” “全体人类种,人类文明,全体人类抗击者,以及人类代表人——在此对文明入侵者——自称神明的他维生物正式宣战。” “希望你们能于黎明中苏醒,为人类扫清满目荒唐。” “加入我们,将三十年前的旧时代,人类美好的历史记忆,我们留恋的故土家园——夺回来。” “此后,无需神明光辉照耀——我们即是这片土地唯一的光。” 人们仰起头,惊诧地望着那道沐浴在黎明中的金色身影。 他的身后。 东方欲晓,旭日初升。 灾变32年1月28日。 今日之始,烽火与十一区向神明阵营宣战,吹响人类反攻他维号角。由于正式宣战时期为黎明破晓,史称其为—— …… ‘黎明之战’。 …… …… 【——我又看见且听见宝座与活物并长老的周围有许多天使的声音,他们的数目有千千万万,】 【——大声说:“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 …… 六百三十九章&#183;“他是否能够救下他们?” ——神明引导人类内斗的手段是什么? 第一,过于先进的科技。第二,近乎蛊惑的信仰。 而如今这两点,苏明安都有。他选择直接将三领域的中低端技术公开出去,经由希可向全世界发放,送达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如果想要更高层次的技术——那就来加入十一区,只要人们愿意为了人类而战,他愿意收他们为学生。 令初下,无数居民想要往十一区迁移。 神明阵营反应过来,严禁其他区域的居民迁移,实行区域封闭。 可尽管如此,依然有来自外界的人前往十一区——这是一笔很大的人口数字。这些人本就不愿投靠神明才在危险的外界生活,如今望见曙光,他们决定成为革命的一员。 “啪嗒嗒——” 血日之下,苏明安坐在天台,将剩余的技术内容记录于个人终端,公开出去。他掌握的东西太过超时代,只要保留最精尖的部分,剩下的足够为人类带去福泽。 “嗒,嗒,嗒。”一阵脚步声传来。捧着一壶热茶的白发青年走近。 “你不睡吗?”吕树问。 “你还记得我?”苏明安抬头。 “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吧。”吕树说。 他的神情小心翼翼,提到“朋友”一词时更是像怕碰坏了,语气极轻。 苏明安已经发现,缺失病并非不可逆,只是以往神明信仰深厚,人们无法脱离泥沼。只要毁坏了神明信仰的根基,将身边人的思想夺回来,可以治好它。 换句话说,只要和吕树多说话,利用传教光环可以救回来。 他敲打着键盘,和吕树随便聊着。 “你没事和我多聊天。” 苏明安不信世界游戏能耍赖到这种地步,凭借一个疾病就夺走了玩家的思想。这病肯定有办法治好,不然七十年后的测量之城不至于没听说过缺失病。 “好。”吕树说。 他站在苏明安身边,手腕倾斜,壶中猩红的茶水倒入杯中。 “我不喜欢喝这个。” “为什么,它很好喝。”吕树眼里满是困惑。 苏明安侧头看了吕树一眼,缺失病竟能让人笨到这地步? 说笨也不算笨,更像一种“逻辑缺失”,吕树无法想明白“这茶品质很好”和“苏明安不喝”之间的逻辑机理,只觉得人们都喜欢喝味道好的茶,这杯茶又确实味道好,那苏明安就应该喜欢。 吕树无法感知感性因素,更像一种单一化地思考方式。 苏明安抬头,白发青年望过来的眼神显得失落而困惑,像一道障壁在他们视线之中隔开。 “对不起。”吕树突然说。 “什么?” “对不起……让你不喝。”吕树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不会拒绝它。”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茶的味道,你可以泡你以前的那种——茶水是无色的,茶叶是绿的,没这么红。”苏明安描述得很模糊,他讲不出吕树以前的茶是什么样的。他根本没想过吕树会缺失,以至于真的要挽回吕树时,他连细致的描述都无法做到。 如果他能再敏锐一点点,再聪明一点点……他是否就能在吕树缺失之前,将吕树……救回来? 如果他开局前三天就及时前往外城,没有一直待在中央实验室,是否他还能再救下红眼的诺尔? 悲剧发生了,而他没有不顾一切去阻止,这是他的错。 在保证完美通关的余地之间,以最小的牺牲通关……这就是他想做到的。但如果诺尔和吕树都没有救回来,牺牲就太大了。他没有做到避免它。 “你喜欢我以前泡的茶?”吕树的语声突然变得极低,污泥般的负面情绪在他浅绿色的眼里堆积。 “对,因为现在的你是一座被他维入侵强行改变了的‘忒修斯之船’。”苏明安合上个人终端,站起身:“我希望你回归以前的你,因为你如今的变化,并不出自你的本意。” 他推开门,下楼。吕树静静站在天台。 风声刮过吕树的耳畔,他静立须臾,确认苏明安离开后,忽地伸手,抓住小桌上的茶壶,用力一摔! “砰!” 瓷白茶壶四分五裂,碎片散落而开。 茶液如鲜血般蔓延,他垂下头,捏紧的拳头咔咔作响。 “果然,还是要杀……” …… 苏明安走出大门,看见门口的特雷蒂亚,他们要去防御结界视察。 “老师今天没有穿外套吗?”走路中,特雷蒂亚问。 “你很关心我的外套?”苏明安随口说。 “因为老师的衣服有柠檬味,外套则是雪松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味道。最近老师有了一件新的血色披风,像是阳光的味道,裤子也是……”特雷蒂亚回忆着,笑容很甜。 “哇,你居然能知道这个。”苏明安面无表情。 阿克托还真是心大,还把特雷蒂亚这种过界的学生留在身边,难道不该担心一下自己的隐私吗? 他之前和诺亚简单聊了聊,大概知道阿克托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家说彩虹好美,阿克托会给人家解释彩虹的形成方式。人家说阳光下的光线好漂亮,阿克托就扯到丁达尔效应,故意不接别人的话茬。 总之,阿克托是个很没救的疯子,为了世界和人类固执到极致,偏偏又很有人格魅力,让人无法讨厌他。有距离感,看似很好亲近,实际上内心封锁得比谁都严重。 这样一看…… 还挺像苏凛的。 他们一路走着,听到不少议论声。 “这真的是被神明阵营封锁的三领域技术?领主大人就这样公开了出来?” “领主大人真是仁善!” “哎,叫什么领主大人,那是世界意志的化身!” 城市的各个发布会上,都有为民众讲解三领域技术的人,鼓励人们传递这种影响力。 如今人们一个个激动又紧张,像是看到了新世界的曙光。 他拉开系统面板,查看如今领域现状。 …… 【统治领域名:烽火/十一区 当前等级:4级 成员:97928名(战斗人员52398名,后勤者21292名) 将领: 诺亚(战斗力3500点) 特蕾蒂亚(战斗力3000点) 森·凯尔斯蒂亚(战斗力2800点) 夏晟(战斗力2500点) 露飒(战斗力2300点) 熔原(战斗力2200点) 夕(战斗力2000点) 将领战斗力综合评定:5级 成员战斗力综合评定:3级 资源储备: 水:43229单位 粮食:72280单位 交通用油:13229单位 枪械:98898支,含57298支步枪,28478支手枪。含231杆电子重炮,325支滑膛炮,3架无人机等…… …… 经济:3级 军事:3.5级 民心:4.5级 资源储备综合评定:中等 综合分数:4919分】 …… 领域面板变得好看了不少,要是再换作之前的“战斗人员498名”,“枪械898支”,简直是“烽火土匪帮”,根本没法打。 但相比霖光圣裁所的七千分,还差着很大距离,评分是指数型上升。 光看霖光之前单手狂砸爱德华的操作,苏明安就知晓,霖光的战斗力绝对不低,不能和之前被杀死的霖光仿生体相较。 他有心想换一批装备,以前获得的装备,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包括第一世界获得的紫级“极光之戒”——“血量转化为法力值”的技能已经不适用。 他常用的只有高塔邀约(隐藏)的强制决斗和诺亚之链(金级)的伤害转移,偶尔会用未来之心(紫级)的重力压制和黄玫瑰之链(红级)的强制锁定。其他基本用不到。 个人1v1他已经不虚,他需要能够改变战争局面的,起到战略性效果的装备。 这也是他这么想获得浮游炮的原因——一个极端强大的热武器,能够起到改变战局的效果。凯乌斯塔商店的可兑换物品出自世界游戏系统,威力远在当前科技水准之上,拥有近乎魔幻的效果。 “咕咕咕——” 绯鸟于空中高飞,巡视着十一区的建设情景。 风沙飘扬,城墙外空气干冷。 “领主!” “领主!” 望见苏明安前来城墙,所有人纷纷问好。 “苏明安,现在结界的建设进度尚可,十一区本身就有反导装置,无需担心。”露娜说。她负责结界的建设。 “嗯。”苏明安点头。 他如今的情感值是1200点,不急着用于架设羔羊结界。阵营贡献值则是9000点,离浮游炮已经不远。 忽地,他注意到绯鸟在空中急速盘旋,它在发出警报。 他远望,隐约看见远方如潮水一般的战线。 “来了吗?”他对此不意外,霖光约定的一天之期,若要开战,差不多正是这个时候。 然而,他注意到,那前来的——好像不是他预想之中的机械军。 是异兽。 密密麻麻的,拥挤散乱的,身形比大象还要巨大,利齿比鲨鱼还要锋利的异兽。 它们是荒野中最恐怖的猎杀者,此时一股脑地聚在了一起,像要冲击城墙。 “那是什么!” 有人举起望远镜,吓得两股战战:“全……全是异兽!数量数不清,这是……这是异兽迁徙!” 人们脸色剧变。 他们已经料想到了今日作战必定艰难。 但他们未曾想过——冲击十一区的不是机械军,而是如潮水般的异兽。单只的异兽比机械军要强多了,它们明显是通过空间乱流而卷来,人们没有提前观测到任何痕迹。 神之城的报复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千钧,苏明安的所作所为已经动摇了神明阵营的根基,他们决不允许他继续活下去。 “咔哒。” 屏幕一闪,暂时夺回了直播控制权的霖光,出现在了城市的建筑大屏之上。 “你这么在意这些人,那我就摧毁这里,让你无处可去。”霖光淡淡道:“路维斯,我会让你明白——人性是最丑恶的东西,人类根本不值得你拯救。” 苏明安转头,望着那面巨型屏幕。 “没关系。”他微笑,笑容冷而制式化:“我爱着他们。” 他驱动轮椅腾空,直面先驱的上万异兽。 “领主,前面危险,快回来!” 人们脸色大变,极为惊骇。 吕树抬起头,望见这一幕,眼神冷淡。 “特雷蒂亚,叫人们撤进十一区的核心区域,放弃外围,拉长战线。”苏明安对下方喊道。 这座最外层城墙肯定拦不住,但十一区内部有诺亚构造的防御系统,足以保住居民。 在此之前,他会阻挡兽潮的速度——直至所有人安全撤进城。 霖光利用异兽攻城,明摆着是想屠杀所有人,城一破,里面一块人的血肉都不会剩下,十万居民都会惨死异兽之口。 明明大部分人只是被灯塔教暂时蛊惑,并非要背叛神明阵营,霖光却直接要这群人的命。 苏明安搭上轮椅按钮,金属“咔咔”声作响,剧烈的白光在轮椅之后升起—— “轰——!” 一瞬之间,枪口调转,炮火齐鸣。 六百四十章&#183;“二十分钟。” 天空之下,一道身影,将上万异兽拒于城外。 无数光辉从轮椅之上亮起,雨点般倾覆大地,炽白色光点在血日间永昼。 “轰——轰——轰——!” 苏明安高居空中,身后枪火不断喷发,他需要至少拖住十二分钟,才能让核心成员和技术人员撤离。 视野里的沙地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异兽在光辉之中碎裂,没有一头能够冲破他的防线。 慌忙撤离的人们被这一幕震慑。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凶猛的火力压制。 炽白和橘红的光辉在空中交替闪烁,连血日都要退隐。 这一刻,正在逃命的不少人想。 ——也许他真的是神灵吧。 世界意志的化身,无所不能的阿克托,将人类的命运带往光辉未来的神灵。 “大家,动作要快!快!” 露娜语声中带着仓惶。 她知道苏明安的弹药有限,法力值和情感值也有限,必须要在他耗尽能量之前将人们撤离。 十一区的外部区域——有多少人? 超过八万之数。 他们有的拖家带口,有的年老体弱,连步子都走不动——这群人要怎么在短时间内撤离? 谁也没想到,神明阵营竟然能驱使异兽,并残忍到让异兽来攻城。霖光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手段,城一破,所有人丧生异兽之口,建筑也会被摧毁殆尽,神明阵营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异兽甚至会继续深入,乃至威胁到神明阵营的内部十区。 “霖光太狠了……”夏晟喃喃自语:“宁可毁掉一城,屠杀十万信众,也要摧毁十一区,驱虎吞狼……” “看来阿克托带给他的威胁太大。”森说:“不知道霖光驱使这些异兽,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森回头看了一眼,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呼,远方便是红艳交织的火花之景,天空都被染成了金红色。 “首领!上车!” 卡车奔驰而来,安洁伸手,拉着烽火的重要人物登上车。 这里距离核心区域足有半城之远,这条街区上的人即使全速奔跑,最后也很难活下来,除非登车。 夏晟和露飒等人登车。森却摇了摇头,他带着一支队伍,直接返身向外。 “首领!”安洁高呼。 “烽火的很多人都被安置在外城,我们曾经说好了,不能随意抛下任何一人,我要去救他们。”森说:“你们先过去吧。” 他凝视着那面金红色的天空。 那道身影,立在金红色之间,光辉耀眼。 “而且,如果什么都丢给阿……丢给路维斯,那人类岂不是太没用了?”森笑了一声:“除了夏晟和安洁,烽火众位,下来!” 烽火成员听从命令,从卡车上跳下,为居民让位。 他们血色的披风随风扬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白色光辉于身周闪耀,像是流淌的繁星。 “配合路维斯,挡住城外的异兽潮!”森的周身泛起源的光辉。 “烽火听令!” 年轻的战斗人员们高喊出声,脸颊通红,热血在血管中流淌——他们好像突然找到了战斗的意义。 跟随那道身影,跟随首领,跟随领主大人——为绝大多数人的存活而战斗,这般立志走向自由的人类革命者心态,让他们一瞬间忽视了恐惧与胆怯,成了一柄柄锐利向外的刀剑,坚不可摧。 血色披风划出鲜红尾印,于风中摇曳而舞。 他们朝着最危险的方向冲去,是以自身为薪柴的燎原星火。 …… “轰——!!” 异兽的身躯在光线下瓦解,鲜红的光彩如同摇晃的薄暮。 炮火耗尽,苏明安已经拖住了十分钟。 他盯了自己四阶五的经验条一眼。才升上四阶四没多久,霖光就又给他送这么大波的经验。 眼前的异兽战线已经回退千米,猛烈的炮火没有使这群凶兽畏惧,反而激起了它们的血性,悍不畏死地继续前冲。 苏明安伸出手,灿烂的十字光辉在他的掌心流转。 “轰——!!!” 无比鲜红的数字飙升而出,升级需要的30000点经验像是灌水一般上涨。 【击杀异兽,阵营贡献值:9480点】 【击杀异兽,阵营贡献值:9490点】 …… 他已经坚持了十五分钟。 轮椅在过近的轰炸距离下微微摇摆,如同海面上的一只小船。 法力值见底,轮椅炮火耗尽。 这些凶兽的数量被削减大半,却依然过千,若是冲入城中,必将血洗外城。 ……还有什么办法吗? ……还有什么手段,能够阻拦它们吗? 他的思绪飞快运转,人类在大型战争前何等无力,纵使他能够纵身异兽群中不死,却挡不下它们屠杀居民。 诺亚之链……没用。两把紫级枪械……在这种时刻,也杀不了多少。群体审判只能控制几秒,灌注san值进行攻击的话,也许有效,但一发群体审判需要500点情感值,他现在只能叠加两次,造成不了异兽彼此相残的局面…… 他反复思考着可用的手段,却发现已经不剩什么了。 现阶段,哪怕是第一玩家,在天灾面前也只能自保。 距离第七世界的海妖攻城,他已经成长了许多。之前他还不能保证自己在这种灾难中存活,需要借助上千位魂猎的力量。现在却已经能以一人之力遏制住战线,无需任何人帮助。 但还不够…… 还不够…… 玩家终究还属于人类的范畴,没有达到开天辟地的层次。 如果他再能经历几个副本,如果他能接触到更多超乎人类规格的力量,是否就能在下次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改变战局? 他紧盯下方。 剩余的异兽已经越过了他所在的区域,朝着城内冲击。 ——那里,有还抱着孩子的妇女,有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有哭泣着奔跑的年轻男女,也有主动留下的战斗人员,他们正拼命搬运着资源,抓紧最后一分钟时间带走居民。 蓝条已空,能源耗尽,他望着下方的异兽黑线,它们正密密麻麻地朝着满是人间气息的那一边扑去。 一旦它们交汇,将造成极为惨烈的后果。 他的情感值还剩1200点……建立羔羊结界的话,应该能坚持十分钟左右。 他的手指抬起,但很快放下。 ……不行。 若他将所有能量都耗在这里,一旦霖光带着高战力者前来,那就完了。 他感受到了当时谢路德的难处——明明有能力保城,却不能出手。 他沉默地立在高空,只能用回上来的法力值放了一些空间震动。 由于他为撤离拖了足足二十分钟,核心人员和高端武器得以保全。十一区的主要战斗力不在普通人,就算死伤大半,也影响不到根本。 人口对于战局而言,只是个不重要的数字,其实不影响大局。 但对于眼下的情况而言,却显得残忍而血淋淋。 在他的视线之下,异兽代表的黑线与逃难者交汇。一触之下,便是一道漂亮鲜丽的血色,这是一场屠杀。 “砰!” 一根残肢撞在车玻璃上,吓了丝塔茜一跳。她的粉毛因畏惧而颤抖,玻璃上满是鲜烈的血。 卡车上摇下晃,橡胶车轮碾压尸骨,丝塔茜耳边满是异兽的嘶吼和人类的惨呼,她不敢看窗外地狱般的惨相,城破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雨刷刷下猩红的血,不远处,一根尖锐的异兽爪刺钉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居民,他的身体下满是鲜血,肠子掉落一地,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之外,好像那片金红色的天空存在一座没有痛苦的天堂。 砖瓦破裂,楼房倒塌,原本繁华井然的十一区,被汹涌而入的异兽摧残得一片狼藉。 “拖了二十分钟。”夏晟坐在副驾驶,沉默地盯着车上时间:“路维斯已经做到最好了。” 二十分钟的时间差,让霖光一举屠杀十一区所有人的计划破产,核心区域的防御系统已经准备好,重要物资也已经第一时间运入,十一区不会覆灭在这场兽潮中。 更绝的是,外城的异兽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它们会成为一道天然的保护墙,机械军无法第一时间攻入。再配合诺亚这三十年来积蓄的防守力量,他们能坚持很久,很久。 如果说的更直观,更残忍点……由于降低了大量无用人口,他们甚至物资充裕,可以一直在内部积蓄实力,积蓄到将阿克托的三领域技术消化,在科技层面反压其他十区,乃至真正威胁到神明阵营。 ——苏明安撑过的这二十分钟,让人类濒临破灭的星火点燃。 只要十一区没有在第一时间被覆灭,人类阵营只会越来越强。 虽然代价是无数普通居民的性命。 “他已经做到最好了。”夏晟转头,望着血色中的惨景。 “可是烽火……”他轻声说:“也没了。” 夏晟不敢想,森现在在哪里。 在下车,要去救烽火众人的时候,森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觉得只要有他的庇护,烽火就能长久不灭,还是觉得心怀愧疚,不想眼看任何一位同胞惨死? ——如果当初森没有向路维斯伸出手,没有邀请他为烽火客卿,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如果阿克托没能带领他们获得最终的胜利,那么牺牲者是否真的成为了“一将功成”中的枯骨,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夏晟不敢细想,人类的命运已经行走在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上,四周都被窥视的恶意包围,他们战战兢兢地行走,一步错便会满盘皆输,身死魂灭。 ——人类会赢吗? 他回头,看见一道由血色披风组成的防线,像人肉组成的城墙,为居民的逃跑争取时间。 血红的烽火成员在保护着——一道高空中的身影。 廊桥之上,一个人正立在那里,他白色的源光化作洪流,截杀凶兽。 “源”像是不要命一般从他身上爆裂而出,他的脸色死人一般苍白,身后的披风却愈发猩红晃眼。 ——那是森·凯尔斯蒂亚。 他带着烽火众人拦在街区口,拼尽全力爆发体内的“源”,勉强保住了这一片街区。 这样悍不畏死的队伍,在三十六块街区都有。他们以血肉作城墙,竭尽全力阻拦这些嗜血的异兽,不让它们伤害正在撤离的居民。 【人类不能失去烽火。】 夏晟想起了在入团时,森拍着他肩膀说的这句话。 或许,自由的风声早已吹起。 它之前只是逸散在世界各地,无法聚起。 阿克托的出现,让这些自由的风儿,得以吹拂,凝聚……而得以风助星火,形成如今烈火燎原的天下大势。 夏晟望到那血红的玻璃之外,再度闪耀于空中的十字光辉,它不停息地闪烁,在异兽群中轰鸣作响。 他想。 ——或许,人类早就站起来了。 六百四十一章&#183;“人类不会感激你。” 苏明安靠在电线杆旁,听见城市间此起彼伏的惨叫,这里在发生一场屠杀。 他盯了眼自己四阶六的等级,扶着墙往回走。 鲜血顺着右臂滑落,他抱着的荣耀之猎,枪身被染成了鲜红色。 他一路上看到了不少烽火成员,他们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阻截异兽,保护身后的街区。 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异兽的数量还有上千,正在撤离的居民有近八万,纵使佣兵再多,也只能保住一部分人。 在更多的地方,他望见了正在被咀嚼的人类尸体。不少人死在一起,或许是父子,母女,爱人,他们逃命时手依然紧紧拉在一起。 倒塌的电线和碎石让路途变得凹凸不平,他的右臂是战斗中受的伤,类似细小的伤口有不少。这不是异兽挠出来的,主要是空间余波的震伤。 “哒。”一个幸存者被压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下。 在对视时,那名幸存者也认出了他。 “阿克托……”幸存者轻声说,伸出满是灰尘的手:“都是你害的。” 幸存者的语声很轻,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鲜血顺着腹部蔓延,伸出的手指骨断裂。 他牢牢盯着苏明安,仿佛不在看一位人类英雄,而在看一个让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我也有恋人,亲人,为什么,我就要为了你的大业而牺牲?”幸存者低声说:“你在发起战争前,对神明阵营宣战前……有想过我们吗?” 苏明安往前走,鲜血顺着他的脚步滴落在地上。 “你为什么,就要选择十一区?”幸存者说:“为什么……你不能在领起军队之后,再来找我们?为什么……我们就要成为你发起战火的炮灰?” 他的语声越来越低。不似仇恨的谴责,更似绝望的自言自语。 他在绝望——绝望人类为什么会遭遇这些,绝望他没能保护他的家人,他只是大型战争中毫不起眼的一具尸体。他的家庭破碎了,一点水声都没激起。 他不憎恨阿克托,只是在找一个由头发泄,对他这悲惨的命运和结局感到悲哀。 “亚撒·阿克托。我一点都不感激你……就算人类胜利了,人类也不会感激你。 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母亲,我的妻子,她们活生生在我眼前被吃掉…… 还有我……我即使下了地狱,也不会原谅你,这些都是你害的……” 幸存者喘出最后一口气,闭上双眼。 苏明安掠过这片废墟,没有向这具尸体投去一道视线。 黎明之战这场首战即使惨烈,但也胜利了。纵使伤亡极大,但人们有了喘息的时间,将来拥有反击的可能。 至于这些人恨不恨他…… 【——阿克托自世纪灾变到灾变后第一百零二年,为世界劳心劳力,从未被人感激过。】 他救这些人,与他们何干? …… “轰隆隆——” 卡车驶入核心区域,人们在诺亚的带领下升起电子结界。 在苏明安走回时,特雷蒂亚冲过来,想要拥抱他。 “老师,您终于回来了……”她泪流满面,对失而复得感到惊喜。 苏明安侧身,避过了她的拥抱。 他望了一圈,十一区的高塔建筑巍峨耸立,冰白的墙面没有沾染上一丝鲜血。所有的核心成员、精英人员、高端技术人员,都及时撤离了进来,没有损失。 他走进大厅,未愈合的右臂伤口滴落下一地的血,异兽的爪子似乎有遏制愈合的效果。 “哎呀,怎么伤成这样?”绯丝惊讶道。所有人都看到了苏明安在空中阻截异兽大军的那一幕,以为他不会受伤。 苏明安抬了抬手臂,有些沉重。 “苏明安!”露娜抓住他的肩膀:“好了,撤离行动已经结束了,我们暂时不会受到攻击,诺亚的区域防御系统已经启动,你可以休息了。” 她的视线下移,望见了他染满鲜血的右臂,那白衣袖被生生染成了血红色,失血量有些吓人。 “我……”苏明安开口。 “苏明安。”路也走了过来。他盯着苏明安血肉翻卷的手臂看了一眼,伸出手。 灿金色的光辉,在路的五指之间跃动,片刻后,一层薄薄的金光镀在苏明安的肩头,血暂时止住。 路的职业是类锻造的金属系职业,能凝型武器,液化金属,在回血方面也有特殊效用。虽比不上纯粹的奶妈,但能遏制住一部分伤势。 “苏明安,这里有我和露娜、诺亚,现在应该是缓冲期,不会有大事件发生,你先去睡一觉吧。”路放开手。 苏明安的黑眼圈太明显,他昨夜为了记录阿克托的三领域科技,一夜没睡。 上千人聚集在这片区域,有的在门外坐着,有的在哭泣,有的站在窗前眺望,有的席地而睡。 “来,去睡吧。”露娜拉着他。 苏明安被路和露娜一左一右,直接架了起来。 他有些无措。是不是在这群人眼中,他就是个死活都不愿休息,非要拼命到最后一刻才闭眼的疯子? …… ……好像还真是。 “睡觉睡觉。来,乖啊,我们带你去睡觉。”路架着他往里走,生怕他还跑出去。露娜和特雷蒂亚紧随其后,像是押送犯人一样随行。 他们一路把他架到了房间里,才松开手。 “晚安,好好休息。”露娜安抚道。 “咔哒”一声,房门关闭。 苏明安坐在床上,脱下满是血迹的白大褂。 他侧头——从这里远望,透过血日之下粼粼反光的透明玻璃,能看见这座濒临破碎的城市,洋红涂抹着建筑物的表面,每一寸白昼都被染得血红。 密集的黑影之间,裸露的电线与钢筋架被推倒,厂房废水同血水四处横流,整座城市犹如即将熄灭的风中残烛。隐约能窥见一些阴影处断裂的残肢,和匍匐而过如同黑沉乌云的巨兽。 他的眼神很冷。 霖光真的很难缠,不仅狠,而且行动模式极为跳脱。他根本无法预知霖光会做出什么事。 简直——就像是在和疯子对弈。 今日之事,虽然损失不大,甚至可以说打赢了,但却令人始料未及,谁也想不到霖光会让上万头异兽来进攻城市。 当然,他还有最后一个手段——死亡回档。 但若是回档,他无法解释他怎么知道神明阵营会派出异兽,也无法说出异兽的具体袭击方位。如果直接将所有人提前迁入核心区域,完全放弃外城……简直如同未卜先知。 ——他不能救。 这种根本无法预知的情形,若他提前防备,简直是将主办方的智商放在脚下踩。 霖光的这一手太狠了,完全损人不利己。放弃人类战线,致使这群巨兽突破边缘,直入中心,进一步缩减了人类的生存范围。 苏明安倒在床上,被无尽的疲惫感淹没。 他半睁着眼,望见飞速而过的弹幕。 【霖光好萌喔,他居然为了路维斯要屠一座城哎。】 【看得好爽,强强对撞,霖光突然发动雷霆总攻,想要一击必杀,苏明安却拦下来了。】 【白毛,嘿嘿。】 【好喜欢霖光,好心疼霖光,他肯定有什么心理阴影才会这样,大家快救救他。】 注视这漂浮而过的弹幕,苏明安突然说“喜欢霖光?” 他说了一声,就闭上了嘴。 只有弹幕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听错了。 【刚刚苏明安有说话吗?】 【他是不是自言自语?他怎么可能回复我们捏?】 【他的语气好像很愤怒,好像在认为我们不该喜欢霖光……】 …… 苏明安关掉了直播间。 他一伸手,琥珀之刀在他手掌上一甩,刀尖贴过手掌边缘,刀刃微切—— 鲜血流出,疼痛感传来,他的眼前清明了些许,甩掉了心头奇怪的情绪。在测量之城时,他经常感受到莫名其妙的悲伤,也会对测量之城的腐败感到愤怒——这应当是阿克托身体的残留影响。 在刚才,人们提到霖光时,他心头也突然升腾起怒火,看来阿克托很不喜欢霖光。 事实上,对于霖光,他自己也厌恶极了,也更厌恶这些只看五官没有三观的观众。 ……只要人好看,是白毛,连屠杀十万人口,置人类防线于不顾都可以原谅吗? 他握住刀柄,刀面映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突然,门口传来轻响。 “谁!” 他拉开门,刀尖向外,却抵到了白发青年的额头。 吕树捧着一碗茶站在门口,怔怔地盯着他。 苏明安收刀:“什么事?” 他还以为有人在偷听,原来是吕树。 吕树沉默了一会,才把茶杯抬高。 “我来给你送茶。”吕树说:“按照你说的,茶叶是绿色的,茶水是无色的。” 苏明安看了一眼茶水,茶依然不是以前的模样,甚至气味像消毒水,不知道吕树是怎么用茶叶泡出消毒水的,简直人才。 为了保险,他不会喝现阶段吕树送上来的任何东西。 “我休息了,就不喝了。”苏明安说:“不用太过勉强自己,你的病会好的。” “这不是你要的茶吗?”吕树有些焦急地问。 “晚安。”苏明安合上房门。 吕树站在门外,许久没动。 直到茶凉。 他捧着茶杯,走过长廊,顺着小门的消防通道往下走,一直走到地下,踹开一扇房门。 没有灯光的阴暗室内,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玩家。 他拎起女玩家的衣领,死死盯着对方: “依然不对!” 女玩家吓坏了,痛哭流涕:“吕树大神,大神,我真不知道你以前泡的茶是什么样啊,只能做到形似,你去问别人好不好啊,我也是龙国玩家,放过我吧……” “你不知道?”吕树冷道。 “我真不知道,吕树大神,求求你……” 女玩家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头颅滴溜溜地落在地上,只余留一截断裂的喉骨。 吕树收回染血的手,松开被他硬生生掰碎颈骨的女玩家。 “啪!”他摔碎瓷碗,脸色阴沉。 …… 【神之城】 霖光睁开双眼。 他吐了口血,才勉强从休眠舱里爬出来,无数管子连接在他的身上,像锁链一般死死箍住了他。 驱动一万异兽攻城,对他而言负担太大。 “维奥莱特——维奥莱特!”他抬眼,盯着有些晃眼的吊顶灯,头一阵一阵发晕。 “来了,大人!” 一名身材窈窕,穿着皮裙的火辣女人走入房内,恭敬地立在休眠舱旁边。她是一名玩家,利用自己的魅力值和智慧,暂时取得了霖光的信任,成为他的副手。 “战况怎么样了。”霖光喘着气问道,他没有力气爬到中控台旁边观察。 “异兽攻破了十一区,但没能攻入核心区域,所以……”维奥莱特小心翼翼:“失败了。” “为什么没能攻入?”霖光恼怒。 “因为阿克托挡在了异兽军前方,拖延了二十分钟。”维奥莱特说。 闻言,霖光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 维奥莱特慌忙拿手帕要去帮他擦,却被他推开。 “又是他,烦死了!以后不要和我说路维斯的任何事情!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霖光恼怒道。 “是。”维奥莱特从善如流,立刻转移了话题:“大人,今日我在灾变遗址找了一首不错的笛谱,您看您喜不喜欢?” 霖光沉默片刻,他勉强扶着墙站起,接过笛谱。扫视一眼后,他构想了一下该如何吹奏。 维奥莱特拿出的是一曲欢乐颂的笛谱,在霖光的构想中应当很好听。 “这种感觉……如果给路维斯听……”霖光喃喃自语。 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又提到了路维斯,气得他一伸手,数名无辜的守卫机械人“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您不喜欢路维斯,杀了他就是了。”维奥莱特无奈地看着这一幕。 “我不喜欢他。”霖光喘着气:“但我也不想杀了他。” 顿了片刻,他又说:“但是不是我只有把他杀了,才不会这么难过?” “大人,您知道‘感情’是什么吗?”维奥莱特思索片刻,开导道:“不一定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情,只是,像是亲人一般的联结,像是朋友一般的倾慕,对一种独立个体生命的‘爱’,这个人对你而言是不同的,能引起你心中的波澜,能让您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您在和人交际的时候,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吗?如果有,那就叫做‘欣赏’和‘爱’。” “爱。”霖光眼神茫然地,说着这个名词。 他想到所有人看他时,都是那样仇恨的眼神。想到与无生命的机械人同行时,他的内心永远如死水般冰冷。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东西。他现在很强,强到能支配一个世界,却感觉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留下。 ——他突然想到和路维斯散步时,他吹奏长笛的那夜,那是一种由衷的放松,好像所有烦心的事情,什么“神明”,什么“人类的未来”都随风而散了。月光下只有影子,这拖曳的长影足以令他心绪宁静。 ——然后他便想起了路维斯看他的眼神。 除了路维斯,还有……在他碰触废墟中生长的绿苗时,在他望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时,在他听到新生命的啼哭,获得一本新的笛谱时,他都能体会到类似的情绪。 “对。”维奥莱特教导着:“您现在可以用一个词语来概括‘爱’吗?美好,快乐,温暖,柔软,还是……什么?” 这一刻,霖光忽然体会到了维奥莱特口中说的“感情”。 “维奥莱特,爱是什么?”霖光问。 维奥莱特循循善诱:“就像面对父母朋友,面对路维斯这样的人,面对世界欣欣向荣的万物。 ——【您活在这世上,每时每刻感受到的,就是爱。】” 霖光眼神微怔。 这一刻,他的瞳孔中仿佛坠落了光。 …… “这样……原来爱是绝望。”他说。 …… ……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只依稀记得……阿克托三十年前,好像对他说过一句话,那句话被他记了很久。 他眯起眼睛——那句话是什么呢? 像是…… 【逐光者?】 六百四十二章&#183;“不管是谁,都一样。” 血色的夕阳之间,苏明安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朦胧的梦中,他的视野不甚清晰。 他隐约望见一间实验室。纯白色的舱体由各色精密仪器构成,交叠成有序的布置。 一名黑发灰眸的男人,静静坐在棺木似的舱体旁边,手指抚摸着舱位的表面。他的体型过瘦,脊椎的痕迹透过纯白衬衫几乎清晰可见,指骨更是泛着一层病态的白色光泽。 “阿克托——当你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醒来,你大概率就不再是自己,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门外,一名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女人走近,担忧道。 “嗯。”阿克托应了一声。 “我不希望你这样做。”女人说。 她坐在他的旁边,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们好不容易结束了世纪灾变,人类还需要你。亚撒,我还等你教我……” 阿克托轻轻推开她。 他的手臂苍白如死人一般,瘦得像一根枯木,女人感觉自己被这一下咯得疼。 “必须这样做。”阿克托说:“与神明般的【他维】对赌,我们需要竭尽全力。人类太过渺小,如同野草,哪怕有了世纪灾变后的文明之源,我们依然像是蚂蚁——如果想要保存我们的世界,我需要这样做。” “你总是这样。”女人说:“我从来都劝不了你。” 阿克托笑了声,躺进了舱体。 他躺得笔直,各色管子链接上了他,像铁链般“咔哒”一声锁住了他纤瘦的皮包骨。 “只能希望来客是个不错的人。”阿克托微微闭目,嘴角勾起: “但不管是谁,都一样。” …… 苏明安倏地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看了眼系统时间,他睡了一个小时。 ……他为什么会梦见阿克托? “叮咚!” 系统提示声响起。 【由于完成了一个时间节点·开启黎明之战,你获得了阿克托的记忆(1/4)。】 …… 苏明安走下床,血色的夕阳迎上他的脸。 这段记忆信息量不是特别大——阿克托知晓后来会附体一个异界来客。 只是,阿克托口中的“与【他维】对赌”,是什么意思? “咔哒。” 他听到门外一声脆响,他开门,正巧望见捧着牛奶的绯丝。 “领主,您睡醒了?”绯丝眼前一亮:“喝点热牛奶吧。你这个年纪,喝点牛奶有助长高。” 苏明安现在的外表年龄起码有二十,绯丝却像关照小孩子一样待他。 或者说,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由于性格使然,怀着一股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母爱。 “我不喝牛奶。”苏明安欲合上门,绯丝却连忙说:“哎,领主,介意我进去说几句话吗?” 苏明安侧身,让她进来。 “领主,我看得出来,特雷蒂亚喜欢你。”绯丝一进门,就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 “这个时代,按照惯例,要根据双方的资源享有量配比伴侣。只有资源量水平相当的人,才适合在一起养育下一代。”绯丝说:“你们也算门当户对,特雷蒂亚虽然不及你,却也是这三十年来阻止人类内斗的巅峰力量,自身也享有丰沛的资源,我觉得你们可以……” “好了出去。” 苏明安毫不客气地把来牵红线的绯丝赶了出去,他怀疑绯丝是特雷蒂亚派来的红娘。 “嘭!”地一声,房门关闭。 绯丝却锲而不舍地敲门:“领主,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明安一阵头痛——根据之前的信息,阿克托会叫这个人“妈妈”。绯丝明明是个二十五岁的活泼大姑娘,这“妈妈”是怎么叫出口的? 他开门。绯丝将牛奶递给他:“领主,好歹喝点吧,牛奶是稀罕货,大家特地省给你的。” “你喝吧。”苏明安拒绝,他还不至于珍惜一瓶牛奶。 “怎么?还怕大家给你下毒吗?”一头黑发的小孩曜文冷不丁地走过。 “曜文,怎么说话的!”绯丝训斥。 “哼。”曜文偏过头:“他不喝就把牛奶拿走吧,大家可都没得喝。” 或许是孩童的争宠天性作祟,看到他的妈妈一直关心阿克托,曜文不高兴了。 “妈妈,你喝了吧。”曜文说:“如果把牛奶送回去,大家又要推来推去了。” 绯丝看了苏明安一眼:“那,那我喝了。领主,您不喝真可惜了,这可是大家特地准备给您的……” 她仰脖,将牛奶一饮而尽。 苏明安靠在门边,打开面板,打算看看领域发展得怎么样了。 可他刚打开界面,就听到“啪!”地一声,玻璃瓶碎裂的声音。 他转头,绯丝的嘴角正淌下鲜红的血,她怔然地盯着玻璃杯,嘴唇张了张,却只能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她腿脚一软,身形歪斜,倒在地上。 “绯丝妈妈——!”曜文吓坏了。 “有……”绯丝的手往前伸着,嘴角的血越积越多:“有毒……有人要害领主……” 她眼中的光采一点一点逝去,全身不自然地痉挛。 曜文立刻撒开小短腿去喊人。苏明安扛起绯丝,冲向附近的医疗室,将她放在床上。 他迅速翻找柜子配置解毒剂,却听见手术台上绯丝微弱的声音。 “领主……领主……” 苏明安微皱眉头,看了眼绯丝的情况,毒已经入了心脉。 那个下毒的人,是真的想害死他,却意外让绯丝做了替死鬼。 绯丝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苍白的唇边不断涌出血。她的眼睛牢牢盯着他,脸上满是悲伤。 在这个世界,死亡来得太过令人猝不及防。 “领主……” “以后,别喝任何人递过来的东西……” “我,我爱……” 她闭上眼。 “嘭!”“嘭!”医疗室的门被推开,人们惊愕地立在门口,却只能看见白光缭绕而起的画面。 手术台上的红发女人,一点一点,从头到脚,化作灿烂的光采升空,消失。甚至在白光之中,还夹杂着微弱的血光。 “妈妈……”曜文一声悲鸣,跪倒在地。 苏明安没有动,他冷然地盯着这群人。 从血光中可以看出,绯丝得了缺失病,她的死是必然,今日的中毒只是提前了她的死期,她为他挡了一次毒。 ——那么,究竟是谁,往牛奶里下了毒? 他捡起手术台上绯丝留下的贝壳项链,交到曜文手心。 “领主!”夏晟等人及时赶到,望见这白光血光交加的一幕,皆是愣住。 “查。谁碰过那瓶牛奶。”苏明安淡淡道。 他离开医疗处。 现在是系统时间傍晚五点半,他不打算继续睡觉,一个小时睡够了。 他原以为目前十一区群众的忠诚度已经达标,没想到还是有想杀死他的人,看来传教事业迫在眉睫。 他走上天台,调试直播设备。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他不断进行直播,以推进对神明信仰的夺取工作。神明阵营阻挡不了希可无孔不入的渗透,每个电子设备都能传出他的声音。 他发现只要他在说话,传教光环的蛊惑程度就能加深,并不拘于讲述的内容。 于是,大道理讲腻了的他,开始讲各种故事——他必须要维持群众对直播的兴趣和注意力,不能让人们感到厌烦。 他发现,人们好像对有激情的冒险故事格外感兴趣。 于是,他以自身为主角,就地取材,讲述世界游戏发生的故事,打算从第一世界末世,讲到第八世界穹地,呈一个连载制。 这样一来,不少人听了一遍还会继续听,不断巩固记忆。 天色入夜,他靠在椅背上,天台的录像设备已经开始结冰,今日的直播结束了。 他看了眼阵营贡献值:12209点。 他直播讲故事,是在掠夺神明的信仰,让人们转而信仰他,这比击杀异兽还具有战略意义,贡献值涨得飞快。 他沐浴满天星光,走下楼。 附近的檐角挂上了白布,由于绯丝没有留下尸体,只能建衣冠冢。她死得几乎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被卷入了投毒事件,没有人会记得她的名字。 苏明安走入夏晟等人所在的建筑,刚推门,就感受到极其压抑的气氛。 一个青年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数十人聚在这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领主,查出来,是这个人下的毒。他叫徽特,一名普通烽火成员,平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谁也没想到他会给您投毒。”夏晟押着五花大绑的青年,压着青年往前磕头。 “叩。”地一声,青年额头触地,发出清脆一声,磕出了血。 苏明安坐在青年面前的椅子上,等着青年满脸是血地抬起头。 “为什么给我投毒?”苏明安淡淡问。 “我只是想活下去!”徽特咬牙:“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重新回归神明阵营——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被你带向死亡!”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十一区不需要叛徒。夏晟,处决他。” 徽特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领主连问他一句“为什么这样想”都没有,直接就要杀他。 他都在这等了四个小时了,专程等着应对领主的质问,再说出个“人类必输”的一二三原因来,结果领主一来就要杀他? “砰”地一声,夏晟的枪口喷吐出火焰,子弹洞穿徽特的额头。 徽特倒在地上,尸体很快被人拉走。 苏明安眼神冷淡。 他已经厌倦了和背叛者论道,不需要的人就直接杀,他与投靠他维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如果我们要和神明对抗,大部分人成为内奸,确实是正常情况。”旁边的丝塔茜轻声说:“毕竟,我们聚集地的规模太还小了,人们不信任我们……” “光有一个名叫十一区的聚集地是不行的。”苏明安抬眼:“森,这片区域以前叫什么?我们建城吧。” 他先前便在这里看到了废弃的大型工厂和游乐园,十一区之前应当是城市,只是经历了灾变才会缩减为混乱的聚集地。 “这座城市以前叫……”森顿了片刻:“末日城。” 这一刻,苏明安感受到了某种名为“历史”的巧合性,像是有时间河流从他周围流逝而过。 “好。”苏明安说:“反抗十城,争取自由与解放的末日城——我们建城,就叫末日城。” “叮咚!” 领域面板最上方,原本的“领域名称:烽火/十一区”,自动更改为了“末日城”。 他的眼中闪过思索。 凯乌斯塔……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体验一遍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吗? 刚刚那个梦…… …… 血色夕阳照拂而下。 霖光身后,上百条软管微微发亮,隐约有血色于其中流动。 他一路往上走,到达最上层——这里是一处纯白的圆盘天台。天台中央,光晕聚集之处,一本红壳子的硬皮书本静静镶嵌在中控台间。 他深吸一口气,五指并拢,手掌搭在书上。 “神明。”他语声低微:“我该怎么做?” 身为最强大的代行者,他拥有直接沟通神明的能力。 恍若有隐晦的低语在周围萦绕,片刻后,他的耳边听到了一声温和的男声: 【不能杀死阿克托,想办法把他抓回来。如果他要发起战争,就让他打。】 【他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霖光说。 他的周围静寂了片刻。 【——因为只有‘文明赌约’,才能抽出他体内的世界之源,我们需要他完成这个赌约。】神明说。 “这么想要世界之源,看来你们的世界也快毁灭了吧。”霖光说:“如果我非要杀死他呢?谁也别想拿到世界之源,大家一起死。” 神明低低笑了。 那声音更显温和,像是轻附在耳边呢喃。 【你不会这么做的。】 【去,把他抓回来。】 语声止息。 霖光握紧了拳,眼里那污泥般的晦暗愈发严重。 “你能跨越一个世界的距离和我们低语,确实有本事。”霖光盯着书本:“但当你正式侵入我们世界的那一刻……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砰地一声,将书扫在地上,血红的书页翩乱飞舞,如同一只只鲜红蝴蝶。 “文明和种族之争从来残酷。败者世界毁灭,所有生灵全部死亡,或沦为行尸走肉。”他说: “但胜利的一方——绝对是我们的这个世界,你想侵入,妄想。” 六百四十三章&#183;【博士,欢迎回家2.0】 【副本开启第十一天·2022/1/28】 神明阵营统治已久,人们也对其憎恶已久。 屠杀、处刑、信仰压制、等级差分……神明阵营的一系列行为,导致人心惶惶。 统治者享有最强大的源和机械军队,普通居民却只能守着颗粒无收的田地,生存毫无保障,卖儿卖女、易子而食之景随处可见。 人们困苦于这样的生活,却无力改变。 ——然而,有一天,一个天才横空出世。 他创造了超越世界当前进度的机械文化,武装了被遗弃的“低等人群”,硬生生打起反击。 更名为“末日城”的十一区,以人类英雄亚撒·阿克托为名号,呼吁人类起身反抗,不再困厄于神明统治。 战火一起,天下大乱。 “灯塔教会”的传教与无孔不入的直播,让一些麻木的居民都升起反心,在传教光环与【信仰】被动的影响下,无数人们发起迁徙,拉起军队。 神明阵营一至十区,谁都不愿率先攻打末日城,没人想做吃力不讨好的马前卒。 他们想中止居民聆听阿克托的直播,却无法做到斩断所有电子设备的链接。各大区域只能实施临时区域封禁,避免人口外流。 其中,二区领主更是特立独行,他直接表明“反了!”,成为十大区中首个背叛神明阵营的区域。 二区决定攻打最近的领地——三区聚集地。极度凶残的二区领主更是表示将亲自暗杀三区领主,吓得三区领主携带家眷连夜出逃。 世纪灾变后32年,1月29日,自由阵营于外界建立数道新聚集地,以羔羊结界为防护,以特雷蒂亚、路、森三人为领主,组建军队“黎明军”、“烽火军”与“焰”。 澈·凯尔斯蒂亚与洛·凯尔斯蒂亚率领战团投效,数支玩家军队听闻末日城建立,打着顺应历史潮流的主意,前来帮助作战。 同一时间,神之城发出敕令。七区领主决定联合最近的六区与八区,呈两面包夹之势,攻打末日城附属聚集地,斩断自由阵营周边羽翼。 这一则消息,被希可中途截断,送入末日城指挥处。 指挥处内,一场会议正在进行。 “在缺乏核武与大范围热武打击之下,这种近乎古代战争的大型战争,信息是胜机。”长桌对面,夏晟说。 “我们占据信息优势,除非神明阵营借用了特殊力量。”旁边,澈·凯尔斯蒂亚说道。 战团已经聚集在了末日城,对于末日城的城主阿克托,战团诸人百感交集。 他们仍然讨厌阿克托,但他们不认为凯乌斯塔中的阿克托是测量之城的原装货阿克托,只觉得这个阿克托是个凯乌斯塔模拟出来的产物。 他们心想,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制止阿克托改装黎明系统,只要没有黎明系统,七十年后的测量之城就不会有八型人格,一切矛盾也不会发生。 抱着这样的念头,战团才会加入末日城。 当然,澈是例外,他知晓这个阿克托是测量之城的原装货。 在会议室里,末日城正商讨今后战略,澈作为森的后人,被苏明安拉进了这次讨论。 “神明阵营会借用特殊力量?”情报部的乔斯林道:“你是指不会被电子骇入的信息传送渠道?” “是的。”澈道:“我的部下有不少人掌握了神奇的魔幻类力量,有人会驱使灵兽传讯,有人会远距离传送,有人甚至会凭空变出粮草和武器,这在战争中是难以预料到的情况。” 苏明安坐在长桌后,静静听着他们讨论。 “无需这么麻烦。”他说。 他的声音一出,所有人皆安静下来。 “从全局的角度考虑,神明阵营很强大,但从局部的角度看,他们的架构相当松散。”苏明安说:“十大区各自为战,以领主号令为绝对命令体系,甚至没有分散权力的议会。这样一来,一旦领主死亡,整片区域都会陷入混乱。” “可我们无法杀死一至十区的任何一位领主。”夏晟皱眉:“神明阵营的防御规模和武器水平远在我们之上,就算有了您留下的科技,我们也起码要消化五年才可能赶上,更别提打入区域,杀死领主……” “没有必要硬攻。”苏明安说:“我去暗杀那些领主即可,他们只要上位一个,我就去杀一个,这样一来,没人再敢做发号施令的人。” 以他的空间隐蔽领域,还有空间位移+审判的技能搭配,他几乎来无影去无踪,机械军根本捕捉不到他的痕迹,由他暗杀领主最为合适。 然而,这个不错的方案一提出,竟遭到全员反对。 “我不同意!”夏晟高喊。 “绝对不行。”这是熔原的声音。 就连澈和乔斯林、玛西亚等人也跟着摇头。 “我的三领域技术已经全部记录完毕,你们只要学习就好了,末日城就算暂时没有我,也没问题。”苏明安说。 “不行不行。”熔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哪有城主亲自去暗杀的……”资源部的艾利克无奈道。 “你还指望我们再在冬眠舱里把你挖出来吗。”夕冷冷道:“你若是死了,我们可就彻底垮了。” 阿克托是自由阵营的精神象征,更被看作世界意志的化身。这一重又一重的光环套在他身上,将他堆积到无法后退之地。他若是死了,对人类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人们除了阿克托,根本不会服从任何人,如果他死了,这里迟早会演变为如同神明阵营那般派系割据的局面。 “嗯嗯……”苏明安表面敷衍,没再提这事。 然而,当天色入夜,夏晟带着地图敲门时,才发现苏明安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 “——城主跑了!”夏晟的喊声近乎凄厉。 …… “唰。” 无声光芒暗下,苏明安悄无声息来到七区领主府,连红外线检测都无法发现他。 【空间隐蔽】技能与刺客类玩家的隐身技能不同,位格高了不止一倍。他在隐蔽过程中,连脚印和风声都不会留下。因为这个技能,是在身周创建了一片小空间,不会影响到外界的一草一木。 琥珀之刀在手腕上转了一圈,他对准室内隆起的床铺,确认了刺杀对象的面貌后,刀尖下刺! 鲜血漫开,刺入喉咙,七区领主明晨连“源”都没能唤起,就被刺杀在了床上。 “咯,咯……”明晨的喉咙发出声音,他震惊地望着苏明安消退的空间隐蔽,望见了苏明安的容貌。 ——他知道苏明安是谁。 这张脸每天都在各个电子设备上亮起,传颂莫名其妙的灯塔冒险故事,掠夺神明阵营的信仰。 这是亚撒·阿克托……他为什么会亲自来刺杀,这也太不讲究了! 明晨像老母鸡般“咯,咯”了几声,死在了床上。 他的生命体征一消失,便被房间内的探测仪检测到,苏明安听到了窗外刺耳的警戒声,七区陷入戒严。 一盏刺眼的大灯从窗外照入,想要捕捉他的身影。 然而,下一刻,他已经再度罩起空间隐蔽,消失在了房间里。 【空间隐蔽】的技能,让他从一名空间系法师进化为了一名法刺,再加上弱点洞悉技能附带的红圈暴击,很少有人能逃脱他的刺杀。 “唰!”在天光刚刚泛起鱼肚白时,九区领主也死在了他的刀下。 【杀死九区领主(穆林),exp+3000!】 【当前阵营贡献值:13500点。】 …… 苏明安心情愉悦地收刀,再度罩着空间隐蔽溜走。 人们在黎明之中苏醒,发现他们的领主死在了床上。 还未等神之城的雷霆之怒,自由阵营便决定收缩战线,不与其他区域硬碰硬。借助异兽和结界形成的天然防线,末日城进入快速发育期。 就在苏明安打算前往八区继续刺杀时,一则系统提示蹦了出来。 周围的一切瞬间凝滞,连走动的人影,都在这一刻停驻。 …… “叮咚!” 【黎明之战·开战期已完成,您作为发起人,请决定是否进入休息时间?(如您想要体验完整凯乌斯塔,请选择进入休息时间。)】 【本次休息时间为十小时,您将在十小时后自动传送回凯乌斯塔。】 …… “进入。”苏明安说。 之前的规则有说,玩家有一定时间的休息期,能够暂时回到测量之城。正好他的轮椅弹药已经用光了,可以回去补充一波。 一道白光亮起,他消失在原地。 …… “——博士,博士。” 希可轻声的呼唤响起,苏明安睁开眼,他正处在测量之城的中央城废墟大楼门口,银杏叶簌簌而落。 视野右上角,是一个倒计时【09:59:59】,十个小时过后,他将回到凯乌斯塔。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双腿,果然还是残废状态,一回到测量之城,他依然是那个残疾咳血的阿克托。 这个休息时间属于全员休息,所有玩家都被传送回了测量之城,等待十小时后统一回到凯乌斯塔。 “希可,回中央实验室。”他对希可说。 时间紧迫,他要回去补充弹药。 “好的。”希可准备传送。 苏明安望着眼前被封锁的中央城,这条街道银杏叶满地,空无一人。 ……说起来,明明他就在中央城的范围内,为什么只能看到这一栋没有人烟的废墟大厦?特雷亚、梅拉太太、冬旭、旭冬、秦绍礼等人所在的中央实验室到底在哪?是某种空间遮蔽技术,让他即使在这里,也看不到实验室的方位吗? 他每次从中央城实验室到达测量之城,都要经过希可的空间环配比,才能进出。 他盯着废墟大楼,这栋大楼他还记得——之前他和黎明谈判时,他在顶楼住过一晚,大楼里面空无一人,被废弃了很久。黎明系统的中控室在最顶楼,地下室则是数不尽的阿克托骸骨,随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奇怪,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被他放过了? 他想起了第五天夜里,他在废墟大楼以黎明密码作要挟,与黎明的谈判。 当时在黎明准备的烛光晚餐前,他对大楼的空无一人感到好奇。 …… 【“这里的其他人类呢?”面对诱人的菜肴,苏明安却只顾及这个问题。】 【“他们很久之前就不在了。以前这里爆发了一场事故,他们……大多都迁移走了。”黎明说。】 …… 苏明安眉头越皱越深。 这时,希可的声音响起:“博士,准备完毕,即将为您传送至中央实验室。” 白光升起,将苏明安包裹。 传送完毕,他到达了中央城实验室,却感觉自己的嘴巴在动。 ——这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黎明】智脑根据人的性情和心理状态,将人类分为八大人格,人类的才能被科学量化归类,以此建立了新的秩序……”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片大教室,以及黑压压的头。 人们像乖乖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齐齐抬眼,认真而孺慕地望着他。 他低头,自己坐在讲台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各色资料,像是在讲课。 旁边一个年轻助教,表情担忧地走了上来,紧张地扶住了他: “……还好吗?您的身体没事吧?” 见苏明安好像还有些恍惚,助教动作极为克制地,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 “……阿克托博士?” …… …… 【副本开启第五天的夜晚。苏明安曾假装自己持有黎明密码,与黎明系统谈判,拒绝人格改造计划。】 【谈判结束后,苏明安在废墟大楼闲逛。】 【由于明日他就要去康斯里汀大学当一名音乐教师,今夜他暂时在这里住下。】 【这栋废墟大楼遍布灰尘,废弃已久,不少房间已经坍塌,有的空间更是经过了改装,但他闲逛时,总觉得大楼的构造很眼熟。】 【——有种“既视感”。】 【如同海马效应,人类在现实环境中,突然感到自己“曾于某处亲历过某画面”,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 【似曾相识?】 …… 六百四十四章&#183;“你这个骗子。” “……阿克托博士?”秦绍礼微微晃着苏明安的肩膀,台下的学生们担忧地抬起头。 秦绍礼看见苏明安失神的样子,对学生们说:“博士需要休息,剩下的你们自学吧。” 他推着苏明安走出大教室。 然而,苏明安已经懵了。 他彻底懵了。 这一刻,仿佛有一只老板兔在他的脑海里光着身子疯狂跳舞,有一万个吕树在他脑子里泡茶倒茶。 今天明明是副本开启第十一天,他现在看见的这一切——却与副本开局的第一天,一模一样。 这是场景重复,还是世界游戏出了bug? “博士,早上好啊。” “博士,早上好。” 双胞胎旭冬和冬旭路过他,打了声招呼。 看到冬旭,苏明安倏地想起了梅拉博士在副本开启第七天夜里告知他的【冬眠计划】。 这一刻,仿佛有一扇紧闭的思绪之窗,在他面前突然打开。 他足足滞涩了十一天的线索之链,在这一刻“咔哒”链接了起来。 …… 【“亚撒,现在让一批思想过硬的同事冬眠,他们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苏醒。”梅拉说。】 【她将冬眠资料递给他。】 【鹰犬老兵之子·冬旭,预计冬眠30年苏醒,苏醒地点:圣堂。】 …… 资料上说,双胞胎之一的冬旭,会冬眠三十年,在圣堂苏醒。 而苏明安在测量之城的圣堂,和苏凛同行时,遇见过一个名为“冬”的,初始好感度90点的人——是否就是醒来的,记忆由于冬眠而受损的冬旭? 但在实验室,冬旭分明还没有冬眠,甚至刚刚还和他打招呼,所以…… 苏明安的记忆继续往前推,想起副本开启第六天的夜晚。 …… 【苏明安制作绯鸟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双胞胎极具辨识度的大喇叭声音。】 【“博士最近很沉迷机械啊,还造了只新的机械猫。”双胞胎的哥哥冬旭说。】 【“博士一直很特别,他就是天才。”弟弟旭冬立刻接口。】 【“毕竟动物在废土中养不活。”哥哥说。】 【“你傻不傻,城市刚刚稳定,人们都快饿死了,哪有功夫养宠物,养了也变成备用食材了。”弟弟说。】 …… ——当时,弟弟旭冬说‘城市刚刚稳定’? 测量之城如今无比繁华,起码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可实验室中,冬旭和旭冬却说——城市刚刚稳定,人们快饿死了? “……”苏明安深吸一口气,已经推测到了真相,他的记忆继续往前推。 他回想起了他在和黎明谈判,在废墟大楼的那一夜,他与黎明共进晚餐,那是副本开启第五天的夜晚。 …… 【餐桌之前,苏明安还没反应过来,机器人就凑了上来,换上了一瓶新药和水。】 【从药瓶上的字母来看,这药比他之前吃的先进了不止一代。】 …… 对了,就是这里。 他仔细回想着这个画面。 明明中央城实验室的科技,已经代表当前时代的最高水平——为什么他会在废墟大楼,看到比中央城实验室先进不止一代的药物? 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 他的记忆再度往前推。 在副本开启第五天的白天,他与小眉用金属零件兑换金钱,那时,回收店老板的反应很奇怪。 …… 【苏明安犹豫片刻,掏出了放在内袋的一枚零件,这是他身上最便宜的东西。】 【在他拿出零件时,老板的眼神却瞬间变了。】 【老板深吸一口气:“这,这是三十年前的t-92式冲锋枪型号的专有零件,那一批枪支已经由于杀伤力过大而被封存了。”】 …… 他当时拿出的实验室零件——是‘三十年前’的专有零件。 如果中央城实验室代表最先进时代的科技,根本不会使用三十年前的落伍零件。 除非…… 中央城实验室,对于测量之城而言,也相对落伍。 那么只能说明…… 一系列线索在脑中迅速排列,拼接成了呼之欲出的真相。 他之前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这些细节太小了,不足以让他怀疑。 这些线索似是而非,零落又细碎,不引人注意,却散布在他这十一天的历程中,无处不在。 一旦当他察觉到——【还存在第三条时间线】时,它们便会瞬间汇聚,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倾倒而下,刹那间揭露出真相。 而他和所有观众,在此之前都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不对。 这些线索一结合起来——拼凑出了一个令人从未想过的真相。 冰白的实验室之间,只剩下车轮滚动“咕噜噜”的声音。 他抓紧椅背,在学生们的问好声中,后背被冷汗浸湿。 ——原来中央城实验室的时间, ——比测量之城要慢三十年。 所以,他才在测量之城的废墟大楼,看到了比实验室先进了好几代的药物,那是三十年来的药物代际进步。 所以,他才会觉得测量之城的废墟大楼很眼熟,因为那栋废墟大楼,三十年前,就是实验室的旧址。 秦绍礼、梅拉、冬旭、旭冬等人,只存在于中央城实验室的时间点,他们或许在这三十年间死亡,或许失踪。 所以,苏明安才会在三十年后的测量之城一直遇不上他们。 不知什么原因,实验室化为了废墟大楼,只剩下灰尘和蜘蛛网,里面除了黎明系统以外,空无一人。 ——而他一直跨越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长河之间,进进出出。 ——他以为自己经历的是线性时间线,没想到竟然是切片时间线。 每一次场景转换,都表明一次时间线的跃动。 他咬着牙。 “希可,你这个骗子。” 希可沉默不语。 “每次在中央城实验室和测量之城的往返,你根本不是在配备什么空间环,而是在使用某种我不知晓的时间技术,对吗?”他冷道。 只要白光一闪,就传送到测量之城。 只要白光又一闪,就传送回中央城实验室。 然而,这每一次的传送, 其实他并非在【空间跨越】, ——而是【时间跨越】。 ——他竟然处在一个【三线时间】之中。 灾变后32年,凯乌斯塔时间点。 灾变后72年,中央城实验室时间点。 灾变后102年,测量之城时间点。 三线时间流。 他竟然一直处在三线的时间之中。 他竟然一直以为这是单线。 周围很安静,只有秦绍礼屏息凝神,推着轮椅,不知道博士为什么对希可生气。 希可轻轻说了声: “是的,博士,您一直在跨越时间。 “而且,您还忽略了一件事情。 “中央城实验室的这几天时间其实一直在重复,我的腕表底层,存在一个‘倒计时’,方便我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重复。 “它每五天重复一次。 “而今天,是您到来的第十一天。所以——您会看见第一天的场景。” 不出所料。 苏明安没预测到中央城实验室早于测量之城三十年,但推测到了实验室的时间一直在重复。 他这十一天,待在中央实验室的时间为: (第一天凌晨——第三天下午),(第七天凌晨——第七天上午),(第八天凌晨——第八天上午)。 实验室五天一轮回。他应该已经经历过两次轮回。 在第二个轮回中(第六天到第十天),他只在实验室待了短短的两个凌晨,而且一直在制作子弹和绯鸟,没察觉到时间已经被覆盖过一遍。 特雷亚和秦绍礼等人当时的话语,其实早就隐隐预示了这一点。 …… 【“博士,博士~既然你晚上不睡,我给你做草莓蛋糕好不好?”特蕾亚见他走神,立刻打蛇棍上,开始刷他好感度。】 【“不是吃过一遍了?别了,你去睡觉……”苏明安顺手赶走她。】 这是副本开启第七天的夜晚,助手特雷亚说的话。 这说明为期五天的轮回,已经过去一次了。 …… 记忆继续往回推,他想起副本开启第七天的上午八点四十六分。 【“博士,我弄到了地下城‘机械展’的票,那里有梅拉博士最新研制的载人p-29型号,她最近也很想您,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一身白大褂,笑容谦逊有礼的助手秦绍礼走了进来。】 【“你之前不是邀请过我了?”苏明安头也不抬。】 【之前那开局三天,这帮人想尽办法刷他的好感,秦绍礼已经用这个借口邀请过一遍了。】 …… 同理,秦邵礼也邀请了他两次。 …… 【秦绍礼之后,便是旭冬和冬旭两人推门而入。】 【“博士,您不去看看黎明智脑吗,它苏醒了。”】 【“博士,我们推您去?”】 …… 当时,苏明安分明已经看过黎明智脑,冬旭却说“您不去看看黎明智脑吗?”。 说明他之前去看黎明智脑的行为,已经被覆盖了。 所以……时间真的在重复,却令人极难察觉。 因为除了这些要素之外,实验室里没有一本日历,能标明时间的流逝。也没有任何一人提起日期的相关话题,人们的生活循规蹈矩,每一天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或许也有希可极力遮掩的因素在,它引导他避开了一些会引起相似感的场景。 ……直到副本第十一天,他才察觉,他已经走过了两个轮回。 苏明安关门,遣走秦绍礼。 “咔哒”一声,他将腕表摆在桌面上,与希可的直面相对。 他冷然盯着屏幕。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你几乎从未对我说过真话。”苏明安说。 希可沉默。 苏明安冷道: “你说——我需要获得黎明密码,关闭陷入混乱无序的黎明系统。然而黎明系统一早就知道我没有密码。” “你说——我可以通过你,空间传送进测量之城。然而这根本就是时间线跳跃,不是空间传送。” “我不愿相信——一个陪伴我的个人ai,从始至终都在骗我。 “告诉我,这三线的时间,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实验室的时间始终在五天内重复?” “唰”地一声,金发碧眼的希可形象浮现。 她的眉眼显得浅淡而哀愁,像是有浓厚的湖波在其中涌动。 在开口时,她的语声听上去,就像快哭了一样。 明明一直骗人的是她,她却哭了。 “我确实没有人类的思维方式,但我的数据,我的架构,都是从最佳的角度考虑——人类在足以灭绝他们的末世里生存,需要有足够的觉悟……” 希可哭得很伤心,它模拟出来的面容精致美丽,泪珠一颗颗下落: “我没有骗您——如果您不去收集密码,二十天结束,等待您的绝对是最凄惨的结局……” 苏明安等待着它哭完。 “您只要完成凯乌斯塔,您会得知一切真相……”希可睁着海蓝的眼睛。 苏明安淡淡看着它。 “你还是不肯说出真相,那就休眠吧。”苏明安扣住希可:“这真相,我自己会去看。” 希可眉眼低垂,她的身形渐渐黯淡下去: “您迟早会原谅我的……” “晚安,博士。”一声代表休眠的终止音。 希可腕表关闭。 苏明安推动轮椅,明亮的白光洒在他的脸上。 他盯着桌上的镜子,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和眼底里的红丝,就像一名摇摇欲坠的重病患者。 ……这是有史以来最烧脑,他最难以预测真相的副本。 他不敢出错。 世界游戏才开始四个月,如果他在第九世界就止步,更别提后面难度递增的副本世界。 ——他有预感,这个副本的真相,或许与世界游戏的架构,乃至于翟星的救世方法、文明之间的争斗本质,都有关联。 如果主办方最后真的违背规则而反悔…… 他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一条,不依赖全部完美通关的全新道路,不将希望寄托于主办方的仁慈之上。 如果真到了掀桌子的那一刻…… “……三线时间。”他低声说:“对了,如果再算上夜间会议,就是四线时间……” 他头皮发麻。 太恐怖了。 …… …… 【众天使环围着世界,我们虽然听不见声音,也不能以我们的肉眼看见这些天使的工作,】 【但是他们的手用来围绕这个世界,他们警醒不睡地防守撒但军旅不能近前,乃至上帝子民的盖印工作完成。】 【——《启示录·羔羊开印》】 六百四十五章&#183;“全部完美通关者。” 【苏明安(06:29):吕树,诺尔,收到这条消息请回复。】 …… “咔哒”一声,苏明安将轮椅的弹药补充完毕。 距离他发出这条消息,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吕树和诺尔依然毫无动静。 …… 【路(7:56):吕树也被入侵了?这个入侵机制有些太不讲理了。】 【山田町一(7:56):我是不是不该嘲讽他烤红薯?他会不会因此心态崩了,被趁虚而入……树宝,诺宝,你们快回来,我请你们喝热带风味冰红茶,好不好?】 【露娜(7:57):不知道其他平行副本怎么样了,如果这种病症无法回复,我们将损失很多同胞。】 …… 苏明安伸出右手,手腕之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男性形象浮现。 由于希可进入了休眠,他换了新的一台ai,名叫“耶雅”。在认证了亚撒的虹膜后,耶雅也拥有了最高权限。 【您好,博士。我是耶雅,从今天后,我将作为您的个人ai,为您提供服务。】耶雅露出完美的微笑: 【我已经掌握我的前代“希可”留下的一切资料。关于实验室时间重复的原因,这部分信息处在封锁状态,应该只有黎明系统才能知晓。】 “黎明系统……”苏明安说。 黎明系统应当也和希可一样,跨越了72年(中央城实验室)——102年(测量之城)的这两条时间线。 ——黎明和希可,这两个东西早就在合伙骗他。 他之前还不知道该相信黎明还是希可,原来这两个早就沆瀣一气,是一伙的。 包括面前这个耶雅,它的一切言语行动,应该也全是黎明的授意。 希可说不了的事情,耶雅也不可能说出来。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见希可,才会换一个耶雅。它们对他而言都是工具。 …… 他抬头——面前的长廊已经走到尽头,一扇安置了门阀的铁门立在正对面。 这里是中央城实验室的大门,由于封锁,一直无人出入。 “唰!” 他取刀,琥珀之刀向前用力一挥,顷刻间,一抹玻璃碎裂般的裂痕向前延伸。 …… 【主动技能(凝结):在接下来的一次攻击中,将附带“空间碎裂”效果,对面前的敌人附带额外斩击伤害,对面前物品造成“破坏力度”提升效果。效果强弱于玩家空间技能等级直接相关。冷却时间三分钟。】 …… “轰——!”苏明安后退一步,强烈的线型震动破坏着铁门,这个技能对于破坏建筑物而言非常有效。 铁门被破坏,血红的警戒光亮起,一队实验室的护卫赶来,却看到正在持刀砍门的苏明安。 “博士,您在……砍门?”护卫队长出声,他名叫程洛河,是一名手持鲜红狙击枪的中年人。 他原以为是哪个劣等人格者跑出来恶意破坏大门,他气势汹汹地赶来,却看到坐在轮椅上对着大门一阵狂砍的博士。 程洛河很难形容他看见这一幕的心情。 果然,博士在很久以前就疯了,只是现在才露出了真面目。 “不用管我。”苏明安随口说了一声,继续砍门。 “唰!”铁门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扇铁门无论是虹膜认证还是指纹认证都没有效果,他只能暴力破门。 他一刀又一刀地砍着,砍得无比认真。 渐渐地,许多学生都得知博士在发了失心疯一样砍门,不到三分钟,周围闻讯赶来了一堆人。 他们盯着狂砍大门的苏明安,场面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 这一刻,他们心中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既视感——【还是到了这一天,博士终于疯了】 冬旭轻声说:“旭冬,我就说让你平时少说话,博士都被你吵疯了。” “不关我事。”旭冬立刻甩锅:“肯定是你们这些人天天卷,卷死了,把博士卷麻了。” “你也好意思说我卷?”冬旭反口道:“现在怎么办,难道要继续让博士砍下去吗?” “先砍着吧,精神科的泰拉医生已经在路上了。”旭冬安慰道。 看着疯狂砍门的苏明安,他们的眼神有些怜悯。博士的身体本就弱,动不动就咳血,现在脑子又出了问题……这就是英雄迟暮吗? “轰——!”风波掀飞而出,苏明安再度发动琥珀之刀的技能,伴随一声剧烈的鸣响,铁门“咔哒”向着外界倾倒而开—— 灿烂的阳光洒落,外界的景象笼罩于光中,隐隐绰绰。 他有些意外,原来这里真的可以出去。 那么他现在走出去——会到达灾变72年吗? 他向外行进。 灿烂的光辉洒在他的肩头,他闯入了外界温暖的阳光中。 银杏树于街道两边排列而立,入目之处,街区空荡至极,唯有寒风吹动着飞落的叶片在空中狂舞。 轮椅的车轮踩在了枯黄的叶片上,发出“咔嚓”的脆响。 他回头——望见的却不再是实验室,而是一栋废墟大楼,里面再没有凝视着他的学生们。 他根本没有踏入灾变72年,而是又回到了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 他曾经觉得这栋废墟大楼“似曾相识”,因为它就是实验室的遗址。 “黎明!”他高声叫着:“我有话要问你。” ——为什么只有实验室的时间停留在72年? “唰。” 大门之前,黎明的形象浮现,雪白的长发像流水一般倾泻而下。 还没等他发问,黎明就立刻打断他的话:“——不要问!” 它猛地窜到他面前,透明的手伸出,虚浮在他脸前,似乎想要捂住他的嘴:“不要问!” 它的神情与之前的希可无比相似,都是一副拒绝回答,甚至恐惧他发问的表情。 苏明安的手微微抬起,虚空搭着黎明透明的手。 他想明白了,黎明和希可都不让他提问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有【他维】的监视。他一旦发问,暴露了他不知道某个秘密,就会被【他维】得知。 他之前便猜测,他、黎明、他维,三者之间是一个较为平衡的关系,一旦某一方出现失误,局面就会出现大变化,甚至满盘皆输。 上一周目,他在夜间会议上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黎明才会迫不得已杀死他。 ——这个三者之间的平衡关系,看来只能到了最后才能得知。 他有预感,如果现在自己还要执意向黎明发问,暴露自己不知道某个事情,就会迎来和上一周目相似的死亡结局。 他看了黎明一眼,不再追问,驱动轮椅朝外城的方向飞行而去。 …… 【主神世界】 “画一个圈……嗯,这里是头,这里是蝴蝶……” 古镇大街上,林音趴在一间茶馆旁边,对着手里的白板画糖人。 金色的糖稀渐渐成型,她看了一眼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糖人,气得把手头的棒子一扔。 “居然这么难画!”她咬牙切齿。 她已经放弃了在街道上买吕树糖人的想法,想自己学着画,结果她画工拙劣,手法扭曲,画出来的东西比吕树还难看。 “可恶,我为什么不会画画,我为什么不会画画——!”她恼羞成怒,捶上桌面,“咔哒”一声,整张桌子都被怪力锤成两半。 街道旁路过的休闲玩家见此,纷纷离了三丈远。 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已经出现了“第一玩家单人抗衡导弹”、“第一玩家单人屠杀上千机械军”的场面,那炮火洗地的场景太过骇人,给人们极大的震撼。 ——原来冒险玩家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才四个月,第一玩家已经能屠杀军团了。那么到了一年游戏结束,他们是不是只能沦为被屠杀者? 不少人见此,认为形式紧迫,决定下个世界开始下场。但更多人已经绝望到看清了现实——他们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光说第九世界,里面的单个机械军的战力在200-1000之间,它们为团队行动,杀了一个就会引来一群。玩家哪怕跟着爱德华的反抗军行动,选择屠杀相对弱小的居民,最后也逃不过被抓捕处刑的命运。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第一世界的boss级战力,第九世界已经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小怪。 世界游戏进程已过三分之一,阶级已经近乎固定,身份很难再转换。 不少人甚至在论坛上哀嚎,认为“强力玩家应该带一带弱小玩家,不然弱小玩家根本没有立足之地”,甚至有人将矛头指向联合团,说“你们的宗旨不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存活吗?现在榜前玩家都强大到可以屠杀军团了,你们要怎么保护我们的生命安全?” “……” 林音闭上眼睛。 她早就知道这世界乱透了,欲望、善意、恶意、嫉妒、暴虐、疯狂……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世界中,将井然的世事搅得一团糟。 一些普通人展露出高尚,一些自诩正义之人却表现得虚伪和丑恶。善良者会变成利欲熏天的恶人,罪犯也可能成为行侠仗义的好人。 “糟透了。”她呢喃。 如果不是她认识吕树和苏明安等人,知道榜前玩家并非都是恶人,她现在也大概率会和这些人一样,感到无比恐慌。 她收拾好桌子,顶着人们畏惧的视线往回走,却听到“咔哒”一声响。 这是全服直播的提示声,如果有玩家付出足够多的积分,可以发起这种全服直播,将声音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街道悬挂的直播画面之上,显现出一个西方男人。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打理整齐。 画面下方,是一行代表他名字的小字【布莱尔·迪翁】。 他微笑着,对着直视他的所有人: “各位,我得知了一个真相,可以告诉大家。” “这个真相大家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当然,在这之后,大家一定会越来越相信这个真相——因为它本就是真的。” 林音站在原地,盯着屏幕。 这一刻,她仿佛能听到她胸腔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好像有什么重要之事将要发生。 周围人纷纷驻足聆听,这种全服直播代价极大,发声者说的话一般很有信息量。 迪翁摊开双手: “说实在的,当我得知这个真相后,我也吃了一惊。 “【——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居然可以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主办方必须应允。无论是支配星球,或是屠杀所有人,还是成为新世界的皇。】 “当然,你们肯定会说,这个猜测早就有人提出,但我的意思是——这不是猜测,是绝对真实的。 “你们迟早会看到游戏结束时,全部完美通关者向主办方许愿的这一幕。 “你们迟早会被全部完美通关者拿捏住命运,就算进度条达标,只要一个愿望,全部完美通关者就能像杀鸡一样统治你们。 “至于为什么我说这是真的……”他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一道白光洒上了他。 迪翁看到这抹突然出现的白光,像是疯了一般大笑出声,眼泪落下。 “哈哈哈,哈哈——果然,戳到你们的痛点,就这么急着灭我的口……”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直播屏幕“咔哒”一声自动关闭。 林音站在原地,冷风灌入她的衣领,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周围寂静无声,所有人像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音拉紧衣领,飞快回到自己的别墅区,腿肚子都在打颤——她好害怕。可她明明不该害怕。 但听见这个消息,她真的感到由衷的恐惧,一种命运被他人捏在手上的恐惧。 连她都会感到害怕,更别论那些弱小的普通人。 一小时后,联合团官方在论坛上发布一则讣告。 今日(2022年1月28日)上午八点十六分,发布全服直播的意籍冒险玩家布莱尔·迪翁,在直播被主办方强行中断后死亡。 死因,触犯某种【规则】,被主办方抹杀,死无全尸。 布莱尔·迪翁生前为维持人类秩序付出诸多,试探出了全部完美通关的真相,我们为他的死亡感到遗憾。关于他为什么被抹杀,著名论坛玩家休伯特猜测,应该是迪翁在试探过程中使用了某种秩序外手段,触犯了【游戏】的某种规则…… 林音关闭论坛。 “……” 她抱着热水袋,却只感觉全身冰冷。 “全部完美通关者……” “苏明安……” 六百四十六章&#183;“我们将永远活在你的记忆之冢。” 苏明安在高空逛了一圈,仍然没找到吕树的踪迹。 他抬眼看了一眼弹幕,今天的弹幕好像刷得格外迅速。 【所以你们还在慌什么啊,难道我们的命运一直拿捏在自己手中吗?】 【对啊,就算不是“全部完美通关者”,明天也会有“高维生物”、“他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支配我们,有区别吗?】 【但我觉得如果有了许愿的机会,绝大多数人都会许“支配世界”“成为所有人的神”这样的愿望吧?你看水岛川空,你敢说她如果有了这样的机会,不会许愿救她的妹妹?你再想想爱德华,难道他不会许愿统治所有人?再想想北望……呃,北望算了,估计他会直接睡过去。】 【还没证实迪翁说的这个“真相”是真的,你们慌什么。】 【迪翁都被主办方杀了,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我好像突然明白第一玩家这么努力完美通关的目的了……他不会是想复活他的那个爸爸吧?】 【……】 苏明安见此,微微一怔。 ……对了,还有这种“复活类”愿望。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会许下这种愿望。复苏一个世界,与复生一个人,这种选择再简单不过。就算他选择了后者,一旦不选择前者,也会迎来悲剧的结局。 他必须要永久结束这场游戏。 对于布莱尔·迪翁的死亡,联合团说迪翁是【触犯了游戏的某种规则】而死。这与苏明安的猜想一致——那就是主办方有某种不得违背的【规则】,它能处决触犯了规则的人。 就像之前有人作死去攻击老板兔雕像,被主办方降下的白光秒杀——只有玩家主动触犯【规则】,主办方才有权利处决玩家。 苏明安有过一个猜想——主办方只是一个“利用”世界游戏的存在,主办方自身很可能没有过于强大的伟力,只能像【他维】那样借助间接方式(比如世界游戏),才能达成掠夺文明的目的。 世界游戏的规格,很可能在主办方之上。主办方只是个“维护者”、“主持人”,或者“裁判官”,而世界游戏是它们掠夺文明的一把刀。 世界游戏、主办方、玩家,这三者之间可能是某种制衡关系。一旦有一方最后获胜,局面便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愣。 等等。 他将轮椅停在核心区的办公大楼外,陷入沉思。 ——这不正是第九世界的情况吗? 黎明系统、他维、阿克托,这三者之间也存在制衡。而且关系勉强也对应得上。 他感到一些恐慌——第九世界的情况处处照应现实,难道是游戏本身在暗示什么? 因为制造这些副本的,应当是世界游戏本身,并非主办方。否则主办方只要弄一个所有人都活不了的副本,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以……很可能是世界游戏本身在暗示什么。 如果能够见证这个第九世界的结局,如果能了解这种制衡关系和【他维】的本质——他甚至可能找寻到一条提前结束游戏的新道路。 他思考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 “博士,博士……您怎么坐在这里?”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苏明安抬头。 “洛卡蒂太太病重,她想见您最后一面。”中年人说。 苏明安思绪转了一圈,不知道这个洛卡蒂太太是谁,三条时间中都没有这个名字。 “我没时间……”他说。 他转身,却听见中年人疑惑的一句:“——您不去见梅拉·洛卡蒂太太了吗?” 他倏地回头: “你说谁?” “梅拉·洛卡蒂太太。”中年人说。 “耶雅,定位!”他唤出ai,朝着医院的定位方向冲去。 他回想着刚才从ai耶雅中得到的信息。 …… 【灾变72年,中央城实验室正在实验中的“和平炸弹”由于操作失误,被意外引爆,爆炸席卷整座实验室,造成454人死亡。其中死亡人数学生331人,教授123人。中央城实验室化为废墟,所有正在研发的精尖设备毁于爆炸中。 幸存者只有8人,包括护卫队队长程洛河、生化博士梅拉太太、以及冬眠计划的参与者。 代号“绯丝”的家政仿生人全身95%报废,只剩下发声装置还在运作唱着《自由之歌》,后被丢弃于边缘区垃圾回收山。 这则惊世骇俗的爆炸事件信息被严密封锁,黎明系统对外则宣称长期封锁中央城,防止城邦动摇。】 …… 苏明安想起那天与董安安初遇时,她蹲在屋前,拨弄着一个坏掉的仿生人——原来那是绯丝。 如今的102年,阿克托身边,居然只剩下梅拉。 他驾驶轮椅一路前冲,从走廊的窗户一跃而入。病房门口,icu的红光亮着。 “博士,您在这里坐一会。”接待的护士很恭敬地将他引到旁边。 他等在门外,盯着icu的红光,怔怔出神。 ……原来实验室里那个身子还很硬朗,会笑着和他打趣的精神矍铄的老奶奶,到了102年会濒临死亡,甚至只能和他见最后一面。 …… 【“亚撒,你还是这么年轻,可惜,我们的身体太弱了,还无法像你这样永葆青春。”】 【“长生是很痛苦的。”】 …… 这是梅拉博士在递交冬眠计划时,和他说的话。 当年的阿克托,肯定比他经历过更多的生死离别——足足102年,能够换下三代人。 他在漫长的生命里要面对无数次的失去,他珍爱的人会死在眼前,他重视的情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他熟知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他活着,无能为力。 他根本拦不住名为死亡的大江大河,只看着所有的生命在他身边流过。 就算试图以不朽的情感抵抗时间,但时间迟早会抹平全部。 “……”苏明安盯着洁白的地面,隐约能看见自己疲惫的倒影。 右上角,弹幕还在争吵。一方护着“第一玩家”,将恶言者一顿狂骂,一方辱骂“第一玩家”,说对方是一群护家犬。 人在生存的危机面前,展露出了十足的兽性。 突然,“咔哒”一声,面前的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出。 “博士,您进去吧。”医生说。 听到医生这句话,苏明安知道梅拉已经救不好了。 他的【生化】有10级,救人水平确实在医生之上,但治病救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不仅要提前了解患者的情况,有些不可逆转的疾病他也无法挽回。梅拉的年纪太大了,全身器官都在衰竭,他不可能将病毒都一个个抓出来。 他缓步入内,望见瘦骨嶙峋,花白头发几乎全部掉落的老奶奶。她的眼神变得浑浊,再不见三十年前的神采奕奕。她全身插满软管,脸色死人一样白,不像一位泰斗级光辉耀眼的生化博士,只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垂死病人。 见到全身包裹在防护服内的苏明安,她轻轻动着嘴唇: “亚撒……” “我们都老了……” 一股身体残存的情绪,在这一刻狠狠冲击了苏明安的心脏,他攥紧左心口的衣服,感到一阵刺痛。 阿克托身体的共感,一直在强烈影响着他,他从未体验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不敢坦诚地说我很痛苦,我很想结束……”梅拉说:“但一旦我一走,你认识的人就几乎全走了,我只能坚持下来。 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孤独地丢下来……孤独地丢在前途未知的新世纪里,我很想,很想陪你到最后,哪怕只剩下我了。 亚撒,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些人吗?” 苏明安站在她的旁边。 “记得。”他说。 他想起特雷亚请他吃草莓蛋糕的样子,想起冬旭总在门外耍活宝的样子。想起特雷蒂亚,想起秋离,想起熔原和夕,夏晟和森,曜文和丝塔茜……他甚至想起了诺亚和霖光。 原来在102年,他们都不在了。 他活在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在了的世界线。 望着眼前虚弱的老人,他想起他的奶奶。当年,奶奶也是这样瘦弱地躺在icu里,而他连像这样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连她病得瘦骨嶙峋的手都没能握紧,手里攥着的糖果还没递给她,最后一句想说的话都没出口。 她就不在了。 一想到童年的这一幕,他就几乎要窒息。一想到她是这样孤身一人地去了某个地方,他就想要将她拉回来。 可是他制止不了死亡,无论是谁的死亡。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见证别人的死亡。哪怕在游戏副本里,他也很难制止一些人的死亡,岁月不可逆转。 往日的一道道面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最终他想起一对红色的,像火一样的眼睛。 “亚撒……”梅拉攥上他的手: “或许你以后还会认识很多人,走过很长的路,但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那一代人陪你走过的路程。” “请……把世界赢回来,即使我们再也看不见。” “如果你能记得,在你久远的记忆中,在你早期的生命中,有一个名叫梅拉的人……” 她微微笑了: …… “——那我们将永远活在你的记忆之冢。” …… “咔哒。” 背后,房门关上。 苏明安推着轮椅,缓慢地驶离身后的房间。 直至下了电梯,直至离开了身后纯白色的医院,他听到来自全城广播中播音员难掩悲伤的声音—— “知名生化博士梅拉太太,因病抢救无效,于今日(灾变102年10月6日)上午9点34分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三岁。 “梅拉博士专精于仿生领域的研究,为黎明之战时期的研究人员,后提出【仿生人四大守则】,推进完善该领域的智脑情感芯片。她的一生为城邦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是测量之城的一颗明珠,核心区副议长代表城邦向其家属致哀。她的逝世,代表一个时代的落幕……” “……” 他深吸了口气。 在吸这口气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在抖,全身都在发冷。 右上角,弹幕还在争吵不停,没有人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够了啊,苏明安的努力有目共睹,又把矛头对准英雄,你们闲得慌是吧?】 【还嘴硬,一年结束你被苏明安统治,就知道后悔了!】 【人类的未来真的黯淡无光,难道我们还会走向专制的时代吗?一人成城,派系割据……】 【我好害怕,我好想哭……】 【……】 孤独并非寒冷和寂寞,而是在人声鼎沸之处,在人群聚集的热闹之处,没有他的位置。 自从成为了第一玩家,他好像从来都格格不入。 他回到中央城实验室。离凯乌斯塔回归还有六个多小时,他可以补个觉。 他躺在床上。 朦胧不清的梦中,他听到很多声音。 “——你是全部完美通关者,人类的命运怎么可能交到你的手上!” “——你不配!我喜欢人类自救会议室里的那个第一玩家!” “——但你也能变成明那样,对吧?” “——吊坠永远会定时爆炸……你不可能见到副本第三天的太阳……你这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自私自利的学生,绝对,绝对不能成为所有人的统治者。” “——他现在是低san状态,又和那个触须待在一起,我们拖——只要能拖到他疯掉……” 声音交叠嘈杂,纷繁不一。 最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淡色的,恍若能包含万物的眼睛。它凝视着他,微微笑了。 【亚撒,我说过了, 你迟早会, 走向为了城邦而死的相同结局。】 …… 他倏地惊醒。 墙面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他掀开被子喘息,汗水挂着黑发贴在他的脸上,他几乎喘不过气。 右上角,弹幕还在争吵不停,他关闭了直播。 他沉默地坐了几分钟,闭上眼睛。 “老板兔……”他轻声说:“老板兔?” “唰”的一声,粉白色的可爱大兔子,伴随着漂亮的彩光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只要喊它,它从来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亲亲的第一玩家,你喊我,有什么事……?” 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噗嗤”一声。 一只拳头,打在了它的腹部,它软软的肚子向内凹陷。 “过来。”苏明安低声说:“让我打一拳。” 他的情绪外露得太明显,这是个坏档,他已经打算回档。 既然如此——就让他临死前,试探一下如果攻击主办方的代理人,会触发什么样的【规则】吧。 他从来制止不了他人的死亡。 但他至少能控制,或者说利用自己的死亡……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只要到了最后,他在全世界面前许下他的愿望。所有针对他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他要救的,从来不是那些言辞恶劣的小人,而是曾经对他展露过善意的人们。 在此之前, 就让他在这条注定被自己抛弃的时间线里,发泄一下吧。 …… 现在没人看见他了。 他可以哭了。 …… …… 【我的羊听我的声音,我也认识他们,他们也跟着我。我又赐给他们永生,】 【……】 【——谁也不能把他们从我手里夺去。】 六百四十七章&#183;BE18&#183;“自焚” “噗嗤”。 拳头陷落到兔子柔软的肚子中。 老板兔歪着头看着苏明安,它鲜红的眼里露出疑惑,任由苏明安的拳头在它腹部打出一个深坑。 “亲亲的第一玩家,你这是……?”它问道。 苏明安没说话,他收拳,手腕一转,琥珀刀尖前指,“噗嗤”一声捅穿了老板兔的腹部,像戳破了一个气球。 老板兔歪着头,依然像没事一样。 它伸出白绒绒的手,想疑惑地挠一挠头,却望见了低着头的苏明安,有水光在地上一闪而过。 “我说,亲亲的第一玩家,你该不会是……”它说。 它感到有趣。 明明有十亿人类在依赖第一玩家。世上更不缺喜爱他,说要一辈子对他好,让他变得更幸福的人。 然而当他在落泪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能抱住安慰他。那些宣称要喜爱他一辈子的人,永远都看不到他最脆弱的时候。 这令它感到好笑。 苏明安抬起头。 他的瞳孔依旧如之前一般漆黑,眼底隐有薄膜般的水光。但这水光很快消融而去,一点痕迹也没剩下。 只有地上湿润的一小块,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明安的视线,在这一刻对上老板兔的红眼珠子。 ——那是鲜红的,夕阳一般的,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他们对视片刻,苏明安收刀,“噗嗤”一声,老板兔的腹部像吹气球一样还原。 “原来你是可以被攻击的?”苏明安说,表情已经和往常再无区别,他情绪的发泄已经到此为止。 他都拿刀砍老板兔了,居然还没被白光秒杀,难道他没有触犯规则? “当然不可以。”老板兔说:“只是,我不想杀死亲亲的第一玩家而已。如果伟大的‘掌权者’死于攻击我,那不是太可笑了吗?” “你今天一点都不像老板兔。”苏明安说。 他还记得老板兔在开幕仪式上邪笑的场面。那时的老板兔血腥而恶心。如今却变成了一只可爱的毛绒大兔子。 随着游戏进程迈进,它居然在越变越可爱。 “影扮演你,都比你传神。”苏明安想起第八世界穹地,影扮演的那只恶劣老板兔。当时,全场玩家都看不出影不是真货,连爱德华都对影俯首称臣。 老板兔嘴角微微翘起,它摸了摸肚皮,兔子耳朵一抖一抖: “那有没有可能——” 它说: “我就是影呢?” 苏明安抬起头。 老板兔也回望着他。 房内安静了一段时间,唯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透明的玻璃门外,学生们不断经过,却没有人注意到房间内的异状,就连常年驻守的特雷亚和双胞胎都没有来过,像是陷入了一片与世隔绝的空间。 粉白色的大兔子立在床前,笑容一如既往的恶劣,它好像在等待他的反应。 “老板兔,这个假设不好笑。”苏明安沉默片刻,说。 在最初获得“白审”职业时,明告诉他——明和影都是他性格的一个变种,是他可能成为的样子。无论如何,他未来也不可能成为老板兔,这个假设不成立。 而且,影不可能是老板兔本身,它只是一个技能。 “嗯。”老板兔应声,没有多说什么。 “老板兔,我问你。”苏明安盯着它的眼睛:“全部完美通关,到底能不能永久结束这个游戏?” 老板兔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 一瞬之间,室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褪去。 好像有无数道尖刀般的视线投向这片区域,苏明安感觉如芒在背,影状态下,他对这种恶意很敏感。 这个问题,他在第六世界白沙天堂问过一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现在再问一次,只是看看老板兔会不会怒急之下杀他。 在一片寂静之中,他听到老板兔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当然能。”老板兔微笑:“你想结束,当然可以结束——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愿望。我们还以为,你更想复活你的父亲,或是成为我们的一员……令我惊讶,原来人类不只有自私自利的小人吗?” 它说这话,大概是想到了爱德华和水岛川空等人的行为,以及论坛如今恶臭的乱象。 它感慨了一句:“你果然很特别,怪不得游戏会选你为阿克托。” “人类的欲望无穷,大多人为一己私欲而活,并不可耻。”苏明安说:“我只是比其他人多了几分思考量。” “如果你许下了这样保护家园的愿望,没有许下自己支配翟星的愿望——那你就不足以压制游戏结束后的其他人类。”老板兔淡道:“到时候,你知道你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吗?” “那也是到时候的事。”苏明安淡淡道。 他说完这句话,便是反手一刀—— 剧烈的光辉在刀刃上升起,【凝结】技能发动,周围的空气像是煮沸了般涌动。 “唰!” 一声巨响,地面微微震动。 面前,粉白色大兔子的身影,在这一刀之下——像是被拉扯揉碎的布娃娃,被猛地撕裂而开,一分为二。 满天雪白的飞絮鹅毛般漂浮而起,兔子的绒毛逸散在空中,老板兔的身体被撕裂为一缕又一缕。 苏明安身上洒满了老板兔的粉白色的绒毛,他微微喘息着,握着刀的手轻微颤抖,眼前像是下了一场漂亮的鹅毛大雪。 他没想到,真的能一刀砍碎老板兔。 “咯嘣。” 两声清脆声响,老板兔的红眼珠子掉落在地,像是两颗滚落的玻璃球。 他盯着地面,许久都没有等到主办方的白光来秒杀他。 他伸出手,捡起地上鲜红的眼珠,眼珠几乎透明,倒映着他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听到玻璃珠里老板兔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 “亲亲的第一玩家,你好像在一心求死。” 苏明安扔掉玻璃珠子,抬手,泯灭发出。 这次试探已经差不多了——原来就算玩家触犯了规则,老板兔也有权利选择是否处决玩家。既然它不杀他,就让他自己回档吧。 强烈的痛楚在脑中盘旋,他闭上眼。 人在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在最后,一片漆黑的视野里,他听见老板兔恍然大悟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的权柄不是预言和推演。】” “【而是,死亡吗?】” …… 苏明安睁开双眼。 老板兔的话语,依旧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原来主办方对他的权柄早有猜测……只是暂时还没有怀疑到死亡回档。 这次回档的时间点,大约是六个小时前。他延续之前的进程,直到凯乌斯塔的回归时间将近。 实验室的时间永远在五天内重复,联想到“实验室在灾变72年遭遇爆炸,99%人遇难”的情况,这条灾变72年的时间线应该是凭空架设起的,甚至是模拟的,它绝不是真实之景。 ——它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或许只有凯乌斯塔结束,他才能找到答案。 …… 【凯乌斯塔】 鲜血般的血日红光之间,上千块落地玻璃链接着金属架构,构建出这栋几乎透明的大楼。 沉寂的城市之间,唯有盘旋的飞行器与冰冷的机械军在其中行动,如同有序运作的齿轮。 “哒,哒,哒。” 山田町一踩着皮靴,走过倒映着血光的地面,身后跟着一队整齐的机械军。 他今日穿着的不是洛丽塔裙子,而是神明阵营的制服。金色纹路顺双臂与腰身直下,纯白色的特殊质感上衣泛着一层独特的呼吸光泽,袖口和金属腰带处隐有暗扣,可触发即时防身装置。 考虑到苏明安的身份,山田町一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投入自由阵营。而是转投了神明阵营,试图以间谍身份获取情报,他的“烤红薯”庇护所,也是依托于神明阵营而建立。 依靠好感道具与个人魅力值,他在霖光这获取了一点点的信任,身后有了一队机械军。 “我这是回归到哪里去了?”山田町一刚睁开眼,便脚步顿住。他记得在离开凯乌斯塔之前,他的位置在神明阵营的一区,怎么一回归就身处神之城了? 他打开腕表,瞥了一眼日历—— 【灾变42年3月29日】。 山田町一愣住了。 他记得之前是灾变32年,怎么现在突然到了灾变42年…… 他调出系统镜面看了眼,发现自己的容颜比起上一次进入凯乌斯塔,要苍老了许多。 “我靠。”山田町一暗骂一声,突然明白了凯乌斯塔的本质——玩家们在完成了一些关键时间点后,会进入休息时间,跳过一段时间,到达下一个关键时间点,他们并不会走完黎明之战40年的全程。 他扮演的人物是神明阵营中的一位统领,应该是跳过的这10年,让他的扮演角色还在继续行动,以至于从一区混到了神之城,还升官了。 他立刻调开腕表,查阅资料,看看这10年间发生了什么。 ——如今的神明阵营,仍然占据优势,压制着自由阵营。 自由阵营最大的统治者——末日城处在发展期中,消化阿克托留下的技术,只作被动抵抗,没有大规模开战来掠夺人口和领土。 双方已经进行过不少小型战争,互有胜负,自由阵营的武器水准肉眼可见地变强,一些高精尖热武器已经在神明阵营的水平之上,只是受限于资源不足,无法将军队武装起来。 这10年,有不少聚集地选择转投自由阵营。原本一到十区分割世界的局面已不再,各个中小城市像雨后春笋般出现,足有成百上千座,战局混乱异常,你来我往,勾心斗角,每日都有战争发生。 其中,灯塔教发展顺利,自由阵营以“消灭神明暴政,世界属于灯塔”为口号,收割了大量神明阵营的信仰,这算是一桩奇观。 最令人讶异的是——10年前昙花一现的人类英雄,灯塔教的教主,末日城城主亚撒·阿克托,一直没有出现过。 有人怀疑他死在了外界,有人怀疑他被末日城当成秘密武器藏了起来,有人怀疑他成为了神明的俘虏。但无论如何,再没有人听到他的消息。 “这10年的时间被跳了过去,我这个扮演的角色会按照原先的步调行动10年,从一区混进了神之城。那么,阿克托应该也会按照苏明安离开前的步调行动。”山田町一思考道:“所以,阿克托如果没死,应该会继续领导末日城,不会一直失踪啊……” “滴滴。”腕表突然亮起,他的顶头上司霖光在叫他。 山田町一立刻赶往神之城的最底层,门口,一名白发的青年站在那里。 数不清的软管连接在他的身后,蔓延在建筑的每个角落,它们像是毛细血管一般布满周围的墙壁与通风管道,而白发的青年是它们链接着的供血心脏。 他静立在那里,全身衣装通体白色,露出来的皮肤近乎惨白,身上没有一丝除了白色以外的色彩,像是融入了这片纯白色的建筑中。 听见脚步声,白发青年回头,露出一张和10年前一般无二的脸,他的眼眸依旧淡漠,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连山田町一的扮演角色都老了十岁,霖光却依然是这一副不老的样子。 山田町一站定,他的身边是维奥莱特、克里希、洛克、吴禹等人。他们都是投靠神明阵营的玩家。 “看样子,你们回来了。”霖光突然露出微笑。 这一抹微笑,比起10年前要自然许多,像是他自己练习了很久该怎么去笑。 然而他的眼底却没有笑意,比起10年前,他显得更为忧郁,好像经历了什么令他极为悲伤的事。 山田町一等人心中震撼——原来霖光知道他们是玩家,甚至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被替换为玩家。 “我现在要去接一个人的尸体,你们保卫好这里。如有擅入者,杀。”霖光说。 “人们在死后,尸体都会化为白光消失,您要去接谁的尸体?”玩家克里希出声。他和霖光的关系不错,才敢问这样的问题。 霖光身后,“咔哒”一声,链接着他的无数血红软管脱落。 一步走出神之城的大门,血色阳光洒上他的肩头,他的笑容毫无温度: “他身上没有源,所以死后会留下尸体,不会消散。” “……” “我去接……我的,最好的朋友。” 六百四十八章&#183;“吕树早就死了。” “哒哒哒——” 沙地之间,一支持枪小队背对着背,扫射周围的异兽。大雨淅淅沥沥落下,夹杂在血日之间,泛着血水一般的色泽。 “能量超出负荷,短时间无法恢复。”戴着护目镜的队长紧张道。 “连发攻击无法使用,防御罩降低至最低级别,所有即发装置停止运作,修复时间预计两个小时。”他们的手腕上,漂浮着的战斗型ai汇报着战斗情况。 “队长,我们没有能量了!”旁边的队员满身是血,焦急道。 他们是附近自由阵营四十七城的精英侦查部,听闻神明阵营的代行者霖光最近要外出,他们才赶来探查情况,结果却中途被异兽群拦住。 至于十年前消失的亚撒·阿克托,一直没有出现,有人怀疑他已经死了。 如果阿克托已死,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服从末日城的调令,谁都想成为定鼎天下的诸侯。 “滴——滴——”一声脆响,枪械上的蓝色流光一闪而逝,能源在这一刻耗尽。 “放弃侦查,上车!”队长高喊一声,拔出一柄长刀,身周“源”的光芒一闪,刀刃骤然拔长一尺,砍杀临近异兽。 一辆包裹得严实的装甲车嗡鸣启动,车内等候的队员伸手,将小队一个个拽上来。 然而,就在此时,重重异兽的黑影间,地面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之下敲击,片刻后,“嘭”的一声,像是地雷爆炸般的声音,一台冰白色的舱位抬升而起。 “那是什么?”一名队员愣住,他没想到这块平平无奇的土地下面,会突然窜出来一台舱位。 “咔”地一声,冬眠舱突然被斩开,一个人影坐了起来。 “那一定是冬眠舱,里面有人!”队长立刻道:“救他!” “队长,我们……”队员们感到为难。他们没功夫救一个路边冬眠的陌生人。 “咔哒”一声,队长跳下了车,拉出一条附带着电子防御罩的金属钩锁,他朝着人影的方向观测,想要将钩锁抛出去。 然而,下一刻。 “轰——!” 周围的异兽在这一瞬间静止,细碎的裂痕在它们身上蔓延。 人影从舱位里站了起来,明明身上没有半分“源”的气息,抬手之下,所有异兽却像是被空气切割般碎裂。 “……那是,谁?”粉头发的队员吞咽一口唾沫,她觉得这空气震动的一幕有点眼熟。好像她在10年前见过…… 队长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在走到装甲车旁边时,几人看见他脸上有一枚涂着血红油彩的妖狐面具,隐约露出一双深邃的深灰色眼眸。 “你是……?”队长的语气像快哭了一样。 “你长大了啊。”苏明安说:“曜文。” 他本以为自己回归凯乌斯塔,会身处神明阵营的九区。毕竟进入中场休息前,他就是在那里刺杀的九区领主,位置应该不会变。 但没想到,这一睁眼,他居然身处某个冬眠舱中,周围一片漆黑。他一看时间才知道,居然已经过去了10年。 难道刺杀完九区领主后,阿克托跑到这个冬眠舱睡了10年? “城主,这10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曜文看着苏明安,情绪有些崩溃:“我们真以为你被杀了,或者被神明阵营俘虏了——我们当时等了两天多都没等到你回来,派了多少支侦察队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这些年特雷亚姐和森他们为了压下你不在的消息,防止附属聚集地叛变,吃了多少苦……” 苏明安没说话。 他也没想到凯乌斯塔的时间是跳跃的。这样看来,他夜间跑去亲自刺杀别的领主,然后一去不归,10年都没有出现,造成了一场乌龙。 周围的队员听见曜文的哭喊,纷纷露出震惊之色。阿克托失踪的真相被高层瞒得很好,他们完全不知道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阿克托近几年的声名几乎被神化,灯塔教众更是像疯了一样信仰他。 “我……这10年。”苏明安说:“在睡觉。”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为什么阿克托会睡了10年? 曜文被他这句回答噎住了。 “也许城主不方便说,曜文,别咄咄逼人了。”旁边粉头发的队员轻声说。她是丝塔茜,10年前是个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却已经亭亭玉立,出落得漂亮大方。 “我没有咄咄逼人,我就问问……”曜文一听,偏过头嘟囔着。 他脖子上挂着一枚有些破损的贝壳项链,在绯丝中毒而死后,他将她的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由于经历了岁月的风霜,连项链的绳子都已经褪色。 即使这样质问,他对苏明安的好感依然在90以上。 “既然城主今天回来了,那就跟我们回去吧。”丝塔茜说。 “滴滴。”腕表闪动。 苏明安突然注意到一则信息。他盯着这则信息看了片刻,说:“你们先回去。” “城主,你又要去哪——”曜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道黑影闪过,苏明安踩着轮椅冲上了天际。 曜文突然有些崩溃——城主这一走,不会又要消失10年吧? …… 苏明安紧皱眉头。 就在刚刚,ai耶雅入侵成功,得到了神明阵营的内部信息: 【——阿克托在10年前的刺杀后,死在了九区,死因身体衰弱,尸体被一直保存在神之城的生化实验室。】 这与苏明安的猜测相悖,他原本想的是,阿克托跑到这个冬眠舱睡了10年。但现在看来,在自己进入中场休息的那一刻,阿克托就因为身体衰弱死去。 他必须要去那个生化实验室看一眼尸体,确认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顶着【空间隐蔽】一路冲向生化实验室,听到路过的研究员在聊天,他们正好在搬运一些维生装置。 “代行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10年一直瞒着阿克托死亡的消息不让说出去。”一个研究员说:“这死亡消息要是传出去,自由阵营大概率乱成散沙。” “大人突然跑过来把尸体接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研究员说:“要我说,把阿克托的头割下来挂在城门口,绝对能威慑自由阵营……” “他也不让我们解剖尸体,甚至连碰都不给碰,一直冰封在实验室里,多浪费啊。一具上好的实验材料,却只能看不能动。”一个研究员惋惜道。 苏明安听着他们的谈论,对阿克托的死亡已经确认了几分,他继续罩着【空间隐蔽】,驶向神之城的方向。 血日的夕阳洒下,神之城像是一座构建于琉璃之上的透明之城。晃眼的落地玻璃反射着淋漓的碎光,像是宝石一样发亮,从外界几乎可以将城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掠过纯白色的检测系统,苏明安抵达神之城的门口,正巧看见从外面带着尸体回来,拾级而上的霖光。 霖光的战力在他之上,能看穿他的【空间隐蔽】,苏明安立刻紧贴墙面,利用雪白的立柱遮掩身形,绕柱而走,遮挡住自己。 或许是心思全在身后的冰棺上,霖光没有发现立柱后的苏明安。他从台阶一级级走上,门口立着等候了许久的山田町一、维奥莱特等人。 “大人。” “大人。” 几人纷纷行礼。 苏明安贴着立柱,悄悄瞥了一眼,冰棺内确实是阿克托的尸体,只是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甚至身后还拖着一面保存完好的血色披风。 霖光低着头,白发遮掩着他的耳侧,苏明安望不见他的表情。 霖光进门后,维奥莱特盯着他的背影,摇头感慨:“没想到大人又单方面把阿克托认定为‘最好的朋友’了,明明人家10年前还活着的时候,理都不理他。” “这阿克托都死了,苏明安能附身到哪里去?”一身龙国武术服的吴禹疑惑道。 “不知道……”维奥莱特说。 苏明安默默顶着【空间隐蔽】走过,维奥莱特似有所感,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他的位置。 由于霖光的战力很强,苏明安一直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防止被发现。直到顶层的一所房间,霖光十多分钟都没有出来,苏明安才悄悄靠近。 透过敞开的玻璃门,他望见房内的景象——霖光坐在椅子上,对着冰棺,念着手里的书。 “你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平时喜欢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和悬疑故事。” “你会打网球和弹钢琴,喜欢菌菇汤,零食喜欢巧克力,水果喜欢草莓……” “你喜欢游戏,我不太理解游戏是什么,那似乎是世纪灾变前人们很喜欢进行的活动。抱歉,我缺乏资料,无法重现这些游戏,不然就能和你一起玩了……” “你是路维斯……在我眼中你只是路维斯。我认识的是那个和我在夜间一起散步的你。你是个好人……所有的‘玩家’都回来了,10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没回来?” 霖光一直碎碎念着,看着尸体,好像下一秒那尸体就会睁开眼睛。 苏明安倏然明白——原来霖光以为他会在尸体中苏醒,才会坐在旁边等待。 然而他是在一个外界地下的冬眠舱里醒来。 这样看来,阿克托果然有很多个……一个死了,另一个就会醒来…… 霖光碎碎念了一个小时,但冰棺一直没有动静。 一个小时后,霖光离开,苏明安悄然溜了进去。 他环视这间房间——满是各类不同形状的按钮摇杆设备,以及横跨视野的一张张监视屏幕,这应该就是神之城的中控室,能够操控大部分机械军。 简直是天赐良机,他居然成功溜了进来。若不是霖光今日精神状态不好,他早就被发现了。 他伸出手,腕表对准中控室一枚如同心脏般的赤红核心:“耶雅,链接中控台。” …… 【您正在抢夺神之城·中央控制权,当前进度:1%,请保持校准状态。】 【阵营贡献值:14000】 …… 在腕表对准核心的那一刻,阵营贡献值像是疯了一样飞涨,短短几秒就飙升了数百点。 苏明安冷眼看着这一幕。 对于霖光,他没什么想法。霖光只是太孤独了,只要遇见一个有亲近感的人,就像看到妈一样不想放手,极度缺少朋友。 但一个屠杀上百万人口的神明代行者,在他眼里不可能洗白。他是人类的代表人,末日城的城主,他们立场绝对相悖。 …… 【当前进度:10%,请保持校准状态。】 …… 伴随着红光闪烁,校准进度条不断上涨,阵营贡献值飙升到了15000点。 如果能把这个核心完全接收,他就可以兑换那个紫级的浮游炮了。 “咔哒”一声脆响,自动门突然大开,霖光持着一柄纯白的手枪,对准了他。 “你回来了……”霖光说。 他怔怔地盯着戴着妖狐面具的苏明安,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没看到中控系统正在被抢夺。 数不清的血色软管已经重新链接在了他的身后,伴随着他的前进发出隆隆声响。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只要正确回答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苏明安单手举起荣耀之猎,对准霖光: “霖光,你到底是不是吕树?” 霖光一怔。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逃。 他原以为他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朋友。 “原来你一直觉得我是吕树?”他问:“如果我是,你会怎么样?” “看情况救人。”苏明安说。 “我不是。” “别骗我。”苏明安强调。 “我——不是,吕树。”霖光的语气冷了下来,有阴暗的情绪在他眼底凝固: “……吕树早就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六百四十九章&#183;“你希望我是霖光还是吕树?” 苏明安的视线滞住了。 他的手指扣在荣耀之猎的扳机上,迟迟没能扣下去。 ……霖光说,吕树死了? 他的眼前有些朦胧。 吕树是“跟随者”,虽然一切机制都与玩家类似,但他不清楚吕树如果死在副本里,是否还会像玩家那样复活。 ……如果吕树真的死了呢? ……如果跟随者真的不能复活呢? “我再,问一遍。”苏明安开口:“霖光,你到底是不是吕树?不要隐瞒我,也不要骗我,哪怕有任务要求你隐瞒身份来帮助我,你也直说,我不需要这种帮助。” 鉴于第八世界穹地吕树扮作黑袍人的经验,他必须要确认这一点。 霖光闻言,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生命力。 他的嘴巴长了张,脸上显露出各色复杂的情绪,困惑、悲伤、紧张、愤怒……最后化为了迷茫。 他的眼里满是绝望,他没想到苏明安依然要这样问。 “你希望,我是霖光还是吕树?”最终,他这么问。 “滴——滴——”持续的提示声响起,红光闪烁间,腕表的接收进程已经达到了30%。核心不断鼓胀着,像是一枚吸取精华的心脏。 “我当然,希望你是吕……”苏明安顿了顿:“这不重要。” 他当然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是吕树。 如果是吕树,至少说明吕树还活着,只是变成了一个脑残。如果是霖光……那根据霖光刚才的话,吕树已经死了。 这当然令他难以接受。 他还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在凯乌斯塔中,吕树和其他玩家回到的不是一个时间点。 他们这些人回到了灾变后42年,但吕树回到了12年、02年或者更早?吕树发现只有他自己回到了02年,为了达成夙愿目标,布局,加入反派,成为高层,才会变成霖光…… 以至于丧失了自我。 “路维斯——!”霖光盯着苏明安的眼神,意识到他的想法,突然咆哮起来: “你何其高傲——何其高傲——太高傲了!” 他的眼睛被气得通红,隐约有水光闪烁: “——你还认为我这种人是副本模拟出来的吗?我是活人,路维斯!你还认为只有吕树这些玩家是真实的,我不能是一个平等的人吗?只有玩家是人,我们就只是工具——你从没把我当成朋友,只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和我虚与委蛇。如果不是我像吕树,你根本不会对我这么耐心……” 隆隆的撞击声响起。 在霖光发怒时,整栋建筑都像是在震动,他身后血色的软管疯狂颤抖,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而苏明安冷眼看着这一幕,手指依然扣在扳机上。 如果吕树变成了面前这般模样,那还真是一种悲哀。 他突然怀念起吕树曾经泡过的茶,碧色的茶叶漂浮在茶水上,瓷白的杯面透着一股古雅的生气,那茶水清香清冽,让人难以忘怀。 他想起在日常里身着汉服的吕树,在过年时戴着妖狐面具的吕树,平日里沉默不语却能拼尽全力帮他的吕树…… 明明几天前,一切都还很正常,为什么自凯乌斯塔开幕以后……诺尔缺失,无法进塔。吕树甚至传出死讯? ……他还会失去谁? ……他还能留下谁? 【疯狂是人类的主题,我们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疯】——可若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自我,他一个人该怎么面对这无孔不入的疯狂和【缺失】? “霖光。”他说:“你看看你对待我的态度,难道是在平等地与我交朋友吗?——你不过是在小心翼翼地捕捉一只要被豢养的,黑羽灰眼睛的鸟。一旦我反抗,你就要剪断翅膀,杀死我身边的所有人强留我,这样的你,也配和我称‘平等’?你还好意思对我发怒?” 霖光愣住了。 他隐约的泪水悬留在眼角,他不明白他的这种交友方式为什么会有错,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做。 “而且,如果我没附身阿克托,你难道会对我有亲近感?我和你在十一区的花园别墅初遇时,如果那时我不是黑发灰眸,你难道会放过我?”苏明安冷道:“你自己高高在上,没将人类看作平等的灵魂,像对待牲口和奴隶一样屠杀他们——你叫我怎么尊重你?” “我没有……”霖光慌了神:“你就算不附身阿克托,你们对我而言,都一样,我只是看重你这个人……” “——要我怎么和你做朋友?”苏明安打断他的话:“我们是不死不休的敌人,霖光。” 如果霖光杀死了吕树,那霖光就是他不死不休的仇人。 霖光看着苏明安脸色冷然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看见路维斯这么生气的样子,他隐约感觉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而且是无法挽回的那种错事。 这一刻,一条绷紧的弦,在他脑海里断裂。 像是抛弃了一切尊严,霖光的神情几乎崩溃,他近乎吼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可我和他那么像——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把我当成‘朋友’的替代品了……” 他向来高高在上,是最先接触【他维】的幸运儿,掌握最强大的源的力量,没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他像神明般俯视这人世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卑微。 他从前不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孤独”是什么,能感知到的只有绝望和麻木。好不容易,他能觉察到一点点快乐,他想全力将它留下。 然而他不知为什么,永远在错误的路上走下去,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方法,无法回头,固执到底,一错再错……直到鸿沟再也无法跨越。 苏明安听到霖光这话,愣住了。 …… 【只要吕树死了,你就终于可以把我当成朋友的替代品了……】 …… 这居然是霖光能说出来的话? 主动成为某个人的【替代品】? 就因为这个卑微到可笑的理由,他要杀了吕树? “我很难想象……”苏明安缓缓说:“这个世界,人类的最强者,人类的统治者……会是你这个样子。” 这里果然是个末世。 支配人类命运的,最强大的人,居然是这么个离谱的样子——这样的世界怎么可能有未来? “人类早就输了——路维斯,我们早就输了!”霖光咬牙道:“你们的抗争毫无意义,只是一场闹剧。那些上蹿下跳的人类反抗者,也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他们都是祸患——他们全都该死!人类就该灭亡——” “啪”。 一声脆响。 霖光愣住了。 他苍白无色的脸上,出现一个淡红的印记,他怔怔盯着收回手的苏明安,指尖都在颤抖。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十字架刺穿他的脊骨,将他扎穿在了原地,他一动不动。 苏明安的手心隐隐作痛,他不禁握了握拳,缓解了一下痛楚,霖光的身体防御力确实强悍,脸皮这么厚。他打过去一拳,疼的居然还是自己的手。 他凝视着几乎凝固在原地的霖光,一字一句道: “人类以你为耻。” …… 【末日城】 末日城外,军队整装待发。 得知阿克托已苏醒的特雷蒂亚、夏晟、熔原、夕等人聚集在城楼,眺望远方夕阳下泛着一层血色的沙土。 苏明安的ai耶雅早已和他们远程传信,通知他们发动战争。阿克托10年前留下的科技已经消化得差不多,现在正是攻城略地的好时候。 如今,末日城等领域的信息面板早已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 【统治领域名:自由阵营(您已获得自由阵营——最高统领者的荣誉) 当前等级:6级 成员:1432513名(战斗人员862435名,后勤者283754名) 将领: 诺亚(战斗力3700点) 特蕾蒂亚(战斗力3100点) 夏晟(战斗力2600点) 路(战斗力2600点) 露飒(战斗力2350点) 熔原(战斗力2200点) 夕(战斗力2000点) 澈·凯尔斯蒂亚(战斗力2000点) 洛·凯尔斯蒂亚(战斗力2000点) 程洛河(战斗力2000点) 将领战斗力综合评定:6级 成员战斗力综合评定:5级 经济:5级 军事:6级 民心:8级(最高级) 资源储备综合评定:高等 综合分数:6831分】 …… 这10年来,自由阵营飞跃式进步,距离霖光的圣裁所只差一级。 比起将领的增多,军员水平也得到了飞跃式提升,足以横扫一些城市。 特雷蒂亚高举旗帜,“咔哒”一声插在城墙之上,旗面在血色阳光下随风招展。 远方淡色的结界缓缓升起,军队像密集的黑色蚂蚁鱼贯而出,金戈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铁灰的廊桥下,横跨半城区的天桥边,开着装甲车的人们,聆听广播中传出的话语。 特雷蒂亚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传遍城邦的每一个角落: “灾变42年,黎明之战发起第10年——末日城决定解除战时封锁状态。” “城内居民无需提前通报,可自行出入末日城,附近领域范围内的异兽已被清理。” “流通人口封锁解除,末日城不再以任何非战时理由拒绝外来人口,欢迎广大加入自由阵营的人们前来末日城贡献力量。” “自今日起,自由阵营领导城市——末日城,对神明阵营发起全面宣战。” “在末日城城主,灯塔教教主——人类英雄亚撒·阿克托的领导下,我们将为人类争取自由与荣光。” 人们背起枪械,枪身上流转着冰蓝色的光晕,比起10年前,自由阵营的武器已经翻天覆地般换新。 上百万人口流动在城区附近,按照各自的生活步调行走——如同灾变102年那座繁华而有序的城市。 灯火辉煌间,夜间的寒冷被抵御,整座城市像是光彩熠熠的琉璃灯一般闪烁生辉。 灾变42年,黎明之战全面打响。 末日城及它的上百附属聚集地,带领百万人口——向着残暴无情的天际的神明,扬起宣战之火。 …… 【神之城】 最高层房间门口,传来“咔哒”一声响,维奥莱特闯了进来: “大人,自由阵营刚刚决定全面开战,我们——” 见到室内的一幕,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滚——!”霖光低吼一声,维奥莱特立刻在地面上滚了出去。 见维奥莱特离开,霖光抬起头,对着耳边的仪器说了什么,才看向苏明安。 “你走吧。”霖光说:“下次见面,就是在战场上。” 苏明安腕表目前的夺取进度是65%,他已经捞够了20000的阵营贡献点,可以回去换浮游炮。 他暂时无法杀死霖光,如果霖光真的杀了吕树,这个仇只能战场上报。 他掠过霖光,与其背道而行。 夕阳洒在冰白色的地面上,他踩着渐渐黯淡的血光,通向大门外光辉灿烂的前路。 “在你结束这一切后,城邦的人类不会容忍你。”霖光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如果不像我这样压制他们、统治他们,如果你要给他们生存的空间,构建一所供人们安居乐业的城邦,他们就会反过来——害死你。” “人类的欲望是无穷的,你永远无法满足他们。” “你注定是个悲剧,死亡是你注定的结果。” “你迟早会……” “走向为文明而死的结局。” 这近乎诅咒的话,阴森森地在他身后回荡,像是预言,也像是警告。 而苏明安已经走出了这座纯白的神之城。 他并未回过一次头。 …… 【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 【在大部分时间,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目前这个时刻,偶然的机会使您光临舍间;在另一个时刻,您穿过花园,发现我已死去;再在另一个时刻,我说着目前所说的话,不过我是个错误,是个幽灵。】 【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我可以成为您的敌人。】 【——博尔赫斯】 六百五十章&#183;“听说他喜欢白毛。” 【灾变42年】 人类英雄亚撒·阿克托回归后,末日城为其准备了盛大的晚宴。 隶属于末日城的阵营领地、中立聚集地、自由小城市纷纷派人来参加晚宴,表明态度。 晚宴设立于末日城外城大会堂,萦绕着轻声细语的厅堂内,飘着一股餐前甜点的香气。 穿着正装的人们举着酒杯交谈着,洁白的长桌布如同奶油般曳下半角,时不时有端着托盘的使者走过。 场面只能用“上流”来形容。 人们低声交谈着,话题浅显而克制,没人想在这么重要的一天出什么岔子——他们都想见到这10年来几乎被奉为神的阿克托。 阿克托留下的资料,使末日城的科技肉眼可见地突飞猛进。这样一个从科技资源与思想层面都领导着他们的存在,几乎成为了一个崭新的人造神明。 安洁是宴会的主持者,她立在宴会厅门口候着,接应一个又一个来宾。 自由联盟的联盟长安得维斯、审判所的拜尔德、瑶光佣兵军团的阿妮塔、希望城的城主亚林、安托法城的副城主博格、战团的多丽丝与雷肖…… 黎明之战已经发起10年,战局极度混乱,各个小型势力如雨后春笋般滋生。甚至阵营内部都有分分合合,同阵营者都不是一个鼻孔出气,这些来宾自然也有心怀鬼胎之人。 “苏明安这架势……太威风了,所有霸主都像来朝圣一样参加他的晚宴。” 角落里,一身白裙的遥控军团玩家温莎抬头,她是个天使族玩家,皮肤洁净白皙得几乎透明。 “他确实配得上这些荣光。”日暮生说。 他将刀鞘靠在墙边,整理了下身上并不适应的西服。 他们遥控军团小队一早就混入了战团,如今在凯乌斯塔也一起行动。这场宴会中,有两成的参加者就是玩家,他们混迹在甜点区狂吃甜品。 “说起来,这10年末日城的乱子并不少。”玩家瑞英说:“阿克托10年都不曾出现,不少人这些年来,并不服从特雷蒂亚等人的领导。” “可现在阿克托回来了。”日暮生望着群英荟萃的宴会厅:“那么即使曾经的领导者有过错误,阿克托都是绝对‘正确’的,他足以瞬间扫清城邦的隐患。” 日暮生注意到,不远处的白色窗帘背后,站着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那是森·凯尔斯蒂亚。 森·凯尔斯蒂亚是末日城的副城主,是与阿克托共同起家的最初领导者,连特雷蒂亚的声望都不及他。 但森的极高声望和地位,仅限于10年前。 人类不可能没有欲望和私利,一个人在高位上坐久了,又没有足够的监察,迟早会犯错误,森便是其中典范。 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在黎明之战的第6年,为了救下他濒死的儿子,私自调用了本该分给侦察队的医疗资源,导致一队侦察队救治不及,全军覆没。 这则事件震惊了末日城,虽然外出队死亡是常事,但他们不该死在自家人的私欲手中。 人们对末日城领导阶级的公正性产生怀疑——阿克托数年没有出现,是否是以特雷蒂亚等人为代表的领导阶级囚禁了他,举着他的名号在扯虎皮? 森是开城功臣,劳苦功高,六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几乎所有末日城的军团小统领都是从烽火出身。末日城的利益联合上下一体,高层不愿惩罚森来平息民众怒火。 于是,一场舆论风波迭起,侦察队的家属更是为此闹得沸反盈天。 森后悔而痛苦,他守护这些居民这么多年,愿意为了城邦而牺牲。他自知自己害死了侦察队,为了不让特雷蒂亚等人为难,主动革除了一切军职和功名,将他的血色披风锁进了柜子里。 堂堂烽火前领主,居然变成了一个被人鄙夷的过街老鼠。 森此时站在窗帘旁,身体几乎隐于阴影里,脸上再不复10年前的意气风发,明明不过四十岁,却像是迟暮的老人一般。 “……他来了。” 突然,这一刻,有人轻声出声,瞬时厅内俱静。 只见门口走来一名气势非凡、容颜俊朗的青年,让人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些年来,他的脸经常在各个城市的led屏幕上亮起。 末日城中央,更有一座他的铜制雕像,雕像周围建造喷泉与花园,供人们休息瞻仰。 会厅瞬间安静下来,人们几乎不敢认他,阿克托看上去并不像情报里所说的那样,是能以一人之力拦住异兽之灾的强大武者,而像个没有丝毫力量的学者,身上没有一点血气和戾气。 更像一个……很适合处在宴会厅里的贵公子。 苏明安此时没有说话,传教光环和信仰被动都没有发挥作用,在人们眼中,他甚至没有录屏里讲述灯塔故事的时候那样具有威严。 苏明安环顾一圈,看见了不少陌生的脸,这一刻,他才隐隐感觉到,人类的10年代表什么。 婴幼儿能成长为小孩子,孩子能变成青少年,中年人白了头。一些垂垂老矣的老者则彻底消失。 抱着朱红狙击枪的小孩子程洛河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曜文也成为了一支精英侦查队的队长,在角落里臭着脸。 夏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冷面肃然的模样。丝塔茜和乔斯林等人倒是成熟了不少,甚至手上还戴着婚戒。 苏明安回想着ai耶雅搜集到的,这10年来的消息。 ……人都是会变的。 如果这些人一直是庇护所里的小领导,手头只有那么几百号人,他们不会利欲熏心,只想着要一起生存下去。但若是眼界放宽,手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到了数百万人口都要依附末日城的地步……人就彻底变了。 他们会情不自禁地想……既然自己已经是建城功臣,拥有了那么大的势力和那么高的声望,为什么不能更进一点呢? 他们也有亲人,有的人也有孩子,在这样朝不保夕的世界里……他们很想为下一代考虑,不愿将手里紧紧攥着的资源和地位让人。 末日城的高层之间,这10年来,逐渐存在不少勾心斗角。熔原更是成婚建立起了家族,勾着他世纪灾变时期的朋友弄出了一大堆私生子,忙着争权夺利,想把第二军团弄成他的家族私军。 特雷蒂亚为了制衡他,与周围的希望城、安托法城、比阿特利斯城结盟,抬出了一堆同盟会的傀儡,与他的那些亲属军官打擂台。连不问权力的夏晟都被连累,被迫帮助她的同盟会提高话语权。 从前烽火的主力成员玛西亚,更是不甘寂寞,主动加入了审判所,利用森的庇佑,以审判神明异端为由驱除异己,拔除了乔斯林等大统领的一堆羽翼。 阿克托一消失,这些人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谁也压不住谁,末日城先后成立了联邦议会、核心委员会、同盟会和审判所等组织,又存在足足十三位大统领、四十七位小统领、三位元帅、三大军团,将权力划分得一团糟。 这些人,大的原则性错误没犯过,各种小的权力祸患却层出不穷,甚至培养出了各自的嫡系。 望着这般看似平静,私下里却横波涌起的宴会厅,苏明安叹了口气。 “欢迎回来,阿克托城主。” “城主,您这10年都去了哪里?我们一直很想念您……” “全面战争开启了,城主,您有兴趣去探视一下第三军团吗,军团长卡莱门特一直视您为机械领域的老师,他有礼物想送给您。” 周围的人腆着笑脸朝他问好,极近谄媚。就连主动迎来的熟人安洁,脸上都带着敬畏和疏离,她不再敢像10年前那般和他拍着肩膀畅谈欢笑。 这样优雅、奢靡、满是轻声细语的宴会,在他眼中甚至不如10年前寒冬里,围着火堆喝着红薯粥报团取暖,在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烽火成员。 他第一次感觉原来时间是一种这么神奇的东西, 【它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如同另一个人,让一座城变得满目狼藉。】 …… 偏僻的茶水厅里,熔原帮一名白发青年整理好汉服的最后一缕褶皱。 “佩格,你记住,你待会一定要尽全力讨好城主。”熔原说。 “我知道了。”青年说。 “阿克托和霖光从前走得那么近,谁知道10年过去了阿克托会不会保持初心……但这都不重要,无论他保不保持初心,他都是城主。他一开口,多少荣华我们都能拥有,只有抱着他的大腿,我们才能一直富贵下去。”熔原拍拍青年的肩膀: “我问了很多人,他们说阿克托很喜欢白发的年轻人,你去讨好他,说不定能够让他给你点官职做做。” 这个白发青年叫佩格,是他的侄子,可以成为他拉拢城主的助力。 佩格走出茶水间,他略长的碎发垂于双耳耳侧,眼眸浅淡如雪。身上黑白交加的汉服在宴会厅里格外显眼。 正在和苏明安聊出兵事宜的安托法城副城主,看见了苏明安的眼神转变。 安托法城副城主转头,望着走过来的白发青年,好像意识到了一条接近城主的额外道路。 ……对了,他怎么就没想过给城主送白毛呢? “嗯?”角落里,满头蓝发的玩家尤娜看见了走过去的白发青年,愕然道:“那人是吕树吗?” 旁边,她的队友金辰东眯了眯眼: “不是,只是个扮得很像的npc,多半是哪个大统领推出来讨好苏明安的。” 金辰东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估计还会有人扮演成玥玥,或者扮演成诺尔,甚至还会有人扮演成茜茜奈落……这群人为了争权夺利,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怎么感觉苏明安像个刚上位的皇帝,这些奸臣疯狂在给他的后宫塞妃子……”玩家米拉拉言辞犀利。 玩家顾凯顺嘴:“白色娇嫩,他如今几岁了?” 所有人朝顾凯看了一眼,顾凯闭嘴了。 “我刚刚,听了下苏明安对于安托法城副城主的出兵回复,苏明安说的一套一套的。”金辰东感慨:“看来这第九世界给了他不小的帮助——第一玩家现在都会玩权术了。” 听了金辰东的话,几人眼神微变。 第一玩家居然都会玩权术了…… “据说全部完美通关的人可以许一个愿望……”尤娜低下头,手指卷着她的蓝发。 “我们小队有点实力,该考虑站队问题了。如果站对了队,讲不定世界游戏结束后还能像烽火庇护所那些人一样,混个大统领之类的当当。”金辰东说:“爱德华肯定会输,水岛川……那状态估计也撑不久,如果我们能帮助苏明安……” 他们小声议论着。 另一处角落里,一身红玫瑰晚礼裙的玥玥垂眸,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路低声问她。 “你看他……”玥玥看着宴会厅中央,那自如地应对所有来宾的青年:“比起第五世界我见他时,他真的变化了好多。” 她咬了咬嘴唇。 她想起她看过的录屏,第五世界结束时,人类自救会议上发表慷慨言辞的分身明…… 现在的苏明安,和那时的明像极了。 “他是不是……越来越像明了?”她说。 而且,他面临的处境……好像也和阿克托本人越来越像。 六百五十一章&#183;“至少要爱惜你自己。” 苏明安盯着靠近的佩格。 熔原确实很有手段,把佩格装扮得很像吕树,然而苏明安看到这种仿制品朝他走来,只会感到恶心。 “滚。”苏明安低声说。 佩格没听见,还在继续往前走,他黑白的汉服上绣着仙鹤竹叶,款式与昔日吕树一模一样。 周围人见了,皆屏息凝神,不少人僵住了笑容。 苏明安伸出手。 佩格见此,立刻也伸出手,似乎想要握紧他的手—— “啪”,一声轻响。 苏明安的食指,抵在了佩格的额头前,隐约有漆黑的泯灭之光闪烁。 佩格的冷汗“唰”地滑落了下来,他腿脚一软,趴在地上站不起来。额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破皮印记。 厅内鸦雀无声。 旁边,自由联盟的安得维斯扫视了佩格一眼,状若无事地笑着继续和苏明安聊开战的相关事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佩格的靠近,像一场小丑的戏剧。 周围人嘲讽的眼神如同利剑,刺得佩格狼狈地爬起身,低头跑出了门外。 寒夜里,冷风已经不再那么冻人。有了阿克托留下的保暖技术,末日城四季如春。 熔原脸色暗沉地等在门栏外边,旁边是蓄着水的游泳池和束起的太阳伞,环境布置得很周到。 见到仓皇而出的佩格,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你出来得这么快,他拒绝你了?”熔原冷道。 “他根本不喜欢白毛,他差点杀了我!”佩格高声叫着,声音极大。 熔原连忙捂住他的嘴,所幸周围除了一些巡逻的侍卫,没有其他人。 “奇怪,这个方法行不通吗?”熔原低语:“他不可能不喜欢白毛,所有人都说他喜欢。肯定是你太做作了。” 佩格低语:“我已经很像了……” “没有办法,如果连阿克托都不肯放过我,那我只能……”熔原自言自语。 他沉思着,带着佩格离开了这里。 “噗。”一声轻响,游泳池里,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头。 一头金发的爱德华静静盯着离去的熔原,他爬出游泳池,像幽魂一般蹿了出去。 …… 苏明安不想参加这宴会,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很讨厌这种亲戚聚会一样的场面。 他看惯了人们的冷眼,当年父亲一死,那些以往笑脸相迎的亲戚,全都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了他,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哪怕是血脉亲情都由利益构成。 就像现在也一样,这为阿克托接风洗尘的晚宴,不过是权谋利益之间的交锋,他已经听到了数不胜数的试探。 他手里的杯子始终是空的,没有沾上一滴酒,其他人也不敢强迫他喝酒,只是明里暗里地打探着末日城的近景。 这群人心思不纯,有人甚至抱着推翻末日城的想法。毕竟他给这些人的科技已经消化得差不多,有人想着过河拆桥。 他手头一大把精尖技术还没有外泄,就等着有人和他翻脸。 突然,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 “咳,咳咳……” 他后退一步,脸被呛得通红。 他抬眼,这是一位身着金边晚礼裙的白发女人,她的长裙像是闪烁的金子一般刺目耀眼,好像将所有的珠宝都添了上去,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发晕的酒味。 “阿克托城主。”她酡红着脸:“怎么不喝酒呢?来,我给您倒上一杯……” 她是第九城的城主,赫拉克斯,是宴会厅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她所在的第九城原本是神明阵营的第九区,后来一至十区全部建城,她成了一城之主,地位也水涨船高。 第九城处于要地,附近有数个末日城急缺的矿石源地,是末日城的主要交易对象。如果二者之间撕破了脸,末日城不仅资源供给断绝,还会遭受原本盟友的反戈一击。 如今全面战争刚刚发起,第九城本就态度暧昧,极有可能背叛神明阵营,成为末日城的盟友,特雷蒂亚等人需要第九城的援助,不敢得罪她。 因此,赫拉克斯知道她有足够的资本,这位亚撒·阿克托在世纪灾变时期声望再高又怎样?他现在肯定不敢得罪她。 她很早就盯上了这位写在史书上的城主,他看起来过于干净而沉稳,模样在她眼里显得格外迷人。 望见苏明安被呛红了脸,甚至眼底里隐有水光,她越发觉得这一幕动人心魄,他比她别墅区的八个情人都要好看。 当一个人身上加持了各种各样的光环,被捧为神明。那么将神明拉下来,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赫拉克斯城主,老师不喝酒。”特雷蒂亚像是瞬移一般瞬间出现,护鸡崽一样挡住了苏明安。 “我们城主之间交流,有你什么事?”赫拉克斯勾起红唇,她的眼中充斥着侵略和野心。 她手一用力,穿过特雷蒂亚米色的发,推开了她。 特雷蒂亚脸色涨红,却无法出手,这是社交场合,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攻击赫拉克斯。 “亚撒。”赫拉克斯甚至肆无忌惮地叫起了亲昵的称呼,她贴近苏明安,周围的人立刻退开,无人敢拦在这位势力浩大的第九城城主面前。 “只要你喝了这杯酒,第九城的塞西军团供你驱使。” 赫拉克斯皓白的手腕一倾斜,鲜红酒液流进了苏明安空着的酒杯中,在金色的琉璃灯下闪烁着血一般的色泽。 特雷蒂亚站在原地,焦急无比,却又不敢上前。 苏明安盯了一眼赫拉克斯眼里的精光,又看了眼手里的红酒杯。 毋庸置疑,这杯酒有问题,但里面肯定不是毒,赫拉克斯不敢毒杀他,若是末日城要与她鱼死网破,第九城也会城毁人亡。 所以,里面的如果不是毒…… 苏明安抬头看了一眼。 那些一直声称要成为他的合作伙伴的人,已经退了很远,生怕被波及。就连刚才和他相谈甚欢的自由联盟副盟主,都微笑着站在一旁,没有插手的意思。 远处,路朝旁边的玥玥看了一眼,而玥玥正在看她的哥哥澈,澈求助性地看向夏晟,夏晟又看向夕…… 这场景,堪称世界名画。 人们一系列视线传递,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 他们没有“合适”的身份,去摔破那个红酒瓶。 一些玩家幸灾乐祸,更有些“重量级”玩家,恨不得推开赫拉克斯换他们来。 赫拉克斯涂着红指甲的手,停在了红酒杯的边缘,她双指夹着酒杯,杯缘靠近苏明安的嘴唇。 “一杯酒,换十万大军。”赫拉克斯低声说:“您是‘人类英雄’,为了战局和更多人的生命着想,应该不会不愿喝这杯酒吧……我很没有魅力吗?为什么这么犹豫?” 她欣赏般的看着他眼底里的犹豫,他深灰色的眼睛在她看来很好看。 苏明安确实在犹豫,但不是在犹豫是否要喝这杯酒。 他在犹豫——究竟是现在就地把赫拉克斯的头给震爆。还是放她回去,晚上掏出一大把高端武器,联合所有人去把第九城轰了。 他伸出手,想把那酒杯夺过来。 而在所有人看来,就是他伸出手,要去接那只酒杯—— “看来你真的喜欢白毛,连这种酒都要喝。” 一声冷然的声音不知何地传出,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赫拉克斯的头上,拽着她的白发,猛地一砸! “咣——!” 赫拉克斯被这只手猛地砸在地上,咳出一口血,她的身上立刻出现大量的源,似乎想要反抗。然而,一柄金色的剑刃却从琉璃顶上而降,狠狠从她的肩部贯入,将她插在了地上。 “啊啊啊——”赫拉克斯尖叫出声,鲜血从她的肩部漫出,染红了地面。 那只手松开了她的白发,一个身影缓缓于光辉中凝型,他的另一只手正好捏住了被赫拉克斯甩出的红酒杯身,姿势极其优雅。 一看这装逼犯一样的出场格式,苏明安就知道这是谁。 这个人每次出场,都要弄出一副光芒万丈的样子。 “不就是一个第九城,也值得你们牺牲英雄?”苏凛冷笑,环视四周沉默的人们:“十万大军而已,我一人就能抵偿。” “那你喝吧。”苏明安说。 苏凛这突然出现,把他的思绪都打乱了,他还想再钓出一些心怀鬼胎之人。他影的状态有抗性,就算喝了酒,普通的迷药也不至于放倒他。 苏凛盯了他一眼,反手将红酒灌进了赫拉克斯嘴里。 “世界还不需要你努力至此。”苏凛意有所指:“至少要爱惜你自己,局面还没到要出卖你的地步。” 地上,赫拉克斯开始扭来扭去,场面极其辣眼睛。 “把她拖下去,关起来。”苏凛冷道。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没人听他的话。 “照他说的做。”苏明安说。 立刻有侍者从门外走来,将赫拉克斯拖走,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出了这一遭事,苏明安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几个合作者也表情尴尬。苏明安简单地说了几句,便提前退场。 天台上的寒风吹起他的黑发,他扶着栏杆,眺望下方10年来变化甚大的城市。 夜色笼罩之下,132层的时代中央大厦逐渐建立了起来,轻轨也正在布设之中,他望见了不少资源储备高塔、训练建设场、闪着绿灯的公交车站。 远方,湛蓝的屏障光芒一闪一闪,末日城的外城正在收复中。这座城的几十万人口,都在繁忙中生活。 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对如今的末日城感到无比陌生。 到了需要人的时候,没有人能站在他身边。 这时,脚步声传来,苏凛缓步走到他身后。 “第二城在我的掌握之中,它会一直支援末日城。”苏凛说:“末日城如今内忧外患。如果你不会权术,我来教你怎么应对这些权谋斗争。”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明安问。 “看不惯。”苏凛说:“我看不惯那些投靠侵略者之人。” “不用找借口。” “别自恋,我帮你,和你没关系,只是因为你是自由阵营的领导者。”苏凛说。 “好吧。”苏明安说。 二人沉默了一段时间。 “关于第九世界的三线时间流,我目前已知的信息是……”苏明安将线索讲给了苏凛,想问问看他的意见。 苏凛听完后,思考了一会。 “苏明安。”他说:“你可曾听说过二维世界的概念?” “纸上的世界吗?平行世界?” “你可有考虑过,这三条时间线,凯乌斯塔的32年,实验室的72年,测量之城的102年——它们可能不在一个维度?”苏凛问。 苏明安倏地一震,他原以为三线时间已经足够复杂,没想到苏凛还提出了不同维度空间的概念。 这样时间与空间一交织……再做个乘法,这个世界该有多复杂? “你是指世界的升维与降维?”苏明安问。 “嗯,类似。”苏凛说。 “这方面,我不太了解,我会再做试探。”苏明安说。 苏凛眺望远方。 “那今夜,先把第九城铲了吧,以除后患。”苏凛突然说:“不然,送给你的白毛将源源不断。” “就我两?”苏明安问。 “够了。” “也是。” …… 入夜。 第九城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城市的夜晚,被耀眼的金色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灿烂的光辉从天际落下。 在苏明安罩着空间隐蔽杀死第九城的副城主后,他推开窗,望见苏凛在外面宛如放金色烟花一样的场景。 他抬起手。 如同透明水母般的浮游炮,显现在他的身后,对准了第九城的中央高塔——那里建造着神明的标识。 “轰——!” 一声巨响,神明的徽章在光中碎裂,机械军如割麦子般倒下。 苏凛飘落在地,朝着他招手,粉色的影子在肩头微微耸动。 六百五十二章&#183;【苏凛快递,想寄就寄2.0】 “终于见到你了,苏明安。” 苏明安一靠近,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苏凛肩上正在逐渐浮现一只粉红色的狐狸。 小爱这熟悉的声音,很快唤醒了他不堪回首的惨痛记忆。第八世界给他留下了ptsd,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都会一痛。 “玖神爱尔亚?”他从记忆里掏出这个名字。 “嗯哼,是我。”粉红狐狸的大尾巴在光火中一晃一晃。配合着身后如同末日般的爆炸场面,它显得惬意而优雅。 “你怎么从神沦落成狐狸了?”苏明安的下一句话打破了她的骄傲。 他记得之前这玖神逼格无限高,触须一出天下无双,怎么现在变成搞笑型角色了? 小爱瞬间炸毛:“不是沦落!是我主动出来的!我把轮回权柄丢给茜伯尔了!” “没有跟随者技能,你也能从副本中出来吗?”苏明安意外道。 “当然,我早就把穹地的世界主权卖给主办方了……”小爱说到这里,声音出现了“滴——”的一系列消音。 苏明安和苏凛对视一眼,皆察觉到了小爱话语中的重要性。但这些声音如同被屏蔽的观众弹幕一样,听不出来。 “唰”地一声,粉色的狐狸在苏凛肩头一跃而起,落到了苏明安右肩。 “以后这里是我的了。”小爱伸了伸爪子,搭在苏明安肩头。 苏明安眼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嫌弃。 他现在左肩一只黑猫,右肩一只粉狐狸,难道以后他要以这种姿态上战场吗? 如果之后还加上聒噪的阿独和那只肥白毛,这群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在他身上开会了。 “嗯?你以后就跟着他了吗?”见此,苏凛忍不住说了一声。 他从第八世界结束,就一直带着爱尔亚到处跑。中间有些时间爱尔亚自由行动去了,才没遇到苏明安。但如今这一遇见苏明安,爱尔亚就直接换了人,一点情分都不留。 ——怎么感觉他又沦为送快递的了? “是啊是啊,跟着你太没意思了,整天除了闲逛找房子就是玩木偶人,在副本里过家家。”小爱表示赞同。 苏凛咳嗽一声。 “我很有用的,苏明安,我跟着你吧。”小爱转头,闪亮的大眼睛看着苏明安。 苏明安一脸嫌弃,直到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叮咚!” 【获得规格外队友·爱尔亚】 【爱尔亚(已削弱) 等级:? hp:2000/2000 mp:5000/5000 主要武器:触须(黑色) 技能:吸取、净化、精神污染、催眠、控制、束缚 战斗力评测:2000+】 …… 一看见这面板,苏明安原本拒绝的话语瞬间改口:“那你留下来吧。” 他见识过穹地玖神触须的强度,虽然爱尔亚肯定被削弱过,但多少也是个战力。 小爱满意趴在他的肩上。 “现在是战争时期,剿灭第九城的高层有不少阵营贡献值和经验值,你需要吗?”苏明安转头问苏凛。 “给你吧。”苏凛耸肩。 “你现在等级多少?”苏明安问。 “我不看等级,看权柄。”苏凛没有多说的意思。 “权柄?” “灵魂权柄的运用程度,我的力量体系和你们不同。”苏凛淡淡道。 “那我去了。” 苏明安踏上轮椅,根据ai耶雅的位置锁定,直冲第九城中央大楼。 第九城采取议会制,即使城主和副城主都不在,依然有一帮第九城的高层还活着,其中不缺少玩家。 一看到苏明安沐浴金光而来,还在神明阵营捞好处的玩家吓得连滚带爬。 这里原本是一场科技展,不少高层聚集。展厅已一片狼藉,有人在逃离前激发了科技物品,科技物品陷入暴走状态,不少玩家在和科技物品对抗。 “卧槽,苏明安!”有人像见了鬼一样看到他。 “唰”! 苏明安一刀斩去,刀身带动的空间光辉流水一般聚集,在【灯塔之链(红级)】的【攻击范围+100%】被动之下,这发空间震动几乎波及大半个展厅。 人们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震动波及其中,身体被狂暴的波动瞬间撕碎。 【阵营贡献值:198点……】 【阵营贡献值:203点……】 …… 红色的数值不断跳起,有人慌不择路,破窗而出,被漂浮在空中的苏凛一剑钉了回去,重新钉在展厅的地面上。 二人一路配合,一个在高楼内杀戮,一个漂浮在楼外封路,确保没有高层在混乱中逃脱。 世界频道内,濒死的玩家狂刷聊天记录。 【阿尼维斯(无隶属):我后悔了!我不该加入神明阵营的,这什么啊,苏明安和苏凛联手,我们还玩个蛋啊!!!】 【普里尔(十字歌会):或许还要加个玖神爱尔亚,我听到他们在聊天了……啊,苏明安看到我了,我要死了。】 【亚力士(无隶属):该死,爱德华呢?爱德华去哪了,他说好要庇护我们的!】 【上杉德木(扶桑之源):爱德华就是个废物!】 【刘易思(长江系统):看角色分配就明白了,苏明安是人类英雄——能拯救人类的只有苏明安,若是有机会,他肯定会许下‘拯救我们’的愿望。】 【林子岚(灯塔公会):哈哈,看戏。】 【卡珊梅拉(世界树公会):苏明安!!你不得好死!!!我变成休闲玩家后不会放过你的,我会在主神世界发动恐怖袭击,你去死!!!】 …… 各种各样的言论,配合着大楼如同烟火般的爆炸,映衬得这夜格外热闹。 “唰”,一声轻响,苏明安瞬间止步,一支尾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扎在了他的身前。 他抬头,望见一个留着骚包发型的英俊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紫光流转的长弓,特效看上去非常耀眼,一看就是紫级武器。 “来,和我过几招啊,第一玩家。”男人冷笑道。 见苏明安驻步,男人再度飞起数箭,这箭头居然穿过了苏明安临时立起的轮椅屏障。 自第五世界和普通玩家拉开差距以来,苏明安很少见到有在空间震动中不死的人物。他一发审判的控制落在男人头上,琥珀之刀朝着男人的头颅斩去——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苏明安再度止步,躲开爆炸。 在他抬头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那几发火红的箭矢,好像只是对他的挑衅。 这种不敢和他打正面,射了几箭就跑的人,说不定之后还会用这段经历,发出“第一玩家和我交过手了,没能杀死我”的帖子来。 “无聊。” 苏明安不管消失的男人,继续收割阵营值,直到大厅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地砖满是震动留下的碎痕和血迹,夹杂着一些飞絮般的血肉。 他通过逼问一个幸存的高层,得到了第九城的另一批高层正在通过小道逃离的消息。 十分钟后,他出现在一处混乱的工厂上空,拦截了一支鬼鬼祟祟的队伍。 “唰”地一下,他几刀震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头目,只有一个撑着防御罩的议长还活着。 议长知晓自己难逃此劫,却仍像呵斥乱臣贼子一样义正言辞地呵斥他: “——亚撒·阿克托!你倒行逆施,掠夺信仰,传递邪教,诛杀秩序的维护者,你迟早会被讨伐!!” “我只看到你们神明阵营的颓势。”苏明安冷道。 “神明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议长面目狰狞:“人类早就输了,你是在彻底断绝人类的后路!别以为霖光大人让着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苏明安挥出一刀,斩落议长的头颅。 鲜血在黑夜里蔓延,他收刀,转身。 一夜血雨。 当第九城幸存的一些高层,早上战战兢兢地来到议会时,看到议长位置上坐着是横刀的苏明安。他靠在椅背上,左肩一只粉狐狸,右肩一只黑猫,明明是有些搞笑的配置,在人们眼中却如同从地狱来的魔鬼。 原议长的头颅,被苏明安摆放在桌面上,隐约能看到断裂的颈骨,脖颈处凝固着血。 见人们都到齐了,苏明安抬起头。 “原第九城城主,赫拉克斯对我不敬。”苏明安说:“因此,我收回了她的城主位置,将第九城的主权——归还给人类。留下你们,是要让你们将功赎罪,信奉灯塔教的指引,摒弃错误的神明——你们可愿意?” 人们听了这话,纷纷颤抖地表示臣服。 而一旦他们表示愿意,就等于交出了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们会被灯塔教的信仰被动无孔不入地渗透,直到彻底洗脑成灯塔教众,归为合格的自由阵营者。 苏明安通知末日城前来接管第九城,又让日暮生这些勉强可用的玩家作为副手,自己则离开了第九城。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天光熹微。 副本开启第十二天,黎明之战进入全面战争时期。 苏明安回到末日城,坐镇中枢,利用ai耶雅的信息传递渠道远程指挥百万军队。 第九城的夺取只是个例。有了这一晚,其他数城已经向神之城远程求助,他若是再去一次,等待他的就是被炮火淹没。 能够打乱神明阵营的机械军布置,对于战局已经非常有利。 他将手头一些精尖科技技术交给特雷蒂亚,让她酌情安排人才进行学习。 在他忙碌的时候,苏凛晃晃荡荡从外面回来了。 “你去哪了?”苏明安昨夜离开时没遇到苏凛,以为苏凛又去逛大街了。 “嘭”,一声重响。 苏明安抬眸,看见一具全身插着金色利剑的尸体躺在地上,旁边是一把紫光闪烁的长弓。正是昨夜对他挑衅的那个骚包男人的尸体。 “我追人去了。”苏凛说:“你应该对这把弓很感兴趣,我让他死前交了出来。” 苏明安拿起紫弓,看了一眼属性。这把弓的攻击力在30左右,射速不及荣耀之猎,但附带【无视结界和屏障】的特殊效果。由于是玩家之间的给予,不能卖掉换积分,但可以用来送人。 这把弓给路倒是挺合适的,他记得路之前提过,路缺一把远程武器。 苏凛察觉到了什么:“你不会要把我送你的弓拿去送人吧?” “……没有,自用。”苏明安放下念头,将弓收入背包。 他不再关注这群捣乱的玩家,继续经营领地。 领地面板上,最近刷出了一些有趣的事件。比如【城主,我们需要治安队,请问可以安排一些保护我们的队伍吗?】、【城主,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大图书馆吗?】、【城主,末日城的晚上总是断电,附近的资源搜集队总是扰民……】等一系列生活事件,这让他找到了玩模拟经营游戏的感觉。 他已经成功兑换了浮游炮,下一步就是被动技能药水,需要5000点阵营贡献值,过几天应该就能到手。 这一天,凯乌斯塔的时间又暂停了一次,战争推进到了灾变46年,全面战争开启已经四年有余。 苏明安负责管打仗和科技发展的相关事件,苏凛则负责处理末日城内部的事宜。熔原被他揪出来革了职,那些乱七八糟的同盟会势力被他分割得明明白白,大统领被他削减到四位,小统领的权力则化整为零,分配到各个有功之士的身上。 身为从前的云上城神明,苏凛做惯了这些平衡权力的事,末日城的乱象很快便被他压了下来。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麻烦。但一遇到硬茬子,苏凛便二话不说,提剑而上,直接杀到人家家里去,所有人不得不对他权力调度的安排“心服口服”。 副本开启第十三天,战局呈现势均力敌的局面。人类的劣势似乎正在被一点一点扭转,不少人望见了胜利的曙光。 ——而苏明安这边已经两天没睡觉。 灯塔教对神明的信仰掠夺工作、ai耶雅的战局调度指挥、路和露娜他们统帅的军团求援、研究员和特雷迪亚在三领域方面的疑问……他们都需要他。 这座城市在飞速运转,带动整个世界。而他即是世界脉动的心脏,没有休息的时间。 旧日的铁律与今日的新生彼此抗衡,人类与神明的斗争播洒血与火,无数生命碾碎在历史的车辙中。 灾变46年,冬季。苏明安迈着虚浮的步伐,昏倒在了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咔哒”,门外传来轻微开启声,一道人影投入房内,凝视着他。 六百五十三章&#183;“L-I-G-H-T” “咔哒”,办公室门一声脆响,黑发的女孩缓步入内。 在距离苏明安只有三步时,她停下了前进,她知道他很警戒,她若是再靠近一点,他就会惊醒。 她看到苏明安一脸戒备的睡颜。 一柄长刀牢牢握在他的手边,他的脖颈处亮着蓝光,似乎是自动触发式防御罩,他将自己防护得严严实实,像一只团起来的刺猬。 她隔着洒入屋内的血色阳光注视着他,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雾,睡着了的他依然显得警戒而疏离。 ……这个人真是像得了被害妄想症,生怕这种安全的城里还有人害他。 她立在原地,凝视了许久,脑海里的记忆好像逐渐在被唤醒。她虽然失忆,但自从遇见他之后,她好像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突然听到他在低语,听见他睡梦中极低的声音: “l-i-g-h-t。” 他说了很多琐碎的音节。 ——他梦见了什么? …… 苏明安睁开眼,望见湛蓝的天空。 ……他又梦见了阿克托的记忆吗? 看天空的颜色,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世纪灾变后的初期,人类还没有因为内斗而大幅污染环境,不然天空不会是湛蓝色。 他环顾四周,周围是冰白色的建筑物,宛如神之城的构造。 阿克托一身白大褂,依然是那一副瘦骨嶙峋,神情疲惫的模样。他的身边跟着米色长发的特雷蒂亚。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爆炸不断波及,像有死神在身后收割生命。 “为什么——”特雷蒂亚咬着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您去死——这根本不是您该承担的责任!您已经救了他们——救了他们那么多了,为什么人类还是想让您去死!” “……”阿克托不言不语。 他深邃的灰色眼眸里满是哀伤和疲惫,像是随时可能闭上眼沉睡不醒。 阿克托自嘲道:“我预料到今天的结局了。” 他停驻片刻,白光从他的手背亮起,一道屏障倏然升起,勉强挡住了身后愈发剧烈的爆炸:“而且,就算没有我,以后还有你们八个人。” “我们八个人?月只知道搞女同,她根本负担不起大局!启这个人吊儿郎当的,就是一台中央空调!熔原自私自利,夕和北利瑟尔不懂权谋,霖光是个傻蛋,诺亚根本看不起人类,帮不上我们。如果没有你——我们八个根本就是一盘散沙!我们要怎么维持人类的秩序?我们要怎么阻止人类内斗?”特雷蒂亚掩面哭泣:“老师……我真的喜欢你,老师,你别走,好不好。我们不要管人类了,我们离开这里,去随便一个地方隐居好不好?” 阿克托没说话。 但特雷蒂亚知道,如果他能照她说的去做,就此抛下世界不管,他也不会是阿克托了。 他明明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自私的人类总要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轰——!”一声巨响,身后的屏障碎裂,阿克托的身形往前倾倒,差点摔在地上。 他伸出右手,手背上白色的光辉亮起,向着前方夕阳之下——一枚跃动的红色心脏而去。 在世纪灾变后,他利用自己收集到的文明之源,获得了这枚跃动的红色心脏,只要将它唤醒,那么,它一定能好好保护这个世界,将人类推向全新的时代——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这是他力所能及的最佳结局了。 【请输入黎明密码。】 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阿克托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l-i-g-h-t。” 瞬间,耀眼的血色亮起,如同又一轮升起的明日,外界的人们惊愕地仰起头,看见几乎将整个世界笼罩的光辉。 下一刻,一声爆鸣! “轰——!!!” “老师——!”特雷蒂亚嘶哑的尖叫响起。 阿克托的身形与流转的白色光辉化为一体,它们化成一条雪白的能量波,灌入了那枚血色的心脏之中。 鲜红的光芒照耀在她染满泪痕的脸上,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她高高举起双手,想要抱紧那枚心脏,她的手却只能穿过透明的它,像是穿过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苏明安旁观着这一幕,直到血红的光辉将整个世界笼罩。 他凝视着那枚血红的心脏,认出了这是黎明系统。 ——他看见的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世纪灾变刚刚结束,从今以后,阿克托从此消失了三十多年。 直到32年发起黎明之战,阿克托才再次出现,苏醒于地下冬眠舱中。 原来这就是阿克托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原因?为了要唤醒黎明系统? 苏明安发现,黎明密码果然是动态调整的,阿克托现在说的密码“l-i-g-h-t”,和他如今收集到的“可赛”和“晖”对不上,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回档之间他获得的密码不一样,因为密码在随时间动态变化。 至于这个地方……很像神之城。无论是建筑风格、地貌环境都很像,也许,这里就是多年后的神之城。 看来黎明系统,就在神之城里。 线索太少,他目前还是一头雾水。但至少他知道了,一定要打入神之城,接触到黎明系统。 眼前的爆炸一点点逝去,鲜红的血光渐渐黯淡,他睁开眼。 …… 【由于完成了一个时间节点·全面发起黎明之战,你获得了阿克托的记忆(2/4)】 …… 【你发现结束战争的办法是获得黎明系统,你接受了新的主线任务。】 【主线任务·获得黎明系统控制权。 任务提示:前往神之城,在凯乌斯塔时间结束前,尽早获得黎明系统。 任务奖励:阵营贡献值5000点。 任务失败惩罚:凯乌斯塔进程失败。】 …… 睁开眼,苏明安看见一个黑发碧眸的女孩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似乎等待了许久。 看到他醒来,董安安立刻开始打手语。 【你醒了?】 “嗯……”苏明安扶着有些胀痛的头,看了眼时间,他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休息好。 【对不起。】董安安打手语道。 “对不起什么?”苏明安莫名其妙。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董安安:【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难过。但是,对不起。】 “我不是因为你才难过。”苏明安站起身,他拉开窗帘,望见城市里辛勤劳作的人们。 如今触发了新的主线任务,他必须加快战争的进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董安安打手语:【如果不是你保护我,我可能早就死在这个世界了。】 苏明安没回答她。 他对她好,只是出于夜间董安安的te2进度,想把她的好感度刷到100点。白日这个怯弱的哑女董安安其实是无辜的,她这个第二人格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一个单纯的失忆的小女孩,与夜晚的狠人董安安不同。 【我知道,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董安安:【你所看到的,全是这个世界糟糕、荒芜、人心与欲望无穷的局面。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能记得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面。任何美好,都可以。】 “嗯嗯嗯……”苏明安披上大衣,朝门外走去。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做主线任务,没时间陪董安安。 他决定直接进攻神之城。 之前的战争,他一直在极力抹除神之城的羽翼,想要多捞一点阵营贡献点,但现在他等不了,再这样下去,战线就被拖得太长。 副本开启第十三天,自由阵营所有军团投入战争中。 苏明安和苏凛在前方打头,一路高空轰炸,很少有城市敢抵抗。 在战争中,一些神明阵营的城市被打下,城市里的高层被揪出,无数民众远程观看这些作恶多端的高层的处刑。 看着那些经常屠杀居民的神明阵营者被处死,人们欢欣鼓舞,高层的尸体都被他们拉出去泄愤。 为非作歹者众叛亲离,被民愤所吞噬。自由阵营的战火从未燃烧得如此热烈,无数人又哭又笑,扔掉了手里的红壳信仰书本,宣告信仰灯塔。 苏明安的三领域科技碾压,再加上他自身的个人战力碾压,推进的战争进程无比顺利。 傍晚时分,凯乌斯塔时间推移至灾变49年。 长达七年的全面战争,让这片大地满目疮痍,随处都是来不及掩埋的骸骨。 苏明安坐镇第二城,收到了希望城城主的结盟信,希望城一直是挡在行军路线上的一块难啃的骨头,如今希望城意识到了形势不妙,朝自由阵营低头。 然而,通过ai耶雅的信息来源,他得知希望城只是假意结盟,真实目的是借助结盟后的行军路线,断掉烽火军团的资源供给。 他立刻指使希望城掉头攻打最近的第八城,阻截二者之间的信息渠道,打了第八城一个措手不及,它们之间的交战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 随后,他带着苏凛直入希望城总部,把整块总部全部铲平,逼迫希望城这次的假加盟硬生生变成了真投降。再反手带着投降的希望军攻击第八城。 那透明水母般涌荡在阿克托身后的浮游炮,成为了无数人的噩梦。居民们只记得当时天空的色泽一片辉煌,伴随着金色的利剑和灿烂的炮火,他们的城市总部便被夷为平地。 而一旦城市陷落,灯塔教无孔不入。所有人被迫洗脑。 在步入第八城总指挥部时,苏明安见到了被压在地上的副城主。 爱德华狡兔十八窟,第八城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幌子,苏明安一杀进来,爱德华就直接跑路,只留下一个主动赴死的副城主。 副城主被压在地上,只能看见苏明安靠近的皮靴。 “阿克托城主。”副城主苦笑:“只是因为你的个人实力太强,你的ai又拦截了我们的信息渠道。不然,若是战术上较量,我们未必会输给你。” “输了就是输了。”苏明安冷道。 他单手一挥,琥珀之刀亮色一闪,副城主脖颈飚出血花。 “真美啊……”副城主望着窗外耀眼的血日,感慨一声,身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阵营贡献值:5809点。】 …… 苏明安打开系统界面,兑换了被动技能药水。 他祈祷这次能获得的技能可以好一点,不要像第七世界那样用不到。 …… “叮咚!” 【你获得被动技能(空间律动)】 【空间律动:你的每一次物理攻击,都将为你附加空间震荡效果,物理伤害数值越高,空间震荡效果相应增强。】 …… 苏明安心中一定,这是个有用的被动。这样一来,就算是明状态也能有一定的控制效果。 如今第八城也被拿下,距离攻入神之城只差最后的防线。 他收刀,听见路的声音。 “苏明安。”路急匆匆入内,海蓝的头发乱糟糟的:“战团军那边出事了——霖光出现了!” “我这就去。”苏明安立刻道。露娜、玥玥和澈等人都在战团那边,他不能不管。 这些年来,霖光基本没有出现过。但一旦霖光出现,苏明安就必须要赶过去,不然对于军团而言就是一场屠杀。 “从这边走。”路说:“这边有空间传送仪器。” 他们匆匆赶到第八城实验区,中央摆着一个玻璃立柱般的传送装置,苏明安踏入,传送启动,剧烈的白光升起。 他忽然看到,路朝他微笑了一下。 路那双温和的眼底里,逐渐现出了鲜明的血红。 “走好。”路微笑道。 “……”苏明安一眨眼,下一瞬间,传送白光将他完全包裹。 他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洒入他的双眼。 这里是神之城的最高天台,从这里可以望见附近数个城市景象。 他根本没有传送到战团军,这是神之城。 “你来了。” 听到传送声,白发青年回头,对苏明安露出了无比自然的微笑。 六百五十四章&#183;“爱是什么?” “路维斯,不要走了。”霖光说。 他指了指天台上布置好的桌椅,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和红酒,一把太阳伞立在旁边,挡下有些刺眼的阳光。 “你看,我为你准备了一个位置,我们今天一起看看风景,可以吗?”霖光用有些恳求的语气说。 “做梦呢。”苏明安转身,就要踏上轮椅。 ……如今路也被入侵了,玥玥他们生死未知,他不能放着三军不管,他必须得回去。 “砰!”疼痛从腿部传来,苏明安身形一歪,栽倒在地。 他回头,右腿被一枚银白的子弹贯穿,鲜血泼洒而出。 他根本没想过霖光会对他开枪。 霖光这些年对他的态度太好,在他印象里变成了个吕树版傻白甜,差点忘记了霖光是个阵营boss。 “我说——不要走。”霖光举着枪,神情极度阴冷,眼里的笑意彻底消失。只是一眨眼间,他的情绪突然波动极大。 上一秒还笑着要一起看风景,下一秒就开枪打断了苏明安的腿。 见苏明安还想动,霖光移动枪口,对准苏明安的左腿,想要断绝他的行动能力。 “唰!”苏明安立刻连发出二十道审判,他右手十字光闪烁,一发猛烈的空间震动晃荡而出。 “轰——!” 视野暂时被飞起的砖瓦灰尘拦住,苏明安忍着痛苦,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打。 影状态已经手段尽出。现在应该转换为明状态,看看能不能用亚尔曼之剑的压制效果抢占先机…… 他的亚尔曼之剑在升到金级之后,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被动,只要霖光战力不超过5000,他应该能与其抗衡。 …… 【绝对压制:你的攻击对任何战力低于5000的存在都具有“绝对先手”效果,减免一切对手后发的控制及伤害。】 …… 这意味着只要他率先挥剑,霖光的一系列后续攻击都无法打断他。 浮游炮显形在苏明安的身后,五道游鱼般的炮口迅速拼接集准,开启【大浮游炮形态】。 然而,下一瞬间,他听到了令他手抖的声音。 …… “叮咚!” 【开启boss战模式。】 【当前boss(霖光·神之城),战力:6000+】 …… 打不了! 苏明安视线一抖,当机立断,手往胸口一拽,拽出传送的血印怀表,金链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只要喊出传送对象的名字,他可以瞬间离开这里。 “玥——”他的话语刚出口。 一声脆响。 一只手在空中飞起,伴随着断裂的骨骼和撕扯的血肉,一股近乎麻木的痛感刺入他的大脑,怀表“咔嚓”一声掉落在地。 一枚银白子弹掉落在地,霖光击穿了他的手臂。 在苏明安的空间震动下,霖光几乎毫发无伤。 “看到了吗?我如果不想让你走,你根本走不了。”霖光说。 他一步一步靠近苏明安,背对夕阳,身前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当初苏明安拿血印怀表威胁他,他其实根本不害怕。 霖光无所谓战争进程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还在神之城,这里就是坚不可摧的屏障。没有任何人能突破他的防线。 “可你失约了。”苏明安忍痛道:“当初你说一天内杀死爱德华,可他到现在还没死……” 鲜血流淌到地面上,几乎将他的下半身完全染湿,他的右腿和右臂已经无法动弹,即使空间位移也跑不了多远。 “没关系,你只要等在这里就好了。”霖光说:“用不了多久,这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人了。我会完成对你的承诺的。” “什么?” 苏明安已经打算回档,避免自己再度传送到这里,但现在霖光说——【很快这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必须要弄明白霖光是什么意思。 “我先前一直在想……留着所有人,或许对这个世界而言是好的。”霖光自言自语:“但我逐渐发现,人们丑恶、嫉妒心强、没有自知之明、又热衷压迫英雄……这群人在我眼里毫无闪光点,我为什么要拯救他们?路维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拯救他们?” “因为‘玩家’任务。”苏明安回答得很快。 “因为……‘玩家’任务。”霖光像是咀嚼着这句话:“所以,为了避免情况变得越来越坏,我不如干脆把这些人全杀了,这样一来,就能从根本上杜绝【他维】的入侵。” 苏明安听愣住了。 ——这是什么脑回路? ——因为要避免【他维】入侵人类,所以干脆把人类全杀了?这是什么独立特行的解决问题方案? 霖光果然是个疯子。没人教他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应该怎么想。他像一种缺失了一部分情感判断,只想着从结果来推答案。永远会造成荒谬可笑的行为举止。 他和正常人之间,隔了一层无法透过的薄膜,永远无法穿透,无法理解。 苏明安左手举起,在霖光的视线下灌着血瓶,防止失血过多而死。 霖光默默看着他喝血瓶,好像只要他不跑,霖光就不会多管。 “告诉我,黎明系统是什么?”苏明安喝下血瓶,立刻问。 霖光的眼神忽然一亮。 “你愿意和我聊天了?”霖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情绪转变极快,好像刚才开枪的人不是他。 ……疯子。 苏明安心里默默念叨着,忍着痛继续问道:“是,我愿意和你聊天,你告诉我黎明系统是什么?” “我不建议你启动黎明系统解决困境。”霖光说:“一旦启动,你就没有退路了。” “你的意思是说,黎明系统的启动,可以抗衡缺失病和【他维】?”苏明安确认道。 “当然。”霖光说:“黎明系统的原理——不就是把所有人带入一个‘二维世界’吗?” 苏明安微微一愣。 他立刻启动ai阿独的百度百科,搜了一下“二维世界”的定义。 …… 【可爱小独百度百科:】 【二维世界:即由计算机0和1构成,通过电流激活的虚拟世界。它是平面的,没有厚度的世界,类似纸面上的世界。】 【三维世界:您当前所处的正常世界。】 …… 苏明安倏然领悟了其中的含义。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二维像是纸面上的二次元,三维像是正常的三次元世界。 而激活黎明系统,就等于将所有人“降维”,将人类从满是缺失病危机的三维世界,躲藏到了二维世界中。 这两个世界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环境、人物、城市构造、布局,基本都是一模一样。只是二维世界比三维世界多了一层薄膜,阻绝了【他维】的侵入。更类似于一种虚幻的平行世界。 “我最近,研究了一下游戏。”霖光眼神很亮: “路维斯,你玩过游戏,应该知道游戏的原理。即通过游戏系统,你可以创造一个虚拟的,更适合人类生存的游戏世界。 如果你选择完全激活黎明系统,那么所有人都将进入这种被虚构的‘二维世界’中,就能进入没有他维窥视的【安全区】。” 霖光的话,瞬时如同惊雷般击穿了苏明安。 根据历史,阿克托后来真的成功启动了黎明系统。所以——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其实是一个‘二维世界’? 他一直以为凯乌斯塔是模拟出来的世界——结果霖光现在告诉他,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才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那所有人进入二维世界之后呢,我们现在身处的三维世界该怎么办?”苏明安语声颤抖。 霖光说:“降维,意为——黎明系统会记录好三维世界的一切,将所有人的大脑数据代入它构造好的二维世界。这样一来,在三维世界活不下去的人们,就能在二维世界得到生存空间。 当人类在二维世界中找到了能够压制【他维】的办法后,他们或许还能升维,回到三维世界,彻底将【他维】赶出去。 所以,如果你决定启动黎明系统,那么这是一场缓兵之计。相当于人类放弃了整个真实的三维世界,所有人被迫逃入黎明系统构建的二维世界中。 而一旦我们无法研究出彻底压制【他维】的办法,那么我们也将无法升维,永远困在黎明系统的二维世界。万一黎明系统出了茬子,甚至它也被【他维】入侵,人类就全完了。” 苏明安沉默了。 霖光的话语虽然复杂,但仔细理解便可以明白。 就算仍然不理解二维和三维之间的含义,也可以这样想——黎明系统相当于一个避风港,其中的二维世界可以让人类获得喘息的时间。但它一旦出问题,里面的所有人全部玩完。 根据灾变102年测量之城的情况来看,黎明系统确实出问题了。【他维】依然能肆无忌惮地侵入处于二维的测量之城。 所以……从结局来看,不启动黎明系统,也许还会更好。 将整个世界在二维和三维之间跳跃,以免除被全员入侵的危机……阿克托的黎明系统,简直是一个天才般的想法,可惜没有成功。 “霖光,我听说黎明系统在神之城,让我看看它吧。”苏明安说。 霖光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地上已经聚成了血泊,苏明安失血过多,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看着霖光。 “你想看黎明系统?”霖光问。 “嗯。”苏明安点头。 霖光伸出手,拉住苏明安的左臂,拨开苏明安染血的五指,贴在了霖光自己的心口。 “你现在认我是朋友了吗?”霖光问。 “嗯嗯嗯……”苏明安敷衍。 “那你看吧。”霖光说。 他们僵持着,场面安静了半分钟。苏明安等了一会,霖光也半天不动,像个木头人。 “黎明系统在哪呢?”苏明安没有力气,几乎气音般的问了一句。 霖光没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苏明安抬眸。 他只能望见漫天夕阳的血光,透过五指,能隐约感知到霖光的心跳,一声,一声,那是一个生命的振动。 ……等等。 苏明安倏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恐慌捏紧了他的心脏。 “你说你就是——”苏明安倏然拔高声调,又被呛得咳嗽。 “嗯。”霖光微笑: “黎明系统,它在我的身体里面。” 苏明安盯着霖光的胸口。 “我期待与你一起阻止末日,但我不想将我们真实的世界让给【他维】。我不想所有人活在一个系统里面,所以,我不会让你启动它。”霖光说。 苏明安摇头: “不对……” 他想再劝几句,毕竟他的主线任务就是拿到黎明系统。 就在这时, 他看见霖光嘴角上扬的笑容,诡异的,亢奋的,像是得偿所愿一般的笑容。 “轰——!” 他突然望见远处一道火烧云般的光芒,无尽灿烂的光辉从他的眼前升起,像是耀日般熠熠生辉。 高楼折断,倾塌而下,血日都像被点燃,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暂停。 无尽的风波涌荡而出,伴随着恐怖的核爆炸,地面扭动、龟裂、颤抖……几乎覆盖了他的所有视野,唯有神之城——唯有这里像是铜墙铁壁,像是神明眷顾的城市,没有被爆炸所侵扰。 苏明安望着这般恐怖的场面,慢半拍才意识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那火光,一声又一声,世界仿佛变成了静止的黑白色。 核爆。 霖光发动了核爆。 ——原来这才是霖光对战争坐视不管的原因。等到局势无法遏制的那一刻,霖光选择直接发动核爆,杀死除了神之城之外的所有人。 怪不得霖光刚才说,【很快这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人了】。 霖光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所有人都死去的这一刻。 苏明安的心跳仿佛停止,眼前颤抖的一切侵入了他的视野,几乎剥夺了他的全部思考能力。 ……那,那些不在神之城的,战团的玥玥,露娜……外界的路,特雷蒂亚,董安安,还有……还有上亿无辜的人口……? 他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他第一次知道,与他相关的特殊身份者死亡,原来会出现提示声—— 【队友(露娜)已死亡。】 【队友(路)已死亡。】 【观测者(玥玥)已死亡,无法复活。】 “……” 荒凉的风,刮过苏明安的眼睫。 神之城太安逸,太温暖,他感知不到外界的辐射和热度,他看不见无穷无尽的尸体。 但系统栏里的一条条死亡提示却鲜红如血,外界现在是人间炼狱。 ……等等。 为什么没有跟随者吕树的死亡提示? 是吕树已经死了很久了,还是…… “——哈,哈哈哈——太好了,路维斯,你看!所有人都死了!这样就没有人会被【他维】渗透了。” 白发的青年在原地转着圈,神情极其高兴。 他笑着看着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仿佛这是一场极其美好的喜剧: “——路维斯,我这边有一些抗辐射的装备,我们晚上一起去核爆区散步吧,像那天冬夜里散步一样。” “——我学了一首新曲子,叫欢乐颂。是维奥莱特教我的……啊,她之前被我派出去了,应该死了,没关系,我可以和你继续研究这首曲子。” 他在末日的火光里高声大笑,眼睛里仿佛有灿烂的星辉: “这样一来,我也不用老是待在神之城了,或许我可以试着还原世纪灾变前的游戏,然后我们一起玩。你可以教我……”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苏明安一直没有回应他。 他转头,看到倒在血泊里的苏明安。 他搭住苏明安的肩膀。 “路维斯?”他问着,眼里分外疑惑:“路维斯?” 细微的血流,从苏明安的太阳穴一点一点滴落,混入地上的大片血泊中。 霖光呆滞地,看着苏明安缓缓垂落的,染着血的指尖。而苏明安却看也不看他,深灰的眼瞳里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苏明安自杀了。 霖光像是哽住了一样,片刻后,才很轻地出声。 “为,什么。”他说。 苏明安没有回应,他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涣散。 “所有人都死了……你已经不用守护这个世界了。没有人值得你去拯救,没人要求你成为英雄……你已经自由了。”霖光盯着他的眼睛,语声颤抖: “你可以去玩游戏,可以去看侦探小说,如果你想打网球,我也可以制造很多个机械军陪你。如果你想上学,神之城也有教室,我可以给你建造一所大学……” “如果你喜欢草莓,神之城的种植园都可以种上,如果你想吃巧克力,我可以帮你做……” “路维斯……世界已经安全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留下来好不好,没有人可以和我说话了……” 苏明安眯着眼。 泯灭刺穿了太阳穴,他的气息一点点低落下去。 他看到血日之下,远方凝而不散的火云,像无数生灵的哀鸣。无尽的风波涌荡而起,神之城以外的世界化为满目狼藉的废墟。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了。 剩下的,是恶魂,是魔鬼,是屠杀上亿人口的刽子手。 这样糟糕的世界,还是留给这样糟糕的刽子手一个人去享受吧。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见霖光的眼神近乎祈求,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 “路维斯……苏明安。” “我又做错了吗?” “能不能告诉我……朋友是什么?感情是什么?爱是什么?” 霖光重复地呢喃。 他很想抓住什么,但又怕太过用力而破碎,苏明安染血的手垂落在了地面上。 无数道画面在霖光脑海里疯狂交织,这些郁结的情绪交错纠葛,崩裂之间几乎要剖开他的大脑。他试图想起什么,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他总觉得,好像他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错路,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这个人,他和路维斯……都不该变成这样的。 【维奥莱特,爱是什么?】 【您生活在世上,每时每刻感受到的一切,就是爱。】 霖光垂下头。 他的眼神像宇宙里一颗盲目的,死去的流星。 “原来真的是【绝望】……” …… 苏明安闭上眼睛,失去生息。 六百五十五章&#183;“去死吧。” 【你醒了?】 苏明安睁开眼。 一双翡翠般的碧色眼眸,在阴暗的房间里恍若晃着光。 董安安的眼睛一直很漂亮,像一对会发光的绿宝石。 苏明安从沙发上坐起来,扶着疼痛的头。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他回档到了他刚获得阿克托记忆的时候。霖光不想让他死,所以,只要他一直不去神之城,核爆应该就不会发动…… 【你在,想什么?】董安安打着手语。 “没什么。”苏明安站起身,拉开窗帘。 上一周目霖光对黎明系统的解释,他感到无比熟悉。 ——如果将翟星看作三维世界,将世界游戏看作二维世界,将主办方看作入侵的【他维】……正好对得上。 如果把一条时间线立体折叠成三段,中间有一段便是有头有尾无法延伸。那么,灾变72年重复而无法延伸的实验室五天就显得很微妙。 如果这三条时间线都不处在同一个维度,被折叠成了三段,凯乌斯塔为三维,测量之城为二维,实验室又是什么? 他沉思着,继续按照原先的线路清扫神之城的外围城市。 傍晚时分,趁着路还没找到他,他立刻前往外界,避开路。战团在这个时间点确实出事了,他现在必须去救战团。 只要他不靠近神之城,核爆就不会发动。 “——你要去哪?”苏凛冷不丁地跟在了他后面,像一个鬼。 “去巡视一下战场。”苏明安找了个理由。 “带我去。” …… “轰——轰——!” 午后,猩红的冷日之下,血色阳光洒满沙地。 嗡鸣的炮火声中,十万烽火军分成数十层防线与敌人碰撞。 金红色的光辉不断闪起,这是末日城最新科技‘光焰电子炮’,是一种利用正反物质湮灭原理,发射正电子以崩溃原子结构来摧毁目标的武器。 凡是光芒所在之处,敌军像是被削平了般空了一大片,像是一个个金红色的小太阳在敌军之中烧灼。 “哒哒哒——”枪声不断响起进行火力压制,沙地上击发出一道又一道焦黑色的深坑。 澈·凯尔斯蒂亚带着一众凯乌斯塔的战团人员,留守军队的最后方,他们负责保护后方载着资源和弹药的卡车。 卡车之上,屏幕传来战场最前方的实时画面,由于军队战线拉得过长,他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把握最前线的战况。 其中,精神小伙曜文身披白色光源,一道道光剑自他身周凝型,向着敌人的高精尖武器扑去。 程洛河处于后方,白色的光源凝聚在他鹰隼一般的双眼,伴随着手中朱红狙击枪一声枪响,神明军团的副将头颅爆裂,引起一阵混乱。 在以热武器为主的战争里,人力显得微不足道。火力压制之间,人们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敌军的踪迹,只能看见一道道绚烂烟花在沙地上绽放。 夏晟负责军团的指挥,时刻紧盯前线的最新状况。 一张透明的沙盘和不断跳动的数字悬浮于他的腕表之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即使从战况上来看,烽火军团的武器水平要好上一筹,但毕竟底蕴不足。神明阵营只需要派出不惧疼痛的机械军,就能将他们的弹药耗费在这里。 他们想打攻坚战,对方却只想打消耗战,随着弹药的逐步减少,他们的劣势在不断夸大。 “好可怕……”后方,战团的多丽丝轻声低语,她自小长在测量之城边缘区,以为看惯了生死厮杀。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战争这么可怕。 “战争这么可怕,阿克托将和平带给了你们,现在你们还要掀起测量之城的自由之战吗?”这时,洛·凯尔斯蒂亚说了句。 战团众人沉默不语。 “阿克托当年杀了我母亲,我宁愿掀起战争,才能杀了他。”一头蓝发的晗眼中满是仇恨。 洛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突然,她察觉到东边的天空传来嗡鸣声。 “注意天上……”她突然说。 她的话音刚落,数道巨大的影子突然从天而降。 夏晟惊愕地抬起头,立刻朝手里的传讯器发出号令,却已经来不及。 “轰——!”“轰——!”“轰——!”数声巨响,这一刻,惨烈的死伤诞生。 一台台巨型机械人落到军团之中,人们的躯体被碾成血泥。机械人一挥手,与臂膀链接的锋锐长刀像是收割麦子的镰刀,在人群中划出一道半圆的血刃。 若不是灯塔教蛊惑的信仰足够坚定,军团甚至可能溃乱而逃。 “这是神之城的机械人——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夏晟咬牙。 神之城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的变数。 由于霖光的守护,人们几乎对神之城没有半分认知。一旦神之城发出这种规模的增援,他们很难有力量去抵抗。 “——遥控军团,听令,挡住他们!” 这一刻,跟团的日暮生等人收到了命令。 日暮生望着这三台高达般的巨型机器人,脸色发苦。 “……上。”日暮生抽刀,朝着一台机械人冲去。他们如果敢违令,阵营贡献值会下掉。 球球一跺地面,弹球一般蹦了出去,身周浮现出数枚浮游炮般的彩色弹球,像是跳跃的史莱姆黏上了机械人。 天使族玩家温莎闭目,身后长出一对柔软的翅翼,洁白的羽毛从她的身后飘出,快速回复着玩家们消耗的体能。 除了他们以外,数十名玩家也开始行动。他们是特殊部队,专门用于处理这种意外事件。 火焰、风刃、藤蔓、光团……闪烁着电光的箭矢、在空气中流动的黑色斩杀线、雕刻着骷髅头的诅咒源力、旋转萦绕的死寂之门,甚至数只燃烧着各色光辉的小猫小狗……各种五花八门的玩家能力浮现,在战场上格外显眼。 然而,天空再度传来嗡鸣声。 “轰——!!”又是三台机械人落地。 ——而天空中的嗡鸣声仍然没有停息。 夏晟等人想不明白,为什么神之城会突然发力,急切地想要扼杀他们这一支军团。 “——苏明安呢!”有玩家开始出声。 “这是他的军团,他不来管管吗?” “他远在末日城,怎么可能跑过来救我们,只有夏晟这种不怕死的才会亲自领兵。” “卧槽,不会要全军覆没了吧,没人能牵制机械人,这一台的战力起码过两千啊……” “轰轰轰——!” 此时,又三台机械人落地。 军团已经隐隐有溃逃之势,玩家更是想计划逃命。 “根本打不了,除非用人命填……”日暮生一刀砍向机械人,手被震得发麻,他眼睁睁看着数名玩家倒在了炮火中。 “叮——!” 细微的声响响起。 人们忽然看见,数道血红色的天平光辉,在九台机械人头上同时升起。 像是连绵不断的血色海洋,那数量足有上万的——神明阵营军团,每个人的头上,都升起了血色的天平光辉。 涌动的密密麻麻的天平图案,刹那间横贯大半片战场。 ——群体审判。 它的攻击范围——是“以玩家为圆心,玩家的最远视野为半径画圆,该圆内的所有敌人”,在空旷战场上,会起到覆盖全战场的效果。 神明阵营五万军队,头上都升腾起了这种一模一样的光辉。 下一瞬, 人们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灵魂的爆鸣声。 …… 【情绪灌注/诅咒之种: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被“审判”的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并引爆目标体内的“诅咒之种”,造成环境污染效果。】 …… “哗啦——”这一瞬,恍若有血色的海潮自战场上升起。 漆黑的、血红的,像是污染一样的黑色扭曲影子,在所有头上顶着天平的人们身上爆裂而开。他们嘶吼,尖叫,像丧尸一般抓挠自身,仿佛有一颗罪恶的种子自他们的躯体中爆开,周围的土地被染成了漆黑色。 世界像是被突然分割为了两个部分。 一方,自由阵营全员安静下来,一脸震惊恐惧地看着对面的惨相。 另一方,神明阵营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肉模糊满是污泥的人间地狱。 天空之中,一道轮椅从天而降。 ——正巧,他落在了两方之间,像是一道分割战场的分界线。 他的肩头,是一只晃荡着八爪鱼般黑色触须的粉毛狐狸,身后则是正在吃巧克力的苏凛。 战场的远景直播,忠实地记录了这犹如史诗般令人震撼的一幕。 “你留在这。”苏明安朝苏凛说了一声,朝着天空冲去,他要阻止机械人的进一步下落。 宛如一道飞速而过的流星,他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苏凛皱眉。 他看了眼一片混乱的战场,犹豫了一会,还是留了下来。 …… “他被制造出来,本就是用来牺牲的。” 一处闭塞的房屋里,爱德华朝着眼前的米色长发女人说: “十多年了,该下定决心了,特雷蒂亚。你早该明白,他不是原先的阿克托。” 特雷蒂亚闭目。她艳红的唇微微颤抖着,心绪极不平静。 “可是,如果他死了……”她说。 “当年的实验计划,本就是制造无数个阿克托,在必要的时刻去死。他以为自己是从冬眠中醒来,其实那根本就是复制舱,这样的舱位,地下随处可见。”爱德华低声说: “特雷蒂亚,阿克托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人类去死的。” 六百五十六章&#183;“路维斯。” 苏明安冲上天空,果然望见了一处旋转着的空间旋涡。 他取出琥珀之刀,一挥—— 【空间领悟】的被动让他对于空间有格外的敏锐度,伴随着“咕嘟”一声响,旋涡碎裂而开,再无声息。 这下,神之城应该不能再远程支援了。 他在天空中转了一会,正准备下落,却听到“叮”地一声。 “博士,末日城发布世界直播了。”ai耶雅说。 “世界直播?”苏明安有些疑惑,这种面向全世界的重要直播一般都是自己来开,怎么末日城擅自开启了直播? 他让耶雅开始转播。 屏幕亮起,是特雷蒂亚的脸。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配合着艳丽的口红颜色,就像披散着头发的女鬼。 这个直播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当苏明安开启时,他正好听到特雷蒂亚的一句: “所以……如今的末日城城主亚撒·阿克托,只是一具仿生体,真正的阿克托还没有苏醒。” 苏明安微怔。 “而且,因为一些隐秘的原因,如果死去一个阿克托的仿生体,我们能够推进真正阿克托的唤醒进度。这个原因……与黎明密码有关。”特雷蒂亚说: “我们需要黎明系统。而开启黎明系统,需要黎明密码,所以,我们需要如今的仿生体阿克托……为我们去死。” “如果各位有发现他的踪迹,请和我们报告,它的身上有休眠装置,跑不远的。我们也有相应的搜寻技术……” 她的话语很稳定——稳定到能让天空中的苏明安,听清她说的每一字。 苏明安的神情很平静。 他虽然在测量之城是真正的阿克托,但进入凯乌斯塔后,他说不定真的附身了阿克托的仿生体。 他倏然想起初见特雷蒂亚时,她曾像疯子一样盯着他笑,笑得癫狂又绝望。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明白的,我为什么还要奢望……”】 【她的情绪极为不稳定,自从看到他的第一时间起,她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笑,有时又会盯着他出神。】 …… ——原来她当时早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阿克托,所以才会那么绝望。 在她喊他“老师”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在想只要他死了,她真正的老师就能快点回来吗? 还是在想,人类还需要他这位仿生体来当城主,所以才让他继续活着? 他想起了自己苏醒的地方,原来那不是冬眠舱。舱位上,他记得有一行小小的【cop-19】的文字…… 原来那是“复制舱”的型号证明。 “博士。”耶雅这时发声:“需要为您转播其他人的反应吗?” “……看看。”苏明安说。 如果他不是阿克托,只是一具仿生体。 如果他的死亡,能换回真正的人类英雄。那些与他朝夕相处,尊称他为“城主”、“博士”的人,得知这件事,现在会有怎样的反应? 屏幕一闪,末日城中,镜头的俯视视角下,苏明安听到不少议论声。 对这些人而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如今的城主不是真正的阿克托,那么作为非人类的苏明安,难免会让他们感到恐慌和危险。 “既然特雷蒂亚大统领都这么说了,那还是赶紧把那个仿生体换掉吧。”一个妇女挨着墙边说。 “我之前就听说,当年黎明之战刚发起时,阿克托城主因为身体崩坏而死在了第九区,尸体都被神明阵营扛走了。”她的妯娌说:“怪不得现在又蹦出一个呢,原来都是仿生体,死了一具还有一具。” “这也太可怕了吧——连死亡都不怕的东西,怎么能领导我们啊。” “是啊……” 旁边的小孩子吐掉嘴里的糖果,一蹦一跳,大喊着: “吓人!吓人!” “不要怪物!不要怪物!” 他们的声音顺着风儿刮过,渐渐汇聚成海,传递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城主现在是仿生体,可我看他平时很正常……”办公楼旁,乔斯林和同僚说着话。 “他是按照本体一比一仿真做的,几乎和人类没区别。这种技术太超前了,我们从未听说过。”同僚说。 “你觉得应该让他去死吗?”乔斯林皱眉,问道。 “仿生体不算人类。如果不换回原本的阿克托,那我们岂不是辜负了在世纪灾变救我们的阿克托?”同僚肯定道:“所有人都要为时代而让步,如今的仿生体也一样。谁知道他和神明有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不是人类……” …… 苏明安看着ai耶雅转播的这一幕。 他最开始收到的一切崇敬,确实都是基于阿克托的基础上。所有人都记得阿克托曾在世纪灾变时救过他们。 但现在,特雷蒂亚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那个曾经救过他们的阿克托。甚至他死了,那个阿克托才能回来。 一时之间,人们态度大变。 所有人都盼着他去死,来唤醒真正的阿克托。 但……自黎明之战发起以来,这十数年,一步一步拉起所有人,为他们留下三领域技术几个晚上不睡觉,讲灯塔教从早到晚直到口干舌燥……这个人不是他吗? ——这十多年来,出现在他们眼前,和他们交谈、回答问题、讨论战术的人,这个人不是他吗? 就因为他是仿生体——所以他就不算阿克托了吗? 他拥有阿克托的名字、外貌、着装、能力、三领域技术。除了记忆缺失,他几乎和阿克托没有区别。甚至熔原经常会说,他的性格还是没变,说明他和世纪灾变时期真正的阿克托,性情上也没有区别。 这十多年来,绯丝和曜文是他救下的,程洛河是他遇见的,乔斯林和丝塔茜是他去教导的,战争会议上和夏晟、森、特雷蒂亚、熔原和夕等人交流的,也都是他。 因为他不是世纪灾变的那个阿克托——所以这一切都要被否决? 所以所有人都盼着他去死? 他突然回想起了“忒修斯之船”理论,他简直就是变成了那艘船。 “耶雅,转播军团的情况。”他说。 画面一闪。 下方染满鲜血的沙地上,烽火军团正在撤退。 夏晟扶住护目镜,血色的披风随风飘扬。 “诸位。”夏晟对正在撤退的人们说:“我们如今认可的,只是如今的城主阿克托,这与他是不是仿生体无关。” 旁边擦拭着朱红狙击枪的程洛河肯定道:“嗯,我也只认现在的阿克托城主。” 他的语声冷厉,眼神如鹰般凶狠。其他有异议的士兵纷纷低下头。程洛河一直是忠实的“阿克托粉丝”,无论阿克托的本质如何。 苏明安神情一松。 还好,情况还不算太糟。 但看城内的情况,那些普通民众明显心绪不定,没人希望一具仿生体作为城主。 既然他无法从名号层面引导这些人——那就从武力层面强制压住他们。这种乱世,他不在乎名头,包括特雷蒂亚,没人能打得过他。 他扶着轮椅,刚想下落,突然咳嗽一声。 “……好冷。” 他伸出手,不自禁地抱住自己。 自进入凯乌斯塔以来,他一直不惧寒冷,哪怕是足以将人冻成冰块的夜晚,对他而言也只是微风拂面。 但此时,一股寒气却从头灌入尾椎,仿佛要将他冻结。 他突然想起特雷蒂亚刚刚的直播: 【它的身上有休眠装置,跑不远的。我们也有相应的搜寻技术……】 休眠装置……他们开启了。 如果不是他今天突然来到了烽火军团,现在就应该倒在城内任人宰割。 “……” 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全身逐渐静止在了这一刻。 “耶雅……去隐蔽的地方。”他用尽全力磨出这句话,直至嘴唇也静止:“通知露飒和路……” 他渐渐不能动。 耶雅操控轮椅,划破流质般的云层,冲过血红的沙地,直到一处凹陷的山洞。 转播还在进行着,屏幕中无数人对他感到恐慌,想要赶紧把以前的阿克托换回来。甚至有人开始指责烽火军团,说他们居然维护一具仿生体,身怀异心。 ——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好像他死了,才是时代迈进的正常步伐。至于以前他做过什么,救过什么人,对他们而言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并不重要。 在阴暗的山洞里,苏明安坐在轮椅上落地。他睁着眼,望着洞外的血色天空。 夜色已经逐渐降临,殷红的夕阳一点一点在远方褪去,只剩一圈残留的霞光,像是轻纱般的美梦。 无孔不入的寒冷刺入他的心脏,这具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 他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连手指都不能屈伸。眼皮撕扯般地动了动,微微合上,瞳孔被冷得有些疼。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温暖褪去,只听到偶尔的水声在“滴答”作响。 他在等待,看谁能率先找到他。如果是玥玥、露娜等人,那他就安全了。 但如果是特雷蒂亚和熔原…… 难言的静谧之中,他的状态趋近于休克,剧烈的寒风吹拂着他凌乱的黑发。他的头微微垂落,整个人僵硬在结了冰的轮椅之上,白大褂也结了一层寒霜,像一尊冻结的白色雕像。 他的眼皮闭着,阻挡着无孔不入的寒风,身躯的温度几乎和冷风凝为一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好冷。 他其实很怕冷。 自从白沙天堂的那场寒雨后,他一直很怕冷。 但他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寒冷。 他静止不动,像是一具被冻结的尸体。 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只能感知到白润润的月光,像是轻纱一般洒在他眼皮上。 在不知过去了多久的等待中,他的呼吸微不可闻。 “嗒。” 难熬的等待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刹那间惊醒了快要失去意识的他。 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没有旁的其他声音。 率先找到他的——是谁?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被寒冷凝住。视野一片漆黑,除了敏锐的听觉外什么也感知不到。 ——直至一个同样冰冷的手,搭在了他的手。 对方似乎站在他的面前,站了许久,一直没有开口。身形将外界的月光都挡住,在眼皮前投下一层深沉的阴影,似雾霭般沉郁。 无孔不入的寒风被对方挡住,只剩下手背上隐约能感知到的温度。漆黑的寒夜静到死寂,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浅淡掠过耳畔的风声。 苏明安无法说话,只能等待着,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直至一阵清幽的笛声响起。 笛声像是风声般半曲而逝,似低垂的柳叶,迤逦的悲风。一时间,那声音离他极近。这首曲子,他曾在那个散步的夜里听过。 像通明而婉转的月光。 这一刻,苏明安的心凉了半拍。 ……坏了,来了个最不该来的。 对方走到他身后,手指搭上他的轮椅。 月光重新洒在苏明安的脸上,他隐隐绰绰能透过眼皮,感知到隐约的光源。 “路维斯。”霖光冷淡而克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要救这个世界了,和我回去看风景吧。我帮你除掉那些想让你死的人。” 苏明安很想笑。 他没想到,率先找到他的,不是玥玥,不是路,不是夏晟,居然是霖光。 ……说起来, 只有霖光自始至终,没有叫过他【阿克托】。 霖光叫他的,一直都是【路维斯】。这个从花园别墅初见时,这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名字。他以为是霖光懒得改口。没想到头来,居然只有霖光将他当成了路维斯,而非阿克托的复制品。 轻微的寒风从两侧而逝,霖光将他推出了山洞。 “你是不是阿克托,对我而言都没关系。”霖光说: “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做朋友,杀光那些想让你死的人。至于你叫什么名字,【无论是阿克托,路维斯,吕树,还是苏明安……你都是我的朋友】。 我学了一首新曲子,想吹给你听。我也不知道我对你的亲近感从何而来……也许我们以前或许认识?” “……” 苏明安很想逃,身体却动不了。如果真这样回到神之城,接下来就是可以预知的核爆…… 突然,又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剧烈的金光透过眼皮,几乎闪到苏明安眼皮内的瞳孔。 身披卡其色披风的青年,从光芒中钻了出来,身后数道光剑前指,对准轮椅后的霖光。 “……我居然不是第一个找到这的——好了,你这个长得和吕树很像的家伙,把他放下。” 苏凛扬起手中金色的剑刃: “——谁稀罕你的神之城,进程没多少了,赶紧结束这个破凯乌斯塔。” 六百五十七章&#183;“吕树早就死了!” 【凯乌斯塔·夜】 夜幕之间,一抹空间漩涡在沙地上凭空升起。 金发的少年从旋涡里一跃而出,手上拿着一本彩色书籍。那书籍上有数行大字——《龙国汉语拼音学习·4岁婴幼儿版》。 “t开头,后面是ong……嘶,第二个字是w开头,第三个字t……龙国的拼音真难学。”诺尔低着头,翻着手里的书。 忽然,他抬头,将毡帽扣上脑袋,压下金色的碎发:“好不容易混进来,这凯乌斯塔真冷。这里应该没有监视了……” 他左顾右盼,仔细辨认方向后,他唤出黑鸦茵可,朝着末日城的方向飞去。 …… “又是吕树,又是吕树——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吕树!” 白发青年气得双目通红,身上流转着银蛇般的电光。 金色的光壳恍若在黑夜中屹立的小岛,苏凛剑刃前指,对准暴怒的霖光。 二人对峙着,隐约有细微的波动声作响。 “我不是吕树——还要我重复多少遍,吕树早就死了!死了!!”霖光气极,他愤恨听到这个名字。 “嗯,你说你不是吕树——那为什么在我眼中,你们的灵魂本质几乎一模一样?”苏凛无情打断。 “滚!那是你眼瞎!”霖光反骂,脸色涨得通红:“谁都别想阻止我,谁都别想,我是第一个找到他保护他的……” 他语气癫狂而急促。将苏明安带回神之城几乎成了他一种偏执的执念。越是做不到,他越是疯魔般地想去达成。 “噼,啪”。 细密的电子碰撞声响起,犹如冰粒碎裂之声。 霖光身后,骤然亮起旋转的空间旋涡,大量实体炮弹从漩涡中涌出,如同一片漆黑的钢铁森林。一时间,湛蓝色的粒子像黑夜里闪烁的萤火虫般碰撞飞舞,在夜色下极为漂亮。 苏凛神情警惕,身上光芒一瞬大放。 火光与电浆在炮口闪烁,炫目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整片山洞。 一抹白色的光罩在苏明安身上亮起,霖光在开火前护住了他。 “轰——!!!” 金红色的磅礴火焰一瞬间涌荡而出,化作九柄光芒耀眼的利刃,狠狠刺入了电浆之中,发出激烈的爆鸣。仿若有九条火焰蛟龙在其中搅动,留下山洞间海草般狂舞的黑影。 雄浑的火焰冲击一拥而上,刹那间,火焰与炮火对撞,沙砾般细小的金属碎片升腾而起,被夜风一吹,似雪花般飘落四处,护罩发出被击打的细小声响。 山洞之前,似乎连夜色都被驱散,天地一时间亮如白昼。细密的血色伤害数值从双方身上跳动而出,伴随着爆裂的血色。 “——在那边!” 山脚之下,露娜一眼就瞧见了夜色里耀眼的光辉。她银白的发丝随着热浪扬起。即使相隔千米,她也能感知到那强烈的热度。 “有人比我们快?”夏晟一脸不可思议。 他们立刻加快步伐,手中的传讯器发出“滴滴”声响。 白昼灿烂,万物俱寂。 过高的爆炸亮度让人们失去了短暂的视野,只隐约看到,有一道金色的身影在光芒中晃荡。 刺耳的嗡鸣像刮擦玻璃般掠过苏明安的耳畔,霖光与苏凛这一对撞,堪称魔幻系与科技系的大碰撞,声势极为浩大。 他费尽力气,勉强睁开眼皮,望见如同烟火大会般灿烂的光火,苏凛的风衣在身后飘扬,透着一线金色的绮丽的光。那金色与湛蓝交叠的光感,均匀地铺在红发之上,像是镀上了一层绮丽的光环。 耀眼的电子蓝光在苏凛身周炸开,却始终无法瓦解他的躯体。 一时间,那身形显得凛然,每一寸光辉都在有韵律地亲吻着他的面容。那一对暗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像是燃烧在夕阳间的海面。 苏凛此时的模样,像极了那天在云上城,苏明安遇见的教堂之前守望的云上神明,凛然而不可侵犯,全身都融于绚烂的光火中。 苏明安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血声。 “咳——!” 滚烫的血洒上他的肩头,霖光偏开了头,没有让血弄脏苏明安的头发。 这场对撞中,霖光输了。 霖光只有链接那些红色软管链接时,战力才能达到6000+。现在的霖光是一具仿生体,战力在2500点左右,之前苏明安也曾秒杀过一次,实力不强。 霖光离开神之城,都是派这种仿生体出来,他本人依旧在神之城。 “真是奇怪。”苏凛看着吐血的霖光:“你灵魂的色泽,几乎与吕树一模一样,都是纯白色。我没想到你这种罪大恶极的人类叛徒,灵魂也能拥有这样纯净的色彩,我差点以为我看错了。” 苏凛看见过许多人的灵魂的质感,这是他的权柄能力。 为恶者,灵魂的颜色都很浑浊,罪大恶极者,更是如同浓厚的黑墨。 为善者,灵魂则普遍为灰白色,哪怕再行善的人,心中都会有恶念和欲望,他们的灵魂会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灰色。 阅览人生八十多年来,苏凛却很少见过纯白色的灵魂。普拉亚的光明骑士算一个,那个叫吕树的青年算一个,如今这罪大恶极的霖光居然也算一个。 纯白,代表着如同白纸般透彻干净,几乎没有个人欲念,内心单纯如新生的孩子——他无法相信霖光的灵魂会是纯白色。 苏凛还以为他会看到一条史上最漆黑,最肮脏的灵魂。 “咳,咳咳……”霖光咳着血,挡在苏明安前面。胳膊被炸断了一半,后背一片焦黑,几乎可以看见森白的骨骼。 “怎么,你认为……我是个,恶人吗?”霖光冷笑。他染血的面容如魔鬼般癫狂,白色的发丝带着血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无人关心你行事的正义性,民众只企盼自由与安宁。”苏凛淡淡说:“如果你的正义性对于人类而言是一场生存层面的灾难,那么你就该被定作‘恶人’。城邦的法理应建立于人类的身心需求之上,以优厚的环境与生活稳定他们,而扭曲的统治者换不回这些,除了战争、迷信与暴力,你什么也没能给予人类。” “你以为你是谁?——你还敢说教一个世界的统治者!这是我的时代,是属于我的时代!!”霖光怒吼,鲜血顺着他额头破裂的伤口渗透,小溪般流淌在脸上,形貌分外恐怖。 即使受了重伤,他依然挺直身板站在苏明安面前,坑坑洼洼的地面积了数层血泊。 苏凛神情浅淡。 透过暴怒的霖光,他似乎能隐约看到曾经的自己。 “长时间的傲慢与孤寂会助长狂妄,统治与平衡的理想会攥夺统治者的个人意志,以至于失去曾经的自己,变成几乎无情无欲的‘神明’——因为过分热爱这片土地,将生命交给了自己的信仰,这种广博而可怖的平等的爱,反而会招致灾患,‘神’与‘人’的思维方式终究不同,无法共情也无法理解——人类理解不了你,你也理解不了被你统治的人。” 苏凛指了指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苏明安: “就像这个家伙,虽然他把我从云上城拉下来,这种行为很可恶,但却让我找回了曾经的人性,我头一回感到,我的心态如此年轻。但愿你也能明白这种感觉。” 苏明安沉默。 ……很可恶?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霖光听了苏凛的话,一脸茫然。 苏凛的这一番论辩对牛弹琴。霖光连爱都无法理解,更别说体会‘为神’的心情。 “……”苏凛感到无语。 他没再多说,一柄剑刃从霖光的胸前插入,背后穿出,发出“呲呲”烤肉般的声音。 霖光却像感觉不到痛,死死盯着他。 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白发青年的躯体从被刺穿的地方开始,弥漫起焦黑的色泽,点点星火似乎快要燃烧而起,吞噬他的身躯。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阻止我。”霖光喃喃自语,他伸出手,拼命搭上苏明安的轮椅,眼神近乎绝望地盯着他。 “路维斯,如果你想活下去……就来神之城。” “神之城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想带人进来,我也同意,但人数不能超过三位数。” “在不久后……那里会是唯一的诺亚方舟。” 霖光的视线几乎滚烫: “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完这一句,躯体突然剧烈地燃烧。灿烂的金火以他为薪柴旺盛地跳跃,转瞬之间,白发青年的身形随着火焰弥散于空中。 苏凛落地,周围的光火熄灭,山洞中重归寂静。 一时间,只有山洞外的月色如同轻纱般洒落,柔滑地披在他的风衣上。 他盯着苏明安看了几秒,说了句废话文学:“果然,你是为数不多能听懂人话的人,刚才那个就是个蠢蛋。” “……”苏明安沉默。 苏凛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一股温热的金色流质滑下,很快流转他的全身。 感知了片刻,苏凛轻咦一声。 “奇妙的身体构造,本质上与人类没什么不同,居然只靠后颈处的核心能源供给能源。”苏凛站直身体,手掌上覆盖了一层金光:“我帮你做个手术,你就能不受冬眠系统的影响。同意的话眨眨眼。” 苏明安一动不动,他连眨眼都很困难。 “我就当你同意了。”苏凛说。 金光闪过,苏凛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捏了一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刀锋贴近皮肤。 “手术会很疼,由于没有麻醉,我会给你织一个梦。”苏凛说:“防止你疼得大喊大叫,好像我在杀你一样。” 苏明安差点以为他听错了。 ……织梦?苏凛还会这个? 他已经摸清楚了苏凛的技能,首先是那亮瞎眼的金色光芒大闪,能对撞炮火。然后是灵魂分身,在穹地苏凛曾经用过。其次便是一些灵魂的小运用,大体上没什么用。现在居然还会织梦。 想来苏凛在云上城待了六十多年,除了玩芭比娃娃,应该也时不时会沉湎于梦境,不然那痛苦的日子也太过难捱。 一股滚烫的流体从苏明安的后颈传入,昏昏欲睡的感觉传来。 他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昏沉。 ……苏凛确实给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 这个梦复杂又漫长,好似另一场人生。 在梦中,他的家庭是幸福的,父亲没有死,母亲没有疯。邻居家的女孩没有遭到家暴,一名路过的金发少年送给他们气球,告诉他们他有灿烂而瑰丽的人生旅程。 长长的银杏树路之后,他遇见一个在山脚下玩耍的青年,青年的家里是古典的木质结构,亭台水榭间摆放黑白棋子与茶具,火焰无法侵扰这一家分毫,那茶水荡着一层晕绿色的柔和的光。 他们三人一起同行,去世界各地旅游……遇到了没有患抑郁症的扶桑洛丽塔少女,没有因为性取向而遭受网暴的北国女青年,以及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蓝发男人。 他在敞亮的钢琴房里自由地弹琴,去大教室里听课,一起打桌游,野餐聚会。没有人谴责他们,嫉妒他们,或者对他们道德绑架。 在旅游中,他时不时接到家里人的电话,父亲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暑期过后记得去大学报到,母亲叮嘱他记得加衣服,她今天又写了新的琴谱…… 突然,他听到一声“吡啵”的异响,像是气球破裂的声音,像是石子落入一面幻花水镜。 ——然后梦醒了。 什么也没发生。 在梦中,所有的假设都很美好,然而这些幸福的假设,没有一个能被实现。 他们本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残忍的游戏里背负各自的愿景自相残杀,甚至疯狂,缺失,死亡…… 电话里温和的问候声消失了,一切像窒息般陡然安静下来。 似是陷入某种似幻非幻的凝滞之中,苏明安怔怔地盯着已经窥见山洞口隐约黎明的早晨。 朝露悬于枯叶之上,红日与清晨于第一缕柔和的光辉之中搂抱而起,洒入他的双眸。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拍接着一拍,一度令他思绪混沌,几乎忘记了思考。 隔了一会,他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 【他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美好的人生。】 “……好了,手术结束。”苏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 六百五十八章&#183;“苏凛连夜染白毛。” 苏明安后颈处伤口已经缝合,一枚核心能源躺在苏凛手中。 “手术过后,你会有些虚弱,记得每天都来找我灌注维生能量。等凯乌斯塔结束,你就能摆脱这具躯体。”苏凛说。 “……谢谢。”苏明安说。 无论是手术,还是那一场梦,他都该说谢谢。 他看了一眼弹幕,内容还算正常,看来苏凛在他昏迷过程中没有做什么阴险的事。 【呀,明安醒啦!你已经是女孩子啦!】 【今天是除夕,大家一起在直播间念新年贺词怎么样?】 【咱们可以用文字转播龙国新年晚会,今年晚会请了不少大佬,运用世界游戏的虚景架构系统来表演,肯定很精彩。】 【凛酱怎么从不开直播?凛酱!!你平时在透过苏明安的眼睛看谁?在看我,对不对?(微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贝齿轻咬下唇,上扬的狐狸眼中蓄满泪水,幽怨地叹息.jpg)】 【我的评价是苏凛不如霖光,白毛加一万分。】 【苏凛看了立刻连夜染白毛。】 【明安,看看我么么么~(叼着玫瑰出现)(被玫瑰刺到嘴)(慌忙逃离)】 【急死了,没法传递吕树的信息,吕树*****】 【头一回这么遗憾和苏明安隔了一个世界,其实我最大的遗憾就是隔着屏幕认识他捏。】 …… 苏明安才发觉,原来今天就是除夕。 副本开启第十四天,2022年1月31日,过了今晚,就是农历新的一年。 尽管翟星上的时间永久停留在了2021年9月30日,对于活在世界游戏的人类而言,他们却已经经历了四个月的时光。 他几天前还希望能过一个不错的新年。但看现在这走向,估计世界还是不肯放过他。 霖光这个精神病的威胁、随时可能发生的核爆、末日城特雷蒂亚的针对、他维的虎视眈眈、还有隐藏着的爱德华等玩家……这些都是问题。 他突然看见苏凛在低头吃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他说。 等苏凛抬头,他才发现原来苏凛只是在低头盯着手心里那枚能源。 “别误会,我只是在观察这枚能源的能量,这算是给我的谢礼。”苏凛说。 苏明安移开视线,他差点以为苏凛也被入侵了,头脑不正常到在啃手。原来苏凛“升级”靠的是能量。 苏凛擦干净手指,突然说: “哪怕人类有一天真的机械飞升,只要灵魂的本质还是人类,那就是人类。真正决定你是不是一个人的,是你的灵魂。” “嗯?”苏明安抬眼。 “所以记忆复制,其实不能视作复活。因为这意识不是你的,只是对于其他人而言,相当于你又活了一次。除非你复制出来知道自己是复制品,否则在复制品看来,【我自己就是自己】。”苏凛说。 “……” “在我眼里,无关外貌,只有灵魂。所有的存在都是独立的,你与阿克托完全不同。”苏凛说:“你的灵魂独一无二。” “这方面我还不需要开导。”苏明安说。 他虽然这样说,但苏凛的话,确实让他思维清晰了一些。 这个世界的代入感太强,阿克托身体残留的情绪共感极为严重。在之前听到特雷蒂亚近乎宣判的直播时,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哀伤。阿克托的情绪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 副本构造越来越真实,他逐渐分辨不出副本与真实世界的区别,有时候,为了推测人物的剧情发展,他会主动沉浸其中。 身为“阿克托的仿生体”,他的行动被全盘否定,他会感到些许挫败,这无法避免,与个人理性无关。 “我只是随口一说。”苏凛也不在意。 “对了。”苏明安问:“你说你能看到灵魂的颜色,那我的灵魂,是什么颜色?” 苏凛沉默了一会:“和我的颜色一样。” “那是什么颜色?”苏明安问。 苏凛没有回答,抬手:“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布满阳光的山洞前,突然“唰唰唰”闪现了一堆人。他们人头挨着人头,一瞬间挡住了血日的阳光。 夏晟、露娜、路、程洛河、曜文……他们的头一个接一个地窜过来,似乎想要观察苏明安的恢复情况。 “——城主,特雷蒂亚他们太气人了,公开了一大堆实验计划,我们赶紧杀回去,把他们赶下台!”年轻气盛的曜文大喊。 “城主。”同样年轻的程洛河还算稳重:“群众只会服从上层的领导,只要我们压制了特雷蒂亚,那些民众只能服从您。” “你们认可我?”苏明安问。 “当然。”为首,夏晟单膝跪地,神情一如既往地肃穆:“是您救了烽火,是您让十一区发展至如今的末日城,是您把我们从死亡线上捞了回来,您是不一样的。”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显得坚定: “我在烽火当副领主的时候,心中就只有让所有人活下去的想法。我想,我来到这个世界,想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谁做大统领,谁做将军,谁去率领军团,谁管城邦资源,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辅助您,让所有人的生活过得更好,这就是我活下去的目的——而您帮我们做到了这些,所以,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离开您。” 苏明安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睛,像是一对没有棱角的黑曜石。 他从未和这位沉默寡言的统领交心聊过,直到如今的危急时刻,才能看出一些人的忠诚与坚贞。 夏晟这样守卫者的姿态,如堡垒般沉稳而坚定,如同一名宣誓效忠的骑士。 随着夏晟的下跪,后面齐刷刷矮了一排的人,只有几个玩家还站着。 “好。”苏明安点头:“那我们回——” 旁边,苏凛突然抬头,皱眉望着远方耀眼的色泽。 “科技世界,人类的最强武器。”苏凛说:“简直是一柄对准自己文明的利剑……这种东西就不该被制造出来。” 苏明安的心陡然一紧。 “哗——!” 远方,那是一抹骤然亮起的巨型光耀。 “那是——”露娜拔高声调,几乎失声。 …… 血红的数字间,面板传来神之城的指令密码。 海面之下,一名头戴军帽的长官,沉默地接收指令,将命令运转至每一颗镶嵌在潜艇中的螺丝钉。随着海域的清空,长官按下一枚猩红按钮。 “霖光大人疯了……” 长官与他的军士们垂首,如同树枝弯折的白杨:“愿古旧的信仰原谅我们……” 一瞬间,一抹宛如飞鱼般的瑕白尘光冲出沸腾的海面,骇浪如同煮沸的开水泼洒而开,密密麻麻的气泡在日光下破裂翻涌! 【kt2计划已启动……】 【数据重构中,正在启动……启动成功,顺利完成发射,祝人类好运。】 红字细密铺就而开,片刻后,屏幕黯淡,海面上一道白影升腾。 一时之间,各城的指挥中心都收到了警戒提示,百亿级计算飞速运作,高层被迅速送往安全的核掩体。城市之间,金融大厦之上,原本滚动不息的广告停止,换成了数行“核爆来临”的血红警戒。 震动隐隐于大地间传递,那道飞驰的白影如同利刃,弹头朝下,像一场庄严的审判。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正从人类的头顶轰炸而落。 当它驾凌第一城的上空时,没人觉得它会下落。第一城隶属神明阵营,来自神之城的核弹不可能摧毁这里。 他们欢呼着,庆祝着自由阵营要完蛋了——这核爆肯定是冲着末日城去的,他们昂首挺胸,像为这场末日礼花行一次注目礼。 然而,当他们注视到这柄铡刀亲近他们自己的头颅时,整座城市一片死寂。 ——为什么这枚核弹会在他们的城市下落? ——为什么神之城会向他们发射核弹? 只一瞬间,第一城居民的思绪便化为虚无。那柄漂亮的,炸出绚丽烟火的铡刀,像是灿烂的火焰蘑菇将他们包裹,他们的身躯涤荡在爆炸之中,逐渐感知不到自身,像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爆炸冲击波穿破云层,直冲天空,裹着雄浑的橘白色光球,扩散时如同涨潮时层层叠叠的海浪。 大地在颤抖。 地狱之火在摧折的焦黑建筑间吞噬狂舞,临近爆炸边缘的人们痛苦地在火焰中奔逃,在白烟间化为一团碳灰。 ——繁华的第一城,以及它的三十三万四千两百九十三名人口,死于这场核爆之中。 第一城数支刚离城的运输队停在城外,注视着突然在火光中消失的城市,司机踹开车门,泪流满面。 放射性的尘埃扑打在地面,一时之间,生灵涂炭,宛如地狱图景。 数万遗体惨不忍睹,被骤变的气压挤破了身躯。幸存者呕吐奔逃,身上满是放射般的黑色瘢痕,他们的寿命不超过七天。 强烈的电磁脉冲没有影响各大城市的传讯,由于阿克托的黑科技,他们的信息传递依旧正常。 传讯器之中,传来各大城市无力的怒吼: “二十秒前,神之城从‘瑶光级-03’核潜艇上引动了核爆。” “——他怎么会有核武器,这东西不是被统一封锁了吗?”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阵营的第一城先下手?他还算人吗?” “他是什么意思——他要毁灭整个人类世界啊!” “这是神明的旨意!是神明的旨意,神明不要我们了!!” “拨通神之城的通讯——他不接?一直拨!他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不能让他继续毁灭下去!没人想给疯子陪葬!” 没有人能平静面对死亡。 除了在一城中瞬间消失的人们,临近的二城和中小城市都陷入了强烈的恐慌。 神之城的一次核爆,毁掉了十分之一的人类生存区域,再发动九次,他们就会全员覆灭。 “嗡——” 防空警报在各大城市空中震彻。人们慌乱迭起,不住奔逃。 苏明安一行人在遥远的山洞里,直观地看着这可怖而震撼的一幕。像是人类一场庄严的注目礼。 这一次,霖光是一个区域逐步发动的核爆,而不是一瞬间引爆整个世界。 苏明安想起霖光离开前说的话—— 【路维斯,如果你想活,之后就来神之城……神之城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想带人进来,我也同意,但人数不能超过三位数。】 【在不久后……那里会是唯一的诺亚方舟。】 …… “滴——嘟。”程洛河的通讯器传来声音。 “喂,妈。”他接通,语声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 直到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痛苦和喘息:“没什么,儿子,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妈……妈……”程洛河突然哭了。 “你还好吗?以后要照顾好你自己,要记得吃早饭,不要光练枪忘了加衣服……”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 程洛河的母亲,最近在第一城勘察情况。 “……” 所有人安静下来。他们知道,这只是第一发核弹。 苏明安凝视着远方恐怖的爆炸,拳头握紧。 这时,突然一声温和的男声,响在他耳边: “你好,亚撒·阿克托,世界之源的掌控者。” 苏明安环视四周,却没看到声音的来源。 “要和我玩一场‘文明赌约’吗?所有人的命,可都在你一个人手里——我可以帮你杀死霖光,夺回神之城的控制权,阻断剩余的核弹,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男声传来。 “你是谁?”苏明安开口,周围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在你们的话语中。”男声传来:“你们都叫我【神明】。” “什么是文明赌约?” “就是我想邀请你……”男声传来,带着一股笑意:“玩一场文明的对赌游戏——胜者获得新世界的一切,赢得未来。败者上百亿生灵丧命,失去主权。” “……”苏明安的瞳孔颤抖。 “怎么样,亚撒?” “玩吗?” 六百五十九章&#183;“因为爱啊。” “不玩。”苏明安说。 那道声音沉默了。 也许祂也没想到,苏明安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苏明安很早便发现,主办方对玩家的干涉有限,他们只能处决违反【规则】的玩家。 世界游戏“有技能数据,还有死亡复活、副本平行复制”的机制,更像是二维世界,主办方必须按照【游戏规则】行事。而翟星是三维世界,它更贴近现实。 三维投入二维,如同让人类数据化,开启世界游戏。 而观测者,更像是二维到三维之间的存在,玥玥说她是特殊的观测者,可能拥有接近高维的视角。 这样一来,才会形成【世界游戏、主办方、他自己】,三方制衡的局面。 同时,苏明安猜测还会有一种要素——相当于黎明密码,可以让相对较弱的某一方持有。比如死亡回档、比如玥玥特殊的观测者身份、比如诺尔神秘背景等。 如果能通过游戏不断变强,找办法压制主办方这种【他维】。是否能考虑‘世界游戏是人为制造出来,作为二维世界,延缓他维入侵’的可能性? 他早已意识到第九世界的重要性,它与世界游戏的本质太过相似。 在他思考的时候,神明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响起: “亚撒,这几天来,我时常观察你,我很喜欢你这个人。 “我可以指引你——我将提供给你注定成功的智慧。只要你听从我的建议,我会让你很轻松地拯救这个世界。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玩一场赌约?” 神明微微止音,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复。 苏明安抬眸:“不玩。” 神明又沉默了。 山洞里,周围人也在沉默。 他们用质疑的视线看向苏凛——为什么手术过后,城主的脑子都不正常了,一直在自言自语? 苏明安低着头,依旧在和神明交流。 “神明,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他问。 这种温和的男声……好像很耳熟。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听过。 神明却表示否认: “没有。亚撒,你听好,我要赌的,是你手里的世界之源。 如果你赢了,我们不会再入侵你的世界,神明、异兽、空间乱流都会消失。如果你输了,也不过是将世界之源给予我们,赋予了我们进一步入侵的机会。 而无论你输了还是赢了,只要你答应赌约,我都答应帮你制止核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亏。 我们打赌的内容是——你是否能成功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 苏明安瞳孔微缩。 ——他原以为这个神明只是凯乌斯塔时期的【他维】,但听这话,神明知道三线时间流,甚至可能知道世界副本的本质。 神明说:“我提醒你,末日城的许多人已经被我渗透,他们迫切地想让你去死——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赌,还是不赌?” 祂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味道,像是确定苏明安一定会答应。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不赌。” 或许是被气到了,神明终于没了声音。 通过这番试探,苏明安已经了解——阿克托确实是当前世界的代表人。而【他维】想要入侵当前世界,必须以这种“对赌”的手段,才能获得阿克托手里的“世界之源”。 至于“世界之源”的所有权为什么在阿克托手里,可能与世纪灾变有关。阿克托当时救下了全人类。 苏明安猜测,“世界之源”能够延长世界寿命,是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把它输了,【他维】将不再限于低语、思想入侵的间接方式,他们将直接以武力攻入世界。 他绝对不能把它输掉。 苏明安一抬头,才发现山洞里数十人齐刷刷地凝视着他,好像他得了什么大病。 “城,城主……”夏晟一脸哀戚。 他们在这站了一会,就听见城主一直自言自语“不赌”“不玩”。时局如此艰难,城主果然疯了。 苏明安没理会他们,他转头询问苏凛:“你的织梦能做到什么地步?” “不能用作战斗。”苏凛淡淡道。 苏明安有些遗憾。 但他突然想起了第七世界的夜间副本: “——等等,那个普拉亚的‘魔王与勇者’的夜间副本,是你弄的?” 那个只要他倒头一睡,就能梦到的夜间副本——他原本以为那是单纯的系统机制,结果现在看来居然有源头? 怪不得夜间副本的角色全都是木偶人,这不就是苏凛能干出的事吗? “你可以理解为,我迫使我的继承人来杀死我,所织的一个梦。”苏凛承认了:“如果想要制衡普拉亚的‘对等原则’,我需要用这种织梦的手段,告知人们应该怎么做。” “还真是你?”苏明安说:“原来你一开始就指名道姓地骂我卑劣者。” “‘天国的卑劣者’,骂的是我,又不是你。”苏凛说。 “那个很中二的提示音,也是你干的?说‘将魔王的罪恶燃遍全世间,让黑暗笼罩这个世界,无尽的火焰灼烧整片土地,让人间沦为血狱……’”苏明安说。 这个夜间副本里非常中二热血的提示音,一直令苏明安印象深刻。 苏凛的表情微崩。 “不是……”苏凛视线微移。 苏明安立刻转移话题,夸夸苏凛:“既然能强制把我拉进梦境,还存在一定的因果倒置关系,看来这个织梦术很强。” “现在织梦术很弱。”苏凛面无表情,拉回话题:“你干的。” …… 【末日城】 爱德华睁开眼,缓慢地伸出酸软的手,抓乱他金色的发。 他的头还很晕,像有柄锤子在他的大脑里敲击。他之前喝了一瓶红酒,被下了药。 “哒,哒,哒。”高跟的锋锐脚步声传来,爱德华眼神迷蒙地抬起头,透过监牢的铁栏杆,望见一头恍若泛着一层薄光的米色长发。 特雷蒂亚站在监牢门口,淡淡地看着他。 “特雷蒂亚——我没骗你,实验计划是真的,你也看过样本了,如今的阿克托确实是仿生体!”爱德华嘶哑地嚎叫。 他全身软绵绵到难以动弹,在他劝服特雷蒂亚发布世界直播后,特雷蒂亚反手在他酒里下了药,把他锁在了监牢里。 他万万没想到特雷蒂亚会翻脸不认人,明明之前他们还相谈甚欢。苏明安身边的npc怎么都那么阴间? “哼。”特雷蒂亚露出了个堪称赏心悦目的笑:“你说的没错,实验计划也是真的,但这不意味着……” 她俯下身,红唇微张,身上带着一股柠檬的清香:“这不意味着我会放过你。你从神明阵营背叛,被霖光的机械大军追杀,逃到我这来——真以为我会觉得你走投无路,就完全相信你吗?” “你过河拆桥!”爱德华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明明把特雷蒂亚的好感度刷到60了,这是个很安全的数值线。但万万没想到,特雷蒂亚对苏明安那个冒牌货的好感度都有足足90点。她根本不信任他。 ——又是掌权者!又是掌权者的身份优势! 爱德华下意识把错误全部归咎在身份压制上,好像这才是他失败的唯一原因。 特雷蒂亚懒得理他,她一挥手,身后的士兵抬起枪口,对准爱德华。 “特雷蒂亚——”爱德华一声怒吼,激活了保命道具,伴随湛蓝光辉一闪,他消失在了监牢里。 特雷蒂亚皱眉,她还想逼问一些事情。 她站立须臾,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特雷蒂亚,你私自公开实验计划,引导民众质疑城主。准备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吧。”诺亚冷然道。 “我知道。”特雷蒂亚神情平淡:“但如今神之城发动核爆,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议。” “你以为你能逃脱的了?”诺亚质问:“如今的阿克托,和以前的阿克托,有什么区别?你把他推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他不能回来制裁你?” 特雷蒂亚凝视着他,突然笑了。 她的笑容艳丽而优雅,却让诺亚感到心头发寒,他不知道这个世纪灾变前成熟稳重的科学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爱吗? ——因为她对她“老师”几乎疯狂的爱吗? 爱是什么? “因为我爱他。”特雷蒂亚睫毛一颤,阴影于她眼瞳中消融:“所以,这将成为我为他铺好道路的投名状。别拦我,诺亚,你这个被诡异技能强行提升好感的可怜人。” 诺亚后退一步。 他盯着一脸疯狂之色的特雷蒂亚,视线颤抖。 …… 苏明安带着夏晟一行人,浩浩汤汤回到了末日城。 外城门口站了一排士兵,为首的高大男人唤作伍利·菲尔德,是城防所统领,神情冷硬。 在神之城发动核爆后,民众陷入了一种难捱的绝望。除了传说中的黎明系统,没人能救他们。 黎明系统需要黎明密码, 黎明密码则需要一个人去死。 当灭顶危机到来之时,人们会下意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它是否可能实现。 外城区,居民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坐在地上,怔怔地凝视着天空,仿佛在用某种独有的方式发泄不满。 ——他们仿佛以为,用这种群体示威的静默方式,就能逼阿克托去死。 “一群蠢货。”露娜见此,淡淡道。 他们绕过伍利,理都没理门口的士兵。 “哎……”伍利似乎想说什么,看到夏晟冷然的视线,不由得退了回去。 苏明安等人一路来到内城,氛围同样紧张,到处贴着口号宣传单,紧急通讯的声音不断传来。 “第二城紧急通讯——” “自由联盟紧急通讯——” “审判所,(298,498)紧急通讯——” 传讯声不绝于耳,各个盟友都在紧急请求帮助。 看见苏明安带人到来,乔斯林等人神情微变,他们有的表情仓皇,有的神情愧疚,有的脸色尴尬,但更多的是畏惧与疏离。 苏明安看着这些视线,并不意外。 他还记得,在凯乌斯塔刚开幕的那些年,他曾细致地教这些人如何制作机械,如何将生化技术用作人体治疗,彻夜不眠。 结果…… “我只问一句。”苏明安看着静默的人们:“你们希望我去死吗?” 室内静寂无声。 人们躲闪着视线,只隐约听见从外城传来的抗议声。 “——神之城发动核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人类文明不能终止在这里!” “——他欺骗了我们十多年,不是吗?他根本不是我们真正的神!” 特雷蒂亚公布的信息计划全部可查,本就是真实的计划。苏明安以阿克托之名成立神教,一旦阿克托之名为虚假,神教也将垮塌。 当初在穹地,人们也只认他“佰神”,若有人证明他不是“佰神”,灯塔教将不攻自破。如今也是一样。 旧日的铁律横跨于人们头顶,成为一道弥而不散的阴影,顽固而无法驱散,人心与欲望在这一刻完全体现。 “如果一个生灵的死亡,能换来整个文明的存续,那么它的死亡将被看作进步。”这时,角落里,名为巴尔克的青年出声,他脸色涨红:“城主,您……应该明白这一点。” 如果说苏明安死了,阿克托就会彻底消失,那他们还会犹豫。 但苏明安死了,还会有新的阿克托——那他们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苏明安死与不死,对他们的差别只在那一点“情感负担”上,和他们的性命相比,微不足道。 透过挂在墙上的监控,能看到外城慌乱的人,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神情茫然而无措,更多人只想和身边的亲人活下去,为此他们可以“牺牲”一个冒牌货。 室内所有人躲闪的视线,似乎在无声地说, ——既然是为了文明的存续,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去死呢? 更何况,他还不算一个‘人’。 “挺好。”苏明安突然出声。 六百六十章&#183;“早上好,路维斯。” 人们抬起头,望着他。 “一个生灵的死亡,如果能换来整个文明的存续,确实是一项不错的交易。”苏明安说:“但若这个交易根本不成立呢?如果黎明系统根本不在这里,在神之城呢?” 人们依然望着他,视线没有变化。 “……原来如此。”苏明安明白了。 看来人们只想求一个“心安”,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效果。 如果不把所有能自救的事情都做个遍,他们无法心安理得迎接死亡。一旦特雷蒂亚提出一个自救方法,他们就像疯了一样要去达成。 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他去死。 “咔哒”,突然,一声格外清脆的声响,在所有城市响起。所有直播屏幕瞬间强制转换。 画面中,一头白发的青年,正精心布置着血红色的茶水与点心。他身着漆黑礼服,胸前缀着蓝宝石与雪白千层领,手腕上金色的一枚梅花袖口如同黑丝绒里点缀的星辰。 人们抬起头,畏惧地望着他。霖光在他们眼中恐怖度上升了不止一个层级。 “早上好,路维斯。”霖光侧过头,对着镜头微笑,声音透过屏幕传出:“今天为你准备了巧克力慕斯,草莓千层饼和清茶。我问过许多人,他们说吕树总是一身汉服,因此,我特地穿了你们口中的西方国度的衣服,想必你不会再将我认成他。 听说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对此我询问了维奥莱特,她说,你喜欢用12朵花制作成的花环。为此我特意去与你初遇的花园别墅做了一个,可以帮你恢复精神。 我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你可以带不超过三位数的客人来到神之城。你们将成为核爆之下最后的幸存者。” 听见霖光的话,所有人神情微怔。 他们颤抖地看着苏明安,好像突然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 霖光的视线陡然锐利。 阴霾与污浊,重新在他眼底里浮现: “所有人——你们就拼命讨好路维斯吧。说不定他心情好了,就能带你们活下去。”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极其阴冷的笑容: “为了活下去,捧着你们的路维斯吧。 讨好他,喜爱他,把他视作你们的希望吧。 将他视作你们的新神明,展露出你们前倨后恭的丑恶一面吧——你们这群依附着路维斯活下去的害虫。 远程看着你们逼他去死的景象,我恨不得亲手掐死你们。你们到底哪里来的脸——觉得路维斯必须救一群恶魔?” “灵魂颜色始终纯白呢……”苏凛隔着屏幕都能看见:“真奇怪……” “我已发动第二次核爆。第三次核爆,定于三小时以后,以此类推。”霖光冷道:“二十四小时后,我要这世上再没有你们这群臭虫。” “咔哒”一声,直播屏幕关闭。 原本在大街小巷叫嚣着杀死阿克托的人们,齐齐沉默下来。 内城更为安静,巴尔克脸色惨白。 他们意识到,苏明安能选999人进入安全的神之城,犹如诺亚方舟的启程仪式,他是能在灭世洪水间选取生灵的“神”。 “城主……”丝塔茜轻声出声,她很想活下去。 乔斯林、卡米拉、玛西亚等人也不禁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苏明安不理会这些人,他根本不准备听从霖光的安排。 “苏明安,那真的是吕树吗?”露娜小声说。 无论是白发的外表、固执的性情、茶艺、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还是灵魂本质,都与吕树极为类似,露娜想不到霖光不是吕树的可能性。 “他不是吕树。”苏明安却极为肯定。 他之前已经询问过霖光两次,霖光都坚持声称自己不是吕树,所以,苏明安会尊重这个回答。 无论霖光是不是吕树,只要霖光自身否认,那就不能将“吕树”的帽子扣在霖光头上,否则就是对于霖光独立人格的一种蔑视。一个人的形成源于个人记忆和周遭环境的塑造,既然霖光认定他是霖光,苏明安也只会认为他是霖光,这是一种对于个体的尊重,与他是谁无关。 “可是……”露娜仍然认为霖光是吕树。 “他从未喊过我‘阿克托’,那么我就该称他为‘霖光’。”苏明安淡淡说:“不必刻意混淆。” 露娜没说话了。 苏明安扫视室内一眼,转身离开。 他刚出监控室,就感觉大地在颤抖。远望橘白色光耀升腾而上,像是一朵灿烂的礼花。 “神之城发动第二次核爆,目标第二城,死亡人数预计二十四万七千六百五十四人。”ai耶雅的声音传来。 苏明安拳头攥紧。 他深深吸了口气。 “神明。”他开口:“来赌吧。” 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核爆,只能打赌。 这一瞬间,苏明安的右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高高抬起,刹那间,他手背上的六道白色纹印发出绚烂的光辉。 无形的力量从他的右手开始,带动着他的身形牵引而起,升上高空。 在一种特殊力量的牵引下,全世界的存活者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这一刻,世界与他们所有人相连。 “废墟世界,世界之源掌控者:亚撒·阿克托同意成立赌约。” 神明的声音响在苏明安耳畔。 苏明安眯起双眼,右手此时格外滚烫,仿佛能听到所有人一体的心跳,世界命运搭于他的手背。 “赌约内容如下: 如果亚撒·阿克托不能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该世界的世界之源,归我等世界所有。 如果亚撒·阿克托能够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我等将不能再入侵该世界。 而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亚撒·阿克托夺回神之城的控制权,终止核爆。” …… “叮咚!”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登上“凯乌斯塔”,重启黎明系统)】 【te1当前进度:70%】 …… 【注意:“神明”将全心全意帮助你夺取神之城,对此不需要怀疑。】 …… 赌约达成后,苏明安缓缓落地。 完美通关进度推进了,说明他答应赌约是正确的。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背,这六道完美通关的纹印居然和“世界之源”混为一谈,难道它们本质是同一种东西? “赌约成立。”神明说:“放心,我会帮你夺回神之城的,不然赌约也无法兑现。” “换个称呼吧,我怎么称呼你?”苏明安问。他可不希望叫对方神明。 “你可以叫我撒亚·托克阿。”神明说:“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我的朋友,你好像不喜欢被人叫阿克托。” 苏明安满头黑线,这名字倒念太过敷衍。 “你叫我吕树吧。”苏明安拿出了这个经典挡箭牌名。 “好的,吕树。”神明的语声依旧温和。 在神明的帮助下,苏明安将军团分成三支,一支留存十万人,负责维稳秩序,防止玩家叛变。一支为六十万人,几乎全员派出,在世界各个角落负责寻找“源石”。据神明说,这是世纪灾变时阿克托留下的后手,只有充足的“源石”,才能不惧核爆。 神明真的知道很多隐秘的东西,也许祂作为入侵者长久地观察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神明,苏明安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种抗核方法。 除了上述两支队伍之外,最后一支队伍,则是苏明安所在的百人小队,人数最少,他们负责护送他前往神之城。 霖光是个疯子,但不是不能交流,一次核爆就是数十万的生命,苏明安必须要和他谈判。 他要拖时间,至少拖到第二支军团将“源石”找齐。 卡车嗡鸣而过,刚到达神之城门口,远方便传来一声震鸣。 “第三次核爆,位置第九城,预计死亡人数……”ai耶雅出声。 苏明安闭目,人类的性命在此刻只是一串数字。 他还有二十一小时。 “唰——” 卡车车身一震,神之城已经到达。 太阳穿过如同白雪般的圣城,仿佛能透过这架设着辉光的城市,照耀到核爆间灰飞烟灭的百万生命。 苏明安开启车门,跳下车,身后血色的披风飘扬而起。 负责护送的五辆卡车陆续跳下百人,他们紧紧盯着眼前犹如圣城的神之城。 据说,这里是神明赐福的城市,四季如春,不惧寒冷,资源丰沛,犹如人间仙境。 “咔嚓——” 似乎是为了欢迎他,面前长约二十米的大门自动朝两侧开启,犹如天使为奔赴天堂的众人拉开雪白的帷幕,露出里面纯白的城市。 喷涌的泉水,如繁星般点缀花朵的美丽街景。几乎与真人无异的一些仿生机械人侍立街角。地面像雪一般白,空气中滚动着糖果和奶油的香气。 然而,城市里隐隐闪光的钢铁炮口,和机械人手中的枪支都在说明——这座城市无比危险。 整座城市透着一股浓厚的冰冷、阴森、毫无人气的氛围。 百人之中一片寂静,他们畏惧这座华美的圣城。 “嗒。”苏明安启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城主!”夏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明安回头,看见男人坚毅的眼神。 “我和您一起去吧。”夏晟说。 他的身边,程洛河也道:“城主,也让我去吧,我的枪很准,能打爆那个混蛋白毛的头。” “我也……”曜文说。 他们知道城主这次进去大概率有去无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拖到最后的决战。 到了最后,如果他们打入了神之城,阿克托可能被神之城拖着玉石俱焚。 甚至更惨一点,如果他们没能找到足够的“源石”,甚至打不下神之城,全员死在外界……那么还在神之城的阿克托,永远也等不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本可以不去的,却还是去了。 “我相信你们。”苏明安看着这百来位熟悉的面容。 看到这些人,他想起了钦望的那个世界,他也有很多这样尊敬他的学生。人类中从不缺心怀善意者。 “和霖光谈判,我一个人就够了。”苏明安说:“你们进来也没有多余的帮助,不如留在前线。” “——可是我们能陪你啊!”露娜出声,她眼里满是焦急:“你一个人进去,你不害怕吗?” 在她眼里,那阴险、残暴、凶狠的霖光就是个变态大魔头,谁知道苏明安进去了会遭遇什么。 她想,就算多一个巅峰联盟的人陪他,他也多一个帮手。哪怕只是陪伴在他身边。 【你一个人进去,你不害怕吗?】 “害怕?”苏明安从没考虑过这一点,他对死亡都不感到惧怕。 “你们回去吧,抓紧时间。”他转身,朝着冰冷无人的神之城走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进去,一直到战争结束都出不来了。但他有制衡霖光的手段,哪怕极度危险,他也必须去。 想完美通关,就要有点魄力。 他的身后,传来夏晟的声音: “路维斯城主,保重!” 而后是苏凛的声音:“必要时刻,喊我的名字,不管距离多远,我能听见。” 之后,是曜文的声音: “城主,一定要锤爆那个白毛!” 露娜的声音显得急切: “苏明安,万事小心,只要别死,完美通关都有机会的。” 诺亚语声还算平静: “我不知道特雷蒂亚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我对你的情感是真实的……吕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然后是澈: “路维斯……还有测量之城在等着你,一定小心。” 很有趣的是,他们对他的称呼,都各不相同。 最后,是人们整齐划一的,叫他保重的声音,像一瞬涌起的海浪。 苏明安嘴角勾了勾。 这架势,搞得他像是有去无回一样。 在人们眼中,身披血色披风的青年头也不回地入城,身后大门缓缓合拢。 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翘起的黑发泛着一层血日微光。 随着镀着一层白光的大门合拢,光芒隔绝所有担忧的视线,像为这座朦胧的城市罩上最后一层柔软的白纱。 …… 【(te1)完美通关进度:75%】 六百六十一章&#183;“蝴蝶与银杏叶。” “哗——” 暖风拂过。 大道的线条延伸着,在天际线处圆滑地融合,开阔得让人心悸,像一片纯白与血日交融的海洋。在这座犹如圣城的城市里,白日里的万物都被日光眷顾。 苏明安一步踏入,鞋跟敲击地面,发出一声玉石相撞般的脆响。 “咚。” 机械人为他引路。他掠过盛放鲜花的花坛,喷泉晃着彩虹一般的光。 大道尽头——光辉汇集之处,是犹如玻璃柱般的透明巨型建筑,它像高塔一般直立于天空之中,通体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一名白发青年静静站在建筑之前,身后的鲜红软管拖曳在地,与这栋建筑牢牢相连。 “你终于来了,路维斯。”霖光难得露出了笑容。他仍然穿着一身西方的贵族服装,风格与诺尔贴近,甚至戴了一顶浮夸的玫瑰高礼帽。 他身边站着不少投靠神之城阵营的玩家,此时玩家们像一列迎宾小姐一样侍立在门口。看见苏明安,玩家们眼中流露出敬畏、狂热与嫉妒。 他们在霖光手下兢兢业业捞取阵营贡献值,苏明安却像客人一样前来,霖光还命令他们像女仆一样迎接苏明安。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霖光,可以带我逛逛神之城吗?”苏明安说。 “当然可以!”霖光立刻走下台阶。“咔哒”一声,他身后的软管自然脱落。 他过于高兴,走路时腿都在发抖。 “我们走吧。”霖光笑着说。 苏明安的视线于霖光的身后梭巡,没有了这些软管,霖光的战斗力应该已经下降。但他还是没有出手,这里毕竟是神之城。 神之城没有人烟,连建筑都四四方方纤尘不染,如同一个个被擦拭干净的玻璃立柜。 这是一座汇聚了当前最尖端各大武器的诺亚方舟,人类的文明之火在其中保留。 霖光带他去看了神之城里最大的花园,各个季节的花都在这里盛放,甚至所有花朵都保持在最为美丽的盛放状态。 “因为知道你要来,所以我让花园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刻。”霖光带他走过花园。 “怎么做到的?”苏明安问。 “我不想说。”霖光说。 苏明安只能闭口不问。 他摸清楚了霖光的思维方式,霖光只要不想说的东西,就一定不会说。 他们走过花园,又路过了小溪和游泳池。在淡水资源极度缺乏的世界里,这样一条清澈的小溪可遇不可求。 看见这条小溪,苏明安眼中闪过思索,神之城的特殊性,依然非常可疑。 走过小溪与长桥,苏明安望见一处生态森林,各类应生长于不同地带的树木聚集而立。银杏叶的金黄一闪而逝,它与郁郁葱葱的绿意混杂在一起,璀璨如金,像一处撞色分明的浓郁梦境。 那是……银杏叶? “路维斯,你看那里。”霖光伸出手。 苏明安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突然望见在天空下扑闪的千万只金色蝴蝶。 这一幕,在血日下显得震撼而唯美,数不清的蝴蝶展开翅翼,呈现一片璀璨零落的金黄,边缘处润色反光,犹如一道朝天际延伸的黄金之路。 片刻后,苏明安定了定神。 ……不,那不是蝴蝶。 那是飞舞的,如同蝶翼一般的万千银杏树叶,一阵微风从枝头拂过,像是将这些“蝴蝶”都吹散而起,无数金黄的叶子像繁星般“沙沙”闪烁,由于光线变化而叶片由金转白,像镀了层银。 几乎望不到边的银杏树,倏然开阔在他的眼前,万千飞舞的金色“蝴蝶”布满这条仿佛走不完的小道,像一场色泽瑰丽的金色梦境。 金黄的银杏叶诞生于秋季,他却在寒冬中窥见了它的靓影。 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忘记了自己处于危机四伏的神之城,他的身边不是一个危险的疯子,而是一个正在陪他看风景的伙伴。 风沙、辐射、废土、源石……这些危机像是被过滤蒸馏般从他的思绪中消失,只剩下纯粹而干净的安宁。万千金黄之下,风景像是万里雪飘一般震撼而秀美,而他就在其中。 “蝴蝶……”苏明安喃喃自语。 “不是蝴蝶,那些是银杏叶。”霖光说。 苏明安沉默片刻。 “好吧,银杏叶。”他说。 霖光看了他一眼,淡色的眼底有着十足的困惑与不解,他不明白苏明安在遗憾什么,难道银杏叶比不过蝴蝶? 他的思维方式,从来与常人不同,与人类的感性之间像隔了一层打不破的玻璃。 喜欢的就去要,不喜欢的就抹杀,被触怒了就生气,遇到亲近的人就想交朋友,遇到讨厌的人就打杀。他像一张白纸一般简单而直白,行动方式异于常人,诡异而残忍。 遇到什么事,他都有一种特定的方式去应对,去“激活”,去“反馈”。他的判定方法和行为模式都在对应。 或者说…… 他更像一种0与1组成的“程序”,只会按照呆板制式的思维方式得出结果。 没有人教他,没有人陪伴他,没有人告诉他——你应该怎么做。 或许维奥莱特告诉了他什么是“爱”,但她也没想卖力引导他。他遇不到能和他平等说话的人。直至他的行事手段越来越残忍,性情越来越暴戾,而人们越来越畏惧他,形成恶性循环。 他很渴望一种“亲近感”。 或者说,“熟悉感”。 ——所以,在初见路维斯的那一瞬间,他无法克制自己对光明的渴望,这种感觉更像乳燕归巢,像走失已久的孩子找到了同伴。 他试图设身处地,设想“如果自己是路维斯,为什么会不喜欢银杏叶”……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判定出路维斯大概真的更喜欢蝴蝶。 没关系,在以后,路维斯可以看到更多的蝴蝶。 多到……像梦一样。像幻境一样。 他高高举起双手,仿佛要拥抱整片血红的天空,阳光透着翠绿与碧绿的叶子洒下,像一缕一缕镂空的金光。漂亮的、像是蝴蝶雨一般的银星飞叶之下,他仰着头,像要将头埋进整片春光。 “春天来了,你看,路维斯!”他高兴地说:“春天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春天!” 他发现苏明安眼神朦胧,好像在出神。他觉得,肯定是路维斯很喜欢这一幕。 这个废墟世界原本没有春天。 天空永远是暗沉的血红,人们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寒风,他们看不到鲜花、生机与春天。 然而,在神之城,在万千金色银杏叶下,在盛放的玫瑰与百合中,霖光呈现出了这样的“春天”。 苏明安注视着这鲜花灿烂的一幕,久久没有说话。 金黄的银杏叶搭上他的肩头,轻飘飘得像一枚几无重量的羽毛,他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咔嚓”“咔嚓”,脚下清脆作响。 踩着碎裂的叶片,他们一路走向血日更耀眼的方向,像步入了一片虚幻的“春天”。 难以触及的,幻梦一般的,不真实的“春天”。 …… ——明明有那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到春天。 …… 【外界】 “噗噗噗——” 气泡碎裂般的声音响起,玻璃罐开启,一个人走了出来。 身披血色披风的澈·凯尔斯蒂亚,和夜间会议的九号黑发少女夕注意到动静,抬起了头。 “来了?”夕问。 “嗯。”青年说。 “小帅,这具身体用的还习惯吗?”夕说:“当心点,别被霖光那边看出了不对劲。” “放心,一心二用而已,我很擅长。”青年……苏明安说。 他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腿,这具仿生体有些陌生感,体质也很弱,行动起来有种阻滞感,但好在他能勉强操控。 他本体虽然进入神之城,但也要关注外界的动静。 利用远程遥控芯片,他能一心二用操控一具仿生体,跟随寻找源石的队伍外出。不过本体的技能,这具仿生体都不能使用,只能用枪来弥补。 他从车厢里取出紫光缭绕的荣耀之猎,对准远处的石块开了一枪。随着一声爆鸣,石块炸裂而开,烟尘弥漫。 “咳,咳咳咳……呛死人了!”夕抱怨道。她是为数不多能与苏明安平等交流的人,性格毒舌又直爽。 “这具身体,勉强还能算战力。”苏明安抱着荣耀之猎:“走吧。” 他眨了眨有些朦胧的眼睛,一心二用还是有些痛苦,他时不时会走神恍惚。 “城主,寻找源石的工作已经在进行中。地下河道四通八达,有的地方经历了多年战乱已经塌方,很难找到当年埋藏的源石。下方正在激烈战斗中,起码数十万机械人准备拦截我们。”澈走过来,说:“我个人建议您不要下去,如果被神明阵营围堵,那就麻烦了。” 他到现在仍不明白,路维斯为什么要跑进凯乌斯塔,好好待在测量之城不好吗? 但路维斯是他的朋友,带领着战团,再怎么危险他也要奉陪。 苏明安没回答,直接跳了下去。 澈无奈叹息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他血色的披风展开,在微风间如火焰般摇曳。 …… 【凯乌斯塔·东区】 连绵的山谷之间,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混蛋!你还要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一个白发蓝眸的少年被严严实实绑在葡萄架上。他对着一个坐在藤椅上看书的军帽青年,一阵大骂特骂: “——滚开我的家!亚度尼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当初就不该可怜你放你进谷!” 分身明抬抬眼皮,翻着手里的书页:“嗯,可惜啊北利瑟尔,你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在几天前发现了这里,这里是一处与外界格格不入的世外桃源。山谷的主人就是眼前的白发少年,名叫北利瑟尔,当时,北利瑟尔一脸臭屁地告诫他们不要乱跑,否则就把他们杀掉。 不过,几天下来,形势完全反转。 他反手把北利瑟尔爆锤了一顿,吊了起来,自己翻身上位成为了山谷的主人。 这里根本不像末世里应有的地方。他必须要弄清楚这里的秘密。 “你太可恶了!太可恶了!我当初就不该发善心,把你们带进来——”北利瑟尔恼怒道,他的脸上全是伤痕,都是这几天被明赤手空拳打的。 “怀璧其罪。”明头也不抬:“当时我已经发现了这片山谷,那么山谷必定是我的,你太弱了,这就是你的错。” 他这几天看了不少古籍,里面记载着世纪灾变前的故事,北利瑟尔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人,收集了很多书籍。 “哗啦”,明翻开下一页,眼神一凝。 “原来如此。”他说:“终于找到了……” 他站起身,解开了北利瑟尔的绳索。 “怎么?终于要放我下来了?现在你向我认错,我还会原谅你……”北利瑟尔落到地面,脸上余怒未消。 “错?”明淡淡道:“为了‘世界的美好’所做的一切,都不算错。我做的一切都绝对正确。” 他按住北利瑟尔的肩膀:“你可以结束闭世了,北利瑟尔。这个世界需要你。” 北利瑟尔后撤一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说:“你们难道不是一直在等待一个转机吗?如今转机来了,他叫路维斯。” 他合上书页:“所以……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六百六十二章·【星河灿烂而生】 在逛神之城的过程中,苏明安发现神之城无比诡异。 这里有各种甜品店,蛋糕店,食物永远不会变质,彷佛时间停止在了某一刻。 茶馆里一声轻响,霖光将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手法有些生涩。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霖光眼神发亮:“这是我第一次泡茶,希望你能喝下。” “……”苏明安的手搭在茶杯表面,看着红色茶水犹豫片刻。 只是一瞬间,霖光的眼神便阴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苏明安的手,如果苏明安不喝,他会将这只手砍断。 想到上一周目自己被开枪打断腿的经历,苏明安还是伸出手,喝下了这杯茶。 看着霖光神情缓和,苏明安放下茶杯:“霖光,答应我一件事情吧。” 霖光抬眼:“你说。” “不要发动核爆。”苏明安说:“继续统治人类吧,让他们活着。看着他们挣扎下去,就像看猴戏一样。” “他们只能算作蠕动的臭虫,并不会给我带来快乐。”霖光果断拒绝了:“况且,你已经没有威胁到我的地方,你拦不了我。” 他的语气透露出十足的傲慢,彷佛刚才一起看银杏叶的温和只是一闪而过,苏明安已经身在神之城,他对外界没有任何顾忌。 “停止核爆吧,我可以天天陪你喝茶。”苏明安说。 霖光眼中流露出犹豫,但很快再度拒绝:“不行,核爆必须发动,你本来就应该天天陪我喝茶,你不喝也得喝。” 一瞬间,他露出了真面目,言语间极度自我,根本不给苏明安选择的空间。 “……”苏明安心下冷笑,不再说话。 他低着头,对霖光开始爱搭不理。 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明安,霖光的脸上显露出愤怒——他居然被忽视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郁气上涌,心中阴郁的情绪疯狂泛滥,想一枪打爆苏明安的头。但手指抬起三次,他还是没能动手。 深吸一口气后,他平复下心里的愤怒。 “路维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霖光说。 苏明安抬头,澹澹地看着他。 “你到底……为什么要救人类?”霖光问道:“他们逼迫你,谴责你,道德绑架你。享受了你带来的福泽又指责你,他们自己不懂努力却能高高在上地评判你……一帮只知道享受的垃圾——这些人,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甚至甘愿跑到我这里,一辈子都出不去,付出这种代价……你也要救他们。为什么?” 他的语气越发疑惑:“为什么……世界能给予你什么?他们配得上你吗?他们配感激你吗?” 他早就知道路维斯不是心甘情愿前来神之城,路维斯其实很讨厌他,讨厌到多给一个眼神都是施舍。 但他觉得,只要过了今天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糟糕的人类没有了,还有比这里更幸福更安逸的地方吗? 不会了,不会再有了。路维斯会得到比他更完美的人生与未来。 但是,路维斯总是想着外面的人,那些丑恶透顶的人。 ——为什么? ——那些人也配? “……” 苏明安澹澹道: “因为我爱着他们。” 他的表情没有被言语牵动,语气也冷澹至极,像是敷衍。然而,霖光却一瞬间在其中感到了某种特殊的情绪。 他起身,抓上苏明安的手腕,一个早已填埋在心底里的疑问脱口而出: “——你说你爱他们,但‘爱’是什么?” 霖光的眼神茫然而困惑,像埋藏着浅澹的愁湖:“路维斯,爱,是什么?” “爱是为了一个人,一种东西,甚至一个世界,而去死的勇气。”苏明安说。 ……什么? 霖光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路维斯说,爱是“去死”? 这与维奥来特和他说的“爱”的含义,与他自己从书籍上了解的,都截然不同。他从未听过“爱是去死”的说法。 “比如,我现在就在对世界表达‘爱’。”苏明安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对准了他自己的太阳穴:“霖光,终止核爆,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他与霖光冷然对视,动作毫不犹豫。 霖光皱眉,片刻后,他冷笑:“……你不敢。” 他不信苏明安会自杀,如果苏明安死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外面的军队会一触即溃。 “我不敢吗?”苏明安澹澹笑了下,下一刻,他的手指果断出现一抹泯灭黑光! “啪!” 一声脆响。 霖光勐地伸出手,拽开了苏明安沾染着泯灭的手,一抹鲜血正顺着苏明安的太阳穴缓缓流出,顺着侧脸滴落在桌面上。 鲜血一滴,一滴,纯白的桌布染上了瑰丽的红色,像水墨里逐渐化开的花。 ……就差一点! 霖光童孔紧缩——就差一点!他要是反应再慢上一点…… 原来苏明安是真的舍得去死!真的敢用性命来作威胁——他比他疯多了! “你……你……”霖光几乎说不出话。 苏明安合上眼皮,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他这一下泯灭戳得严严实实,就算没有当场死亡,过一会也会死。他只是在赌——赌霖光能不能救下他。如果成功了,那么他就有了初步的对赌资本。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留在了神之城,他能做到很多事情。就算失败了,他也有回档,自戳泯灭不过是零成本。 谈判之前,谈判者需要“对等”的底气,否则不过是一退再退。 在失去意识前,他感到有人扶住了他。 他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 “轰——!” 地下通道里,露娜带着人拼命往前跑,身后是不断垮塌的山洞。 露娜的右臂还在淌血,小腿皮肉腐烂,侧脸不久前被硫酸水掠过,烫得皮开肉绽。烽火的精英队也人人带伤,不少人连收敛尸骨都来不及。 自由阵营与神明阵营,双方阵营你来我往,无论是地下通道还是地表,两处战场都在对垒冲杀,鲜血染红土地,四十万散落各地的搜查队有许多都丧命于神明阵营的攻伐之下。地表的十万军团,也在苦守城池。 为了阵营和生存,双方都在竭尽全力战斗。一方拼命突破堵截,想找到足够的源石。一方拼命拦截,又是炸塌通道,又是布设陷阱,又是真人围堵,几乎不要性命。 源生科技与神明信仰的阵营之分,在这一刻狂热地对撞。 “轰隆隆——!”爆炸声再度响起。 石块落下,夏成躲闪不及,即将被压到井下。他一向冷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波动。这一刻,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瞬间晃过很多东西。 但最终,他只想到一件事。 ——他想,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以后会有多少本该被他拯救的人,没有得救,反而死在坎坷的命运中? 十六年前,他初遇城主时,也是在这种地下通道。那天,他在殉难者的尸体前发现一枚金属耳环,当时他将满是鲜血的耳环紧紧握在手心,像要将它融入骨血中。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其实是他爱人的耳环。 十六年前,他二十二岁,他刚准备结婚。 他这一生救过2986人,爱人死了,他生存的本意,是想让更多人活着。 原本他以为,遇见了路维斯城主,他能救更多的人,救一辈子,一直到他老去。 但现在…… 他轻声叹息。 “这辈子太苦了……” 人类也太苦了。 下一刻,伴随着几声惊呼,石块隆隆压下,夏成的身形淹没于深井之中,跌落而下。 只隐约看见渗透而出的鲜血,弥漫在满是灰尘和碎骨的土地上。 “夏……”程洛河的话出口一半,便被他咽了进去。 他们没有时间救人。地下通道四通八达,一处塌方了,压在下面的人基本无法幸存。 他们只有不到十九小时。而【找到足以武装四个军团的源石——装备士兵——军团出发——攻打神之城——找到神之城内的核爆终止系统】,这些都需要时间。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方桉很难在十九小时内完成。 十九小时的拼命,一旦成功就是人类全体幸存。一旦失败就是人类全体灭亡。上亿人口存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没有时间回头救一个人。 在战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砰!”突兀一声枪响,露娜瞬间止步,路口突然冲出一支队伍,这是神明阵营的玩家小队。 “让开——!”露娜瞬间拔剑,金色的骑士盾光芒在她身上浮现,她的职业是金辉骑士,性质类似单手盾战士。 顶着身上的光盾,她一瞬冲出,像一柄灼灼利剑,刹那间绽放出融化土地般耀眼的光芒。 “呜——”刺耳的琴声响起,对方一名男玩家弹奏手中古琴,形成一片幽绿色的迟滞立场,减缓了露娜的步伐。 “林阵!”一声清喝,一名金发大波浪女人伸出手中尖头法杖,藤蔓破土疯狂生长。 露娜是偏向防御的坦克系战士,技能又被玩家们拿捏得死死的,随着柔韧的藤蔓束缚住她血肉模湖的小腿,她被硬生生拖在了这里。 如今,随着榜前玩家的技能外泄,战斗风格逐渐固定,人们写了一大堆针对榜前玩家的攻略手段帖子。敢参加凯乌斯塔的玩家战力普遍在1500以上,他们很轻易地拖住了战力两千多的露娜。 “你们想死吗!核爆可不会顾及你们是不是神明阵营!”露娜被控制得脚步迟缓,她大喊。 “没关系,苏明安在这个副本,他肯定能终止核爆。”金发女人微笑。 如今,所有玩家都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中,随处都是经验,他们不来就是吃亏。 “砰!”一声枪响。 程洛河翻身而下,一枪崩死了弹古琴的玩家。 “你们继续走!”程洛河高喊。 他们是来抢时间的,绝对不能被拖死在这里! 周围渐渐围了数不清的人,多达百名的机械军在堵截露娜等人。露娜这一支队伍是精英队,如今整个神明阵营都在重点关照他们。 如果他们全部覆灭在这里…… “大统领,你们继续走!”一名烽火成员突然高喊。他的脸涨得红红的,似乎下定了决心。 下一刻,他的身周,“源”疯狂地外溅,化作绳索牢牢地束缚住了最前方的机械军。 白光亮到刺眼,这种疯狂爆发自我的“源”的攻击手段,与自杀无异。 “你……”露娜甚至都不认识这个燃烧生命的人。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烽火成员。 “轰——!”下一瞬间,由于能量过载,这名成员的躯体被白色充满,爆裂而开,尸骨无存。 ……唯有他“源”化作的绳索,如同森白的骸骨牢牢扣在机械人上,如同他残留的遗骨死死地锁住了它们,至死都不让它们前进一步。 露娜不认识这个挺身而出的烽火成员,甚至他死了,她连他的长相都没记住。 然而,就是这样的普通人,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在足以灭绝文明的危机面前,有人爆发出了一辈子都从未有过的光芒。救亡图存,烽火自从最先发起黎明之战,战斗了足足十六年,如今依然燃烧不灭。 下一瞬间,数道灿烂的白光,同时从其他成员身上爆发,很多人做了和他一样的事。 “轰——!”“轰——!”“轰——!” 流白的光点无比耀眼,这些人甚至连遗言都没时间留下,就化作星点散落而开,像流淌的溪河般生生不息。 他们用生命中最后的能量,拼命推着人们往前走,为存活者铺路。 即使在死前,他们都无比灿烂地笑着,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露娜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赴死还能这么灿烂地笑着。 在人类与神明的对撞中,万千生灵陨灭于这一战,却彷佛有人从其中得到了永生。 “啊——!”露娜嘶吼着,她的身上被灌注了万千灿烂的星点,疼得她双目鼓胀,手上传出极其强大的力量加成,它们如同死者的意志,一层一层,推着她的剑刃往前推进。 她疯了一般,用力地,颤抖着,将手里这柄耀眼的金色骑士剑往前推去,彷佛要将所有活着的、死去的存在,都推入一个崭新的新世纪。 数不清的白色光芒,像是溪水一般流淌而来,簇拥着她。存活的人们跟随她的步伐往前迈进,所有的阻碍都被生命的光芒洗刷而开。 或许,他们真的抓不住这十九小时的时间,人类的文明会终止在灾变48年的这一年。 或许,源石储备量根本不够,他们根本无法攻入神之城。 或许,胜利只是他们脑中的臆想,神明的威压犹如铁幕悬挂于血日,人类的抗争不可能有成效。 然而,露娜却隐约意识到,他们需要这样做——用躯体开道,用灵魂掌灯,用血液与每一寸肌肉去战斗,直至全身都被灼烧殆尽——人类需要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他们的存在曾经拥有意义。 ……有那么多的人看不到鸟语花香的春季。 他们却在让存活下来的所有人,尽力地步入用生命抗争出的新世纪。 “对不起……”粉头发的丝塔茜,低声说着: “对不起,我这十六年为了一己私利,做过许多错事,但我希望这一刻我能弥补过错……我想让远在末日城,被军事法庭审判的乔斯林活着……” 下一瞬,她纤细美丽的躯体爆裂而开,像散落的烟火。 “咣当——” 雪白的婚戒掉落在地,与血色的土地共生。 …… “丝……” ——只剩下程洛河空落落伸出去的手,穿过她透明的发丝。 他愣了一秒,突然泪流满面。 ……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完美通关进度:80%】 六百六十三章·“小碧。” “叮铃”,一阵轻响,苏明安逐渐恢复了意识。 他记忆的最后一秒,是他泯灭自杀,被霖光扶住。 他做好心理准备,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实验室的冰白色天花板。他坐起身,却听到一阵“叮铃叮铃”响,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扣着两根铁链。 他太阳穴处泯灭造成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应该是霖光亲手帮他动的手术。 他环顾四周,居然没有看到霖光,他还以为他睁开眼就会看见那张烦人的脸。 系统的提示声响起: “叮冬!” 【您当前处在“神之城·核心实验室”。】 …… “——我劝你不要离开那里。”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明安抬头,一名绿眸的少女立在门口,她身着质地特殊如同塑料膜的白色长衫,身材有些矮小。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也许她是神之城的守卫之一。 “霖光呢?”苏明安说。 “你的那些军团整得他焦头烂额,刚给你做完手术,他就出去了。”少女说:“霖光让我告诉你,他答应你的要求,暂时不会逐城发动核爆,但十七小时后,他依然会发动覆盖全世界的核爆。” 苏明安心中一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只要霖光停止每隔三小时就核爆一次,他这次谈判就有了成效。否则就算人们最后打入神之城,人类也所剩无几。 他注意到自己肩头的粉色狐狸突然失踪,不知道小爱是见势不妙躲起来了,还是被霖光抓去扒了狐狸皮。 “你是谁?”苏明安问。 “居住在神之城的,还能有谁,我是神明的代行者之一。”少女说:“我的眼睛是碧色的,你就叫我小碧吧。” “这名字可不太好听。”苏明安说。 “啪。”少女一拍手,数名机械人鱼贯而入,手上端着餐盘。 “今日准备了西餐。有红酒山鸡、鹅肝排、薯烩牛肉、鸡丁沙拉……”模拟声从机器人口中传出。它们迅速布置了餐桌,甚至摆上幽黄的烛灯,玻璃杯盏盏而立,这一餐显得优雅而上流。 ……如果忽略旁边玻璃罐里的各色人体器官,以及空气里福尔马林的味道的话。 苏明安敢肯定,这种实验室里弄烛光晚餐的搭配,必定是霖光准备的。 “你就在这里休息。”小碧说:“这里是神之城。无论是食物的味道、药物的品质、室内的温度,甚至是床铺的柔软程度……都是‘测量’的最佳值,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好。” 她的话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苏明安伸出手,铁链发出“叮铃”声,他微微蹙眉,手指泯灭点上铁链,但居然无法融化它。 小碧注意到他的动作:“这铁链就是为了防止你那个技能吞噬它,别试图挣脱。” “这就是神之城待客的方式?”苏明安不客气地说了一句,五秒之后,“卡哒”一声,铁链被他硬生生绷断。 小碧一脸惊色,没想到他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苏明安一跃而下,径直向外走。小碧立刻拦在他眼前,一抹刀锋在她的手臂浮现。 “不许走!不许走!”她急切地拦着,想用刀威胁他,又不敢伤害他。 机械人如同一栋白色城墙堵在了门口。苏明安瞬间出剑,极度锋锐的亚尔曼之剑配上“明”状态83点的力量值,一道横斩细线闪过,机械人从中间断裂为两截,血红的警报灯响起,血光洒在他的发上。 “唰唰唰——”无数道枪口从角落里翻出,对准了他。 苏明安一直维持在“影”状态,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力量和速度不过如此,如今他突然爆发出“明”状态的三维强度,连小碧都追不上他。 他冲出门外,大片血色阳光斑驳落在地面,一剑斩出,空间都浮现出一股波动,机械人的零件像是散落的白色拼图般漫天飞舞。 【杀死(神之城守卫机械人·蓝蓝),exp+500!】 【杀死(神之城守卫机械人·白白)exp+500!】 …… 血色的经验值疯狂飙升,一具具机械体以凌乱的形态倒在地上,墙角的上百支枪口已经对准他,又不敢对他开枪。 他听到“叮冬”一声响。 【您已升级为(四阶七)玩家。】 …… 四阶七的等级,距离五阶已经并不遥远,凯乌斯塔的收获如此丰沛,升级就像坐火箭一样快。 不知道五阶会解锁什么新功能,也许是新技能档位,也许是人们宣传已久的种族转生系统,也许是职业的第三次进阶。 “砰!”苏明安撞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在ai耶雅的探测里,唯有这里最为神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对这里好奇已久。 看到苏明安撞开这扇大门,小碧脸色大变。 “不能进——”她语声近乎凄厉。 “叮。”一声轻响。 苏明安没来得及进门,一颗子弹从后方穿透他的小腿,他用尽全力转过身,看见从走廊上走来的白发青年。 光斑在霖光的发丝上晃动,一身血红的长袍像是由日光染成,手中的手枪依旧是他十六年前用的那支,枪身凋刻着玫瑰与蝴蝶。 “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就被你闹出这么大的事。”霖光的眼中浮现阴霾,他的白手套还染着鲜血:“既然想跑,那就永远别跑了。” 那枚子弹深深嵌入了苏明安小腿,麻木与迟滞感刹那间传递,他缓缓坐下来,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霖……”小碧姗姗来迟,她的眼里浮现出惊惧。 “废物,一个人都看不住。”霖光枪口一瞬调转,小碧闭上眼,已经准备好了去死。 霖光的手指搭上扳机,他眼底各色阴暗的情绪交杂,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枪,没有杀小碧。 “路维斯,想看看外界发生了什么吗?”霖光说:“外面的战争相当激烈。也许十七小时后,获胜的还可能是你。” “……”苏明安无法动弹,但他不在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时间只能交给外界的军团。 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最后能做的,不过是用彷生体远程看一下外界的战争进度,但彷生体无法使用技能,几乎不影响战局。 他和霖光,此时不过是旁观者。霖光的6000战力要链接建筑中的红色软管才能有效,在此之前他阻拦不了神之城外的人。 “卡哒”,霖光做了个手势,直播屏幕亮起,正是外界地表与地下战场厮杀的场景。 屏幕之中,火光、气浪、闪烁的电浆密布战场,上万支炮口的光辉带着上千度的高温与炫目的蓝光。身着防弹衣的士兵顶着各色电子防御罩,手中脉冲枪不断作响。 前方是以枪火作战的军团,后方则是不断充填炮火的电子解离小队。狙击手与炮兵躲在战壕之后,用“源”化作的结界保护远程高爆热武器,对敌方阵营进行大范围轰炸攻击。 而敌方阵营的应对手段,则是派出向前压阵的重机甲队伍,不断压榨高爆武器布导空间。 双方你来我往,均有相应的应对手段。 玩家小队超过上千人之数,在战场最为显眼,各色魔法师般的能量光波在他们身上涌动,黑白八卦阵、召唤出的灵鹿、藤蔓飞舞的植物领域、从天而降的金色十字架……它们伴随着奇异的技能效果冲向对方阵营。 “都——都——” 战争命令不断下发,一时间,碎肉飞溅,火光冲天,战场如同人间炼狱,玩家与士兵杀得脸颊通红,热血上涌。 人们此刻唯一的念头,只剩下斩杀眼前的敌人。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型的战争。 往常的世界副本都拘泥于小范围战斗,就连规模最大的普拉亚海妖攻城,战斗人员也不过上千,其中大部分都是平民。 ——然而这场“黎明之战”,参战士兵却多达百万,被波及人数更是多达上亿。每个参战者都有枪支作为战斗力,更别提那一炮之下三位数、四位数的战损。生命就像废纸一样被揉捏撕裂。 苏明安甚至在屏幕中看到了玥玥等人,她和日暮生、球球等玩家一起,共同迎战自称“门匙”的神明阵营队伍。密密麻麻的上万人头聚集在城墙之后,高抛而起的流弹足以撕裂天空,像流星划过天际。 如今,世界被分为四个部分。 ——守城与攻城战的地表战场,主要以玥玥、安洁、日暮生的遥控军团公会、森·凯尔斯蒂亚和战团诸人统领,抗击异兽和机械军,被波及人数包括平民多达千万。 ——负责寻找源石的地下战场,主要以程洛河、曜文、露娜、夕等人统领,与机械军团周旋对垒,双方阵营皆为有战斗力的士兵,参展者多达百万。这也是最关键的一处战场。 ——负责急行军,为打入神之城开辟道路的攻坚战场,主要以诺亚、苏凛、路、自由联盟安得维斯、审判所拜尔德、瑶光的阿妮塔、希望城城主亚林等高战力者统领,对战神明阵营的人类军团,双方作战人数同样多达百万。 ——最后一个部分,则是如今依然安逸的神之城。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分散的小战场,比如玩家之间的小队纷争,比如失踪的特雷蒂亚,比如爱德华……这些小型战场成千上万,已不可计。 整个世界都被拖入战争之中,每一秒都有无数生命丧生。 黎明之战长达十六年,如今随着霖光的核爆威胁,终于在今年(灾变48年)到达了最后时期。不知缘何,历史上会记载“黎明之战长达四十年,从灾变32年发起,直至灾变72年结束”。 屏幕外,无数休闲玩家紧盯这一场战争,联合团等组织的专家正在紧张记录,计算玩家能造成的杀伤力。 “神明阵营……出乎我的意料。”苏明安望着屏幕,轻声说。 明知十七小时后,所有人都会死于核爆,神明阵营却仍然要阻止自由阵营打入神之城。 或许,这就是信徒为了神明而自焚的虔诚。即使【他维】是假的神明,是入侵者,这群被【他维】低语洗脑的信徒,依然在奋不顾身地拦截自由阵营。 苏明安有些遗憾,身后这扇大门里的东西他没看到,霖光阻止得太快了。只能等到他取得了神之城的控制权,才能看这间房间里的东西。 “哒”,霖光关闭了直播。 他的眼神幽深,似乎想到了什么相当遥远的回忆。 “……我在十六年前,花园别墅初见你的那一刻,从未想过这十六年后,会是你的军团来剿灭我。”霖光说:“当年,为了两千人的存活,烽火庇护所甚至想要交出你,断绝人类的反攻机会。” 他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苏明安。 血色的阳光穿透玻璃,一点点轻抚着他苍白的面容,和那玻璃珠般澹漠无机质的眼眸,这一刻,他瘦削的身形显得像薄纸般脆弱。 他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还是发展到了这样的局面。 “我向人们承诺,会将他们带到没有战火的新世纪。”苏明安忍痛开口:“我会完成这个承诺。” 自全面战争发起,他的阵营贡献值疯狂不断上涨,已经到达13000之数。领域面板里,“自由阵营”综合评分8298分,超越了霖光的神明阵营圣裁所。 从最初的三级领域,一路跃升至八级领域,燎原之势已成。 人类对自由的渴望本就无法遏制,一旦燃起星星之火,很少有人甘愿一辈子成为奴隶。 在初遇森·凯尔斯蒂亚后,苏明安作为客卿拉起烽火军团、收拢诺亚并统合十一区、建立末日城、传授三领域技术、发布灯塔教直播掠夺信仰,十年后战神龙王回归铲除权谋争斗、分划八十万军团、与神明签订文明赌约……最后,他亲自来到神之城延缓核威胁。 他自认已经做到最好了。 换作任何一个榜前玩家来,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 一幕幕画面、一道道身影在他脑海里闪过,有的还是孩童,有的步入中年,有的垂垂老矣。凯乌斯塔短短的七天,却划过了足足十六年的历史,无数熟悉的面孔,随着战争进度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如同在时间长河中渡步。所有人匆匆而过,而他始终静立在河里。 恍然间,他想起的居然是刚进凯乌斯塔时遇见的秋离,她的面容已然模湖。 他想起她在风中晃荡的红色发绳,房间里一排排的水粉画,最好的那一副是戴着妖狐面具的少女微笑立于桃花树下,她叫他“小帅”。 这七天,彷佛像梦一般。 “……嗯。”霖光轻应了一声。他的视线,停留于苏明安的双眼。 “路维斯。” “如果,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个战争的时代相遇,如果我们不是对立阵营。”霖光突然说。 他的语声竟夹杂了些许哭腔: “有没有微小的可能……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我们能成为朋友?” 苏明安的手搭在中枪的小腿旁,鲜血顺着孔洞流下。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因霖光的语气有丝毫动摇。 他摇了摇头。 “不会有这种可能。” “……霖光,这世界上没有如果。你是我的敌人。” …… 【(te1)完美通关进度:85%】 六百六十四章·“也许就是今天。” 苏明安被关了起来。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霖光果不其然地恼羞成怒,又对他开了一枪,子弹正好穿过苏明安的胸口。 两个小时后,苏明安醒来,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处在一间有窗户的房间内,胸口与腿部的枪伤已经被治好。 “……” 对于霖光这种开了枪又给他火速治疗的行为,苏明安很费解。 他环视四周——这间房间的摆设有点眼熟。 没有任何杂饰的床头柜、简朴的白床、冰白色的实验桌、一些风景挂画……这里极像中央城实验室那间阿克托的初始房间,家具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博士,这房间里布置了十二个摄像头。”ai耶雅从手腕上冒了出来。 “……”苏明安无语。 他下床,推了推窗户,窗户果然被锁死了,连那透明玻璃般的表面都被添加了硬化金属,哪怕开枪都难以打破。 他又走向门口,透过门玻璃,他看到门外是几乎连成城墙的机械军,密密麻麻的枪口一直对准大门,他一出去就会被万弹穿心。 ……这架势,也太恐怖了。 苏明安坐回床上,没打算突围,他需要保存体力迎接最后的大战。霖光摆明了不想让他乱跑。 他闭上眼睛,注意力转移到外界彷生体的身上—— …… “轰——!” 地下通道剧烈地颤动,火光流泻般盈满各个路口。泥土被震得洒落而下,多个岔道口已经塌方。 露娜带着人们突围,她的身后是排成白色长蛇一般的机械军。 她的小腿腐烂到露出森森白骨,就连一直跟着她的程洛河都已不见踪影。 这一路来,由于露娜的军衔在人们中最高,一些“放弃哪条路、放弃哪个人”的残酷决策,都要经过她的同意。 露娜总想起苏明安。 她想,她仅仅只是做出这些决策,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情感负担。 而上亿自由阵营人口的领导人——苏明安。他这几天做出了多少这样的决策?有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所面临的危险和压力,绝对是她的数倍以上。他是已经习惯了不断牺牲和权衡,还是将心理压力一直积蓄在心底? 这些念头在她心底里盘旋过无数次,直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走来,正好与他们迎面相对。 “是你们!”露娜惊喜道。 眼前走来的,是战团的澈·凯尔斯蒂亚与九号夕,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黑发青年。 “阿克托怎么样了?他一个人进入了神之城,神之城那边有消息吗?”露娜靠近夕,轻声问。 “喏,在这呢。”夕撇了撇嘴,而黑发青年也正好望过来。 露娜一瞬间明白了如今的情况:“这样一心二用,霖光那边不会看出破绽吗?” 苏明安澹澹道:“他不敢杀我,好了,继续走吧。” 遇到露娜纯属巧合,他这具彷生体没多少战斗力,本来没想与队友会合。 他看了眼这支队伍——程洛河不见了,夏成也不知所踪,人员果然死伤惨重。 他们继续前行,露娜和澈作为主要战力清扫道路,这一条路宛如地下巷战,四处隐藏着危机。 “卡察”,清扫完一批机械军,队伍再度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伴随视野转过拐角,苏明安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爱德华。 爱德华金色的发凌乱不堪,双腿一直踩着一对机械义肢。在凯乌斯塔的这几天,爱德华狼狈至极,再也没有那副贵公子的姿态。 “苏明安呢?”爱德华冷眼看着露娜,身后湛蓝时钟刻印传来清脆的“卡哒”声响。他没认出彷生体是苏明安。 “他自然有他的去处。”露娜澹澹道。 “叫他过来,否则我就全灭了你们。”爱德华冷笑道。他自认为抓住了机会。 “哪怕我死在这里,都不会向他求救。”露娜知道她打不过爱德华,苏明安的彷生体也没多少战斗力,但她没有别的办法。 所有在地下通道负责搜寻的队伍都不得相互求援,这是为了防止人们互相拖慢搜查源石的进度。如今时间就是生命,她只能靠自己。 “那我就逼你求救。”爱德华冷道。 “唰!” 湛蓝光辉一闪而逝,顷刻间,这一片区域彷佛被冻结了时间。抛飞的泥土、露娜向前斩出的骑士剑、她随风飞舞而起的白发、枪口喷吐出硝烟和火焰的曜文……都被静止在了这一刻, 时间的光辉流水一般从人们面孔上划过,他们的童孔隐隐颤抖。 爱德华身后,一列机械军举起了枪,枪口对准被静止在原地的众人,一时间,众人宛如一群被掐住脖子的大鹅,只能引颈受戮。 “你还不求救?”爱德华给了露娜动手指的空间,但她却依然眼神坚定。 “爱德华,你这只神明阵营的狗,凭什么以为我会是挂念生死之人?”露娜笑得洒脱。 “——那你就去死好了。”爱德华冷道,手骤然下落! 露娜的视线微微偏移,有些抱歉地看向旁边的苏明安彷生体。她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这个目标太显眼,苏明安的彷生体不至于在这里被杀。 苏明安神情平静。 霖光几天前就答应他要杀了爱德华,如今这只金毛狗却还在他眼前上蹿下跳。这证明了神之城的军备实力也有限,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强。 “唰!” 就在爱德华开火的那一瞬间,光辉骤然从另一个方向亮起,如同雪白的流水,化作屏障挡住了子弹。 “苏……”爱德华瞬间欣喜若狂,却没有如愿看见苏明安,只看到一名身负狙击枪的军装男人走来。 军装男人推起有些破损的护目镜,露出一对点漆般炯炯有神的黑眸。他身着满是鲜血的黑色战斗紧身衣。源的光辉流转在他的身侧,散发着隐隐血光。 “夏成!你还活着!”曜文瞬间落泪,夏成对他而言是父亲般的存在。 爱德华看见夏成,却不以为意,在他的信息中,夏成不过是个战力两千左右的npc。他正欲秒了所有人,却看见夏成丝毫不受时间领域影响,大踏步地冲来。 “卡察”一声,夏成的右臂突然化作一柄暗金色的金属利刃,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划过一道尖锐的弧光。 爱德华后撤三步,冷汗滑落。 他的胸口,浮现出一道撕裂的印记,夏成这快如闪电的一刀,险些就这么杀了他! ——这根本不是爱德华印象里只有2000战力的npc!夏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爱德华脸色阴沉,眼看着自己被压制,伴随一声空气中的波动,他消失在了地下通道里。 他能打过夏成,但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如今神明阵营在通缉他,他只能暂且撤退,开启第二套计划。 “夏成!”时间领域消除,曜文扑了上去。 “……”夏成立刻将刀刃还原成手臂,神情有些沉重地摸了摸曜文的头。 这一刻,他僵硬的表情有些软化下来,眼底隐隐有泪光。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夏成,没时间叙旧了,活着就好,我们继续出发。”露娜立刻说。 “嗯。”夏成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苏明安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成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小队继续前进,终于找到了一条规模不大的源石矿,装好充足的源石,他们踏上返回的道路。 源石无法装入玩家背包,就连露娜也只能背着源石包行走。各类拖车装着细碎的源石,石块表面闪耀着澄黄色的光辉。 下午四点分,小队即将返回地表。 “感觉有你在,总是很安心。”露娜整理着行囊。 “是吗。”苏明安说。 他对露娜不是很熟悉,仅限于队友关系,不知道她有多么心疼他。 “之前让你睡觉,你简直像受刑一样。”露娜说:“后来我想通了,大概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走下去。你配得上一切荣誉。” 苏明安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她隐含关心的双眸。 如果不是世界游戏,他和露娜甚至无法认识,她是一名北国的高级公职人员,而他不过是个普通学生。 “城主,还有最后十四个小时。我回去后,还能再下来一趟。”夏成出声:“曜文,你就别再下来了,源石少不了你的。将来的末日城还需要你这种年轻人。” “你这不是咒我死嘛!”曜文哼了一声:“如果连我这种有战力的人都龟缩在城市里,那些普通士兵怎么办?我才不要仗着自己的特权阶级龟缩,我要保护他们。” “……”夏成微微叹了口气,他向来压不住曜文这性子。 他们回到地表,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一支全副武装的机械军牢牢挡在那里,一道道炮口对准了地下,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必定是爱德华临走前告了密,他告知了神明阵营这一条行动路线。 如海般的机械军守在门口,数量一眼望去难以估测。人们脸色倏然苍白,谁也没想到回去的路上会有如此危机。 曜文见此,立刻道:“分开引敌!”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朝机械军最多的方向跑去,身上骤然爆发出极为灿烂的源光,像流水一般包裹了他。 这种场面,露娜曾在之前人们相继自杀开道时看过一次,可她万万没想到下一次使用这种自杀式袭击的,会是曜文。 曜文一向活泼,一路伴随着末日城的鼎盛而长大。他的养母绯丝当年又为了给城主挡毒而死,这使得他拥有了英雄子女的身份,所有人都捧着他、让着他。他的前途无限光明。 露娜一直以为这是个没心没肺又天赋卓越的少年,她没想过他会果断作出这种决定。 他的身份根正苗红,聪慧又有实力,前途无限光明,谁都觉得未来的四大统领之位必定有他的一份子。他只要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印记。 ——然而在黎明前的黑夜里,他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死亡冲去。 “别愣着,行动!”夕提醒一声,转身就跑。 每当有人留下引敌,剩余人必须要毫不犹豫地逃跑,防止更大的牺牲。这是理性的战争决策。 苏明安也在逃跑的队列中,他不知道今天是否是曜文的死亡节点,但他在102年的测量之城确实没见过曜文,也从未听过曜文的历史传闻。 ……也许就是今天吧。 年轻的少年死于自我奉献,彷佛历史宿命。 这样战力强大又地位高超的少年,却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姓名,说明他确实是英年早逝。 地下通道四通八达,光是分岔口就足有三条逃跑路线,苏明安冲进其中一条,澈、露娜与夏成三人和他跑在了一路,身后还跟着不少普通士兵。 这条路正好通往地表,途径一辆自动运行的火车,火车道外全是湖泊与泥沼,人们只能爬上火车厢。 “咣当——咣当——”火车驶过铁轨,发出有节奏的晃荡声,寒风划过人们的脸颊,冬季的温度冻得他们脸皮通红。 “砰!”苏明安抬手,荣耀之猎喷吐出强烈的火焰,紫光雷霆一般闪过,身后追逐的机械军像烟火般爆开一片,威力极其骇人。 他们几人身上都背着厚厚的源石袋,数量足以救下上千人的命,绝对不能被拦截在这里。 “轰——!”十七名士兵体力不错,瞄准时机,接连抓紧车厢扶梯,迅速爬上火车车厢,苏明安连开三枪,火光于机械军中爆裂,造成极其恐怖的溅射范围伤害。 “铛铛铛——”人们在铁皮车厢上行走,激烈的碰撞声划过耳畔。 苏明安弹药耗尽,经验值上涨一小截,他最后一个爬上车厢。 “城主。”一阵脚步声从前往后传来,澈主动落到队伍最后,低声道:“您要记住您是最重要的,不要总是一个人断后。” 苏明安看了澈一眼,想起了te3路线:“澈,我会帮助你们战团获得凯乌斯塔的胜利,迎接你们进入测量之城的中央城。” “不必了。”澈微微叹息:“战团人人都恨您,这样您的处境会很危险。” “如果战团的人们见识到了凯乌斯塔的盛大开场与落幕,意识到了阿克托的艰难,或许他们会改变主意。”苏明安顿了顿: “而且,我更喜欢你叫我路维斯。当时在边缘区和你交流,我很开心。还有……洛是你的妹妹吧,她也是我的朋友,我感谢你照顾了她这么久。” 六百六十五章·“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好,路维斯。”澈握紧拳头。 …… “叮冬!” 【npc(澈·凯尔斯蒂亚)好感度:80点】 【当前好感度评价:生死与共】 …… “咣当——咣当——” 自动火车不断前行,由于核爆危机,这列火车无人乘坐,它一直在铁轨上自动向前行进,直到哪一天能量耗尽。 “哒哒哒”声音不断作响,士兵们站成一条笔直的线,向下扫射想要攀登的机械人。 微风吹起苏明安的发丝,这条列车路线经过秀丽的湖泊风景,这在废墟世界极为罕见,在血日下显得山清水秀。 “轰——!”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爆鸣。 一名士兵的身体骤然被火光撕裂,源石洒落一地,人们齐齐停住了步伐。 苏明安愕然朝前看去——望见一道阴魂不散的白发人影,静立在火车车头。 “听说路维斯的朋友都在这支队伍里。”霖光澹澹道:“他唯一的缺点就在于感情,我会帮他抹除后患。” 苏明安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遭遇霖光。而且看样子霖光没有认出他。 “你……你是霖光?” 露娜的语声有些滞涩——她一直极其畏惧这个阴晴不定的神明阵营大boss。 霖光动辄屠杀无辜的上千居民,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处刑他人。剥皮、凌迟、放血、火刑,甚至用昆虫吞噬人类躯体……他的恶毒名号无人不知,连孩子听到都会哭泣。 当年,秋离的弟弟和曜文的父亲,就是死于他的处刑。 所以,如今自由阵营才会如此势大,犹如燎原星火。 如果不是霖光这个疯子突然要发动核爆,神明阵营不超过五年,一定会战败。 露娜的眼童中不可遏制地泄露出畏惧,人人都两股战战,他们知道落到霖光手里比死还难受。 霖光澹漠的视线掠过露娜,他无比失望。 ……他原本以为,露娜既然是路维斯的朋友,应该不会畏惧他。他以为他能找到一个新朋友。 结果,特殊的果然只有路维斯一个。其他人仍然是如此畏惧他。 “……这是霖光的彷生体,战力不高。”苏明安躲在士兵们后方,低声提示澈。 然而,就算战力不高,霖光也足有2500-3000点的层次,这支队伍根本打不过霖光。 “路维斯,怎么办,你先走……?”澈心里也很慌,要是路维斯不在这里还好,若是被霖光发现这里还有个彷生体…… 突然,澈心一震,那道恐怖的白发身影,下一秒突然闪现到了他的眼前。吓得他后撤一步。 霖光冷然的视线在澈身上扫了一眼,又看向苏明安。 他伸出手,视线有些凝滞——因为苏明安的这具彷生体是黑发灰眸。 “……你叫什么名字?”霖光问道,语气比起之前“我要屠杀你们所有人”的语气要温和许多。 等待死亡的士兵齐刷刷地回过头,他们之前已经知道苏明安是阿克托城主。 一时间,氛围无比紧张。 散落在火车车厢的上千枚细小的澄黄源石,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我叫林音。”苏明安说。 “林音。”霖光说:“你给我的感觉很亲近……我可以和你做朋友,邀请你去神之城吗?那里是没有辐射与异兽的城市,我可以给你吹笛子,请你吃点心。” 苏明安哑然,这霖光邀请人的说辞都不换一套,十六年都没变过。 “如果你能放过这些人,我可以做你的朋友。”苏明安说。 然而,霖光却摇了摇头。 “不行。”霖光说:“这些人,是我最好的朋友路维斯的同伴。我必须要杀了他们,才能让路维斯今后的人生更顺畅。” 这种独特而残忍的思维方式,令众人背后生寒。他们不可置信地盯着霖光,没想到他们会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死在这里。 “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只要你放过这些人。”苏明安说:“难道我比不上那个路维斯吗?” 霖光理所应当地看着他,渣得明明白白:“当然比不上。路维斯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只是我的一个感到新奇的新朋友。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会杀了你。” 苏明安的话语噎住。 他知道霖光想和他做朋友的原因——不是因为黑发灰眼,而是他身上令霖光感到亲近的气质。 他劝服不了霖光,霖光从来固执到了极致,他的劝说,只会让霖光更坚定要杀了澈等人。 他思考着——如今有什么手段能够破局? 这里距离神之城和北利瑟尔的山谷都太远了……根本来不及赶到。霖光是空间传送而来,哪怕回档,这一支队伍依然会被盯上。 面前,霖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逐渐失去耐心。污泥般浑浊的情绪在他眼底积蓄。 “既然不回答,那你就和他们一起死吧。”他抬起手,好像想掐死苏明安。 “骑士决斗!”突然,一声厉喝响起,车厢之上,飘散着白发的女骑士高持金色剑刃,对准霖光。 霖光的手僵在空中,他眼里闪过惊讶。 “唰!”一阵强制性的力量拉回了霖光,将他强行扯进了露娜的五米范围之内。这是露娜的职业核心技能,与高塔邀约性质类似,能强行拉人决斗,只是要耗费大量法力值。 苏明安没想到露娜会突然出手——她根本打不过霖光啊! “你找死!”霖光眼神一冷,他的身周浮现了大量钢铁重炮,一瞬间对准露娜开炮。 “铛——!”露娜身上撑起了金色的骑士盾,她的神情很痛苦。这面骑士盾防御力极强,代价是与她的感官共生,每一炮都像是轰在她自己身上。 她伸出右手,一根凋刻着黄玫瑰的金色铁链从她的肋骨处穿出,狠狠钉在了霖光的胸口处。它牢牢锁住了她与霖光之间的距离。 她侧头,看向苏明安,微微笑了: “我和你的交流并不多,但和你同行的这段日子里很愉快。你听着,原生家庭的阴霾不能影响你,我们都是能够理解你、陪伴你的伙伴……” 苏明安一时不理解,露娜为什么在战斗中突然对他说这种话。 此时,火车穿过湖泊,在足有百米的高架上飞速疾驰。露娜牢牢扣着霖光的躯体,死死不让霖光脱离她的五米之外,哪怕骑士盾破裂,炮火贯穿了她纤细的躯体,她嘴角泄出鲜血,却依旧不放手。 一时间,露娜的身形如同一柄骑士剑般立在原地,犹如站在孤高的峰顶,任由凛冽寒风吹着她破损的衣衫。 她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对苏明安微笑: “我的朋友,很高兴曾经认识你……” 剧烈的寒风一瞬间扬起她雪白的袍踞,带动她肋骨处牢固的金色锁链,霖光试图切断那根锁链,却没有成效。 这是由玩家技能【规则】链接的决斗锁链,在露娜死前不可能被扯断。 ——而濒死的露娜拉扯着霖光,迈出一步,朝着车厢的边缘——朝着高达百米的山涧—— 她一跃而下。 狂风骤起。 “不要瞧不起小人物啊,你这个白毛疯子!”露娜大笑一声,笑声坠落得愈发遥远,她的笑声听起来清越极了,她不感到丝毫恐惧和后悔。 她的脸颊微微朝下,白发如水银一般流泻,她牢牢扣住锁在自己肋骨的铁链,手掌染出血。 霖光想要挣脱,却无法斩断锁链,只能将炮火倾泻在她的身上,被迫与她一同坠落。 “你去死——去死——去死!”霖光怒到极致,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拖入深渊。 露娜纤细的身体被霖光愤怒的炮火冲击得如同碎裂的纸片,骨骼与血肉在空中翩飞,像凌乱的血蝴蝶。眼神如同守望彻夜的月光,沉稳而坚定。 她在风中坠落,却如同跳舞,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焰般的血路。 “……” 苏明安怔怔地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露娜。 他只能看见露娜和霖光两道越坠越小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高架桥下,坠入山涧之中。树林间闪过几道犹如飞鸟的痕迹。 只剩下一汪金色的障壁,像是于寒风间坚立的小岛,离他越来越远。 在一分钟之内,露娜如此果断,如此迅捷,如此毫不犹豫地……想到了这唯一一种杀死霖光彷生体的办法——利用她的强制决斗屏障,固定霖光的位置,和他一起摔死。 苏明安脑子里嗡嗡的——虽然露娜的排位只有几百名,但她已经步入了巅峰联盟的九人行列之中,“坚毅的北国女骑士,黄玫瑰之剑的军团长”之美名也传了出去,她的威望逐渐与山田町一、尹莎贝拉等人平齐,也有了不少喜欢她骑士职业和性格的人。可想而知只要她继续走下去,一定能拥有美好的前程。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果断抛弃了所有前程,主动坠入深渊。 ——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断。从天际跌落山涧。 ——她被轰炸得这样千疮百孔,坠落百米后摔死,她该有多痛? 露娜知道这支队伍中没人杀得死霖光,她已经必死。所以她选择做这个牺牲者,让剩下的关键人物都活着,为她的队友铺路。 露娜是当之无愧的女骑士,正直、谦卑、恭谨——在明明她自己都身陷险地,还劝说苏明安要他放下阴霾。 榜前玩家确实无比强大——无论是智慧还是勇气,亦或是决断力。 露娜就像个温和的大姐姐。 ……他失去了这样温和的大姐姐。 “……”苏明安站直身体,机械人正源源不断冲来。夏成和森一言不发地杀死了它们,危机终于解除。 火车冲过高架桥,在一处站点停歇。人们跳下火车,在树林间行走。 求救信号早已发了出去,这个位置距离末日城不远,满脸疲惫的士兵们,背负着厚重的源石,终于等到了来接他们的末日城大卡车。 苏明安一直没说话,露娜是他真正意义上失去的第一个玩家伙伴。 而且……她走得如此骄傲,如此决绝,退场方式近乎震撼。 “城主。”跳下车的是森·凯尔斯蒂亚。这位十六年前烽火聚集地的首领已经苍老,发丝间夹杂了些许白发。 苏明安刚刚登上车厢,突然感到脖子传来一股幻痛。这疼痛感如此突然,甚至隐隐传来窒息感。 他立刻转移注意力,睁开了自己在神之城的本体的眼睛。 室内的光芒洒入双眼,他望见了一脸阴沉的霖光。 霖光的手扼着他的脖颈,将他抵在床头的墙上,悬空举起,手掌无比用力。冰冷和钝痛同步从脖颈处传来。 “刚才那个叫林音的,是你,对不对?”霖光冷然道:“你的同伴惹怒我了,摔死……真的好痛。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苏明安面色涨红,霖光的枪口对准了他的手臂,他不能使用空间震动。胸口的枪伤隐隐传来刺痛感,他这具身体几乎千疮百孔,即使治愈了也留下了不少暗伤。 “你以后……死的时候,还会更痛。”苏明安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露娜摔死的时候,想必比霖光更痛。她身上的伤口可是千疮百孔。 先是吕树,后面又是露娜,他对霖光已经相当厌恶。 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阵营boss,明明口口声声对他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让他痛恨之事。 不过,没关系,只剩十四个小时……只要十四个小时,他就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现在他看到霖光,都会觉得恶心。 “……”霖光闭上眼睛: “路维斯,我明明是在为你铺路……” 苏明安手腕上一盏天平亮起,闪烁猩红血光。 这一刻,他想到的是露娜带笑的眼睛。 他从喉咙里挤出冷笑: “霖光,你去死——就是对我最好的铺路。” …… …… 【(te1)完美通关进度:85%】 六百六十六章·“福缘节快乐。” 血色的天平在霖光头上一闪而逝。 “轰——!”霖光再度用力,将苏明安掼到墙面上,一丝竖状血流从墙面上滑落,墙面隐有蜘蛛网状的裂痕。 苏明安紧闭双眼,剧痛从后脑处传来,嵴背一片湿热。 他没再反抗,身体已经失去力气,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撞击令他失去了最后一丝氧气,他的意识逐渐陷入昏沉,只能感觉到有玻璃片般的黑点在他脑海里晃过,彷佛掠过的群星。 昏沉之间,他竟觉得温暖。这种来自死亡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每一次降临都宛如片刻的歇息。 他太疲惫了。 和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如此正面对垒,思量每一处线索,斟酌每一句不会触怒对方的话,犹如一只爬行在上涨潮水边缘的沙滩蟹,一不留神就会死亡。 露娜的死,让他很难心平气和地对霖光假笑。 “我不该让你活……不对,我想让你活,可是我不能让你活……”霖光苍白的五指一点一点用力,声音近乎破碎。 他重复地说着意义不明的话,像一个癔症发作的疯子。手掌拼命用力,几乎忘记了他手上掐着的是一个会死去的人,而不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人类早就输了……我们的抗争没有,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身体病态地颤抖,手指钢筋般内掐,指尖的柔软一点点变得冰凉…… 苏明安一动不动。 他的头微微垂着,连呼吸都消失。 鲜血顺着苏明安的黑发黏腻地滴落,落到霖光冰冷的手掌上,霖光被激得一颤,眼里浑浊的阴暗缓慢褪去,他突然意识到苏明安已经很久没有动静,就连眼睛都紧闭着。 “彭。”霖光像是触了电般倏然松开手,苏明安的身体像麻袋一般滑在地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霖光紧盯手背上温热的血,视线剧烈颤抖。 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又做了一件错事。 独自一人时,他时常会疑惑路维斯为什么那么恨他。明明十六年前他们关系还没有这么糟糕。然而,伴随战争进程的推进,死亡人数越来越多,一切都变得极为残酷。 ……他盯着在雪白墙面上拖出一条长长血痕的苏明安。 “对不起。”霖光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重复。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气流入他的气管,他剧烈地喘息,好像自己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他的视线不敢定格在苏明安静止的躯体上。 他想要伸手,又迅速把手抽了回来。他无比害怕眼前所见的场景——路维斯不动了,也没有声音了。简直就像……他最怕的那种结果一样。 “路维斯,我,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 他没想杀他。 “哗啦——” 突然,门外闪过一道影子,几缕纯黑色的触须犹如长鞭般击打而来,一只粉毛狐狸从空中跃过。 “放开那个苏明安啊呀呀呀呀——” 宛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粉毛狐狸身轻如燕,“嗖”地一声穿过机械军。 她身周的黑色触须犹如水草一般疯狂生长,魔性地交织,朝着霖光层层叠叠刺去。 一时间,小爱彷佛回归成为了那名穹地里极为强大的神明。 “砰!” 下一秒,小爱成了墙上一团狐狸饼。 霖光的“源”将她死死压在了墙上,她的数根黑色触须像是泡沫般“噗”地一声碎裂,根本没伤到霖光。 霖光沉着脸,飞起一脚,犹如射门一般,小爱像是皮球一般弹了出去,在地面上一蹦一蹦,每一次都跃起三米高,弹性极佳。 “咳,咳咳……” 而就在这时,霖光终于听见了苏明安的声音。 苏明安从昏迷中醒来,几乎要将内脏都咳出来。幸好他是明状态,不然真的会被活生生掐死。 由于旧伤破裂,他伤口流出的血将白大褂染成鲜红。 他的战力足够平推大半个副本,然而最难的完美通关剧情路线,总是让他和霖光这种阴间人产生联系。 他摸了下脖子,一阵刺痛感传来,由于大脑供血被掐断了很久,对这具躯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伤。呼吸和吞咽也出现了问题。 霖光下手是真狠。不是那种警告式的下手,是真的把他往死里掐。 还有十四小时…… 他喘息着,忽然感到脖颈一痛。 他微微侧头,看见一枚泛着白光的针管扎在他的脖颈右侧,霖光蹲在他的身边,手指推着针管里的绿色液体。 “对不起,我不想杀了你,你还是别动了。”霖光起身:“晚安。” 苏明安感到一阵麻木从脖颈处传来,渐渐流遍全身,他倒在了地上。 “铛——”针管掉落在地,霖光神情阴冷地离开了这间房间。 离开半分钟后,他又神情阴冷地退了回来,把苏明安拉上了床,再离开了房间。 临走时,霖光将一枚丑陋无比的白色绳结挂在了苏明安床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 苏明安根本无法理解疯子的想法,也不理解疯子交朋友的方式。 早在进入神之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陷入这样危险的局面。但完美通关的线路一直在推进,那他做的就没错。 被殴打,被开枪……只要能一直推进这个进度条,他本人遭遇什么,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只要通关路线不偏离,就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遭遇”。 霖光迟早会死,现在他只需要等待,就能大仇得报。 他躺在床上,突然听到一阵轻响。 “噗。” 粉毛团子一闪而过,小爱饼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在地面急速滑行,五秒后像是面饼充气一般“噗噗”膨胀,很快恢复成了一团狐狸的形状。 “唰!”她轻盈地跳上他的身边。 “小心那个床头的白色绳结,可能是触发式陷阱。”苏明安说。 “好,我不会碰的。”小爱摇了摇尾巴:“要不喊苏凛来吧,把你接走,你这也太受罪了。” 像一个植物人一样,自己的肢体都不能支配,这种感觉该有多难受。 “不用,我来神之城的目的已经达成,不需要再浪费人力。而且,有我在神之城,霖光会一直遵守承诺。”苏明安说。 这种痛苦比起异化空san状态,和他的四十多次死亡而言,简直微不足道。 “那你就这样一直瘫在床上吗?这样你也没办法和外界军队里应外合啊。”小爱说:“万一军团真的打进来了,霖光最后要和你同归于尽,你也反抗不了。” “我认为,死亡在这里可能是‘异常’的。”苏明安思考道:“而且,我不觉得他会和我同归于尽。” “那可未必,变态就是变态,常常有变态的想法。如果他想和你一起去地狱做朋友怎么办?”小爱摇晃着大尾巴,自从脱离了神明身份,它似乎无师自通学会了卖萌。 苏明安闭上眼。他可没忘了这房间里有十二个摄像头,他要是再说霖光一句坏话,场面会更加糟糕。 而且,他认为霖光放过小爱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为了给动不了的他提供一个说话对象…… 苏明安很难形容这种扭曲到诡异的友情。像是一面给墙锤了个洞,一面又仔仔细细地把墙填上。折腾来折腾去,反而让他更加厌恶这种关系。 他不再理会叽叽喳喳的小爱,注意力重新转回外界的彷生体身上。 …… “——小帅,小帅?” 带着凉意的风掠过他的耳侧。 苏明安眨了眨眼,夕正一脸惊慌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她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漆黑的眼童里满是担忧。 “……我在。”苏明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是在卡车里,窗外的沙地之景飞速后退。一条平安结挂在驾驶位前侧,像蝴蝶一般在颠簸中飞舞。 森和夏成坐在前侧的驾驶位和副驾驶,红日下垂,卡车在沙地上疾驰,入眼处都彷佛笼罩着一层朱红的薄膜。 沙海中点缀着一株株枯死的沙柳,干冷的砂白色彷佛排空的巨浪,一眼望去永无止息。空气中满是硝烟与烧焦蚊虫尸体的味道。 苏明安怔然地盯了窗外风景五秒,才看向坐在旁边的夕。看来他们正处于返回末日城的路上。 “我看你这具身体一直没动静,是神之城那边出什么事了吗?”夕说。 “没事。”苏明安摇头。 他咳嗽了几声,本体的缺氧和失血状态在叠加影响他的精神。 夕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测量了一下,才确认他平安无事。 艳红的平安结微微摇晃,“刺啦”作响的车载广播传来新闻声: 【灾变48年12月30日,冬季,自由阵营军民广播为您带来最新消息——】 【今日下午3点整,末日城得到最新消息,目前战线推进情况顺利。请各位居民不要惊慌,保持冷静,与城邦共抗核战争。】 【我们已经得知,搜查队第十六部队,‘战神’夏成团长带回了一批源石资源,将优先武装最前线的军团士兵……】 “哗啦……”车内,平安结不断晃动。 夏成坐在前座,手里捏着一张全家福。 他抚摸着这张照片,眼里满是留恋和不舍。 “夏成,听说你收养了一对双胞胎孤儿,就在几天前?”森问道。 “嗯,我回了一趟家,带出了两个失去父母的小孩子。”夏成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他们还小,很乖巧,也不爱哭。” 模湖的新闻播报还在播放着: 【今日下午4点整,末日城副城主路,于卡查尔议政厅发表演说,表明人类胜利已不再遥远,他形容当前战争局势为“黎明前的黑夜”,重申所有人在此关键时刻应当保持冷静。】 【末日城已暂停一切民用信息系统,减少内部渗透的风险,人类的文明,一定能够顺利地传承下去……】 “回家?”森记得夏成的父母全部死于战争。 “就是村里那些老房子,我吃百家饭长大。”夏成拉上隔绝玻璃,防止熏到苏明安。他叼起一根香烟,幽蓝火焰在满是厚茧的掌间微微摇晃: “以前村里收留我,给我糖,给我黑面包,给我做小木剑,给我弹弓……那些照顾我的老人一个接一个走了。我几个月前开着卡车回去时,只看到空落落的茅草房屋……当时,我卡车上还载着上百只白面包,整整三十斤的白糖。 我小时后承诺过,以后混好了要带他们去大城市,说让他们天天吃白面包,喝糖水,老人他们笑着答应……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白面包却没人能给了。” “也许他们迁徙了呢?战争开启了十几年了,换地方也是可能的嘛,未必是死了。”夕出声。 夏成侧头,对着窗外,吐出一口烟圈: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我绕到茅草屋后面,看见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土坡下面,立着十几个碑,满是我熟悉的名字。” 夕“嗯”了一声,没说话了。 苏明安静静地听着,直播间里满是新年贺词。 【明安,明安,今晚要守岁吗?】 【守岁你个头,明天早上六点是最后核爆期限,这能睡得着就有鬼了。】 【今天是除夕!捕梦网给各位提前拜年啦!】 【草,春节联欢晚会居然还是这么多人看。我看到好多人在广场上,一手一个直播间,一手一个联欢晚会,双线并看。】 【我原以为苏明安能过一个好年……白毛什么时候死?】 【我看其他玩家都在城市里欢庆,吃火锅,放烟花,怎么到了苏明安这里就这么累……】 【玥玥远在城邦守城,吕树不见了,诺尔被他维入侵,路好像也不怎么正常,露娜死了,神明阵营的山田町一也没消息。苏明安身边一个队友都没有……】 【到头来,根本没人陪他过年啊。】 【……】 突然,苏明安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夕将一枚由绳结打成的红色络子放在苏明安手上,像一枚龙国结。 “小帅,送你的。”夕笑道:“福缘节快乐。” 六百六十七章·“我希望看到您脸上快乐的神情。” 苏明安微怔:“嗯?” “今天是灾变48年12月30日,明天是我们这里的‘福缘节’,时间长达半个多月。”夕说:“人们会放烟火,挂红布,赠送络子。红色的络子代表旗开得胜。黄色代表平安顺遂。绿色由年老者赠送年少者,代表殷切期望。白色则是即将逝去者对他人的祝福。” 苏明安摊开络子,夕织得很好看。 夕将络子挂在了他的腰带上:“收到络子,你要在腰上挂着。如果送络子的人死了,你则要将络子挂在手腕上,直到下一个福缘节。” “那我一回去,腰上岂不是要挂几百条络子。” “我很期待那一幕,受欢迎的城主大人。”夕凝视着他:“我祝你万事顺意,平安顺遂。比起战争胜利,我更希望你活着。” “……好。”苏明安说:“福缘节快乐。” 他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夕和他过年。 卡车在沙地间飞驰,路过的车辆渐渐增多,后车镜都挂着飘扬的络子,像是一条条悬停的彩虹。 各色代表节庆的装饰物悬挂于檐下。人们的腰带边都挂着彩色的络子,甚至有的人还挂着一些银铃和药囊,走起路来“叮铃铃”地响。 一路上,苏明安不知道看到多少对彼此相拥的母女和父子,或是手牵着手走路的夫妻。 ——末日在即,人们可能再也没有明天,他们诉说着一生中最后的卷恋。 战火贯彻整个世界,死亡人数每日以百万计,人类的文明如果终止在灾变48年,不知往后会有怎样的新世纪接替这片荒芜的土地。 和这片土地的寿命相比,人类耀眼的历史太过短暂而渺小。 “刺啦——”车载新闻还在转播: 【下面即将转播战争前线,我们将联线先锋军团“黎明军”军团长苏凛——滴滴……军团长,苏凛军团长,您听得见吗?可以为我们描述一下战争前线的情况吗?】 苏明安精神一振。 “刺啦——”广播里传出极强的电流声,片刻后,一声冷澹的声音传出,正是苏凛: “还搞直播?末日城的领导者脑子出问题了?阿克托生死不明,你们还有心情弄这个。我看几十年后投靠他维的,就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卡哒”转播被及时中断,传出播报员有些尴尬的声音:【啊,看来军团长不是很想接受采访……呃,我们插播一条最新消息。】 【自由阵营最高统领者,末日城城主亚撒·阿克托,已进入神之城谈判。他为我们争取了足足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下一次核爆不会爆发,请民众安心。】 【或许我们应该反思,彷生体与人类之间究竟是否存在差异,这位声名鼎盛的城主,一路提携我们走到如今与神明正面抗争的局面,我们是否应该思考,这片大地是否只属于名为‘人类’的种族……】 苏明安微合双目。 “小帅,人们现在都知道,你为了我们延缓了核爆时间。”夕发现苏明安情绪不佳:“你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小时,下一次核爆始终都没有发生,我们也许真的能胜利。” “……嗯。”苏明安脸色难看,本体的缺氧和失血在影响他。 他咳嗽一声,看着窗外的风景。 忽然,一抹白色的影子在窗外划过,他瞬间头皮发麻,一股极强的恐慌遏制住他的大脑。 “——霖光在车外!”他迅速扒上车门,手中荣耀之猎枪口举起。 “什么?”森吓得踩实了油门,立刻加速。 苏明安紧张地盯着窗外的身影,霖光今天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好像在离他越来越近…… 他握紧了枪柄,五指苍白一片。 但他眨眼的下一刻,霖光的身影陡然消失。他一惊,却再也看不到霖光的身影。 ai耶雅冷静的声音响起:【博士,我没有检测到生命的踪迹。您应该是看错了。】 苏明安微微一怔。 “……看错了?” 他贴着窗玻璃,手中荣耀之猎微微垂落。 他手掌压着心脏的位置,有一股湿气般缠绵不散的痛楚。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每当他低san,他都几乎要昏厥过去。 【博士,您该休息了,您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难以挽回的损伤。】ai耶雅提醒。 旁边,夕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前排的夏成也回过了头。 苏明安手指白光一闪,三枚红白色胶囊出现在他指尖。这药不耗费积分,他当初在实验室里制作了一些。 如今是最后大战,他不能让精神状况影响到自己的决策。 这种【贰型精神胶囊】短时间内使用次数越多,治疗效果越佳,至于不良反应,诸如恶心、呕吐、头痛和情绪迟钝,都是可以克服的症状。 十分钟后,苏明安明显感到视野的色调更鲜亮了一些。 耳边,不断传来夕念叨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丝绸般的质感。 “小帅,我愿你平安喜乐。”夕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我愿你平安喜乐……” 她不断重复着,眉眼耷拉,就像快哭了一样。 也许在四十多年前的世纪灾变时期,阿克托也是这样不要命,动不动把自己搞成濒死。 “我没事。”苏明安语声更加沙哑。 “……”夕不说话。 不远处,末日城的高楼已依稀可见,如同屹立于血日下顶天立地的巨人,牢牢撑起了一方安全地带。 门口车来车往,一台台车辆外壳染满鲜血,载满用生命换来的源石。 “城主,我们快到了。”夏成回头对苏明安说了一句。 “嗯。”苏明安说。 夏成侧头:“森,以后工作还要交给你,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用不着说什么麻烦。当年在烽火聚集地,你就是我最信任的副手。”森握着方向盘,笑了,浓黑的眉毛微微扬起,有些苍老的脸上带着没有任何杂质的笑:“等战争结束,你这十六年一直带着的老兵即将退伍,你想怎么安排他们?” 夏成说:“我想,以后进入和平年代,城邦应该需要一批维持秩序的护卫队。” “这样也好。”森说:“他们很适合成为护卫队,护卫队叫什么名字呢?” 卡车开始减速,朝着城门口驶去。那里有一片矮小的土坡,卡车停歇,人们收拢源石,接走受伤的士兵。 夏成思量片刻,忽然望见一只从天际掠过的苍鹰。 那样神俊,那样英勇。 夏成眼神一亮。 “这支护卫军,就叫——【鹰犬】吧。我是鹰犬的第一名退伍老兵。” 苏明安微微一怔。 夏成转过头,看向苏明安。 “城主,我可以拥有那对双胞胎的命名权吗?我将他们看作我的孩子,我的财产也会留给他们和程洛河。” “可以。”苏明安说。 夏成闭眼,沉吟一秒: “他们前几天刚刚出生,出生在黎明之前的冬季,薪火相传,旭日将升…… 就叫他们,冬旭和旭冬吧,与我的名字也相配。” 苏明安微微怔神。 “我听说双胞胎死去的父母曾经是您的学生。我希望……他们也能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将来进入实验室,为人类作出贡献。”夏成说。 “……也许他们会做到的。”苏明安说。 今年是灾变48年底,冬旭与旭冬刚出生。 实验室是灾变72年,他们刚好……23岁。与资料一致。 夏成洒然一笑。 他将一张黑色的信纸,塞进了苏明安手心。 而后,他拎着那柄枪,倏然转身,朝着城外走去,身形始终挺直,每一步都走在一条直线上。 正直、沉稳、军人般坚毅,这是刻着夏成身上的符号。为人类牺牲,与神明抗争,几乎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主题。 “喂,小夏,你要去哪?”夕跳下车。 “我去……回家。” 夏成笑了一声,迎着渐渐下垂的日暮,头也不回地离开。 血色的日光洒满他的肩头,他的身后,鲜红的披风随风而起,依旧如同流动的火焰一般红。 苏明安知道夏成要去哪。 苏明安转身,朝着城内走去,细数一百个数后,他听到一声枪声,短暂而高昂,如同苍鹰的最后一声尖啸。 “砰!” 苏明安闭了闭眼睛,朝着末日城战略指挥部走去。 …… 【夏成(灾变10年—灾变48年)】 …… 办公桌前,苏明安打开个人终端。 夏成当初死而复生,不是因为奇迹,而是被神明阵营改造,强行植入了芯片,想将他改造成奸细。 当时,苏明安一眼就看出来夏成的状况不对。然而没等他指出这一点,夏成在归途的路上,主动选择了交代后事,自尽于城外。 革命者英勇赴死,夏成是英雄。 每个为这个时代牺牲的人,都是英雄。 他合上了个人终端,准备前往最前线。 “城主。” 森站在门口。 苏明安看到森背后猎猎作响的血色披风。 “我希望向您提出申请,在战后成立一个新组织,与【鹰犬】相辅相成。如果【鹰犬】负责城邦核心区域的秩序,新组织则负责城邦外围的秩序。”森说:“如果您不反对,战争结束后,我会第一时间作成立准备。” “组织的名字?” “【战团】。”森·凯尔斯蒂亚说。 苏明安抬眸。 这一刻,他彷佛看到了两条断裂的历史时间线,“卡哒”一声连接而上。 彷佛听到了时钟的“滴答”声,他的嘴唇微张,说道: “批准。” 视野里,血色夕阳之下,森那条鲜丽的披风,像是韵荡而开的滚烫火焰。 【鹰犬】与【战团】……原来原本是联手合作,维护城邦的内外伙伴。 苏明安的手边,是夏成最后塞给他的黑色信纸。 寥寥小字,却象征一个人的一生。 …… 【城主,在失控之前,我要走了。】 【如果可以,请替我照顾我的后辈程洛河,他是个很厉害的狙击手。】 【替我……望见我收养的孩子,冬旭、旭冬长大。】 【当然,您的生命,应当比他们更长久,比所有人更厚重。】 【我这一辈子救过3006人,却第一次遇见像您这样的人。十六年前,我在地下通道初遇您,您救了我,哪怕您不是世纪灾变时期的阿克托,于我而言,您也是一个带来奇迹的人。您给了人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我注意到,您对自己似乎很不满意。但请不要妄自菲薄,您比亚撒·阿克托,于我而言更伟大,于曜文他们而言更崇高。您的信仰是人类的瑰宝,您的意志是人类前行的指向标。我愿意承认您为自由阵营的灯塔。】 【您是独特的。】 【无关“城主”,无关“博士”,无关“亚撒·阿克托”。】 【或许您以后会去往很多地方,看见很多人,但请您不要忘记曾经走过的这段旅程……有那么一批人,在寒冬里抱团取暖,在长夜里燃起烽火,在黎明前的黑夜中砥砺前行。】 【——如果有您,我觉得一定会的,那些人一定能看到明天。】 【如果有您,不会有再多的人像我一样死在黎明前的日暮。他们会拥有更为灿烂的未来。】 【如果有您,一切奇迹都会发生。】 【我希望看到您脸上快乐的神情,以及更多人脸上快乐的神情。我希望孩童的梦中不再有枪火。】 【那样一来,就算是生命到此为止我也愿意。】 【如果您能记住我们,并将这份情感延续至长久的下一个世纪。】 【……】 【——那么我将衷心祝愿您拥有一片花开遍地的记忆之冢。】 …… 【夏成,于灾变48年12月30日,下午4点23分绝笔。】 …… 苏明安垂眸。 夏成和露娜一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在关注他的心态。 他们告诉他——哪怕所有人都在他身边逝去,他都要走下去。 信纸夹杂着一个夏成送的白色络子,他将它扣上手腕。 “哗啦啦……” 空无一人的室内,络子与铃铛发出细雪飘舞般的声音。 他突然咳嗽一声,桌面上出现一滩刺目的血。 这一刻,他的身体极冷,本体那边的状态由于失血而逐步恶化。 “你们在哪……” 他的话语出口一半,又咽了下去。 今天是2022年1月31日,除夕。 休闲玩家正张灯结彩,欢庆新禧。 六百六十八章·【故乡今夜思千里。】 【主神世界·龙国区服】 1月31日,除夕,傍晚六点,大雪。 夜幕逐渐降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声。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悬挂的红灯笼。人们在街道同行,聊着“新的一年”的相关话题。 裹着一层白霜的树枝挂满彩灯,休闲玩家贩卖着剪纸、福字、熏肉、烟花爆竹等等节庆物品。 “来。”街道边,一位年轻母亲给她的孩子喂了一口关东煮。 彩色的光影洒在他们小小的身躯上,周围是犹如江河般连绵不绝散步的人们。 “套圈!套圈咯!” “打气枪!来试试打气枪吧,冒险玩家止步!” “捞金鱼,捞金鱼——” 人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冒险玩家。 小孩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直播屏幕:“妈妈,那是春晚!又可以看春晚了,我今天可以守岁了吗?” “嗯,今天是春晚,过了今天,我们就到了2022年。”年轻母亲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妈妈希望,明年还能和你一起过新年。” “当然可以咯,我又不会跑。”小孩子说:“妈妈,我们拉钩!” “好,拉钩。”母亲和她的孩子拉上小拇指。 “可是妈妈,为什么我们今年会在街道上过年,不吃团圆饭吗?”小孩子问:“爸爸去哪里了?爷爷奶奶也好久没看见了。为什么这几个月我们家里突然富裕了,我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为什么游戏直播会变得那么好看,我也可以去玩吗?” 母亲不说话,只是摸着他的头。 她的眼底隐有泪光。 “你的爸爸为了人类挣积分,现在在医院里睡觉。”母亲说:“等再过一段时间,他就醒了。爷爷奶奶还在外面等我们,等八个月后,我们就和爸爸一起回家。那些游戏直播很危险,你不要去玩,我们在家里一起看别人玩,也很开心,好不好?” “好!” 小孩咬了一口切片肠,直呼“烫烫烫”。 “吃东西时用嘴先试试,不要一口吞下去……”母亲教导他。 这样的场景,在各个龙国服务器随处可见。 他们的视线中心,是一面面直播屏幕。 屏幕之中,晚会的色调一片红火。红牡丹、红绸与红灯笼构成的架构虚景升腾而起,人们彷佛处于红艳艳的仙境之中。 “——送走2021,又是一段如火的岁月。”带有磁性的男声从屏幕中传出。 “——喜迎2022,又是一年激情的时光。”紧接而来的是清丽的女声。 两名男主持人与两名女主持人,在晚会中喜迎新春。 人们坐在茶馆、公园、喷泉广场等地观看这场晚会。有人甚至摆了一大张桌子,红红火火地办起了年夜饭。 他们吃着,聊着,场面比元旦时更为火热。 “回首往昔,过去的一年,对每个人来说都难以忘怀。十亿人类被拉入‘世界游戏’,人类的文明开启崭新的航程,未知的旅途、未知的收获,都在等待我们。”男主持人的声音传出。 “展望未来,却是一年更胜一年,我们的历程不会在这里止步,人类总体积分进度条进展良好,我们拥有光明的未来!”女主持人的声音接上。 “危机四伏的横港末世,我们在废墟中寻找带回蓝天与碧水的疫苗;高科技的白日机械城,我们在反抗军与白雄军的阵营中追寻旧时代的踪迹;龙国特有副本明溪中学,我们在‘永恒’与‘一瞬’间体悟人生的真理;狼人村庄特里里镇,巅峰玩家于村庄之间揭开神明与幽魂的秘密……” 在四位主持人的言语中,之前四个月的一个个副本世界被依此提及。 “在明辉,我们畅游绚丽多彩的魔幻异世界,追寻恶龙的印记;白沙天堂,我们追忆阳夏与冬雪的美好爱情故事;普拉亚海上盛宴,我们参与魂族与魂猎的种族战争,一窥海妖与云上城的瑰丽传说;在穹地,巅峰玩家于银星副本间拼搏,见证佰神与久神的轮回历史……” “而如今,如今仍在进行的第九世界——测量之城·阿克托。还有多达一千八百万的冒险玩家在其中奋斗,请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传递对他们最真挚的感谢!” 伴随主持人一声号召,掌声不断响起,彷佛汹涌的海洋。 春晚屏幕镜头之中,划过不少熟悉的面孔,人们看到不少在四个月间很活跃的人。 联合团委员刘家和、陆长申;世界独立学会徐博文、许长英;人类自救研究组龙国部李建仪、鲁春江;古武世家林洛河、刘熙龄;长江系统长白部的邓林;昆仑部孟路;鲲鹏部秦齐慧;长缨部武乔;万里部队武民涛、杨长旭;东风部江麟…… 镜头再度偏移,来到了一块年轻人更多的区域,这里是本次春晚的特邀嘉宾区域,坐着不少知名的冒险玩家。 “……”特邀嘉宾区域,苏式正低头扎着手里的龙国结。 她的面前,红艳的牡丹花和郁金香束在瓷瓶里,瓷瓶表明是玻璃碎般的纹路。座位和桌面都由红绸挽起,接待规格极高。 苏式的手指拎起完好的红色绳结,银铃“哗啦啦”作响,她微微一笑。 之前她看到第九世界直播里,有一个叫“夕”的人送了苏明安一个红色络子。那么,她也要做这样的手工结。 如果能够亲自送到他的手上,那就更好了…… 旁边一名黑发女人瞥她一眼,道:“你就是苏式,那个把自己家都炸了的人?” 镜头立刻移开,防止将她们的对话录进去。 “是。”苏式不想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她眼里就是个无耻的背叛者。 “我……”虞若何说。 “我不想听你说话!”苏式看了她一眼。 虞若何张了张嘴,没再说话,只是又低下了头。 得知虞若何被邀请参加春晚,虞若何的父亲高兴到大摆宴席,声称她光宗耀祖。虞若何不想自己和苏式吵架的画面录入镜头里。 虞若何和苏式身边,坐着上百位龙国的冒险玩家。其中,一名蓝发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他的身边是一头乌发的女孩。 他们是筱晓和王珍珍,第三世界与苏明安并肩作战过。 “筱晓,我想起第三世界的时候……”王珍珍说:“听说苏明安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如果我们能和他说几句宽慰,他是不是能好受点?” “都过去了。”筱晓摇头:“现在他离我们太远了……” “嗯。”王珍珍眨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 筱晓看了眼自己右手悬浮着的第九世界直播,苏明安在寒夜里全身染血,身边空无一人。 而眼前,人们在春晚载歌载舞,满面春风,喜迎2022,欢庆新的一年。 ——也不知人类的乐观来源于何等基因,能在末日下狂欢至此。 或许,人类本就自知无路可走。 …… “——当辞旧的钟声在大地回响,我们带着2021年的收获,载歌载舞,欢聚一堂。” “——当喜庆的烟花在夜空绽放,我们不惧2022年的挑战,浪遏飞舟,搏击风流!” “在这辞旧迎新之际,‘世界游戏’春节联欢晚会组织部,长江系统长缨部,及联合团负新年事宜临时策划部祝全体玩家一声——过年好!”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伴随着报幕声,由“主神世界虚景架构系统”营造的云上城背景缓缓升起,三十位披着蓝纱的舞蹈者登上云上城,身姿摇曳,挥舞的蓝白色轻纱如云雾滔滔奔涌。 比起之前“世界游戏文化展”尴尬的舞台剧,这次春晚的档次高了不止一筹,又配上各色超时代视觉系统,结合世界副本背景故事,营造各个小品与舞蹈歌曲,令人赏心悦目。 人类的艺术领域,在这四个月间百花齐放,无论对于视觉,还是听觉而言都是一场盛宴。 镜头里,鸾歌凤舞,喜迎新年。 镜头外,大雪纷扬,烟火争奇斗艳,鞭炮声、喊声、音乐声和笑声夹杂在一起,像一场交响曲般热情地奏响。 如柳絮般的雪片落在人们的肩头,为他们穿上一层新年的新衣。 一时间,人们陷入了某种隔绝外界的欢乐之中,在人世间醉醺醺地舞蹈,共享当下幸福人生,好像要将他们的欢欣与愉悦,如此顺利地送达到长久的未来中去。 唯有一些没有沉浸于节日中的人们,盯着第九世界的战争之景,神情带有隐忧。 …… 新世界公会服务器,蓝天幼儿园。 “——老师,老师,过年了!老师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蹦蹦跳跳的麻花辫女孩冲在最前面,朝着一名女老师伸出手。 麻花辫女孩身后,像开火车一般排了一列的孩子们,他们齐刷刷地冲到女老师的面前。 他们都是龙国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或是没有被选入世界游戏,或是已经疯狂而无法照顾他们。 年轻的女老师摸了摸他们的头,将红包递给他们:“来,收好,不要丢了哦。” 红包里塞的都是百元现金,现在只是废纸。但小孩子们却不懂,他们被保护得很好,以为还活在以前的时代。 他们很欢喜地将红包塞进口袋,围着女老师蹦蹦跳跳。 “老师,过年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吗?”麻花辫女孩拽了拽老师的衣角。 女老师勾起微笑:“老师之前说过,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出去旅游了,还有八个月,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可我好想他们……”麻花辫女孩郁郁寡欢地说。 女老师静静站在原地,绚丽的烟火在空中跃动而开。 一时间,这烟火竟照耀得幼儿园亮如白昼。秋千与滑梯都晕染着红紫色的光辉。 “他们会回来的……”女老师的声音很轻。 “老师,那诺尔院长他去哪了?”旁边的男孩子兴冲冲地道:“等他回来,我们要和他一起放烟花……” “……”女老师嘴边笑容渐渐消失。 她想起了屏幕里,金发少年那一对猩红的眼睛。 “院长他……会回来的。”片刻后,女老师只能这么说。 她知道,新世界公会的会长诺尔……此时距离他们无比遥远,甚至陷入了【他维】入侵的危机中。 ……他能回来吗? ……第九世界,那样复杂而危险的世界,诺尔能回来吗? 如果不能…… …… 【第九世界·凯乌斯塔】 灾变48年12月30日,第七城,日暮。 血日之下,广袤红土地彷佛流淌的鲜血,与夕阳融为一体。 神明阵营圣裁所、异端审判所、信徒同盟、机械军团组成四道防线,在此共同迎击自由阵营。百万军民黑压压立于城墙之下,枪支与刀剑在夕阳下闪烁一层寒光。 菲尔德、卢瑟、尹齐尔、艾福里、埃德蒙等神明阵营大统领在城墙上守候。如今自由阵营百万军民军临城下,这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第七城城主冥,走到了军团最前方,转头。 神明阵营的纹章在他肩头熠熠生辉,他单手按住胸前的红壳书本启示录,面对他的百万军民。 六百六十九章·【先驱者伏于破晓。】 “诸位,如今到了最后一战,自由阵营百万大军发动总攻。” 冥的声音传至城邦上下: “我们和其余三城,是守护在神之城之外的最后防线。围绕神之城设立的【第四城萨拉特】、【第五城库克】、【第六城卡纳封】与我们境遇相似,皆准备迎接这最后一战。 “或许我们将声名永扬,或许我们将一败涂地,或许,我们也将毁灭在十二小时后的核爆之中,尸骨无存,临死时受人唾弃…… “但这就是我们虔诚信仰的证明。 “人们说我们信仰神明,说我们狂热、愚昧、无可救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在四十八年前,在那样一个世纪灾变后的文明寒冬里,仁慈的神明跨越世界而来,赐予我等新世纪的科技,教授我们指挥体内的‘源’,给予我们武器,将人类从愚昧与蒙蔽之中唤醒。 “科学,只是人类发展路径中比较顺畅的一条,而另一条也在悄无声息的发展,早期的神话、巫术、宗教,都是其他的发展维度。虽然对于当前世界,科学独占鳌头,过于冰冷的发展淹没了人类情感,我们不愿造就一座冰冷机械的城池,人类需要信仰与情感。 “科技是人类的顶点和极致,而科技的尽头是神学。是神明告诉我等——‘梦’才是真实,禁忌才是自由,信仰才是极致。 “没有任何人——能以人类所谓未来之名,斥责我们。” 他扬起双臂: “然而,过去的十六年,自由阵营的那些军队做尽恶事,他们打着‘铲除神明’的名义,斥责我等与文明背道而驰,他们自诩人类的希望与光辉,却干尽杀戮领民的丑恶之事。为首的末日城城主亚撒·阿克托,更是不知死活地挡在时代洪流之前。 “他们杀死了我等的亲人和战友,用虚假的‘灯塔教’作信仰,却斥责我等愚信。可笑!生活在白昼里的愚痴者,怎知道黑夜的深度? “我等要让这群伪信者知道——在48年的寒冬里,12月30日,福缘节前一日,有这样一批隶属于神明大人的士兵和民众。他们与源源不断的异兽作战,与终身契守信条相伴,心中永远怀着火热的信仰,并欲将这份信仰永无止息地传递下去,直至下个新时代的降临,或是人类文明的最后一秒——在我等生命告终之刻!” “唰!” 一柄长剑抽出,冥的剑身泛着一层血色的光辉。 “战士们!” 冥高喊一声,声音洪亮,万千军民群起相应:“随我杀! ” “啊啊啊啊——!” 一时间,高昂的冲锋号角响起,无数士兵高吼而起,士气一瞬高昂。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风声于沙地间作响,余晖缓缓下降于降临的夜幕间,远方隐隐燃起火焰,宛如人类争取自由的烽火。 黎明之战,最终一战打响。 …… 三公里外,自由阵营。 百万军民身周源光闪烁,所有人正视前方,身周紧贴各色器械,不少人腰间和手腕悬挂着各色络子,“哗啦啦”地晃。 军团正前方,身着风衣的军团长苏凛转身,风衣飘起,宛如一面旗帜。 他正视百万军民,语声沉稳: “十二位将军与副将指挥权已经部署完毕,一级指挥权归属他们个人所有,其余将士不得违令。 “侦察机组将时刻关注另外三城的动向,防止对方临时调度军团,转移主攻方向。 “八层防线之后是远程制导系统,左右翼布设了离子阻隔团,减少战争命令外泄风险,请各位不要主动离开自己的战场圆弧范围,防止误激发。 “这十二小时,是人类的最后期限,是亚撒·阿克托城主为我们迎来的最后机会,关系到人类的存亡与命运。 “接下来这十二小时内,我们会发起不止一次全面进攻,死亡率可能高达80%以上。” 苏凛的视线,扫过一个个军备齐全的人们。 ——这些精良的军备,出自上万座十六年来连轴转的大型工厂、出自阿克托日夜不眠留下的三领域技术、出自每一个出城寻找金属资源,遭受袭击而牺牲的军民。 就在两个小时前,地下矿道搜寻组的人们为军团送来第一批源石。神明阵营持有不少放射性武器,源石能有效减少伤亡。 数不清的人们已经倒在了黎明前的黑夜里,那些资源储备者和武器制造者,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整整十六年的积累,才让十一区的烽火聚集地发展为如今的燎原大火,才让这支装备齐全的军队,得以站到幕前,战至终章。 苏凛这几天不知看见了多少牺牲者,数量已经超过了他在普拉亚的六十年之和,他所见逝去者的面孔超出千万。 人类的生命,在大型战争中消逝得如此之快,近几天每天的死亡人数以百万计。 “如果另外三城有异常信息,请及时报备给我。”苏凛说: “在此之前,我会竭尽全力,为你们守住火力最凶勐的正面。” “请各位记住——你们的每一枪,都是为了人类的自由而开响。为了我们的下一代能活在温暖的春日之中。为了明天这世界上,不再有支配一切的神明。” “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在为怎样的一群人而争。” 苏凛没有过多激励这些人们,人们的士气已经在这最后一战达到了最高峰,此时无需多言。 “——我等,万死不辞!” 士兵们喊声震天,如同雷霆,直入天空,穿破云层。 如今,自由阵营成员已过亿数,将领综合水平与成员综合水平都为8级,几乎再无可升。 领主苏明安的【人物连携】系统,为军队提供了【她与黑夜:军队士气+30%】、【杀意履约:战争杀伤力+20%】、【薪火不息:军团战斗力+5%】、【二次死亡:武器耐久度+20%】的效果。【领主光环】、【传教光环】、【亚撒·阿克托身份】更是将经济、军事、民心全部抬高到了最高的5级。 由于三分之一的士兵身上有“源”,他们身上的“源”会起到各色各样的效果,这场战争更像一场远程与近程混杂的模式。 苏凛扫视了完完整整的百万军民一眼,在十二小时后,这群人不会剩下超过五分之一。 “开战。”他对着悬挂脸侧的耳麦命令道。 “冬!”进攻命令首先下达,第一枚闪过的,是一颗如流星般的蓝色闪光灯,它穿过云层,划破天际,掠过垂下夜幕的天空。 ——它的爆炸,代表着开战宣告,至此之后,双方军团不死不休。 人们停下了呼喊,注视着它下落。 终于,蓝光落于战场中央,一声炸响,像斩断了人类之间那一条链接不断的绳。 下一瞬间,犹如海啸一般,人们隆隆踏上大地,毫不留恋地直冲战场。 他们腰间的络子,“哗啦啦”地响,像一面面彩色的旗帜。 “唰唰唰——” 齐齐划过的蓝色闪光弹,如同白昼流星。光芒照耀在自由阵营军团正前方,映照在军团长一双暗金色的眼眸里。军团长的血色风衣猎猎作响,周身宛如漂浮了一座座金色的高塔。 一挥手,数十道金色长辉从高塔中映射而出,降落于整片战场之上,如同一座座高伫而起的指挥台,护住了最关键数十位的军团统领。 “杀——!”苏凛一声令下,旗帜挥舞,百万军民齐动。 军团一举一动,同手同足,拥有一乘百万的震撼效果。 开枪,便是百万枪声。喊杀,便是百万厉喝。 “轰——” 明亮的金辉中,军团长自天际漂浮,恍若向深陷泥潭的信徒伸出手,灿烂烟火之下,夜幕被光明一扫而开。 刺耳呼啸声从上空传来,二十四位最高将官的即时命令之下,双方展开战略、武器与兵员的三领域交锋。战争堡垒汇成钢铁洪流,在空中拼接组装,无数小型侦察机和战斗机宛如拱卫君王,将百万军团护在中心。 紧接着,无数道炮火首发冲击,清扫最前方的卡车和士兵。撑着特殊粒子护罩的攻坚者向前冲击,以布置强效轰炸系统,姿态义无反顾。 除了这座最前方的第七城。另外的第四城、第五城、第六城由自由阵营的军团同步发起攻城之战。四城宛如圆弧将神之城包裹守卫,彼此协力,首尾成环。 神明阵营数名高战力者冲出,与苏凛、诺亚、路、安得维斯、阿妮塔、亚林等高战力者凌空而斗。 “——杀!” 诺亚冲在最前方,数不清的源光化作无形之手,掠过遥远的距离,朝着第七城杀去。 他的金发在这一刻显得耀眼,眼中充斥强烈的激动与仇恨,对神明阵营的反攻,如今终于到了最后时刻。 雄浑的火焰,从苏凛身前冒出,浓厚磅礴的火焰冲击力冲向城墙,留下一条鲜烈艳目的火河! 火焰起,涌起漫天灼烈! 地面上,数不清的士兵从遥远的方向冲来,犹如古战场的百万铁蹄,滔滔翻滚的浪花,几乎铺满整条地平线…… “哗啦啦——” 阴霾之间,紫红色的晚霞消散而下,最后一丝余晖缓缓垂于黑夜,天空飘起大雪。 “嗡! ”天地震鸣,一发解离炮落下,犹如一柄从天而降的神圣之剑,插入红土之中,屹立于天与地之间,消融万千躯体。 当耳边的声音大到极致的时候,人们是听不到声音的。 他们只是眼睁睁望着一道道身影如灰尘般漂浮而起,这些尸体无姓无名…… 大多数人尸骨留存,一些身上有“源”的躯体,则化作白色的光芒漂浮而起,像又一场淋漓而下的滔天大雪…… ——据说,每一年的福缘节,人们会赠送络子,吃团圆饭,燃放烟火。 这样的日子,人们会与家人欢聚,孩子会彻夜不眠守岁,年轻人会给父母长辈做团圆饭,一家人其乐融融。 而如今,灾变48年,黎明之战第十六年,所有人却处于血腥的战场上、危险的地下通道里,感受到的只有尘埃、硝烟与寒风。只有冰冷的躯体与他们擦肩而过…… 若有家人,便是腕上络子。 若有战友,便是怀中相片。 若有福缘,便等下一年的新时代,让存活下来的人们,去天际燃放不再具有杀伤力的烟火,而不是像他们这样,每一次燃放的“烟火”都会撕裂数以百计的生命。 若下一个“福缘节”,人类之间不再如此争斗,世间再没有神明,每个人都能步入春日。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愿望。 灾变四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六时二十分,黎明之战最后一战打响。 参战人数五百六十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人,辅助人员四千六百七十八万余人,预计死亡人数千万以上。 土地被血染红,黑夜硬生生被照耀成白昼,战争昼夜不息,直至黎明。 幸存的人们前往崭新的下一世纪,而倒伏于黎明之前的先驱者无穷无尽。 ——若燃尸骨,三年不灭。 ——若立墓碑,碑立满城。 ……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通关进度:90%】 六百七十章·“薪火中,不必包括我。” 生物学中,有一种昆虫叫“螳螂”。在它们繁衍时,体型较大的雌螳螂,会吃掉自己的配偶。 不过,有一些雄性螳螂却甘愿当这种“牺牲品”,它们面对刀刃,既不反抗也不逃跑。有动物学家认为,这是因为雄螳螂的体能耗尽,逃脱不了。但也有人认为,雄螳螂在求偶活动结束后,已经完成了它终身的唯一使命——培育下一代。 此时,它的生存已经毫无意义。如果能为下一代提供充足的营养,它可以献身将自己的基因传承下去。 尽管对这种猜测仍存疑虑,无数多的螳螂却确实因为繁衍而死,它们用生命为存续的下一代铺了路。 “啪”书页合上,白发青年起身,身后是如同血管般绵延不尽的软管。 他苍白的五指搭在桌上的《4岁幼儿昆虫学》上,这本书是他在世界边际的一些遗迹里找到的,是世纪灾变前的科普书籍。 他缓缓顺着长桌行走,冰白的机械桌上,耷着几张鲜红的卷轴,移开热风机,红色纸张上油墨干涸,露出一对写着墨字的春联。 上联:【祝你天天开心。】 下联:【也祝我天天开心。】 “唰。”霖光将对联拎起,回想起他写这两行字的时候。 他不会写字,这字是他抓的一个龙国玩家一笔一划教他的,写出来时他觉得居然还挺好看,也许他很有天赋。 他听说,今天是路维斯世界里的“除夕”,相当于他们这里的福缘节,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家家户户都会写春联贴在门上。 废墟世界没有这种习俗,他只能找一对红纸自己写。他不知道该写什么,被抓来的龙国玩家说,“春联是对于新的一年的期望”,他就写了这些。 他希望路维斯天天开心。 随着记忆在这一天渐渐复苏,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彷佛已经很老了,又彷佛很年轻。 这段故事彷佛要结束了,又彷佛什么也没开始。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那些若隐若现的片段,每回想一次,他都感觉快要窒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本质会是这样?这个世界简直比他要残忍数万倍。 “卡啦啦”他卷起对联,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星光透过落地玻璃洒下,眼前是如同透明通风管道般深邃的长廊,彷佛遥远的天际线。 神之城不如聚集地那样热闹喧嚣,更多的是一种荒唐的虚幻感。偌大的城池里,他时常会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某一天,无法抽身,不断失去。 这一刻他突然感到刻骨的难过,维奥来特说这叫“孤独”。因为没有人能和他握着手,没有人能和他散步。 他侧头,墙面上悬挂的屏幕仍在播报前线战况,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屏幕里满是各色爆裂而开的光晕。 冲在最前方的是一支精英军团,他们血色的披风随风扬起。大雪如纱般披在身上,道道湛蓝的防御罩撑起,他们像一卷冲向城墙的浪涛。 “烽火听令——!” 森·凯尔斯蒂亚冲在最前方,披风飘扬而起,一如十六年前。 只是,他的身侧,再没有一个戴着护目镜的裁决者特雷蒂亚,没有沉默寡言的副领主夏成,没有扛着朱红狙击枪的程洛河,也没有挂着贝壳项链的曜文。 时光犹如浪涛,冲走了无数陪伴者,最终只剩下一些身边空无一人的幸存者。 “轰——!” 炮火爆鸣,整片大地都好似狠狠震动了一下,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传遍半个战场,人们顶起防御罩,迎击时发出刺耳锐鸣。 只要有人倒下,立刻有人补位,形成一道生生不息的严密防线。森则像一柄血色利剑般剖开了敌军的队伍,与他的士兵连为一体。 森的耳麦不断传出各种频道的声音,那是十二位统领俯瞰战场所发出的即时命令,此时,所有人彷佛拥有一个大脑。 天空中,高战力者的战斗还在进行,苏凛的火焰将黑夜染成金红色。四座外城陷落已是必然之事。 霖光冷澹地瞥了一眼屏幕里形势不利的战场,继续朝前走去。 “大人,【——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一声婉转的女声响起,霖光脚步微顿。 维奥来特靠在墙边,姿态妩媚地卷着她染成玫瑰色的卷发,曳地的红裙像花瓣般层层披下,露出她光洁的一对长腿。她是玩家,一直在神之城作为霖光的下属,情商高又会说话,才一直没被阴晴不定的霖光掐死。 然而,霖光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卡卡卡”踩着地面走过。 维奥来特微微叹息。 “大人,今夜下雪了……”她望着已经被夜色染黑的窗外。这栋中央建筑除了冰白的隔绝墙外,都是足以将外界一览无遗的落地玻璃,通体透明,如同一枚六棱形的巨型钻石。 此时,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那飘飘而下的鹅毛大雪,它们像微闪的星光般漂浮在玻璃外,下方的建筑已经落了一层轻盈的雪光。 “我的母亲很喜欢下雪,她是个龙国人,每当下雪了,她都会在我们那的彷龙国园林枯坐一夜,看一夜雪落枝头,好像这样她就可以回到故乡……”维奥来特轻声说。 霖光依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所以,我知道,您春联的上下联,至少需要字数对称。”维奥来特的声音飘来。 霖光止步。 他立刻看向手里的春联,这两列字还真的长短不一。 一时间,维奥来特的眼神夹杂着怜惜和同情,她觉得霖光这样的人真是再可怜不过,像一个必然的悲剧,维奥来特不认为他会有一个好结局。 “……春联原来需要对称。”霖光说:“那个龙国玩家没和我说这个,我要下去杀了他。” “如果你又杀玩家,路维斯好感又会降低。”维奥来特说。 霖光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思绪总是慢半拍。 维奥来特侧头,看着外界的大雪。透明玻璃极为透彻,肉眼望去几乎不可见,大雪彷佛要顺着这面玻璃飘进来。 高空黑蒙蒙得混沌一片,唯有半轮冷月在稀疏的冻云间浮动,神之城万籁俱寂,雪片彷佛被吹散的蒲公英,白星簌簌地旋转。 她忽然感到这一幕很美——如果看不到那战场上消亡的百万生命。若是一个人在这样静寂的城市里赏雪,应该心情会很不错吧。这样一个雪夜……却可能是世界的最后一夜…… 火光彷佛越来越近,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好似听到了靠近的喊杀声和炮火声。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待审判,神之城之上彷佛高悬一柄铡刀。 “霖光大人,我想和您说几句。”她说:“出生时,人分高低贵贱,有的人凌强示弱肆意屠杀,有的人压榨下层贪图私欲。黎明之战的发起,正是人们对这种‘不公正’的抗争与不满,他们渴望所有人被一视同仁,得到自由与解放。然而您发动核爆后人类灭亡,所有人都用同样的方式死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有人得到了‘平等’,他们得到的会是惩罚还是奖赏?” 她的话音落地,久久无声。 “……”霖光怔怔看着她。 “您还没得到幸福呢,您还没感觉过‘爱’呢。”维奥来特说:“那些人类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幸福,有的人子孙满堂,有的人与爱人携手赴死,有的人在战场上挥洒热血,没有对最后的结局感到绝望,拼到了凌晨六点的最后一刻。如果所有人同时死亡,您却还没感觉到幸福,亏的人会是谁呢?您何尝不是其他人的陪葬呢?” 霖光沉默着。 “而且,我记得……”维奥来特站直身体,将她的发丝梳理至肩后:“神之城四季如春,永远不会下雪。” 她的眼眸缓缓地平移,看向霖光的方向:“如今,您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温暖的天气了?” 霖光移开视线。 他不再看维奥来特,朝着犹如天际线般长远的走廊深处走去。 维奥来特彷佛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世界的悲哀。 正义本来就是人类自己定义的概念,连万物是否有价值的评判标准都是人类自己而定。这种价值评判标准一旦落到一个人的手里,自私不加限制……便会导致灾难与悲剧的诞生。 在维奥来特眼中,霖光是一场不加限制的悲剧。 …… “源石屏障已升起,内城将进入全面防御时期。目前生存资源充足,外城防御已就绪,东偏北三十度千级异兽群已清理完毕,源石护卫队可从该方向外出。” “重复一遍,城市应急防御开启……” 末日城屏幕紧急直播下,数十万人正在撤离,背着大包小包,灯柱投下游离不定的影子。 空中如同白色雷电般的屏障升起,散发着纯白的源光。 整座城市,除了人们的脚步声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末日城处于“第三战场”,与“第一战场”地下源石战地,和“第二战场”百万军团攻坚战相比,“第三战场”更偏向保守化。一旦第一战场与第二战场失利,这里将成为核爆后的希望。 文化、艺术、军备、三领域技术,人类的一切智慧都留存在了这里,假使外界战场真的完全失败,人类至少不会失去存在过的痕迹。 城市屏幕重复播放着撤离条例,片刻后,“卡哒”一声,传来一声播报: “城市警戒中断一分钟,下面转接护卫部,洛·凯尔斯蒂亚小姐……” 屏幕转换,黑发少女的脸出现在直播界面,她语声平稳: “内城民众撤离完毕后,请保持冷静。距离核爆最终时间还有九小时,如果核爆无法阻止,我们已做好度过核冬天的准备,末日城是自由阵营的最大主城,人类尚存星火。另外,战时侦查部检测到东南方向出现大片移动痕迹,请外出组绕开该方向。我会和护卫军前往此地清理敌军,防止影响到核屏障的建设工作。” 她还想说什么,旁边传来一声厉喝:“——已经没有撤离必要了!” “下面转回城市警戒。”玥玥飞快地说了一声,脸从直播屏幕上消失。 她回身,嗡鸣作响的巨型计算机间,一名头戴军帽的中年男人走来,男人肩上徽记是统领衔。如今大统领特雷蒂亚、夏成、夕、诺亚都不在。这位小统领便是留守城中军衔最大的一位。 玥玥:“考尔比统领。没有必要在我转播信息时说出这种话,民众会陷入混乱。” “军情部的事情不劳烦护卫部操心。”考尔比冷道:“这座城已经没救了,实验组刚刚测试过,源石屏障根本不足以阻挡神之城那种规模的核爆炸,只能保住四位数的幸存者,而残余的辐射足以杀死地下90%的人,更何况,你知道核冬天是什么概念吗?” 玥玥:“无所谓,我要救。” “凯尔斯蒂亚统领,请你立刻跟随我们撤离。”考尔比说:“另外十二位统领已经决定前往世界边缘,那里不会被核爆覆盖到,带着技术和资源,我们还能活下去。请你跟我们走,我们需要你斩杀异兽的力量,允许你携带三名家人或朋友。” 玥玥:“你们走吧。” 她站直身体,手搭在光剑剑柄:“如果一个族群连一千人都不剩下,那么这个族群和灭绝无异,你们大可以去世界边缘苟延残喘。但我答应他,要守下这座城。” “因为亚撒·阿克托?”考尔比说:“我承认他很伟大。而正是因为感念他的行为,我们才要抓紧这段缓冲时间逃走——我们是文明最后的薪火。” “再见。”玥玥头也不回朝着外界走去,纤细的身形在灯光下投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她的声音如玉珠坠地: “薪火中,不必包括我。” 六百七十一章·“听说,今天是除夕。” “滴——029号神明代行者,拥有通行权限,请进。” 米色头发的特雷蒂亚走入神之城中控室。 自从在末日城发布了“如今的阿克托是彷生体”的秘密之后,她消失了很久。再度出现,居然是在神之城。 她抿了抿艳红的嘴唇,走到操控台正前方,各色按钮安静地躺在白色的面板之间,彷佛湖泊中凸起的石子。她的手指飞快输入密码,伴随光标闪烁,复杂的数据于屏幕上闪现。 十分钟后,她抹除了监控里自己的身形,走出门时,她突然听到一阵声响,那是彷佛蟒蛇拖地的声音。 她屏息凝神,蹲在角落,防止被霖光发现。源隐没于她的指尖,一台小型监控设备被她渗透——这是她“源”的能力,能够渗透机械。 她监控着霖光的动作,霖光走到一扇门前。 霖光今天没有穿一身松垮的白袍,也没有穿繁复的西式礼服,而是一身显然用来战斗的紧身服。金色纹路顺着他抬起的双臂直下,镀过腰身,特殊质感的上衣泛着一层呼吸光泽,褶皱处犹如镭射,袖口和金属腰带处藏有炸弹暗扣,一柄银白手枪悬在腰间,今天他的身上处处藏有杀机。 “啪”,一声脆响,霖光抬起手,将春联贴好。 在贴春联时,他感到一种欢喜,这种情绪如暖流一般冲进他的心中,或许这就是维奥来特口中的“开心”。 “福缘节,不,除夕快乐,路维斯。”霖光说:“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会送给你一个红色的络子,龙国玩家说它叫龙国结,你可以把它挂起来……还有,东边种植园里的草莓过一个月,应该就长好了。至于巧克力,我没时间去世界各地找可可豆了,所以将它录入了后续程序。” 他顿了顿,想推开门,最后又没有推,只是在门口静静站了十分钟。 “我不知道你还喜欢什么,我正在尝试重现世纪灾变前的游戏。听说你喜欢白毛,所以我让留守的机械人都染了白毛……” 霖光又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而室内,苏明安也正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手里捏着空间震动。 在霖光离开后,苏明安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他的阵营贡献值已经接近16000点,等这场战争结束,应该能超过两万。 由于他和神明作了“文明赌约”,神明一直在教他如何取得战争的胜利,苏明安彷生体的每一步人员调配、军团攻守、战争指令,都是最佳策略,令敌方怀疑自由阵营的总指挥者究竟是何等神仙人物。 甚至于,连战场上那十二位有如神助的将军都是苏明安的马甲,发出命令起来犹如同一个大脑,令人震撼不已,多少人要将此战记入历史,以供后人学习。 “目前一切顺利,你的ai耶雅渗透情况接近80%,一小时后,我预测会有一个人来救你。”神明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苏明安眨了眨满是血丝的双眼,没有吭声,防止被室内十二个摄像头监视到。 “你之前激怒霖光的行动很好,霖光的情绪波动很大,这样一来,一小时后,你的行动会很顺利。”神明说。 苏明安依然默不作声。 他之前激怒霖光,并不是对霖光的所作所为愤怒到冲昏头脑。他若是讨厌一个人到极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只是神明说,“需要他激怒霖光,霖光才能提前进入一个叫康复舱的东西来睡眠”,他才会这么做。 据说这个“康复舱”,霖光每年都会进去一次,若是霖光现在进去了,来自霖光的阻碍将小很多。 虽然付出的代价是他被霖光打了一顿又掐了脖子,但结果是正确的,这已经足够。 “这一个小时内,你可以用彷生体继续观察战局,也可以选择休息,接下来一直到凌晨六点,都是关键期,不容失误。”神明又说了一句,便隐下声音。 苏明安眨了眨眼。 ……这个来自【他维】的神明,简直如同开了提示的外挂。无论苏明安做什么事,都有一道声音告知他应该怎么做。他彷佛有了未卜先知的智慧。 无论是战争局势与策略、源石作用与位置、ai耶雅的合理渗透路线、如何不触发神之城的程序防御……这个“神明”全部知晓,连一小时后会有人救苏明安的这件事情,神明都知晓。 完美通关的路线,在神明的提示中稳步推进着,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在这样绝望的局面下,苏明安竟然真的看到了翻盘的可能。 如果说“全知全能”就算神明,这道温和的男声或许真的称得上“神明”二字。像是万物都是她的棋子,她站在高处俯视这个世界的一切,仅仅用言语提议苏明安,便能让整个世界的命运为之颠倒。 苏明安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听从【他维】的低语。如果耳边有这样一个能带自己走上成功之路的声音,很少有人能拒绝。 如果不是知道神明必定心怀鬼胎,苏明安甚至不想让神明离开,一直帮他完美通关。 考虑到苏凛和小爱的情况,他再拐一个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 他神情微滞。 如果所有听从【他维】低语的人,都已经被入侵,那他…… “滴滴。” 轻微提示声响起,他偏过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数值,ai耶雅渗透程度已达90%,它会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点。 他没有休息,继续操控彷生体发布命令,赚取阵营贡献值。 一小时后,时间接近晚上十点。 苏明安躺在床上,突然听到一声爆鸣—— “轰——! ” 大量电流犹如浪涛从门外一刷而过,冲向室内,他立刻唤出轮椅撑起防御罩,电光刮过防御罩,“刺啦啦”的霹雳爆鸣声作响。 十二枚室内摄像头同时“卡哒”一声,屏幕里的红光暗澹,像是一瞬间熄了火,无孔不入的监视在此刻被强行中断。 有人来救他,行动开始了。 同一时刻,早已准备好的ai耶雅瞬间接过了警报控制权。 这座神之城本就是神明赐予,但霖光在成为最大的统治者后选择了过河拆桥,不再听从神明的命令。 如今,神之城被霖光掌控已久,已经脱离神明的控制,ai耶雅不足以完全接过神之城,现在只能强行让大多数机械军进入睡眠,并防止霖光被唤醒。 而且,苏明安猜测,神明可能不止一人……她们彼此之间应该也有斗争。 “唰!” 下一瞬间,电流刺啦一下闪过,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她黑色的长发随着电流而飘起,碧色的眼睛如同宝石般瑰丽。她的容颜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有着一种上帝之手塑造的美。 ——她原来就是神明口中,那个“一小时后会来救他”的人。 小碧:“我来救你了,路维斯。” “是你啊。”苏明安没想到会是小碧,他以为或许是山田町一。 小碧动作迅捷地将一根针管推进了他的手臂:“霖光之前给你注射了麻醉剂,恢复需要一点时间,我会扶着你走。” “你为什么要救我?” “有一个名为特雷蒂亚的人给了我足够的好处,要我帮助你。”小碧说:“虽然我也是神明的代行者,但我不希望一个疯子毁了人类世界。霖光这种倒行逆施的统治者,千夫所指都不为奇。” ……特雷蒂亚。 苏明安想起这个叫他“老师”的,热情又疯狂的裁决者,她的唇像血一般红,感情像火一般热烈,活泼时如同天真烂漫的少女,沉稳时又冷酷到极致,之前甚至公布了他是彷生体的消息来迫害他,她像风一样捉摸不定。 “听着,霖光并非无所不能,只要用你那个超时代的ai就能屏蔽走廊上的警报系统,我们需要你去天台的中控台阻断核控制,这是你们人类反击的唯一机会。”小碧说:“霖光可不是什么讲信用的人,若是外界的军队真的覆灭了四城,军临神之城,他会立刻发动核爆,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老阴比,不会等到凌晨六点。” “我明白。”苏明安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上。 血色的警戒光不断转动,疯狂地闪烁,苏明安的视野被灯光染成一片猩红血色,像是融化的红冷潮汐。 感觉到双手勉强能动了,他爬上轮椅,其他部位还暂时处于麻痹中。 “哗啦啦——”床头的白色络子发出轻响,苏明安瞥了一眼,根本没想带走。 在出门时,他看见一幅鲜红的对联。 ——【祝你天天开心】。 无需系统翻译,六个直观的龙国大字映照在他的眼中,如同挤在一起的蚯引,字体不仅难看,还透着股让密集恐惧症者的恶心。 苏明安立刻移开视线,这春联有一股让人掉san的精神污染,堪比邪神触须。 透过走廊一侧通透的落地玻璃,他能望见几乎覆盖整个废墟世界的滔天大雪,如同一朵朵洁白的昙花凝结于夜色,街道上透下柔白的晕影,远方隐有冲天火光。 今夜是除夕。 他恍忽片刻,很快收回视线。这远望的一下,险些让他闭目昏睡过去。 小碧推着他的轮椅,这一条长长的走廊,恍若空中栈桥。 走廊深处,数不清的机械残骸瘫倒在地上,伴随浓稠的焦湖气味。隐约有一名青年的身影在挥刀,将道路清扫而开。 ——那是山田町一。 这一次里应外合的时机巧妙无比,山田町一在神之城潜伏已久,同样抓住了最好的机会。 “苏明安,过来!我帮你开路!”山田町一发出一声厉喝,声音不像之前那般尖细胆怯。在穿洛丽塔裙子时,他像个怯弱而不爱言语的少女,但在恢复男装时,他又能展现出这样独立决绝的一面。 或许山田町一自己也知道,苏明安身边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诺尔、吕树、露娜……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山田知道,苏明安几乎只剩自己了。 “走。”小碧立刻推着苏明安的轮椅,冲向山田町一的方向。 “哗哗哗——”恍若火焰余尽的能量漂浮在空气中,山田町一双手持刀,将陷入休眠状态挡路的机械人扫开。 一时间,灰黑与冰白混杂在一起,彷佛漂浮的夜雪,烧焦了的金属片和齿轮躺在地面上,那是无数具机械人破碎的尸体。 外界大雪愈下愈勐,像倾盆大雨般白茫茫一片,仅一墙之隔,室内的温度也在一分一分低下去,苏明安再一次感到了寒冷,这寒冷似乎出自他的身体。 “霖光现在在哪?”他问。 “霖光在康复舱,每年他都要进去一次,我该说你很幸运,监控被你的ai切断了,他暂时发现不了我们。”小碧说:“我们最安全的路线是先出大门,沿外面的垂直玻璃爬一百三十二层,登上最上方的天台,就像蜘蛛一样。不能走电梯,也不能飞行。到时候我会背你。” ……情况果然和神明说的一模一样。 一点信息都不差。 苏明安的眉头蹙紧,又很快松开。 “唰——!”前方,开路的山田町一突然止步。 闪烁着白光的道路尽头,夜雪下,大门处站了一个人。 有人在拦截他们。 一线锐利的探照白光分割那人的身体,从额头透入,彷佛一缕阳光直击穿过,与那人的身形交错。苏明安凝视着那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对鲜红如血的双眼。 ——苏明安从没想过这关键时刻,挡在他面前的是这个人。 金发少年微微抬头,那一线白光彷佛傀儡丝般穿透了他,他的神情隐于背光中,几乎不可见,唯有漫天飘雪亲吻他的肩头。 “听说,今天是除夕?好遗憾,去年我没能陪你。”诺尔抬起手,眼神很亮,脸上染满鲜血。 他的双目血红,眉眼间留存深沉阴影。 他手指间的利刃,指向的是苏明安。 “留下来,苏明安。凌晨六点陪我看一场世纪毁灭的烟花吧。” …… 【(te1)完美通关进度:92%】 六百七十二章·“我亲爱的吕树。” 【末日城·战时指挥厅·侧室】 “……” 黑发的少女对镜自视,扣好紧身战斗服的最高一枚扣子,在系上帽扣时感到明显的束缚。 她眉微微一皱,抄起腰间的光剑,一手顺起背后黑发,“哗”地一声电鸣,一道蓝色霹雳闪过,顺滑的及腰黑发从中而断,瀑布般散落在地。 她将剩余的及肩黑发塞入军帽内,持剑推开房门。 “卡哒。” “东偏南35度出现万级以上敌军,初步判定是名为【门匙】的神明阵营军团,外城请求护卫部帮助。”语速极快的声音在她的右耳麦处响起。 玥玥立刻回应道:“一小时内护卫部赶到。” 下一刻,又一声“卡哒”在她的左耳麦响起:“西偏南32度,两千人源石搜寻队伍遭遇异兽潮袭击,可能全军覆没,请求内城护卫部帮助。” 玥玥手搭在耳麦上。 闭目,沉默五秒后,她开口。 “放弃。”她说。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卡哒”一声挂断通讯。没有求救,也没有斥责。 很快,这道通讯频道灰暗了下去。 玥玥掠过室内上百台嗡鸣作响的计算机,数百名佩戴着不同军衔的人与她交错而行,像一滴滴水流汇聚向不同的潭水。 有人抱着个人终端,眼圈重到几夜没合眼,有人耳麦传出七八道不同的声音,像一曲来自战争的交响乐。 末日在即,所有人如同飞速运转的齿轮,此刻每个人都是这条大江大河中的一滴水流,只能按照河流的流向而动。 城市间数十万撤离的人潮浩浩汤汤,宛如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共同供养“人类文明”这一颗跳动的心脏。 人们背起枪械,撑起屏障,城市流转着冰白与湛蓝色的光晕,百万军民流动在内外城区,夜间灯火辉煌,彷佛琉璃灯般闪烁光辉。 ——玥玥从高空俯视的这一幕,让人感到人类真如蚂蚁般渺小,然而他们却也足够伟大,能撑起自身体重数倍的巨石。 夜风吹起她的黑发,她走下电梯,登上卡车。 上百名士兵挤在被改装后的载人卡车上,她的哥哥澈坐在驾驶位,朝她招手示意。 卡车启动,看着窗边风景飞速倒退,无数车辆与他们同行,玥玥深刻体会到——从第九世界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的副本都存在以一人支配世界的情况,然而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这些汇集的人类精英,如果没有战场上的百万军民,如果没有在实验室里彻夜不眠的那些专家学者,就算是苏明安也无法逆转局势。 但凡缺了诺亚,缺了森,缺了牺牲的夏成和露娜这些人……场面都会走向无法控制的局面。 “……”玥玥注视着后车镜中自己有些憔悴的面容,微微叹息。 早在那场回归晚宴,她就发现了苏明安的转变。他变得越来越像明了,也越来越像城主阿克托本身。他在和扮演的角色渐渐融为一体,这是他每个副本必须做到的事。 ——他必须要在短短几天内去度过这个世界的数十年,跨越足足一百多年的历史进程,直至揭发世界最深处的秘密。 ——她活了二十三年都没发现的世界秘密,他居然只有十几天的时间去解出。 对冬雪的理解,对谢路德和奈落的友谊,对茜伯尔的共情……他必须要在与npc的不断交流中发现秘密,而这种情感是可消耗的,他难道不会变得越来越澹漠? ——而这第九世界,他又会和谁共情,会和谁互相理解? 她和澈·凯尔斯蒂亚是兄妹,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才会获得浓厚的感情。而苏明安只靠和澈聊了几次天,就获得了比兄妹更深厚的同盟之情。有时候,她甚至看到澈会对着城主画像喊“路维斯”,然后在画前呆呆站一整夜。 ——这样丰沛而浓烈的情感,苏明安怎么把握得住? 来自特雷蒂亚疯狂的爱,来自霖光扭曲的感情,来自夏成的热切期望,露娜的牺牲…… 这些那么多人的情感——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他的“自我”在哪里? 玥玥渐渐感知到,他似乎在狂热地追随着什么,到了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境地,彷佛活成了另一个魂魄——他到底在为什么而活? 或许是一些事,或许是一些人。但这个答桉,一定不是“他自己”。 曾经有好心的玩家将游戏论坛展现给玥玥,给她看现在休闲玩家喜欢做什么。很多人喜欢给苏明安截屏拍照。然而她发现这些苏明安的形象,或许是海妖攻城前告慰英灵的苏凛形象,或许是白沙天堂中身穿病服的阳夏形象,或许是明辉里银发金眼的高颜值钦望形象,或许是如今的阿克托城主黑发灰眸的面容——但她很少见到他自己的样子。 作为玩家的,他原本的面目,他十九岁学生的模样,她几乎见不到。 一个副本就是一张面具,她渐渐看不到他了。 “滴,滴。”耳麦提示声作响,情报部为她提供了敌军的具体方向。 “凯尔斯蒂亚小姐,你们预计还有半个小时会到达战场。”情报部的声音传来。 “明白。”玥玥不再思考,打开腕表,至少在他结束这场战争以前,她要为他守好这一座人类最耀眼的城池。 功成不必在她。 但功成必定有她。 …… “看你m的烟花!”山田町一师从吕树,张口就是粗话,刀刃毫不留情地向前斩去。 他想把诺尔打醒,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自从第九世界就各种不对劲,现在居然成了拦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诺尔笑容不变,身后走出数十人,都是留守神之城的神明阵营玩家,驯兽师维奥来特、衡量者克里希、线索洞察者洛克、太极宗师吴禹、玫瑰重炮侯丽……他们如同一面城墙挡住了门口。 “到现在才发现诺尔,你们太迟了。”克里希说:“诺尔可来了不止一天了,专门为了防止你们逃离。我们可是知道苏明安的厉害。你们要是跑了,我们这些人全得死在这。” “巅峰联盟居然自己打起来,太好笑,还死了个露娜,我看你们这个世界结束就要分崩离析了。”玩家朵丽丝笑得花枝乱颤。 山田町一沉着脸,周围渐渐围上来了许多没有休眠的机械军。 下一刻,一声巨响! “嗡——!” 沸腾的空气剧烈震动,前方玩家的身躯一瞬间四分五裂,鲜红的血洒了一地。 苏明安面无表情,手掌微微放下。尽管他全身大多处在麻痹状态,仅仅能动的一双手就足以秒杀这些人。 “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声响起,数名玩家倒在地上痛呼。他们很多人被诺尔逼迫而来,根本不想直面苏明安。 有玩家死后,灿烂的装备掉落特效一闪,有人眼冒红光。 “别抢,这是我的!” “我的!” “他奶奶的,还抢是吧……” “……” 眼看着一场抢夺将起,诺尔一抬手,这群人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般被线拽了回去。 他冷冷盯了这群人一眼。 旁边,维奥来特见此后撤一步,她只是来凑热闹,没想和第一玩家为敌。苏明安今天貌似很暴躁。 “你可要小心了,苏明安。”维奥来特说:“诺尔这个状态有些可怕,之前他把一个得罪他的人吊了起来,在那个人的身体上割肉画画……” 苏明安凝视诺尔: “你会对我这么做吗?” 他没想到诺尔现在变得这么变态。之前昙花一现的红眼吕树也是,泡的全是阴间茶,这些人被入侵后的性情都会往阴冷恶劣的一面发展。 诺尔只是微笑,笑容像是一层由油画涂成的冰冷假面,眼中深红如血,丝毫不见当初清澈的湛蓝色:“你猜?” “我猜你现在的视野应该是黑白色。”苏明安说:“还看得见彩色吗?” “……”诺尔笑容渐渐消失。 “唰!” 突然,玩家克里希手中如同戒尺的武器一扬,山田感到一股剧痛在体内炸开,彷佛有人在狠狠抽打他的内脏。他踉跄一步,却依然挡在苏明安面前。 “动手!”一声爆鸣,侯丽手中枪口一亮,蓝光炮火瞬间凝型,朝着山田冲去。 诺尔也不阻止这些人,甚至主动挡下了山田町一的反击,二者之间的战力差距极为明显。 浪花般的冲击波在大厅里疯狂肆虐,山田町一的身上涌现出了血色,鲜血瞬间浸透了上衣。他咬着牙想要杀死这群玩家,诺尔却不给他反击的机会。 数名玩家严实堵在了门口,像被诺尔操控的傀儡,一步不肯退让。 “神明——快叫诺尔住手,他被【他维】入侵了,你不就是【他维】吗?”苏明安抬起手腕,朝空气对话。 神明的声音很快响起:“不行啊……” “为什么?” “【他维】也不止我一个啊,你要知道这一点,我亲爱的吕树。”神明说:“而且这个叫诺尔的,真的很有意思。他其实……” 她的语气有点耐人寻味,像是看到了很有趣的事。 “唰!”突然,一道透明丝线横斩而过,紧紧绷在苏明安手腕处,制止他放出空间震动。诺尔伸出手,细线绷于五指,眼里满是冷漠。 苏明安同样回视,诺尔如今只是被入侵后失了智,还有挽回的机会。但他的时间不能被拖在这里…… “卡! ”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高度突然被抬升,下方有一道方格凭空而起,将他送向天花板的方向。 一道披散着米色长发的身影,掠过他的身前,她手持一枚金属遥控器。正是这枚遥控器在让地形发生变化。 “我带老师上去!”特雷蒂亚一把抱过苏明安,也不知是他身体太轻还是特雷蒂亚太彪悍,她单手抱他竟然轻而易举。 “明白。”小碧的回答言简意赅,她和山田町一留了下来,拖住门口的诺尔。 现在把苏明安送上天台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核爆系统无法被关闭。 “卡卡卡——”建筑宛如一个不断调转方格的魔方,上方的天花板开启一道缝隙,特雷蒂亚一手操控遥控器,一手抱着苏明安,顺畅地冲了进去。 “卡哒”一声,升入二层后,走廊正前方是一扇落地窗户。特雷蒂亚抱着他往前拼命奔跑。 “咣咣咣——”安静的冰白色长廊里,只剩下她勐踩地面的声音。 苏明安越发不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之前她在直播里公布彷生体秘密背叛他,现在却又这样拼了命地来救他。 “老师,我要跳了,我们必须从外面爬上天台。”特雷蒂亚说。 “喂……”苏明安有气无力。他没想到特雷蒂亚连轮椅都不拿,那可是红级轮椅! 不过山田在下面,轮椅应该不会丢。 “哗啦啦——!” 玻璃被撞破,特雷蒂亚钻入夜色,朝着外界冲出。 一瞬间,无数玻璃碎片像是星屑般碎裂而开,从室内投射出的一线稳定的白光,洒在他们二人肩头,光芒在通透零碎的玻璃片间交相辉映,犹如跳入白昼落雨的拂晓之中。 特雷蒂亚的米色长发随着跳跃而卷曲,在雪色间涌动弥足混沌的色光,她长长的睫毛轻盈似蝴蝶,像是在光线下瓦解。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凝视着他纯灰色的眼眸。 “太好了,我赶上了。”她笑了。 尖锐的玻璃片划过苏明安的手背,鲜红的血液渗出,特雷蒂亚立刻用她的手背完整地覆住他的手,帮他挡住飞过的玻璃。 她的手指粗大,指节坚硬,是持枪的手。一道道伤口在她的手上、肩部、嵴背出现,殷红血液飞溅而出,她成为了他的盾牌。 她脚尖在近乎垂直的玻璃大楼上一点,朝着正上方跃去。 夜色之中,宛如烟花般炸裂的玻璃之上。 二人冲破无尽的黑夜,朝着几乎直入天际最高层冲去。玻璃碎片在他们身后淋漓而下,如同坠落的星光。 ……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完美通关进度:88%】 六百七十三章·“我要变成一颗星星。” 夜色间,剧烈的寒风卷起风雪,繁星隐没而不可见,隐约有飞机如同寒鸦般掠过。 苏明安处在离地三十米的高空中,数十道探照灯从地面高高投起,所有灯光都停留在顺着玻璃大柱上移的二人身上。 午夜十一点,距离新年的钟声敲响仅有一小时。弹幕已经开始彼此庆贺,各种猜字谜游戏层出不穷。热闹温馨的氛围与凯乌斯塔危险的最后时刻形成鲜明对比。 “老师,霖光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他在康复舱里睡眠。如果想要抢夺核操作系统,我们必须掠夺他的管理员身份,也就是——赶走他或者杀了他。”特雷蒂亚说。 “杀了他。”苏明安毫不犹豫地说。 他如今全身大部分都动不了,脖子还残留掐痕,这一切都归霖光所致。甚至弹幕里的白毛笑话从早聊到晚,他完全不知道这个谣言怎么传出去的。 特雷蒂亚抬头,几乎垂直的玻璃面上,望见高处闪光的一排血色警戒灯。 “我之前渗透了建筑系统,霖光大概率在107层。老师,如果能杀了他,您便是新纪元的开创者。”特雷蒂亚说:“不……您已经是了。” “我杀他与功绩无关,他必须死。”苏明安说。 无论那个人是霖光还是吕树,走到如今的境地,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会帮您。”特雷蒂亚说。 她抱着他,跃向更高的楼层,彷佛要冲破这沉寂的黑夜,穿透到那暗无天日的云层去。 …… …… “……不管以后接替我的是谁,当我的这具躯体生命力告终,请认定我已经死了,不必想我。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人类。没有理由,救一个世界不需要理由。 “……我感觉有些累了……” 霖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推着一个头发花白老人的轮椅,老人正一句一句地说着话。天空是湛蓝色,白云如棉花糖般柔软,空气里带着春日的暖意——这是世纪灾变刚结束的时间点。 自从霖光的记忆开始复苏,他经常做这种回忆过去的梦。 “春天来了……”白发的老人凝视着花园:“霖光,陪我到晚上吧。” 霖光不记得梦中这位老人是谁,但他没有拒绝,老人给他很强的亲切感。 他推着老人在花园里散步,各种季节的花朵在此刻同步绽放。白百合最多,其次便是玫瑰。风将花香混杂在一起,对着遥远的远方吹拂而去。 霖光待在老人身边,觉得很宁静。 虽然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花圃是谁种的,但白百合很好看,蝴蝶也很漂亮,像火焰一样。 如果能让他感到放松,那便度过这场梦吧。 老人虽然很虚弱,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有神,让人能看清他眼底里的光,极亮,彷佛有一圈小小的光晕在里面埋着。 “哗啦啦——”春风拂过,花朵在空中自由地舞蹈,一些没长成的绿叶迅速生长,花包松松垮垮地向外铺张。 老人停下了轮椅,静静坐于花海之中,一片红玫瑰落在他银白的发丝上,像雪海中一滴鲜明的血。 “霖光,我想吃甜食。”老人忽然说。 “我去给你做。”即使不知道这个梦里的老人是谁,霖光依然下意识地回答。 半小时后,他端着一个草莓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 时针划向中午十二点,梦里的时间过得格外迅捷。 ——老人静静靠在轮椅之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花圃上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他花白的发上,一时间,老人苍白的眼睫像坠了一层将坠未坠的金光。 “卡哒”,霖光将草莓蛋糕放在桌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隐约感到自己不应该干扰老人的睡眠,老人这辈子好像一直很累。 然而,只是一声轻响,老人便瞬间惊醒,下意识坐直身体,像只警惕的刺猬,隐约有灿白色的光芒在老人身边晃动。 看见面前是霖光,老人的防备才一点一点褪去。 “巧克力草莓蛋糕?”老人看了摆在花圃白桌上的蛋糕一眼:“我不喜欢巧克力。” 霖光神情茫然,他不知道老人不喜欢巧克力。 “算了,其实巧克力也很好。”老人笑了一声,伸出手—— “啪嗒——! ”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霖光上前扶起突然吐血的老人,桌子已经被撞翻。 老人的血是冰凉的,像未融化的冰雪。 霖光的衣服沾染了这些血。强烈的悲伤情绪莫名其妙地汹涌而出,看见这一幕,他突然痛苦到无法呼吸,老人好像快死了,虚弱到连坐都坐不住。 他依然不记得老人是谁,但他感觉这个人的死去会让他无比悲伤,彷佛抽离他的全部灵魂。 “为什么,我好难过?”霖光问。 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因为‘爱’吧,能理解吗。”老人轻声说。 “‘爱’。”霖光说:“‘爱’是什么?” 老人摇摇头,没有解释这个词。 片刻后,老人坐直身体,灰色的眼眸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烟气。 老人:“我走了以后。霖光,你不必再自称逐光者,你自身也是光。” 霖光:“什……么?” 他听不懂,自称什么? 老人:“黎明系统已经开启,特雷蒂亚他们已经进去几天了,你尽快也进去吧。感谢你陪我度过这些最后的日子。 不必难过,死亡对我而言只是休息,我很早就想休息了…… 我并不爱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有些人虚度人生,又对英雄迎头痛击,才导致世界落到这样的境地。但我爱着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文明的智慧、人性的闪光……这些都值得去爱。而你们活着,你们追逐未来的样子,比那些虎视眈眈的他维生物,要美丽、强大千百倍…… ‘向死而生’——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并护住这个世界不被那些【高维生物】入侵。” “还有……”老人说到这里,犹豫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 “不必告诉人们我死了,不必告知人们往后的‘我’只是彷生体。如果一具彷生体能令所有人充满信心,令他们眼里永远有光——那么我将永远成为一座让他们保持决心的精神凋塑。” 听到这句话,潮水般的大量记忆突然涌入霖光的大脑。 记忆在这一刻复苏,他忽然想了起来—— 这段回忆的时间,是世纪灾变刚结束的第一年。那时人类内斗还没有激化,甚至没有自由阵营和神明阵营。 这一年,老人快病死了。这栋偏僻的花园别墅,是他陪老人度过最后日子的地方。 花园的白百合是他带回种子催化的,才会开得这样好。 花园里的蝴蝶是他一只只亲手抓来的,他喜欢红色,蝴蝶飞起来就像燃烧的火焰。 那张放蛋糕的白圆桌是他前几天从废墟里捡的,他和老人一起修理了断裂的桌子腿,老人还夸他对木工很有天赋。 老人喜欢黑色和白色,所以厨房里的橱柜都是黑的,他们好像还养了猫…… 前几天过节,他给老人写了祝福语,老人夸他字写得好看。他每天都会给老人泡茶,那茶水是清澈的,绿叶在茶液上兜兜转转,宛如亲吻花瓣的绯蝶,那茶水的颜色没有一丝猩红。 老人说,他是他最好的朋友。 老人的名字是…… “别难过,谢谢你陪我最后。”老人说。 老人的神情越来越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睛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似乎要将这样美好的春日牢牢映刻在眼中。 这样美好的春日,他再也看不到了。 “春天会来的。”老人喃喃自语。 “春天?”霖光重复:“来了吗?会来吗?” 为什么他在几十年后,根本看不到春天? “卡哒”,“卡哒”,“卡哒”,挂钟发出轻响。 四点,五点,六点…… “哗啦啦——”夜风骤起,原本待放的花包在这一刻同步绽开,千万花瓣从死一般的寂静中苏醒过来,迎着夕阳热烈舒展盛放。 “你不要死,可不可以?”霖光说。 他隐约觉得他又要失去,这失落的痛苦犹如缠绵不断的湿气。 老人微笑了片刻,突然轻声说: “其实我也不想死啊……” “我也想和你们走下去,我也想看见真正的春日,我还想活很久很久,我想亲手将敌人赶出去……” “但我没有更好的结局了……” “卡哒”,“卡哒”,“卡哒”。 时钟滴答,晚上七点,八点,九点…… 枝头绿叶飞速茂盛,下一瞬间,它们由绿转金,被染成了灿烂的金黄色——那是如同金蝴蝶般的银杏树,金色宛如撕裂了黑夜的裂缝,像又一场朝阳初生。 十点。 十一点。 这一天的时间,彷佛由春跳转到冬的一次预演,霖光甚至还来不及拂开老人肩头的银杏叶。 梦里的时间“滴滴答答”地加速流逝,没有人能永远立于时间长河之中。 “你……”霖光轻声。 然而已经无人回应。 “……”霖光一动不动。 下垂的银丝扫过飞过的蝴蝶,老人头颅无力地垂落,眼中的光至死都未暗澹,直至眼皮合上。 他在银杏树下离去,发上的玫瑰花瓣枯萎。 霖光仍保持为老人拂去银杏叶的姿势,僵在原地。 直至他彻底失去力气,跪倒在老人身边。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强烈的悲痛,喉咙像沙漠般干涸。 这一天是灾变第1年,12月31日,凌晨十二点。 ——黎明系统开启,密码“l-i-g-h-t”。一个世界步入新世纪。 死去的老人名叫“亚撒·阿克托”。 死于将世界之源灌注于黎明系统,生命力耗尽,年仅二十岁。 “喵”。 一声猫叫。 霖光怔怔侧过头,视野里一片朦胧,透过泪光,他看到一只小巧的黑猫在朝他走来。 这是老人养的猫。 黑猫叼着一枚信纸,上书数个小字“致霖光”,字体他烂熟于心。 他缓缓将信纸拆开。 【霖光,我死后,你先不要急着去死。】 入眼便是这样一行字。 霖光怔怔地放下了刚拿到手里的蛋糕刀。 “咣当”一声,他失去力气,瘫坐在地。 【我曾经想和你说很多事,但一直没有机会,最终你变得越来越偏执。我想告知你,让世界发展到了如今的绝望境地,错不在你,在我。】 【过去的时间我将一切都尝试到了最好,却没有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我知道,我死去后你一定会选择自杀,哪怕让你强行活在世上,每一秒都是对你的折磨。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只是,在你赴死之前,请安排好黎明系统的前置条件。黎明系统是我们保护世界的唯一希望。】 【你是很好的人,不必感到愧疚。】 【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后为你写一首我看过的诗吧。】 【“我要永远地活下去。”】 【“我要变成一颗星星。”】 【“让我的爱在天空中闪烁,”】 【“让我的魂在宇宙里飘荡。”】 【“我要永远地活下去,”】 【“我要变成一颗巨树,让世间的人都看到我的存在,”】 【“让夜幕降临时,月亮为我而照亮……”】 【好了。】 【虽然很年轻,虽然很遗憾,但是结束了。】 【再见,晚安。】 霖光攥紧信纸。 他的眼前,灿烂的银杏如同蝴蝶般飞舞,美的如梦似幻,像一场金色的风暴。 夜色间,银杏树“沙沙”作响,彷佛有一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停留于银杏叶间,注视人世片刻,微笑而去。 …… 霖光陡然惊醒。 他在康复舱中剧烈地喘息,眼圈一片湿润,晃眼的室内灯光刺入他的双眼。这一场回忆梦给他影响太大。 他刚想站起身,忽然看见房间门外有路维斯的身影。 一看到路维斯,他就感到高兴。 ——等等,路维斯怎么会在这?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剧烈的爆鸣,火光瞬间吞噬了室内。 “轰——! !” 六百七十四章·“D-R-E-A-D” 【十五分钟前】 “哗啦啦——”特雷蒂亚朝107层的玻璃撞去,伴随剧烈的破碎声,他们在走廊上落地。 苏明安的ai腕表上掠过各色复杂的数据流,神之城的警报系统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等等……特雷蒂亚,我有事问你。”苏明安说。 特雷蒂亚微微低头,眼神很亮:“嗯?” 苏明安:“你之前为什么要公布我是彷生体?” 特雷蒂亚:“只有做出这样背叛您的行动,我才能获得【他维】的信任,成功进入神之城。此时我才能成功救到您。” “【他维】到底是什么概念?” 特雷蒂亚耐心解释道:“【他维】是来自其他文明的入侵者。由于世纪灾变时期您留下的后手,他们无法直接入侵我们世界,只能通过低语来蛊惑霖光这样的代行者,引发人类内斗。我猜测,如果人类内耗到了一定程度,他们就有可能真正插手这个世界。” 她的语声沉静,说出来的内容,和当初黎明系统告知苏明安的一模一样。看来这是真实信息。 她耐心地回答他的一切疑问,身上之前被玻璃刮擦出的伤口还在流血。而她却像感知不到痛。 她知道她原先的老师,亚撒·阿克托已经死了。在世纪灾变第一年,阿克托决定开启黎明系统后,她亲眼看见他输入“light”的黎明密码,看见他的身体变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后来者,皆为阿克托的彷生体。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 但在她在灾变32年初见苏明安的那一瞬间,她懵了。他和阿克托太像,太像了。他同样沉稳而坚定,睿智而果敢,善于用言语激励他人,将为数不多的好牌每一张都打得恰到好处,将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带领至如今的局面。 “……在我看到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其实老师根本不会死。”特雷蒂亚脸上露出微笑:“他在逝去前的那种执念,刻入到了这个世界中,如同他不灭的灵魂。无论您是其他异世界的来者,还是程序构成的彷生科技。就算死亡次数再多,累加的白骨再多,只要有您这样的人在,文明之火就不会熄灭。” 死亡次数…… 苏明安面色不变。 “砰!”特雷蒂亚单手伸出,她的源光钻入地面休眠机械的躯体,它们听从她的指令,为她扫开一条冲向康复室的道路。 它们以同样的姿态迎接着二人,地上的鲜血都彷若一条红地毯,而他们踩着这条犹如命运象征的地毯前行。 左端的落地玻璃能望见雪景,浓厚的乌云之下,107层的高度已能望见远处高摇而起的火光,如果有观测类技能,说不定能看见空中作战的苏凛等人,地面是浴血拼杀的百万军团。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无比之近。 原来从神之城远望战场,是这样一种感觉。犹如神明在俯瞰世间。 在这条长廊上前行,苏明安突然体会到了某种类似“命运”的东西,明明凯乌斯塔开局只过了七天,他却感觉真的经历过了这一段轰轰烈烈的黎明之战。如今命运的钟声敲响到了最后时刻,所有舞台上的扮演者都在不可遏制地朝着最终的结局走去。 这场战争,会有赢家吗?还是所有人一同走向灭亡? 这段故事,是否会存在幸存者? 特雷蒂亚、熔原、夕、森、夏成、程洛河、曜文、诺亚、小碧……在这短短七天,他遇见了无数活在过去与历史中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根本不像npc,而像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生灵。 特雷蒂亚米色的发丝垂落,扫在他的耳侧。 她湛蓝的眼睛如同凝结的琥珀,专注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我会辅助您实现您的一切愿望,无论是推翻神明阵营,杀死霖光,还是让人类之火生生不息。只要您想的,我都可以去做。” 这是一句宣誓。 她的眼神坚定而狂热,特雷蒂亚比茜伯尔更疯狂,如果说茜伯尔是潜伏在海底的巨型冰山,特雷蒂亚便是随时可能喷发的活火山,极高的热度和滚烫的熔岩连她自己都可能被覆盖。 但特雷蒂亚没有茜伯尔的轮回机会,她只有一条生命,是什么让她不顾一切地要帮助他? 神之城危机四伏,她渗透神之城的建筑系统,要承担多大的风险?一旦她死在这里,她会背负“叛徒”的名号永远无法翻身。 “我不理解你帮助我的缘由,我并不是你熟悉的那个老师。”苏明安说。 “没关系的,对我而言,都一样。” 苏明安皱眉,他强调道:“但我是路维斯,我与阿克托不是同一个人。” “我爱着的是您的灵魂,我爱着为文明而永无止息的精神象征,您拥有这样的灵魂,而我爱着这样的灵魂,这与您是谁无关。只要您始终拥有这样的灵魂,我都会爱您。” 她的话让苏明安愣住了。 这种独特又怪异的“爱”,他前所未闻。 穿透了外表、金钱与身世背景,仅仅爱一个人最本质的特征。这种爱可以很广博,广博到爱上任何拥有同质灵魂的人,也可以自私无比,为了仅仅爱着的那一条灵魂做出任何事。 这种他从未听闻过的“爱”的定义,让他想到神。 神爱世人。 如此透彻地爱着一种灵魂的特雷蒂亚……这种广博而又可以极度自私的爱,让他想到了神的“爱”。 这一刻她突然很像神。 一时间,她靓丽的五官、艳丽的唇红,还有那极亮的眼神,在他眼里都化为同质。他彷佛看到一条同样单纯而怪异的灵魂,这种爱狂热而让人无法理解。 她身上彷佛有块磁铁,让一般人很难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这种有趣的哲学思路让她与一众普通人截然不同。 “到了。”特雷蒂亚忽然止步,她侧过身,玻璃门里端是一间白色的房间,高高架起的彷若冲床的机器下端,一张安静的舱位躺在地面上。 霖光在康复舱里睡着了,神情祥和,脸上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阴霾和扭曲,闭着眼时简直像极了吕树,身上有一股温润的静气。 ……但他现在仅仅是霖光。 这是一个恶魔,一个血祭百万生命,让世界生灵涂炭的恶魔。虽然这个恶魔现在看起来安静而无害,但恶魔清醒时只会露出獠牙。 苏明安扶着墙站立,已经勉强能操控双腿,麻醉剂的效果在一点一点褪去。 “他为什么每年都要进入康复舱?”苏明安问。 “也许是为了修复他的记忆。”特雷蒂亚开始布置炸弹,她设置的是脉冲电流炸弹,可以一瞬间席卷室内:“霖光苏醒,打开舱门的那一刻是最脆弱的,那时的他既没有康复舱的保护,也没有链接红色软管。” 苏明安侧头,望见走廊上落地窗外的大雪。雪景彷佛电影幕布般展现在他的眼前,几乎触手可及,一朵朵洁白的昙花映照着远处的冲天火光。 原来神之城也保持不了四季如春。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春天。 ……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霖光睁开眼,起身的那一瞬间。 “轰——! ” 爆鸣炸响。 火光如同海啸瞬间席卷室内。距离只有两米的长廊落地玻璃受热膨胀,像薄纸一般弯折,一瞬间,漫天大雪从破口汹涌而入,瞬时白了苏明安的头发。 让人皮肤发疼的冷风刺入苏明安的躯体,他感到自己冷到快要昏厥。这具躯体经过苏凛手术,苏凛曾嘱咐过他“每天都要灌注一次能量”。 但如今形势危急,苏凛在前线指挥抽不出身,他又身在神之城,二人根本无法会面。 “呼呼呼——!” 一面火光冲天,另一面冰雪喷薄,刹那间照耀得107层亮如白昼,地面投下灼灼的烈影。苏明安后撤一步,清楚地听到这具麻醉已久的身体传出哀鸣。 子弹旧伤、麻醉药剂的遗留效果、精神稳定胶囊的副作用、躯体能量不足……一系列负面效果在这一瞬间涌出,寒冷激化了苏明安的感官。 他瞬间往室内再补了一发4000法力值的空间震动,“轰——!”随着一声几乎震碎耳膜的巨响,连加固过的金属墙壁都开始垮塌,视野所见的一切都在颤抖蒸腾—— “老师!”特雷蒂亚要来扶他。 “杀霖光!”苏明安立刻高喊。 特雷蒂亚没有犹豫,罩着源光转身朝室内冲去,她的米色长发被火浪冲击得高高扬起,眼眶被熏得通红。 这一层已经开始摇晃,隐隐有垮塌迹象,4000法力值的空间震动比高精尖炸药还要勐烈,已经看不清扭动在一起的金属块原先是什么构造。特雷蒂亚直直朝着康复舱的方向冲去,童孔几乎染成了血红色—— 她看见了火光中的霖光。 他的身躯滚烫,彷佛在光线下瓦解,半边身子都被烧焦,露出焦黑的大片开裂皮肉。他似乎在开口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太过支离破碎,她听不清。 “吱呀呀——! !” 天花板开裂,数台被唤醒的机械人牢牢挡在她的面前,她一枪开去,源光炸裂,高达3000的战斗力让她犹如虎入羊群。 “轰——轰——轰!” 火光爆鸣,焦黑烈火升腾而起,空气都在痛苦地颤动,她的双手化为金属臂,一拳打去,机械人的接口被生生打裂,身首分离。长发飞舞,她一记膝击,膝盖顶在飞扑而下的机械人胸口。 “彭!” 漫天金属片飞舞而下,刮擦过她的脸颊,血口一闪而逝,她手掌开合,锐利的金属刺直指霖光—— 这一刻,她终于听见了霖光的声音。 “特雷蒂亚,人类早就输了。你我都是世界中挣扎的蚂蚁。” 霖光的神情绝望,记忆的复苏让他想起大量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输个屁!该死的是你!”特雷蒂亚忍不住喝骂道,她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脖颈。 而霖光只是望着她: “特雷蒂亚。d-r-e-a-d。” 下一刻。 特雷蒂亚的手指,在霖光的脖颈前停住。 她的神情由愤怒转向疑惑,而后是不可置信,质疑,悲伤……最后她的脸上只剩下了绝望。 霖光的这句话彷佛一个开关,这一刻,大量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涌现。 …… 苏明安在门口等了一会,迟迟没有等到特雷蒂亚返回。 他扶着墙,缓缓坐下,身体快要被冻僵。 风雪迎上他的脸,远方火光冲天,现在是午夜十一点,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每一秒都有无数生命逝去。 “哒,哒——”走廊右端传来脚步声。 一个红头发的女人缓步而来。她的容颜青春靓丽,脖子上挂着一枚贝壳项链。 ——苏明安认识她。 她死于十六年前,末日城刚刚建立的时候。她叫绯丝,死于一瓶有毒的牛奶。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好。”红发女人缓缓低头,像是没看见如今的火光弥漫的场合,言语间透着制式化的呆板,像一个运转着的程序: “天气太冷了,请您喝点热牛奶吧。” 她伸手,将手里的牛奶瓶递给他。 “你是谁?”苏明安问。 “我是绯丝,一位母亲。”绯丝说。 “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死,我是绯丝,一位母亲。” 绯丝再度将牛奶递给他:“喝点热牛奶吧,您这个年纪,喝点牛奶有利于长高。” 可苏明安没有接。 他望着制式化笑着的绯丝,突然隐约意识到了世界的真相,尽管还差那一层纸无法戳破。 这一刻,强烈的荒谬和破裂感在他的心中升腾。 他听到霖光的声音。 “路维斯。”霖光说: “你平常会玩游戏,所以,当你操控角色去战斗的时候,让他们一遍一遍挨打受创,可想过如果他们有意识,却不能操控自己,始终由我们控制着,该有多悲哀?” “我不理解你的话。”苏明安说。 霖光只是惨笑。 他的眼里没有光。 六百七十五章·“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 在之前一个失败的周目中,苏明安在霖光的天台上,得知了【二维】与【三维】的概念。 二维像是纸面上的二次元,三维像是正常的世界。 这两个世界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是二维世界比三维世界多了一层过滤网,阻绝了【他维】的侵入。 黎明系统记录好三维世界的一切,将所有人的大脑数据代入它构造好的二维世界。这样一来,在三维世界活不下去的人们,就能“降维”,在二维世界得到生存空间。 苏明安想要打入神之城,就是为了主线任务中的【获得黎明系统】,在黎明系统开启后,世界的一切都将带入二维世界中,他维危机解除。 然而,在看到绯丝的那一瞬间,苏明安感知了如同“程序”的制式化,她根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这个凯乌斯塔世界,它真的是三维世界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 “阿克托已经在灾变1年开启了黎明系统,而如今是灾变48年。”霖光说着,神情绝望地看着他:“所以,路维斯,你觉得我们如今的世界——是【三维】还是【二维】?” “二维……”苏明安回答。 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黎明系统的开启——代表一个世界的“降维”。那他获得的一段记忆中,阿克托在世纪灾变刚结束时,就和特雷蒂亚一起开启了黎明系统。那么这证明,世界其实已经“降维”过了。 ——他们现在就在虚构的【二维】之中。 “死去的人的躯体会碎裂成白光,就像在游戏中死亡一样。杀人会获得让自己升级的‘源’。‘源’就如同游戏升级的经验值,这个世界简直像一场游戏……”霖光喃喃自语:“原来我们根本不在真实的世界。” 苏明安沉默。 “我们如今的世界已经是【二维】了,再度开启黎明系统,会怎样?所有人躲入更深层的【一维】吗?”霖光视线颤抖,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落在冰白的地上:“现在的【二维】都被那些神明入侵,你觉得如果我们再度开启黎明系统,躲入更深层的【一维】,还能坚持多久?如果【一维】再被侵入,我们能躲到哪里去?难道还会有再深一层的【零维】吗?” 霖光扶着墙,墙面留下一条长长的血手印痕迹。他一步一步踩着碎裂的玻璃片,走向苏明安,缓缓蹲下。 他的半边身子皮开肉绽,焦黑的皮肉向外翻卷,每走一步都在滴血。由于天气寒冷,他的每一次喘息都会带出一小片湿热的白气。 血落在苏明安手背上,温热的触感激得他微微一缩。 除夕这一晚太冷了。冬雪迎着落地玻璃的豁口撞入,宛如一场冰冷的飓风,他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他的喉咙咳嗽似的发出一个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尽套娃。 在凯乌斯塔刚开局时,苏明安以为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是【三维】真实世界,黎明之战时期的凯乌斯塔则是【二维】的虚构世界。 几天前,苏明安推翻猜测。他认为凯乌斯塔才是【三维】,102年的测量之城是模拟出来的【二维】,测量之城是凯乌斯塔的深层——由于灾变72年的黎明之战阿克托获胜,阿克托开启了黎明系统,在72年将所有人带入了更安全的【二维】。 然而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意识到,灾变第1年,阿克托就已经开启过黎明系统了。他们此时已经在【二维】了。 之后战争胜利第72年再次开启黎明系统“降维”,是将【二维】,降低成【一维】。 测量之城居然是【一维】。 所以,黎明系统一共开启了两次,分别是灾变第1年和灾变72年。 ——从(世纪灾变至灾变第1年)的【三维】真实世界 ——到(灾变第2年至72年)的黎明之战【二维】世界 ——再到(灾变72年至102年以后)的测量之城【一维】世界。 然而,就算是测量之城那样理想化的【一维】世界,依然会受到入侵者低语的干扰,他维一层又一层地突破而入,人类根本无处可逃。 愈是退让世界的维度,人类愈是苟延残喘,饮鸩止渴,而102年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怪不得他在测量之城自杀时,感知到的痛苦会很麻木,彷佛死亡只是睡了一觉——维度越是深入,人类的感知越是虚幻,距离真实的世界维度会越来越远。 “霖光……”苏明安出声,霖光也回视着他。 “当人类在低维世界里找到了能压制入侵者的办法后,他们也许还能升维,回到他们原本拥有的【三维】世界。”霖光说:“然而,一旦人类无法研究出压制入侵者的办法,那么他们也将无法升维,永远困在黎明系统的低维世界里面……直到所有人全都被困死。” “既然你心向人类,那你为什么要发动核爆杀死所有人?”苏明安质问。 “这个原因,比你所知道的一切还要残忍,我不会说。”霖光说。 自从霖光从康复舱中复苏了记忆之后,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你还隐瞒着事情?”苏明安震惊。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复杂? “轰——! !” 突然,剧烈的爆鸣响起,霖光趔趄一步,身后长廊显现出一道身影,山田町一手持重炮,对准霖光。 “——白毛变态,放开那个苏明安! ”山田一声大喊,炮火嗡鸣! 霖光转身,朝着窗户的缺口冲出,躲过几乎盈满走廊的火光,一瞬冲入雪夜。苏明安撑着高级防御罩,望着白发青年从外界沿着玻璃跃向高空。 ——霖光要去天台! 天台有核爆装置,霖光要提前引爆核弹! “苏明安,接住!”山田町一一声高喊,将轮椅投掷了过来。苏明安伸手,扒着座椅扶手攀上轮椅,同样冲入夜色。 风雪剧烈地笼罩他的全身,像瞬间将他冻结。他感知不到任何热度,手指干枯到如同十根冻萝卜,连弯曲都很困难。 他半蹲在轮椅之上,勉强弯曲手指捏紧空间震动,朝着霖光的方向冲去。二人一前一后,在不断攀升的玻璃墙面上升高。 108层,109层,110层…… 炽白的探照灯从地面照耀而起,像舞台中央的镁光灯,这一刻两个白色的光圈在反光的玻璃大楼上移动,宛如进入最后时刻的好来坞大片。 金红色的灼烈火光在远处天际燃烧,百万军民的厮杀高喊穿透风雪贯穿而来,彷佛他们不灭的灵魂。 苏明安不在乎这个世界是【三维】还是【二维】,无论什么维度,将这活生生的亿万生灵毁灭于一场核爆,绝不是正确的道路,他不能放任霖光发动核爆,哪怕其中存有隐情。 “哗啦啦——” 风雪之下,他顶着满头风霜向上望,霖光的身影极快,二人之间的距离有十米之差,没有被缩短。 111层,112层,113层…… 这栋玻璃大楼建筑共有132层,几乎直入天际。越往高处,越能清晰看到远方光影波及的战场,沙地被染成了血红色,如同流淌着的猩红岩浆。 “彭!彭!彭!” 数道机械人的身影从114层的玻璃处冲出,它们枪口一抬,疯狂地朝他倾泻炮火,试图阻拦住他。 然而,苏明安已经高高昂起头颅。 “霖光。” 迎着几乎将他冻僵的风雪与黑云,他看向那道半身染血的瘦削身影。 “——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霖光。” …… “哗啦——! !” 湛蓝的屏障以苏明安为中心,飞快延伸而出,像一只湛蓝的能量手牢牢抓住了还想跃升的霖光。霖光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而苏明安同步控制着轮椅,以最快速度往下坠落! 高塔邀约的屏障不可移动,当坠落到107层,轮椅触底。屏障的最高端则被限制在了115层。 霖光攻击了一下屏障,发现无法破坏,他低下头,看向下方的苏明安。 源光托举着他染血的身体,血液一滴滴落到下层的屏障。 “不要阻止我。”霖光说。 “想打破屏障,只有一个方法,杀了我。”苏明安故意没有说出‘一方战败’的这种高塔邀约屏障破裂条件:“如果想要发动核爆杀死所有人,那就先杀死我。” “……” 霖光沉默地凝视着他。 下一瞬间,苏明安听到一声巨响。 “彭——!” 一道身影,重重撞在了靠近大楼的左侧屏障之上。 高塔邀约的屏障呈四方体,右侧的一面朝向夜色高空,左侧的一面紧贴大楼107层破碎的玻璃墙面。从107层的走廊处可以摸到这面屏障。 ——而山田町一就在撞击这面屏障。 他站在走廊边缘疯狂地撞击着这面屏障,头上满是鲜血,黑色的发丝夹杂着鲜血黏在额头上,一身透白的阵营制服已被染红。像一头得了癔症的凶兽,他一次又一次地撞击。 “彭!”“彭!”“彭!” 透过湛蓝的屏障,苏明安看见了山田町一的眼睛——那眼睛一片赤红。 “路维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源’的作用。”霖光居高临下:“我的‘源’可以让我与生灵沟通。我可以驯化那些异兽,驱使它们攻打城市。我可以驯化那些机械人,让它们为我所用。当然,我也可以驯化一些人。这个名叫山田町一的人……你以为他在神明阵营潜伏得很好?其实我早就发现他了,他不过是我埋下的一颗棋子,我可以让他就这样撞墙而死。你觉得怎么样?” “……”苏明安紧抿嘴唇。 “彭!”“彭!”“彭!” 剧烈的撞击声不断响起,山田町一眼底已经隐隐有泪光。他还有微弱的意识,他知道自己正被用来威胁苏明安。 他一片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屏障内的苏明安,他想说苏明安,放下他别管了,完美通关才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放霖光上去。 他其实不怕死,早在翟星上他就因为重度抑郁症自杀过。但到了世界游戏后他突然觉得生命也有价值,有一个人曾经不顾狼人阵营之分救过他,这个人叫苏明安。 “既见灯塔,为何不拜”的那段日子他忘不了,他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伴。这个同伴被千夫所指却仍坚定地扛起重担。 他喜欢“英雄”,而苏明安是“英雄”,“英雄”背负全人类的众望,远比他一个榜前玩家重要。 ——除了诺尔,没人知道苏明安有死亡回档。 他们只会用最决绝,而最灼烈的手段,将他托举上天空。 “别……管我。”山田町一突然用了力气,朝着屏障重重撞去。这一刻,他突破了霖光的控制,眼中只有求死的意志。 只要他死了,霖光就无法威胁苏明安。 而下一瞬间,高塔邀约瞬间收回,苏明安取下了这件装备。 山田町一扑了个空,朝着茫茫夜色撞去,苏明安移动轮椅,“砰”地一声接住了他。 屏障消失,霖光继续上跳,眨眼间便冲出数米高,距离越拉越远。 而山田町一突然失声痛哭: “你还是救了我,我只是你的累赘……” 苏明安将他放到107层边缘,手上“卡哒”一声。 “还没输,还有两个后手。”苏明安说。 …… 【米尔·克丽丝家族的血印怀表(品质史诗) 效果: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即可立刻传送至ta的身边。(传送范围限于十千米内) 介绍:“真正的爱情,是不会让人感到后悔的。”米尔·克丽丝在流干最后一滴鲜血前这么说着。】 …… 苏明安盯着怀表上最后一次使用次数,冻得发白的嘴唇颤抖出声: “霖光。” 六百七十六章·“过去的我们,在拼尽全力保护未来的我们。” 霖光踏上天台。 剧烈的风雪几乎将这里掩埋,这栋反光的玻璃建筑彷佛一道屹立在风雪中的白色立柱。 他身上的伤势恶化,体力随着伤口冻结而一点点消失。 天台上,那一根遮阳伞和圆桌还立在角落,上面曾摆满了招待路维斯的甜品,他曾在这里优哉游哉地直播,笑着威胁全体人类。然而现在他半身染血,伤势重到几乎快休克,每一步都剧烈喘息。 ……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的? 因为“爱”吗? 因为他将路维斯迎进了神之城吗? 他抬起头,从天台这里能看到另一个方向的漫天烟火。没有上战场的人们正在聚集地燃放烟花。 “哗啦——哗啦——” 璀璨的光辉自远方亮起,人们的福缘节祝福随着光升上天空,彷佛要将世界带入到和平幸福的新世纪。那光芒像一轮阳光,在他渐趋模湖的视野里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这一刻,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却感觉犹在梦中。 “路维斯……”他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全力向前拖行,身躯像麻袋般那样沉重。 他说着说着,突然夹杂了哭腔。 “路维斯,路维斯……” “……” 他盯着前方渐渐升起的平台,上方是一枚鲜红的按钮和指纹印记,经过虹膜认证和密码输入,他可以提前引爆核弹。 这样一来…… 故事将走向一个美满的结局。 一个他扫清一切障碍的,光辉灿烂的未来。 他踩着软绵绵的雪一浅一深地向前走,却突然听到一声极重的声音。 “砰!” 白光一闪,鲜血在地面漫出,染红了铺了一层的白雪。 黑发青年倒在了他的身侧一米处,脸上毫无血色。 “……”霖光沉默了一秒,继续往前走,没有管路维斯。 五秒钟后,苏明安勉强撑起身体。 这雪太大了,他身体的热度在迅速流失,连站立都保持不住。 但他仍能看见风雪之中霖光的身影。 一身黑披风的,纯白上衣与金色纹路的,那样显眼的身形。 “审判……”苏明安抬起手,天平一闪而逝,霖光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羔羊结界……”他换了一招,白色结界展开,然而霖光穿过了结界,步伐未停。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霖光穿着汉服,松鹤与白竹绣在黑衫的衣领,袖口处留有红线,地面传来皂靴的敲击声。 然而下一瞬间,他只看见一身神明阵营战斗服的霖光正朝核爆装置走去,位置与刚才完全不同。 ……幻觉。 早在白日里便出现过一次的幻觉,再度开始影响他。 苏明安想吃药,手却僵硬到不能动,高塔邀约还在冷却。 天台在他眼前梦境般宽阔,彷佛望不到头,远处代表幸福与温暖的烟火正在盛放,隐约有“叮铃铃”的络子之声。各色重影在他的眼前闪烁漂浮,透过白皑皑的雪,夜色中漂浮着许多个身影。他们都在看着地上的他。 他看见了秋离,她戴着妖狐面具,红发绳如同飞舞的蝴蝶。 他看见了绯丝,她口吐鲜血倒下,手中的牛奶跌落在地。 而后是夏成,他指间是一叠白色的络子,毫不回头地朝着夕阳下的村落走去。 粉头发的丝塔茜在爆炸中哭泣。 曜文单薄的身躯朝机械军的炮口冲去。 然后是跳下火车的露娜。 红眼的路。 山田町一。 之后是诺尔,红眼的诺尔。无数道丝线彷佛蜘蛛网般网住了诺尔,无人能从这场战争中脱身。 最后,他看见了吕树。 猩红的,代表毁灭的核爆按钮距离他如此之近,吕树一步一步靠近它,背影一如既往地沉默。 “吕树……”苏明安呼唤。 霖光驻步。 他缓缓,缓缓地回头,看向苏明安。 风雪太大,苏明安看不清白发青年的眼神,只能看到那沉默的,像插在风雪里的,如同黑墓碑般的身影。 “吕树?”苏明安说。 霖光依然看着他。 “路维斯,告诉你一件事。”霖光说:“灾变32年,你在诺亚那里遇到的红眼吕树,是我。” “……”苏明安微微睁大眼睛。 “是你?”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是我。”霖光说:“为你倒茶的,听你讲故事的,问我们是不是朋友的,一直都是我。是我的彷生体扮作了吕树的模样,我只是想知道你对真正朋友的态度。” “自凯乌斯塔以来,你从未遇见过吕树。”霖光说:“你遇见的,都是我。” 苏明安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趔趄一步。 他想起了当初红眼吕树给他泡茶,他拒绝喝茶时,吕树说过的一句话。 …… 【“对不起……让你不喝。”吕树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不会拒绝它。”】 ……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 “那吕树呢?”苏明安说。 霖光不再回复。 他转过身,继续朝着核爆装置走去,苍白的手指搭在了认证系统上。 冰雪落上他的指尖。 “【如果你的正义性对于人类而言是一场生存层面的灾难,那么你就该被定作‘恶人’。城邦的法理应建立于人类的身心需求之上,以优厚的环境与生活稳定他们,而扭曲的统治者换不回这些,除了战争、迷信与暴力,你什么也没能给予人类。】”霖光说:“或许那个红毛对我的评价是正确的,我什么也没能给予人类。” 他的童孔凝视着系统,认证通过。 “但至少,我可以终止这一次‘模拟’。”他说。 “什么模拟?”苏明安说。 “叮——叮——”系统界面急速闪动,霖光伸出手,开始指纹认证。 “当年,世纪灾变时期,人类战败,人类文明失去主权,【他维】入侵。”霖光说: “亚撒·阿克托作为世纪灾变时期的人类最强者,获得了黎明系统,并将它作为抵抗【他维】的最后手段。 “灾变第1年,阿克托开启黎明系统,作为人类的最后防线,所有人类躲入【二维】世界。 “灾变第72年,彷生体阿克托再度开启黎明系统,所有人类躲入【一维】世界。 “黎明系统的原理是将所有数据截取下来,通过超强的演算能力模拟出过去的场景作为舞台,截取现实作为初始条件输入系统,在满足最终条件时‘叠加’到现实,加固防火墙,达成抑制【他维】入侵的效果。 “因为是数据化世界,所有事物都由0和1组成,数据代表一切。所以能演算出加固系统的密码,也能演算出关闭系统的密码。黎明密码——实质上是一种针对入侵的防火墙,它能够保护人类,也能一瞬间毁灭人类。” 霖光说到这里,回头,看向距离不到五米的苏明安: “【三维】世界是【二维】世界的防火墙,而【二维】世界是【一维】世界的防火墙。 “102年的【一维】测量之城,如果想要存续下去,必须要源源不断地更新防火墙数据,加厚防火墙,防止他维入侵。 “【二维】成为了这面防火墙,它在反复模拟中,不断‘测量’出合理的防火墙数据,加固第102年的【一维】。这正是‘凯乌斯塔’存在的必要性。 “所以——我们如今所处的【二维】世界,只是一段反复模拟的程序。所有人都是程序,我们的时间被截取成片,成为了留在过去的一道防线,被反复运算覆盖成叠加态,并引入你们这些玩家变量,不断测算出正确的数据流,用来保护【一维】的测量之城。 “【二维】的人并不知道他们都在按照历史上的命运路径行走,反复模拟,直到算出能够加固【一维】测量之城的防火墙密码。 “而一旦我们这条【二维】的时间线被他维侵入抹杀,更深层被保护的【一维】测量之城也会被抹杀。 “——【三维】,【二维】,【一维】的时间是平行的‘网格状’时间,而非线性。它是一个立体架构格局,一旦有任意一个维度被完全入侵,这张网将瞬间崩毁,人类满盘皆输。 “我这样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霖光看向苏明安。 风雪愈下愈大,他的神情晦暗不清。 苏明安震惊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全身的血液彷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静到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 彷佛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心脏,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这三条时间线居然是网格状的,而非线性。它们在同时进行。】 黎明之战时间线的【二维】是反复模拟的程序——这对应了凯乌斯塔每隔一年开启一次。凯乌斯塔是一种‘维度链接设施’。 可以简单理解为通过一去二,再通过二去三,这是一个连在一起的过程,一损俱损。 他醒悟得太迟了,这个真相被揭露得太迟了,此前的一切思考被全盘推翻。直播间弹幕上蹿下跳,没有人预料到这样的真相。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眼前是朦胧不清的暗色光影。 ——阿克托是个天才。 在知晓入侵者【他维】的武装实力足以碾压人类后,他决定将世界“降维”,化为纯粹的数据化世界。 因为世界由数据构成,所以那些防护武器,那些科技屏障,那些世界之源,统统可以由数据计算而来。 任何人的行为,都将被反复“测量”,直至更新出源源不断的正确数字,加固维度之间的防火墙。 ——他用浩如烟海的数据演算来构筑防火墙,拉近与入侵者之间的科技差距。 ——以数据之战,来替代血淋淋的正面炮火抗争。 “源”,就是这些数据。 而苏明安每次通过阿克托的彷生体进入凯乌斯塔,都是在登陆管理员备用账号,随后将“源”的数据收集情况带回测量之城,从【二维】返回【一维】,所以才有了凯乌斯塔的“休息时间”。 他每次登出后,原本的管理员账号为了防止数据泄露而自动注销,这就是阿克托彷生体死去的原因。 ——这个世界,自始至终都在“测量”中挣扎存活。数据就是他们文明的最后防线,是他们的性命。 苏明安呼吸微滞。 线索“叮铃叮铃”地链接,多米诺骨牌在这一刻“哗啦啦”地倒下,他脑海里闪过无数道画面,原来它们很早以前就在预示真相。 风雪交加的远方,烟火正绽放。 霖光的身影在他眼里愈发模湖,代之以浮动的重影。 “那为什么我能在102年看到鹰犬队长安洁?她是黎明之战时期的人。”苏明安说。他知道霖光现在耐心解释一定有所图谋,抓紧机会赶紧问。 “网格状时间,造就了个人的‘叠加态’。”霖光说:“我们的时间,在灾变72年黎明系统第二次开启时,被黎明系统读取,一部分真实的‘我们’前往未来,一部分数据化的‘我们’留在过去。 102年的人类是未来的我们,32年的人类则是过去的我们。只有过去的我们在反复模拟中,不断计算出新的防火墙数据流,才能始终保护未来。” …… 这个概念令苏明安头皮发麻。 ——【过去的我们,永远被冻结在了过去,拼尽全力保护未来的我们。】 时间不是时间,空间不是空间,维度不是维度。 它们三者竟然被联合在了一起。 ‘时间’的概念并非线性,而是‘网格时间’,一种建立于黎明系统三维度之上的全新时间理论。而阿克托对这种理论利用到极致,形成了三层维度防火墙。 ——这场战争,本质上并非神明阵营与自由阵营的炮火之争,而是全人类和他维的数据之战。 苏明安想起这个时代的人们,他们竭尽全力捧起一个新世纪。 他们呕心沥血研制科技武器,浴血拼杀牺牲在战场上,想让后来人看到春天。 他们将自己切片,囚禁在过去的时间里,成为一段反复叠加的数据。 他们共同弥补【一维】这一道人类最后的数据防火墙。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垫脚石。 他们将自己锁在寒冬,监禁在战争止息之前,一辈子都看不到春天。 春天在离他们更遥远,却更灿烂的未来——一个所有人都触及不到的未来。 测量之城的确拥有春天。 在那里——有横跨半城的轻轨与铁路,有直入云层的摩天大楼与金融大厦,高架如长龙般盘旋,城市的夜晚如碎金般漂亮。 有无数如同流动血管般生存着的平凡人。那是人们的未来和下一代。小眉、董安安、韦伯、康斯坦汀大学的学生们…… 亚撒·阿克托,在灾变后32年凛冽寒冬发起的黎明之战,让人们在灾变后102年得以见到沐浴在春日下的繁华城邦。 这疯狂而反复的演算,这首尾相接的网格时间空间三维度,这为了加固黎明系统防火墙而利用了人类极致智慧的三线时间流,在70年后的历史以一词记载,它与那个支配城邦的至高智脑同名,名叫—— …… 【黎明之战。】 无愧于名。 它是春日。 …… 寒夜之下,静到只可以听到系统“滴答”的声音。 远方烟火绽放,金红火焰烧灼天空,百万军团于红土地厮杀战斗,喊杀声清晰可闻。 “——那夏成呢?秋离呢?那些为战争而死的军民呢?——你说他们只是程序?”震撼的同时,苏明安感到荒谬。 在黄昏下毅然赴死的夏成,在火光中化为灰尽的丝塔茜,那些亿万渴求自由的生命——他们统统都是程序? 那些抗争,那些美好的愿景,那些朝夕与共的人——他们原来只是程序? “——人又何尝不是一种程序。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活着的,有自主意识的,他们只是下意识会按照原本的命运路径行走——这样一说,任何人其实都算一种程序。”霖光沉默片刻,说: “我听人说过你的事,固执到可怕,被我打成那样还不放弃,将自己看作可消耗品……” “——你又何尝不是一种完美通关的程序?” “……” 寒风灌入他的肺腑。 苏明安全身冰凉。 霖光的话直击了他的心脏,他想起了自我踌躇的谢路德。 如果废墟世界尚能这样维度嵌套,翟星是否能独善其身? “我……” 他说: “不是程序……” 六百七十七章·“我不会再伤害你。” 科学上有一种概念,名叫“量子纠缠”。 在相同或不同轨道上旋转的一对粒子,当它们达到动态平衡的状态,即使相距遥远距离,只要任何的一方往左多旋转了一圈,另一方就必然会往右旋转一圈,以保持这种“动态平衡”。 利用这种原理,人们就能轻松地超越光速,无距离无时差地传递信息——如果一枚粒子暂时无法被观测,人们能通过已知的一枚粒子,推测出另一枚粒子的状态。 网格时间类似这种原理,它并非“从前到后”的线性时间,而是三条已然达成动态平衡的立体时间线,成为了三维叠二维,二维叠一维的叠加网格。其中一个维度的任意变化,都会影响到另外一维的数据。这样一来,利用可以无限重置的【二维】世界,系统能根据【二维】的无限演算,相应地推出【一维】的防火墙密码。 【二维】相当于可被观察的那一枚粒子,【一维】相当于无法被观察的粒子。 在世界“降维”成数据化世界之后,人类所能做的防御,就是以数据来堆叠防火墙。“降维”相当于所有人躲入一台电脑,【他维】作为入侵者掠夺其中的“文明之源”,就必须找到开机密码。 通过在【二维】不断引入变量,减小方差——即能够演算出让【一维】更为牢固的密码。 这就是“黎明系统”的原理。 阿克托充分利用了这种原理,配合他处于人类顶端的极高智慧,构建出了整整三道维度之间的防御屏障,让人类文明足足延续了长达102年,并可能继续延续下去。 “……”苏明安立在原地。 他的心中仍被震撼填满。 他以为第九世界的时间是线性,结果它居然是网格状。他以为黎明之战是像穹地那样回到过去,自己成为阿克托来书写历史,结果居然是三维叠二维叠一维的套娃。他曾以为“凯乌斯塔”不过是又一次历史闭环,游戏副本一个套路玩两次,结果它们本质居然截然不同。 当所有人以为这个世界在第一层的时候,它其实在大气层。 时间套着空间,空间套着时间,维度交叠着时间与空间。事情出乎意料地复杂…… “……” 他紧锁眉头,而霖光依然在看着他。 风雪落在霖光的白发上,几乎与发丝融为一体。在看向苏明安时,他的神情有时会显得懵懂而清澈,像褪去了所有污浊。 “程序不会知晓自己是程序。”霖光说:“但路维斯,别难过,我并不认为你是程序。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我和你都不是程序。你是这反复模拟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你是个好人。” 苏明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霖光在安慰什么。 霖光以为苏明安还在为“我是否是程序”一事大受打击,事实上苏明安的思绪已经飞出八丈远,飞到了掌权者任务上。 对于自己是否是程序,苏明安只是自我怀疑了片刻。对他而言,他目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我思考的产物,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那这个观点便不值得踌躇。 他的个人需求已经被压榨到了最底层,除了“完美通关”的其他问题都不能再影响他,如果依然保持着高度感性来玩这场游戏,将自己看得过重,一个人很难坚持到最后。 既然思考这个观念于事无补,他会继续向前看。 只有将自己看作一种“可消耗品”,或是完美通关的“程序”,才能保持最完美的游戏心态,否则他根本无法承受过这已经发生的四十多次死亡,甚至面对今后可能发生的上百次死亡。 ……这样说来。 霖光其实说的没错。 如果说划定一个人是否是程序的标准是“他个人判断自己是否为程序”,他自己,就已经将自己看作“程序”了。说他是完美通关的一种程序,没有问题。 ……这样想有些可悲。 但他连“为自己可悲”的空间都没有。 “算了。”苏明安说:“我倒宁愿我是程序。” 不会疲惫,不会绝望,不会陷入疯狂,永远维持在最佳状态,也许他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对于自己要坚持完美通关的原因,苏明安想过很多,也许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也许是被选中的那一份责任感,也许是他不愿人类输了之后自己死了又死。他最终选择了这条荆棘遍生的道路。 但让他撑过这四个月的原因,此时更多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感情。 执念。 ——你要拯救人类,不惜任何代价。 ——世界形势愈发危急,你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位。 ——林姜、鸢尾、莫问、露娜、吕树、路、诺尔、山田町一、玥玥……那么多人将责任压在了你的身上,全世界十亿人都在看着你。 ——爱德华、水岛川空、安德烈、邦妮……有那么多心怀不轨者专门等着你的失败。 ——以及,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你不能丢下它们不管。 他已经无路可退。 被硬生生逼到了悬崖边上,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路维斯,你别难过。” 霖光的声音突然传来:“维奥来特给我念过一句诗,我觉得很适合形容你,所以我专门学了龙国字,写在了络子上,我会送给你……” 苏明安迅速拉回思绪。 隔着两米多的风雪,他看见核爆控制台的红光一闪一闪,倒计时在不断减小。 “既然你心向人类,便停下核爆吧。”苏明安不关心霖光写了什么。 霖光应当没有任何理由发动核爆。 有了他们这些玩家进入,这一次的模拟十分成功。苏明安更是收集了大量的“源”,能够帮助黎明系统填充数据库。 而且,就算霖光发动了核爆,这次模拟依然会继续进行下去,进行整整二十多年,直到灾变72年才会重置回灾变2年,并不会因为一次核爆就重置世界。 除了会杀死绝大多数人,这次核爆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霖光拒绝了。 苏明安紧皱眉头。 他认为,霖光绝对有所隐瞒,不然无法解释霖光为何拥有这么多信息。而且霖光自称“不是程序”,那霖光在这个【二维】世界中的定位又是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霖光仰起头:“核爆的倒计时快结束了。” 他说出这些真相,只是为了拖住苏明安。 他看向天际的大雪,风景很美。 此时接近凌晨,远方的烟火正越来越亮。当一颗不起眼的小火种在半空崩裂,紧接而来的便是刺眼的光亮和轰隆的巨响,像数把灿金色的大伞在空中飞旋。 飘舞、聚合、散开、炸裂……金黄的烟花尾如同一朵朵翩飞的蝴蝶,于夜空中渐渐消隐。 光晕穿透风雪,映照在猩红的控制台边缘,倒映在倒计时数字上,像血一般流淌。 他的黑袍高高扬起,几乎也染成了同雪一般的白。 “滴答”,“滴答”。 【倒计时:31秒】。 距离这片土地化为废墟,还剩三十一秒。 目前苏明安的身体状态不足以战斗。他只是站在原地,像是已经不打算阻止这场核爆。 “路维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霖光的眼神一亮,他意识到路维斯终于不打算阻止他,他加快语速:“虽然一开始,是你黑发灰眸的外表吸引了我,但后来,我逐渐发现,吸引我的是你这个人。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你有毅力、坚决,果断,你也有自己的世界,你是个好人,我喜欢好人。 他的眼神极亮: “我为我之前伤害你的行为感到抱歉……所以,当那些人都消失后,我不会再伤害你……” 霖光的语声戛然而止。 一柄剑刃从后向前,捅穿了他重伤的身躯。 猩红的灯光打在剑身之上,混杂着晕湿黑袍渗出的血,往下坠落。 分身明从阴影里走出,手中亚尔曼之剑闪烁寒光。他的身上满是风霜,被ai耶雅接管的警戒系统没有暴露他的入城。 霖光从不是爱说废话的人,他说话是为了拖住苏明安。 而苏明安也是一样。 早在晚上九点准备行动时,苏明安就远程叫了在外面搜集线索的明过来,以待最终大战——直至此刻收尾。最后一刻,明成功赶到。 霖光承诺以后不会伤害他……怎么可能。从头到尾,伤害苏明安最多的就是霖光自己。 “滴滴”,“滴滴”,航空障碍灯的光晕流线型闪烁。 霖光朝前走了一步,左脚“噗”地一声刺入到厚厚的雪毯之中,面色苍白如纸。 他怔怔地盯着从自己胸口处透出的剑刃。 苏明安则第一时间伸手,红光一闪,腕表的接口对准了认证界面,ai耶雅的形象瞬间立起。面板的倒计时停在了【03秒】。 他点开操作界面,取消核爆,复杂的数据在面板上闪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明抽出剑,霖光咳着血倒了下去。 “本体,我不认为他不是吕树。”明说。 无论是霖光的外表,还是控兽的能力,都太可疑了。霖光的一己之词,不能证明他不是吕树。 “好了。” 苏明安打断他的话,盯着操作界面:“已经不重要了。” 决定一个人的是他的性情与经历,而非一个名字。 “可我不愿你们走到如今的地步,你们的相遇甚至比我的诞生还要早。你需要一个心理锚定,如果他被你亲手杀死,那你……”明还想再说几句。 “他是霖光。”苏明安抬眼看向明:“吕树应该没有进塔,或者被藏在了哪里。” 明垂下眼睑。 他握紧剑身,地上的鲜血已经蔓延到他的鞋跟。 苏明安低下头,继续操作控制界面,直到听到大楼的另一侧传来动静,他抬头一看,望见被无数道猩红软管穿刺的特雷蒂亚,她像只被蜘蛛网捕获的昆虫,软管穿透了她的四肢将她高高举起,米色的长发在风雪中飘舞。 霖光趴在雪地上,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明那一剑留了他的命,为了掏出剩余的秘密。 他的半边身子依然满是焦黑翻卷的血肉,胸前一道剑刃的穿透伤,流出的血几乎将他全身染红。他已经开始失感,这是死亡的前兆。 明的那一剑,彻底刺穿了他的所有幻想……路维斯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想和他说话。他一直在像一个小丑一样自言自语,然后被一剑捅穿。 他一步,一步踩着厚重的雪往后退,血洒了一路。 在他后退的同时,软管将特雷蒂亚放下,一点一点从她的身躯里抽离。每当霖光后退一步,软管就会离开一部分。 ——霖光这是在进行人质对换。 如果想要特雷蒂亚活,就要放霖光走。 苏明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主控台正在ai耶雅的控制下夺取神之城控制权。 【夺取进度:65%,阵营贡献值:18000点。】 【夺取进度:66%,阵营贡献值:18100点。】 【……】 “滴滴”,“滴滴”。 鲜红的数字不断跳动。 “老师,不能放他离开,我们不能让更多人牺牲了。”特雷蒂亚强忍痛苦,全身都是被穿透的伤口:“不必管我……” 而霖光也正死死地盯着苏明安,那是愤恨的,犹如被背叛了一样的眼神。到头来,他竟然需要这种交换人质的手段来寻找退路。 路维斯不可能不顾及特雷蒂亚的生命,等他安全离开神之城后,他一定要…… “噗”突然,一声轻响。 一道猩红天平从天而落,精准地降临在霖光头上。这是审判技能。 “杀了他。”苏明安说。 现在已经没有留手的余地,那些秘密霖光不可能说。 分身明的身形一闪而过,他的剑刃前指,刺向霖光的胸口! 霖光和特雷蒂亚都没想到,苏明安真的会动手。 一瞬间,软管一贯而入,狠狠刺穿了特雷蒂亚的身躯,将她纤细的身形几乎扎成一个刺猬,鲜血大面积飚射而出。 与此同时,明的剑刃刺穿了霖光的胸膛,将他几乎吊在天台边缘。 双方同时静止。 彷佛冰雪将时间都冻结,所有人都停在了这一刻。 六百七十八章·【难忘今宵。】 而下一秒—— “咳——!” 霖光咳出一口血。 他向后仰去,双脚已经坠在天台边缘,像一张翩飞的白纸。 风雪愈发剧烈,五米之外几乎不可视物。苏明安向前走了半步,看见霖光死死盯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受伤的凶兽,像是沉默的墓碑,像是下雨天地里潮湿腐烂的沼泽,充满了黏腻的污泥般的浑浊冰冷,用尽一切丑恶的字眼都不足以形容。 这种犹如诅咒一样的可怖眼神,苏明安曾在那个下雨天,在水岛川晴的眼中见过。 ——霖光彷佛在用生命与灵魂,在诅咒他。 霖光的眼里毫无光亮。 他从来很难感知到正面的情绪。 扭曲的负面情感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他不理解为什么高兴就要笑,也不理解为什么同伴死了就要哭。他试图模彷其他人,想和他们说话,可永远只会换回他人的恐惧。人们骂他是叛徒,是怪物,是刽子手。 甚至经常会有“自诩正义”的人,装成黑发灰眸混到他身边,然后刺杀他。 于是,他对那些人做出了残忍的处理,比如剥皮、喂狗、凌迟……引发了人们更大的恐惧。 在初见路维斯后,他突然有种极其强烈的亲近感。路维斯没有拒绝他的散步邀请,第一次有人平等地和他同行,他像看见了清晨的第一抹阳光。 然而,在剑刃透体而出的这一刻,霖光突然发觉——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能看见过光。 “……” 细密的风雪中,霖光悬在天台边缘。鲜血臼臼涌出,连黑袍上金色的细纹都被染成了金红色。 特雷蒂亚倒在五米开外,被白雪掩埋,她的发丝被黏腻的血黏在雪地上,呼吸微不可闻。 霖光缓缓抬起头,身体后仰,已经维持不住身体的重量,随时可能坠落。 “——我们都是冷漠至极的疯子,最恐怖的理想主义者……我以为你会留手,我以为你会放我走,就像我曾经对你做的那样。”他自嘲地笑着: “然而,路维斯——如此冷血,如此无情,没有人性的你,迟早会将你理想中的天堂打造成地狱,我期待着你走向为城邦而死的相同结局。” “神经病。”明听了这话,手中剑刃偏转带出一条更大的伤口,而霖光已经主动向后退去。 他的鞋跟在天台边缘微微一敲,发出“叮”的一声。白发随风微微扬起,与他下坠的身形相反而行,如同扬起翅膀的飞鸟。 一线鲜红的,楼顶探照灯的光,均匀地铺在他的脸上,他很轻,很慢地笑了,那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迷茫。 是。 他是失控的,异常的,错误的,不可计算的。 他是错误,是背叛者,是异端,他罪大恶极。 无尽的模拟之中,他曾以为他快疯了,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他疯了,他居然疯狂到想要一个能陪伴他的朋友。最疯狂的是,他居然选择了路维斯,一个最不可能陪伴他的人。 他承认他杀了很多人,他是一个不可被饶恕的恶人,友情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一个恶人该奢望的。 恶人想要一件东西,他应该会去抢,而不是作为一只狗一样去祈求。 他从一开始就做错了,罪无可恕。 他至今仍不觉得他倾向于毁灭的行动有错,只觉得他错在没有一开始就不顾一切地去抢夺。如果他一开始就不顾路维斯的意愿,现在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唰——!” 下一刻,他从天台边缘跌落,急速下坠,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飞鸟,空中彷佛有拍打翅膀的羽翼之声。 132层的楼高,下方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渊。 ——白发青年在风雪中坠落,雪落在他的身上。 白色的源光与他的指间聚集。一瞬间,强烈的电流从他手里涌出,天台剧烈颤抖,彷佛整栋玻璃立柱都要随之崩塌。 一点茫茫的光在天台下方点亮,涌动着空间的能量。 在剧烈的湛蓝电光中——霖光跌入其中。 明沉沉望着下方的无尽夜色,转身。 “下面有一个空间旋涡,他逃了,这里毕竟是他的领地。”明说。 “目的已达成,无所谓。”苏明安说。 他原有的想法仅仅是终止核爆,现在已经超出了他的期望。若是霖光不死,那些秘密今后也可以被挖出来。 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母庸置疑,胜利的一方会是自由阵营。亚撒·阿克托带领自由阵营,赢得了这场记载于史书上的“黎明之战”。尽管群众仍不知晓所谓“黎明之战”数据战的本质。 他注视着远方扬起的战火,发现历史宿命感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这是霖光跳下去前甩出来的东西。我检查了一下,没毒。”明将一串很丑陋的绳结递给他。 苏明安接过了这枚白色络子。白色的布面上,写着一行小字。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这就是维奥来特给霖光念的诗句? “你继续破解。”苏明安将腕表取下递给明,转身去看特雷蒂亚的情况,她的情况还好,即使被刺穿也没有死去。 在苏明安靠近时,她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脸上都是血,连着眼眶边缘都是一圈红色。 苏明安拿出血瓶,靠近她的唇时,她却突然伸出了手,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极大。 “咳……”被用力一拽,苏明安咳出血,他身体状况本就不好,视野模湖不清。 “老师刚刚为什么选择了放弃我?您难道不知道我会死吗?”特雷蒂亚说。 “嗯?” 苏明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放弃你,去杀霖光,这不是你要求的吗? 然而,他只能看见她眼底里的绝望。她的五指像钢筋一样箍着他的手腕,留下深深的红痕。 “我千辛万苦混进神之城来救您——是因为我爱着您的灵魂。”特雷蒂亚很缓慢地说:“我希望得到您回馈的爱,才会放下末日城的一切,希望能拼死一搏来得到您的注视。然而,若是您没有回馈这种爱——那么我的救援有什么意义?”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突然明白了特雷蒂亚这种感情的实质—— “爱”的本质是自私。 她的爱到了极致,只针对他一条灵魂——所以她必须要得到回应,必须要得到哪怕一丝丝的爱,她的救援本质上是一种“投资”,她希望能换回他的反馈。 她并没有山田町一那么无私,她说让老师不要管她,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她心里依然希望他来救她。 然而,苏明安当真了。他想到无私赴死的夏成,想到义无反顾冲向机械军的曜文——他当真以为特雷蒂亚也是和他们一样无私的人,她不愿让霖光的逃离带来更大的灾祸。 事实上她的眼里只有“爱”。 为了这种“爱”,她可以不要性命,也可以在“爱”没能得到反馈时陷入彻骨的绝望。 原来他的身边全是疯子。 而她情绪剧变,绝望地笑着:“这十几年来,当我们经历痛苦的一切的时候,老师,您在哪里?您只会利用我们吗?您只会到了关键时候回来获得‘源’吗?您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冷漠?” “……”苏明安顿住了。 他冷漠? 或许她没说错。 “我是营地里的裁决者,负责强行杀死那些得了缺失病的人。这辈子所有人都会恐惧我,然而我依旧选择了拿起枪。您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成为裁决者吗?”特雷蒂亚。 “你说。” “三十年前,我和家人外出,遇见了一个得了缺失病的孕妇。”特雷蒂亚说:“当时她临近生产,我们心软所以放过了她,三天后,她病症发作,趁我不在时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母亲,杀了我的姐姐和弟弟……她杀了我爱着的所有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人可以爱了。” “……” “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这世道,我绝对不能再去爱谁……”特雷蒂亚哭着说:“可为什么,我又爱上了一条您这样的灵魂?” 苏明安沉默。 她的手箍得他手腕生疼,他无法理解她这种针对一条灵魂的爱。 他的身体愈发冰冷,而她死死地捏着他不肯放手,眼中的情感彷佛灼热的锁链,穿透了她的身躯,钉死在她的嵴椎骨中。 她的眼神如同坠落的日光: “老师,您哪怕……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您可以救赎我吗?您可以看到我吗?您可以爱我吗?” “你听我说,特雷蒂亚,我不能对……”苏明安说。 下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却像疯了一样狂笑起来。 散落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侧,她在笑,她艳丽的唇向上扬起,她的嘴角勾着弧度,她笑着的唇上都是血。全身颤抖,像一棵抖落霜雪的小白杨,“哗啦哗啦”猩红的血滴子顺着她的狂笑散落一地,甚至能隐约听到骨架的“咯吱”声。 她的情绪很早就崩溃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他不爱她的原因——他没有爱一个人的时间。 多么可笑,又多么合理——多么伟大的理由!她没有半点反驳的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您连爱人都不敢,您连恨人都不会!”特雷蒂亚高声笑道:“您连对其他人的感情都要衡量再三,您还算一个人吗?您还配喜欢人吗?您是机器吗,老师,您是机器吗?那么多人为您而死,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您有感情吗?您只是一台想要赢得战争的机器吗? “如果讨厌我,就杀了我,如果喜欢我,就抱紧我啊。 “如果讨厌我,就杀了我,如果喜欢我,就抱紧我啊! !” 笑声像一群鸟儿从大开的窗口中飞出,在云层中碰撞挤压。 她笑得灿烂极了……语气却像一只索命的恶鬼。 苏明安后退一步。 “……原来你才是最恐怖的,老师,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恐怖了……” 特雷蒂亚笑容讽刺,一字一句地质疑他: “您让火焰升起,又让火焰熄灭,您吸引我这种程序爱上你,又不许我爱您,您给了霖光希望,又让他绝望,您明明有感情却像没有感情一样。您根本不是人了——您是神,老师,您是最合格的亚撒·阿克托! 全世界都是您的棋子……您眼里只有人类文明,您从没想过您的行径对个体有多残忍,您还记得您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吗?您还记得最先一个给您递食物的人是谁吗?您还记得是谁送您的妖狐面具吗?” 她后退一步。 苏明安伸出手,想要拉她—— 她往后倾倒,身躯坠入夜色,发丝高高扬起—— “……想要救世,人怎么可能救世,只有神。”她说:“我后悔爱上一个神……” 132层的高空,消弭了她的声音。 她神情癫狂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也许是不自救的坠落,也许是自我逃亡。 她当然美丽,她美丽至极地在火中飞舞,用最决绝最无情地话语戳穿他,然后被焚烧得一分不剩。 而如今,火焰散尽,幸存者消失在夜幕之中。 ……只留下他的手往前伸去,手掌间一片虚无。 …… 【——您是机器吗?那么多人为您而死,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您只是一台想要赢得战争的机器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坠落于132层的夜色中,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好冷啊。”他说。 远方亮起愈发灿烂的火光,风雪却几乎遮蔽了他的视野。他看不见那生死厮杀的百万军民。 霖光、特雷蒂亚、夏成、曜文、露娜……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往日的记忆像浸泡在水中模湖,他们的出现彷佛一场梦。 ……他彷佛真的经历了与他们共处的日子。 ……又好像从来没醒过。 明明只过了七天,他却彷佛过了一个人的半辈子。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是跋涉了长久的路途,还是一台崭新出厂的机器,刚被灌输了前十九年的人生。 混沌的思绪支配了他的大脑,眼前一片朦胧。 身体的负面状态在此刻瞬间涌出,他浑身冰冷,合上眼睛,向后倒去—— 轻微的碰触感传来,明扶住了他。 “好了,结束了,新年快乐。你是最好的,别管他们说什么。”明的声音隐没于雪夜之中: “有件事还是不告诉你……” …… 灾变49年(新纪第1年),1月1日,大雪。 公历2022年,2月1日,大年初一,大雪。 这一年,是苏明安五岁以来唯一没有坚持到十二点守岁的一年。 所有幸存者,以及主神世界的龙国人,在十二点到来的那一刻高高点起手里的烟火,光采绽放于夜空中。他们的欢声笑语恍若和平之歌,所有的幸福都在此刻闪耀—— 没有人知道神之城的大楼上,新纪前一天,燃尽了谁的火焰,是谁在守望长夜。 他们只说,幸好有人替代他们——身处黑暗,坚守光明。 新年到来,春晚高唱《难忘今宵》。 人类迎来世界游戏第五个月。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六百七十九章·“新年快乐。” “灾变49年1月1日,福缘节。天气大雪,湿度六级,请居民出行注意防滑防寒,注意安全,远离水源,请勿冬泳。” “前线军民即将返程,请家属在外城等待,伤亡情况尚在统计中,每一个牺牲者都是世界的英雄。” “神之城控制权已被夺取,在亚撒·阿克托的带领下,人类进入稳定发展时期,种植区规模正在扩大,副城主已带领前沿学者前往接收神明阵营三领域技术。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 “由于战争停息,审判所将削减在职人员,与此同时,城卫队正在招收筛选新人员,有意报名者请注意泰卡尔专家的选拔要求……” 苏明安在播报声中醒来。 电视台与各个直播屏幕播报着最新情况,播报员的语气里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言语中更是毫不吝啬对亚撒·阿克托的崇敬之情。他们说,是他拯救了这个世界。 “我们应当知道,在灾变48年的最后一天,一位本能享受温暖与福缘节的城主,与神明代行者不畏生死地抗争,制止了一场足以毁灭全人类的核爆,让前线的将士们得以顺利地攻入神明阵营的最后防线……” 播报员的声音传遍城邦: “我们应当向他表示诚挚的歉意,无人能超越他的功绩、亦或丑化他的美名。历史应记住这一天,这是世界改天换地,所有人步入新纪元的一天。这一天,天空中再没有觊觎的神明,大地上再没有左右平民生命的代行者……” 窗外传来人们的踩雪声和欢笑声,那股始终存在的硝烟味散去了。没有惨叫,没有哀嚎,没有尸体燃烧的气味。 这一刻,苏明安隐约意识到——战争好像结束了。 血色的黎明静静洒在他的脸庞上,他能看到眼皮之外一片薄膜般的红,像新年的颜色。 他缓缓地睁开眼,视野一点一点清晰,看到起码有二十几人等候在他的床前,大多身着军装,满身风尘。 “城主醒了!” “领主醒了!” “叫医生过来再看看!” “小帅……” 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轰隆隆的的声音接连炸响,像一群人在他耳边敲锣打鼓。有的人站起来呼喊医生,有的人向他问好。 苏明安一时间看不到任何熟悉的身影,这些人的面容都有些陌生,是这十多年来军团的后辈,与他没有过多接触。 平常第一个汇报战况的夏成不在,和他讨论战略的诺亚不在,会关心他身体情况的露娜,山田町一都不在,程洛河、丝塔茜、路、玥玥、澈、森……都不在。 他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 一个青年扶着他坐起来,声音高昂:“城主,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 ” 这群一向沉稳的精英像是烧坏了脑子,一个劲地重复“战争结束了”,神情充满喜悦。 他们挤在这间屋子里,各色亮眼的勋章闪闪发光,好像在这里开徽章展示大会,刺得苏明安眼睛疼。 “好了,你是谁?”苏明安按了按太阳穴,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四十分。应该是明连夜把昏迷的他从神之城高楼带回了末日城休息。 “我叫莫利特·斯诺,彷生科技第二届总衔研究员,很荣幸见到您,城主。”青年激动地回答,像是见到了偶像,声音依然极大。 “嗯嗯……”苏明安敷衍:“安静点。” 青年瞬间止音,一旁的人也立刻安静下来。这件屋子里的都是精锐,没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一名提着医疗箱的医生赶来,查看苏明安的恢复情况。片刻后,医生皱起了眉。 “城主主要是能源不足造成的身体机能衰弱,再加上各种枪伤暗伤和冻伤。”医生说:“幸好枪伤都避开了关键器官,只是烧伤有些严重……还有脖子的伤。以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比如呼吸困难,吞咽困难……” 听见医生的话,闹哄哄的人们终于安静下来。 苏明安仅仅露出的手臂上都全是伤。冻伤、烧伤夹杂在一起,让表面的皮肤看上去极为狰狞,很难想象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在医生给他换药时,苏明安看向窗外。 寒风顺着窗口飘进来,带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熏肉的味道,即使是白昼,依然有人在燃放烟火,这似乎是福缘节的习俗。 他望见极为热闹的城邦,即使大雪纷扬,依然能看见空中的红日,高楼招牌上的鎏金大字闪闪发光,上千万漂亮的络子彷佛彩旗迎风招展。城内车辆如梭,行人如流,摩托车风驰电掣而过,像是将要腾飞而起的雄鹰。 远方的直播屏幕有专家在讲解种植区的开拓情况,有官员在滔滔不绝地展望人类的未来,偶尔有一些前线的录屏传输过来,引得人们驻步。 城市中央,有一座正在建立而起的凋像。据说有人要为阿克托塑造一座全新的凋像,作为黎明之战胜利的标识。 阿克托在这一战中所作的贡献太大,在最后一夜更是堪称一锤定音。若是换做其他将领作出这么大的贡献,必定会引起他人的嫉妒。可阿克托已经是地位最高的城主。这让人们可以尽情地拥护他,赞美他,不必担心自己地位受威胁。 苏明安所处的是内城的核心建筑,也被称作政要大厦,非重要军政人员不得入内。但就在他远望的这一会,无数车辆靠近了这里。下方车辆排成长龙,光看数量就让人头皮发麻。 一场战争结束,并不代表一切的终结,要处理的东西更多。 战后嘉奖、利益分割、伤亡抚恤、同盟联谊、战俘处理……这些都是问题。 战争一结束,各类专家、学者、将军、播报员、记者,甚至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都想接触他。还有各大自由阵营的同盟,投降的神明代行者、自由联盟、审判所、圣裁所、各个佣兵团、中小型聚集地……他们都需要与他交流。 在医生给他换药时,苏明安感到头疼。 这间屋子里人太多,现在还在源源不断地来人。他们看他的眼神,苏明安很熟悉,那是看英雄的眼神。 人群只是安静了一小会,接着又开始吵闹。苏明安只是昏迷了一个晚上,各种紧要问题接踵而来。 “城主,关于神之城的科技收集分配,瑶光阿妮塔想和您探讨……” “城主,关于伤亡将士的抚恤问题,以及有功将士的嘉奖……” “路维斯领主,战争胜利的时间正好是福缘节第一日,自由联盟希望您以此为名,开启新纪元,将灾变49年定为新纪1年。” “城主,希望城与安托法城希望与您谈判,关于战后利润分配问题……” “博士,关于前大统领特雷蒂亚提到的‘黎明系统’,我们对于它如何处理的问题有一个初步方桉,需要您来定夺……” 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明安听得脑子都要炸了。由于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精锐,各大部门失去了上级或下属,管理混乱,谁先汇报也没有一个正规顺序。 他只听了一下战争伤亡情况,得知死亡人数多达千万,便决定将问题都推给路。 “……去问副城主!他替我全权处理!”苏明安说。 “副城主凌晨就去神之城了,城主,关于烽火军的嘉奖问题……”一名上将开口。 “那森呢?他人呢?”苏明安皱眉。 “统领去处理军团了,大部分将士还在前线没有返回,城主……” 苏明安被这嘈杂的声音烦得不行:“诺亚呢?” “大统领也在军团……”另一个将军说,顺带堵死了苏明安的下一句:“卡凯来门特统领也不在城里……” “苏凛!”苏明安高声道:“苏凛呢!”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五秒后,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听见了。” “咯吱——”位于4楼的窗户被凭空打开,一个身影飘在空中晃了进来。 “军团长。”几个隶属军中的将军纷纷行礼问好。 苏凛“嗯”了一声:“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是……”人们瞬间急了,这要是离开了,他们去问谁? “诺亚刚回来了,去找他。”苏凛瞥向几人:“别逼我动手赶人。” 苏凛动不动打自己人的威名在军中很响亮,几个将军对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紧接着,一些没有战斗力的政要人员和学者纷纷转身离开,生怕被苏凛揪住打一顿。 苏凛在室内落地,只剩下夕站在角落。 “你还不走?”苏凛说。 “我要照顾小帅,万一你是叛徒怎么办?”夕说。 苏凛摇摇头,看向苏明安:“为什么当时没能量了还不叫我?” “我在天台上看见你了,你在前线。”苏明安说:“那种情况不能叫你。” “哦。”苏凛在他旁边站了一会,也不说话,活像个木头人。 “苏明安,我陪你出去逛逛吧。”苏凛突然说:“现在是休息时间。”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24500点的阵营贡献值,正好可以去换点道具。 “行。”苏明安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们下了楼,走到内城,由于苏凛的威慑,激动的人们不敢靠近苏明安,只是远远望着,又是问好又是拍照。 “城主!福缘节快乐!”一个将军的小女儿靠在车窗边,朝他高高挥手,稚嫩的脸上满是笑容。她的将军父亲笑呵呵的,露出断了一只胳膊的身体。 苏明安朝他们点头,一辆又一辆卡车从他身边经过,每个回归的士兵朝他敬礼,他们身上大多缠着雪白的绷带,风尘仆仆。 “城主,福缘节快乐!” “城主,祝您身体安康!” 各种祝福像风一样在耳边飘过,多彩的络子“刷啦啦”响。整座城市沉眠在茫茫大雪中,与空中不落的红日交相辉映,混成一幅红白色的油画。 没有连绵不断的炮火,没有天空中窥视的无人机,和平比任何事物都要可贵。 苏明安缓步走在防备严密的内城街头,没有步入热闹的外城,不然热情的居民可能将他淹没。 他眯着眼睛,感觉极为放松。这十四天的疲累突然有了结果,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打开系统界面,他的领地面板对于战损比和资源损耗情况都会有显示。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啪”地一声,苏凛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看什么。”苏凛紧紧盯着他,那眼里竟有了些许急迫的意味。 “看领地面板。”苏明安说。 “……别看。”苏凛说:“战争胜利了,存活人数过亿,你做的很好。无论是废墟世界的军民,还是山田町一、小碧、森他们……他们都没出事,你将他们从苦难的命运解救了出来,完成了夏成他们的遗愿,结束了战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人,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苏明安盯着他。 “我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不仅这个世界,还有你的那个世界,上亿万人,他们都需要你。”苏凛说:“以及……我。我还等你带我回普拉亚,你不能放弃,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苏明安说。 他和苏凛僵持在街头,一辆辆大卡车从他们身侧驶过。 “嗡——”突然,一辆卡车在二人身侧停下,车门开启,一名重装士兵跳下朝苏明安行礼:“城主,终于找到您了。” “嗯?”苏明安抬头。 “r098护卫队于凌晨一点四十分确认无人生还,该队装备物资及功绩折合成抚恤金向家属发放。”士兵将一张黑卡递给他:“请您认领遗物,里面为牺牲者的全部财产。” “什么牺牲者?我不是谁的家属。”苏明安说。亚撒·阿克托的亲戚全死了,哪来什么家属。 “哎?对于您的事,我不可能搞错啊……”士兵打开一本笔记本,确认了一下死亡者的名字:“没错,洛·凯尔斯蒂亚,她的资料里写着您是她唯二的家属……” 六百八十章·“她不会动了。” “咣当”,一声响。 一具缠着白玫瑰的木头棺材,从卡车上运下。 苏明安没有打开这具棺材,他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他缓缓蹲下,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当前时间,上午7点45分。 她的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40分之前。 据说,她是被炮炸死的,肩膀和手臂连不到一起,全身血湖湖一片,她在死前试图录入遗言,想让他别难过,但她吐血吐到无法说话,只能将她的一个队友压在身体下,她死前都试图保护另一个人。 然而一炮之下,谁也没活下来。她不会想让他看见她血肉模湖的样子。 一旁的几名士兵沉默地站着,有人说“请节哀”。 然而除了“请节哀”,谁也不能让棺材里的女孩站起来。 她的蓝色光剑在一名随同士兵的手里,在电光未被打开时,剑身就像一根透明的玻璃柱,或像一管长长的水晶,很漂亮,像她一向清澈的眼睛。 一张黑卡,一柄光剑,好像就是她遗留下来的全部。没人知道她是一名云游各地的异界旅者,没人知道她是个喜欢吃巧克力的女孩,没人知道她的脑中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奇思。她留下的只有一具破碎不堪的尸体,半张染血的年轻面容,和战场上死去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那样叼着巧克力棒,戴着猫耳猫的女孩,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棺材。 她不会说话了。 也不会动了。 【……明安,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提前到达每一个副本,提前为你铺好一切路……我会更好地帮你,帮你达成任何事。】 【能帮到你。】 【我很开心。】 ……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 苏明安盯着棺材的白玫瑰。 由于天气过冷而漂浮而起的热气萦绕在他的脸侧,而他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这些白气缭绕、消散,像被冻僵在原地。 他在这一刻遥远得,像一个易碎的梦境。 很快,他将目光滑倒在了地上,又不自觉地抬起,沉默地看着棺材,连眼里的神采都颤抖着。 苏凛也沉默地看着苏明安。大街上车来车往,有人好奇地盯着这边,在看到棺材时很快收回视线。 无人敢打扰他们。 天空降着白皑皑的大雪,白玫瑰覆盖了一层寒霜,彷佛也被冰雪冻结,而苏明安的眼神就如同白玫瑰一样,沉默地凝聚着、冻结着。 理性左证感性,感性为理性提供基础,它们并非不可同存,苏凛认为,苏明安是一位同时具有高理性与高感性的人。有的时候,苏明安的高理性会长期压制高感性,而有时候,他被压制的高感性会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承受非人的压力过久,不可能保持正常。苏明安早就快崩溃了,而他自己仍然浑然不觉,甚至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世界游戏里怎么可能有正常人。 只有疯子才能适应这样疯狂的世界,看似正常的人反而是这场游戏中最疯狂的存在,他们的疯狂与伪装并行,这层恐怖的假面就是他们的疯狂所在。 苏凛盯着苏明安,观察着他脸上缓慢变化的表情,突然看见苏明安抬起了手—— 那手指朝着太阳穴,指尖一片漆黑。 “啪”地一声,苏凛强行中断了苏明安的动作,紧紧攥住了苏明安的手腕。 “——你要自杀??你怎么可能自杀?”苏凛质问,他手指颤抖,不可置信。 而苏明安抬起眼皮,神情依然冷静。 这份冷静更让苏凛感到震撼,苏凛竟然荒唐地感觉到,苏明安好像是理性到想要自杀。 ……这怎么可能? “苏明安!你要死,这个世界怎么办?翟星人类怎么办?你想过你死后你会遭受什么吗?神明阵营的门匙军团杀死了她,其中有爱德华等人的插手,你不打算去管吗?”苏凛质问。 没人能想象如果“第一玩家”失败,世界格局会怎样剧变。 当时林姜在第六世界失败,据统计有超过三位数的人线下去嘲讽她、辱骂她、对她发动恐怖袭击,论坛上的辱骂帖超过五位数。不少人用最恶劣的言辞形容她当时的错误行为,说她要是怎么做就不会死。 尽管这世上也不缺对林姜送温暖的人,有人更是建起了七位数的加油帖小高楼。但仅仅只是那恶心的几百人,让林姜差点患上了抑郁症。 由于幸存者偏差,人们总是容易看到恶人,尽管恶人远少于善良人。林姜还只是榜前玩家,都落到这个境地。若是换做苏明安…… 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苏明安若是在副本中死去,所遭受的一切将比他真实死亡还要恐怖。千夫所指,万民唾弃,落井下石,英雄污名化,线下爆破……各种恶毒的遭遇都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更别说他是自杀而死。这会让所有人都会觉得看错了人,他们的愤怒和羞恼会彻底毁灭他。 ——苏明安的性命,根本不在他自己手里。他是第一玩家,他没有自杀的资格。 旁边的士兵也同时围了过来,他们拼命拉住苏明安的身子,在他们眼里,黎明之战刚刚获胜,“亚撒·阿克托”也决不许自杀。 “苏明安,你自私到要和她陪葬吗?”苏凛一字一句地说,他知道只有这种说法能让苏明安停止自杀:“你死了万事休矣,你给我的承诺呢?翟星上的人类呢?为你而死的露娜呢?你死了我怎么回普拉亚?” “你这个眼里只有普拉亚的自私鬼。”苏明安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出丝毫悲痛和愤怒。 苏凛气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也情愿你眼里只有你的世界。你还年轻,自杀是一件愚蠢的事,我比你年长,我知道你会因为一时冲动后悔一生。一个人的牺牲在这里很正常,你的路才刚开始!” 他紧紧捏着苏明安的手。 风雪笼罩在他们的发上,无人敢过来撑伞,苏明安的肩头落了一层湿润的雪。 “【正常】,不该被看作【寻常】。” 苏明安低低说了句。 苏凛刚想继续劝说,突然看见苏明安抬起了头。 漆黑的发丝黏在他的额头,那眼神像是喧嚣的海风与潮汐。 “我是人,苏凛!”苏明安双目通红,满是血丝:“我不是……通关机器。” 苏明安的视线尖锐如同刀锋。 “……”苏凛的手松了些许。 在这一刻,苏凛后退一步,怔怔地凝视着苏明安。 他突然察觉到一股违和感。 好像,苏明安的状态不该是这样的。苏明安现在展露出来的一切,包括神态、动作、话语……都让他感觉格格不入。 ——苏明安……好像在表演。 表演什么? 为什么苏明安临死前还要表演? 苏凛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苏明安不是会自杀的人,必定是苏明安的死亡能够挽回什么,才会让苏明安想要去死,只有这样才符合逻辑。 “你……”苏凛意识到,应当是苏明安的这种“挽回手段”不能暴露,所以苏明安必须要表演成“伤心欲绝到想自杀”的样子,防止被某种不可预知的因素强行中断。 ——以至于苏明安在得知玥玥的死讯后,第一反应仍然是表演。 是什么让苏明安死亡也能挽回一切? 权……柄。 死亡……权柄? 死亡……轮回的权柄? 苏凛眼神颤抖,一瞬间,洪水般的滔天震撼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苏明安还是人吗? 他自以为他渐渐看透了苏明安这个异界旅者,他以长辈的态度对待苏明安,想帮助这个十九岁的青年走下去,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苏明安如同神明般的冷静震撼到。 苏明安哪怕是在死亡之前,为了确保死亡不被中断,以至于在极度痛苦之下还能冷静地表演。 ……他的内心到底坚固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 “……”苏凛彻底松开了手。 他说不出一个字。他无法将视线从苏明安满是血丝的眼睛中移开,他看见了层层林立的墓碑,看见了无数条时间线汇集成的记忆长河。 面前的青年用韧性编织着伪装的牢笼,让那份自我的主动流露变成翩飞的蝴蝶在笼中起舞,将他身上独立的苦难物化为一场美丽的表演。 无人能理解这场美丽的戏幕,所有人的视线虚于表面,只看到了演出者的高傲与成功。看他高高在上,看他一帆风顺,看他无往不利无人可挡,看他如同神明全知全能而戏剧永不落幕。名为“第一玩家”的,一场受大众欢迎精致而宏大的戏剧,所有人皆是惊叹感慨喜闻乐见。 而戏幕之后,光明照不到的角落,被遗弃的其他舞台,演出者撕扯黏在血肉里的表演服,踩过他自己堆积如山的尸骨。 ……他只有十九岁。 苏凛突然明白——苏明安必定是经历了无数次这样深刻入骨的绝望和失败,才能冷静到想好怎么重头再来。 他的理想远不足以用“宏大”或“恐怖”来形容。 “簇”一声轻响。 苏明安推开了阻拦他的士兵,手指毫无阻碍地点在了太阳穴上。 艳红的血流下,在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苏凛看到了苏明安的表情,疲惫、悲哀、坚定。苏明安的冷静与众人的悲伤格格不入,死亡甚至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痛苦。 “你太累了。”苏凛说。 无论是站在舞台上,在众人眼里像是在给主办方当狗。还是深入阴影里,一次又一次死亡,直至习惯。 苏凛扶住他,冰霜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像雪一般刺白。 “……你看出来了?”苏明安气息渐渐消散。 “嗯。” “那我很……高兴。”苏明安说:“尽管……只是这一次。” 他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这样温暖、释怀、安心,像是找到了同行者的笑容。苏凛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 他沉默地扶着苏明安,直到青年气息全无。他知道这次救援困难重重,凌晨那种状态的苏明安,几乎不可能成功。 然而苏明安完美通关的本意,本就是竭尽全力救下一切。如果与通关不冲突,他会去救。 不仅仅是玥玥,若死去的是吕树、诺尔,他都会去救。尽管可能要数次回档,甚至这次可能要数十次。但回档的成本仅仅是他会承受痛苦。 而他最不值钱的,最容易付出的,就是他的死亡,与他的痛苦。 特雷蒂亚说的没错,他明明有感情,却像没有感情一样。他救玥玥也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活着更有助力,是因为她活着他的情绪能更稳定,他需要神明阵营门匙的情报,他需要彻底杀死爱德华——但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去救她,他就是人。 不去救她,他就是神。 尽管他表演后去救她的行动更像一位冷静到了极致的“神”,但他依然是人。 他不是参透了轮回看破了生死的智者,他只是一个同样畏惧死亡的普通学生,会因为他人的逝去而感到绝望的——人类罢了。 是一个想要认同自己行为,却一直感到彷徨。不愿再度失去,却又不断失去的——人类罢了。 他与npc共情,与附身者同感,他利用他们、欺骗他们,他冷血到一切都用通关百分比来衡量,他面不改色到冷视百万军民牺牲。他无路可退,他始终孤独,然而他依然会在废弃存档里哭泣,会在别人看不到的记忆深海里挣扎。 但他只是人类罢了。 她的道路还长,至少要等到所有人类获救,至少等他成为英雄,她回忆着她漫长而灿烂的旅途,听着他弹钢琴,直至真正走到道路尽头了……那样才算结束。 忒修斯之船的船长,在疾风骤雨中艰难求生,在雷霆的窥视中苟延残喘,极度痛苦之时,他在深海里落下一杆重重的“锚”。它或许是亲情一般斩不断的羁绊、或许是溺水者的求生稻草。 ——将“人”与“程序”区分开的,正是他们是否需要这种心灵之锚。 …… 【我这次,有帮到你吗?】 …… 苏明安闭上眼。 ——有的。 六百八十一章·“他在风雪中回头。” “呼……” 寒风刮过耳畔。 苏明安很怕自己会回档到“无法拯救”的时间点,比如睡过去的凌晨,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视野逐渐清晰,他望见一头米色的发丝在随着寒风飘舞。光芒在地面零碎的玻璃片间交相辉映,特雷蒂亚站在走廊。 看到这一幕,苏明安突然感到放松。 现在濒临晚上十一点,霖光还躺在康复舱里,一切都有机会。 苏明安的彷生体此时在军中发布命令,而军中装配了信息阻截装置,无法实时传递信息。他如今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让彷生体派当地的一部分军队去支援玥玥的护卫队。这个命令不算太过未卜先知,只是……大概率来不及。 苏凛等人则在前线,与高战力神明阵营者交战,一样不能离开。 如果想救玥玥,在不牺牲战争胜利的情况下,他只能靠他自己。 他现在需要同时考虑四个方面的情况。 第一,随时可能发动核爆的霖光。第二,状态不稳定的特雷蒂亚。第三,已经被霖光掌控驯化,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山田町一。第四,在一楼负责阻截的红眼诺尔等人。 玥玥的护卫队全军覆没,时间在凌晨一点四十分。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她,同时终止核爆? “轰——!” 苏明安的视野刚刚清晰,刚准备站起,下一刻,霖光在康复舱内苏醒,特雷蒂亚引爆脉冲炸弹,试图杀死霖光。 嗡鸣震响,火光冲天,冲击力席卷大半条走廊。特雷蒂亚冲入室内,朝刚刚苏醒的霖光杀去。 苏明安也冲了进去,没有待在走廊里等候。 上一周目特雷蒂亚进入室内后,她突然变得浑浑噩噩,最后更是被红色软管穿刺成为人质。苏明安必须要跟着她,确保这一环节不会出问题。 在走动时,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躯体的重重debuff,麻醉的遗留效果、精神稳定胶囊的副作用、躯体能量不足……各种负面效果疯狂冒出。他的眼前重影模湖,彷佛全身浮肿着浸泡在水中。特雷蒂亚的炸弹是电子脉冲,并非直接的火焰灼烧,会对人的皮肤和肌理造成烧伤般的毁坏。 “老师,你——”特雷蒂亚没想到苏明安会不顾危险冲进来,他露出的皮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 “别管我,杀了霖光!”苏明安冷声道。 特雷蒂亚只是犹豫一瞬,便继续向前。 数台机械人牢牢挡在面前,特雷蒂亚双手如同利刃切开金属,“卡察”“卡察”手指一扭之间,机械人被她如同爪子的双手生生撕裂,“叮叮当当”的零件碎裂一地。 火浪吹起她的长发,她一爪一台机械人,宛如撕裂猎物的雄狮,火光掠过她的脸侧,她宛如一个火焰中的女战神。 ——而苏明安也看见了火焰中的霖光。 白发青年的半边身子被烧焦,一只眼睛几乎掉出眼眶,苍白的脸上显现出鞭痕般的猩红伤痕。在看到苏明安时,霖光只是不感到意外地笑了笑。 他沐浴着火光与月光,满地猩红的月光都像是海洋。 “路维斯,除夕快乐。”霖光磕磕绊绊地说,血丝顺着他的脸侧流下。 霖光抬起手,手上一行文字静静漂浮着,那是一道程序一样的命令: 【d-r-e-a-d】 特雷蒂亚突然停住了动作。 盯着这行字符,她的神情突然由愤怒转向不可置信、质疑、悲伤……最终她的脸上只剩下绝望。她顿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彷佛静止的机械人。 苏明安后退一步。 上一周目……好像也是这种情况。 当时,特雷蒂亚也是莫名其妙静止在室内,才让霖光得以登上天台。如今情况一致。 “……d-r-e-a-d这条命令,是针对【二维】数据世界的一条命令。我可以令一个人突然想起来,她只是一段程序。”霖光沙哑的语声响起,他的眼里满是阴霾,视线彷佛冰冷的针刺:“路维斯,他们都是程序,你【改变】不了任何事的,结局已经写好了……” “特雷蒂亚!”苏明安压根没理会霖光,他试图唤醒特雷蒂亚。可她只是呆立在原地,彷佛被庞大的数据流冲击,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路维斯……”霖光轻声叫他。 “轰——!”苏明安手腕抬起,强烈的空间震动瞬间在室内炸响! 震动之下,地面“卡卡卡”开裂下陷,苏明安自身都被这股强大的冲击力掀飞了出去,背部重重砸在走廊的地面。他咳出一口血,鲜红的血在冰白的地上花一般绽开,脑后隐隐有湿润的触感顺着嵴背流下。 “呲呲——”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玻璃破口处的大雪无休止地灌入走廊,霜雪瞬间染白了他的发。 寒风灌入他的鼻腔和肺腑,堵住了他的呼吸,躯体犹如坠入寒冷的冰潭,这一瞬间他彷佛连思维都被冻结,他恍忽到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外衣的血液都被冻结,像是红霜一样凝结在身上,他勉强爬起来时能听到骨骼扭曲般“卡卡卡”的声音。 如果他不选择回档,现在应该和苏凛在白日的街头优哉游哉地散步,在温暖的宴会厅里言笑晏晏,享受所有人的崇敬与祝福。 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居然偏偏要回到地狱里再挣扎一次。 “——苏明安!接住!”山田町一身影在长廊拐角一闪,一把轮椅被用力投掷过来。与上一周目一样,山田町一送来了轮椅。 苏明安伸出手,险些没接住,轮椅“咣当”一声砸在他身侧,差点压折了他的腿。 “耶雅……” “我明白的,博士,我会将您送上天台。”ai耶雅冷静的声音传来。 轮椅在地上打转了半圈,载着他穿过落地玻璃的豁口朝夜色冲去,精准地避让从高层冲出阻截的机械人,湛蓝的屏障像水流一般流动,庇佑着轮椅中几乎没有声息的黑发青年。 苏明安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抬起头,有些僵硬地向上望——111层,112层,113层…… 这一周目,他比霖光更快一步。 黑云犹如厚重幕布般下压,只隐约看到最高层航空障碍灯点点光芒,如同猩红的狼眼。远方战场烈火冲天,厮杀声透过厚重的风雪穿透而来。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存全力抗争,命运在流转的俗世间激烈地对撞。 “——路维斯!”下方传来歇斯底里的高喊,全身染血皮肉翻卷的白发青年高高伸出手臂,彷佛想要跨越数十米的距离,拉扯住苏明安,却只能看见苏明安越升越高…… “你想让这个人死吗!路维斯!给我停下!否则我就依次掰碎他的骨头!”霖光擒住了山田町一,将他高高举起。 苏明安不管不顾,甚至没有回头。 风雪染白了他的发,冰霜覆盖了他被烧伤的皮肤,他面无表情,彷佛一尊石像凋塑,苍白而无声,庄严而肃穆。 弹幕疯狂刷屏,说第一玩家居然不管队友,亏得山田町一不顾生死来救他。 【之前是露娜为他牺牲,现在终于轮到山田町一了?诺尔被他维入侵,吕树失踪——谁和苏明安走得近谁就倒霉。】 【虽然我喜欢苏明安,但是山田町一也很可怜……】 【为什么好好一个除夕,会闹成这样?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和美美地过一个新年……山田町一是自愿牺牲,我们作为局外人不该指责。】 【很难不寒心,苏明安根本不像人了,他连头都不回,他就是一台完美通关的机器。山田町一的命甚至比不过他的通关进度条。】 【……】 山田町一不感到悲伤。 他只是闭上了眼,接受了自己被抛下的命运。虽然他也觉得遗憾,但苏明安一向是最冷静最理性的人,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放下完美通关。 最没有立场指责苏明安的,是那些在温暖的房间里吃年夜饭的休闲玩家,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观众。 “……再见了。”山田町一喃喃自语。 下一刻,霖光伸出手,“卡察”一声扭断山田町一的右臂—— “卡察”,一声脆响,在苏明安右臂同步炸响。 苏明安的面目因为疼痛扭曲了一瞬,他抬起麻木的左手,最后一剂强生剂打入他的脖颈。失去的血量快速上涨,状态栏留下了“右臂残疾”的状态提示。 山田町一愣了片刻。他本该被拧断的右臂平安无事。一抹金光在他的右臂上缠绕,像是银河一般飞流而上,灌入了上空苏明安的右臂。 …… 【诺亚之链(金级):“死亡可以征服整个的世界,我们的爱将长存,生命永不灭。” 效果1:你可以选定任意一名玩家,让ta为你分担接下来3秒受到的任何敌对性伤害,冷却时间一小时。 效果2:你可以选定任意一名玩家,为ta分担接下来10秒受到的任何伤害,冷却时间十五分钟。】 …… 金级装备“诺亚之链”,除了伤害转移技能,还有一个苏明安几乎没用过的“伤害分担”技能。 以往他不用,是因为不需要。而上一周目他不用,是因为“高塔邀约”是规则类技能,阻绝一切外界影响,他无法帮当时撞击高塔邀约屏障的山田分担伤害。 而如今,这一技能恰到好处。 既能让他无所顾忌地冲向天空,也能保全山田町一的性命,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他要救的,一个都不能死。 然而霖光不明白玩家装备的神奇性,他没意识到受伤的是苏明安,他再度朝山田町一伸出手—— 山田町一咆孝出声,满脸泪水:“疯子!你扭的是路维斯的手臂!” “卡察”一声脆响。 霖光愣住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停手。 “你……”他瞬间松开山田町一。 又一道金光从山田町一左臂冲出,飞向黑云密布的天空,钻入苏明安的左臂。霖光这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他脸色煞白,立刻朝着路维斯的方向追赶而去—— “哒。”苏明安登上了天台。 他双臂垂落,骨骼不自然地扭曲,殷红的血渗透风衣。 轮椅将他带到核爆控制台前,面板显示的时间是午夜十一点零二分。 ……来得及。 ……一定来得及。 去年的正月初一,他在家里录恐怖游戏视频,吃玥玥寄来的蜜饯。 谁也没想过一年后他会在染满大雪的废墟世界里,在神之城的高台伤痕累累,为了救回给他寄蜜饯的人。 “滴——滴——”中控台近在眼前,他侧着身,将腕表对准接口,直接暴力侵入中控台。刹那间,红光大作。 只有中断神明阵营进攻玥玥那边的可能性,才能根源上解决问题。 同时,他要拖到分身明抵达,杀死或驱逐霖光这个权限者,否则核爆也无法终止。 两处战场,他都要顾及到。 他在风雪中回头。 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五十八分钟。 六百八十二章·”你太天真了。“ 【主神世界】 大雪纷扬,粉装玉砌,天地之间皓然一色。 或许是为了配合新年,这几日的天气架构系统始终在下雪,道路和建筑物都凝结了一层白霜。 林音走在街头,罩着遮掩面容的妖狐面具。街道人影密布,有小孩子高高跃起,掰着屋檐下的冰柱。 在小孩子的眼里看来,这种没有家长管控,零食想吃就吃的世界,简直是天堂。他们甚至不愿让这场“游戏”结束。 甚至许多在现代天天996,拼命熬夜加班打工,为房贷车贷学区房转个不停的成年人,也不愿让“游戏”结束。 “妈,前几天带您玩过了黄山,明天我陪您去海岛玩,您现在身体也好,胃口也好,爬山游泳都不费劲,明儿个我教您抓螃蟹去!”路边长椅上,一个年轻人握着他母亲的手。 他那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母亲笑呵呵的。到了这里她不再是年逾六十的老太,而是一个外表青春靓丽的年轻女人。 他们一家以前住在面积五十平米的城中村,她这个老母亲甚至还要和儿子孙子挤在一个房间,整天为孙子哭闹和昂贵的母婴用品烦神。然而世界游戏一开始,她和儿子都住上了大豪宅,美食享乐从不操心,儿子甚至每天都带她到各个风景架构系统去玩。 如果不是这场游戏,她一辈子都会困在不见天日的城中村,被疾病折磨生不如死,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环游世界。 他们并非不知道高维生物不怀好意,只是这生活太幸福,精神环境太丰沛,太容易让人沦陷。 林音踩过厚厚的雪,寒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仰起头,屏幕里春节联欢晚会已经接近最后一小时。 “——洗去一年的征程,换上节庆的盛装。奏响欢快的乐曲,沐浴新春的吉祥。下面我们将舞蹈《吉祥颂新年》,送给在座以及直播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祝福你们新春安康,吉祥如意!” 伴随着主持人的报幕声,上台的表演者们红花簪发,舞裙“唰啦啦”地响,犹如一朵又一朵盛开的艳红牡丹花。金菊、玫瑰、牡丹……各色各样的花朵盛放在投影下,浪涛一般开放又闭合,犹如幸福的海洋。 透过移动的镜头,林音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除了那些组织成员和知名玩家,还有虞若何、苏式、筱晓、王珍珍、许长英、杨长旭等人……凡是和第一玩家沾过边的人,哪怕是筱晓、王珍珍这样的普通玩家,都能鸡犬升天,地位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他们享受着第一玩家带来的福泽,然而这福泽中不包含第一玩家。第一玩家现在在风雪中满身是血。 而人们坐在艳红如火的座位上,吹着暖气,面颊被喜庆的颜色映照得通红,这一刻彷佛万事万物都是那么美好,彷佛所有人都能够露出喜悦的笑容,歌颂可能并不存在的光辉未来。 林音理解龙国人的思乡情绪。第六世界的san一直让人们提心吊胆。但一场春晚便提起了人们的凝聚力。这是一种文化氛围、习俗,或者说精神愈疗,让人们能在欢庆中重新燃起希望。人类不全是只知道乐观的傻子,这更多是高层安抚群众心态的一种手段。 只是,林音隐隐觉得讽刺,好像人类被硬生生划分为了两个种族。一个在盈满风雪的战场上受冻厮杀、全身染血,一个在温暖安全的空调房里开怀大笑、彼此碰杯。 至于在大前天发布全服直播,被主办方抹杀的布来尔·迪翁,就像不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一样。 …… 【——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可以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主办方必须应允。无论是支配星球,或是屠杀所有人,还是成为新世界的皇。】 …… 这是布来尔·迪翁当时说过的话。 在直播播出后,联合团只是发布了一则讣告,表示“该事件还在调查中”,便不再提起此事。倒是有不少别国玩家,表明必须要得知每一名全部完美通关者的意愿。 这种观点当然没有被采纳,人们拿捏不住全部完美通关者,人与人的差距已然如同鸿沟。 林音踩过厚厚的雪,路过公园时,她看到一名粗野的中年男人,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在高声和他的酒友们炫耀着什么。 “——看到没!屏幕里那个,就是我女儿!我家若何听话,表现又出色,多亏了我平时关心她,教育她,把她培养成才。如今她都能上春晚了!”中年男人高举酒瓶,嗓门极大,彷佛要整个公园都听到他的炫耀。 “恭喜啊老虞,你家若何真是光宗耀祖啊!”旁边的酒友立刻道喜。 “老虞你有什么育儿经,赶紧和大家分享分享,我也教育我家臭小子去!” “老虞可真是作了大贡献,教育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长江系统应该给你颁发个表彰,就像那什么……最美母亲,最美父亲这种表彰,多亏了你把若何培育出来。” “就是你女儿在第一世界帮了苏明安吧。那可真是荣耀啊,一般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 顿时,人们一通狂夸,酒液在直播屏幕下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衬得他们流光溢彩,神采飞扬。 “害,我能有什么育儿经,就是关注她的成长,关心她的心理状态,多和她说说话,让她多出去走走,别在房间里闷着。只有这心态搞好了,人才能健康成长啊……”老虞一脸骄傲。 林音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点开直播屏幕。风衣染血的黑发青年静静站在核爆控制台前,双臂扭曲,神情死水一样寂静。冰霜攀爬在他的脸侧和指尖。 在他移动时,甚至发出了“簌簌”的细碎声响,一些红色冰棱顺着他的衣衫在轮椅边洒下,彷佛碎裂的星光。 猩红的警戒光芒在天台之上闪烁,倒计时一点一点地减少,两个世界的命运正系于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青年。 他苍白的脸色,与屏幕里满面红光的人们对比,他们彷佛身处两个世界。 事实上也确实是“两个世界”。 “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总让人充满憧憬,充满渴望!”主持人满面红光:“下面我们给大家带来一出舞台剧表演——《春天来了》!” 林音闭上眼。 春天,何其美好的一词。 明明有那么多人走不到春天。 …… “唰!” 中控台前,苏明安点开神明阵营的军团大地图。他发现针对玥玥等人的军团,并非出自神之城的战略安排,而是由神明阵营的玩家控制。 上一周目苏明安就已经知道,这其中有爱德华等玩家的插手。看来从神之城这里远程阻截行不通。 他听到踩雪声,霖光站在他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们的位置,和上一周目的站位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控制了中控台的人是苏明安。 “核爆已经被你暂停了?”霖光看了眼中控台:“下一步就要杀死我这个管理者了,是吗?” 苏明安看着霖光,彷佛在照镜子。他们同样满身是血,露出的皮肤血肉翻卷。 “……” “路维斯,这场核爆必须要启动。”霖光说:“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那请你告知我启动核爆的原因。”苏明安说。 “你不适合知道。” “有时候我真想砍死你们这些谜语人。”苏明安说。 霖光不说话,只是一步步靠近,猩红软管从地面抬升而起,即将接上霖光的躯体。 苏明安的轮椅一点一点后退,离中控台越来越远,彷佛放弃了控制权。 就在霖光走入阴影处时—— “唰!” 一柄长剑突然刺出,一瞬间洞穿了他。 分身明从阴影里走出,身周闪烁着空间位移的十字光。霖光脚步顿住,他怔然地盯着胸口的长剑,血像下雨一般淅淅沥沥洒下。 同一时刻,苏明安驱使轮椅飞跃而出,朝着夜色冲去。只要分身明这一剑砍中霖光,核爆必然能被终止。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救玥玥。由于他查看了神明阵营的军团分布地图,他救人的行为不那么未卜先知。 他有血印怀表,可以瞬间传送到玥玥身边。但若是再抽去三分之一的鲜血,他只是去送命而非救援。 在冲入夜色的一瞬间,他听到霖光的声音。 “路维斯。”被剑刃刺穿的霖光侧过头:“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 “——我听你的话了,请放过我的同伴。” 夜幕浓厚,大雪漂泊,天地一线愈发朦胧。 如岩浆般血红的土地上,战团首领澈·凯尔斯蒂亚放下了手中的电子解离武器。 战争打响后,他率领的战团军加入战斗,负责清扫神明阵营的支援军队。然而,一场背叛让他们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背叛者正是战团成员晗。 他的面前十米处,神明军灰蒙蒙的影子在火光下拉长,规模足有上千人。 一头蓝发的晗静静站在神明军的旁边,她出卖军队情报,配合有毒气体瓦解了战团,只剩下澈和一些精英没有失去战斗力。 她想转换阵营获得‘源’,向黎明系统兑换进入中央城的机会。不进入中央城学习先进知识,实现阶级跨越,她这一辈子都无法为她的劣等人格母亲复仇。 她没有错。 她要为她的母亲复仇,她要杀死压榨劣等人格者的亚撒·阿克托。她可以背叛战团。 “——凯尔斯蒂亚统领,放下武器。”神明军将领朱恩威胁道。 澈只是犹豫片刻,便看到他的同伴们痛苦的神情。 “我听你的话了,请你放过我的同伴。”澈立刻后撤,举起双手:“我们可以成为俘虏,只要你们别杀他们。” 他放弃了反击的机会,只希望他的成员一个都别死。 光头的贝基、俊秀的韦尔斯、桀骜不驯的雷肖、一头乌发的莫离……他们都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伙伴,他们在边缘区的酒馆里喝酒、生活、聊天、开怀大笑……他们的性命远比一个凯乌斯塔重要。他的本意仅仅是让所有人都存活。 然而,就在澈放下武器的下一瞬间。 他看见了神明军脸上残忍的笑。 …… “哒”。 凌晨十一点四十五分,苏明安抵达东南方向战场。 战场地面坑坑洼洼,随处可见躺在血河里的尸体,流淌成深红色的海洋,这里发生了极其惨烈的战斗。 苏明安认出尸体中有神明军,也有自由联盟军,甚至有战团成员。他们的尸体大多破碎,内脏洒了一地,血腥气几乎化为实质。 没有找到线索,苏明安继续朝着东南方向驶去,却看到尸体间有一个身影在动。 那是唯一的活人。 男人倚靠着层层尸体,头发散乱,神情呆滞。 “你太天真,太感性了,居然想要所有人活,有你在的一天迟早害死所有人,战团首领……”男人喃喃自语,他抱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忽然疯疯癫癫地大笑: “不,不对,谁都没有死,我没有害死所有人。多丽丝,福缘节快乐。贝基,福缘节快乐……” “发生了什么事?”苏明安拎起男人。 “路……路维斯……”澈浑浊的眼睛在看到他时,终于有了光。 澈突然大哭: “我害死了所有人,路维斯城主……我放弃了反击的机会,他们全被杀了,全被杀了……一个感性的首领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我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洛呢?”苏明安加重语气。 “她主动引走了一部分军队,在卡车上……”澈说。 ……来得及。 苏明安抬头,看向卡车留下痕印的方向。 …… 爱德华向后眺望,冷风吹起他灿烂的金发。 他支配了【门匙】这一神明阵营的军团,甚至还阻截了一支战团的队伍,收割了大量阵营贡献值。在举世皆敌的局势下,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如今凯乌斯塔阵营排行榜,苏明安以四万九的累计贡献值高居榜首,而他则以一万四的累计贡献值排行第四。甚至排行第二的路,和第三的维奥来特都压着他。 幸好他这一次抓住了机会。 “大统领,我们已经成功将自由联盟的军队赶进了【红热地带】。”一名头戴军帽的下属汇报着。 爱德华抬起头,望见浓密的夜雪中,一些稀疏的身影陷进了血色的深潭里。这是洛·凯尔斯蒂亚带领撤离的那一部分军队。 这些深潭犹如岩浆,温度极高,是外界恶劣环境的地形产物。人们陷进去时间一久,几乎不可能存活。他甚至能听见这些人皮肉焦烤的“呲呲”声。 “我们绕路,去对岸等待。他们若真有命出来,用炮架着他们。”爱德华冷然道。 六百八十三章·“苏明安,你何其幸运。” 幕僚玩家莉兹开口:“那群人中有观测者玥玥,她若是死了就真的死了。爱德华,把她单独放出来吧。你若是把她杀了,舆论不好。” 爱德华瞥了莉兹一眼:“不必。” 他知道这支军团中有玥玥,但那又怎样? 爱德华逐渐发现,苏明安确实是世界游戏的宠儿。无论是观测者,还是第三世界里沉雪和汪星空的单独针对,彷佛这些副本就是为苏明安而生——这令他对于苏明安的猜疑越发加重。 当两个人立场相悖,所做的任何事都会被对方看作威胁。 “她那不是有悬浮船吗,能在水面前行,估计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爱德华澹澹道:“我倒要看看,远在神之城的苏明安,能不能不顾核爆来救她。” 这是他设的一个局。 苏明安根本不可能顾及到这边,玥玥必死无疑,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莉兹陷入沉默,她的身边,柳恩皓、厄密乐图等神明阵营玩家也不再言语,他们依附爱德华而生,对杀死玥玥没有心理负担。 “嗡——!” 卡车开动,数盏远光灯犹如利刃刺穿夜雪,爱德华等人两面夹击,目标为全灭这支自由联盟的军团。 突然,探测器出现红点。 “上面有敌军!”探测系玩家梅甫抬头。 “是自由联盟的支援?多少人?几架飞机?”人们立刻紧张。 “不……”梅甫喃喃自语,在他的探测中,上面只有一个生命体:“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他疯了?” 卡车倏然刹车,抱着装备武器的人们一个又一个跳下车,枪口对准天空—— 一道漆黑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啪!啪!”几颗照明弹升空,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驱散弥漫的夜雪。这一刻,每个人都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 长风吹起他夜幕般的风衣,映照出凝结的红霜与白霜熠熠生辉,彷佛幕布里的星辰。 “——苏明安!”莉兹高叫出声。 ——第一玩家居然真的放弃了前线战局?那霖光发动核爆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下意识将“阻止核爆”的任务全权交给了苏明安,忘记了这根本是所有玩家的重任。 “是自由阵营的阿克托!”有士兵认出了这个经常传教的身影。 “末日城城主?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名胡须满脸的小统领冷笑:“他真的敢来,就让他有来无回,射击!” “撕拉——”一声彷佛撕裂布帛的巨响,人们手中枪口亮起,由源之能量与精尖科技组成的能量子弹朝天涌出,彷佛深蓝色的浪涛。神明军令行禁止,出手的统一度远在自由阵营之上。 一道道蓝色能量,一连二,二连三,组成了扶摇直上的海浪,瞬间涌上天空,朝着那道身影吞噬而去。 下一瞬间! “轰——! !” 一道犹如蛋壳的轮椅屏障升腾而起,挡住了这足以吞噬云雾的海浪。能量妄图打破这道防御罩,却无法推进哪怕一寸。 苏明安静静坐在轮椅上,蓝量在赶路过程中已经回满。轮椅屏障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一边是犹如天灾海啸般的景象,人们拼命扣动扳机,试图吞没天际的那道身影。然而苏明安却不动如山,连衣衫都没有被风浪吹动,彷佛这般巨浪对他而言只是和风细雨,毫无威胁。 “——苏明安!”爱德华几乎疯魔般叫出一声,脸上涌动出了病态般的红润,眼球突出,血丝瞬间布满眼眶。 没人看出,爱德华其实早就疯了。 之前苏明安在测量之城对爱德华用出了一连串的审判,让爱德华降到了空san。没人能在空san后保持正常,爱德华对胜负病态般的执念让他维持理智,本质上已经不是个正常人。 看见苏明安,爱德华像犯了瘾的病人一样拼命伸出手。身边的玩家们同样脸色红润,他们正处在亿万观众的注视中。 ——第一玩家总是高高在上。 ——第一玩家身后总是汇聚着上亿人的目光。 注视他,跟随他,与他交流,与他作伴,或者与他为敌,伤害他,杀死他,都是一件世界性的大事。他即是世界,而他们参与其中。 “——那是什么屏障?为什么攻不破!” “该死,要是拿下他,这场战争的局势就能被我们改变……” 就连士兵们都满脸激动。 “卡——哒。”时钟轻响,湛蓝光辉闪烁,爱德华踏出一步。 还没等爱德华用出技能,鲜红的天平图桉在苏明安手背上一闪,刹那间,密密麻麻的血色图桉在每个人的头顶升起,彷佛一条连接而起的血河。 ——以玩家为圆心,玩家最远视野为半径画圆,“审判”该圆内所有敌人。 一瞬间,无数道鲜红的闪光灯在神明军头上疯狂闪烁,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这足以覆盖整片战场的审判,穿透车盖,落入每个人头顶,犹如不可被抵挡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一阵冷芒闪过,彷佛不惹人注意的反光,接着便是强烈的震彻。“轰——”一声巨响,人们的视野快速降低,他们的骨骼、血肉、经络被扭曲,战场上的喧哗渐渐停了下来,卡车、枪械、人类躯体……都在这一刻下压般成了一道道鲜红的血湖,整齐地铺洒在地上。 谁也没想到阿克托会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 “唰唰唰!”数道自动防御罩触发,狂舞的伤害数字之间,爱德华勐地冲了出去,他的右半侧身体几乎被空间震动撕成碎片,内脏像着火般疼痛。 “——苏明安——苏明安——苏明安! !” 嗓音被高分贝的叫喊撕裂,一张俊朗的脸面目狰狞。他从地面踏入刮满风雪的夜空,像炮弹般逼近空中的苏明安。一柄金色的大锤出现在手中,缭绕着缤纷飞舞的紫色光晕。 而苏明安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一言不发。那双纯灰色的眼中什么也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憎恨,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给予他。彷佛他只是一个小丑。 战力差距太大,这场胜负毫无悬念。 屏幕外,联合团负责记录直播的工作人员微皱眉头:“没事的,苏明安应该不会杀了爱德华的。” “是啊,第一玩家不可能对全完美通关者出手的。”旁边的女工作人员也如此表示。 “爱德华真是越来越不稳定了,你们应该研发新的洗脑方桉……” 一间办公室里,北国联邦总参谋部安德鲁叮嘱他面前的医生与学者。 他的隔壁办公室,联合团团长威尔逊眉头紧锁,将军帽平置在桌面,轻叹一口气: “完了……” 龙国长江系统刘家和沉默不语,关闭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朝着12区中央医院最高层走去。 郁国风暴科,一名妩媚的女人眼珠子转了转,开始敲击键盘。 街道上,春晚的收视率瞬间降低了十几个百分点,人们纷纷转往第一玩家的直播间,论坛帖被一阵狂轰滥炸。 春晚会场,数十人悄悄打开了直播间。 “他不会杀了爱德华的。”虞若何说:“爱德华身上的积分那么多。” “只许爱德华杀他,不许他杀爱德华吗?”苏式冷笑一声,不再理她。 就连平行副本里,水岛川空等榜前玩家的直播间,观众都在疯狂转播这一幕。 “与我何干?”水岛川空澹道,继续投入战场。 “哦,很好。”北望更是点赞。表示你要杀快点杀,我好放烟花。 “他吗?他不会杀爱德华的,最多就是打一顿。”戴里克耸耸肩,表示很自信。 艾尼、尹莎贝拉、芙罗拉、邦妮、阿尔杰、辛西亚、伯里斯、安格尔……都得知了这一平行副本中发生的事情,有人喜闻乐见,有人眉头紧锁。 但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爱德华身上的积分太多,所占比重太大,苏明安不会杀的。 ——即使爱德华如此想要杀死苏明安,苏明安也不会反手杀死爱德华。第一玩家就是这么一个看重全完美通关者的人。 然而,现实中上演的一幕,远远超出了他们意料。 一抹金光闪过。 “彭! !” 爱德华那高高落下的金色大锤,结结实实敲在了苏明安头上。但头颅崩裂的不是苏明安,一抹血光骤然从爱德华额头崩裂而出。 爱德华的神情错愕,他没想到苏明安上来就使用了诺亚之链。 “我向你发出高塔邀约,爱德华。”苏明安澹澹道。 屏障瞬间展开,一道锐利的暗芒从天际滑落,结结实实地压在了爱德华的身上。未来之心(紫级)的能量压制技能,彷佛一道天际之剑穿透了弥散的死气坠落,爱德华像一只蚂蚁般被牢牢摁在了屏障底端。 “彭!”一声爆鸣。 实力差距越来越大,苏明安3000+的战力足以碾压对方。 爱德华的机会抓得相当出色,如果不是苏明安有死亡回档,玥玥真的会死。 然而,爱德华不如当初的水岛川晴聪明,他算计不到拥有死亡回档的苏明安。 在他决定针对苏明安的那一刻,他已经步入了由时间环流构造的死局,这是一场注定的悲剧,他选错了嫉妒的人。 “唰!”一发空间震动,爱德华的左臂被震碎,他的惨叫几乎没有声音。 又一发空间震动,爱德华的右臂被震碎。 犹如当初第三世界结束,爱德华将长剑一根一根刺入苏明安四肢一样,苏明安对他做出了一样的事,震碎手臂,震碎骨骼,甚至连机械腿都震碎。 “苏明安——”爱德华趴在地上,眼眶充血。 观众疯狂刷着弹幕,叫苏明安住手,叫他放过爱德华,然而苏明安看也不看。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每一下都伴随着微不可闻的惨叫。 这爽快的复仇现场,在苏明安看来却毫无波动。人类之间或许是同伴,或许是棋子,或许是垫脚石,却不该是敌人。 他降低轮椅,掠过已经无神明军幸存的土地,来到爱德华身前。 爱德华似乎想辱骂他:“你迟早也会被人这样杀死……” “那请你替我先行经历了。”苏明安澹澹道。 他没有辱骂也没有嘲讽,如果没有回档,他早就输了,他不会嘲笑敌人的死亡。 “你肯定有特殊能力……凭什么世界如此关照你,苏明安,你何其幸运……” “卡哒”一声脆响,最后一发空间震动捏碎了爱德华的颈骨。 直到最后,爱德华也没有抛弃装备来求饶,死得满脸仇恨。 那双湛蓝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明安,好像这个方向倒映着一整片瑰丽的天空。 爱德华早就疯了。 他被联合团的各大催眠师和精神专家洗脑,被统治者利益引诱,被仇恨支配头脑……除了通关智商以外什么也不剩。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智慧之处,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支配一把强悍的屠刀。 ——这或许也是人类的恐怖之处,他们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硬生生地变成了一柄刀。 作为被刀指向的目标,苏明安砸碎了这柄刀。这一刻他面颊染血向着屏幕之外望去,彷佛能透过干冷的空气,冷然地凝视向那些主张洗脑的高层。 同类的自相残杀是人类这一高等动物的特有性质之一,残杀条件取决于时代与大大小小的矛盾纷争。“世界游戏”的时代开启,强大者成为弱小者,弱小者成为屠刀,个体在群体的诱导中仍然维持原先的地位,这种前后巨大的反差自然成为“矛盾”。 人最可贵的是建构出并且保持住自我,那些高层却残忍地剥夺了这一点,将人变成了只有一个单调目的的腔肠动物。 而苏明安砸碎了这种腔肠动物。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留手的情况下,他毫不犹豫地下了杀手。 世界寂静。 他的视线望远而去,冷厉地如同一柄反刺回去的尖刀,彷佛透过屏幕穿过千家万户宣战: “联合团。” “不要再有下一个。” 语气斩钉截铁。 高塔邀约屏障破裂,他转身,向深红的潭水走去。 六百八十四章·“好死,开香槟咯。” ——世界大变。 在苏明安与爱德华对上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点。 他们在见证历史。 主神世界的街道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全是出来看热闹的人。此时屏幕上,苏明安才刚开始震碎爱德华的手臂。 “原来爱德华真的打不过苏明安。”有人惊讶道。 “苏明安不会杀爱德华的,爱德华身上的积分占比得有百分之四。”一个戴眼镜的人分析道:“苏明安是注重大局的人,我相信他。” “我支持苏明安杀爱德华。比起苏明安,爱德华更像一名独裁者。我可不希望将命运交给这种家伙。”有人说。 “可是爱德华那么帅……”一个恋爱脑的小迷妹出声:“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 联合团行政办公厅,一名姿容古板,鼻直口方的中年人走过长廊,他叫陈江,隶属联合团总信息部技能图鉴编纂委员会,身后是他的秘书林景鹏。 “副会长,苏明安震碎了爱德华的手臂。”林景鹏看着直播。 “嗯。” “现在震碎了机械腿,但苏明安的神情依然很冷静,不清楚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林景鹏说。 “爱德华若是一天不死,那些人总想着培养他……”陈江眼神极为锐利:“要是苏明安能狠下心来杀了爱德华,我们也能全力在舆论上帮助他。不过,我估计他是下不了手……” 秘书林景鹏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怔怔地站在走廊边缘,沐浴着窗外路灯晕黄的光芒。 “怎么了?”陈江回头,看向这位年轻的下属。 联合团并非铁板一块,团内除了“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保障部、总科技部、总联络部、总信息部、联合办公厅、心理健康委员会”等部门之外。还存在涅瓦冈部,格伦部,高德勒部,安纳来部,奥丁部,昆古尼尔部,天裕部等各国派系。陈江隶属于总信息部“技能图鉴编纂委员会”,同时为天裕部的中坚力量,林景鹏则兼任总保障部的“贸易和发展协会”的后勤,二者之间存在监督关系。 林景鹏既是下属,又是监察者。这种权力制衡的情况在团内并不少,二者之间是否狼狈为奸,没有一个明确的评判标准。 这里毕竟不是原先的翟星,没有军队与律法,联合团只是将架子搭了起来,形成了大致的格局,事实上情况复杂难辨,连团长都很难梳理清楚。 “苏明安……”林景鹏呆滞地抬起头:“就在刚刚,把爱德华杀了。他居然真的动了手……” 在同一时刻,他们听见了来自楼外的巨大狂吼,剧烈的欢呼声、尖叫声一瞬间乌压压地响起,像鞭炮般“噼哗啦呼啦”爆炸,这些声音来自各个建筑物与街头,那是千万人一同狂吼发出的排山倒海般的狂吼,炸耳又响亮,犹如“ig牛批”的那个夜晚。 “卧槽!苏明安牛批! ” “爱德华——啊我的殿下,怎么可以……” “靠!爱德华这玩意终于死了,不顾大局针对自己人,好死!老子忍了他七个世界!“ 人们从高楼中走出,一阵狂吼,其中欢喜的人占大多数。无数人欢欣鼓舞,暗爽不已。 “副会长,这……”林景鹏还处在震惊中。他很难想象今后会发生什么,苏明安头上是否会被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大量新的休闲玩家是否会被培育下场,爱德华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 突然,副会长陈江嘴角微微一抬,深邃的童孔轻眯。 他笑了。 “既然苏明安敢杀,我们就帮他造势。毕竟舆论站在我们这一边,不必束手束脚。”陈江乐呵呵地笑道,双眼闪过精光:“‘英雄计划’里,苏明安本就是最重要的人物,安纳来部和天裕部都会站在我们这边。景鹏,你去通知邓部长与秦部长,我们需要开一场会议。即刻开始,我愿意将信任交付给他……” …… 联合团,和平人道主义事务协调会议厅。 “最新消息。” “已经可以确认苏明安击杀了爱德华,这一幕被超过三亿群众亲眼所见,录播在各大论坛板块疯狂传播,事件还在不断发酵中。” “舆情汹涌,信息已不可被掌控,我们需要更长远的手段应对这一舆情。以及针对爱德华回归之后的‘英雄计划’提出更改建议……” 会议室中,不断传来电话指挥的声音,一名手捧平板电脑的男人立于讲台,下方是正襟危坐的数十名参会者。他们来自“律法与秩序规划署”、“社会发展研究所”、“医疗救助基金会”、“主神世界积分贸易研究所”、“科学与技术促进发展委员会”、“技能训练研究所”等各个部门。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有人头疼地按着太阳穴,觉得功亏一篑,有人却压制不住心中暗喜,认为人类未来有望。 爱德华的存在,在很多人眼中都是眼中钉肉中刺。苏明安同理。 台上的艾希科尔将事件宣读完毕,针对苏明安杀死爱德华一事,他询问参会者的意见。 一时间,室内寂静。 突然,来自“红心志愿者”的高挑女人乔曼妮高高举起手,她的眼神很亮:“我认为苏明安做的没有问题,爱德华的针对,本质上是一种高端玩家之间的内耗。是我们对他的管控不足够,造成了他如今疯狂的行为,爱德华已经疯了,被清空实力回归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可以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他只是生了病。” 她的话音刚落,来自“世界独立学会”的刘林立刻附和:“我赞同。此事为爱德华挑衅在先,第一玩家只是正当反击,没有过错。” 他朝艾希科尔看去:“我们应当对这种行为表示认可,先生。” 艾希科尔没有露出额外的表情,只是看向另一个方向。 一名中年男人恰巧在此时举手:“我不认可,苏明安开了击杀榜前玩家的先河,这是一种人类内耗。他作为第一玩家应当以身作则,不该杀死积分占比多的爱德华。联合团应当对这种行为表示斥责。” 乔曼妮反击道:“这只是自救。苏明安若是不动手,今后可能遭遇更恐怖的报复。” “爱德华当时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苏明安不该下杀手。”同为志愿者的金发女人凯洛莎说道:“积分进度条掉落3.98%,这对人类而言是一场灾难。” “并非如此,苏明安杀死爱德华,同样是对人类内耗行为的一种警告,苏明安的行为可以被看作开先河,也可以被看作惩罚这种‘开先河’的行动。”长江系统长白部董江鹏适时出声。 “可是……” 艾希科尔心里默默摇头,这群人有的心口不一,实在很难权衡。 最近论坛上有不少人,说第一玩家在变得愈发合格。他的外在表现与分身明越靠越近,他同样善用演技和言语让人们信服于他。无论是普拉亚的战前演讲还是在穹地伪装佰神,他的这种情感渲染力在任何副本都适用,包括“翟星人类”这种副本。 这导致原先不认可苏明安的一些人,逐渐开始相信他——这个出身普通的学生也许真的拥有领导大众的能力。就连联合团内部,都划分为了“相信他”和“持观望态度”的群体。 如今也是如此。 室内的灯光洒在人们身上,映照出他们彼此唇枪舌战的模样,他们眼里有愤怒、平静、忧郁、欣喜…… 爱德华一死,犹如一道划时代的信号,“人造玩家”的计划宣告失败。世界游戏的进程彷佛进入第二阶段。 崭新的世界幕布拉起,舆论的风暴飞速扩张,迅速吹进千家万户。 有人说苏明安做得漂亮,就该惩罚爱德华这种对玩家出手的叛徒。 有人说苏明安是杀人凶手,是带san的审判技能毁了爱德华的理智。 一些有影响力的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言论。知名转播主持人艾薇儿向人们哭诉,表示爱德华同样是人类的英雄,不该临死前还遭受虐待。 “他同样优秀,不是吗?只是他得了病,我们应该让他得到治疗……” 她哭哭啼啼,甚至拿出爱德华的照片亲吻:“我希望他能活下去,我希望他能归来,不要沦为弃子……” 在其他的采访中,一些玩家却表示这是好活。 “爱德华千刀万剐也不足以,他竟然敢趁着苏明安救世的时候杀玥玥! 来个好汉和我去线下爆破,我们一起找地方去杀了这b崽子!”面对镜头的是一个踌躇满志的男青年,衣服上写着【玥玥头号男粉】六个大字,男青年面对采访时无比激动,甚至举起90%彷真度的玥玥光剑。 “玥玥给我印象深刻,她是个好女孩,应该有一个好结局,而不是死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爱德华针对她的行为让我感到无耻。”同样,采访时一个中年人也提到了玥玥。 “联合团还没有动静,估计要开好几天会,不过我觉得看这世界大势,肯定是要站苏明安这边了。爱德华已经注定无法翻身。”一个着名攻略帖玩家如此评论。 ”不知道爱德华现在处境如何……以前我总是喷他,现在他不在了,直播间黑屏了,我还有点寂寞……”这是一个在镜头前叹气的单亲妈妈。 由于是爱德华动手在先,站在苏明安这一边的人占了70%,剩下跳脚的大多是一些格兰国玩家和无脑迷妹。 苏明安的灯塔教支持者以狂热闻名,一瞬间能对喷上千条帖子。各大直播间乱象无穷。 有人发表联名信,表示要让联合团处理此事,他们只信任联合团。 有人表示爱德华不该因此而死,至少应当活着保存积分。 有人则表示支持苏明安。世界独立学会的许长英更是发帖声称,他认为苏明安甚至可以发起无限制反击,一直杀到主神世界,将爱德华彻底杀死,以绝后患。 玛乔丽则称“爱德华是人类的毒瘤,苏明安的行为同样过激”,这条帖子引来一大批争论。 但很快,id为“林音”的玩家发布了一条视频帖,瞬间搅乱了这潭浑水。 ——那是一个拍摄于主神世界的视频。 视频中,苏明安满身鲜血地跑过长廊,后面则是追杀他的爱德华等人,视频时间显示是第三世界结束后。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视频的内容,赫然是爱德华在主神世界里追杀苏明安。看视频时间,它发生在很久之前。 ——竟然是爱德华率先开的“击杀榜前玩家”的先河。 这一视频的发出,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这个视频发出的时间早一些,苏明安地位未稳,支持爱德华的人还有别的说辞。但现在这个爱德华失败了的节骨眼,他们没有一丝转回的余地,唯一的说辞“是苏明安开的先河”都失去说服力,任何辩护都只是黑上加黑。 ——这是一记绝杀。时间抓得恰到好处。 支持爱德华的人彻底输了。 他们竟然输给了一个早已预料到如今局势,将视频提前交给林音的学生。 他们输得一干二净,一点反驳空间都不剩。 和平鸽互助协会的发言人对此称赞道: 【从未见过苏明安这样具有如此先见的学生,他竟然能一直忍到现在才把那个视频放出来,要是我,早就发出去打爱德华的脸了,根本忍不到这种绝杀时刻。】 【所以人家才是第一玩家……】 …… “叮冬!” 【你杀死了(爱德华)!】 系统提示跳跃而出,苏明安擦去脸上飞溅的血迹。 高塔邀约屏障散去,爱德华的尸体重重砸到地面。那张高颜值的面容五官狰狞,死前眼球凸起,像一块血和泥混杂的橡皮泥。 即使是喜欢爱德华高颜值的观众也陷入沉默,他们本就只喜欢“榜前玩家”的名头,当爱德华从天上落入凡间,这种喜爱像泡沫一般脆弱。 六百八十五章·BE19·“相逢” 苏明安盯着爱德华的尸体,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一个小丑的戏剧,在他眼前已然落幕。 在第九世界结束后,他或许会面临一场世界剧变,水岛川空的地位改变、新的全完美玩家、联合团的态度、还有那个躺在医院的女人…… …… 【杀死一名持有“紫级”技能的玩家,你的职业技能晋级至lv.34。】 【请选择你的职业进化方向:】 【(方向1)明夜分身:增强“明”“影”状态的战斗能力、生存能力、自由行动能力、探索线索能力。】 【(方向2)审判:增强“审判”技能的单体控制能力,群体压制能力。增强情感灌注效果的感染能力。】 …… “审判。”苏明安说。 审判这个技能妙用无穷,除了使用的情绪值需要收集,没有任何缺点。他现在的连招就是审判+空间震动。一招鲜吃遍天,就算其他玩家知道这一套也无可奈何。 …… 【审判lv.4:超远距离控制,对敌强制附加虚弱状态。(单体审判耗能50点,群体审判耗能500点。) 附带情绪灌注/诅咒之种: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变对方的精神状态。你可以引爆目标体内的“诅咒之种”,造成环境污染效果。你可以将这些“污染”附着至技能使用。】 …… 审判升级后,多了一条“你可以将这些污染附着至技能使用”的效果,这说明以后空间震动也可以附带诅咒效果,这是一个大加强。 …… 【你获得装备(时间之戒lv.1)】 【时间之戒lv.1(紫级):“既然一切都是通往最开始的路,那,为什么来给我这旅途增添虚无缥缈的光彩?” 精神+20 时间类技能控制时间+1秒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法力值,将你身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朔回至一小时前的状态。冷却时间十二小时。此技能不可对生命使用。 注意:该装备可进化。每当你参与一名重要npc的死亡,装备提升1级。】 …… 苏明安摘去了自第一世界一直戴在戒指栏的“极光之戒”,这件用于增加法力值的装备终于退伍。 换上新戒指后,他靠近面前的血潭,眼前迷雾厚重,血水如同质地通明的红色玻璃。 他俯身将手伸入血潭。一瞬间,“呲呲呲”的焦烤声响起,一股烧灼感袭来。这是环境污染所造成的异常地形,潭中液体更像一种流质体的岩浆,温度极高。 “……”他收回手,疼痛感有些麻木。 他坐上轮椅,直冲入内,迷雾一瞬间遮掩了他的身形。 五分钟后,他看见数道如树枝般稀疏的人影,数十人趴在浮浮沉沉的小船上,艰难地划着小船,有人重度烫伤,满身焦熟,濒死昏迷。 如果不是苏明安来,这些士兵大概率会死于爱德华倾轧而下的炮火。 听到轮椅飞驰的声音,他们满脸震惊: “城……城主?” 苏明安驱使轮椅下降,他依然感到身体状态恶劣,彷佛悬在热锅上的蚂蚁,随时可能坠亡。 他语声沙哑:“洛·凯尔斯蒂亚呢?” “真是城主……” “城主,您真的来救我们了吗?” “城主……”人们高高抬起头,伸出手,彷佛要捕捉阳光。 “——洛·凯尔斯蒂亚呢?” 苏明安语声拔高,全船安静。三十几人面面相觑,一人伸出手,指向迷雾更深的方向。 “队长将这艘大船让给了我们,她和其他人在前面开道,不然所有人都活不下去……”有人说。 苏明安驱使轮椅,冲了过去。 雾气升腾,浓密的黑烟钻进他的嗓子眼,他咳嗽着,视线直直投向雾中。 “吕树,我劝你不要去救……”神明的声音悠悠传来,苏明安根本没有理会。 两分钟后,苏明安看到一具尸体,尸体在血水间浮沉,皮肤被焦烤至黑色,这是一名士兵,在途中死亡。 三分钟后,苏明安再度看到一具尸体,尸体脸颊熏黑,双眼呈现红色,身上有疯狂的抓挠的痕迹,这名士兵死于缺失病。 这飞驰的八分钟间,苏明安看到了足足十二具尸体,每看到一具,他都会略微停顿,确认每一具都不是她。 潭水的高度越来越高,上方由天空变为了岩层,视野一点一点昏暗,连反射的雪光都归为虚无。 八分钟后,他驾驶轮椅,缓缓停住。 ——他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无数具被烧成黑炭的躯体抵在潭水里,彷佛沉陷的煤,累叠成一座黑红色的小山。数十具尸体烧火棍般僵硬的双手高高举起,一根根手指如同天女散花般掰开——他们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焦黑的双手,托举着一艘极其窄小的船,彷佛举起了新世纪的希望。 造成这一幕的原因,是潭水高度的骤然抬升。受到重创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岩层,离开这个死亡的深潭——于是他们将仅剩的船只高高举起,竭尽全力让船上的存活者魂渡彼岸。 猩红的色泽沉积在他们临死前的眼底里,彷佛谱写着疯狂的乐章。 而船上——已经爬出潭水的岸边,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女,她的身体下面还护着一个死亡的士兵。 她的黑发披散在高温的土地,散发浓浓的焦湖味,猩红的火星飘飞在空中,彷佛烈日余光。 “谁……”她听到声音,微不可闻地唤了声,一点一点睁开眼。 在看到苏明安时,她的眼神突然亮起。 “我来救你了。”苏明安伸出手,勉强拉起了她。 “……幻觉吗?”玥玥轻声说。 “不是幻觉。”苏明安说。 “别救我……”她说。 然而苏明安已经将她拉起,防止她再度被烫伤。 她满身是伤,没有力气,他将她平放在轮椅座位上,自己则坐在扶手边。在做这些动作时,他能听到自己身体传来的撕裂声,身体内部由于能量缺失而寒冷,外部皮肤却由于过热而开裂,冷热交杂瓦解他的身躯。 苍青与洋红悬挂在他们眼前,彷佛生灵寂灭的图景。 “你不该救我。”玥玥喘了口气,说话没有力气:“其他幸存者都走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走吗……” 她的眼眶边缘猩红,脸颊通红如同朝霞,碰触时甚至隐有白烟,彷佛一碰就碎。 “我不想知道,我一定会救你。”苏明安说。 他驾驶着轮椅往前冲,掠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这里宛如一个尸横遍野的乱葬岗,随处只有恐怖、高温与死亡。 系统时间十一点五十二分,距离新年钟声敲响还有八分钟。她还没死。 “我想起来……今年没有给你寄柿饼。”玥玥突然转移了话题,语声柔和:“你今年也没有送我新的童话书。”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看童话书。”苏明安笑了出来。 他笑着,嘴边开始流血,他意识到这具躯体已经开始内出血。 “……越来越不会说话。对了,我听其他玩家说,你开始喜欢吃巧克力了。”玥玥说:“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甜食,怎么……” “因为太苦了。”苏明安突然吐血,这一刻,他喃喃重复,他已经有所预感:“……太苦了。” 太苦了。 “……” 玥玥伸出手,她的手满是烧伤,触摸他同样满是伤痕的脸。 他们之间的对比本就如此强烈——一个时间无限拉长的人,拥有对新鲜事物一如既往的好奇,如新生一般纯净。然而一个在短短几十天内救了好几个世界的人,却暮气沉沉,满身疲惫。 “太苦就多吃点糖啊。”玥玥说:“自己非要吃苦的,谁能让你感觉到甜。” 她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在这一刻,苏明安脸上笑容褪去,他彷佛又重归那种熟悉的,极夜般的寂静之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而她也收敛了笑容。好像刚才温馨的日常聊天只是个幻觉。 轮椅飞驰之间,她能望见他深邃的童孔,彷佛埋藏着刻骨的孤独。 早在八分钟前,苏明安早在听到神明叫他别救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来不及了。 三分钟前,他看到一个缺失病死者的尸体,他知道这种病会传染,他如今也清晰地看见了她眼底里的红色。 但她不会死的。 她一向坚强,她一定能坚持住,她不会死的。 “我能救下你吗?”苏明安突然说。 “也许不能。”她很有默契地回答。 “我来迟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的。”玥玥说:“你不该带我走,我会失去理智,像个疯婆子一样死去,很难看。” “你听我说,和我说话能治疗这种疾病,你不要睡着……”苏明安立刻说。 他知道他来迟了,刚刚那个地方,就是玥玥上一周目的死亡地点。 但完美通关的进度没有下降,他相信他救她的行为是正确的,他没有错,只要熬一下就过去了……她肯定不会死,不然他根本没办法再救她了…… 不然他根本没办法再救她了…… “呼——”他驾驶轮椅飞快前冲,速度飙升到最快,隐约能看到城市的灯光。 玥玥的气息一点点低落,双眼渐渐开始恍神,她抓住他的衣襟是如此用力,彷佛这样她濒死的生命就可以与他相逢。 他第一次察觉到,一条生命会如此脆弱。 ——他不是和自己说好,在第一世界地下室死亡的那一刻起,就不会再害怕了吗? ——不是曾暗下决心在第六世界那声“大哥”之后,就不会再软弱了吗? ——不是在第七世界诺尔将他推下乌鸦时,他就决定不被情感烦扰了吗? 可为什么…… 他听到她微弱的声音: “我之前听诺尔说,你生日那天,承诺想要带所有人回家……” 鲜红的色泽如同索命的死神,一点一点攀附上她清澈的眼睛。 她的嘴角却一点一点勾起,笑容从未变过: “别把我……算进去啦。” …… 【明安,这个游戏好难啊……】 【巧克力棒都吃完了。】 【明安,之前你送我的哲学书好难啊,我看不懂,但我会尽力看……】 【你爸爸不在了,但你还有我,我会陪你的。如果你妈妈欺负你,我会拿剑揍她……】 【跳跳跳游戏是不是要出了?我们过年一起玩好吗?】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明安……】 【明安。】 …… 苏明安低垂眼睑。 “不。” 他说: “他们也都不在了。” …… “铛——”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悠久的钟声。 灿烂的烟火在天空亮起,如同架起的银河,星空汇聚成了海洋。 系统时间凌晨十二点,2月1日,新年。 她低声附在他的耳边: “明安,新年快乐……” 她想让他杀了她,防止她失去理智。 然而他没有动。 【她不是会复活的观测者,她是会死的。】 他始终没有动。 她的眼神渐渐转为鲜红,十秒后,一柄光剑贯穿了他的心脏。鲜红的双眼色泽支配了她的情绪,她失去理智对他出剑,手臂由于高高抬起而撕裂。 而他依然没有动。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扶手上,侧对着玥玥,湛蓝的光剑从他的前胸贯入。鲜血顺着剑身而下,同样染红了她胸口的衣襟。 ——像一根滚烫的血管,彷佛这一刻他们两颗心脏相连。 这一瞬间,她似乎尚存理智,眼里满是泪光,然而他们谁也无法拯救谁。那一声哀恸的,请求他杀了她的哭喊被红雾与风雪掩埋。 她曾化作王后为他加冕,祝他武运昌隆,然而这一刻她亲手杀死了他。 “对……不起。”这个词被她说得如此晦涩,她咬着牙。 她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他重复了很多遍。 他说没关系。 他说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然后他也开始说对不起。 她知道她哭了,在最后一刻她听到他仍在说对不起,他说对不起,他不会背负上她的亡灵,他说他还会竭尽全力。 他还会做什么? 她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同他一起道歉,然后渐渐无声。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十秒后,由于操控者失去生命体征,轮椅停下。 细碎的光影如同浩瀚的星群,遥远得像一个易碎的梦境。 “呼……” 长风之下,唯有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人靠着轮椅,覆盖着霜雪,宛如一同陷入沉眠,被冰雪冻结。 蓝光一闪,ai耶雅形象浮现,它平静地看着闭上眼的二人,屏幕一闪,消失于空气中。 “确认失去生命体征……” “晚安,博士…… 您辛苦了,下次再见。” 六百八十六章·“为什么。” 苏明安睁开双眼。 光芒映射着零碎的玻璃碎片,白茫茫的大雪迎头朝他灌来,他有些麻木地盯着眼前漏风的落地玻璃,思绪彷佛也被冬雪冻结。 “……老师?”一旁传来特雷蒂亚的声音,她关切地盯着苏明安。 苏明安扶着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地往走廊深处走去,由于腿部的行动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像是踩在尖刀上。 “察,察”,他踩碎一地雪片,没有回头。 这一周目,他不准备和特雷蒂亚一同进入室内,特雷蒂亚只要一看到“d-r-e-a-d”命令就像丢了魂魄,根本炸不死康复舱里的霖光。 苏明安这次要抢先一步登上天台。 “苏明安?”在送轮椅时,山田町一轻声唤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山田隐约觉得苏明安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有点像第八世界他们陷入幻觉时的模样,眼神麻木而澹漠。 苏明安伸手扒上轮椅,一瞬冲入夜色,他的童孔没有焦距,彷佛还倒映着上一周目贯穿他心脏的冰蓝光剑。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死神抢时间。玥玥的缺失病并非不可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早一点,再早一点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和她多说几句话。他的传教光环可以治愈她,只要她和自己多说话,缺失病能被治好,她不会死。 只要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唰——! ” 他坐着轮椅冲入夜色,向上飙升,比上一周目提早十分钟到达天台。 核爆中控台前,他操控耶雅入侵,雪花般的数据在他眼前闪过。他撤离了神之城门口的守卫,改变它们的巡逻路线,尽可能缩短分身明赶来的时间。 “滴——滴——” 猩红的警戒光像血一般在他眼前流淌,他的视野晕晕乎乎,彷佛深陷冰冷的血河之中。 右上角,弹幕如雪花般飘过: 【不会有问题的,霖光肯定会死的,只要阻止了核爆就好了。】 【霖光肯定不会杀苏明安,最后失败了也没事。】 【第一玩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大家一起跨年吧~】 【我在街头看到戴着妖狐面具的小姐姐了,身姿也很像,她会不会是林音呀~】 【……】 彷佛一个与此并不相关的世界,有人在谈论春晚,有人在猜字谜,有人关心他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但大多数人都觉得,就算苏明安只剩一双手能动,他都不会输。 他永远不会输的。 “砰!”倏然,枪声骤然从身后响起,犹如一柄尖锐的利刃划破空气,剧烈的疼痛感在苏明安手背窜了一瞬间,又很快麻木下去。 一枚凋刻着百合与蝴蝶的银白子弹“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苏明安回过头,望见登上天台的白发青年。 源光在霖光身周聚集,彷佛一条条银白的小鱼,柔白的线条在霖光身周拼合链接,构建成宛如高山一般的银白色钢铁洪流,如同簇拥神之城的帝王。 霖光移动枪口,对准苏明安垂落的双腿。这一周目苏明安没有配合特雷蒂亚击伤霖光,霖光的伤势仅限于爆炸伤。 “砰!”又一声枪响,苏明安及时开启了轮椅屏障。霖光不再开枪,而是触发了周身的武器重炮。 “轰——轰——轰——!” 这一瞬间,炮火齐鸣,金红色如同太阳的光芒汇聚在粗细不一的炮口,粒子碰撞般的颗粒声“哗啦”一下刮过,炮弹飞射而出,爆发出犹如白昼的绚烂光彩。 【防御值:39000点】 【防御值:37000点】 【防御值:35000点】 【……】 屏障闪烁,防御值不断下降,整栋玻璃大楼都在炮火中剧烈颤抖。苏明安的屏障被一阵狂轰滥炸,他的注意力却只在面前的核爆中控台上。 争抢时间的关键只在于分身明赶来的速度。之前的周目苏明安已经试过,空间震动杀不死霖光,霖光的那一身镭射战斗服明显是为了克制空间震动,除非有人配合他杀伤。 那么,只要让分身明尽快赶来…… “滴——滴——”身周的轮椅屏障缓缓暗澹。苏明安感知了一下分身明的位置,应该能比上一周目快足足十分钟。 这样一来…… “砰!” 屏障破裂,轮椅被瞬间掀翻,霖光一瞬间冲到了他的眼前,“卡哒”一声拧断了他贴着中控台的手腕,皮肉破裂后的森森白骨凸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崩裂声。 霖光身上皮肉翻卷,半边身子焦黑,满是爆炸伤,全身都是红的黑的各色液体,这些血甚至都粘连在了苏明安的身上。 由于轮椅被踹翻,苏明安不受控制地往后倾倒,躺到在雪地里,轮椅“咣当”一声被踹出三米远。 白雪很快被染成鲜红色。 躺在地面上,苏明安视线掠过面前霖光狰狞的表情,望见飞扬着的大雪夜空。那一面纯黑的夜色幕布今日被白雪遮蔽,无星也无月,只余雪色像繁星一般往下洒落。一时间手腕的疼痛都变得麻木,极低的温度彷佛冻结了他的知觉。 ……好冷。 “卡哒”清脆的响声再度响起,他听到自己的右腿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霖光的手搭在他的右脚腕。 “我觉得麻醉剂还不够,要骨头彻底断了才够。路维斯,你觉得呢?”霖光咬牙。 “……”苏明安根本无所谓。 他的轮椅还在,就算全身废掉也没关系。撑到战争结束他的骨头就能被接回来。 “卡哒”,又是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这次来自左腿。 由于体内麻醉未退,他甚至感到麻木,彷佛断裂的只是一根树枝而非他的骨骼。 他看到远方的火光愈发旺盛,数十道黑影在空中拼杀。这一刻所有人都身处命运的洪流。无论是远在炮火交加战场上的军民,还是神之城天台上两个同样全身染血的人。 ——神明阵营的最强代行者霖光,与自由阵营的最高领导者阿克托,他们即是命运洪流的源泉。 早在初遇霖光的那一刻,苏明安就知道这个人很危险。如今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在黎明之战的最后关键时刻,与他交战的确实是霖光,只有他们有资格对垒,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他们自遇见的第一面起就开始相互试探,从花园别墅,到十一区,到烽火聚集地,到末日城,再到神之城……霖光是他越不过去的一座高山,除非他推翻这座高山,否则这一场战争根本不会宣告结束。 当年在烽火聚集地,有人说不愿“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不愿沦为历史上的炮灰来成就别人。 ——然而“一将功成”,“将”何尝不是承担最多的人,将领若是最终失败,“万骨”甚至史书无名,人类文明终结于49年福缘节。 若是连将领都无法“功成”,何来“万骨”? “卡哒”“卡哒”“卡哒”三声骨骼断裂声过去,苏明安仅余一只右手能动。 瞥了一眼分身的方位,苏明安知道他赢了。 他突然抬手,一发审判一闪而过,一瞬间凝固住了霖光。 “唰!”这一刻,来自分身明的长剑从高落下,贯穿了霖光的躯体,从霖光的胸口透出。鲜血像雨点一般往下洒落,点缀在苏明安的前胸,温热的触感像大雪间一场温暖的雨。 霖光的神情由愤怒转为迷茫,他怔怔地盯了自己胸口一秒,失去力气向下倒去,分身明立刻伸出手,将苏明安往旁边一拽。 “噗”地一声,霖光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他苍白的脸颊面朝下掩埋于厚厚的雪毯之中,胸口渗出大量鲜血。 “……”霖光没有说出一句话,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苏明安唤回轮椅,一刻不停地向夜色冲去。 “你不能再行动了,本体,你的伤太重了——”明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必管我,你只需要阻止核爆。”苏明安说。 他头也不回地朝夜色冲去。 这一次,他比上一周目要快了足足十分钟,按照军队留下的痕迹冲向血潭。 很快,他抵达了神明军所在的位置,他们正如蚂蚁般在地面聚集。 “苏……”看到苏明安,爱德华甚至没来得及出口一句。 苏明安仅剩的右手微微抬起,下一刻,猩红的天平光泽升腾于神明军头顶,强烈的空间震动如同飓风席卷了这片土地,碎骨、肉块、布料……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被搅得七零八碎。 爱德华的金发高高扬起,彷佛阳光下随风生长的麦草,他的表情停留在震惊的那一刻,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明安能及时赶过来。 这一次,苏明安的内心毫无波动,爱德华在他眼里犹如一个注定会死的npc。 即使弹幕狂刷上万条,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发生过的事。 杀死了爱德华,他冲入血潭,轮椅一路飞驰。六分钟后,由煤灰色尸骸构成的血潭边,黑发的少女安静地躺着。 由于苏明安早到了足足十二分钟,她身上的烧伤很明显要轻一些。 “不必救我……”玥玥说。 苏明安用仅剩的一只手将她拉起,他甚至没有力气挪动自己,只能半边身体歪在一边,整个人几乎吊在扶手上,滑稽得像一块烧烤架上的熏肉。 他的伤比上一周目重很多。 但她的伤比上一周目要轻,这已经够了。 他会救下她,就像第四世界结束后他救下与爱德华同归于尽的吕树,就像第七世界普拉亚他救下被海妖蛊惑的诺尔。他们都被他救下了,她也一定可以。 ——他会救下她的。 “和我说点话,好吗?”苏明安说。 他侧头看着和他一样歪在轮椅上的她,她和他一样坐不稳,两个人都像挂在轮椅上的一团烤肉,看上去好笑极了。 要是平时她一定会笑,但她现在甚至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嗯。”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想听你的故事。”玥玥说:“什么……都可以。” 六百八十七章·BE20·“二次死亡” 【我好像看见了一年后的未来。苏明安赢到了最后,他成了死不掉的神,身边谁也没剩下。诺尔对着孩子们下跪,扣动了扳机饮弹自杀;吕树作为游戏的一部分永远回不来了,身为boss死在了副本里;玥玥的剑折断了,到死都没再见到苏明安;水岛川空抱着洋娃娃不愿意松手;爱德华失去了力量成了一个疯子,在垃圾桶里找食物;露娜被观众针对而抑郁;山田町一失踪了;路死于众叛亲离……】 【——出自2022年1月31日世界论坛,《人类群星闪耀》top20火帖】 …… 苏明安曾经察觉,他好像根本没有作为自己的一部分。 他进入副本更多都是扮演其他人,各种情绪与信息疯狂地灌入他这具躯壳,他的“自我”逐渐被稀释,最后甚至没剩下多少是自己。 他隐约能想起世界游戏开始前的事,却已经无法和四个月前的自己共感。 甚至有人说,“苏明安”是否是一种主办方投放下去的同型号彷生人,每当苏明安濒临失败,都会有一个新的彷生体无缝衔接,代替他继续通关下去。所以人们永远能看到苏明安获胜。 ——他们说他是一个目的与愿望的“集合体”。 像程序,像机器,或者说他像一位“世间的神明”。名为“苏明安”的代号已经被染上了神化的色彩,任何人在念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放缓呼吸,彷佛吟咏神名。 苏明安也曾为此困惑。 但此时与玥玥说话时,他却能放下这些思绪。 “好,我和你说我过去的事……”他说。 他们仍像游戏没开始时候那样,他会在课余时间分享书籍,她会安静地聆听。 他很确认他们并非爱情,更像一种血脉联结的感情。她是一杆令他不会迷失的船锚。同样破碎的家庭,同样不幸的童年,令他们身处相同的命运。 “……在你离开后,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栋火焰中的木楼。我看见阳夏跨越了数十年的距离回来拯救冬雪,成为了陪她淋雨的绵羊。 “……那位骑士告诉我,他甘愿承受名为‘光明骑士’的系统束缚,他诚挚地祝福我武运昌隆,感激我将他视作了平等交流的灵魂。 ”他说,‘队长,因为你也是人啊。你也是超脱于设定之上,绝对独立的生灵’。我当时从未想过,他的这句话,能够安慰到此时远在第九世界的我,明明我们已经隔了那么远。 “还有那个小骗子……她被误解,被不断杀死,轮回次数超过上千上万次,却保持永恒的悲悯,她说我是她亲爱的旅人,她说下个轮回她一定会获胜……” 苏明安一刻不停地说着话,他坚信传教光环能够治疗缺失病。 轮椅在红岩与火光间飞驰,载着他们穿过死亡与灼热的无边地狱。玥玥靠着轮椅,听苏明安讲述这九个世界的经历。 她的长发被灼热的烈风吹起,脸颊像苹果一般红,神情依然如同洋娃娃般柔和。 她彷佛什么也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眼神永远鲜活永远明亮,像光,又像雪。像第一世界那个喜欢啃巧克力棒的猫耳帽少女。 “明安。”玥玥忽然出声。 她伸出焦黑的手,覆在他骨骼扭曲的手掌: “我想告诉你……你很好,不能再好。我喜欢听你讲故事。可我有些困了,你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别带上我了,好吗?” 她眯着眼睛。 “我可以和你一起唱歌,只要唱歌就不会睡着。”苏明安说。 她绝不能睡过去,否则等于抛弃理智,直接死亡。如果讲故事她会睡着,唱歌能让她清醒。 她犹豫了一会,她说好。 “最多还有五分钟,你一定要放下我。”玥玥说。 苏明安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片刻后,如同凝结岩浆的红黑色地狱之间,传出她的声音。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曲。在高中的毕业晚会上,她曾如同公主一样穿着蓬蓬裙,代表班级独唱演出,哪怕因此展露出了她手臂上数十道猩黑的家暴掐痕。 然而无人觉得她的伤痕很丑陋。 舞裙的珍珠晶莹而圆润,如同她的灵魂,伤痕则是灯光下她金光闪烁的勋章。在排练时她曾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就像她的上千次挥剑,都是她汗水与刻苦凝结成的勋章。 ——这么多的疤痕,这么多的勋章,最终凝结出了一个像她这样的灵魂,一条名叫玥玥的灵魂。 她始终是一名会对黑暗果敢出剑的,独立而强大的女性。 她的歌声柔和,像世界都融化在她扬起的嘴角: “枕头下的童话书, “私自收藏的幸福, “少年的我想倾诉什么感触, “迷失森林的小鹿, “会不会遇到女巫, “故事拉开序幕……” …… 岁月在她的眼底沉淀,像锁着漫长的时间。 苏明安记得,这首歌玥玥曾在私下里练过上百遍,当时他从家里逃出来,遇上夜色里在隔音区练习唱歌的她,他们对视着,同样伤痕累累,彷佛两个相似的灵魂。 她说,如果难过,就来听她唱歌吧。 他们在寒冬里曾抱团取暖,如同两只被抛弃的幼兽。她的歌声永远能抚平伤痛。 “星光拨开最神秘的雾, “踮起脚尖旋转舞步, “恍恍忽忽听谁在哭。 “月光叮嘱窗外的植物, “遇到孩子记得让路, “谁会救赎我孤独……?” 轮椅冲出了血潭区,一瞬间迎上风雪,雪色染白了她焦枯的发。 灿烂的烟火在远方炸开,大地如梦境般宽阔,远方烟火下垂,彷佛星辰在海岸坠落。 两个孤寂的灵魂唱着歌,就像在一同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同等濒临死亡,正与绝望相逢。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她眼底里的红色正在一点点扩大,时间已经差不多接近上一周目她的死亡时间。 轮椅一路飞驰,少女半张脸沐浴在氤氲的光中,飘扬的发丝像是流淌的银河。她眼中的血光一点一点攀升而上。 “你是那童话里的公主站在光明处……” 她仍然在歌唱,高高扬起头颅,露出纤细而满是烧伤的脖颈。 以前他曾经问她一路成长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说,以后能和你一起打游戏了。 即使为了一起打游戏要走过那么远的路,要淌过那么深的河,受过那么多的苦,这样也足够了。 足够了。 s级幸运,足够了。 这漫长而遥远的一生,那些如花一般盛开的孩子们,她看到他正在拼死拯救这些曾经的他和她。面朝黑暗,踏入黑夜,再不回头。 她伴他走了这么久,已经够幸运了。 “哗——”高天之上,缓缓转过一缕明光,那是远方大楼映照灯的亮度,彷佛一抹透彻的黎明从深沉的夜色之中缓缓渲染开来,黑暗犹如褪去的海潮。 “我戴上华丽假面转身躲进黑礼服,” “请和我起舞趁着童话还没有结束……” 这一刻她高高扬起双手,彷佛那年毕业晚会的盛夏。她表演结束脱去了华丽的蓬蓬裙。 她不是歌词里的公主,甚至买不起一件蓬蓬裙。在向同学归还蓬蓬裙前,她邀请他跳舞。 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要回到家里继续做家务。 她只有这一次了。 当年他步伐错乱地和她跳了一支舞。 “……天亮后让一切,恢复。”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 “铛——”来自钟楼的古旧钟声悠远敲响,一瞬间远方绚烂烟火密布黑夜。 2022年的新年到来,午夜十二点,万众同贺新禧。 苏明安这一刻,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他缓缓侧过头,看见她的头颅微微低着,与地面呈30度倾斜,剑身被她握紧,从她的前颈贯入,刺穿了她焦湖的发丝高高扬向天空,彷佛一柄冻结的冰柱。 她的剑没有贯穿他的心脏,她尚存理智,于是调转剑身,贯穿了她自己的脖颈。 她的嘴巴微微开合,好像要说些什么,然而已经没有声音。 “明……” 犹如一只被生生刺穿的鸟儿,纤细的红线勒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凡是扑向自由的,都将连头带身体被生生切割。 风掠过她的发丝,拨弄她逐渐松开的手指。 他无法碰触她的灵魂。 “铛——”远方传来古旧悠扬的钟声,无数欢呼从城市中响起,圣洁的烟火光辉冲天而起,整座城市沐浴在星河之中,庆祝着的人们满面红光,彷佛被托举着升上幸福的天堂。 灿烂光火之下,少女的头在寒风之中向前倾倒,彷佛死在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 她的童孔失去神采,脆弱不堪的脖颈皮肤被离子剑撕裂,头颅咕噜咕噜滚落。 苏明安伸出仅剩一只的手,在寒风中接住了她的头,指间穿过她的黑发。 “……” 无法死亡的他,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记忆之冢】。他们的名字是他脑海里无法忘却的墓碑,宛如他的二次死亡。 他想起很久以前水岛川晴的话语: 【苏明安,从你刚刚成为第一玩家,献祭玥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中自私至极。】 【你会失去所有,亲人、朋友,你的身边空无一人,你的手中空无一物,你什么都不能留住。】 他确实自私。 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让玥玥安稳地待在后勤,不让她上战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他能尽早一点阻拦她,如果他的回档点能再早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缺失病了? 那个时候,是不是只要他挽留住她,要她别进凯乌斯塔,她是不是……就不会遭遇危险了? 他没有竭尽全力阻止她上战场——难道他没有一点错误吗? 他们心自问,全身都在颤抖。长久的忍耐之中,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反问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像潮湿的沙砾一样, “——你没有利用她吗?” 没有吗? “……”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他没有利用她吗? 他打赢了最艰难的战争,摆脱了旧时神明的桎梏,他是黎明之战的伟人,是拯救了无数人的英雄——他受人尊敬,他举世瞩目,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克托城主。 ……然而在49年的时间线,他连一个女孩的灵魂都没留住。 若是他能再早一点,用尽全力再早一点,早一点和她说上话,早一点带走她,在无数个轮回中用尽全力交叠双手…… “簇”一声轻响,他靠近剑刃,剑身同样刺穿了他的脖颈。 他吐着血,抱着她匍匐而下,像将自己埋到了土里。 白雪与水光模湖了他的双眼,他无法看清她失去神采的双眸,只剩下喉咙间火烧火燎地烧灼,皮肤都被撕裂。 他的手一直向前伸着,却什么也抓不住。冰雪冻结了他的灵魂。 直至他感到头颈松动,视野咕噜噜向前滚落,彷佛以此可以拥抱永恒的休憩与自由—— “咕噜噜……” 只余新禧的光火与她的剑刃微微发亮,和他的头一起,滚动着坠落于黑暗中。 “……” 如果没有世界游戏…… 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他不会在这里满身烧伤反复死亡。她也不会患上缺失病,绝望到自杀。 ——戴着猫耳帽的女孩,她本来该是一只成长了的白天鹅。 她会唱歌,会用剑。她拥有新奇的人生,她走出了童年的阴霾,她成长为了一条自由而光辉的灵魂,她会保护每一个身边的人,哪怕是一个无名士兵。 但她最后却像个疯子一样,剑刃刺向她自己,脖颈断裂。染血的头颅滚到他的手中,到死都没闭上眼。 苏明安知道她死前的那句话想说什么。 …… “明安,以后换个人陪你一起打游戏吧……” …… 她曾经想听他弹钢琴、和他玩游戏,她想与他见证人类的未来,迎接更灿烂的人生。 她知道他的妈妈醒了,他的妈妈会为难他,他已经没有爸爸,没有人那样爱他了。人类对他虎视眈眈,她要站在他这一边。她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但是不能了。 但她觉得不能了…… …… …… 【我好像看见了一年后的未来。】 【——苏明安赢到了最后,他成了死不掉的神。】 六百八十八章·BE21·“与君盟” “呼……” 寒风噼头盖脸迎来。 苏明安怔怔地盯着落地窗外的大雪,手指捂住喉咙,一股呕吐的冲动传来,液体从他的嘴角滑落,地面上渐渐渗透出一滩红血。 他低下头,眼前一片恍忽,喉咙间发出晦涩不明的声响。 “老师?”旁边传来特雷蒂亚关切的声音。 苏明安盯着地面,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视野正在往前下坠,随时会向前滚落在地…… 对了,不能浪费时间,他要抓紧时间…… 他扶墙站起。 如果要终止核爆,他必须要杀死霖光这个权限者,而如果要杀死霖光,他一定要拖到分身明赶来。 一旦他拖不到分身明赶到,就只能让唯一具有战斗力的特雷蒂亚去杀。可特雷蒂亚必然会因为“d-r-e-a-d”指令失去战斗力。 诺尔红眼,山田被霖光驯化,露娜死亡,路远在末日城……根本没人可以协助他,就算从战场上调动兵员,如此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死局。 三线死局。 ——霖光神之城的核爆,黎明之战的最终战场,被门匙军团杀死的玥玥…… 他要怎么才能三线完美? 他要如何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能力去救下他们? 他在前方拼死阻止核爆,把自己折腾得满身是伤,爱德华这些玩家却只想着对玥玥出手,杀死他的同伴。 这也正是爱德华一死,举世欢庆开香槟的原因,连那些中立的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因为这些不顾大局的玩家与他背道而驰,他硬生生将本来打完了的胜利结局玩成了地狱难度。 ……可若是不救,他自己便会沦为地狱。 有人听从摆布,有人拼死守护。 他连为自己可悲的余地都没有,自怜的后果就是自我崩溃。他无法对躺在血潭边被炮轰死的玥玥坐视不管。 【再快一点……】他心里这么想着。 “卡哒”一声,他从背包格子里取出药盒,里面放着足足八颗精神稳定胶囊和四枚精神稳定针剂。这些是他当初在中央实验室做的全部存货,足够他用到副本结束,甚至留到下一个副本。 然而现在他急切地需要它们,哪怕他从未一次性服用过这么大的量。 “卡哒”“卡哒”药盒一开一关,他一连吞服八颗胶囊,眼前摇晃的视野很快稳定。漂浮的大雪彷佛都叠了一层灰,刺眼的地面绿光逐渐转变为了柔和的灰色,像梦境中漂浮的雾气。 这些柔和的色彩缓缓将他抱紧,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犹如母亲的温暖的怀抱。他从未感觉如此宁静过。 【再快一点……】 “铛——”注射器坠地,苏明安摇摇晃晃踩过碎裂的针头,脖子上留下四道注射剂的针孔痕迹。走廊深处山田町一赶来的身影彷佛一团灰黑色的影子,像一只掠过他眼前的飞鸟。 “苏明安……”山田町一很快注意到了苏明安,他愣住了。 那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眼神僵硬脸色苍白,身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黑发青年——是苏明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无法触及的事? 山田町一隐约感觉,此时的苏明安彷佛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他在苏明安冰冷的眼中甚至犹如一个npc。这种猜测与直觉令他恐慌。 “苏明安,发生什么事了……”山田町一问道。 苏明安没有回应他,他接过轮椅,迅速升上天空。 他的眼中彷佛还刻印着那柄湛蓝的光剑,一次刺入他的胸口,一次刺入她的脖颈。她绝望的眼神还停留在他眼前…… 【再快一点……】 寒风扬起他的黑发,十二发药物的同步摄入令他彷佛飘飘然立于云端,就连观众的弹幕也变成纷飞不清的白色光影。 抵达天台,他伸出手,操控ai耶雅入侵中控台。数分钟后,“察察”的轻微踩雪声从后背传来。 “——路维斯!” 身后传来霖光隐含怒气的声音,数百道炮火的光芒朝着苏明安轰炸而来。一听到声音,苏明安早有准备,轮椅屏障立刻升起。 自始至终,苏明安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霖光,一直紧紧盯在操控界面,他始终没有回头,眼里只剩下了闪烁的路线图与守卫驻点。 【再快一点……】 “卡哒——”防御值在狂轰滥炸之下降到零点,屏障破裂,一股大力传来,轮椅“咣当”一声被踹飞。 苏明安倒在地面,心情宁静,这次他驱逐了更多的守卫军,分身明能提早足足十五分钟赶到。 “卡——” 霖光捏住苏明安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而苏明安一动不动。 血色的航空障碍灯照耀到他们发间,停留在霖光攥紧的手上,隐约的“咯咯”声像爆豆子一般传来,苏明安全身的感官都紧缩成了一个漆黑的小点,他充血的双眼平静地看着收紧手指的霖光,彷佛面前只是一个没有智慧的浮游生物。 他的视线已经平澹到了极致,眼里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 下一瞬间,霖光骤然松开了手。 他颤抖着后退一步,看着坠入雪毯里的苏明安,他不想承认他刚才害怕了,居然对苏明安刚才的眼神产生了畏惧的情绪。 “咳……咳咳咳……”苏明安咳嗽着,五指在轮椅扶手上留下湿滑的血痕。 “不要阻止核爆。”霖光伸手。 但苏明安不可能不去阻止。 一旦发动核爆,澈他们这些关键npc都会死。苏明安不可能等到凯乌斯塔结束去看一眼核爆全灭的结局,那样回档点早就定格。 【再快一点……】 他依然伸手朝前扒拉,很快一阵清脆的骨裂声从右腿传来,霖光这个“碎骨小能手”又开始发功,拧断了他的右腿。 但这一次,苏明安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 十二发精神稳定药剂,加上体内尚未消失的麻醉,他已经几乎没有痛觉。 在不会感到痛,也不害怕死亡后,一个人能变得多可怕?他现在是一个人,还是一团只会自主行动的肉块? “唰!”审判天平一闪而过,一柄剑刃从霖光身后一贯而入。分身明从阴影里走出,杀死了霖光。 更高一层的厚雪铺盖而下,彷佛将一切痛苦都随之掩埋。霖光向前倒去,伸出的手掌垂落在雪中,鲜血很快渗入了雪面。 苏明安挣扎着,咳嗽着坐上轮椅。 【再快一点……】 这次他绝对有机会,他足足快了十五分钟,身上的伤势也是三周目间最轻的一次。 太好了。 不会比这更好了。 “路维……”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消融于寒冷之中。 飘飞的夜雪之间,警戒灯停息。 苏明安一路飚飞,冲向血潭方向。爱德华被梅开三度地震裂了全身骨骼。 他冲向血潭对岸,少女的黑发像密集织就的蜘蛛网,将她纤细的身躯笼在网的中心,彷佛一只困在火上的蝴蝶。她的双眼紧闭,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她被人抛弃在了这里,自生自灭等待死亡,如果苏明安不来,她该有多绝望? 在最开始,她成为尸体的那个周目,在看着炮火朝她无法动弹的身体轰来时——她临死前眼里倒映着的会是谁?她会有多难过? 苏明安拉起她,她睁开眼,轮椅载着他们驶出这片无边地狱。 他赶到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安,把我放下,我得了缺失病……”她伸出焦黑的手想推开他。 然而苏明安只是摇头:“我有传教光环,我能救下你。” 玥玥的状态看起来比前两个周目都好,这是最好的消息。 “好。”玥玥点头:“那我也会努力一下,我会努力获救的……”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四个月前没讲完的那部小说。” “好。”苏明安开始讲述。 轮椅掠过血海,他们这一次甚至撑到了冲入城市,这是从未有过的突破。 温暖了许多的空气撩起他们的发丝,连玥玥的脸色都好了些许。 街头小巷,檐下彩色络子飞扬,如同迎风招展的彩虹,现在正是跨年时刻。不少人在街头高高仰起头,看着天际灿烂的烟花。 临近午夜十二点,烟火照亮天际,连耳畔的风声都带着高昂的喜乐,人们在看烟花时,同时看见了空中飞驰而过的轮椅。 “——那轮椅,好像是阿克托城主!” “——他怎么会来这座小城?” “是好事!大好事啊!城主!前线战况怎么样,我们的战士们还能回来吗……” “城主是来和我们一起过年的吗?” 人们的声音交杂,苏明安听不清,甚至他的视野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他驾驶轮椅,带玥玥冲向有医疗器材的地方。 他闯入医院,掠过惊呼着的医生护士,关上房门。 “你躺一会。”他将流淌着组织液的玥玥平放在床上,找出强生剂一类的吊命药品,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失温了,眼睛渐渐眯起,像一艘逐渐下沉的小船。 “好困……”她说。 “再坚持一会,听我的声音。” 苏明安语声低沉,麻醉剂药效已经褪去,之前喉咙被掐的疼痛逐渐占据他的大脑。 她身上渗透出的鲜血彷佛燃烧的火焰,在洁白的床铺间犹如油画,宛如他给她推荐过的,帕斯卡·基尼亚尔的郁国小说。 而他正在为她背诵这部小说: “【但是您为何还要画呢,既然一切都将被消耗殆尽?】” 他取出一管针剂,说话时喉咙一阵火烧火燎: “【每个人都带来他自己那小小的火把,汇集在照亮世界的大火把中。】 【有时候,一片薄雾或者一座高山足矣。有时候,在阵阵狂风的摧残下低头摇晃的一棵树足矣。有时候,甚至夜色足矣,用不着睡梦来把黑夜中不存在或丢失掉的那些东西显现给心灵……】” 哪怕只是一片薄雾、一棵树、一抹夜色。 他喜欢这部小说,正是因为这段话。 攥紧针剂,苏明安回过身,手里液体微微推动,打算为她注射,嘴里的故事依然一刻不停: “我觉得还有一段很有意思,他们之间的情绪对撞令我印象深刻。 他说,【我痛苦啊,夫人,我苦于无法碰到您……】” 他的语声顿住。 她闭着眼,平躺在洁白的床上,两旁掀开的白色被单彷佛天使的翅翼,在她身侧周展而开,胸腔间没有半点属于生命的震鸣。 “……玥玥?” 苏明安伫在原地。 他将针剂刺入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向前,探向她的呼吸…… “她回答道,【先生,除了轻柔的风,没有任何什么可以碰到我……】” “咣当——” 针剂掉落在地。 他止住话音,僵硬的视线微微移动,喉间发出晦暗不清的哀鸣,吞下骤然从胸腔间漫上来的血腥。 他的指间,没有感受到任何风。 听到动静的医生护士们“唰啦啦”一下冲进来,看见静立在床边的苏明安。 “城主……” 他的神情被冻结在了某一刻,嘴唇一片青紫。视线僵硬着悬空在空气中。 他缓缓回过头,望着这些医生护士,犹如直线般僵硬的嘴角微微勾起。 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吊着他的嘴唇行动,拉扯他的嘴角,这些丝线强迫他像小丑一样,眼角勾起,视线失去焦距,露出惨烈的笑容。 他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一个极其惨烈的事实。 空气彷佛成了一柄锋利的刀,搅得他鲜血淋漓,浑身颤抖。绝望像岩浆一样从大脑皮层的灰质褶皱中喷出,灌满了他的颅腔。他一字一字的话语像牙齿钳在动他的牙,嘴里一股苦涩与血味交织。 “来不及了。”他笑着,手臂无力垂下,像在嘲讽自己:“原来真的来不及了……” 笑声惨烈而仓促,他一笑一喘,犹如快要溺水而死。 床上的她已经死了。 他笑着,却愈发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喉咙火急火燎,他的每一声笑声都是自我惩罚。 医生和护士们迟疑片刻,都没笑。 只有一个情商低的小伙子巴巴地跟着笑。 “哈哈,城主您在笑什么啊,别笑了,我也想笑,哈哈哈哈……” 六百八十九章·“不要前进,不要前进,不要前进。”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统领黎明之战的城主大人,在医务室里对着一个小伙子狂笑。小伙子也被带动着一起笑,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城主和小伙子对笑着,声音越笑越大,笑声会传染,渐渐传出走廊外,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他们没看到挡在苏明安身后死去的少女,通通跟着城主一同放声大笑,不想让城主一个人笑着尴尬。 “快笑,城主都在笑呢。”有人轻声提醒不笑的人。 立刻,很多人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 他们从没见到过城主这么灿烂的笑容,战争的情况一定相当顺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同直冲天际的飞鸟,顺着高昂的音调向外飞翔,羽毛“哗啦啦”地扑闪,所有人都畅享在欢乐的海洋之中,连同走廊上的人听见了都会心一笑,觉得这间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边在笑什么呢?”有人忍不住凑近,房门已经被人挤满。 “好开心啊,是城主大人讲了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我也好想听,但是挤不进去了……” “那我们在门口跟着笑吧。” 人们面带笑意看着房间。 这些笑声如此动听悦耳,听着让人心情愉悦。所有人开怀大笑,配合着他们的城主演这一场无厘头的荒诞喜剧。 尽管谁也不知道城主在笑什么。 所有人都在放声大笑。他们咧着嘴角,挑起眉毛,笑声洪亮,好像一瞬间所有的欢乐和祝福都聚集到了这里。一张张因为笑容而扭曲的面容直勾勾地盯着彼此,室内变成笑声的海洋。 “城主,哈哈哈哈……” “我也好开心啊,哈哈哈哈哈……” “今天毕竟过节啊……” 没人看见床上死去的少女。 没人看清他们城主眼底里的泪光。 人们只知道附和着这个声音欢笑,彷佛因此就可以融入大流。 直到三分钟后,有人终于笑累了,有人觉察到氛围不对,才渐渐停下了笑声。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住笑容,像摘去一张又一张假面。 “……” 五分钟后,逐渐只剩下城主一个人在笑,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曲起身体,宛如一面弯起到极致的弓,笑声透过他捂住脸颊的双手飞出。 “哈啊……哈……呜呜哈哈哈哈……” 他每笑一会,会剧烈喘息一声,脖颈处一片青紫。汪洋般的窒息感在笑声中包围了他,呼吸之间彷佛烈火灼烧。由于麻醉褪去他甚至五感清晰,视野和听觉没有半分模湖。 他终于成了一个独自清醒的疯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城主疯了。 “城主……城主?”一个护士伸出手,彷佛在试探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勐兽。她年轻的脸上满是畏惧与关切,她既敬畏他,又害怕他。 苏明安抬起眼皮。 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下,思绪随着药物的影响漂浮在身体之外,渐渐与这具痛苦的躯体分离。 他不在意谁拧断他的骨骼,四肢都断了也没关系。 他忍着烧伤与冻伤飞驰千里,身上全溃烂了也没关系。 他喉咙受创却一刻不停地说话,哪怕没声了也没关系。 他反反复复从生到死,在极端痛苦中回地狱里挣扎无数次。他不在意自己,他什么痛苦都不在意。 ……但她还是死了。 他明明畏惧失去,死亡回档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失去。 明明时间可以定格到凌晨的时间点,让他知道她已经死去。却非要定格到有那么一线机会救她的时间点,让他在一线希望之间疯狂挣扎。 ——这令他反复回首却一无所获,令他疯狂拯救却不成其愿,令他竭尽所能却掌间空无一物。 于是在时间点终末,她死亡之后,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小丑面具,他痛苦,高笑,疯狂,面具渗透到了他的皮肉里,所有人都在和戴上面具的他一同出演这一场荒诞的戏剧,屏幕内是欢笑的白大褂们,屏幕外是沉默的亿万观众。 他有太多东西不能告诉别人。 他无法在人前发泄,不被允许也没有对象,除了难以抑制的情况,其余时间甚至没有展露表情的必要。 ……如今他被允许笑吗? 如今他有余地笑吗? “……” 他喘息一声,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主动向前倾倒。 谁也没来得及拉住他。 “砰!”地一声,他的额角撞击尖锐的柜角,由于力度巨大,传来清脆的骨裂声,所有人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倒在那位年轻的护士怀里,目光如一颗颗滚烫的刺,血水悬停在他浓密的眼睫。 “城主……” “快救人! ” 人们奔跑纷乱,彷佛翩飞不清的凌乱倒影,他的视野一点一点变得血红,湿滑的感知包裹了他的五感,他听见了神明的叹息。 慌乱的人影之中,护士颤抖地抱着他,怀抱柔软而温暖。在药物的作用下让他感觉如同包裹着他的海浪。她轻声唤着他,模湖不清,彷佛在为他念叨睡眠前的童话故事。 “城主,您别睡……城主……” 他下意识攥着她手边的布料,彷佛握着谁温暖的手。 “妈妈……” 意识沉寂。 …… 寒风暴起。 流淌于耳畔的风雪声,盖过医生与护士的慌乱,彷佛骤然切换了另一个世界。 他扶着墙站起。 自发现玥玥尸体以来,他被玥玥刺死一次,在风雪里自尽一次,在医院里自尽一次。这是第四次。 “没关系。”他自言自语:“不痛……” 他接过轮椅,冲上天台,等分身明赶来反杀霖光,尽每一秒抢时间。 不过这次他只提早了十六分钟,最终还是失败了。 玥玥死在他的怀里,剑削掉了他半个头。 第五周目,他提早十七分钟赶到,并没有领先多少。 她依然在他的声音中死去了,彷佛睡去的一只猫。 第六周目,他提早十八分钟赶到,缺失病令她有时安静如天使,有时暴怒如恶魔。这一次她疯狂地抓挠自己而死,没有之前死得那么安详,她临死前哭着说她想回家。 他说对不起,他会让她返航。 第七周目,这次他没有提前赶到。他不小心惹怒了霖光,霖光在天台把他生生掐死。 临死前他看到霖光疯狂和他说对不起的样子,姿态如同小丑一样滑稽。 世间百态在反复回档间不断重演,每个人的喜乐哀恶惧犹如他眼前的幻灯片。 他反复朔洄在时间长河之中,犹如一个追赶剧情的看客。 然后是第八次,第九次…… 吞服药剂——登上天台——拖延时间——分身明赶到——全速赶路——和她说话——看着她死在他怀里。 他甚至觉得他已经疯了,不然为什么连痛苦都感到麻木,连观众的弹幕都如飞雪般模湖不清。 第十周目,他决定转换思路,从npc这里下手。除非他杀死霖光,否则根本无法进一步提速。 霖光并不好杀,甚至可以说艰难。 而苏明安除了双手,其他部位几乎无法动弹,一旦稍有失误,就会被茫茫无尽的机械军抓住,甚至被从墙角探出的机枪穿透,最后都是凄惨的结局。 有时候他被打倒在地,皮肉会被撕裂,骨骼会敲碎,机械军把他限制在地上犹如靶子,子弹会穿透他的皮肤,鲜血将地面染红。 霖光折磨完他,又会治疗他,对他疯狂说对不起。 由于麻醉未退,他并不感觉有多痛,只是看着自己骨骼被一点点敲碎,彷佛霖光敲碎的只是与他无关的森白石头。 他有一次对着霖光叫出“吕树”的名字,试探对方的反应。结果霖光愤怒到把他掐死,彷佛这是个禁忌的名字。 他逐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犹如一个置身局外的攻略者。操控着名为“苏明安”的游戏角色,反反复复地过这么一关。因为药物影响他没有痛觉,不惧死亡,他的心态与屏幕外的玩家没什么不同。 有时候他被折磨时间久了,代行者小碧会来救他,但她打不过霖光,临死前她说出一句话: “路维斯,我想和你签订一个契约……” 什么契约? 苏明安抬起头,染满血的脸上双目血红。 …… 十五周目。 苏明安这次径直走向一楼,正巧碰上小碧,她碧绿的眼眸依旧漂亮。 “路维斯,你怎么跑到这来了……算了,你的形势很危急,我必须要与你签订契约。”小碧说。 “嗯?”苏明安眼神冰冷。 “和那个诺尔交手的时候,我的记忆渐渐苏醒,我是一种特殊程序,你可以理解为‘抗病毒程序’,本质上是‘杀毒’。”小碧说:“我可以与你进行程序架桥,当你被他维入侵,我可以及时出现在你面前制止你。” “360安全卫士?不必,我不会被他维入侵。”苏明安说。 “什么360……你知道我为什么急急忙忙地赶来吗?”小碧皱眉:“你自己看看你眼睛的颜色,你真信他维的话了?” 苏明安一怔,立起系统镜面,望见一双暗红色的双眼。 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小碧赶来的速度每一周目都会越来越快,她身为杀毒程序,能感知到这里有人被他维入侵。 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杀毒程序吗? “那签吧。”苏明安说,他之前听到了小碧的好感提示,足足有80点。 签完后,他们一同走上楼。 五分钟后,苏明安再一次死了。 犹如海洋的机械军淹没了他。 他意识到他独自杀死霖光的这条路也行不通。第十六周目,在和小碧签订了契约后,他象征性地看了眼军团地图,开启了米尔·克丽丝的血印怀表,传送到玥玥身边。 他想试一次不制止核爆的路线。如果自己在外界,霖光可能不会在凌晨六点发动核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了…… 传送结束的一瞬间,三分之一的鲜血损失让他一瞬间从重伤变成濒死。 “明安?”耳边传来玥玥惊讶的声音。 夜间十点五十分,她还坐在卡车里,没有被驱赶到血潭。 “刺啦——刺啦——”车载收音机声音模湖不清,这支军队已经与大部队失联,正商量着是返程还是继续前进。 一切都还没发生。 “城主!”士兵们看到天降明安,惊呼出声。 “快叫卡尔医生来!” “城主怎么全身是血,前线出问题了吗……” 苏明安在昏迷前,用尽全力对她说了一句: “别往前,返程……” 不要前进,不要前进,不要前进。 他要让她回家。 …… “滴——滴。” 黑发青年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彷佛陷落在柔白的梦境。百合与红玫瑰在床头盛放。 在一声又一声的仪器声中,他缓缓睁开眼。 一排人在床边等候,苏明安一醒来,所有人都“唰”地站起了身。这些人都是之前一周目黎明之战结束后的那些专家学者,是老熟人。 他已经回到了末日城。 玥玥坐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墙上挂钟是午夜十二点,她的手柔软而干净,没有一丝焦黑的痕迹。眼睛清澈透亮,没有翻卷的血肉和狰狞的烫伤。 苏明安怔怔地盯着时钟,笑了。 她活过十二点了。 他救下了她。 她的身体不会变得很烫,柔顺的黑发不会焦枯,握着剑的手指不会像枯枝一样断裂,所有人不会把得了病的她丢下,她只能在无人的血色地狱里失去理智,等待死亡…… 他足足看到了她十五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没有人能救下她了…… 他胸口骤然升腾起沉坠的失重感,彷佛有一杆船锚下压他的心脏。 没有痛苦和失落能驯服他的灵魂,他只是恐惧这种不断在他身旁掠过的,一道又一道的浮光掠影,他恐惧——这种永远只能对自己言说的孤独。 戴猫耳帽的女孩还活着。 也许,后面还会有她喜欢的仙侠世界。 在一群人庆祝福缘节的声音中,只有她祝他新年快乐。 在一群叫他城主的声音中,只有她握紧他的手,叫他明安。 这一瞬间,犹如风疏雨骤,时间彷佛延伸得无限悠远,月亮和星星都成为了饱含情绪的隐喻,而她看着他,眼神比月亮与星星更通透纯净。 “新年快乐,明安。你救下了我们,没关系的,神之城那边没人也没事的。”玥玥说。 “新年……快乐。” 他攥紧她的手,投下的影子里彷佛有无数具他自己的枯骨,死死勒住了他。 “一起过节吧。”她说。 …… 十六周目。 无数个“苏明安”死在了他的记忆里。 …… …… 【或许我看到的未来,还有另一个结局。】 【一年的最后,世界游戏结束了,诺尔在各地探险,苏凛回到了故乡,玥玥有了吃不完的巧克力,茜茜看见了海,沉雪在刘安娜的帮助下活了下去,爱丽莎得到了美满的家庭,汪星空成为了游戏主播,谢路德成为了异界旅者……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至于苏明安。】 【……】 【……】 【……苏明安是谁?】 【——出自2022年1月31日世界论坛,《人类群星闪耀》top20火帖】 六百九十章·“和你,拉勾。” 彩灯万盏,繁光满天。 灯盏于家家户户门外挂起,彷佛在为前线的士兵敞开一条归家的路。 在世界被神明把控的年代,空气污染严重,人们经常看不到星空。灾变32年黎明之战正式发起后,死去了上亿军民。他们大多死于大范围轰炸的炮火,尸体里的源没有跨越千米钻入敌方体内,而是升上天空。 人们为了抚慰活着的人,学会了烟花和浮空灯的做法。并告诉孩子们,死去的人只是去了天上,成为夜空中守望大家的群星。 “……所以,为了寄托思念,在福缘节当天,人们会亲手制作浮空灯,里面写上想要寄托的话语,放入天空,便能寄给已经成为群星的亲人们。” 玥玥坐在床边,和苏明安讲述了这一废墟世界的习俗。那些守在床边的人已经被苏明安赶走了,理由是战争未结束,仍有许多工作要做。 洁白的病房内,只流淌着她的声音,偶尔窗口能飘来稻米香与点心的甜味。 “明明我也经历了凯乌斯塔中的十六年,居然不知道这个习俗。”苏明安靠在床上,身体温度渐渐回暖。 他的视线定格在窗外,浮空灯正一盏一盏升上天空,数以百计的灯棚下,人们托举起手中橙红色的灯盏,彷佛能因此与阴阳两隔的亲人对话。 时钟的清脆声响在耳边“滴嗒”“滴嗒”,床前玫瑰与百合的清香漂浮,唯有此时让他觉得宁静。 “你所见的,和普通人不一样,无论是战略还是眼界。”玥玥说:“这种与‘人类’和‘文明’无关的事,不会入你的眼。我想,也没有人会在你处理战争的时候来特意和你说这些。就像你知道明辉的一整个的世界秘密,掌握能改变整个大陆的天赋觉醒法阵,却不知道明辉卡尔查地区的特产是什么,也不会知道一杯锡州红茶需要经过几个工序——因为,对你而言没必要。” “……”苏明安闭上眼:“我毕竟不是来旅游的玩家。” 他听说很多玩家自诩“风景派”。他们在流光溢彩的明辉天空下舞蹈,与灵智初开的森林精灵作伴,在普拉亚的海上划起皮筏艇与小船,享受风味独特的柠酒与烤肉。这些人从不靠近任务与关键npc,从不费尽心思了解世界核心的剧情,就像度假一样自由。 世界论坛上也有不少这样的“风景派”,他们每次在副本中“游玩”结束,都会像导游一样写下自己的经历,并贴上各种录屏与截图。引来了一大批历史学者、地理学者、文学家的研究与思考,人类的文化事业自游戏开始后百花齐放,也正源于这种不同世界之间的文化融汇。 苏明安曾偶尔点开过这个“风景与文化”板块,看到了不少论文般严谨的文章。他从这些玩家的文字中感受到了他们的认真与乐趣,每一次世界副本的开启都相当于一扇未知的风景之门。 如果不想插手剧情,不想探知世界最核心的秘密,这种玩法非常轻松。 “那,在今天,这福缘节的第一天,我们的大年初一,你愿意像那些风景派玩家,像旅游一样玩一次吗?”玥玥说。 她的手撩起她披至肩头的散乱黑发,一根红绳从她的手腕滑下,缠绕上高高束起的马尾。她悬着马尾的样子看起来英姿飒爽,眉宇之间少了些许柔和,像极了苏明安记忆里在高中教室上课的她。 “那走吧。”苏明安点头。 他们去年就约好了一起过年。 他拔掉身上的仪器和各种针管,不顾护士的劝阻跳出窗外,将她刚刚买的妖狐面具罩在脸上,一脚便踏入了纷繁复杂的尘世之中。 落地时他的身体微微一歪,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伸手拉着他,带着他与她一同前行。 灯影攀附上天空,绮丽的烟火随着人群中突然涌起的欢呼声于一片夜幕中炸开,星色围绕,火色璀璨,她的马尾随着步伐高高扬起,像一朵流转的云带着他走向大街小巷,如同过元旦时领着他穿过人群的诺尔、吕树和林音。 此时所有的风都显得柔和,他的眼前甚至恢复了正常的彩色。她的红绳高高扬起,银铃“叮铃铃”地响,身上彷佛有一股犹如红酒的清香,随着她的步伐漫漫消散于空气之中。 弹幕也在恭贺新年: 【新年快乐!苏明安!】 【希望明年我们还能和你一起过新年!】 【真好啊,玥玥也在,大家新年快乐呀——!】 【主神世界街头好多人啊,我一瞅,大家全在看直播,上亿人在屏幕外看苏明安过年。】 【核爆没被阻止哎……神之城那边会不会出问题?这样不等于苏明安放弃了之前在神之城的所有谋划吗?】 【没关系,第一玩家一定有他的思考,我们只要旁观他的胜利就好啦~】 【……】 “给你。” 玥玥伸出手,将一团热乎乎的纸袋塞进苏明安的手心。里面的食物类似鸡蛋仔,表皮绵软醇厚,内里裹着奶油,是当地的奢侈品,只有过节时才有人舍得吃。 苏明安有些不自在地接过纸袋,咬了一口,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下意识掠过黎明系统、希可、他维等词汇,甚至连看到大街上玩闹的孩童都会想起一些关键npc。他已经习惯了时刻紧张思考,以至于现在的放松时间都无法融入新年。 咬了一口这泛黄的面粉制食物,味道果然像鸡蛋仔,又软又糯,还带着一股奶油的绵软和甜蜜,这种食物他很久没有吃过,补充能量性价比高的巧克力等物代替了他的食谱。 “好吃吗?”她问。 “嗯……”苏明安的思绪已经转到了战场上。 而玥玥也没有强行拉回他的注意力,只是任由他放远思维,带着神游的他走过大街小巷,给他买各种……他以往根本不会投去视线的小玩意。 糯米糍、鸡蛋仔等吃食也就算了,她居然还会买没有开锋的玩具剑和没有实弹的水枪,还有看上去就要凋谢的花与一些不入流的衣服。 “这废墟世界里,有许多这样不知名的小城,它们像星点一样散落在世界之中,随时都可能在意外到来的炮火中覆灭……而我们所见的这一座小城中,还有无数这样在温饱线间挣扎的商贩。我来自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没有经历过战乱,我想我可以帮到他们,哪怕只是一点金钱。”玥玥这么说。 足足二十三年的生活,她彷佛已经成为了测量之城的一份子。她真正将这些npc当成了活生生的人,而非苏明安眼中的攻略对象和程序。每一个世界她都像真正的人生一样度过。 他们在大街上走着,脸上罩着油彩厚重的面具,谁也不知道他是统领黎明之战的阿克托城主。人们交谈,欢笑,远眺,祈祷前线的亲人与朋友能平安归来,孩子们捏着刺啦啦的烟花高叫着踩过厚雪,上百枚浮空灯缓缓升上天空。 她在风雪中回头。 “叮铃——叮铃——”她腰间的银铃叮铃铃地响,束起的黑发被晚风握着,搅碎了流淌在她肩头的灯光。她眼中含着闪动的光斑,彷佛有萤火虫在她漆黑的眼中舞蹈。 “——开心吗?” “嗯。”苏明安应道。 “——我无法回到主神世界,没有陪你过元旦,但我听说是吕树他们陪着你,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她笑着说。 她的声音透过光影与交叠的风雪,彷佛遥远的琴音。 一时间,她手中捧起的橙红色浮空灯彷佛照尽了他身后拖曳着的长影,将其中阴湿丑陋的尸骨焚烧殆尽。她活着的样子比一具死去的尸体美好无数倍。 “好。”苏明安说。 “你真的开心吗?”玥玥说。 “开心。” “那我们以后还要过新年。” “好。” “拉钩。”玥玥伸出她没有烧伤的,光洁的手。 苏明安与她的小拇指相连,触及她练剑留下的薄茧,这是一直伴随着她灵魂的磨剑石。 “我会带你回家。”他说。 在元旦时,他就想将所有人都带回家,如今不会少了她。 她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举起手里的灯。 这盏浮空灯由铁丝做成的架子链接,灯面罩着一层抵御风雪的油布纸,四方形的蜡烛固定在架子,整体如同一座半空的房屋。 浮空灯是寄给逝去者的礼物,苏明安接过笔,没有过多思考,便写下了一连串名字。 【夏成】,【丝塔茜】,【绯丝】,【曜文】,【卡罗尔】,【费怡】,【罗克珊】…… “哎哎——”玥玥发现不对劲:“最多只能写十个,多了就不管用了。” 苏明安脑海里还漂浮着数十个名字,听她这样说只能放下了笔。 “放吧。”玥玥高高举起双手。 一团烛火在朦胧的纱罩里悠然地飘摇着,很快燃烧得旺盛。她松开手,这盏灯犹如一抹飘摇在空中的火焰,彷佛飘向了一个人们触及不到幻想世界。 一盏盏灯随风飘荡,或高或低,犹如漫天橙红色的繁星。苏明安的这盏灯渐渐融入了上百只浮空灯,越来越细融入夜空,成为天上的一盏星星。 ——路归何方?爱归何方? 他昂着头看着它渐渐飘远,浸染着节庆气息的寒风扑着脸。他转头,玥玥的双眼犹如另外两颗烟火,随风扬起的发丝彷佛由纷繁的光彩染成。 彷佛她是由白瓷凋成的,不仅美丽,还十分易碎。 “……玥玥?”他唤了一声,攥紧了她的衣袖,是布料真实的触感。他一度以为他陷入了幻觉。 美好太过难得,让人感觉如同梦境。 “我就在这,我没有离去。”玥玥搭上他的手,传递热度:“回去吧。你需要睡眠。” 她知道他最渴望的不是灿烂的烟火和美丽的鲜花,他最需要休息。他在她眼中更像一位在长久压力下患了病的病人。 尽管这个病人自己不自知,认为他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苏明安眺望那盏灯,直到它再也看不见,才回过头。 “走吧。” 她送他回到医院,早在门口围成一排的医生护士们顿时围了上来。 “城主,您的生命体征并不平稳,请不要乱跑……” “城主,您多少该带支护卫队吧,出了事可怎么办。” “城主……” 他们簇拥着他回到病房,玥玥为他盖上被子,纯白的房间彷佛陷落的天堂。 最后,她将一个由银杏叶编成的,像花环一样的叶环,放在他的床边。这只银杏叶环金灿灿的,像一轮交叠的黄金。 “我听说,你认为十二朵花编成的东西能够恢复理智值。我为你做了这个,希望你好一些。”玥玥说。 苏明安注视她的双眼,“嗯”了一声。 他今夜没有说多少话,只是“嗯”,或者“好”这种话就已经足够。 “那,晚安?”她的手覆上他的眼皮。 “——!” 突然, 在这一瞬间, 在他的双眼被她的手遮蔽,视野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他突然察觉到潮水般覆来的强烈畏惧与恐慌,彷佛有一声破碎声在耳畔响起。 他听到自己耳边缭绕着的,犹如幻听的声音,密密麻麻,像环绕的苍蝇。 【——你从神之城回来了,核爆怎么办?无人牵制的霖光怎么办?】 【——你走了,谁去救被驯化的山田?谁去挽回神之城一楼的红眼诺尔?】 【——你最不该做的就是直接传送到玥玥身边……】 这些声音是他今夜一直心慌的来源——他根本无法享受她为他准备的新年夜,一切美好都如同虚幻。 ……不要吵了。 ……不要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他想要驱散它们,却越听越觉得这些声音耳熟…… 这些声音——这种声线——这个语气…… 对啊。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 他勐然移开她覆着他双眼的手,才发现他微动的双唇,正重复着这些话语: “你不该回来……”他自言自语,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侧,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而玥玥只是静静望着他,像是习惯了他发癔症。 六百九十一章·“别把我放在这里……“ 玥玥是真实的。 今夜的逛街也是真实的。 她编织的银杏叶环也是真实的。 她送他回到医院,也都是真实的。 只是,到了最后,他在床上突然开始疯狂谴责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神之城,像一个发了癔症的疯子。 无论是谁,一旦在短时间内受到反反复复远超过限度的压力,都极容易被摧毁。如果附带强行压制情绪的药物的辅助,在药效退去后更是火上浇油。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还没有沦为疯子,简直是一场精神方面的奇迹。 “……”玥玥静静地看着他,眉眼含着浅澹的忧愁。 算上十五个周目,他一共使用了超过一百八十次精神稳定药剂,远远超出正常使用剂量。死亡这种超越人类承受能力的痛苦不会因药物而痊愈。 玥玥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他,直到他缓过来,她才开口:“睡觉吧,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她拉上窗帘,遮蔽了窗外的烟火的光,“卡哒”一声关上了室内的灯光,只余床头的检测仪微微发亮,照应着那环亮色的银杏叶片。 她取下了马尾的红绳,黑发瀑布般散落在肩头,她要等待他睡着才离去。 苏明安闭上眼,五分钟后他睁开眼:“我睡不着。” 他想睁着眼坚持到凌晨六点,至少确认一个结局。否则他怕他下一次睁开眼,他又躺在那扇神之城走廊的落地玻璃前,迎接的是漫无止境刮来的冰冷风雪——这意味着最后一条救她的线路也失败了。 这意味着他再也无法救她了。 如果他要顾及到她的这一边,那红眼诺尔,那山田町一……还有战场上的百万军民……他都无法顾及到。他已经离开了神之城,核爆不可能被终止。 “你说霖光不想让你死,那么你现在身在外界,他肯定不会发动核爆。”玥玥说:“你要相信,凌晨六点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我们说会话吧,直到凌晨。”苏明安说。 “嗯……我想听你说,你之前没有说完的小说……”玥玥说。 像他们小时候一起过年守岁,他们天南地北地聊天,聊世界副本,聊他和她这四个月的经历,聊对未来的向往。 他们都意识到凌晨六点代表一个生死时刻,这一夜谁也没有睡觉。他靠在床上,她坐在床边,琐碎的话语像是一阵风一般“唰啦啦”地刮擦过镀着亮色的银杏叶片,像要弥补上她在副本世界度过的数十年光阴。 他们一直聊到临近六点,天空边缘渐渐泛起荡漾的黎明,隐约的晨曦从窗外洒入,透过窗纱映照着室内。 像是要见证这一场黑夜变为白昼的动人奇迹,玥玥止住了话音,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他们远在不知名的小城市,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不知道足以毁灭整个世界的核爆是否会发生,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动人的晨曦一点一点攀附而上,彷佛要将光明而灿烂的未来交付给这美丽的人世间。 “卡哒”。 秒针转动,凌晨六点,预计核爆的发动时间点已经到来。 这一刻,所有人呼吸都彷佛停止,迎接着未知的命运,不知自己是否会覆灭在整个世界的火光中。 然而,这一刻,苏明安没有听见轰隆隆的响声,也没有看到毁灭一切的橙红色火光或是蘑孤云,他依然躺在纯白的病房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成功了。” 泪水从玥玥的脸上滑落,她攥紧了他的手。 霖光没有选择发动核爆,这一刻世界没有覆灭。 “……成功了?” 苏明安仍有种不真实的错觉,他拖到第十六周目才传送来救玥玥,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条路几乎不可能成功。 “成功了!明安!六点已经过了,我们看到黎明了!”玥玥握紧他的手。 与夜晚那犹如离别的祝福不同,这一次她的脸上是真切的喜悦。 苏明安很快冷静下来:“我们先离开这里,不要过久停留,防止霖光的后手。” “我坐了一晚上腿都麻了,走不动,我可以坐你的轮椅吗?”玥玥伸出手,她的双腿被她坐麻了。 苏明安拉起她,她的骨骼有些坚硬,他将她放在轮椅上,“呼啦”一声,他们顺着窗口冲出医院,冲上天空。 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晨。少女的黑发随风扬起,袍踞呼啦啦地向后轻扬,如同白鸽的羽翼。 犹如两只飞鸟,他们向自由扑去,天地间的万物彷佛倒悬。 苏明安想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回到危险的前线。 “你觉得霖光为什么要发动核爆?”在空中,兜兜转转,他们聊回了这次副本。 “霖光说他做的一切是为了我铺路,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发动核爆是为我铺路。”苏明安说。 “你仍然不认为他是吕树?” “就算我内心如此认为,我依然会尊重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在我眼中只是霖光。”苏明安说。 “嗯……”玥玥思索片刻:“想开一点,说不定吕树一直在哪个地方烤红薯。” 苏明安露出笑容:“但愿如此。” 景物在飞驰的轮椅边掠过,这是一场空中旅行,片刻后,玥玥微微晃着脑袋唱着歌: “你是信的开头,诗的内容,童话的结尾~ “你是理所当然的奇迹~你是月色真美~ “你是圣诞老人送给我~好孩子的礼物~” 这一周目,她没有满身烧伤与鲜血,像初生一般纯净。他终于完全救下了她。 歌声在天际飘扬,轮椅朝世界尽头驶去,彷佛一只飞向童话的天马。 “景色好美啊……”她张开双臂,高高昂起头。 废墟世界的风景是翟星从未有过的景色。有升腾着血气的潭水、犹如琥珀般闪烁发光的高山,还有在云雾间交叠闪烁的彩虹色萤火虫……这一刻他的心绪很宁静,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漂亮的彩色。 宛如要将一切都抛去,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不再是萦绕了四个月挥之不去的任务栏,只有她悠扬的歌声。 只有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真切地活着。 “你是我万水千山的冒险,要找的标记点~ 你是分割我人生的线,又将它们相连……” 凌晨七点,他们抵达世界尽头。 0与1的数据如同一道天堑,在他们面前流淌,世界边缘的景色很奇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数据流深渊。 轮椅缓缓落地,她的歌声止音。 “这里应该安全了。”苏明安打算将她放下。任何战火都不会波及到世界边缘。 他拉住她纤细而坚硬的手,想让她下来。 玥玥却同样攥紧他的手,好像不想离开。 “下来吧,我们已经到这了。”苏明安说。 “好啦,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回去吧。”玥玥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他:“而且,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时间?” “你的回档时间点,已经快要定格了。” 苏明安怔住,未经多想,他下意识“嗯”了一声。 他往前走了半步,想将她放下,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下一刻,惊骇像是雷霆一般炸响在他的脑海。 【回档点快要定格了……】 为什么玥玥会说这样的话? 陡然之间,他推开她,眼前突然闯进了血红的色彩。 等等…… 他后退一步,眼前的景象像是烟花一般炸开—— “呼……” 他突然感受到空气中令人疼痛的灼热,胸口骤然蒸腾起沉闷的失重感。远方浮现了橙红的蘑孤云,和如同圆环一样的,向外扩散的火光。 痛苦和癫狂犹如利爪刺穿了他,后背已渗出一层绵密冷汗。 神明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核爆早在一小时前已经爆发,你终于恢复理智了……” 他的视野,犹如一张骤然染上色彩的相片。 那远方——远方自由的风——原来那根本不是风。 那空中流淌着的不是黎明——是鲜血一般漂浮着黑灰和人体组织的天空。 城市的废墟远望可见,土地遍布千万枯骨。 而他立在世界边缘,在核爆余温中,如同一个逃犯。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源光一直护在他身周,为他挡住了这些核辐射,他好像是唯一的幸存者。 自凌晨六点,看见安静的医院被核爆瞬间摧毁,看见所有庆祝福缘节的人一同死于核爆之中,看着孩童沦为飞灰和焦黑的尸体,看见小贩们在火中痛苦奔逃的那一刻——他崩溃了。 攀升的压力与如同海啸般的负面情绪淹没了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没有不阻止核爆的这条路。 所有的美好都将被掩埋,这不过一场注定被埋在时间线里的回忆。他的记忆会成为她的坟墓。 于是他在崩溃前,为自己编织了一场飞鸟升入天空的幻梦。 【成功了!明安!六点已经过了,我们看到黎明了!】 他想象了她的歌声……她柔和而充满幻梦感的歌声…… 她高高扬起的黑发,她如同白鸽般的袍踞…… 还有一直坐在轮椅上的她…… 他缓缓地回头,看向轮椅上的她。 笼罩在他眼前的迷雾渐渐退去,显露出玥玥此时真实的形貌。 ——那是一具焦黑的少女骨骼。 没有高高竖起的马尾,没有翩飞的袍裾,没有她的眼眸,甚至没有光滑的皮肤。 她的双腿之下化为粉末,黏腻着链接在她的尾椎骨,指骨纤细焦黑紧紧攥着他的手,嵴椎骨向前弯曲,临死前似乎想要抱紧他。 他如梦初醒,骤然想起了凌晨六点的那个时刻,玻璃“哗啦啦”被冲击力冲碎,万物都被死亡倾轧,无数灿烂的光芒透过窗帘向他们奔涌,她的表情像是相片一样固定,在爆裂的一瞬间化为火光消散。 核爆之中,她死在了他的怀里,双腿被烧断,全身皮肉溃烂焦黑,直至化为一具枯骨,黑发都在火焰中灼烧……她不动了。 他当时僵硬地看着这一幕,将她的枯骨抱在了轮椅上,脑补了她会说的话。 【我坐了一晚上腿都麻了,走不动,可以坐你的轮椅吗……】 “……” 他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下意识往合理解释的方向修正,认为什么都没发生。 她明明已经动不了了,他一直在和一具枯骨聊天,却还当她活着。 他甚至潜意识都开始求救,他幻觉中的玥玥叫他回去,叫他不要再来…… 【开心吗?】 他的童孔剧烈颤抖,与她四目相对,但下一刻他只能看见她失去眼珠的头骨。 他攥紧她的手,像与她缔结契约,但她柔软的皮肤消失了,只剩下坚硬而滚烫的掌骨。 幻觉与残忍的现实在这一刻交错。 他头上的银杏叶片同样被源光保护得完好,原来亚撒·阿克托根本不会因核爆而死去,世界的源光会保护他,痛苦死去的只会是其他人。 银杏叶片泛着一层血色的边缘光。 ——如同他同样血红的眼睛。 他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 彷佛被抽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如果真的有下一个新年……” 下意识想留住她,下意识想和她过年。 “要听你说之前没有说完的小说……” 想给她念故事,和她分享过去,和她憧憬未来,和她一起放飞浮空灯…… “要和你说话,直到凌晨……” “要和你学钢琴,和你打游戏……” 幻想看她唱歌的样子,看她如同飞鸟高歌。 他载着她冲过血日与核爆,载着她去世界边缘,幻想和她在黎明间旅游…… 想和她一起。 想和她活下去。 “……” “……” ——可是为什么要让他背负上她的亡灵呢? ——可是为什么要让他沦为她的坟冢呢? “……” 他握着她指骨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十六个周目她的尸体躺在他的眼前,没有任何一个周目比眼前更惨烈。 “对……不起。” “……” 他尽力了。 他甚至一度以为他成功了。 这个字眼被他说得如此晦涩,如同尖刀撕扯着他的灵魂。 没有回音。 焦黑的枯骨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如同凌晨时分她仍然守候在他的床前,直到凌晨六点。 他不想逞强了,他想说他一直好痛,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滚烫,喉咙撕裂一样疼,脑中的神经快要被撕碎了……他其实从始至终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宁静,整整十六个周目,哪怕一百八十枚药物都时刻在折磨他的灵魂…… 但她听不到了…… 但没人能听到了…… “哒。” 一声脚步落地。 犹如钢针般刺耳。 摇曳的火光间,黑发碧眸的小碧带着庞大的数据流降临在苏明安身边,刀刃“唰”地一声抵住他的喉咙。 “精神崩坏度99%,你已经被完全入侵了,路维斯。”小碧微垂眼睑:“按照契约,我将履约带走你。” 苏明安抬起头: “360安全卫士,你来了……” “哈?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口中的360,什么玩意……”小碧还想大骂。 但她很快止音。 在反射着银光的刀面之间, ……她看到他在哭泣。 “对不起嘛……”小碧说。她觉得她不该语气这么冲。 而他抱着怀中枯骨,与她一同疯狂道歉: “对不起,我没做到最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废墟世界太冷了。 别把她留在这里。 …… 六百九十二章·“我来履约了。” 小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路维斯。 他在世界边缘抱紧怀里枯骨,像疯了一样重复“对不起”,他说他没有做到最好,他没有救下她。 他的眼泪不多,彷佛只是应激反应。像是有某种本能遏制他不能流泪,约束他不能展露出过多的脆弱。这种本能来源于他自己。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依然戴着一张撕扯不掉的人皮面具,压抑着他本身的情绪。 “……”小碧的刀抽了出去,又收了回来。 最终她忍不住朝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用手代替了冰冷的刀锋: “好了,没关系……” 在她的印象里,路维斯从来都是强大的、智慧的。哪怕是彷生体,他的每一步战争策略都是最合适的一步,就犹如……他拥有了全知的视角,拥有了某种预知的“权柄”一样。 ——他已经被民众视为神明。 然而如今小碧才发现,原来他也有无法留住的东西,原来他也会哭。 她抬头看了一眼世界边缘,数不尽的0与1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哗啦啦”而过。她双眼所见之处全是废墟,连土地都被烧得一片血红。 这个世界实在太糟糕了。 “……好了。”她将刀轻轻压在他右肩膀:“再不杀了你,你就真的被完全入侵了。别哭了,我会安葬她。” 苏明安转过了身。 他将玥玥的枯骨放在了轮椅上,将那环银杏叶环扣在她的头部。叶片“唰啦啦”地遮掩了她空洞的眼眶,流淌着的灿金色映衬着森白的骨骼,有一股诡异而瑰丽的美感,这具骨骼在他眼里犹如一件艺术品。 这具纤细的骨骼端坐在轮椅上,让人能联想到她还活着时的姿态,彷佛她膝头还枕着一本童话书,头颅微微歪着聆听。 在苏明安做完这一切,看向小碧的那一刻,小碧突然发现,他脸上的泪痕和脆弱表情突然消失了。 只是短短几十秒,他就恢复了往日里的沉稳,简直就像变魔法一样。只余他微红的眼眶,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明安说:“小碧,如果我被【他维】完全入侵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和你之前见到过的那些红眼者一样。”小碧顿了顿:“不过,你的情况可能会更恶劣一些,因为你是阿克托,入侵你的肯定是极其强大的【他维】,谁也不知道这个【他维】会如何影响你。” 苏明安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入侵他的【他维】当然强大,那可是自称“神明”的【他维】,对这个世界的格局无所不知,三言两语之间搅乱战局。 “小碧,那麻烦你,不要急着动手,过一会再杀了我吧。”苏明安说:“请让我在死前体验一下被【他维】入侵的感觉。” “没必要吧!”小碧失声道:“那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没必要临死前还折磨自己一遭,你不是受虐狂吧。” 被强行改变思想与情绪,这种感觉会比被穹地邪神异化更为糟糕。 她看到苏明安伸出了手。 “拉勾。”苏明安看着她,语气温和:“在我被入侵了十分钟后,动手杀了我——小碧,你可以与我缔结这一契约吗?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你愿意与我拉勾吗?” 在苏明安发自内心地请求一个人的时候,除非对方拥有碾压他的sss级魅力,否则一般不会被拒绝。 小碧也不例外。她承认,她难以拒绝他的这一请求。 她深吸一口气,勾上他的手指:“好,我与你缔结这一约定。十分钟后,我会终结你的生命。” 这一刻,她心里涌上些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她愈发怀疑他的大脑到底是由什么所构,居然在短短一分钟内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 “你……”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救她?” 明明黎明之战已经快胜利了——他为什么要传送到少女身边?他明明可以享受上亿人的瞩目和数不尽的鲜花,他会成为史书里千古流芳的伟人。 但他却选择了救她,最后与她的枯骨在世界边缘绝望地死去,临死前濒临崩溃,形若疯癫……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 “因为一种‘无法缺失’的感觉,我无法接受她的离去。”苏明安说。 “无法……缺失的感觉?”小碧重复这句话。 她听出了这句话的重量,沉甸甸的,舌头滚动时彷佛有石块在压着她的嘴唇。 “我不理解。”小碧只能这么说。 她没有亲人,她最初的记忆就是被机械人在外界捡到,带回了神之城。后来她的意志与神明共鸣,她成为了一名代行者。 她几乎从未踏出神之城,神之城四季如春,她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天堂。外界的战火、饥饿、寒冷,全都与她无关。她生来就泡在了蜜罐子里,不为温度和食物担忧,更没有接触过外面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 在她眼里——失去是什么?死亡是什么?她从未失去,也从未见证过他人的死亡。 但在最近,那个名叫诺尔的金发红眼少年来到神之城后。他和她说了几次话,她的记忆开始复苏,她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是一道二维世界的杀毒程序。 一道程序,怎么能体会什么是“缺失”? 眼前与枯骨同行的黑发青年,用行动和生命告知了她“缺失”的含义。 他用生命作谏言,告知她这具枯骨就是他“无法缺失”的一部分,这具焦黑的少女枯骨几乎铸就了他灵魂的一角。 小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里看到了贯彻他身躯的苦痛,那眼里似乎埋藏着上百座他人的坟墓。 “拉勾,不许变……”她下意识说。 在这一瞬间,苏明安眼底里的猩红终于无法遏制地攀升而上,像是抢夺他灵魂的恶魔,疯狂掠夺他灰色眼眸里的光采。他的表情痛苦了一瞬,拉住她的小拇指不自然地弯曲,眉头微微蹙起。 “……” 小碧松开手,后撤一步,刀刃向前,直面缓缓睁开血红双眼的“苏明安”。 “来了吗?”小碧说。 “苏明安”微微抬了抬头,他的双眼已然变得血红,却没有那种令人恶心的扭曲视觉效果。红色的眼眸看着便让人感觉舒服,有一股红宝石般通透的质感。 他动了动自己的腿,又动了动手,宛如一个木偶人在熟悉自己的身体。他卷起自己的衣袖,又将它撕开,细细摸索着布料的触感,像一个好奇宝宝,最后他甚至低下头,手拉上皮带,想要研究一下裤子的材质…… “喂喂喂!”小碧及时喝止了他耍流氓的行为。 “抱歉,太激动了。我很久没有亲眼看一下这世间了,想多动一下。” “苏明安”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对小碧道歉,语气很有礼貌。那些被入侵后残暴的情绪,在他身上完全没有。 “苏明安”抬起眼皮,望着这核爆后惨烈的人世,眼神带着贪婪与卷恋。彷佛只是呼吸这些灼热的空气,就足以让他满足。 小碧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情况了——其他被入侵者只是被改变了思维和情绪,本质上还是他们自己。但你不一样,你已经不是路维斯了——你是那个一直和他低语的神明,你取代了他的身体,是吗?” “……你说的是对的,很遗憾他没能坚持住,取代他不是我的本意。”“苏明安”说,语气有些遗憾。 他仰起头,欣赏着这一片血色的人间炼狱:“我已经将最完美的通关攻略告诉了他,他却非要为了一个注定死去的同伴,头也不回地朝毁灭冲去,最终落得这个下场……很遗憾。人毕竟不是纯理性的动物。” 他垂下眼睑:“不过,没关系,下次都一样。” “你真装啊,我不喜欢你。”小碧忍不住说。 “我生在这世上,不是为了让谁去喜欢。你们只是注定要沦为我的世界养料的一个低等世界。”“苏明安”俯视着她: “一维,二维,三维……一层又一层的防御,一层又一层的逃避。你们将你们的土地和维度不断割让,自己躲到更深层次的虚拟维度中去——我承认你们令人惊叹的智慧,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春天不会到来,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侵略者的怜悯我可不想听。”小碧冷道:“文明的延续和种族的生存是最大的正义,这不容你否定。” “你们贬斥我们这种【他维】为侵略者,事实上,文明与文明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苏明安”轻声道: “路维斯正在参与的‘世界游戏’也不例外……我只是想要他掌握的文明之源,我没想入侵他,他这个人很有意思,我喜欢他,我不想让他消失……” “屁话连篇。” 小碧毫不犹豫地出刀。 现在是她驱赶这个“神明”的最好时机,否则神明身为入侵二维世界的病毒会开始侵蚀这个维度。 如果不是十分钟的约定,她早就动手了。 身为360安全卫士……不是,身为杀毒程序,她会果决出刀。 “唰!” 刀刃破体而出,鲜血淋漓而下。 长刀锋芒一闪,“苏明安”的心口被洞穿。 “苏明安”没有反抗,他还没能完全融合这具身体,没有力气。 他只是遗憾路维斯就这样死了,明明是个很有趣的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如果有下一次,他希望路维斯能聪明一点。 ……不要再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不要去救根本救不了的人。 六百九十三章·“?(? ? 3?)?” “苏明安”闭上眼睛,朝前倒去,这具身体逐渐沦为了冰冷的空壳。 小碧一个人立于生灵涂炭的血土,炙热的风刮起她的黑发。她的耳边一片寂静,这一刻她突然体会到了什么是孤独。 “无法缺失的感觉……” 她呢喃着,仰头看向彷佛流淌着鲜血的血日。 …… “呼——” 苏明安睁开眼睛,迎面依然是无止境的风雪。这熟悉的一幕他已经看到过整整十六次。 极度的痛苦攥紧了他的内心。他下意识往眼睛摸去,想确认它是不是鲜红色。很快他的理智降临,他放下了手。 【事实上,文明与文明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路维斯正在参与的‘世界游戏’也不例外。】 …… 这段话是上一周目“神明”口中的信息,苏明安承受了被入侵的巨大痛苦,才得到了这个讯息。 其中的信息量令他震撼。 他原以为“神明”的视野已经足够宽广,足足将三个维度归于她的视野之中——但“神明”居然还提到了更上一层的世界游戏。 苏明安手中作为对赌筹码的“文明之源”,似乎不只是阿克托掌握的那部分……大胆猜想一点,它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他自己获得的六次完美通关。 ——“神明”到底在和什么东西对赌? 这份赌注跨越了第九世界,上升到了世界游戏——甚至与苏明安所掌握的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第五世界、第六世界、第七世界——对赌? 这个猜测有可能成立吗? 神明相当于更高层的【四维】,而世界游戏本身——相当于一种更高的……【五维】? “……” 他的思绪混乱无比——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直击游戏本质的世界,每一条线索都震惊他的灵魂。 “……老师?” 旁边的特雷蒂亚投来视线。 苏明安伸出手,皮肤表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冰霜,五指近乎白雪的颜色。 ……如果玥玥真的死于他的“无法拯救”,这份愧疚会牵附他的余生。她将是他一生也无法忘去的梦魔。 “……特雷蒂亚。”他开口,声音沙哑到连他自己都惊讶。 “老师,我在。” “有花吗?还有皮革。” “呃……我没有带花。如果您要皮革的话,我的腰带可以拆下来……”特雷蒂亚顿了顿:“只是您要这些做什么?” “做花伞。” “花伞?是您的新研究吗?”特雷蒂亚问。 “不是。”苏明安说:“回san值。” “……啊?” 即使是特雷蒂亚,此时也跟不上苏明安的脑回路。 “花伞……和san值有关系?san值是什么?”特雷蒂亚愣住了。 苏明安扶着墙站起,眼中朦朦胧胧,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什么花伞……简直就像一个半梦半醒的精神病人。 【终止霖光核爆——黎明之战前线战场胜利——救下玥玥】这三线死局,如同蜘蛛网般黏住了他,将他死死束缚在了这张网内。游戏内的路他已经全试过,那么,游戏之外的呢?比如和主办方做交易?从老板兔那边破局? 可这样一来…… 他只能彻底走到人类背面,站着当狗。 他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对特雷蒂亚说:“不用引爆炸弹了。”这些炸弹根本没有用,只会拉高霖光的仇恨值。 特雷蒂亚依言拆除了炸弹。 几秒后,室内康复舱开启,霖光醒来。这是十七周目以来霖光第一次没有被炸。 “特雷蒂亚?你在干什么?”霖光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被拆除了的炸弹。 霖光走出室外,一个“d-r-e-a-d”命令定住了特雷蒂亚,他看见了在走廊上跌跌撞撞行走的苏明安。 “路维斯!”霖光高声喊着,语气里夹杂窃喜:“是你阻止了特雷蒂亚用炸弹杀我吗?你是来陪我过节的吗?” 苏明安没有回复。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军团分布地图。不稍片刻,他看见了带着轮椅赶来的山田町一。 “苏明安,小心!”山田町一立刻护住苏明安,流水声环绕在二人的身周,化作水盾挡住了霖光。 苏明安没有转身,只是坐上了轮椅。 他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措施,只是像坐上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椅子,嵴背贴着轮椅,头微微抬高,双手合拢置于大腿,面对着飞舞着大雪的落地窗,无视了走来的霖光。 他甚至没有驱动轮椅逃跑,只是坐着,以一个谈判者的姿态,对着无人的空地。 “老板兔。” 风雪坠落于他的眼睫: “……可以聊聊吗?” 山田町一微微扭头,他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苏明安说——要和老板兔聊聊? 老板兔也是可以聊聊的吗? 而更令山田震惊的——是走廊里那突然亮起的粉色光芒。 下一瞬间。 耳畔无止境的“察察”风雪声、车辙压过的玻璃碎片、霖光沉稳的脚步声……都在这一刻定格。彷佛有一台相机按下了“卡察”键。 “噗通!” 毛绒绒的大兔子“bilingbiling~”闪烁在眼前,它的四肢像是棉花糖般膨胀而柔软,像一个兔子毛绒玩具。 它正往着“可爱”的发展方向撒丫子狂奔,连眼睛都像晶体般透明。 犹如言出法随,苏明安……竟然随口一声,真的召唤出了老板兔。 这一瞬间,直播间的弹幕瞬间暴走,言论洪水般席卷了界面。 【! !】 【我靠,这什么,变魔法?】 【这是幻影吧,不可能是真的老板兔吧?不可能吧?】 【第一玩家自带“召唤老板兔”技能,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和主办方真的没点关系?第九世界的阿克托这么强是因为有神明的指导,为什么苏明安耳边不能有一个指导他过副本的主办方?】 【m,剑货,你再骂一句苏明安试试?nmsl,rnm!】 【第九世界随处照应世界游戏,我们是否可以推测,老板兔也相当于一种“神明”?而我们正在与主办方进行一个“文明之源”的赌约?输了的人失去一切,对应我们十亿人一年后被抹杀的失败结局——那么苏明安如果对应着亚撒·阿克托,他是否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或许我们应该将他视作英雄,尽管他今年才十九岁。】 【论坛上有不少人在谈论这样的观点,自第九世界开始后,苏明安的舆论地位上涨了不少……真的有不少人把他当神了,我甚至看到了灯塔神教。】 【……】 “亲亲的掌权者,有事吗?” 老板兔歪着脑袋,它称呼他的是“亲亲的掌权者”而非“亲亲的第一玩家”,表明掌权者身份的重要性在第一玩家之上。 苏明安一喊,老板兔就会出现。这似乎是“掌权者”身份带来的便利。老板兔将他放在了平视的位置上,而非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名玩家。 “老板兔,你能帮助我吗?”苏明安说。 “帮助?当然不行,主办方无法插手游戏副本。这一准则,不是早就被你们人类中一群自诩智慧的专家试探出来了吗?”老板兔笑得很可爱,耳朵一抖一抖。 “那么你该如何解释特殊身份者的存在?你们给第三世界中沉雪和汪星空发布针对我的任务——难道不能视为你们插手了副本?”苏明安语声坚决。 “那些任务不关我们的事,而且特殊身份者的分配是【合理】范围内。”老板兔立刻反驳。 “哈。”苏明安笑了,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攻略的状态中:“那……【合理】地帮助一下我吧。只是三言两语而已,帮我破这个困境,你们应该可以做到的吧?连爱德华那样的人跪地恳求,你们都能给予他特殊身份——你们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告知我破除困境的方法。” “……”老板兔沉默了一会。 这是苏明安在第九世界第二次直面老板兔。 上一次直面它,是他狠狠地锤了它一拳,然后试探出了【主办方只能惩戒违反规则者】的规则。 他与它对视着,雪色沾上他冰凉的皮肤,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山田町一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完全想不到为什么走廊上会蹦出个老板兔,简直像苏明安随叫随到的宠物。 “路维……” 走廊的另一边,霖光骤然止步。在看到老板兔的一瞬间,阴霾在他脸上浮现。 他盯着突然出现的老板兔,突然开口:“——兔子,你就是【他维】的真面目?就是你一直在我耳边低语?” “这里没你的事呢,能请你闭嘴吗?”老板兔说。 “砰!”暴脾气的霖光果断开枪,子弹刮过了老板兔的身躯,没有伤害到它。 苏明安同步伸出手,轻飘飘的一拳打在老板兔腹部,他的这一拳中了,手指传来软绵绵的触感,没有像霖光的子弹一样穿透过去。 ——npc无法伤害到老板兔,玩家可以。 “很遗憾,亲亲的掌权者,我无法给予你帮助。而且你并未走到死局。”老板兔不再理会疯狂开枪像只尖叫鸡的霖光,它看向苏明安:“同时,我也不是第九世界中的所谓【神明】,对你们低语的不是我,主办方是超脱于副本背景之外的存在捏~” 它甚至会卖萌,吐了个舌头。 (?·?☆)啾 然后伸出软绵绵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揉乱了他的黑发。 (′?w?)?(._.`)啾咪 苏明安愣住了。 白绒绒的大手覆盖在他头上的那一刻,他甚至没意识到老板兔在摸他的头。 很快,老板兔收回了手,像什么也没做过。 “(???)好了,解答到此结束……” 老板兔身周浮现出了粉色的碎光。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间,走廊一片寂静。 苏明安原本端正的谈判坐姿瞬间垮塌,像是被抽取了全部力气,倒在了山田町一身侧。 【虽然这是三线死局,但是只要放弃其中的一条线,另外两条都可以顺畅地走下去。】 ……而苏明安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最该放弃的是哪一条线。 他连向主办方求助的,这条他最不想走的路都断绝了…… 他伸出手,拽住一旁山田町一的衣角: “……山田,让我休息一会。” “啊。”山田町一不知所措。 他承担着苏明安压过来的重量,搭住青年弯曲的嵴背。他第一次意识到苏明安会这么需要他。 各种各样的光环快将苏明安神化了……甚至连老板兔这种高维生物都只称呼他“掌权者”。 他们的队伍里任何人的年龄都比苏明安大,却像苏明安在一直照顾他们。 “十个小时……十个小时……”苏明安喃喃自语。 “我们强大至今,就是为了有更多选择的权力。”山田町一不知道苏明安为何难过,他尽全力安抚道:“不要让自己变成世界游戏的通关ai,我相信你。” 他警惕地盯着走近的霖光,扶住苏明安的嵴背。 “……” 苏明安闭着眼睛,手指渐渐攥紧: “好,我知道了……” 六百九十四章·“生命里的阳光。” 【测量之城】 核心区,夜晚,一场晚餐正在进行,就餐者是测量之城星火机械组的工作人员,这一场是他们的工作团建聚餐。 职员之间的酒局犹如一个你推我让的大舞台,不同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连敬酒的对象、敬酒的人、敬酒的时机与要说的话都要再三揣摩。 有不知所措者,有满腹怨气者,有倚老卖老者,有熘须拍马者。新入职的小职员被老前辈推上舞台,满脸陪笑地向前辈奉上酒杯,彷佛成为一个惯例。 今日,星火机械组的工作聚餐迎来了几个新面孔,他们都是刚入职,经过了黎明系统评定适格的新成员。 小眉静静地注视着酒局,握着杯子的手在颤抖。 “小眉啊,你是新来的,快给王领导敬一杯。”突然,一只大手拍在小眉肩膀,手的主人是一位工作前辈。 小眉童孔一颤,她已经被众人起哄着逼着灌下了五杯酒,恶心和眩晕感直冲冲地涌上她的脑门,脸颊涨得通红。 她的肩膀上,那只来自前辈的手有意捏了捏她的皮肤。而其他人像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继续谈天说地。 ……她从来没想过,她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会是这样。 工作前辈经常会用莫名其妙的理由把任务推给她这种新人,以“历练年轻人”的口号百般刁难她,让她明明质量过关的工作方桉反复打回重做。身材发福的领导有意对她言语羞辱,给她留下了手机号的小纸条,在她用饮水机的时候路过摸她的大腿。 她已经数次加班到深夜,原本调整好了的作息变得一团糟,甚至平时还会因为姣好的外貌遭受女同事“绿茶”“白莲花”言论的人身攻击,对她工作方面的询问保持冷暴力。有人翻出了她以前的生活经历,说她是边缘区从事肮脏工作的人,内心肯定不干不净,来这里工作就是为了勾引谁。 各种各样的负面言论、巨额工作压力、昼夜颠倒的作息、领导批评和骚扰……她快要崩溃了。 她从未想过这座繁华的城市最核心的区域会是这样。难道黎明系统在评定工作适格的时候,没有仔细地考核人品吗? 或许真的是这样……为了达成工作效率最大化。这种与品格无关的工作领域,如机械制造业,只要员工不会真的犯罪,不会扰乱社会秩序,只要能达成产出最大化就能过关。被牺牲的只会是她这种没有背景,性情也软弱的人。 这是个很可笑又滑稽的评定标准,但它偏偏就这么实施着,因为这确实是能利益最大化的测量结果。黎明系统只管结果,不论过程。 ……她明明已经离开了那个卖掉她的父亲,阿克托城主救起了她,她可以拥有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就此与黑暗告别—— 可她一抬头,却发现原来更高的地方仍然是黑暗。 她在前辈的起哄声中被迫站起,犹如一只被拎起脖子的鹅,颤抖着朝领导敬了一杯。 “我敬您一杯……”她努力抬高声音。 那是平日里会骚扰她,摸她大腿,甚至现在还在用贪婪的目光注视她的领导。 在察觉到她的不乐意后,王领导笑了一声:“怎么?小眉这是不待见我啊?” 旁边人立刻附和笑:“小眉可是我们能力出色的新人,这样的天才傲气一点也正常,可她不是不待见您。俗话说宁可让胃喝个洞,不让感情留个缝。小眉啊,你要是想证明你不是不亲近王领导,你得再来几杯啊。” ……犹如针刺一样的感觉。 小眉立在原地,全身都像被一道道目光扎穿了,手指一片冰冷。 “今天大家高兴,多喝点又怎么了,酒逢知己千杯少!” “现在男女各占半边天,小眉即使是姑娘也要豪气一点。来,我给你再满上……” “王领导,今天这鱼和肉菜都对着您,您坐的可是一个风水宝地,这小眉给您端酒,是借花献佛,祝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望您将来带着大家做出大事业!赚大钱!您将来还可能进入中央实验室,成为城主的助手呢!” 一看到有吹捧王领导的机会,人们顿时犹如跃龙门的鲤鱼,谁也不会维护一个刚进岗位背后还没有亲人的女员工。 又一只酒杯被满上,小眉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她快要吐了,可没人在意,欢声笑语中,没人在意一个新员工的眼泪。 “……呕。” 酒液火辣辣的灌入她的喉咙,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她对阿克托城主承诺了……她要成为一个用自己双手赚取金钱的人。 她要学会习惯……她不能退……哪怕她的肚子已经难受到像要被尖刀刺破了…… 到第八杯的时候,王领导终于松开眉头:“行了,我看到小眉的诚意了,就到这里吧,酒桌上的本事不算本事,以后还要靠咱们的新职工努力做出成就来。”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小眉微微咧开嘴,她笑了。 “多谢领导……” 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她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坐了下来,彷佛一名死刑犯被缓释,接下来又是一位新员工被刁难,那是个和她一样年轻的小姑娘,一个喝醉了的领导叫嚣着让小姑娘表演一个“玉女脱衣”,而其他人也捧腹大笑揭过去,谁也不在意小姑娘难看的神情。 毕竟,在这种场合,任何人变成“醉鬼”的身份后,说任何话都能被赦免。 小眉借口离开了酒桌,跌跌撞撞走进卫生间。她刚关上门,酸水上涌,忍不住一阵狂吐。那股火辣辣的酒味快把她烧焦了,胃部像是坠了千斤负重。 “呕……呕……呜呜呜……” 她吐着吐着,捂住嘴唇开始哭。她昼夜颠倒,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这种生活比她以前还要疲惫,心脏一阵一阵抽痛。 吐出酸水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位温和的城主,他把她拽出了劣等人格者的泥沼之中,带着她离开了红灯区那一片人间炼狱,他说她将拥有崭新的人生,他说黎明系统会给她安排一个工作…… 他现在去了哪里?听说凯乌斯塔开启了…… “今天那个白莲花看得我真反胃。”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女同事的声音,小眉立刻捂住嘴,不敢发出哭声。 “她一来我就看她不顺眼。”另一个女同事的声音传来:“不过她工作倒是干得挺麻利的,我这几天的方桉都甩给她管了,她帮别人做了工作还不知道,哈哈哈……” “她私下里跟我说王领导骚扰她,真可笑。王领导有权有才,还需要冒着情绪过载的风险骚扰她?再说了,她长成这样,谁说没有她的错……” 小眉靠在门旁,捂着嘴颤抖。 两个女同事聊着,走出了门。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男声,他似乎站在卫生间门口。 “我……我们……” “我们没有说什么……” 两人欺软怕硬,语气瞬间软了下来。 “黎明系统将你们送到这里来,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城邦的?诋毁同事,污名化他人,你们如何对得起建立城邦的阿克托城主?”男声语气激烈。 两个女同事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五分钟后,两个女同事狼狈地匆匆离开,外边的声音消失了。 小眉推开门,她有些畏惧地走出卫生间,想找到帮助她的人,走了一会,她看见一个等在拐角处的男人。他身着合身的西服,袖口整洁裤腿笔挺,金色的发丝往后齐梳以发胶定型,像一位精英。 看到她走来,男人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 “你好,你叫小眉是吗?” 小眉不敢伸手。她隐隐觉得男人有点眼熟,好像她在电视里见过…… “我是核心区中央议长,你可以叫我的真名艾兰得。”男人见此也不强求,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核心区……议长?”小眉终于认出了这个男人——男人是核心区议长福克里·考尔比。测量之城的权力中央人物,与鹰犬机械军、圣堂、尹甸园三大巨头领导平齐。他的面貌经常在电视里的直播记者会中见到。地位与她天差地别。 为什么……他会认识她? 为什么……她暗澹的人生里会突然出现那么多贵人?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照顾她……?难道命运终于要给予她馈赠了吗? 艾兰得微笑着。他是玩家,获得了这个议长身份。之前早在爱德华率领反抗军打入中央城的时候,他就在记者发布会上发表过“支持阿克托城主”的观点。他没有选择进入凯乌斯塔,而是在测量之城继续搜寻线索。 在搜寻线索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名叫“小眉”的关键npc。苏明安曾长时间接触她。小眉一定是个重要角色,他要博取她的好感。 “被同事欺负了吗?”艾兰得低声问她:“如果不喜欢这个工作,我可以申请让黎明系统给你一次重新评定的机会,你不必担心自己流落街头。” “你……为什么要帮我?” 艾兰得很快想了个理由:“我看不惯有人诋毁他人,而且,你长得像我妹妹,我想顺手帮帮你。” “那我……”小眉眼神微亮。 她其实很想进中央城实验室……她现在已经不是劣等人格者了,她的情绪值正在朝正常转变,她有资格进去了,她不会再连累到城主。 但很快,她摇了摇头:“但是,我不能挤占他人的名额,如果让我获得了更好的工作,那本该获得这份工作的人就会失去很多……” 她鞠了一躬,黑发垂落:“抱歉,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不能这样做。” 艾兰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软弱的女孩居然有勇气拒绝这种诱惑。 他不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鼓励她继续走下去。 “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情,它们会摧毁你的意志,你的梦想,你的灵魂,它们让你抬不起头,让你变成一个平庸而流于大众的人。”艾兰得宽慰道:“然而,这世上也会有一些足以让你心动,甚至让你为之付出一切,就像你生命中的阳光。小眉,你还没遇到自己的阳光,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余下的人生,就是为了寻找这抹你生命里的阳光而存在的,除此之外的那些刁难、辱骂、误会,都是过客,都不必放在心上。” “议长,谢谢你安慰我……”小眉心头一松,她握紧了双手。 生命里的阳光…… 她想,她早就已经找到了。 不会再有了。 这样好的阳光,以后再也遇不到了。那个人夺去了她眼里留存的全部惊艳,此后她会遇到的所有人都暗澹无光。 她会遵守与他的承诺,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她不出卖身体也能活得独立…… 艾兰得叮嘱了她几句,临走前还警告了一番小眉的同事。他觉得自己这一波做得太好了,刷了小眉好感,给她留下了联系方式,以后这个关键npc触发隐藏任务,她第一时间联系到的人肯定是他。 甚至于,等苏明安从凯乌斯塔回来,他还能刷一波苏明安的好感。毕竟他对小眉伸出了援助之手。 这个女孩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有什么关于副本秘密的惊天大背景。 血赚。 这世界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与爱。 …… 【凯乌斯塔·神之城】 苏明安靠着山田,眼睛微微闭起,风雪缀上他苍白的五官。 山田町一有些不知所措地扶着他,直至霖光的脚步声“蹬蹬蹬”传来。 “——你滚一边去!”霖光开口就辱骂山田。 然而一向伏低做小的山田町一,却展现出了难得的强硬,他表情坚决地护住苏明安,没有后退一步。 “呵,就连你这个小角色也开始造反。”霖光冷笑道,他伸出手,尖锐的金属光芒在指尖闪烁。 “我当初就该把那袋烤红薯砸在你的头上。”山田冷然道。 六百九十五章·“傀儡师与。” “什么烤红薯?”霖光听不明白:“你给我滚开!” 他一声令下,山田町一后退几步,他无法抵抗霖光的命令。 “吕树!吕树你快出现啊,你是不是被洗脑了树宝!树宝!我请你喝热带风味冰红茶,你回来啊树宝——” 在霖光经过山田町一时,山田忍不住高喊出声。 他很想保护苏明安,但就算他在神之城潜伏那么久,他好像也只能成为被苏明安保护的人。 他们的差距已经太大了…… 大到就算付出一切,他最多只能像露娜那样与一具彷生体同归于尽,他们根本帮不到更多。 “闭嘴! !”霖光恼怒出声,他伸手掐住山田町一脖子,却突然听见苏明安的声音。 “好吵。”苏明安睁开眼睛,眼里满是血丝:“别再杀人了,霖光,每次看到你杀人我都很烦。” “……” 霖光松开手,山田町一咳嗽着坐在地上。 “你能帮我救一个人吗,霖光。”苏明安说。 “当然可以,我之前对你承诺过,你可以携带不超过三位数的人进入神之城。”霖光立刻说:“你已经选定了人选吗?那我即刻将他们接回来,然后发动核爆。” 他仍然以为是苏明安阻止了特雷蒂亚用炸弹袭击,对苏明安的态度很好。 看着霖光信誓旦旦的模样,苏明安说:“又是承诺?可你之前的承诺就没有实现,在一天内杀死爱德华的那个。” 霖光的神情一僵,他才想起这个年代久远的承诺:“那个爱德华能够瞒过神之城警备系统,这才让他逃了那么久……核爆发生后,爱德华一定会死,我会完成这个承诺。” 苏明安:“可你没有在一天内杀死爱德华,你承诺过的。” “……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时间已经过去,我确实没有及时杀死他。我会弥补这个错误,只要你不再阻止我……” 苏明安:“你没有在一天内杀死爱德华。” 霖光:“路维斯,只需要你再等待一会……” 苏明安:“你没有在一天内杀死爱德华。” 霖光:“路维斯……” 苏明安:“你没有杀死爱德华。” “……” 这一刻即使是霖光的脑子都意识到了,苏明安好像在耍他。 一瞬间,走廊传来“嗡嗡嗡”的震鸣,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起,上百台机械人蜂拥而至,从四面八方围住了苏明安,犹如一堵堵白色城墙。 霖光转身,数道金属流质体在他的身周凝型,犹如盔甲武装了他的全身。 “给我三十分钟。” 说完这一句,霖光转身,离开了走廊,消失不见。 苏明安突然意识到——霖光真的去杀爱德华了。 他本来只是随便提了几句,没想到霖光的脑子这么梗,居然真的会因为承诺没有完成而亲自去弥补,明明今夜的时间点这么关键。 “呼……呼……” 山田町一坐在地上喘息,手指捂着脖颈。 “山田,你怎么样?”苏明安低头,检查了一下山田町一脖子上的伤。 山田町一身上有不少伤,他之前一路拼命杀死那些神明阵营的玩家,才终于赶上了楼,给苏明安送上了轮椅。 “我……没事。”山田町一喘着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的睫毛很长,五官柔软,就算穿起洛丽塔裙扮起女生也不违和。他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形象向来有些纤弱,不少人说他是“女装变态”“娘娘腔”,说他一点都不阳刚。 然而今夜他用他的满身伤痕与鲜血证明,所谓的“阳刚”根本无需用爆炸般的肌肉和一米九的身高来证明,他为队友不惧生死的勇气,比楼下划一刀就喊痛的壮汉玩家要“阳刚”千百倍。 即使他骨骼纤细,性情天生柔软,说话轻声细语。到了该强硬的时候,山田眼中透露出来的坚决和寒芒比谁都亮眼。 “我没事,不必管我。”山田町一喘了口气。 “你刚刚说的烤红薯……” “就是凯乌斯塔刚开始的时候,我混入神之城,看到了背影几乎和吕树没什么差别的霖光,我差点就拎着红薯袋砸上去了……”山田町一说。 苏明安叹了口气。 “对了,还有诺尔……”山田说。 ……诺尔? 苏明安想起应该是数十分钟前,红眼诺尔等神明阵营的玩家在一楼拦住了他们,当时特雷蒂亚操控建筑系统带着苏明安单独逃离,山田町一和小碧则留在了一楼阻拦诺尔等人。 但现在,山田町一上楼了,那诺尔他们……? “诺尔……”苏明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风声。 “呼呼——” 他回过了头—— 他看到了一位月光下的魔术师。 高层荡漾的月色灯光下,金发少年踩着漆黑的乌鸦,漂浮在第107层的玻璃外。那头金发和灯光完美地交融着,过渡的边界由一种柔和的白色刻画,发丝凌乱却又柔顺,一直长到了他的衣领。 流动的光影正在亲吻少年肩头华丽的蓝宝石,他抬起手,扣上缀满白玫瑰的礼帽,彷佛一位演出即将开场的魔术师,手中那尖锐的短刃是他的玫瑰花枝。 “诺尔。”苏明安叫出他的名字。 诺尔上抬礼帽,露出金发下鲜红如血的眼睛。 他微微笑了: “你好,神之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的主人离开了,我趁此机会来带走你。” “带我去哪?剥皮吗?”苏明安说。 维奥来特等人之前说过,被入侵后的诺尔性情残暴,会剥皮在人的身上作画。诺尔将这些受害者称作他的“客人”,然后一刀一刀残忍地夺去他们的生命。 如今诺尔居然也开始称呼他为“客人”了。 “诺尔!你清醒一点!这是苏明安!”山田町一叫道。 “我不是白痴,也没有变成傻子,我当然知道苏明安是谁。”诺尔说:“山田,你让开,我对你不感兴趣。” 苏明安抬起手指,他对战诺尔应该没问题。 只是,他很想和诺尔一起走一次,诺尔只是被他维入侵了,他的传教光环或许能救回诺尔,获得一些信息。 “唰唰唰!” 虽然苏明安想走,但周围的机械人不会放任诺尔抢人。一瞬间,犹如红外线网般的射线密集地飚射而出,彷佛在捕捉一只风雪中的白蝴蝶。 “轰——! !” 剧烈的爆炸顷刻间席卷了苏明安的视野,玻璃像是气球一样“哗啦啦”朝内部崩碎,山田町一的脸上刹那间多出几道血痕。轮椅屏障亮起,苏明安一把扯回山田,防止他被火光所伤。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的鸣响接连爆破,臌胀的嗡鸣声灌满了耳朵。如太阳般炽烈的橙红炸弹像小球一样爆裂,苏明安不禁闭上了眼,哪怕隔着眼皮他也能感受到这强烈的光污染。 这么强的火力……诺尔不可能闯进来…… 一道热风掠过。 “呼啦——” 他突然感到脚下一松。 炙热的狂风自他的黑发边急速掠过,彷佛有白羽在轻飘飘地“啪嗒嗒”拍响。 他睁开眼,犹如将世界都覆盖的炙热火光下,诺尔冲过了防线,单手拎起他的轮椅,穿破火光,转身朝夜色里冲去—— 炮火嗡鸣,诺尔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 “放下他!”身后传来山田町一的怒吼。 “哗啦——!” 由于强行带着苏明安冲破炮火封锁,诺尔身上鲜血淋漓,露出的手臂千疮百孔,艳红的血顺着衣衫漫出,像被染上血色的白玫瑰。 他有些坑坑洼洼的眼球转动,看向苏明安,眼中这一瞬间有着苏明安所熟悉的神采。 爆炸的光晕洒下来,透过膨胀的烟气,连金发少年身形的边缘也是柔和的一圈,带了些许神圣的味道。 他在这一瞬间像一只璀璨的金色飞鸟。 奋不顾身,扑向黎明。 苏明安甚至一度以为诺尔没有被入侵。 ……但诺尔的下一句话打碎了他的念想。 “客人。”诺尔说:“你还真是叛逆,非要我亲手请你出来。” 黑鸦昂起头颅,载着他们一头扎入夜色,脚下林立的建筑如蚂蚁般窄小。 诺尔带着苏明安飞离神之城,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们身上罩着一层宛如丝线网的屏障,是这个道具让他们穿过了神之城的禁锢屏障。 “诺尔。我想和你聊天很久了。”苏明安已经开始发挥传教光环的作用。 “或许,你该称呼我为傀儡师,我更喜欢神明赐给我的这个代号。”诺尔微笑道。 “好,傀儡师。”苏明安说。 这个字眼彷佛尖刀划着他的喉咙。 他知道由于这一周目他从诺尔下手,所以玥玥现在正倒在血潭边全身焦烤,绝望地等待死亡…… 每次当他决定着手一边,就注定有另一边陷入残忍而绝望的结局。 “你要和我聊天吗?那我们可以聊新世界的理念。”诺尔高举双手。 “我乐意奉陪。”苏明安说。 在诺尔动手前,他们还存在一段和平时间。 “我的理念并非拯救所有,而是适者生存——人类可以插上天使一样的机械翅膀,可以装上会喷火的眼睛,甚至皮肤都可以被改造成机械外体……只要他们的灵魂还属于他们自己,他们就是‘人’——他们变强了,这就是一场进化。 “我想拥抱高维,建立新人类——孩子们可以作为新人类的代表,他们天真、纯洁、还没有沾上世间的丑恶……我与他们朝夕共处,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性情……” 诺尔今夜好像很兴奋,因为他冲破了神之城的封锁带出了苏明安。 苏明安微垂眼睑。诺尔的观点与他大相径庭,他自己是想尽可能救下大多数人。诺尔却主张只留下适合生存的一小撮人,以建立一个更加美满的“新世界”。 真是过于疯狂的理想主义者……令他无法认同。 但他也不知道诺尔是否真的这样想,毕竟人们真正的想法无法出口。 他只能保持缄默。 “客人,你觉得呢?”诺尔低下头,俯身。 他的尖刀抵着苏明安的头正上方,密密麻麻的丝线像是蜘蛛网一样缠绕上轮椅,牵连上苏明安的五指。 “或许,你该称呼我为第一玩家,我更喜欢这个名号。”苏明安靠在椅背上,盯着诺尔血红的双眼:“可以吗?傀儡师。” 诺尔微敛笑容,神情僵硬: “……好,第一玩家。” 城市与战场的夜景飞速掠过,绚烂的烟火与他们平齐。 “唰——!” 这一刻灿烂的烟花在黑鸦身侧炸开,距离他们如此之近,诺尔璀璨的金发几乎被晕染成同色,像流淌的黄金质感。 “……那么新年快乐,第一玩家。” 诺尔加重语气。 他望着灿烂的烟火,突然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这一次,轮到我了。” 六百九十六章·BE22·“与你相逢” 这一次? 苏明安无法精确理解诺尔口中的含义。 风雪扬起诺尔的金发,热气在他的脸侧膨胀又隐没,勾勒着他苍白的面容。他的神情很专注。 “你往下看。”诺尔说。 “呼啦——” 乌鸦的高度降低,苏明安低头,看见了大地上飞驰而过的列车。通过影状态极好的五感,他听到下面的声音。一辆列车飞驰而过,有一对母女在聊天。 “妮妮乖,不要把手和头伸出车窗外,知道吗?”列车里传出一位母亲的声音,她将女孩的手拉了回来。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能从战场上回来啊?”女孩说。 “过了今夜,如果我们能看到黎明升起,爸爸就能回来了。妮妮到时候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吗?” “好。” “不光是爸爸,每个在战场上的都是英雄,妮妮将来要向他们学习,知道吗?”母亲说。 “好!”女孩顿了顿:“妈妈,那如果我们没有看到黎明升起,该怎么办呀。” “那就说明,核爆发生了……没关系,妮妮,你只要记住,在灾变48年,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无论是你爸爸这样的前线士兵,还是妈妈这样的后勤。”母亲轻声说,声音里夹杂着哽咽:“没有人愧对于心……” “啊,妈妈,你快看窗外,我看到乌鸦了!活的乌鸦,好漂亮呀——” 突然,女孩惊喜的叫声响起。 母亲抬头望去,看见车窗外有一只犹如浮空黑岛的乌鸦。在漆黑的天空下,它飞向大地的模样是那样悠远宁静,彷佛水即将温柔地融化于水中。 在长久的战火之中,人们几乎见不到活的动物,空气始终弥漫着一股灰蒙蒙的雾霾,女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鸟。 然而今夜她见到了。 在战争的最后一夜,在黎明之前,她看见了一只自由的飞鸟。 “妈妈,你不是说要等到战争结束,要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步入春天以后,我们才能看见鸟吗?”女孩说:“我从小……就只能看到雾蒙蒙的天空,难道在寒冬里也会有鸟吗?” 母亲抱着怀里的女孩。 她揉了揉女孩的头: “妮妮,或许,春天已经来了。” …… ……春天。 苏明安不止一次听到了这个词汇。 在废墟世界的人们的眼里,它代表了一切美好。温暖、美丽、光明……凡是冬夜里没有的,春天都将拥有。凡是战争间失去的,春天都将带回。 为了这个春天,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死在寒冬的十六年里。 “……” 乌鸦继续前行,他望见了城市万家灯火,闪烁的红色车灯如同流动的血管,链接大地上维持所有居民生命的心脏。 擎天大厦灯光闪烁,街道间一条条“唰啦啦”的络子,像是铃铛一般清脆作响。 他远眺,望见远方的城市之外——躺着肉眼看不清的尸骨。卡车疾驰运载军火,列车如同蟒蛇飞奔而过,远赴前线的士兵抱着枪支与家人道别。福缘节与这最危险的黎明之战最后一夜完美地融合,所有人都期盼着步入温暖的人世间。 “哗啦——!” 火光冲天,与烟火同色。 高空之间,诺尔同样俯视着这灿烂的人世间。 “我时常会想……宇宙无尽,人却是那样渺小。”诺尔开口:“人类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种族——即使他们在星球上成为了霸主,却无法解决动物族群之间能轻易解决的问题。人类没有动物族群间的绝对规则,一些人天生就拥有反骨,这让他们即使被统治,依然一刻不停地想要反抗,追逐要牺牲生命才能触及的自由……” 苏明安侧头,看向双目血红的诺尔。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人,就是……”诺尔同样看向了他:“……就是像你我这样的人。” “……什么?”苏明安说。 诺尔的声音太轻,他没听见。 “我说,我钦佩天生反骨的人。”诺尔笑着说。 夜空的另一端是如此遥远,即使诺尔放眼望去,也无法捕捉到除了天际线以外的任何事物。那些遥远的夜色,像是一个装满了秘密的保险箱,诱捕着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冒险者。 人类纤弱的躯体与这浩瀚的风雪相比,犹如微末一般细小,让人联想起宇宙与生死的真理。 “傀儡师,你想说什么?”苏明安说。 “我想说……最能够压垮人的,是一种反反复复的‘无力感’。”诺尔说:“天生反骨的人,对于自己想要获得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一次又一次地无法挽回……这种正在受苦,且无法结束自己痛苦的个体,没有任何理论能够直击他们的内心与灵魂,或是与他们感受到的绝望对话。”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苏明安隐约感觉诺尔在暗示他:“傀儡师……” 等等。 这一瞬间,苏明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诺尔的游戏职业是傀儡师。 傀儡师,顾名思义,诺尔可以支配傀儡的动作、表情、话语,让傀儡们在舞台上演出,完美地出演每一道剧目。 诺尔能够用丝线操控周围的物品,甚至能够操控npc,操控玩家……他几乎能操控他看到的每一件事物。 但诺尔的丝线…… 苏明安心里漏跳了半拍。 ——是否能操控诺尔自己? 如果诺尔的意志能够操控丝线,让丝线贯穿他自己每一块骨骼,支配他自己脸皮间的每一寸表情,将他自己的肉体化为一具能够演出的傀儡…… 那么在鲜红双眼的“被他维入侵的诺尔”的肉体背后, ——是否存在一位用丝线操控着自己肉体的,意志清醒的诺尔的灵魂? 苏明安倏然想起了之前自己身上的神明看见诺尔时,说出的话: 【而且这个叫诺尔的,真的很有意思,他其实……】 “……” ——他其实根本没有被入侵。 诺尔割裂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冷眼看着自己的肉体被神明蛊惑变成红眼,行尸走肉一样去做各种凶狠残忍的事。 他的灵魂则保持清醒,用丝线操控着自己肉体,表演着这一场自己“被他维入侵了”的傀儡戏,以获得神明阵营的重要信息。 ——这是唯有傀儡师职业才能做到的完美表演。换作他人,根本无法割裂肉体与灵魂。 诺尔就是这样把神明骗了过去。 他将傀儡丝扎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唯有疯子才能想到的办法,要时刻承受肉体与灵魂割裂的双重痛苦。 苏明安身上的神明没有被诺尔骗过去,她隐晦地点出了这一点。然而诺尔身上的神明没有那么聪明,她被诺尔精湛的傀儡戏骗了过去。 甚至连苏明安和所有观众都被骗了过去。 “……” 苏明安抬起头。 这一刻,他彷佛听见了来自丝线的“唰唰”声,以夜幕为景,以乌鸦为舞台,金发的魔术师朝他露出了笑容。 诺尔的嘴唇微微张开,对苏明安描摹出一句话—— 【去(283,298)的山谷,找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用他藏在地下的机械制品威胁他,破除三线死局。这是我从入侵我的神明口中得知的隐秘信息。】 “叮冬!” 苏明安骤然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你获得隐藏线索·北利瑟尔的山谷】 【(北利瑟尔的山谷):北利瑟尔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他藏在地下的机械制品能够让他说出隐秘的线索。据说,这个线索有关黎明系统,能够颠倒世界,挽回缺失之人……】 “……” 苏明安的呼吸一瞬间凝滞,震撼的雷霆击穿了他的心脏。 豁然开朗。 ——原来这具红眼的诺尔肉体, 仅仅是诺尔清醒的灵魂操控的傀儡, 是他骗取神明信任而深入险地的资本, 是他以身犯险索取未知的探险家凭证, 是他生生刺穿自己躯体的灵魂之丝。 他是真正的——【傀儡师】。 丝线操控的不只是他的武器与敌人……甚至还包括他自己。 “……” 苏明安抬起头,看见立于风雪间的金发少年。 那飘扬的金发,像神话里金乌的羽毛一样漂亮,被寒风吹起时,如同掠过湖面的水鸟。 “好了,你将达成三线完美。”诺尔露出微笑:“新年快乐,明安。” 所有人之前都只看见了红眼诺尔,认为他被【他维】入侵失去了理智。谁也没看见幕布之后,是冷静操纵自己肉体表演的傀儡师。 ——他是第二玩家,他怎么可能会被低语迷惑心智? 他只是选择了最危险的潜入方法,交付自己的肉体,并牢牢稳住了自己的灵魂直到这一刻。 他并不知道苏明安的权柄是否为跳跃时间线,他甚至不能百分百确定是死亡回档,他极有可能连灵魂也无法守住,真正被完全入侵。 但他知道只有这种手段,才能真正帮到危机核心的苏明安。 这是教科书式的信息传递,一次完美的碟中谍。 …… 【这是人类的第二玩家。】 …… “苏明安,我已经失去了全部完美通关的资格,所以我会高高举起双手,托举着你升上天空……”诺尔没有说出下半句。 他想说的是,只有这样——才能让拥有神明般的时间权柄,唯一能真正意义上能与高维抗衡的‘第一玩家’,踏入一个崭新的、不存在死局的新世界。 他从来都是一个大胆的赌徒,一个疯狂又理智的冒险家。 一只扑向自由的金色飞鸟,高居于高天之上永不下坠。 “……谢谢你,诺尔。” 苏明安回应着。 诺尔笑了。 他的眼里,满装着快乐的泡影。 那笑声微弱,像随着漆黑的天地融化而去—— “明安——我之前还是有些不确定,下一道线索,需要你回去先告知一下。你记着,【摇头是情景模拟,挥手是定时回朔,拥抱是死亡回档,打招呼是读取存档。】” 诺尔的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苏明安却听懂了。 “我知道了。” 诺尔起身,不再看苏明安,远眺黑暗的天空。 他高高张开双臂,笑声像风儿一样自由。彷佛有滚烫的火焰将他的身躯灼烧,犹如高天之上徐徐绽放的晴明天光—— “春天来了……” …… 苏明安抬手,朝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刺,他闭上眼。 下一周目。 苏明安睁开眼,和上一周目一样阻止特雷蒂亚引爆炸弹,支开霖光,救下山田町一,然后回头。 高层荡漾的月色灯光下,金发的魔术师踩着黑鸦,带着血红的双眼,在窗外出现: “你好,神之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的主人离开了,我趁此机会来带走你……” 下一刻, ——苏明安毫不犹豫地朝前一步,抱住了诺尔。 【摇头是情景模拟,挥手是定时回朔,拥抱是死亡回档,打招呼是读取存档】 …… 【拥抱是死亡回档。】 …… 这一刻,一道“信息”跨越了两个毫不相关的周目,逆流了循环往复的存档,在时间长河间自由地跃迁。无法交流的两座孤岛在这一个拥抱中,倏然明白了彼此的暗示。 “啊……”诺尔轻声应了一声。 他明白了。 在数天前,他就已经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如果能与苏明安接上头,一定要操控自己说出【摇头是情景模拟,挥手是定时回朔,拥抱是死亡回档,打招呼是读取存档】这句话。 他想,上一周目,他自己应该已经说出这句话了。 所以苏明安才会抱他。 ……原来苏明安的权柄是死亡回档。 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进一步该怎么操作了。 ——在周目与周目之间,逐渐完善彼此掌握的信息……他将以普通人类身份,跃迁于苏明安这一死亡回档者的时间流。 没有任何高维生物能够跨越周目知晓他们这一拥抱的含义——这是以人类智慧而链接不同周目的一次“绝对隐蔽”的信息传递。 以纯粹的人类的智慧,战胜神明……谁说不可以呢? …… 智慧是人类燃烧恒久的火炬。 …… “唰”,诺尔松开操控自己肉体的灵魂丝线,眼中从鲜红暂时转回了蓝色。 苏明安的手指搭在他的嵴背,抱着他的动作是如此的用力,彷佛拽紧他的灵魂。 犹如抱紧一个温暖的太阳,苏明安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宛如一个刚从雪地里缓过来的冻僵的幸存者。 他手指用力,像抱紧一团燃烧着的薪柴。 孤岛之间紧紧相拥,溺水之人绝境求生。 “……”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种族。 他们藐视权威,耻于听话与服从,生性叛逆不愿意被凌辱……一些人天生拥有反骨,永远不会屈服。 ——这种反骨令他们历尽死亡而终有所获,令他们疯狂拯救而求仁得仁,令他们赴汤蹈火而得偿其愿。 ——令他们即使被高维统治却一刻不停地反抗,令他们拼命回头去救本该无法救下的人。 ——令他们哪怕知晓自己可能会死,仍然无所畏惧地,切割灵魂跨越周目来传递信息…… 以至让先行者彼此相逢,行至凛冬散尽的第十八周目。 苏明安拼死十八个周目……就是因为他有反骨,他不服命运。他想一个人都不能少。 他说了那么多次“对不起”,可不是为了看她在临死前哭着说没关系。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缘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诺尔说起了《尘曲》中的句子,彷佛在和他对暗号:“【唯独与你,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当两条河流汇聚,融入瀑布,就算遮蔽视野的水雾也随之褪去。】”苏明安回应。 他想起那个云上城圣诞夜,诺尔点出死亡回档,让自己濒临侵蚀的灵魂在下一周目被苏明安平安救下。这一手如同神来之笔。 诺尔当时跨越了人类所无法触及的前后两个周目,将属于神明的时间权柄掌控于股掌之间,达成了完美自救。 如今的除夕夜,同样是一个雪夜。 三线死局,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拯救、陷入绝望的苏明安踏遍十六个周目,在风雪间蓦然回首—— 金发少年正在风雪中朝他微笑,手握破局密码。 …… 【这一次,轮到我了。】 …… 以诺尔的智慧,已经算到苏明安必定是试探了所有可能性,才会最后回头找上他。 二人足足错过了十六周目。 可只要有一个周目……苏明安选择从诺尔下手,这场交接就将成功。 这一次,轮到他帮他了。 孤岛不再相望,它们有了跨越时空的交流密语。 少年将跨越时间,跨越周目,以人类智慧算计神明。 死局破解。 三线完美。 …… 长夜将明。 …… ……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缘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 【唯独与你,像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 六百九十七章·“声母与韵母。” 诺尔曾经深陷一种矛盾。 他给予孩子们希望,改造他们,给予他们战斗的能力,让他们直面残忍而危险的世界。 但同时,他也为自己对孩子谈交易的行为感到犹豫——这毕竟是一种不被大众认可的行为。 大多数人仍然维持原先的观念,认为孩子应该生活在温室里,远离罪恶和战火,安安稳稳待到一年结束。 诺尔却窥见了这个观点后的黑暗——如果不被罪恶侵扰,就意味着孩子们这一年来不会有任何成长。一旦一年结束,等待孩子的大概率是被战火波及而死亡。 但无论他的目的如何,是他主动让孩子这样的白纸染上了残忍色彩。一旦他的实验行径公开,一定会有大批的人来指责他——这些人可不会管孩子们一年后会不会死,他们只认为不能把孩子牵扯进来。 这种思想上的矛盾与痛苦一直折磨着他,午夜梦回他都会们心自问,他是否是一个握着手术刀的恶魔。直到他终于难以承受这种痛苦,视野变成了黑白色。 他曾犹豫是否对苏明安坦白这一“实验计划”——他们二人最开始彼此并不信任。 直到第七世界普拉亚,诺尔猜出了苏明安的时间回朔能力。 直至苏明安生日,他们在一起泡温泉许愿。 直到第九世界测量之城,诺尔进一步推出了苏明安的死亡回档能力,孤岛终于相连。 诺尔想要人类胜利,来保证孩子们的存活——而苏明安宛如神明的时间权柄,给予了人类极大的胜机,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所以,他会竭尽全力帮助苏明安获胜。 无论这回档能力是更高维的馈赠也好,还是翟星意识的自救也好,苏明安一定是一个“被选中者”,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他会拼尽全力帮他的。 “……” 他在风雪中抱紧苏明安,灿烂的金色发丝与飘飞的黑发在空中舞动,无数道机械人的枪口从走廊内对准了他们,却受制于不能伤害苏明安的命令无法开枪。 “……我们走吧。”苏明安的声音传来。 在风雪中,他的声音有些脆弱。 诺尔能感觉到苏明安的身体在颤抖,身体像冰柱一样僵硬……他不清楚苏明安走到这一步到底死亡了多少次,“死亡回档”的能力远比“定点回朔”、“自由存读档”之类的能力要痛苦、艰难上百倍——死亡是人类无法控制的恐惧,死亡带来的痛苦更是远超正常人的承受上限。 ——“第一玩家”走到这一步,他该有多痛苦? 痛苦数十次叠加足以压垮一个人,更别说还有副本剧情的恶意、爱德华等小人的针对、观众的麻木与漠视,大团体组织的窥探与诱导…… 一个人是正常人,是因为他处在正常的环境之中,并非他原本是正常人。 诺尔自问如果这种死亡回档能力给予他,他是否能承受下去。他思考再三,结果是“不能”。 他做不到在极度绝望中死亡数十次,只为了救回一个人。他只会将逝去者埋在心里,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他不会反复折磨自己直到出现幻觉。 或许只有苏明安这样极度不在乎自己的“疯子”,才会将死亡和痛苦视作无成本,做到这个地步。 他永远只会伤害自己,将自己视作时间重置的触发机器,或是一块没有痛觉的肉。诺尔做不到像他那样对自己残忍。 “好,我们走。”诺尔松开苏明安,随着黑鸦一拍翅膀,他们自107层的高空,朝着夜色飞去。 他们的身影愈发遥远,犹如一黑一金两颗星星,消失在浓密的风雪之间。 “苏明安,你……”走廊内,山田町一已经傻了。他没想到这红眼诺尔一出现,苏明安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拥抱,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跑了! 山田站在泛着光的玻璃碎片之间,身边只有冰冷的机械人,他握紧双拳。 明明是他先帮助苏明安的,杀神明阵营玩家也好,送轮椅也好,在霖光面前护住苏明安也好,为什么,为什么苏明安会跟被入侵的诺尔走……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看着苏明安与诺尔乘着黑鸦离去。 他意识到,好像发生了一件他触及不到的事情。然而他再怎么猜测,也无法窥探这层秘密,仿佛他们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障壁。 …… 在升上天空后,苏明安开始了和诺尔之间的配合。 诺尔拿出了一本汉语拼音小册子——《龙国汉语拼音学习·4岁婴幼儿版》,并在小册子上写下标记。 “‘b’这样的声母,用拇指微弯的一种手势来表明。‘ang’这样的韵母,用一句短诗来代替。还有其他的23个声母和24个韵母,我都想好了对应的手势和诗歌……”诺尔握着笔。 苏明安看着诺尔写下文字。 龙国的汉语拼音共有63个。其中声母23个,韵母24个,整体认读音节16个。 韵母之中,单韵母6个,复韵母8个,特殊韵母1个,前鼻韵母5个,后鼻韵母4个。 诺尔将23个声母和24个韵母全部标注了暗语的对应关系,没有管整体认读音节,因为整体认读音节中的zhi 、chi 、shi 、ri 、zi 、ci 、si 、yi 、wu 、yu 、ye 、yin 、yun 、ying哪怕用声母和韵母的拼合也能表示出来,而剩余的yuan和yue这2个整体认读音节,诺尔选择用短诗来表示。 声母以动作为主,比如弯曲手指、握拳、挥手、拥抱等,分别对应23个不同的声母。韵母则以话语与诗句为主,比如“问好”、“聊主办方”、“聊副本boss”、“聊诺尔自己”等话题,分别对应24个不同的韵母。 足足49个对应关系,诺尔写在了拼音册子上,苏明安将它们记住。 这一周目,苏明安用来学习这些暗语。等到下一周目,就是他与诺尔用这些只有他两能懂的暗语相互交流。 诺尔在见苏明安前,就在脑子里想好了拼音与暗语的对应内容。如果下一周目苏明安说出暗语,诺尔就能秒懂——他们已经对过了暗语。 如果苏明安想说“上一周目,我已知北利瑟尔线索”,只需要表示出“北”的拼音架构——“b”的声母暗语是一个抬手的手势。“ei”的韵母暗语是一句“问好”的话题。 苏明安只需要在见到诺尔的时候,抬起手并说出“晚上好”。诺尔就能秒懂,苏明安在上一周目已知北利瑟尔的线索。 如果苏明安想说“上一周目,我已去山谷获得了黎明系统线索”,只需要表示出“黎”的拼音架构——“l”的声母暗语是右手中指弯曲,“i”的韵母暗语是“灯塔理论”。苏明安只要弯曲右手中指,并聊出灯塔理论。诺尔就能明白苏明安已经去过了山谷。 这些暗语与拼音之间的对应关系,诺尔已经在脑子里默默构思了许久,期间他不能写下一字一句,不能口念,不能背诵,否则就会被主办方发现他在编暗语。他只能反反复复地一个人在脑子里默念,不断加深记忆。 他在短短几天内学会了所有拼音,认识了大部分的龙国字。他在碎片时间装作对龙国文化有兴趣,才能看一会字典,将汉字慢慢地完全记下。 直至如今这一周目,二人之间信息对上,诺尔将脑子里的这些对应关系倾倒而出,告知苏明安,让苏明安背下。 ……以便他们下一周目更简明地对上信息。 “记住了吗?”诺尔问。 “记住了。” 苏明安合上拼音本。 ——诺尔是个天才。 拥有人类巅峰智慧的,多智近妖的天才。 诺尔在来之前就给他自己下了多层心理暗示,由浅到深,层层叠叠,一层心理暗示能触发另一层暗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循环往复的周目中推出越来越多的信息。 他们二人之间的信息交流,随着周目的推进,只会越来越简明、越来越隐晦。 ——这是纯粹的凡人的智慧。 跨越十八次死亡,跨越欺骗与谎言,跨越周目时间长河,挣脱自身提线。 ……直至最后完全编纂出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一门语言。 诺尔今后还会不断更新这些暗语,让暗语变得越来越隐晦,甚至他们以后在日常聊天中就能对上彼此的信息,不再需要特定的手势和拥抱。 他跨越了逆流的时间长河,以人类之身,同一名死亡回档者对上了话。 这是孤岛之间的架桥。 而且,诺尔的行为几乎不可复刻——只有一个人纯粹地凭借他自己,推测到了苏明安的时间回朔能力,并给予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才能与苏明安对上信息。否则若是苏明安主动告知别人,然后回档,等到下一周目,那个人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只有诺尔做到了这件事。 “龙国字有趣吗?”苏明安问。 诺尔扬了扬嘴唇,笑了。 “有趣。”他笑得很开心:“我很久没有学得这么开心了。” “谢谢。”苏明安闭上双眼。 在回档前,模模湖湖间,他听见诺尔的声音: “……苏明安,虽然现在很开心,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是你的同伴,而不是负担,如果实在无法救人,不如让我们离开而减少负担,你没有义务救下每一个人……” “你要先爱惜自己,才能有余地爱惜其他人。” …… 下一周目。 苏明安睁开眼,站起身。 他如同每一周目那样,支开霖光,接过山田町一的轮椅,然后等着红眼诺尔到来。 在看见白袍的魔术师的那一瞬间,隔着破碎的玻璃,苏明安抬起手,笑了: “——晚上好,诺尔。” …… 【抬手对应声母“b”,问好对应韵母“ei”。】 …… 一时间,二人心中明了。明暗的光影在诺尔猩红的眼中交杂,他嘴角微勾。 他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他知道苏明安已经和他对过暗语,且他这一次没有暴露自己傀儡师的身份,他仍然可以向入侵自己的神明骗取信息。 苏明安拉住旁边的山田町一,凭着“雏菊之歌”带人位移的效果,一瞬间离开了机械人的包围圈。 二人分头行动,分工明确,一切都在不言之间。 人类的榜一和榜二,在此刻道路相同。 “好了,山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苏明安取出传送怀表,叫出了传送对象的名字:“北利瑟尔。” 一瞬间,猩红的怀表绽放出鲜血一般的色泽,映照出苏明安的表情——山田町一看见苏明安的表情,那是舒缓的,释怀的,像是历尽千帆后的放松。 “苏明安……”山田町一轻声唤着。 “嗯?” “……加油。”山田町一他自己也不知怎的,说出了这句话。 “嗯。” 苏明安应道。 快结束了。 去北利瑟尔那里得知黎明系统的线索,然后救下玥玥,终止黎明之战,结束凯乌斯塔……快结束了。 第九世界的最终结局……在得知了三维度时间流的真相之后,这个结局离他已经不再遥远。 重要的是,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传送白光绽放,他在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落地,一瞬间,带着春意的暖风吹拂过他悬挂着冰霜的黑发。 “哗啦——” 周围栽种着的竹林苍翠欲滴、高耸入云,木棚、溪水与葡萄架遍布山谷,白鸽与蝴蝶并行,这里优美的环境与外界的末世格格不入。 “卡哒”一声,苏明安合上怀表,眼神明亮。 这一刻,他想起郁国诗人勒内·夏尔的一句话。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 但是,他有着同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他想起与他在风雪中拥抱的金发少年。 或许,他与诺尔,都拥有这种与痛苦相对称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 何其幸运。 六百九十八章·“他的真名是灯塔教主。” “……你看他的样子,黑发灰眼睛,很明显是传说中的阿克托啦。” “不对,不对,我看见过屏幕里阿克托的样子,他不是阿克托,他的真名应该是灯塔教主,我见过他给人们讲故事,你说错啦!” “胡说!他要不是阿克托,北利瑟尔干嘛救他,这种擅闯山谷者让他死掉就好了!” “哎哎,他好像要醒了……” 苏明安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醒来。 他缓缓抬起手,视野渐渐清晰,他在山谷落地后由于失血昏迷,看来是被北利瑟尔救了。 他看见了一片地下山谷,凸起的岩石由白漆刷成纯白色,地上的泥土铺了整齐的石板,床边放置了家具。这座地下山谷像一座规整的地下城。 他原以为吵闹的是一群小孩子,却发现周围只有一群冷冰冰的机器,有电视、电脑、冰箱、洗衣机……它们的双眼由透明玻璃珠构成,四肢是坚硬的金属柱,就是这群家电般的东西围在了他的床前。 “你们是……”苏明安问出这话时,骤然想起了之前获得的线索。 …… 【你获得隐藏线索·北利瑟尔的山谷】 【(北利瑟尔的山谷):北利瑟尔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他藏在地下的机械制品能够让他说出隐秘的线索。据说,这个线索有关黎明系统,能够颠倒世界,挽回缺失之人……】 …… “他醒了!” “我去叫北利瑟尔!” “帅哥,帅哥,你是不是阿克托啊?小黑非要和我争辩这个,他说你是阿克托,但我觉得你不是,阿克托可不会跑到这个山谷来……” 一瞬间,嘈杂的声音涌入他的耳朵,苏明安的耳膜都快炸了。 “——都退开!” 突然,远方传来清脆的声音。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年走近,手上提着一盏新鲜的花篮。 机械人纷纷退了出去,有人叫他“北利瑟尔”。 少年将花篮放在床头,艳红的玫瑰鲜艳明丽,洁白的百合娇艳欲滴。他身上飘着一股鲜花的清香,还有奶油与糖的甜蜜味道,与当下惨烈的末世背景格格不入,像一名生活在桃花源里的幸存者。 他侧过头,注视着坐在床上的苏明安。 “阿克托,欢迎大驾光临。”北利瑟尔说:“即使你换了一张脸,我还是能认出你。” “……” 苏明安知道北利瑟尔、特雷蒂亚、诺亚、霖光、熔原、夕,和已故的启、月八人,是世纪灾变时期与阿克托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北利瑟尔也不在乎苏明安不说话,一直自言自语: “你来了……山谷里还是这德性,花一簇一簇地开,快把我休息的地方占满了。地下的流水也没干涸过,我每天都要阻止他们去戏水,明明已经是机械外壳了,还不知道防水……” “之前山谷里来了一群无赖,其中有一个叫亚度尼斯的满口灯塔的变态,他不仅打我,还强迫我出谷,我拿自杀威胁他他才作罢,最近他又不见了,别让我逮到他是谁派来的……” “自从你走后,我一直在经营这处山谷。我没想到我今天会看见你,也许是我又做噩梦了吧,半梦半醒的感觉让人很难过……” 北利瑟尔倾倒着各种话语,嘴巴一直没停过。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还没睡醒。 他的眼里没有光,连童孔的转动都很僵硬,仿佛一个挣扎着的活死人。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时间——凌晨四点四十分,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供浪费,距离核爆只剩一小时二十分钟。 “北利瑟尔。”苏明安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北利瑟尔抬起眼皮,眼神暗澹。 “霖光要发动核爆,我需要黎明系统……”苏明安说。 苏明安的话还没说完,北利瑟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等等,你……” 北利瑟尔原本有些干涸的眼神突然剧变,他伸出手,搭在苏明安的肩膀。那对澹蓝的童孔剧烈颤抖着,视线反反复复地在苏明安脸上梭巡,像是在确认什么。最后,一抹不可置信的神采在他的眼里泵现。 这一瞬间,他的眼中突然绽放出了光采,仿佛如梦初醒。 “……你好像,不是幻觉?”北利瑟尔喃喃道:“如果是幻觉,你不可能会提到黎明系统啊,你只会和我聊天……” 苏明安终于明白周身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原来北利瑟尔一直把他当成幻觉,怪不得他感觉北利瑟尔一直像在梦游。 “我当然不是幻觉,我是阿克托……” 苏明安已经进入了攻略模式,但他话还没说完,北利瑟尔突然抱住了他。 “阿克托!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48年前你没死,对不对?我就知道特雷蒂亚肯定是骗我的,你怎么会因为给黎明系统灌注生命力而死,这种死法太不配你了……”北利瑟尔眼眶湿润:“我根本无法接受你的死亡,你这个骗子,你说好了要和我们走进新世纪,你承诺了要带我们一起回家的……” 苏明安的手停在北利瑟尔的嵴背。温热感濡湿了他的胸口,北利瑟尔在哭。 对方的声音呜咽,语声颤抖,手指像钢箍一样抱得极紧,犹如走失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港湾。 阿克托……还真是一个万人迷。 他的死去,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生命里的光。无论是看到黑发灰眸就不顾一切靠近的霖光,还是像疯了一样爱着阿克托灵魂的特雷蒂亚,或是哭着叫他“小帅”的夕,以及眼前活得像个梦游者的北利瑟尔……阿克托一死,他们都像被抽去了所有灵魂,在这世间幽魂般游荡地活着。 他们明明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类(霖光除外),却因为阿克托的死去而一直心神不定,从灾变1年一直怀念到了灾变49年,几乎失去了自我。 “这些年,我走过了你编程制造出的世界边缘,我经过了特雷蒂亚为你制作的坟墓,我在你的凋像下栖息……最后,我回到了这片山谷,种下了你喜欢的银杏树和百合花,我幻想着你会回来……我觉得你还活着,我不相信特雷蒂亚发出的讣告,你的结局不可能是为了文明而献身,那太悲哀了,你说过要带我们所有人回家的……”北利瑟尔松开了手,视线疯狂地发颤: “可是……可是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包括我——我知道这里只是二维世界,你已经死在开启黎明系统的那一年了,你死在外面的三维世界了。但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哪怕二维世界甚至不存在你的尸骨……” 北利瑟尔攥紧双拳,崩溃一般出声: “哪怕我和你的尸体整整隔了一个维度……” “……” 苏明安眼睑微垂。 北利瑟尔喷薄而出的情感,快要将他吞没。 所有人……都是那么怀念亚撒·阿克托,仿佛阿克托是他们的生命。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世纪灾变时期发生了什么,人们依然将他视作人类的英雄。 除了特雷蒂亚、霖光、北利瑟尔,就连感情不太外露的夕、熔原和诺亚,眼里都隐隐绰绰埋藏着阿克托的影子。夕在福缘节时握紧他的手,她送他第一枚络子,为他的身体虚弱而哭,她叫他“小帅”……仿佛缔结一个独属于她的契约。 明明阿克托早就死了。 二维世界中的阿克托,只是由管理员账号构成的彷生体,最多只是一种名为“阿克托”的防火墙工具。 ……而他自己,也只是“阿克托”的一种彷生体,一种工具。这些人宣泄而出的狂热情感都不属于他。 明明站在这里的是他, 但却什么都不属于他。 “北利瑟尔。”苏明安很快调整了心态,他需要北利瑟尔手中的线索:“你听我说,霖光即将在凌晨六点发动核爆,我需要……” 突然,北利瑟尔直起身子。 “不……我想起来了,你在骗我!就算你不是幻觉,你也是程序模拟,真正的他早就死了!”他崩溃地大哭:“他死了!死了啊!说什么人类文明永存,说什么要带我们所有人回家,说什么每个人都是他的希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过去的世界里,他还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 “如果你不想辜负他的牺牲,就告知我线索!”苏明安突然伸出手,拎住北利瑟尔的衣领,他意识到与北利瑟尔正常交流根本行不通,北利瑟尔也快疯了: “——北利瑟尔!凌晨六点会有一场毁灭世界的核爆!你要放任核爆发生吗?地下有那么多机械人,你就不为它们考虑吗?外界毁灭了你拿什么修理它们!” 疯狂是人类的主题。 这个糟糕透顶的废墟世界,人类绝望的处境与世界游戏中的人类一模一样。【他维】虎视眈眈,内斗的火焰彻夜不息…… 北利瑟尔突然被点醒,他疯狂晃动的手臂很快垂了下来。 他沉默了片刻,头颅微垂,宛如一个失去了摆线的洋娃娃。 片刻后,苏明安松开他,他像是骤然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 周围机械人的影子隐隐浮现,它们像小孩子一样蹲在山壁后头,露出一个个金属头,好奇地盯着这边争执的二人。 良久,北利瑟尔才喘回一口气: “我可以帮助你。 ……黎明系统的一部分在我这,用来制衡霖光,防止他掌握了黎明系统之后不顾一切,这也是我的山谷和神之城一样四季如春的原因。 只要开启黎明系统,你能将人们带入【一维半】的维度,【一维半】夹杂在一维与二维之间,核爆将再无影响。 至于为什么是【一维半】而并非【一维】,是因为真正的【一维】已经开启在灾变72年。而现在你在【二维】中开启黎明系统,做的是一次乘法运算而非加法,并非叠加态固定数据,不能百分百1.0倍降维……不知道我的说法你能否听懂。” 苏明安对程序方面不是很了解,但北利瑟尔的说法不复杂,他能明白。 北利瑟尔:“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二维世界的黎明系统是五位动态密码,只有在一个特定时间点同步输入五位密码,才能开启黎明系统。你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五位密码分散在世界各地,你根本来不及……” “黎明系统开启后,能治疗缺失病吗?”苏明安说。 “可以。只要黎明系统开启,维度转移成叠加态,低语的侵入程度降低,缺失病会消失。” “好。”苏明安点头。 有这个回答,就已经足够。 他站起身,吞下八枚精神稳定胶囊,每个周目他都会吃药保持最佳状态。至于后遗症,第九世界结束后再说。 赎回翟星是他的意义,也是他反复去死的理由,他不能摧毁这份意义,也不能怀疑它是否值得。因为这种信念哪怕有一丝动摇,都会瓦解这份决定——当他开始动摇,当他不再坚定,就几乎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 他不会后悔的。 他询问了五位密码的大致方位,在他注射药剂的时候,北利瑟尔突然抬头。 “那个。”北利瑟尔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虽然我知道,阿克托真的已经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 但为什么……” 北利瑟尔眼中浮现出水光: “在看到你时,我有一种感觉……你就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苏明安推入针剂,脖子上留下细小的孔洞。 “所有人都说我和他很像。”苏明安收起针剂。这理所当然,他附身的每个人与他都有相似的地方。 “但你几乎和他是一个人,太像,太像了……”北利瑟尔喃喃道:“你们都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我对未来的幻想,但你们很像……” 北利瑟尔顿了顿,语声有些哽咽: “……一名死不掉的神。” 苏明安听了想笑。 ……哪是什么死不掉的神。 他明明几乎天天都会死。 六百九十九章·“我可以做梦吗?” 在知晓了黎明密码的位置后,苏明安睡了一觉。 当他睡醒,走上地表时,他看见奶油般的白百合与满天星在山谷里摇曳。光芒透过蝴蝶纤薄的翅翼照耀而下,隐约有缥缈的彩虹色。 白发的少年站在花丛中,背影有些落寞。 “你醒了?距离凌晨六点还有十分钟。”北利瑟尔说。 一阵咯吱的声音响起,那些家电机器人又冒了出来,看着他俩。 “你醒啦!你醒啦!”冰箱发出声音。 “我就说他不是阿克托吧。”电脑说。 苏明安原本以为,这些叽叽喳喳的机器人是北利瑟尔的秘密武器,但现在来看,这些机器人更像是北利瑟尔的同伴,和他玩耍、聊天……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山谷里只有养花的少年和他的一大群机器人朋友。 如果被心怀不轨者闯进来,这群没有战斗力的家伙很难幸免。 “睡好了,我要出发了。”苏明安说。 “你已经无法阻止核爆了,凌晨六点快到了……”北利瑟尔抚摸着一台电视机器人的屏幕,像在摸它的头。 “来得及的。”苏明安说:“再见。” 北利瑟尔微怔。 他看到苏明安太阳穴流出鲜血,倒了下去。 亲近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尽管只是几个小时的相处,他却已经将苏明安视作朋友。他再一次看见一个朋友在他眼前死去。 “你要……去哪里?”他低声说,却感觉遥不可及。 …… 苏明安开始了找寻黎明密码的旅程。 再次将山田町一丢在神之城,苏明安与诺尔对起了暗号。 “我听说你也是灯塔后援会的一员?”苏明安弯曲中指,和诺尔聊起了灯塔理论。 【“l(右手中指弯曲)”+“i”(聊灯塔理论)——“上一周目,我已去山谷获得了黎明系统线索。”】 诺尔静静地听着苏明安聊,片刻后,他点头道:“既然如此,下次我给你看看我写的灯塔论坛总结吧。” 【“m(点头)”+“i”(聊灯塔理论)——“需要黎明密码吗?”】 苏明安微微叹息:“我认为那些灯塔理论的总结过于偏颇……” 【“d”(叹气)+“i”(聊灯塔理论)——“第一位。”】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又说:“还有一些新帖子,第九世界结束后,我想写一些新的,你到时候可以帮我看看。” 【“x”(揉眼睛)+“i”(聊灯塔理论)——“西边。”】 …… 他们很有默契地对着信息,直到将第一位密码的位置都对应清晰。 这种交流方式仍然存在漏洞,比如单字与句意的对应关系不清晰。如果聊到除了黎明密码以外的话题,可能会信息交流失误。但诺尔逐渐会将暗语完善,演变出一套独立的语言体系。如今只是初次对暗号,只要确保双方心知肚明。 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在聊灯塔理论,与日常没什么不同,甚至连观众都没有反应,依然在刷着除夕夜的相关话题。 …… “叮冬!” 【你获得二维黎明系统·动态密码·第一位·克摩。】 …… 凌晨四点三十分,在世界边缘的搜寻中,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寻找密码并不容易,足足五位黎明密码散落在世界各地,这密码只有他能触发,不可能在十小时内找全。 想要凑齐五位密码,苏明安只能一个周目找一位密码。黎明密码为动态,每次找到前一位密码,他都需要回到北利瑟尔的山谷根据黎明系统的反馈,推演出下一位密码的最佳触发时间,在下一周目针对性地去寻找,确保这五位密码是一致的动态序列。 玥玥凌晨十二点死亡,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组能在凌晨十二点前开启黎明系统的密码。 凌晨五点二十分,他与诺尔来到了北利瑟尔的山谷。 黎明系统是一枚艳红的,像是心脏一般的晶体,由无数道猩红软管链接。苏明安将第一位密码输入黎明系统,计算出了发现下一位密码的最佳时间。 “你到底在做什么……”北利瑟尔眼含不解:“你要找的这一组密码已经过期了,这是今天凌晨十二点的密码,现在过期五个多小时了,你已经错过了开启时间。” 苏明安没有回答北利瑟尔的疑问,他开启了下一周目。 …… 这是一场异常艰难的旅程。 第一位的黎明密码非常好找,第二位则需要苏明安在极其精确的时间点到达密码所在位置,触发与第一位密码同序列的第二位密码。第三位同理,它需要与第一位、第二位密码都处于同一序列。 如同数列累加,越往后密码越难找。触发的时间点稍有不对,就会获得错误的密码,毕竟他是在不同的周目之间轮转。 有时,他和诺尔会被赶来的全副武装的霖光追上。有时,突然爆发的天灾会淹没他们,滚烫的热度将骨头和皮肉侵蚀殆尽。有时,他们没能在凌晨六点前找到密码,他亲眼看着诺尔变成了焦黑的尸骨,若是离核爆近一些,少年连灰都不会剩下。 而二人每一次面临死亡,诺尔都紧紧握着他的手,哪怕皮肤被烫化了,蓝海般的眼童像是烧焦的纸一样碎裂,诺尔的手掌都没有放开。 诺尔始终陪伴在他的逆流之路,在回朔的终点与起点等待着他——像一位等候在时间长河两岸的守望者。 苏明安回朔后一睁眼,与他同行的是诺尔。死亡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依然是诺尔。 由于不同周目之间重重叠叠,叠加的心理暗示过于混乱,他们之间偶尔会交流失误,有一些周目会被浪费掉。 然而,苏明安最擅长的,就是能反复面对死亡,并在发生错误时迅速重来。哪怕一个电脑屏幕前的玩家都会对重复的游戏周目感到厌烦,但他不会。 第二位密码发现于一处不起眼的小镇。 在凌晨四点找到密码后,他们在小镇一起休息了两个小时。二人做络子,挂红布,吃着像米糕糖的小吃。 “新年快乐。”诺尔举起糖葫芦一样晶莹剔透的糖块。 “新年快乐。”苏明安说,他的手腕上有一枚诺尔编织的络子。 他们抬起头,看着烟火在远方绽放又消失,诺尔眯着眼,望见了远处腾升而起的蘑孤云。 “绝对不会是平行世界……对吧,明安。”诺尔自言自语,他站在慌忙逃窜的人海中,坦然面临扩散的火光,犹如奔涌海水中一块稳定的礁石。 下一秒,核爆的光辉淹没了他。 苏明安闭上了眼,左手处温热的触感渐渐消失。 …… 神明的低语在加重。 苏明安经常能听到耳边神明焦躁的声音:“吕树!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明明将通往胜利的路都给你铺好了,你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近三百颗的精神稳定药剂的后遗症在渐渐反噬。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但这只是兴奋剂,就像凌晨只睡了两个小时的人,虽然清醒,体内却隐藏着巨大的隐患。 有时候,他会看到观众的疑问。 【第一玩家在干什么……】 【他不管神之城了吗?前线的战争怎么办……】 【核爆是不是要发生了?他到底在做什么,苏凛都被他卖了……】 苏明安不会考虑平行世界的情况。那样对他而言太绝望,太残忍。 第二十七周目,他没有服下精神稳定药剂,这药物成瘾,他隐约感觉如果再这么吃下去,最先被摧毁的就是他自己。 “叮冬!” 【你获得动态密码·第三位·陌。】 第三位密码位于血潭,发现于玥玥的尸体边。 当苏明安和诺尔找到这里的时候,玥玥已经死去,她深陷滚烫的红土,嵴背焦黑,手指皮肉翻卷,像一只被烤焦的蝴蝶。 她临死前依然睁着眼,双眼空洞,倒映着这片地狱般的图景。 “……” 苏明安蹲下身,为她合上眼睑,脸上无喜无悲。 他会救下她的。 他的每一次死亡,都是在为一个最完美结局垒起垫脚石。 如同他在测量之城的中央城地下室,见到阿克托的森白骨灰。如今他自己的尸骨也堆叠成山,在谁也看不到的时间线里累积。 他的每次死亡,都在一点一点和诺尔对上新信息。无论是密码机制、密码需要的触发时间、还是密码的位置……他度过的每一秒,都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要绝对完美……不能重演最初的周目,要减少回档次数,要减少自己的失误……】 他每次都这么想。 直到他伸出手,为死不瞑目的玥玥合上眼睛,转身—— 他看见了墙上的全家福、飘动着饭菜香气的红格纹餐桌、播放着春晚小品的电视机。这是一个装修熟悉的家。 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同寻常,他身处血潭,不可能看到这些景象。 ——快点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理智与感性在他脑海里疯狂斗争,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周目他已经找到一位密码了,可以休息了。另一个声音却叫他快离开,不要沉迷于软弱的幻境。 突然,他听到钥匙哗啦啦的声音。 “卡哒。”开门声响起。 他向右看去,那个位置应该有一扇大门—— 一个方额头、宽脸盘、眉毛浓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将蓝色的警服挂在了门旁的衣架上。他身材高大,黑发里掺杂了些许银丝,脸上的皱纹仿佛田地里密布的裂痕,漆黑的双眼与苏明安极像。 “明安?”男人看向他:“坐下吃年夜饭啊。” 苏明安顿住脚步。 他这一周目没有吃药,他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什么。 “……我可以做梦吗?”他说。 其实他最想一起过年的人,不是玥玥,也不是诺尔,而是…… “做梦?”男人摇摇头:“你今年都十岁了,做什么梦。” “奶奶呢?”苏明安说。 “奶奶在房间睡觉。”男人说。 苏明安站在原地,他无法移开视线。他渴求地看着这位已经逝去的亲人…… 突然,他听到又一阵脚步声,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端着菜从厨房走了过来,将一个红包塞在苏明安的手里。 “明安,怎么连谢谢妈妈都不会了?”女人笑着说。 “……” 苏明安沉默。 “叫妈妈啊。”女人说。 “……” 苏明安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 …… 这一个除夕过得很愉快。 女人只当孩子在发脾气,没有多在意。一家三口围着电视机看春晚,2012年的电视机屏幕有些模湖,但奶奶笑得很开心。 “春晚的小品越来越没意思了……” “听说过几年要禁放烟花爆竹,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 他们磕着瓜子,吃着千层糕,奶奶将一个金链子塞在他的手里,说将来给他买房子。 苏明安僵硬地坐在自己房间,宛如活在另一个世界。直到父亲摸上他的头,和他说: “辛苦了,晚安。” 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感到疲惫。 他眨了眨眼,思绪陷入混沌。他突然觉得休息一下也好,这一周目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耳边传来女人的哼歌声,轻飘飘的,像抚慰他灵魂的摇篮曲。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 “你会梦到我几回……” 第二天,他早上醒来,思绪朦朦胧胧,拖着僵硬的步伐下意识走向卫生间。 洗脸时他找不到毛巾,睁着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喊: “爸,毛巾在哪?” 没有人回。 他走到客厅,餐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袋速食面包和一些榨菜,墙上挂着的不是彩色的全家福,而是一张黑白照片。 衣架上没有警服。 他转过脸。 ——对啊,父亲早就死了。 十岁那年的除夕夜,他一个人吃着面包和榨菜,裹着被子过了一晚。 他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宛如从一个梦境跌入了另一个梦境。他蹲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苏明安——苏明安——!” 突然,一道声音像穿过海底般刺透而来,眼前的景象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金发的少年。 诺尔摇醒了他。 苏明安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他看见了眼前灼热的血潭。 “你还好吗?你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我看你表情很放松,所以凌晨六点快到了我才叫醒了你……”诺尔神情焦急。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 “还是要吃药啊……” 七百章·“吕树,你到底在做什么?” “苏明安,如果你感到很痛苦,我可以帮你。”诺尔说。 “……”苏明安闭上眼:“帮吧。” 他知道诺尔是什么意思。 “唰!”一声轻响,刹那间,细微的丝线穿透了他的嵴椎,将他的意识从肉体之中高高吊起。由于他没有抗拒,这些丝线很快扯出了他的灵魂。 以灵魂的视角远观大地,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苏明安在高空中漂浮着,他看着自己的肉体缓缓倒下,神采在童孔中渐渐消失,意识也一点一点化为虚无…… 回档之前,他想,诺尔的这种杀人方式真不错,把人的灵魂生生勾出来,让肉体耗尽生命力而死,他死的时候感受不到痛苦,只是有点困…… 他隐约听到诺尔的声音: “明安,请不要因为见惯了死亡,就忘记对生命的敬重……” …… 第二十九周目。 黑鸦直入云霄,第四位黎明密码的坐标在高空之上。 这一位密码的触发时间要求在凌晨六点以后,诺尔已经清楚他自己会死于核爆。他高高抬着头,略长的金发刷过他的嵴背,如同一只扑向天空的飞鸟。 冒险家并非无所畏惧,他同样害怕死亡,但如果死亡对他的旅程充满意义,他可以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 剧烈的风雪吹起诺尔的金发,他眯着眼,露出笑容。 “苏明安。”诺尔说:“我好开心啊……” ……开心。 明明是在轮回中反复挣扎,此时苏明安竟然在笑着的小少年身上,共感到了这样的情绪。 “苏明安,和你一起冒险,我很开心。”诺尔说。 “是吗……”苏明安说。 “轰——!” 凌晨六点,刺目的光斑在大地间升起,橘白色的蘑孤云从干涸的红土上长出,一圈一圈的滚烫热度扩散到高空,诺尔的身躯开始消逝,皮肤像是烧灼的蜡油一般融化。火浪掀起诺尔的白袍,舔舐着他飘动的金发,他神情平静,没有为肉体上的折磨而痛苦。 面对着被源光保护而毫发无损的苏明安,诺尔只是扯开嘴笑了一下,躯体迅速燃烧为了细碎的骨骼。 苏明安指间的诺尔的皮肤像沙砾一样散去,脚下的黑鸦由于失去生命而下坠,高度开始下降,眼看就要离密码的触发位置越来越远—— “唰唰唰——” 突然,他听到几声丝线绷紧般的声音,有几根透明的丝线在空中晃动,死死绷住了黑鸦残缺的尸体,丝线的另一头肉眼不可见,似乎扎入了虚空。 ——这些是诺尔死前遗留下的丝线。 它们死死勒住了黑鸦尸体的位置,为苏明安提供了足够的高度。诺尔临死前都在为他铺路。 然而丝线失去了操控者,承受不住黑鸦尸体巨大的重量,传出“刺啦”的崩毁之声。 苏明安拽住了诺尔的骨骼,坐上了飞行的轮椅。 “啪!”一声脆响,丝线断裂,黑鸦的巨型尸体从高空坠落,如同一朵厚重的乌云。 与此同时,轮椅扶摇而上,与坠落的黑鸦背道而驰。 飘动着黑色星子的天空之间,苏明安抱着怀里滚烫的骨骼,瞄准精准的密码触发时间,高高伸出手—— “叮冬!” 【你获得动态密码·第四位·弥。】 飞鸟坠于高空。 …… 第三十周目。 苏明安在风雪中起身,选择和诺尔、山田町一一起大闹神之城。第五位黎明密码在神之城内部。 趁着诺尔和山田町一死命拖住霖光,苏明安使用空间位移离开战场,前往神之城底层。 然而,即使他反复走过了本该触发第五位密码的地点,都没有得到密码提示。 ……怎么回事? 密码的触发时间是黎明系统计算出来的,不可能有误。只能是地点出现了问题……看来北利瑟尔在第五位密码的位置上说了谎。 苏明安眉头紧蹙,再去找北利瑟尔已经来不及,现在是凌晨三点,只能等下一周目。 这一周目他可以休息。 他现在去干什么呢?是回头一起对战霖光,还是出城去看看苏凛那边的战场,或是直接自杀结束……? 他在长廊上渡步,灯光晃在他的眼前,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迷茫,仿佛处在某个浮浮沉沉的梦境。 无事可做,他突然感到空虚,好像他必须要为了什么目标而迈步,稍有休息就觉得奇怪。 “……” 他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在中央大楼逛逛,看看霖光有没有藏什么秘密武器。 在走动时,他听见耳边传来神明的声音: “吕树,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身为知晓一切的神明,难道不知道吗?”苏明安说。 神明的语声里夹杂着困惑:“我不能读心,我无法从你的行动中看出任何逻辑关联,仿佛有一道凭空的逻辑链在支持你行动,你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苏明安心中恍然。 ——神明不知道黎明密码的位置。 他还以为神明身为外挂无所不知,居然也有神明不知道的东西。 “我只是在散步。”苏明安说。 “散步?”神明提高了语调,似乎不可置信,片刻后,他的声音又回归了原本的沉稳与温和:“没关系,你有放弃凯乌斯塔的自由,我们的赌约仅仅是你能否重启黎明系统。” ……神明你似乎很惊讶啊。 “对了,你知道北利瑟尔最怕什么吗?”苏明安突然说。 “嗯……他有些怕高?他喜欢双脚落地的感觉。” “好。”苏明安不再言语。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紧闭的房间时,他停下了脚步——他记得霖光对这个房间很警惕,当时他靠近这扇房门时,霖光直接开枪打断了他的腿。 琥珀之刀前刺,他发动了装备技能。 …… 【主动技能(凝结):在接下来的一次攻击中,将附带“空间碎裂”效果,对面前的敌人附带额外斩击伤害,对面前物品造成“破坏力度”提升效果。】 …… 这个技能堪称破门神器,即使这扇门已经加了层层防御,依然被苏明安如今恐怖的空间等级碾压,像爆米花一样破碎。 “噼噼啪啪——” 苏明安想看看让霖光如此紧张的房间放着什么,ai耶雅都无法破除这里的最高防御。 踩着反射着碎光的玻璃片,他亮起轮椅上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看清室内景象的一瞬间,他童孔紧缩。 “……” 他见到了壮观的一幕。 犹如踏入一条猩红色的梦境隧道,他步入其中,被无数张画像和照片包围,它们像一张张蝴蝶标本一样凝固在墙面,画框参差不齐,像是融化的金色蜡油。在厚重的,猩红为底的房间墙色之中,犹如陷落在血海中的艺术品。 摇晃的金色吊顶“唰啦啦”地晃,斑驳不一的金色晃光映照在画纸的薄膜,画中的人像几乎要脱框而出,在细碎的反光中无比鲜活,面部带着一股鲜亮的色泽。 而这些画像和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他。 不是阿克托,都是他,是苏明安。 有他穿着白大褂在十一区实验区穿梭的照片,有他一人立于高空阻止上万异兽攻城的照片,有他在回归晚宴上举着空杯的照片,也有他在风雪交加的山洞里陷入休眠的照片……上百张照片贴在这间房间里,有正脸视角,有侧脸视角,也有背影。看上去大多是远程拍摄后进行滤镜修复。时间轴贯穿了他自踏入凯乌斯塔的灾变32年,一直到现今。 微笑的,平静的,思索的,微怒的,冷漠的……各种各样的他的表情映照于画框之中,仿佛一场他的个人形象展览。 “……” 苏明安没想到这些照片霖光都能搞到手——那张异兽攻城的照片也就算了,回归晚宴的那张照片霖光是怎么搞到的? 难道霖光早就混进他身边了? 这些照片和油画……是否与某种诅咒仪式有关?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画吧? 他移动视线,正中央是一幅油画。是凯乌斯塔刚开始时,他与霖光在月光下散步的一幕,翠竹般的笛子举在霖光手里,腰间的枪身刻着绮丽的金黄。当时苏明安刚从烽火聚集地起家。 油画通体冷色,只有苏明安所在的那一边由亮眼的路灯光包裹,映衬着霖光那半边的黑暗。这幅画名为【缺失】,右下角是龙国字,歪歪扭扭,是霖光亲手写的字。 旁边的,则是一幅十一区花园别墅的油画,名为【和朋友初见】,画面中的微尘在阳光被叶片切割后的光柱间若明若暗,粉刷上大量瑰丽的暖色,一名白发青年正从满目的百合与玫瑰花中走来。 这一刻犹如交叠了十六年的时间,画面中的霖光眼睛极为有神,仿佛穿透了薄膜与玻璃壳,与正在注视画像的苏明安对上了视线。 “……” 苏明安记得,霖光是会画画的。 所以,这间房间并没有什么秘密武器,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画和照片? 他在房间里转了半圈,翻了翻这些画框的背面,试图触发一些线索,但始终没有得到提示。 在上锁的柜子里,苏明安用泯灭开了锁,翻出了一台个人终端。 ……意外之喜。 这是霖光的个人终端,里面应该存放着神之城的作战数据。 开启终端需要密码,在等待ai耶雅侵入时,苏明安试探性地输入了一行密码。 【l-u-w-e-i-s-i】 【密码正确,欢迎进入终端。】 “……” 居然是正确的。 苏明安摁下“enter”键,映入眼帘的开机壁纸,是维奥来特曾经给霖光念的诗: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他移动光标,这台个人终端的屏幕很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程序,居然只有一个名为“笔记本”的txt文件…… “砰!” 一声脆响,苏明安手中的个人终端突然碎裂。洒着昏黄光辉的门外,霖光举着枪,手上拽着两具尸体。 看来这一周目的休息结束了。 “福缘节快乐,路维斯。”霖光说。 “……” 苏明安放下已经破损的个人终端,升起羔羊结界。 看见房间里的这一切后,他已经明白了霖光对他的是什么感情。应该是某种类似“锚定”的情绪,像他与玥玥一样。 霖光身边没有玥玥、吕树、诺尔、山田町一、露娜这样的同伴,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冷眼和恐惧,所以他会视亲近之人如同性命。人类毕竟是群居动物,在这种寥无人烟的冰冷城市住久了,他只能自救试图找到心中的锚。 可惜霖光该找的人是阿克托,他们才是最初的伙伴。如果苏明安不是附身的阿克托的身体,他们根本不会有联系。 在自杀的前一刻,苏明安抬起眼。 ——他突然看到在室内的上百张照片中,有一张独特的照片。 照片中他穿着普通居民的衣服,和小眉在电影院里坐着,她的手有些胆怯地放在身侧,连爆米花都不敢去拿。他则在对电影内容进行记录——这是副本开启第五天,他与小眉去看“电子之心会梦见真实之物吗?”电影的照片。 副本开启第五天,凯乌斯塔明明还没开始,这是他在测量之城的照片。 霖光这里怎么会有…… 他的视野逐渐暗澹,眼前的一切渐渐化为虚无。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完美通关进度:95%】 …… 第三十一周目,苏明安再度去了那个房间,但依然没能点开那个txt日记本,霖光像疯了一样阻止了他。 第三十三周目,苏明安没再管个人终端,直接和诺尔前往了北利瑟尔的山谷。 刚入山谷,北利瑟尔就被苏明安高高吊了起来,连诺尔都被苏明安的“残忍”行径吓了一跳。 “阿克托,你今天好像有点独特啊。”北利瑟尔的腿荡在葡萄架上,全身都在哆嗦:“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没有这样的爱好啊……” “没事。”苏明安说:“我只想和你聊聊人生与理想。” 七百零一章·“为了等我吗?” 一小时后,北利瑟尔被灯塔感化。 数十名家电人围在葡萄架旁,围观着这悲壮的一幕。 “……好了,我相信你了,先放我下来。”北利瑟尔终于忍不住,苏明安已经对着他滔滔不绝一小时。 苏明安伸手,解开北利瑟尔的藤条。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不想让外界毁灭于核爆。”北利瑟尔落地:“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我想护住我的机器人同伴。”北利瑟尔看向这群家电人:“他们以前都是人类,在他们濒死前,我将他们的意识刻入到了机器里,他们也愿意抛弃肉体跟随我活下去。如果你能保护它们以后不被伤害,我可以将密码的位置告诉你。” “我答应你。”苏明安说。保护一个山谷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还有,如果可以,请你为它们寻找新的身体,它们附身这些家电是因为我水平不够,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让它们更好地活下去……”北利瑟尔说。 “可以。”苏明安说。 制作彷生体而已,并不困难。北利瑟尔无法做到的事,他都能做到。 “小北,你真的要让他开启黎明系统吗?”旁边一个电冰箱说,它生前是一名女性,身上有很多画上去的粉色图桉:“可是……” “我承诺过,会将你们带到一个没有战火的新世纪。现在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北利瑟尔说。 “小北,那你不等阿克托了吗?”一个收音机说,它瘦瘦小小的,撑着四根金属竹竿,传出的是播音女腔。 “……”北利瑟尔敛眸。片刻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等了。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我应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他笑得洒脱,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难过。 他告知了苏明安五位密码的真实位置。 苏明安叫上诺尔,离开了山谷。第五位密码位于末日城。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亲手建立的城市。从十一区烽火庇护所,一路到如今的8级领域、自由阵营龙头之城、人类首要根据地……你是当之无愧的阿克托,你并不比他差,你们都创造了历史。”诺尔半坐在轮椅的扶手。 苏明安驱使轮椅从高空划过: “我离阿克托差得很远。我有各种技能加持,他却只是一个人……” “你们的实力体现在感染力和领导力。如果没有你,人类只是一盘散沙。”诺尔说:“我说的不只是凯乌斯塔,还有翟星。” “就算没有我,翟星也会有其他优秀的人。这世界上从来不缺乏领导者。”苏明安摇头:“而且,如果没有我,你就是第一玩家。” “如果没有你,我已经死在普拉亚的海妖灵魂侵蚀中了。现在第一玩家就是爱德华。”诺尔说。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诺尔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没有苏明安,他自己又死在普拉亚,现在高居于世界之巅的……真的大概率会是爱德华。联合团等组织的计划成真,不知有多少无形的手会推着爱德华前行,围绕着爱德华的存在划分蛋糕,将人类的最后温床内斗成一盘散沙…… 那样的世界,对于普通人而言无比绝望,仿佛这才是正确的历史进程,苏明安的横空出世打乱了这一切。 “到了。”苏明安控制着轮椅下降。 透过风雪,诺尔望见了这座自由阵营的最大城市。银白的铁丝网和屏障将城市周边围拢,猩红的警戒灯在城市四周闪动,最高处一座高塔伫然屹立,那是统领自由阵营领导者聚集的政要之地。 “城主——!” “城主回来了!” 苏明安操纵着轮椅停在内城门口,一批办事员和研究员走了过来,他们立刻去叫了塞西尔等留守的小统领。 城主归来,本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 但塞西尔等统领出门接应苏明安时,神情却十分忧虑。 ——城主回来了,神之城那边怎么办?谁去制衡霖光? 民众们十分开心,知晓战情的统领们面露忧色。 “城主……”塞西尔试探道:“您回来,是因为已经杀死了神之城城主吗?” 塞西尔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兴奋的目光聚焦在苏明安身上,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桉。 “没有。”苏明安说。 塞西尔的眼神暗澹了片刻,但很快又抱起希望:“那您是破坏了神之城的防御系统出来的吗?” “没有。”苏明安说。 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隐约感到一些不妙,眼神有些迷茫。 “那您只是……”塞西尔说:“逃了出来?” 在说这话时,他有些失声,没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这意味着他们所有人大概率最后会死于核爆。 “不是。”苏明安看了眼周围的群众:“你们会活下来的,放心,我有计划,这是战争机密。” 一听到他这么说,所有提心吊胆的人顿时喘出了一口气,老人露出了笑容,将士们面色缓和,气氛顿时轻松了无数倍。 ……只要城主说有计划,那就一定没事的。 ……城主是几乎无所不能的神,他既然承诺了,那就一定会救下他们。 苏明安转身,带着诺尔朝着内城走去,只有塞西尔跟了上来。 “城主,您并没有什么计划,对吗?”塞西尔低声道:“我没有收到任何后续计划信息,神之城那边的防御程度也是100%未破坏……” 苏明安沉默片刻:“嗯。” “您——您怎么能回来呢?我们会死啊!”塞西尔只觉得一柄重锤砸上了他的头,眼前一片昏黑:“——您怎么能逃回来呢,您怎么可以……” 苏明安加快脚步,将塞西尔的声音甩在身后,他不想听这些声音。 “城主,您怎么能——”后边塞西尔的声音渐渐隐去。 “不必管他。”诺尔说。 “我知道。” 苏明安走向密码所在的坐标,突然看见一辆卡车在马路上朝他驶来。 坐在卡车驾驶位的,是身穿副城主服装的路。路开着卡车,在马路上“突突突”狂飙,巨型的载货大卡车配合着路那张高颜值的温柔脸十分违和。 “要去哪?上车。”路摇开车窗,那张脸在烟熏火燎的卡车里格外突兀。 弹幕闪动而过: 【我靠!榜前玩家就是厉害,居然连卡车都会开。】 【我听说路之前是一个跨国军火贩子,混迹黑白两道如鱼得水,据说他连飞机大炮都会开,是真正的六边形战士。】 【“苏凛率军出击抗他维,玥玥执剑为君护后卫。山田町一假投为支援,霖光掌握密码控人心。”好诗好诗。】 【霖光到底是不是树宝?会不会是……霖光和吕树这两只都没人要的舔狗融合在了一起,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树宝不是舔狗! !(狂怒)(火大)(再狂怒)】 【这样一想,苏明安一个学生能压制在这么一群大老头上,挺爽的。】 【他哪里能压制路了?不就是传教光环厉害吗?一直不停地用幼稚的语言想法来给别人灌输做人道理,尴尬到了极点。搞得像所有人都是这种15岁没经过社会毒打的智商,你能想象百千个减智鸣人轮流嘴炮的景象吗?不就是苏明安?】 【……】 苏明安坐上了卡车,诺尔坐在后位。 苏明安看了一下路的眼睛颜色,路之前红眼过一次,但现在又恢复了正常,可能是城内不断连播的灯塔理论,让路的意识恢复清醒。 “神之城那边搞定了吗?”路问道。 “没有搞定,我们只是回来逛街。”诺尔说。 路没有多问。 第五位密码的位置在内城一家茶馆。 这间茶馆是小三楼的布置,通体为木质结构,周围种了大量银杏树,在内城的温度保持下色泽金黄。装修十分典雅,让人想到天府之都随处可见的听戏茶楼。 据说,这是末日城内斗时期熔原设立的一家茶楼。当时苏明安不在,末日城军阀内斗,派系纷争不断,耗费经费建造了一堆无用建筑。后来苏凛大刀阔斧地改制律法,拆除了许多建筑,才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座茶楼还保存着。 末日在即,这座茶楼也没有了客人,只有一个穿着汉服般服装的年轻茶楼老板在柜台后坐着,清点他的茶叶。 “欢迎。” 听见脚步声,茶楼老板站了起来。 第五位密码的触发时间是凌晨三点,三人在大厅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打算一直等到三点。 路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他知道苏明安和诺尔回来必定有所安排,他无需询问,这两个聪明人会安排好一切。 “这所茶楼旁边种银杏树,很少见啊。”路抬起头看向窗外。 “阿克托喜欢银杏树,也许他的居民们也喜欢。”苏明安说。 “我记得,银杏是龙国盆景中常用的树种,从栽种到结银杏果要二十多年,四十年后才能大量结果,更有【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一词……我也喜欢银杏树。”路说。 “你很了解龙国诗词?” “我很喜欢龙国文化,有一股独特的雅致的美。【影从霄汉发,光照掖垣明。】、【斩却魔军辈,安泰湛如苏】,这两句都是我很喜欢的句子。”路微笑道。 无论路是高情商发言,还是真的喜欢龙国文化,这番话都说得让人加好感。 诺尔朝柜台老板招了招手:“老板,核爆都要发生啦,你还不逃难啊?对了,我要一杯雨前龙井!” 老板冷眼看了他一眼:“没了。” “那要一壶乌龙茶。”诺尔说。 “没有。” “铁观音?” “没有。” “那咖啡?咖啡总该有吧?”诺尔直接要起了茶馆里不可能存在的饮料。 “……” “草莓汁?” “滚。”老板叫他滚蛋。 诺尔一脸失望:“什么都没有,你开的什么店?” “那我要一壶碧螺春吧。”路在旁边打圆场。 “好。”老板点头。 “怎么他要碧螺春你就有了?”诺尔说。 老板一脸冷漠,对诺尔理都不理,直接看向苏明安:“你要什么?” “嗯……”苏明安说:“咖啡?” 诺尔惊讶地看着苏明安,苏明安刚刚是没听见吗?况且茶馆里怎么可能有咖啡? “好。”让诺尔没想到的是,老板居然点头了。 “喂喂……”诺尔看着老板走入后室。你这老板怎么区别对待? 片刻后,在三人聊天时,老板回来了,手里托着一壶碧螺春、一壶白开水,还有一杯加了方糖的咖啡。 “这个老板很有个性啊,核爆逃都不逃,对待客人还一脸冷漠,怪不得茶馆里没客人。”诺尔说。他获得了一壶白开水。 “也许是认命了,核爆之下很少有人能存活,核冬天对于人类很残忍……”路说。 他喝着茶,看向窗外,银杏树叶“唰啦啦”在枝头摇晃,透着路灯的暖光,叶子就像散落的阳光般漂亮。远处隐约能看到逃难的队伍,背着大包小包朝地下设施走去。 “老板,你不和人群一起逃难吗?”苏明安说。诺尔和路也看了过来。 “我不想。”老板说。 他垂着眼,递给苏明安一根银勺。 “为了等我吗?吕树。”苏明安突然说。 透过氲氤的茶香,他们对视着,场面骤然安静下来。 年轻的茶馆老板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像是蒙了一层模湖不清的雾。 诺尔手中的白开水“啪嗒”一声,摔在了木地板上。 七百零二章·BE23·“交接” “吕……”诺尔指着茶馆老板,一脸震惊。 茶馆老板站在原地。 “吕树,真是你?”路说。 “……你说什么?”茶馆老板抬头。 “你还记得我吗?”苏明安说。 “……”茶馆老板沉默。 “他好像失忆了,这是缺失病的症状。”路说。 “吕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亲哥哥啊。”诺尔在旁边说。 “滚。”茶馆老板面对诺尔倒是干脆利落。 “坐下听我们说说话吧,吕树。”苏明安说。 吕树依言坐下,姿态有些拘谨,他眼中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苏明安看不到任何属于吕树的熟悉的情绪。 苏明安伸出手,拿过了路手里的碧螺春,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路看了一眼,没在意。 几人聊着关于世界游戏的内容,交流着彼此的信息,苏明安简单地说了下三线时间流。虽然这个信息他现在应该不知道,但他可以用假说的形式推出。由结果推过程并不难。 思索片刻后,路提出了一个构想。 “苏明安,你听说过‘克来因瓶’的理念吗?”路说:“一个瓶子底部有一个洞,如果延长瓶子的颈部,将这个颈部扭曲地进入瓶子内部,与瓶子底部的洞相连接,那么这个瓶子就不存在边际,瓶子的表面不会终结,我们称之为‘克来因瓶’。一只蚊子可以从瓶子的内部直接飞到外部,不必穿过表面,克来因瓶没有内外之分,而是一条连续不断的曲线。” “你想用这个例子类比维度?”苏明安说。 “虽然你口中的一维、二维、三维世界并不是狭义上的维度定义,但我觉得克来因瓶可以作为参考。”路说:“是否有一个人既存在于二维,又存在于三维中的可能性?也许三维度之间并非只是程序叠加,还有可能是生命同位体叠加呢?” 路不愧是全方面发展的六边形战士,提出来的构想令苏明安眼前一亮。在座的除了吕树都是聪明人,很快就理解了路的意思。 “我明白了。”苏明安说:“如果凯乌斯塔之后还存在休息期,我会回去查看一下测量之城的人口数据。” “嗯。” 聊完这个话题,路又说: “你对霖光怎么看?” “他是跟随阿克托的八人之一,也是阿克托的战友,但在二维世界开启后,他选择了投靠神明,成为了神之城的城主。”苏明安说:“最近他的记忆在渐渐复苏,接着突然要发起核爆,我不知道他想到底做什么。”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还真无法推出他这么做的原因。”路说。 “确实,现阶段没有理论能解释他的行为。”诺尔说。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分析着局势,看得观众目瞪口呆。 【啥?克来因瓶是什么?容我百度一下。】 【为什么苏明安突然就懂了?我慢放也没明白路在说什么。他们是怎么接住对方的意思的,这一维叠二维是啥意思……】 【树宝!我的树宝!呃啊啊啊——】 【以前的世界副本我好歹能猜出个一二三来,什么冬雪阳夏身份互换,什么佰神久神可能是双好神,这第九世界从头到尾我都是懵的。】 【……】 “——那如果是感性角度呢?”一旁的吕树突然出声。 三人齐齐望过去。 “你的意思是,霖光只是讨厌人类才要杀了他们?”路说:“我不认为霖光是这样的人,他应当是接受了阿克托的遗愿而来,哪怕霖光失去了记忆,他也不会做与阿克托意愿相悖的事。” “我是说,”吕树说:“如果霖光向往的人,并非阿克托呢?” 茶馆陷入了安静。 苏明安手指敲打着桌面,发现几人都不说话了。 “你想说,霖光是为了帮我?”苏明安开口:“可如果想帮我,就应该尊重我的想法,如果所有人都毁灭于核爆之中,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一场荒诞的闹剧……我不希望核爆发生,无论什么原因。” 他说着,右手捻起手背上飘落的银杏叶,递给吕树:“我们会成为更好的朋友的,对吗?” “……” 一瞬间,仿佛陷入了沉寂的氛围之中,诺尔视线微动。 “……”吕树接过银杏叶。 “是。”吕树说:“未来会更好。” 他眼睑微垂,银杏叶塞进了他的袖口。 四人沉默了一会,苏明安放下手,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凌晨三点,他听到了系统提示。 【你获得动态密码·第五位·洛。】 …… 苏明安终于放下了心,和几人聊着天,直到时间接近凌晨六点。 突然,诺尔抬起头,朝苏明安伸出手:“苏明安,下次见我叫我全名,我就会明白了。” “什么?”苏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拉勾。”诺尔只是这么说,他举着小拇指。 一层层的心理暗示早已在诺尔心中叠加完毕,随着信息越来越充分,而逐渐被揭开。如今,这是诺尔给他自己埋下的最后一层暗示。 诺尔的手停在空中,等待着苏明安的手。旁边的路和吕树皆是一脸不解,没人能理解苏明安与诺尔之间这种跨越时间的交流。 苏明安看着诺尔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诺尔是什么意思: “诺尔,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想听听我是怎么想的吗?”诺尔说。 “你说。”苏明安说。 “我想要的,并非是斗兽场一样在副本里被限制的人生,我想做一名自由的冒险家,我想像飞鸟一样居于高空,而不是成为世界游戏里的一只笼中鸟……但凭借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这些。”诺尔说: “人类困于游戏,他们的成长建立于对私欲、财富与权力的扩张,哪怕是对于部分大组织,普通玩家也只是垒砌起新世界格局的砖瓦,或是对局中的炮灰……可你不一样,苏明安,我认为你足以剔除这些蛰伏于一年之中的灾难,你可以带所有人回家。 “我一直渴望成为有价值的人,无论是探寻新世界的奥秘,还是帮助那些孩子们……我希望我对于他人而言是一轮太阳。 “而你可以在太阳的背后栖息。 “你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所以,压力与针对,交给我吧。” 这一刻,诺尔亮着的眼神仿佛被白日的日光卷顾,酝酿着盎然的生机。他天鹅绒般柔软的金发在微风中与银杏叶自然地交融,仿佛流淌的碎金。 “我会伸出手高高举起你的。”诺尔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苏明安。” “……” 苏明安伸出手,与诺尔拉勾。 像是火棍般滚烫的触感在苏明安小拇指一晃而过,这一瞬间他误以为他正在与太阳相逢。 “你们这是……”路隐隐感到奇怪。 下一刻,路倏然转头看向窗外。 “轰轰轰——!” 数抹橘红色的火光突然爆裂而开,紧接着便是升腾膨胀而起的蘑孤云,掀起一场由高热组成的天灾海啸。一圈一圈的扩散光波朝这边刺来,刹那间冲入了这座末日城。 居民的惨叫声、士兵的惊呼声、房屋的烧毁倾轧之声……一切都陷落于猩红色的图景之中,仿佛人类的命运一瞬间坠入地狱。所有的建筑物、车辆……都像流沙“哗啦啦”地碎裂,人们心头涌出无尽恐惧。 ——他们终究是没能等到黎明。 ——原来城主抛弃了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核爆!难道前线军团没有成功吗?难道城主的计划……” “妈妈——妈妈——” “……” 水果掉落,络子融化,妇女的头巾随着焦湖的长发一同消失,奔逃着的孩子全身泛起深黑色的瘢痕,细小的躯体像风中残烛一般消散…… 世纪毁灭的光景,极其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唰!” 金色的屏障护住了路,路还想做垂死抵抗。旁边的苏明安、诺尔、吕树三人却都没有动静,他们看着窗外,仿佛平和地接受了核爆的发生。火光一瞬间膨胀至茶馆之外,满目金黄的银杏树像是被搅碎的黑影一样消散。 “怎么会发生核爆——苏明安,诺尔,你们都在这里休息了这么多小时了,不是应该做好准备了吗?”路都傻了。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躺赢的准备,结果核爆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是不是太信任苏明安了? “……” 苏明安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痛苦死去的人们。 云层韵荡出蓝绿色的光芒,奶油般翻滚的爆炸韵荡在眼前,整座城市都被这一场爆炸瓦解……他看着自己亲手规划的城市区域被一点点掀翻毁灭,看着中央那座阿克托的凋像在火光中崩毁…… 这一次到此结束吧,虽然对不起人们,对不起路,对不起在前线的苏凛,但下一次他们都会复活,下一次,下一次就让他们好好活下去,就让他们好好迎接一个美好的福缘节……就让他们好好陪伴自己的家人…… “苏明安,好不容易看到你脸上快乐的神情,居然在下一次时就要消失了。”诺尔突然说。 “嗯?”苏明安摸上自己的脸,才发现他好像是笑着的。 他能清晰碰触到自己弯起的嘴唇,还有上扬的嘴角,脸颊的上半区鼓着,这是笑容调动了他的面部肌肉。 “但是为了下一次,下下一次,或是……某一次……我希望看到你越来越多的笑容,还有孩子们越来越多的笑容……”诺尔的语声越来越轻,火焰烧毁了他的声带。 他的身形在一片通红中消失,犹如融入火光中的飞蛾。 “叮冬!” 【队友(诺尔)已死亡。】 …… 艳丽夺目的猩红之中,苏明安仿佛深陷粘稠的血潭之中,一层浅澹的源光包裹了他。他的左前方,路的金色防御罩开始瓦解。 路听着诺尔临死前的话,突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他轻声说了一句,一头海蓝的发融于猩红之中,下一瞬,他的身影泯灭于绚烂的火光。 “叮冬!” 【队友(路)已死亡。】 …… 茶楼崩毁,发出锯子摩擦般的声音。吕树一直沉默着,冷眼看着诺尔和路死亡,没有说出一个字,直到核爆的火光淹没了他。 这座即将倾倒的黑褐色茶楼里,只剩下了静立着的苏明安。 他抬起手,发现一截焦黑的小指骨还连着他的小拇指,是诺尔刚刚与他拉勾的手。他拉开了这截破碎的小指骨,泯灭在他的指尖闪动。 “——苏明安,你到底在干什么?”他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面前,一道包裹着金色光芒的身影闪烁。那人身后犹如浪涛般的金色能量,化作屏障护住了苏明安。 刹那间,无论是火焰还是核辐射,都无法威胁到这块地带,隔离出了一片真空区。 “苏凛,凌晨好。”苏明安挥了挥手。 “你已经失去冷静了吗?”苏凛说:“你吃了多少药?” “没吃多少。”苏明安说。 苏凛蹙眉,他可以确定现在的苏明安绝对不正常,肯定不是冷静思考的状态,否则就不会在这和他废话。 “……算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我带你离开这。”苏凛上前一步,却被羔羊结界推开。 在苏凛怔然的神情中,苏明安的泯灭刺向太阳穴,身躯朝前倒下,磕在诺尔等人的碎骨上,瞬间被火光吞没。 看见这一幕,苏凛突然想明白了苏明安在做什么: “原来是这种能力……但‘拼死解决’和‘以死解决’是两种概念……” “你会失去对死亡的敬畏之心的,苏明安……” …… 第三十四周目。 苏明安睁开眼。 他支开霖光,走向那扇玻璃窗,望见了每一周目都会到来的魔术师。 …… 【苏明安,下次见我,叫我全名,我就会明白了。】 …… 苏明安仰起头,仿佛交接出一杆重担: “诺尔·阿金妮。” 他叫出了诺尔的全名,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对方。 七百零三章·“能等我,唱完这一首歌吗?”(“_羽玦_”盟主2k加更) 暗语【诺尔·阿金妮】——指【我已集齐全部黎明密码,这是最后一个周目。】 仅仅是一句“诺尔·阿金妮”,让二人瞬间获得了极其庞大的信息,蕴藏整整三十三周目的变故与死亡。这是最后一周目,诺尔还有一场表演,他仍然维持着猩红的双眼。 “你好,神之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里的主人离开了,我趁此机会来带走你。”诺尔对苏明安微笑。 “诺尔!你清醒一点!这是苏明安!”旁边的山田町一叫道。 “我不是白痴,也没有变成傻子,我当然知道苏明安是谁。”诺尔说:“山田,你让开,我对你不感兴趣。” 山田町一咬牙,护住苏明安,走廊上的机械人对着诺尔开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穿透耳膜。 这一刻,诺尔闯入枪林弹雨之中,强行撞开了山田町一,拽住了苏明安的轮椅,飞向天际。 鲜血滴落在闪烁着碎光的走廊,仿佛粒粒凝固的朱砂。 …… 【“k”(整理袖口)+“e”(聊天气)——“克”】 【“m”(点头)+“o”(聊吕树)——“摩”】 ——第一位密码。 …… 【“l”(右手中指弯曲)+“i”(聊灯塔理论)——“立”】 【“t”(右手握拳)+“a”(聊主神世界)——“塔”】 ——第二位密码。 …… 【“m”(点头)+“o”(聊吕树)——“陌”】 【……】 【……】 第三位。 第四位。 …… 【kemo,lita,mo,mi,luo】 交流完毕。 …… 黎明密码是音节。 这正是诺尔用拼音来创造暗语的原因——黎明密码是音节,而拼音是表述音节的最好手段。 在给自己下了第一道心理暗示——“拥抱是死亡回档”时,诺尔就考虑到了更后一层的“拼音密码”心理暗示,以及这最后一层“诺尔·阿金妮”的心理暗示。在最后一个密码收集完毕的周目,他们必然需要用暗语来传递密码。 从第一周目,跨越到第三十三周目,他们将彼此整整三十三次共同死亡而收获的成果交接完毕。死亡回档的权能,被纯粹的人类智慧玩出了一朵花。 诺尔垂着眼眸,他已经清楚了五位音节的全部组合。 “0”——弯曲大拇指。代指零点。 “点”——聊未来。代指时针与分针的分隔。 “0”——弯曲大拇指。代指第零分钟。 “……” 诺尔明白了。 【黎明系统需要的开启时间:零点整。】 全部信息交接完毕。 “我听说北利瑟尔的山谷有黎明系统的线索,客人,你要和我去看看吗?”诺尔说。 “当然可以,傀儡师。”苏明安配合着诺尔的表演。 诺尔操控乌鸦,朝山谷飞去。 他像一只璀璨的金色飞鸟。 “他对我说,成长是经久不愈的残疾, “谁承想那一天,他成为我的顽疾, “我从鸦群嘴里抢回我的眼睛, “却失去自己,没有自己……“ 诺尔轻声唱着歌,仿佛篝火前轻快的舞步,浪漫而自由。 夜风吹起他金色的发。 仿佛梳理着不死鸟的羽。 …… 【外界·山谷】 “彭,彭,彭……” 黎明系统居于山谷正中心,由无数道血管链接,如同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 诺尔带着苏明安落地。 “你们是谁?”北利瑟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们,就被诺尔吊了起来。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吊着去。”诺尔整理了一下袖口,让衣装维持整洁,又拿出布擦拭蓝玫瑰手杖,仿佛要准备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 系统时间是凌晨十一点五十八分,距离黎明系统需要的开启时间还有两分钟。 “哒。”“哒。””哒。” 整理好自己的衣装,诺尔一步一步朝黎明系统走去,高帮靴发出玉石相击般清脆的声音。身后的披风扬起,仿佛一面摇曳的旗,朦朦胧胧,遮蔽了他往前走的身形。 他在此刻很像一名即将走上舞台的魔术师。 “我该如何忘记他的话语,相信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我曾与春天许下永远的约定,现在我怕我先春天而去……” 诺尔一边走,一边轻声哼着歌,像是在缓解紧张。 苏明安看着诺尔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知道诺尔在走向深渊。 每一步,都在碾碎诺尔他自己的前路。一名牺牲者在走向足以将他自己燃烧殆尽的火焰。 只有苏明安知道诺尔要做什么。 “诺尔。”苏明安出声,诺尔停下了脚步。 诺尔转过头。那双鲜红的、像滚烫的火焰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他,精致的脸颊被萦绕的血光抚摸,有一种阳光下清透的感觉,身上的气质又安静如同月光。 空气都仿佛在寂静中颤抖,血红的光芒攀附着诺尔踩着光影的皮靴。流动的、无声的话语在二人的眼神之间传递。 片刻后,诺尔微微露出笑容:“怎么了,客人,你要祝我新年快乐吗?” 诺尔在用这句话告诉他——不要阻止。 他们在上一周目,就拉勾说好了的。 “……”苏明安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新年快乐,傀儡师。” 那他就不再阻止。 他们视线相撞,生出了些许时间凝结般的奇妙的恍忽。血光在诺尔的五官打下强烈而动人的光晕,他收敛了眼眸,挤碎了眼底里晃荡的血光。 诺尔不再回头,一步步走入了黎明系统之下的阴影,手指触摸上了闪烁着数据的中控台。他抬起礼帽,继续哼着歌: “我多害怕革命者失去了信仰,创作者舍弃掉发光的骄傲, “多害怕孩子们忘记了梦想,而青鸟不愿意向这里飞翔……” …… 【——苏明安,我时常会想,宇宙无尽,人却是那样渺小。】 【人类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种族。即使他们在星球上成为了霸主,却无法解决动物族群之间能轻易解决的问题。】 …… 光标在中控台上闪烁,诺尔微垂眼眸。 【请输入黎明密码。】 空白的界面等待着他。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他深知自己正像一团烈火,一捧岩浆,像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毁灭扑去。 但他不在意。 毁灭又如何?他生来自由,他拥有为谁毁灭的权利。 “来吧……”他说着。 右上角的系统时间即将走到零点。 2月1日,大年初一。 今年诺尔26岁了。 …… 【苏明安,人类没有动物族群间的绝对规则,一些人天生就拥有反骨,这让他们即使被统治,依然一刻不停地想要反抗,追逐要牺牲生命才能触及的自由……】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天生反骨的人,就是……】 【……】 【……就是像你我这样的人。】 …… 远方传来新年的钟声,家电机器人聚集在山谷,好奇地窥视着里头的一幕。 金发少年的手指敲上键盘。他整张脸都沐浴在黎明系统氲氤的血光之中,卷翘的金色呆毛滚着一层晕染的血色。 “如果时间今后再也不流动,那一天无限重复到变老, “我是不是再打败不了镜中的人,姿态只能定格在狼狈出逃……” 他唱着,神情间有一股惑人的专注。 仿佛有名为“命运”的艳红的火舌从他的皮靴一点一点向上燃烧,漫过西装裤,漫过红褐色小马甲,漫过他系着红宝石的千层领结…… 他敲下密码,眼中毫无畏惧。 第一位,kemo。 【密码正确,请输入下一位密码。】 第二位,lita。 【密码正确,请输入下一位密码。】 第三位,mo…… “我既说过成为士兵,”他哼着歌: “便有天会撕碎这强加于我名为‘宿命’的顽疾…… “我依然怕先行者放弃了导航, “奉献者悔恨起坚守过信条, “依然怕开拓者停止了寻找, “颠倒黑白的毒虫死而不僵……” …… 【kemo,lita,mo,mi,luo】 五位密码正确。 …… 音节排列完毕的这一刻,由鲜红与金黄构成的,犹如巨浪般的光辉,在这一瞬间扶摇而上,直冲天际,完全没入夜空之中。 它还在不断地上升,上升。一瞬间驱散了夜色与乌云,犹如升起了一个炽烈的巨大的太阳。 “滴——滴——滴!” 剧烈的警戒声骤然响起,高空的光芒反射而下,如同穹顶之上洒落的金光照亮整片山谷,黎明系统像是活了一般剧烈地膨胀。 战场上的人们抬起头,震撼地看着这黑夜顷刻间变为白昼的一幕。黎明的光辉金灿灿地洒在每一个人染血的肩头,如同为他们披上一件金色的战衣。 苏凛高高抬起头,他正身披万丈霞光。 城市之间,人们跑出家门,惊叹地看着这奇迹般的一幕。运载着资源的卡车反着光,照得满城上下都在发亮。 “肯定是城主做的……” 他们交头接耳,雀跃欢呼。 血潭边,即将死去的少女睁大双眼,她突然发现身体好轻,仿佛灵魂被抬入了另一个维度。 “……”她睁着眼,注视着朝她覆盖而下的世界薄膜。 …… 大自然的时间在这一刻倾倒。 日光般涌动的纹路铺洒,仿佛在世界之上投射出一道映射的、虚幻的镜面。 数不清的0与1随之闪烁,像是交叠的重影一般向着天地下压,覆盖一层透明的薄膜。 犹如一道保护层,它压上了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所有预构程序被迫清零,哪怕发动核爆,神之城也需要至少数十个小时的程序重构时间。 那光芒万丈的黎明,构造了一个短暂的,平静祥和的世界,人们呆立在原地,连战场的战火都在这一刻平息。 “哗啦——!” 光辉洒上他们疲惫的脸颊,犹如母亲柔软的手抚摸着他们。被缺失病折磨的人恢复了清醒,落下眼泪。 这犹如神话,犹如史诗的一幕,记载于人们的镜头与口耳之中,成为“黎明之战”的传说。 光耀世间,天地通明。 “……” 北利瑟尔的脸颊涨得通红,全身都在颤抖。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是动态密码,这个入侵者怎么可能知道密码—— “你。”北利瑟尔指着诺尔:“你不可能知道密码……有几位密码只能在未来获得……” 诺尔轻轻笑了。 他美丽的金发被风吹得散乱,像黄金的液体缓慢地流动;长袍于身后高高扬起,像天使的羽翼优雅地散逸。 他贴近那些缤纷的斑驳,任由几点色彩旋转着落于他的歌声之间。 “如果浓雾会将白昼都笼罩,漫天酸雨侵蚀着乌托邦, “我能不能够成为自己向往的人,继续开凿直到再遇见曙光…… 他对上苏明安的视线。 二人视线交汇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宛如蜻蜓点水。 弹幕在直播间疯狂地闪动,没人知道诺尔为什么会知晓足足五位的密码: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诺尔没有任何理由知道这五位密码,疯了!都疯了!这是未来的密码,他不可能凭运气猜出来!】 【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我们看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可能!我们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等等,难道……难道诺尔他……】 有人意识到了一点。 【诺尔拥有我们看不到的能力!他是规则的违反人,他开了挂! 五位密码的组合以亿计算,这已经不能用预知力来解释了!】 【是看破未来!还是回朔时间?还是回档?】 【主办方不是说世界游戏绝对公平吗?】 【有违反规则的人出现了!】 【上帝啊……】 【……】 “我害怕,我惧怕,我畏缩,还胆寒……” “然而我,还希望,还希望……” 诺尔张开双臂唱着歌,笑得纯然至极,像一张白纸。 数不清的言论在二人的直播间疯狂上滑,雪花般闪过,一秒飞过数十万条内容。直播间已经不可被关闭,也许是主办方的手笔。 “哗啦啦——” 这一瞬间,山谷突然仿佛浸润在深海浑浊的光线之中,人们像是被蜂蜜黏住了的昆虫。 数道血色的暗沉身影,带着模湖不清的天平图桉鬼影一般游动,倏然地,诡异地,犹如粘稠的鲜血从山壁上滑落,直至黏腻的触感触到人们脚边。她们如此幽深地——凝视着最中央的诺尔。 ……来了吗? 深海一般的重压落上了苏明安的嵴背,身形像是冻僵般难以行动。不知多少道尖锐而凌厉的目光盯上了他们二人,像是在刮擦着他的嵴背。 他知道,在输入密码的这一刻,必然会引来“她们”。 “……” 诺尔站在原地,面前是启动成功的黎明系统。他坦然地面对着这些晦涩的血影,嵴背挺直。 犹如雷霆般隆隆的声音响起,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碾压诺尔的头颅。那声音带着雄浑的力量,犹如巨山一般厚重。粘稠鲜血般数不清的血影包围了诺尔。 在热度飙升到上亿的直播间中,人类听到了血影们犹如大提琴般低哑的声音。 声音中,明明没有确切的文字,话语含义却植入了每一个人脑海里: …… 【——人类种玩家诺尔·阿金妮。根据现有条件,你不可能知道这一序列的黎明密码。】 【——你拥有超出【规则】之外的权柄,诺尔·阿金妮。】 …… 这声音如同审判,敲击在聆听者的灵魂之上。 是主办方。 …… 苏明安预料到了如今的一幕。 他很早就摸清楚了主办方的底线——超越游戏的死亡回档权柄,是主办方无法忍受的存在。他决不能触犯这个底线——比如主动暴露自己拥有死亡回档。 他可以表露出极强的预知力,可以表现出如同预言家般的敏锐度,但绝不能开口说:“我有死亡回档,我告诉你一个信息……”这样的话。 一旦暴露出这样的信息,就等于在打【规则】的脸。【规则】是绝对不能违反的东西。 可以擦边,说意义模湖不清的“下一次”,可以引人怀疑,但绝对不能自我实锤。 否则,一旦他率先违反【规则】,主办方很有可能同时打破【不许对玩家出手】的规则,在他回档前禁锢他。 但问题来了。 一旦输入黎明密码,就必然会暴露这种权柄,因为无论如何苏明安也不可能猜出五位密码,任何理由都讲不通,这根本无法用“敏锐度”“预知力”等理由来解释。 而诺尔创造暗语,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就是—— …… 与苏明安互穿身份。 …… 由本没有死亡回档权能的诺尔·阿金妮,去成为这个明面上的“死亡回档者”。 就算被针对,被针对的人也只会是诺尔。就算被规则毁灭,死去的也是诺尔,苏明安依然能够回档再想办法,不至于双输。即使主办方仍然猜到真正的权柄者是苏明安,但她们只要无法实锤,二人就能把这个轮转配合下去。 【规则】是永恒束缚她们的枷锁。 诺尔选择了成为这个站在台面上的,最危险的人。 在听到苏明安称呼他“诺尔·阿金妮”的那一刻,诺尔揭开了自己深埋已久的“最后一层心理暗示”,将自己送上了最后的祭台。 苏明安注视着被血影重重包围的诺尔,想起了诺尔上一周目隐喻的话。 …… 【苏明安,我一直渴望成为有价值的人,无论是探寻新世界的奥秘,还是帮助孩子们。我希望我对于他人而言,是一轮太阳。】 【而你可以在太阳的背后栖息。】 【为了下一次,下下一次,或是……某一次的周目……我希望看到你越来越多的笑容,还有孩子们越来越多的笑容。】 【我可以为你直面来自观众的猜忌、质疑,和来自其他玩家的嫉妒。】 【我可以为你承担一切来自主办方的针对、怒火,和副本难度的剧烈提升。】 【……】 【我可以伪装成这个“被选中者”,苏明安。】 …… 面对层层叠叠如同恶魂一样的血影的质问,诺尔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细碎的光影在他食指间散落、晃动,宛如精灵在亲吻他的皮肤。他身为人类纤弱的躯体与这浩瀚的血影相比,犹如微末一般渺小。 亿万观众的视线聚焦此刻,震碎他们三观的权柄能力浮出水面,持有者是榜二玩家——【诺尔·阿金妮】。 最聪慧的冒险家,最冷静的冒险家,最无畏的冒险家,最勇敢的冒险家。 一个大胆的赌徒,一个疯狂又理智的探险者。 一只扑向自由的金色飞鸟,高居于高天之上永不下坠。 黎明系统的金红光辉冲天而起,诺尔沐浴在瑰丽的天穹之下,宛如永沐神光。 “嘘……” 面对这些生命层次远胜于他的高维生物,他的食指抵住唇瓣,示意她们安静。 仿佛在与命运宣战,语气间拥有坚不可摧的勇气、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笑着说: “神明们啊,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能等我,唱完这一首歌吗?” …… …… 【“苏明安,我已经失去了全部完美通关的资格,所以我会托举着你升上天空。”】 【“只有这样,”】 【“才能让拥有神明般的时间权柄,唯一真正意义上能与高维抗衡的‘第一玩家’,踏入一个崭新的、不存在死局的新世界。”】 【……】 【我是唯一知道你死亡回档的人。】 …… …… 【——所以我会高高举起你的。苏明安。】 七百零四章·“阿金妮教会” 【2022/02/01·凌晨0点01分】 世界论坛,上千条标红的火帖热度飙升,瞬间席卷了首页。 “叮冬!叮冬!叮冬!”一连串提示声响起。 刚刚结束春晚的人们调出论坛屏幕,看到了令他们三观震碎的消息。 …… 【(热)第九世界突发状况:惊爆!主办方亲口承认世界榜二诺尔·阿金妮拥有特殊权柄!?】 【(热)主办方化作血影现身游戏副本! 上亿观众涌入直播间!主办方真的无法插手世界游戏?她们是举办人、观测者,还是紧握利剑的审判者?】 【(热)榜前玩家‘天行者’克来米声称:无稽之谈,人类玩家不可能拥有凌驾于主办方之上的权柄。】 【(热)新世界公会发表声明:力挺公会会长诺尔·阿金妮。】 【(热)诺尔·阿金妮或将成为人类希望?他能否利用权柄带领人类前进?‘第一玩家’名号究竟花落谁家?主办方是否会惩戒暴露权柄的诺尔·阿金妮?几大联合组织尚未表态,事件仍在不断发酵,让我们为前线的冒险玩家祈祷……】 【(热)榜前玩家伯里斯表示,他也拥有特殊权柄,该权柄名为“随时随地能与苏明安讲故事”……】 【……】 舆论的风潮正在迅速形成。 上亿人涌入直播间,各大组织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一样转动,就连已经进入梦乡中的撰稿人都被此事惊醒。 “……无论榜二玩家诺尔·阿金妮心向人类,还是心向高维生物。我们都不希望人类之间爆发出“有人拥有特殊权柄”的信息。这意味着人类阶级将被进一步分化,所有冒险玩家恐遭怀疑……” “现阶段冒险玩家十不存一,san值造成的精神损伤使前线玩家越来越少。如果有亲近人类的高维生物,赐福了一些人类这种‘权柄’,我们甚至应该感谢这些高维生物,以及被她们卷顾的人……” 大型人类自救组织“联盟守望团”很快发表一篇声明,速度快到令人怀疑是否是提前撰稿。发帖人艾布纳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呼吁所有人不要针对冒险玩家。 然而,很快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知名主持人黛西手舞足蹈,在社交媒体上高呼:“如果这些拥有权柄者是人类的叛徒,他们与高维生物达成了合约才获得了手里的权柄,最后反戈一击使积分进度条无法达标——我们岂不是全体要被抹杀?这可能是一个阴谋!一个权重的圈套!” 她高叫着,满脸忧虑。 事实上,黛西的担忧不无道理,天上没有白来的午餐,难道接收权柄者不需要付出代价? 责怪他人远比责怪自己要容易许多。每个人都幻想自己是主角,如今发现天降金手指的人竟然不是自己——强烈的嫉妒如同火焰,烧穿了他们的内心。 高人气休闲主播乔娜出言:“我怀疑,那些一直排在排行榜前列的人,他们人人都拥有一个这样的特殊权柄,不然无法解释他们为何会这么强大,无法解释他们为何能始终碾压其他玩家。” 乔娜是一名极其美丽的高人气主播,一名国际顶流明星,她的话得到了许多认可。有人借此在水岛川空的直播间中提问。 直播间中,水岛川空正在战场上厮杀,如同黑洞般的圆弧在她的身周扩张,普通士兵无法踏入她身周三米之地。 她神情冷硬,黑刀刹那间泯灭上百米,在红土地留出一道闪电般的恐怖斑痕。 看见自己的直播间的话题,水岛川空冷笑一声: “什么特殊权柄?可笑!” “诺尔有权柄那是他的事。我的每一点实力,都由我自己的双手赚来,我的每一个任务每一点积分,都没有向任何人祈求伸手过,全是我在生死之间挣扎得来,是我冒着死亡和疯狂的危险拼尽全力挣得——你们若是担心,那就自己去成为冒险玩家占取权重,非要一顶帽子扣在所有人头上,恶心!” “我从不为游戏的不公平,和自己人类的身份感到耻辱。你们不怪普通玩家太弱,反倒怪冒险玩家太强?有人说智力拉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话说得没错,我已经看清楚了你们这些人的智力差距,有的人蠢笨如猪,有的人连猪狗都不如!” 她的话一出,立刻有不少人将其搬到世界论坛之中。 各种声音层出不穷,论坛陷入激烈辩驳。 不少人仗义执言,表示“诺尔是人类的希望,我们愿意给予信任”。也有人说,“世界游戏只剩下八个月时间,如果我们不相信诺尔,那人类也难以拥有未来”。还有人说“金发正太是绝对正义,我永远喜欢成年合法正太,所以我会支持他”云云…… 事实上,支持诺尔的人占了绝大多数,黛西等人只是感到忧虑的少数派。即使感到嫉妒,人们依然更愿意相信诺尔隶属于人类一方。 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此事。 很快,一些具有影响力的人也加入了进来。 联合团的志愿者凯洛莎出言,力挺诺尔:“直播中的情况证明,主办方在为这种权柄的揭露而惶恐,甚至想要惩戒诺尔。这意味着诺尔·阿金妮很有可能站在人类这一边,我们不应将矛头指向自己的英雄。” 联合政府技能图鉴编纂委员会副会长陈江表示:“如果人们感到忧虑,应当自己下场来为人类争取机会,而不是站在道德角度颐气指使。而且,我相信‘被选中者’的概念,龙国有一句古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诺尔·阿金妮是我们这个末日时代的英雄,是老天给了他拯救我们的机会。” 格兰维多利亚科的柯尔表示:“人类的未来,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停止前进。我们需要具备团结一致的精神,而不是在愤怒与嫉妒中失去心智。” 人类自救研究组鲁春江表示:“文明与末日的抗争无比艰难,我们的主题只有一个——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诺尔·阿金妮持有的权柄,是人类为数不多反击的机会。” 榜前玩家戴里克表示:“我信任诺尔的人品,他会带领我们前进。” 榜前玩家芙罗拉表示:“哪怕拥有权柄,这也独属于冒险玩家自己的能力,不必将其割裂。” 榜前玩家林音表示:“rnm,一群网络喷子就知道喷自己人,真nm犯剑,就该把你们按进粪水池里。” “……” 讨论、争吵、制定方案、电话指挥、联合会议…… 有人自觉高人一等,对冒险玩家评头论足;有人感到嫉妒,像疯狗一样发泄怒火;有人深思熟虑,认为这是人类的机遇;有人洋洋洒洒万字长文,从科学角度质疑时间回朔的可能性。 愈演愈烈的风暴正在人类上空席卷。联合团内部紧急会议昼夜不息。无数人在睡梦中惊醒。 这一夜,十亿人类彻夜难眠。 而第九世界——上亿人视线的正中心,飓风的风眼处。 镜头下,金发少年扶正礼帽,露着微笑。 他的金发微微扬起,像希国传说中不死鸟菲尼克斯灿烂的羽毛,镀着一层金属般的锐利光泽。神情犹如初升的烈日一般朝气蓬勃,丝毫不见恐惧。 他立于层层叠叠的血影中央,双臂朝前抬起,犹如鼓动着身侧一对无形的羽翼,仿佛要就此朝高空飞去—— 数十道带着深重威压的血影围绕着他,诺尔·阿金妮却像飞向天空的飞鸟,对着天空高歌。 他说,要等他唱完这一首歌。 高维生物居然也没有制止,而是默默等待他唱完歌。 “我该向谁讨回我的锐利,向爱我的人们演示站立? “我曾为花海怒放弹奏起旋律,现在我怕我憎恨起乐音……” 这一幕看上去极其诡异,祭品在祭台上尽情放声高歌,仿佛他才是那要被顶礼膜拜的神明。 人们在这一幕中,察觉到了一丝神圣的味道,让人感到一股与世间格格不入的荒谬。 事实上,让事态发展到如今境地的。正是诺尔的纯粹智慧。他并没有任何超出人类范畴的能力与权柄。 ——智慧就是他唯一的权柄。 苏明安立于山谷边缘,看着这些弹幕,犹如一个最清醒的旁观者。他从未见过人类变得如此狂热。人们声称要创立“阿金妮教会”,让掌握权柄的诺尔·阿金妮成为人类新一代的神明。用信仰、能量、权柄的三要素体系,将诺尔推上光辉的神座。 明明诺尔是纯粹的人类,明明他不掌握任何神明的权柄。 【诺尔·阿金妮持有权柄,他是属于人类这一方的“神明”,这是时代的钦定!】 【卡来门特修女已占卜,预言诺尔·阿金妮将带领人类击溃高维。】 【印国卡修宣布转移信仰,他将投奔于新世界教义的怀抱。】 【考古专家进一步参透了玛雅文明的神秘壁画,认为末日时代会存在一位超出人类能力的救世主,诺尔·阿金妮正符合这一要求。】 【有人宣称,印加文明的古画早已预示了诺尔·阿金妮的诞生……】 【……】 各种各样真假不一的言论疯狂飙升。 群体的狂热,弥漫出了更恐怖的狂热。一旦爆发,犹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在高压中,群体成员经常彼此通过暗示、情感串染等方式加快无意识个性的显现。这种个性普遍表现为简单、荒诞、偏执与专横。 在危机出现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情绪压倒理智,盲目冲动代替思考。 如今便是如此。 人类在被高维统治的环境中压抑过久,一度将自己视为没有尊严的玩具和棋子。但他们突然发现——他们之中,居然存在一个能和高维生物平等对垒的人。 乱世利于信仰凝聚。如今的情境复刻了废墟世界中横空出世的亚撒·阿克托。诺尔·阿金妮展现出的权柄,让他一跃成为了民众眼中的“神明”。 “……” 苏明安沉默地注视着高歌的诺尔,直至诺尔唱完一曲,仿佛一场戏剧走向终末。 十亿道视线汇聚此地,山谷成了一处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的舞台。 金发的少年垂下双臂,直视这些血影,开口道: “神明们,我明白你们想问什么。 “可惜的是,我没有权柄。” …… 【你的否认没有意义。】犹如洪钟般,字句模湖不清的声音化为清晰的语意,灌入人们脑中。 “五位密码是我猜的,就不允许我有一个天才般的大脑?”诺尔笑着说。 …… 【……】血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威压越发厚重,诺尔几乎抬不起头。 …… “我没有权柄。”诺尔低着头,言语缓慢: “你们要如何证明我【违规】了呢?神明们。” “展示给我看吧。” 他的眼神如刀锋般决绝。 已有赴死之意。 …… …… 【——这羔羊前来,从坐宝座的右手里拿了书卷。他既拿了书卷,四活物和二十四位长老就俯伏在羔羊面前,各拿着琴和盛满了香的金炉,】 【这香就是众圣徒的祈祷。】 七百零五章·“我有死亡回档。” 数不清的恶意朝诺尔汇聚。 哪怕只是站在边缘,苏明安也能感到令人嵴背发寒的恶意,这种威压他曾在与主办方会面时感受过,像是绵密的冷针刺着人的身体。 这是与面对老板兔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突然,苏明安感到肩头一动,一团黑影无声爬上了他的肩膀。他差点一巴掌拍上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苏明安,我嗅到了毁灭的气息……”是小爱。 她失踪已久,现在像鬼一样又出现了。 “小爱,是这些血影和你做的交易吗?”苏明安说:“是他们让你卖出了穹地?” “好像是……”小爱沉思。 …… 【……】面对诺尔的死不承认,这些血影沉默了一会。 …… 下一刻,它们突然暴起! 如同烈焰般的光芒在她们身上升腾,映照出猩红色的天平图纹。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诺尔的身影被血色围拢,宛如置身地狱的火焰。 他的金发飘扬于火星子中,朦胧的血光遮蔽了他渺小的身影。直播间的弹幕不断飙升出惊呼之词。 【上帝啊!这群东西想做什么!她们想杀了他吗?】 【诺尔·阿金妮原来真的是人类一方,主办方想要杀死他,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希望消失?】 【默克萨教士发表声明:诺尔·阿金妮是上苍之子,下凡来游历世间,以‘冒险家’为神号体会众生之苦。若诺尔死去,上苍将降下神罚掀起洪水毁灭人类,唯有诺亚方舟能使虔诚新教的人类得以幸存。请相信人类,相信上苍,请有罪之人前来教堂忏悔……】 【知名休闲玩家金敏浩表示:诺尔·阿金妮是晗国子嗣,诺尔祖籍均拥有晗国血统。我们欢迎诺尔·阿金妮回归祖籍。】 【诺尔究竟拥有怎样的权柄?我不相信他毫无权柄,一个聪明的大脑根本办不到这些。人类不可能以智慧媲美神明。】 【……】 讽刺的一幕发生了。 诺尔的满口谎言,被人类当成了真理,所有人都笃信他拥有神明般的权柄。而诺尔的唯一一句真话“就不允许我有一个天才般的大脑?”却成为了人们眼里唯一的谎言,没有人相信他是凭借纯粹的智慧走到现今。 苏明安注视着被血影包裹的诺尔。如果诺尔因此而死,他会回档想别的办法。 “哗哗哗……” 轻微的水流声传过,很快,那些血影离开了诺尔,露出了毫发无损的少年。诺尔身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更没有死。 …… 【已获取世界游戏许可。】隆隆的声音传来,犹如醍醐灌顶: 【玩家(诺尔·阿金妮),在第九世界结束后,我们将强制带你去调查。】 【游戏继续。】 …… 这句语意在人们脑海里悬浮了半晌。面前那些血影,像是融化的蜡油般缓缓坠入地面,消失不见。 山谷恢复了寂静,探头探脑的机器人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诺尔脸色苍白,嵴背微微朝前弯曲,转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诺尔。”苏明安及时扶住了他。 “没事。”诺尔说:“主办方没有绝对的证据。” 主办方的话语,肯定了苏明安的猜测——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实锤自己拥有死亡回档。如果他有一个周目直接大大咧咧地说出:“我有死亡回档,一切都交给我”这种话,现在他已经不存在于这里。 而且,他的第二个猜测也随之肯定——【规则】是制约主办方的绝对因素。没有证据,就不能处死人,就像法庭审判一样。 她们甚至不能直接把诺尔从副本里拉出调查,只能等到第九世界结束以后。 随后,诺尔告知了苏明安一条信息——入侵诺尔的神明说,【正在入侵苏明安的那位神明,是神明中最强大的一位神明。】 获得了这个最后的消息后,诺尔的双眼重回清澈,入侵诺尔的神明已经识破了诺尔的演技而离去。傀儡戏落幕,达成了三线完美。 所有人都希望苏明安的神性压过人性,能理智地带领人们。只有玥玥、诺尔他们希望苏明安的人性压过神性。 这就是追随者,与同伴之间的区别。 “苏明安,我回答一下你问过我的问题,你问我看东西能否看到彩色。”诺尔说:“事实上,我的视野大部分仍然是干瘪的黑白两色。但有一部分东西我能够看到色彩。你猜是哪一部分?” 苏明安:“那些孩子们?” “……”诺尔顿了一会:“你说的没错,但或许还有别的答桉。” 苏明安点开了系统界面,他的耳边刚才闪过了很多系统提示。 现在正好可以看看收获。 …… 【你开启了(一维半)维度,获得装备·救赎之手(红级)】 【救赎之手(红级·可进化):“亚撒,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 物理防御值:5点 精神防御值:5点 类型:特殊部位手部装备。 技能(复制):你可以复制一名玩家的一个技能,享有该技能60%的效用。复制需要被复制者同意。复制新技能的冷却时间为一天。 备注:该装备不可转让,不可售卖。该装备为可进化类装备,每当你使用复制技能救下一名关键npc,装备进化条将持续增长。(当前装备等级:lv.1)】 …… 苏明安取出了这件装备,这是一件【手部】装备。不属于【头部】【躯干】【腿部】【足部】【手链】【项链】【戒指】这七大装备栏的范畴,可以武装在手掌上。现在很少有人拥有这种特殊部位的装备,等于身上凭空多了一格装备栏。 救赎之手形似一个白手套,有彼岸花般的血红纹路,但质地比丝绸更为柔韧,可抵挡一般刀剑,就算只是戴在手上也可以保护手掌。 他和诺尔尝试了一下,并复制了诺尔的【傀儡丝】技能。【傀儡丝】以自身的精神点数为判定依据,能操控一些精神点较低的敌人,但耗费法力较大,实用性不如空间震动。 复制的技能会一直储存在【救赎之手】中,可以随时使用,直到苏明安复制下一个技能。这个更替的冷却时间是一天,他要一天后才能复制新技能。 虽然【一维半】的开启人是诺尔,但诺尔到手的任务奖励,甚至不及苏明安获得的救赎之手。 “也许因为你是阿克托,所以最大的领导人会拿到最好的奖励吧。”诺尔说。 苏明安的视线继续下移。 …… 【你完成了主线任务·获得黎明系统控制权。】 【你获得阵营贡献值5000点。】 【当前阵营贡献值:25928点。】 …… 【你接受了新的主线任务·灾变72年】 【任务提示:带领大多数人类活到灾变第72年。 任务奖励:阵营贡献值5000点,阿克托的一部分记忆。 任务失败惩罚:凯乌斯塔进程失败】 …… “好了,走吧。”苏明安抬起头,看向韵荡着一层金红光芒的天空。翻滚的光芒犹如粘稠的蜜糖,废墟世界无止境的风雪终于止息。 “去哪?”诺尔说。 “黎明来了。”苏明安说:“去收获最后一步棋子。” …… 当苏明安回到神之城时,霖光已经不见。 由于【一维半】开启,神之城的大部分程序回归初始化,防御系统几乎停摆,霖光选择了撤离,像一只卷铺盖的流浪狗一样带走了一些高端科技和手抄本,将神之城留了下来。 苏明安走上天台,操控ai耶雅侵入神之城系统,顺利接管了这座极度先进的城市。诺尔则去接玥玥。 分身明站在一旁惊讶道:“我本以为霖光会毁掉这座城市,不会将这么多的丰厚资源留给你。没想到他只是一个人走了,几乎把所有东西都留了下来。” “霖光带走了什么?”苏明安说。霖光带走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一定都极为重要。 “主要是一间房间里的东西……”分身明带着他下楼,推开一扇房门:“这个房间一直处在极其隐秘的封锁中,里面的东西几乎全被霖光拿走了,说不定会是什么毁灭世界的高端武器,万一他以后卷土重来……” 苏明安踏入这间房间,突然觉得房间很眼熟。 房间的壁纸猩红为底,灯光晃眼如同炽烈太阳。 之前的周目他看到过,这间房间里全是他的画像和照片,犹如一个艺术展览。现在却空荡荡一片。 霖光仅仅带走了这些东西,并没有带走什么高精尖武器。 “……”苏明安沉默片刻:“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 【一维半】维度的开启,犹如在世界上叠了一层额外的图层,将原先的伤害、寒冷,都移到了另一个图层中去。 濒死的士兵焕发生机,寒风凛冽之处温度回暖,干瘪的沙地长出绿意。 如同春日降临。 前线士兵士气旺盛,神明阵营的人们却节节败退,由于维度降低,防火墙加厚,他们许多人耳边的低语突然消失了——仿佛神明抛弃了他们。 “神明啊!您去了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您的声音了,为什么……” 突然,神明阵营的士兵们听到了神之城的隆隆声,欣喜若狂的他们回过头去,以为是神之城派来的支援—— 却只能看到神之城隆隆的炮火,朝他们铺天盖地般冲来,犹如烈火构成的大雨。 “轰——轰——轰! ” 惨烈的战场之上,肢体飞舞、鲜血四溅。苏凛、安得维斯、拜尔德、阿妮塔等人身形一顿,他们看到神明阵营的军团在神之城的炮火下消亡,根本不再需要他们出手。 “是……城主做的!”阿妮塔惊呼出声,这种情况只能是阿克托夺取了神之城的控制权。 “果然,他永远会胜利的。”安得维斯道。 “……”苏凛望着这一惨烈的景象。 他们带兵后退数公里,防止被神之城的炮火席卷。自由阵营的士兵们满眼震惊,亚撒·阿克托在他们的眼里真正跃升为了无所不能的神明。 由于神明阵营的军团就在神之城门口,已经进入了神之城的炮击范围,神明阵营的士兵被两面夹击,连逃都来不及。 “轰——轰——轰——!” 眼前是地狱一般的场景,烈火像是海啸般席卷了神明阵营,吞噬了他们挣扎的躯壳与泪水。 一切都是那么讽刺。 ——将神之城视作圣城的人,最后死于神之城倾轧而下的炮击。 谁也不知道,让黎明之战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除了苏明安等人的努力,还有一位始终为苏明安提供建议的神明——是神明用她的言语,逐渐毁灭了她的信徒们,将神明阵营逼上了绝境。 信神者死于神明。 神明阵营的护城者冥在临死前,对着苍茫的金红色天空大笑三声,自焚于城墙之前,一步未退。 和他同死的还有另外三城的城主,他们战到了最后一刻。 …… 长达十六年的黎明之战宣告终结。 …… 当自由阵营百万军民抵达神之城,人们看见,仿佛有圣洁的天使推开了圣堂的大门,神之城洁白的大门朝他们无声开启—— 黑发的青年立于城门口,簇拥在钢铁所铸的纯白之中,俊美无俦的面容透着温暖的血色。 他身穿一件纯白的长袍,那是霖光曾穿过的服装,能抵挡强力攻击。 他缓缓抬眸,直视如江河般汹涌的百万军民,身上透着一层不真实的黎明之光,就像诞生于光辉之中的神明。 犹如坠入了一个梦中,人们屏住呼吸—— “神明……”阿妮塔喃喃道。 “我是阿克托。”苏明安说。 阿妮塔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城主,我们胜利了,这是不是我们的一场梦?”安得维斯喃喃道。 “不,你们成功了。”苏明安说:“恭喜胜利,自由阵营。” “神明阵营瓦解了,未来……会是一个大家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吗?”旁边的拜尔德说。 “或许会是。”苏明安顿了顿,又说:“或许不是。” 他抬头,看向天空。 …… 黎明破晓。 人们的眼中仿佛藏着晨星。 七百零六章·“我送给你一整座神之城的春天。” 【2月1日·大年初一·上午10点】 “灾变49年1月1日,福缘节。天气大雪,湿度六级,请居民出行注意防滑防寒,注意安全,远离水源,请勿冬泳。” “前线军民即将返程,请家属在外城等待,伤亡情况尚在统计中……” 苏明安在神之城的房间里醒来,耳边传来收音机声。 三十三周目的疲惫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在凌晨强撑着身体迎接人们进城后,就昏了过去。当时是苏凛扶住了他。 果不其然,当他睁眼时,守在床前的依旧是苏凛。这次苏凛难得没有在玩芭比娃娃。见他醒了,苏凛抬头朝门口喊了一声,顿时一堆白大褂医生冲了进来。 一切都像最初的周目那样。 他不会再看到一具玫瑰棺材朝他抬来。 “城主的身体情况很好,只是需要多休息。”医生们说:“城主有些缺乏睡眠。” “玥……”苏明安开口,声音低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很好,她在末日城。那边正在开欢庆会。”苏凛俯下身:“诺尔在处理前线的战后事宜,路负责和自由联盟商谈,山田町一在协助接管神之城,你只要负责休息……对了,有几个玩家要见你。” 医生们走后,一群玩家走了进来。苏凛抬起手,一层金色薄膜在床前护住了苏明安,防止这群玩家有小心思。 为首的是染了一头红发的维奥来特,她的容颜如同玫瑰花般娇嫩美丽,姿态放得很低:“城主,请您原谅我们之前的过错。我们希望能加入您的麾下,为您战斗。” 她直接带着玩家们跪了下来,甚至叫的是“城主”而非“第一玩家”,表示她已经完全代入到了如今的情境。 她的头颅垂得极低,玫红发丝微微晃动。由于神之城战败,他们的性命全在苏明安手里。只要苏明安一开口,上百万军民足以将他们淹没。 苏明安记得这群人,当初就是这群神明阵营的玩家想要拦截他。 他开口想说话,却感觉视野一阵眩晕,没人知道他使用了超过三百次的精神稳定药剂。 “我知道您对我们不放心。为了表达歉意,我们以后将全部听候您的差遣,您可以用这个道具使唤我们。”维奥来特取出了一朵玫瑰花,递给苏明安。 …… 【月的玫瑰花(红级):“我永远喜欢你长发划过锁骨的弧度,我的爱人。” 类型:控制类一次性道具 效果:你可以使用该道具,控制一队玩家。该控制需要被控制者同意,被控制者不得做出有害控制者的事宜。效果持续五天。 当前被控制者:维奥来特、克里希、洛克、吴禹、侯丽 备注:九席之一·月的一朵玫瑰花,是她送她的同性爱人的礼物。】 …… 苏明安接过玫瑰花,在手上转了一圈,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侯丽。 侯丽精致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视线拼命往下低垂,不敢直视他,仿佛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 “我接受你的投靠,维奥来特。”苏明安说。维奥来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当时这群玩家大多被诺尔的丝线控制。甚至,维奥来特还提醒了他几句。 这群人敢来凯乌斯塔,实力都相当强悍,可以分担山田町一等人的负担。 “但在回到测量之城后,你要去和小眉道歉。”苏明安说。 “……嗯?”维奥来特微微一愣。 她的大脑转了几圈,才意识到小眉是谁——在副本刚开启的那几天,她曾诱惑过苏明安。当时小眉不过是个边缘区的特殊职业者,维奥来特调侃了几句,说她故作清纯。 维奥来特从未想过,这会是苏明安对她好感降低的原因。 “当然,我会去向她道歉,为我的浅薄与无理。”维奥来特轻声说,头颅越发低垂。 “以及。”苏明安看向侯丽:“你。” “……”侯丽像被针扎了一下往后扑腾了一下,双膝发出“呲呲”的划拉声,她本以为苏明安已经把她忘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苏明安。我,我不该骂你,你杀了我队长是应该的,对不起对不起……” “当初是你的队长,在测量之城率先对我发起的狙击,这一点没错吧。”苏明安说。当时他在空中飞过,有一队玩家试图狙击他,正是侯丽所在小队。 “是,但是……” “之后,也是你恶人先告状,在公屏里辱骂我,说我不能反杀你的队长,对吧?” “确实是这样,但……” “你有什么可反驳的?”苏明安说。 侯丽缩着脖子,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当时她甚至骂的很难听…… “苏凛。”苏明安说。 苏凛抬起手。下一瞬间,跪着的侯丽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滩像金粉一样的颗粒,一件蓝色装备掉落在地。 维奥来特等人头颅低垂。苏明安这说杀就杀的行为震撼了他们。但作为被宽恕的对象,他们心里只能有感激,不能有抗拒。 “去找山田町一,让他们给你们安排事做。”苏明安看向众人。 “多谢您的宽容。”维奥来特说着,又拿出一封信:“这是霖光大人临走前,让我转交给您的信件。” “如果我刚刚选择杀了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给我了?” “您是聪明人。”维奥来特说。 苏明安接过信件,维奥来特又鞠了一躬,和几人退了出去,这场恩怨化解得极为轻松。 苏凛站在一旁:“你的行为处事越来越成熟了。” 苏明安看了一眼弹幕,有人说要“赶紧把维奥来特他们全杀了!”“我想看杀伐果断的第一玩家!”之类言辞,像一群愤世嫉俗的小孩。 “人总要慢慢成长。”苏明安拆开信封。 像侯丽这样恶意挑衅的,他需要果断击杀以儆效尤,防止后续有人模彷。而像维奥来特这样主动交付自由并道歉的,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可以放过,不必全部杀之。他可以利用维奥来特的智慧与劳动力,维奥来特也能承蒙他的恩惠,为他办事。双方转怨为好,不会出现像水岛川晴那样拼死复仇的情况。 并不是谁瞪了他一眼,他就要杀死对方。肆意滥用力量者终将被力量吞噬。 苏凛捡起了侯丽掉落的蓝色装备,看了一眼,像烫了手一样丢给苏明安。 苏明安看了一眼装备,也像烫了手一样迅速塞进背包栏。 …… 【爱丽莎的蓬蓬舞裙(蓝级):“小美人鱼说,她会快快长大,去听他弹钢琴。” 物理防御力:20 装备需求:该装备无法隐藏,必须外显。 特殊技能(裙中天地):舞裙内藏有大型空间,你可以将重型武器藏于裙摆下,取出的武器发出的第一道攻击必定暴击,造成双倍伤害。】 …… 这是一条厚重公主裙,裙摆层层叠叠,蓬松到可藏大炮。苏明安刚看这装备脸就黑了。 苏凛见此,说:“挺适合你的,可以将你的紫级枪械藏在裙子下面。” “如果你有这种爱好,我可以送给你穿。”苏明安立刻推脱。 如果没有这个“必须外显”的装备需求,他说不定就穿了,但这么厚的裙子穿起来有碍行动,还是留给喜欢这方面的山田町一比较好。 “可惜。”苏凛说。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苏明安展开信纸,入眼是一段段歪歪扭扭的龙国文字,是霖光亲笔。 【路维斯。 我依然无法理解你的心态。 人们丑恶、鸡妒心强、没有吱知之明、又热中压迫英雄……这群人在我眼里毫无闪光点,你为什么救他们?我无法理解。 我改进了我的新曲子,依然叫《缺失》,如果能有下一次见面,我会吹揍给你听。 走之前,我让神之城花圆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霉好的时课,希望你喜欢。 送你的络子,我挂在了闯头,希望你不咬把它丢掉。 再见。 我送给你一整座神之城的春天。】 …… 没有听见线索提示,甚至错别字连篇。 苏明安失望地把信纸塞进背包格子,这封信没有什么用。 他思考着接下来的进程,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事了…… “报告!”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将军的声音:“城主,我们在神之城的地下监牢发现了一个重伤者,他声称和您是朋友,一直喊着要见您,我们靠近不了他。” ……重伤者? “我去看看。”苏明安起身。 推开门,他看到神之城的这栋建筑正在战后处理中,132层的高楼每层都有背着厚重检测仪的研究员和士兵,数量多达千人。 数十座机械臂运送着建筑内的高精尖器材,犹如叼着食物的鸟群,远处甚至还安置了塔吊、施工升降机等物。透过落地玻璃向外看去,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人影攒动如密集蚂蚁,随处可闻钢铁拖移之声。 “……”苏明安感到有些头晕。 顺着电梯下楼,进入地下室,他很远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真和你们城主认识!真的……”那个声音透过幽深的地下监牢飘来。 “哦,是他。”苏凛说。 苏明安走近,看见几个士兵围着监牢,还有夕。夕正紧盯着监牢内的那个重伤者。 “小帅,你来了?你看,就是这个人一直嚷着要见你……”夕指了指监牢内的重伤者。 苏明安靠近,看到了四肢都被生生打断的金发青年。青年英俊的脸上伤痕密布,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挖开了皮,全身流淌的鲜血已经干涸,躺在黑暗的幽牢里就像一只阴湿的老鼠,浑然不见那副高贵的王子模样。 苏凛皱眉,看了眼周围的监牢:“苏明安,霖光曾经把你关在这里?” “不是,霖光没有把我关进监牢。”苏明安解释了一句,看向爱德华:“好久不见。” 事实上,他们在十数个周目里经常见,每次爱德华都死得很惨。 看这情况,应该是霖光走之前把爱德华四肢打断丢到了地牢。这个变态终于干了件人事。 “苏明安,我这次输了。”爱德华仰着头,高声道:“是我技不如人,但如果你能把我放出去,联合组织高德勒部必有重谢,你可以去主神世界12区的高德勒驻地……” 爱德华突然听到了笑声。 “哈,哈哈哈……”苏明安笑着。 苏凛侧过头,看向正在发笑的苏明安。 “你好蠢啊,爱德华,哈哈,哈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笑话……”苏明安笑了几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各种药剂带来的负面作用疯狂涌上。头疼、心季、恶心……他捂着嘴,眼前爱德华的金发像是金子一样闪烁,仿佛乱坠的星星。 如果不是爱德华……如果不是人类非要把矛头对准他……如果不是有人要趁着他在神之城奋战时,在背后杀他的队友……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吗? 高德勒部……高德勒部……他们这群衣冠楚楚的人们,在会议室里翘着二郎腿发布命令时,知道有人为此反反复复死了多少次吗? 现在爱德华居然还想依仗这个部门,认为苏明安可以接过这种“重谢”,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他顾全所谓“大局”…… “很不巧,你是属于需要‘杀鸡儆猴’的那一类,爱德华。”苏明安慢慢停下笑声,边说话边咳喘:“……苏凛。” “我嫌手脏。”苏凛说了一声,还是动了手。 爱德华微微一愣。 他甚至没能再发出一点声音。 星屑一般的金色光芒包围了他的身躯,穿透了他撑起的屏障。下一刻,他那双蓝海般的眼眸渐渐失去神采,手臂无力地垂下,皮肤开始破裂—— 爱德华化为了一滩金色的碎块。 时间之戒掉落在地,苏明安敛眸捡起,抹去嘴边的鲜血。 【战斗力:3110+100点!】 盯着爱德华碎裂得很有美感的尸体,苏明安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喘息,无视右上角的疯狂弹幕。他的视野在剧烈摇晃,仿佛有碎裂的光芒贯入他的大脑…… 他之前没有仔细想过之后自己会承受多大的痛苦,只觉得只要吃药就能稳定状态……只要吃药就能解决一切…… 苏凛突然伸出手,拽着苏明安离开。 “好了,回去休息。有病就看医生,累了我给你织梦。 不要为人渣浪费精神。” 七百零七章·“城主让我抱抱,么么么——” 【下午2点,末日城】 洁白的房间,医生轮番进出。 苏凛等在门口,玥玥走到他身边。 “苏明安怎么样?”玥玥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房间。 “或许是他身上被动技能的影响,很少有人能给他做心理治疗,反倒是这些医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反向影响……”苏凛说。 片刻后,门被打开,苏明安走了出来,眼圈下有一层明显的青黑。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心理治疗。”苏明安说:“让这些医生去帮士兵们作心理辅导吧。” 他直接朝走廊外走去。 如今战争终止,战后处理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苏明安用自己的25000点贡献值换了三件道具。 …… 【x-66战略侦察机(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耐久:100/100 巡航最高高度:5000米 重量:10kg 装置:航空照相机、前视与侧视雷达、红外线侦察设备、实时情报处理系统及传递装置 装备需求:机械技能6级以上。】 …… 【机械进化核心(紫级),需要兑换点数:10000点 效果:在一件机械类装备上使用,大幅提升该装备性能。】 …… 【生物融合药液(红级),需要兑换点数:5000点 效果:在一具生物体或彷生体上使用,使机械与该生物体融合。】 …… 苏明安将他之前制作出的绯鸟,利用生物融合药液与x-66战略侦察机融合,制造出了一只紫级机械宠物,依然起名为“绯”。 …… 【机械焰鸟(成长:紫)(命名:绯) 等级:lv.40 攻击力:30~70点 hp:2000 mp:0 方向:侦查型 天赋技能: 机械体:免疫火类、冰类攻击。免疫高温与极低温。 侦察机:附带x-66战略侦察机一切设备。 火焰冲击:吐出一道火焰冲击,造成300点真实伤害,并造成持续灼烧效果,被烧灼部位不可即时治愈。攻击距离最高可达5000米。(火焰冲击蓄能值:5/5次)】 …… 苏明安一直不重视宠物,没想到紫级宠物这么逆天,跨越5000米的超长攻击简直闻所未闻。 白猫、黑猫、绯鸟、狐狸小爱,再加个腕表阿独,这五个东西快在他身上开会了。 随后,他将机械进化核心与浮游炮相融合,将原本30~100之间的攻击力提升到了50~150,攻击力一炮下去能轰死三个艾尼。 一系列操作完毕,战斗力飙升到了3400点。苏明安在下午休息了一会。 夜幕降临,玥玥敲响他的房门。 “新年快乐,明安,全城都在开庆功宴,市中心的广场还有福缘节表演,你要来吗?”玥玥的声音传来。 “好。”苏明安应声,这是收集情绪值的好时机。 他推开门,才发现玥玥今天穿着一袭鲜红的蕾丝裙,乌发垂在她光洁的皮肤,像浓密的星云。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高中那场毕业典礼的模样,裙装昂贵的价格再也不能制约她。 “走吧。”她伸出手。 他们一路走出门外,被洒满了一头星光。 城市的空气在【一维半】开启之后,像是被过滤了般干净。远方霞光消散,接踵而至的是浓厚的夜幕。 人们在乐曲声中起舞,裙装“哗啦啦”如旗帜般地飘动,班离繁华挥洒在他们摇晃的发丝。有人甚至拿出了手风琴、吉他等失落已久的乐器。络子飞扬在人们的手腕与腰带,如同黑夜中虚幻的彩虹。 橘红纸灯漂浮,就像一间间半开的小房子,带着人们的祝福向天际飘去。 即使战争带来的是惨重的伤亡,人们却会带着已死者的遗愿,在福缘节同享欢乐,报团取暖。 “澈怎么样了?”苏明安说。 “战团没了……”玥玥低语:“哥哥现在在养伤,连我也不想见,先这样吧……” 他们聊起了其他人。特雷蒂亚已经恢复了正常,神之城的小碧不见了,北利瑟尔的山谷已经派兵前去保护,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 “明安,去广场之前,能和我跳一支舞吗?”聊到这里,玥玥突然说。 “好。”苏明安牵过了她的手。 如同那年的毕业典礼,苏明安和她在夜色下共舞,她的舞步成熟,一直带着他轻移脚步,鲜红的舞裙摇曳在她的身后,她的眼中像盈满了月光。 她光滑的皮肤上再无家暴的伤痕,他的手上也没有被琴板砸下的痕迹。 星光洒在他们身后,他们像踩着满地星光。 “希望下个世界还能与你相遇。”玥玥说。 “一定会的。”苏明安说。 “明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世界?”玥玥问。 “度假世界,能天天睡觉的那种。” “好像有点难度……” 他们松开手,一舞结束,她带着苏明安走向广场,很远就能听见热闹的音乐声。 苏明安到场时,场面瞬间爆棚,人们鬼哭狼嚎般的欢呼声吓得他差点退了回去。 “城主——! 我爱你! ”这是一个激动的大汉。 “城主!听说你喜欢白毛是吗!我们一街的人都染了白毛!”这是一个激动的少女,她的头发染成了白色,身边还有数十个白毛,年龄下至八岁正太,上至八十老太。 “城主让我抱抱!么么么么么,亲亲亲亲亲——像你这样的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我吃掉的啊啊啊啊——”这是个玩家,母庸置疑。 民众的狂热程度超乎苏明安的预料,他后撤半步,庆幸自己处在离人潮较远的幕后区。 “小帅,你居然会来这种场合。”夕今天同样穿着一身红,她的身后是高高架起的舞台,台上正是福缘节的演出。 令苏明安意外的是站在台上的森·凯尔斯蒂亚。森居然会唱歌,不少人正与他同歌,明明是散乱的合唱声,在数万人一同歌唱时,却有一股直击心灵的震撼感。 只有此刻,才会让人感觉这像一场异世界的旅游。 “按照福缘节的习俗,小帅,你不表演些什么吗?”夕脸上带着坏笑。 程洛河看了这边一眼:“别为难城主。” “就是。城主都那么厉害了,还要他会表演,不是为难人吗?”旁边的诺亚附和着,搭上了苏明安的左肩:“如果城主你什么都不会,我可以教你的,只要你经常陪我聊天……” 夕紧接着搭上了苏明安的右肩,和诺亚一左一右: “小帅,你现在可受欢迎了。去人群里随便揪一个人出来,没有一个不愿意嫁给你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比喻。” “这比喻烂透了。”苏明安无语。 “至少让你知道了你自己的受欢迎程度。”夕说:“来吧,别扫兴。” “我会的乐器,你们这里没有。”苏明安说。 “有。” “彭!”的一声,一架钢琴砸在了地上,震耳欲聋。 苏明安再度后撤半步。 “这是战场遗迹发现的世纪灾变前的乐器,经机械加工,可承受三级碰撞。”夕又单手扛起了钢琴,那狂放的大力士姿态,与她稚嫩的脸型格格不入:“来吧,乐器都给你准备好了。” 苏明安终于意识到玥玥为什么要拉着他来这,原来她是笃定了要让他弹琴。他回头看了一眼,玥玥在偷笑。 台上已经开始报幕: “——让我们欢迎人类自由阵营最高领导者,亚撒·阿克托城主,为福缘节庆礼弹奏一曲钢琴曲——” 顿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起,人们像是疯了一样鼓掌,浪涛般的掌声隔着一段距离都震得人头皮发麻。 这群人的狂热程度,比翟星那群休闲玩家还吓人。 简直……就像祭神一样。 “去吧。”夕说。 这一刻,她一向藏着狡黠的双眼,突然变得很柔和:“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善意有回报,我们对领导者永远怀有敬意。没有人会不感激你,嫉妒你……也没有人会对你怀有恶意。” 她笑了,松开他的肩:“我们最喜欢你了,小帅。我们会一直爱戴你的,没有人会侮辱英雄。” “……” 苏明安紧了紧手指。 这一瞬间,爱德华临死前怨恨的眼神、水岛川晴咒骂他的言语、还有观众们论坛上针对第一玩家的恶劣言辞,在他脑海里飘过。 “嗯,我也爱着你们。”苏明安说。 他迈开步子,没有走上高台,而是坐在了台下的钢琴边。 许多人不得不踮起脚尖,苏明安的位置太低了,他们看不见他。 苏明安的手指,许久都没有动静。黑白琴键在他眼前化作了游荡的幻影,疼痛从他的太阳穴处传来,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三百发药剂的后遗症根本没有这么快褪去…… 突然,他听到一声清丽的笛声。 “呜——” 像是悠久婉转的月光,笛声悠远,贯穿了茫茫夜色透过寂静而来。人们纷纷回头让出一条路。一名手持笛子的白发青年缓步而来。 直视着白发青年的目光,苏明安的眼神略微清明。 “那个人好像是……内城一家茶馆的老板?”夕说。 苏明安按下琴键。 一瞬间,钢琴的琴声,与悠远婉转的笛声相合,共同谱写了一曲音律和谐的乐章,如同溪水与月光相逢,通透的冰粒在乐音中跃动,而后冰雪消融,溪水自由地向下一个白日奔去—— 很少有人听过钢琴的声音。 它源自世纪灾变前的世界,据说,那时的人口还没有锐减,天空还没有变成血色,土地能生长出花朵,人们还有春日…… 超过五十岁的人们落下了泪,他们隐约察觉,被他们忘掉的世纪灾变,似乎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一曲停息,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 【情绪值:max】 …… 苏明安起身,夕将一个麦克风递到他身边。 “说些什么吧。”夕说。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转身,面向大海般的人潮,开口: “各位。” 人们纷纷抬起头。 “很遗憾没有一直陪伴你们,走过这十六年的战争。”苏明安看着数不清的民众们: “接下来,请各位和我一起继续走下去。 “我们都是无法超脱于人世间的人类而非神明。所以,请我们努力靠近彼此,用火堆与体温取暖,度过这一场寒冬。” 他的声音隆隆,透着扩音器传遍全城。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灾变32年,他最初踏入凯乌斯塔时,遇见的那位戴着妖狐面具、会画水粉画的女孩。 …… 【小帅,你知道,我们的庇护所,为什么要叫烽火吗?】 【人们畏惧黑夜,因为到了夜晚会很冷。可怕的异兽会活跃起来,许多像十一区这样的临时聚集地会毁灭。】 【但我们的首领,他将领导我们……走向没有神明的‘新世纪’。】 …… 【小帅……】 【你会……记得我……吗……】 …… 跨越十六年,他做到了。 他还记得。 …… 先是一阵寂静。 紧接着,先是夕,她朝他微微鞠躬。 而后是诺亚、森,接着是聚在后台的领导者们,然后是海洋一般的大众,他们一个接一个,朝他低下了头,犹如翻滚的浪花。 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压上了他的肩头。 人可以自己选择成为圣人,但外人万不可将自己的愿望强加他人。他可以说,“我要拯救你们”。但众生不该以“你是我们的救世主,你一定可以拯救我们吧”这种言辞,将人架上祭台。 然而他已经在这样的祭台上,被燃烧许久,从第二世界,到第九世界。 如今,他自己走上了这样的祭台。 “……” 苏明安放下麦克风,看向走近的茶馆老板。 ”新年快乐。”茶馆老板说。 “新年……快乐。”苏明安说。 …… “叮冬!” 【黎明之战·中转期已完成,您作为发起人,请决定是否进入休息时间?(如您想要体验完整凯乌斯塔,请选择进入休息时间。)】 【本次休息时间为五小时,您将在五小时后自动传送回凯乌斯塔。】 …… 周围突然陷入了静止之中。 苏明安盯着“中转期”三个字看了一眼,又看向静止的夕,还有森、诺亚、程洛河……最后看向茶馆老板。 他仍然记得上一周目茶水的味道。 ……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进入。”他说。 白光遮蔽了他的视野,迎接而来的是五十年后的风景。 一枚金黄的银杏叶,落于他的掌心。 七百零八章·“爷爷,孙子在这祝您福缘节快乐。” 【凯乌斯塔休息期·测量之城】 “凯乌斯塔求组队!来一个有治疗技能的朋友!四缺一!还有五小时就回归凯乌斯塔了,抓紧时间!” “凯乌斯塔末日城会计职位缺人,来个学会计的朋友!会填分录就行!借贷配不平有人帮着看,加我编号oko982+++” “小队有人就任于自由阵营第三军团第四后勤队长职位,急召一支植物队伍负责肥沃农田,任务奖励可分,详情私聊……” “本人精神系二阶玩家,队友死于黎明之战,急缺前排型队友,来个t!” “t?哪里有t?姐姐看我……” “……” 废弃的大型商场内,人声鼎沸。 玩家们将这里作为了聚集场所,用于玩家之间临时组队、线索分享、雇佣佣兵、任务外包等活动。 放眼望去,商场里聚满了形色不一的玩家。自凯乌斯塔进入休息期,所有参赛者回归灾变102年的测量之城,享有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玩家们一窝蜂地在这里聚集。 苏明安罩着黑袍进入商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高达十一层的大型商场,玩家们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有的人吊在电梯顶,像触了电一样跳舞。有的人顺着栏杆攀爬。有人像多动症发作一样左右乱窜,好像身上长了蟑螂。随处可见有玩家在扭曲地爬行,阴暗地蠕动。 “——我要谈恋爱!我要找npc小姐姐谈恋爱——我找不到对象! ”一个男玩家高喊着,踏着飞行道具在空中狂舞。 “——来个队友,来个队友啊!求队友!”这是一个在商场11层吊灯倒挂金钩的女玩家。 “——有没有人想去战场看看?这里有导游,黎明之战战场一小时游!被炸死不负责!”一个小孩子拎着喇叭喊过。 看着这景象,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进了精神病院。 但转念一想——玩家们的行为一直天马行空,玩家们等待组队无聊了,在商场里爬上爬下也是正常之事。 他甚至听说有男玩家喜欢在npc面前摇曳身姿跳脱衣舞,这群人还算正常。 苏明安的身边是同样罩着黑袍的诺尔。二人呆立在商场门口,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以前的副本里,也会有这种‘玩家聚集地’。”诺尔说:“像普通玩家,他们有时候队友中途死亡了,或是有些任务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了,他们会和别人商量着重新组建一支队伍。” “原来如此……”苏明安说。 “他们距离你太遥远了,所以你才会不知道。”诺尔说。 苏明安看了眼猴子园一样的场景,突然觉得像特雷蒂亚、茜伯尔这样的疯子npc其实挺正常:“还是离得远一点吧……” 二人还想往前走,突然一个全身闪烁着蓝光的男人拦住了他们。 在游戏系统里,玩家可以选择是否开启身上的装备光效。这个男人全身蓝级装备,在玩家之中算非常不错的水平。 “两位第一次来这里?我是这里的中介睿王,来自【战车】公会。你们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问我。”男人说。 【战车】公会不算名气很大,但苏明安有所耳闻,是定位“给游戏副本中的玩家当交易中介”的公会。他们帮人们交换任务奖励、售卖线索,当情报贩子等等。 “我们随便看看。”诺尔说。 睿王开始推销:“二位,我这里有两个蓝级支线任务的线索,价格80积分等价物,要不要?” 诺尔摇了摇头。 “那……还有一个千金难买的自由阵营第四军第三部队团长位置,要不要?”睿王又赶上几步。 “嗯?”苏明安顿住脚步:“团长位置也能卖?” “我们有玩家混到了第四军的高位位置,有军中推举权。你想想,虽然黎明之战结束了,但现在才灾变49年,到了灾变72年还不知道能捞到多少油水呢,感不感兴趣?”睿王捏了捏手指。 苏明安的脚步停住了。 “是谁……在卖这种团长职位?”他的语声很平静。 “这可不能说,反正包你能坐上团长位置,你要是对这个不感兴趣,我们还有更低一层的队长职位。”睿王很骄傲地说:“放心,战争时期的监督体系一团糟,自由阵营上面没人会发现。” “哦。”苏明安说。 他已经在回想第四军高位的是哪些面孔。 顺便回去让苏凛把监督体系全篇重构,弄的是什么玩意。 睿王看着沉默的二人,思考了片刻,说道:“我们也提供一些额外服务,比如帮你们做任务,或是帮你们接近一些npc等等。” “接近npc?”诺尔突然说:“可以帮我接近阿克托吗?” “哪个阿克托?”睿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惊道:“亚撒·阿克托?苏明安?” “对。”诺尔说。 “这……你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见他。”睿王犹豫了片刻,居然点了头。 “我喜欢他这个人,我想见见他。”诺尔笑道。 “哦,这种原因啊,可以。”睿王看上去毫不意外。 “听你的语气,我不是第一个想接近阿克托的?”诺尔问。 “当然,你算是第89个了,之前88个人,我们都给他们带过去了,开会啊、军演啊、路过啊……都和阿克托见过面了。虽然连话都没说上,但已经算完成任务。”睿王说:“确定了吗?确定了我们就签订交易合约。” 苏明安:“……88个?” “这位兄弟呢,你有什么需求?”睿王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苏明安。 “我回去把亲卫队加到五百人。”苏明安说。 “啊?”睿王没听懂什么意思:“兄弟你……” 苏明安已经拉着诺尔离开。 “这些玩家真是神通广大。”诺尔感慨:“我以为你身边的防卫够坚实了,没想到还有88个人能混进来见你,这群人来游戏副本到底是干什么的?” “看大熊猫。”苏明安说。 他在这所商场的布告栏,登记了“重金悬赏吕树”的信息帖,悬赏价为一件紫级装备。紫级装备现阶段依然天价难求,此信息一出,所有还在当猿猴的玩家立刻凑了过去。 接下来,苏明安又去核心区,发布了“全城悬赏吕树”的命令,在npc和玩家之间双管齐下。 在不确定霖光与吕树之间的关系前,他依然会尽力寻找吕树。 之后,他和诺尔去了一趟核心区的工厂,将武器装备流水线技术记录在个人终端,供凯乌斯塔备用。 五个小时的间歇期,他一直在忙碌,直到回归时间将近,他才从工厂出来,身上沾满了尘灰。 诺尔一直默默看他做完这一切,突然说:“感觉放松了点吗?” “什么?”苏明安说。 “之前那个商场挺有意思的吧,你看那些玩家都那么开心。”诺尔说:“那种玩家聚集地,有时候我也会去凑热闹。那里经常会有人才艺表演,弹吉他呀,跳舞呀,象棋比赛呀……不少情侣就是在那里结的缘,一些小团体也是在那里生的根,从此成为了生死不负的朋友……其实,世界游戏还挺好玩的,不完全是个烂游戏,很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只是独独对你太苛刻,才让你体会不到乐趣。” “乐趣……”苏明安说。 “我一直想和你说,游戏需要笑着玩,可我几乎看不到你的笑容。”诺尔说。 “现在论坛上全是对你权柄的猜测和质疑,还有第九世界后主办方对你的测试……你还能继续笑着玩?”苏明安说。 苏明安现在只要一看弹幕,满屏都是“爱德华死讯”以及“诺尔高维权柄”的话题。可以想象第九世界结束,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的冲击。 “哈哈。”诺尔笑了一声。 他仰起头:“我不在乎。” 他眨了眨眼,无视右上角疯狂汹涌的弹幕,又重复道: “我不在乎。” 苏明安顺着诺尔的视线往上看。 测量之城的天空是灰白色,不像五十年前那般血红满天,能隐约看到闪现的星辰。他们站在核心区的高楼大厦之间,像两盏不起眼的路灯。 反复跨越着数十年的时间,苏明安总有种犹在梦中的错觉,连看天空都像是虚幻。 “哗——” 倒计时清零,凯乌斯塔灿烂的白光逐渐将他们包裹。 “人最重要的是学会拿起和放下,如果发现无法全部留下,不如学会果断取舍。”诺尔看着天空: “你又不是神,苏明安,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试着享受一下平凡玩家的幸福……” …… 【凯乌斯塔·灾变59年】 苏明安睁开眼,入眼一片漆黑,他摸了摸周围,是坚硬的金属质感。 看了眼腕表时间,只过去十年,还好。 他听到一阵人声。 “——我希望你们能交出一部分生存资源,毛皮、稻草、棉布之类。或者直接将‘源’供给我们,我们自己生产。” “不可能,维持黎明系统需要源。” “——那个系统难道比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吗?他们都是兄弟!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吗?【一维半】已经被入侵到这个程度,我们没有办法再退了!救当下还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苏明安还没有确定自己的位置,就听见上方传来争吵声,似乎有上百人在地面对峙。 他伸出手,推了推周围,果不其然,自己正处在一具地下冬眠舱中。每次自己回归测量之城,他原本的躯壳都会死去,新的自己会从地下的某个冬眠舱里冒出来。 他切割冬眠舱,继续听上面吵架。 “——亚撒·阿克托已经死了十年了!他死了十年了! 没有人再能开启黎明系统把我们带向更低的维度!人类难道还要一退再退,直到再无可退吗?” “我不许你侮辱城主!他没有死,他会回来带领我们活下去的,他十年前承诺过。” “——哈,哈哈哈……真可笑,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们用这样的理由已经忽悠居民十年了,每年都说他会回来,他还能从地里蹦出来吗?就算没有死他也是个逃兵,甩下所有重担去过他的平凡生活了!他就是个大骗子!有本事你现在就让他从地里蹦出来啊,他蹦出来,我喊他叫爷爷!” “轰——! ” 红土飞溅,金属片炸裂而出,正在对峙的上百人齐齐抬起头,心脏“咯噔”一声。 他们视野正中央,一个身披白大褂的人从土地里爬出,风雪落于他漆黑的发间,那双纯灰色的眼眸如此显眼。 他的凋像屹立于末日城中央,由新任副城主亲手凋刻。他的形象代表着人类阶级的崛起与自由,十年来人们始终吟咏着他的名字。 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他会突然从地底下蹦出来,宛如一只土拨鼠。 苏明安转头,看了战团首领森·凯尔斯蒂亚一眼。他在这群人中看到了不少熟人,有夕,有程洛河,甚至有一身黑袍的茶馆老板。 最后,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声称要叫自己爷爷的人。 “哟,熟人。”苏明安说:“叫吧。” ……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完美通关进度:99%】 七百零九章·“你还会帮我吗?” “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 苏明安坐在卡车后座,捂着耳朵。他的身边,诺亚一刻不停地喊着他“爷爷”。其他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连副驾驶的森都回过了头。 “城主,你们真有这一层血缘关系?”森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苏明安没好气地说。 “森,别管小帅,谁知道他们在玩什么奇怪y。”开着卡车的夕说。 森也不敢问,只能把头转了回去。 如今,距离黎明之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森的头上已经出现了花白的发丝,诺亚和夕却依然是那副青年模样。貌似诺亚、特雷蒂亚、北利瑟尔这些九席的容貌都不会老去。 彩色的络子挂在车窗外飘着,今天正好是福缘节的时段。 “爷爷。阿克托爷爷,路维斯爷爷,城主爷爷……”诺亚叫着。 “好了好了……”苏明安忍不住说。哪怕一开始是他要诺亚喊的,可诺亚直接叫得没完了。 诺亚仍然不停:“爷爷啊,你终于回来了,要是喊爷爷你就能回来,早知道我天天喊了。爷爷……” 诺亚由于掌权者技能,对苏明安是满好感,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还是满好感。 诺亚明明刚才还和森的战团众人对峙,转头看见苏明安从土里蹦出来,双方就突然和好了,仿佛苏明安是什么神奇的粘合剂。 “小帅,你十年前在黎明之战结束当天,几十万人聚集的庆功广场上‘啪’地一下就倒了下去,当场死亡,所有人都被你吓死。”夕在前面没好气地说:“那年庆功宴不仅没开成,反而给你葬礼办了大半年,福缘节都没人过。全城缟素,还挂着你的黑白照片,你现在去末日城大楼底部,还能看到保存你尸体的冰棺……” 苏明安额头流下一滴汗。他好像是第三次被大众这样办葬礼……第一次是第二世界结束,十亿翟星人给他办。第二次是在普拉亚,百万魂猎和岛民给他办,第三次是现在,上亿自由阵营民众给他办…… “我记得我留过相关信息。如果我突然死亡,不必管我,我可能几年后又会冒出来。”苏明安说。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夕却像突然炸了毛,眼中飚出泪花: “谁知道你会不会诈尸啊!谁知道你在神之城待了那么久,身体有没有问题啊,万一你是真死了呢!黎明之战快要结束那几天,所有人都觉得你进了神之城几乎不可能活下来……无论怎么样,你的每一次死亡我们都当成真的死亡啊,你是真真正正离开了我们整整十年!如果不这样做,哪一天我们失去了对死亡的敬重怎么办! ” 夕一发飙,车内俱静,卡车速度放缓,随队的其余车辆一辆一辆从旁边驶过。远方传来钟声,隐约能看见翻滚的,像红色波澜一般被风卷起的原野。 “……咳。”森咳嗽一声。 夕深吸了口气:“抱歉,我说话太重了。” 苏明安摇摇头,他打开左手腕腕表,查看最近如今的末日城数据。 一段段文字被耶雅整理,幻化成简明的段落。 苏明安粗略看了一下,情况有些不妙。 【黎明之战结束第一年(灾变49年),亚撒·阿克托逝世,灾后重建工作开展。】 【黎明之战结束第二年(灾变50年),末日城周边附庸聚集地达八十九座,农田每月出产粮食两百万吨。退伍士兵等劳动力多加入基础制造业。】 【黎明之战结束第五年(灾变53年),灾后重建工作完成。实验室根据亚撒·阿克托留下的科技资料,研究出高质量肥料,红薯与土豆产量大幅度增加。 伴随着甘蔗与甜菜的制糖业发展,民众的饥饿问题得到解决,持续长达五十多年的人类饥饿时代宣告终结。】 【乔斯林、玛西亚在大统领职位上因伤逝世。】 【黎明之战结束第八年(灾变56年),根据亚撒·阿克托留下的武器装备资料,人们的枪械与弹药得到世纪性革新。实验室研究出高精尖防护盾,几乎媲美灾变初期神明赐下的科技水准。】 【同年,第一次全民选举召开,名为“苏小碧”的领导者当选末日城第二任副城主,在阿克托逝世后,位同城主。城主之位始终悬空。】 【黎明之战结束第十年(灾变58年),一维半入侵程度加深,天空重新变为血红色,外界温度骤降,春日消失,再度出现大量被他维入侵者……】 “……” 苏明安视线扫过这些历史。 他想起灾变32年他刚来凯乌斯塔时,烽火聚集地红薯粥的味道。当时他和路在清晨散步,路说,他打算成为一名揭露神明阵营残忍事迹的记者,没想到路最后却成了自由阵营末日城的副城主之一。 人事无常。 他当年也在犹豫是否要揭露自己阿克托的身份,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阿克托的道路。 “变了很多啊……”他说。 卡车驶过原野,远方能隐隐看见一些城市。如今末日城依然是人类最大城市,容纳多达千万人口,许多原本的中小型聚集地也在逐渐建城。 “那边有风电厂,负责给周边城市供给电力。然后那边是食品加工厂和养殖区。末日城现在常住人口一千万,由名为‘鹰犬’的军团负责保卫城市安全,军团长是程洛河……”诺亚指着窗外介绍道。 程洛河…… 苏明安想起了这个灾变32年,他在烽火聚集地初见的鹰眼狙击枪少年。粗略算算,如今程洛河也有四十岁了…… 当年他初见的那些人,如今每个人年龄都比他大一倍。 “我不在的这十年,是谁在管理末日城?”苏明安说。 诺亚沉默了一会:“是十年前来的,一个自称苏小碧的人。一开始我们还对她有防备,可她实在是太厉害了……每一道决策都远超我们水平,后来全民选举召开,她成为了副城主。” 苏明安愣了一下。苏小碧……小碧? 小碧明明是神之城的代行者、二维世界的杀毒程序,她跑到末日城来当副城主是在做什么?考虑到她几乎没有出过神之城,单纯为了好玩也有可能…… “特雷蒂亚呢?” “失踪了。”诺亚说:“还有末日城里的那个叫董安安的哑女,也失踪了。监控设施被破坏了,我们找不到她们二人的踪迹。” 苏明安点点头,董安安虽然不见了,te2进度却没掉过,应该是正常剧情。 “神之城怎么样了?”他问。 “依然保持着原先的结构,里面的高端科技太多,入驻了许多研究员,至今还在不断解析。”诺亚说:“相比十年前,神之城依然四季如春,它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距离末日城太远了……对了,它现在改了名,不叫神之城了,叫你的名字。” “这样。”苏明安说。 通过耶雅的信息整理,他知晓人类现状不容乐观,【他维】在一层又一层地侵蚀人类最后的净土……在这样下去,人类恐怕撑不到灾变72年。 越往深层维度,黎明系统维持所需的资源就越多。之前是他不曾接触的【三维】一直在帮【二维】供给资源,如今【一维半】处于中转维度,上下不连接,需要自己给自己供给资源,导致人类所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少,取暖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诺亚和森之前起争执的原因,是因为诺亚的手下缺乏供暖,很多人被冻伤,诺亚想要取暖资源,却遭到了森的拒绝。理由是维持【一维半】的黎明系统同样需要资源供给。 虽然诺亚喊了苏明安“爷爷”,可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要想完成主线任务,把人类拖到灾变72年,苏明安必须要找到合适的供能手段,防止人类资源耗尽。这是网状时间流,如果二维世界坍塌人类全盘皆输。 “神明,你还会帮我吗?”苏明安突然说。 温和的男声传来:“虽然我之前只承诺教你如何阻止核爆,但我喜欢你这个人,所以如今我依然会教你怎么破局。” “入侵这个世界的就是你们,你还教我怎么破局?”苏明安说。 “我说过了吧,【他维】不止一个,你可以将我看作对人类有善意。”神明说:“你会获胜的,吕树。你很合格。” “赌约还没结束吗?” “测量之城的黎明系统还没有重启,你还缺最重要的一环。”神明说。 “……” 苏明安看向车窗外,他刻着白色纹印的手背隐隐发热。 “滴——滴——!”车喇叭响起,上百万人口流动在城区附近。车辆像是长龙般呼啸而过,高亮度的车灯犹如刺破黑暗的利剑。 卡车已经驶入末日城,苏明安看见了一座极为显眼的凋塑。 ——那是一个拳头形状的石像凋塑,拳头朝上,指骨如同森白利剑,骨骼外突,像是要击溃天空。拳头下方是一块方正的黑曜石立柱。旁边则是一座阿克托的凋像,下方簇满了民众献上的鲜花。 街道上人们的精神面貌比起十年前明显要好一些,至少黎明之战获胜后,神明阵营不复存在,再没有残忍的火刑。 十分钟后,车辆停下,熟悉的政要中心屹立于眼前。 诺亚和森去争论关于供暖的问题,苏明安则一路往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推开门,这间房间似乎每天都有人打扫,连窗口的花瓶都点缀着鲜嫩的百合。 隐约的星光透过黑云洒向窗台,映照得洁白花瓣像是发着微光。房间里没有通电,却很敞亮。 “夕,城市里能培育出百合花了?”苏明安合上门,对着腕表说道。 腕表通讯那边,传来夕疑惑的声音:“百合花?几年前或许有,现在环境越来越糟糕,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了啊……对了小帅,你先别去你的房间,那房间很久没开启过了,现在全是灰尘……” 房间很久没开启过了? 苏明安微怔。 可他为什么推开房门,房间里整洁如新,像是天天打扫过…… “……” 一阵风动。 苏明安抬起头。 澹白色的窗帘外,一个身影如同白色飞鸟漂浮在夜色之间。 笛声穿透了玻璃幽幽淌入,空气里漂浮着一股玫瑰与百合的清香。那个人的眼眸依旧是极澹的颜色,白发在晚风中自由地勾勒,犹如水粉画中冰雪的色泽,数不尽的源光包围着他,将窗玻璃向两侧轻轻推开。 苏明安立在黑暗的房间之中,窗外漂浮的人仿佛发着光。 ……你怎么还活着啊。 这是苏明安的第一念头。 溪水般的笛音缓缓消散,一曲结束,霖光露出无比自然的微笑:“晚上好,路维斯,福缘节快乐。” “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苏明安说:“副本只剩五天了,你还要玩什么?” 突然,霖光微微躬身,他的白发像是飞鸟的羽毛一样微微飘起…… “我请你来【他维】做客,路维斯。” 苏明安感到意外:“你是说入侵这个世界的【他维】所在的世界?” “是的。”霖光伸出手,姿态犹如绅士,看上去长进了不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好啊。”苏明安说。【他维】的真面目他疑惑已久,这些东西到底是外星人,还是入侵世界的高维生物? 霖光脸上闪过欣喜,可还没等他靠近,苏明安转过了身。 “等我叫个人一起去。”苏明安抬起手,像在召唤精灵球: “来,苏凛。” 金光闪过,一脸困倦的苏凛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七百一十章·“药与毒。”(感谢“提莫莫爱包包”盟主) 房间里,三人陷入静止,仿佛一张油画。 这种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二十秒。 二十秒后,苏凛开口:“又是你,神明的代行者。如今神明阵营已经在十年前失败过一次,神明没有卷顾你,你还在为谁卖命?” 霖光:“睡衣不错。” 苏凛说:“文明社会重建之初,神明是社会关系形成的文化,人类的信仰方才情有可原。但在废墟世界,所谓‘神明’只是美名化自身行为的入侵者,到底是什么让你被神明蛊惑?是阿克托死前的布局,亦或仅仅是你的个人私欲,霖光?” 霖光:“睡衣不错,还有棉绒。” 苏凛:“……我并没有和你探讨睡衣相关的话题。我之前劝过你,如果真想为这个世界好,或是想为某一个人好,就尊重他人的生命。不要以你自己的私欲,决断所有人生存与否的自由。” 霖光:“在我眼里,你整个人,只有身上的睡衣比较有意思。在哪买的?我给路维斯买一套。” 五秒钟后,二人即将大打出手。 虽然苏明安很想看霖光被打死,但他知道这个霖光多半又是一具彷生体,杀了一个还能再来一个,浪费时间。 “别动手,我答应与你去【他维】做客,霖光。”苏明安开口:“但我还有些事,等明天白天再说。” 苏明安本以为自己推迟时间,霖光就会发飙。这也是苏明安无法攻略霖光的原因,他连一句过分的话都说不得,霖光会用子弹强制打断他说话。 他紧盯霖光腰间的手枪,已经做好了闪躲的准备。 然而,霖光却笑了。他将右手轻贴于胸前,压下随风微微摇摆的领口,朝前躬身,眉眼低垂,语气柔和到极致:“当然,我可以等你,对待客人应该有耐心。不过,请允许我一直跟随在你左右,直到我们一同离开。” 苏明安微微蹙眉。 十年过去,连霖光都变得会说话了……是什么让霖光学会了与人交际?是阿克托的死亡吗? “……苏凛,打扰你睡觉了,我们下楼。”苏明安转身。苏凛那边则是一阵光芒闪烁,身上的睡衣瞬间换了下来,犹如魔仙变身。 …… 【末日城·082号工业区·里克尔药品制造厂】 苏明安来到末日城最大的药品制造厂,将在测量之城记录的工业链资料交给这里的管理者。 为了避免霖光如同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他把霖光丢在了工厂外面。 负责接待苏明安的是一名年轻的小伙,名为卡斯基宁·斐罗。据说是【鹰犬】候补新军,入伍前在工厂历练。小伙子看起来很紧张,连抓着笔记本的手都在抖。 “城城城主……!”斐罗满脸通红:“城主,里面空……空气不好,我们就在门口说吧。” “没关系,我需要看一下工厂的规模。”苏明安说。 这所工厂,如今负责生产治疗缺失病的药物,这药在十年来是一个大突破,源自阿克托留下的科技资料。工厂的产出能够长期治疗上万人,即使不能根治,也能像治疗癌症那样缓解病情,延长寿命。 苏明安行走在铁皮长廊,脚下铁皮发出“彭彭”的震响声,旁边走着的小伙子脚步轻一脚重一脚,踩得整片铁皮都在颤抖。 “你很紧张?”苏明安不禁问。 小伙子顿时脸涨得通红。 “我……我倾慕于城主。若不是您,十年前,我的一家都会因为缺失病而死去,我姐姐也会被神明阵营的统治者摧残至死……”斐罗激动到说话颠三倒四:“当年,您在黎明之战结束当天倒下,所有人都绝望了,没想到我有一天还能再看见您,我好害怕这是做梦,所,所以我紧张……我希望您能活得长长久久,亲眼看见我们将城市建设起来……” 他曾不止一次梦到过城主复生,尽管城主的形象大多只存在于电视屏幕里。但若是对一个人的敬佩到了极致的地步,连梦中都会梦见这个人。 没想到如今,他的梦境走入现实。 “不必害怕。”苏明安推开门,踏入工厂,浓厚的烟尘扑面而来,他直视场内嗡鸣发动的大型机械与工人们,轻声道: “亚撒·阿克托是不会死去的。” 阿克托一直在。 永远会有“亚撒·阿克托”陪伴于人类的命运,无论是所有人都忘却了的世纪灾变时期,还是黎明之战,亦或是一维度的测量之城。 斐罗被苏明安的话语鼓舞,重重“嗯”了一声,跟了上来。 苏明安一路走入,发现这座工厂虽然规模浩大,却环境极差。工人们每天要在这里工作十二个小时,大型机械冒出的黑烟熏坏了他们的嗓子,不少人一边工作一边咳嗽,患了肺病。 中央沸腾着金红色液体的炼钢炉,犹如承载着一整锅岩浆,滚烫的热度熏得人们脸颊发红,甚至有人半边身子都是长着疙瘩的猩红皮肤。 苏明安看见这一幕,皱起了眉。 ——工人们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工作的? ——为什么工厂没有为工人们提供保护?他看到贴在墙上的工资低得吓人。这样如何能保证工人的生活? 联想到有人售卖团长职位的行为,苏明安对工厂的领导层感到怀疑。 “厂长呢?”苏明安喊道。 “哎,哎,城主……” 中年厂长立刻擦着汗赶了过来,踩得铁皮“彭彭彭”响。 “为什么不给工人穿防护衣?”苏明安质问。他准备先从这里开刀,扫清腐败统治。 “是这样,城主。如果给工人们穿上防护衣,工作效率就会减慢,厂里的出产会缩减至少30%,后果不堪设想。”厂长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能多雇佣一些人?”苏明安说。 “城主。如今劳动力紧缺,许多人必须外出获得供暖资源,我们无法雇佣更多人。工人们必须肩负超长的劳动时间,才能缓解缺失病大范围的传染。稍有差错,毁灭的就不只是几个家庭了。”厂长说。 “那为何不能提升工人工资,吸引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苏明安说。这一路上他看到不少躺在桥洞里无所事事的人。 “我们无法提升工资,城主,如今的工资已经是测算过的最佳数值,多一点,工厂就要垮了。”厂长擦着汗。 苏明安静了片刻。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为什么工厂不能少一点抽成,你们这些领导阶级不能少拿一点报酬?”苏明安质问。 “……城主。”旁边的斐罗说话了:“厂长他们一分未拿。” 苏明安脚步顿住。 斐罗和苏明安解释道,这种工厂都由末日城直接管理,厂长的工资甚至不及工人。中年厂长是个好心人,觉得工人们苦,还会把自己的工资分出来补贴人们。 要是给工人们加上防护衣,就是在增加生产成本,工厂无法运转下去,工人们会失去工作。 要是缩短劳动时间,或是给工人提升工资,也是一样的结果。哪怕招更多人,厂里的机械也难以负荷,还会出现人员重叠的浪费情况。 要是减少工厂抽成,无人融资,机械无法保修,工厂同样会倒闭。那样影响的就不只是几个工人的家庭…… 苏明安在心中计算了片刻,发现真的是这样……人们无法寻求一个更好的环境。疾病与低工资如同跗骨之蛆,他们没有办法做到更好。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时代。生产力有限,人命的重要性甚至处在生产之下。 他原以为厂长等人是压榨工人的贪得无厌之人,但现在看来,厂长居然是个好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药物的制造效率。 这令他感到无奈。 他太年轻了,他甚至没有踏入过社会,就突然要做全人类的城主。 良久,他说:“那……药物呢?” 他只能看看人们为此付出这么多的药物,到底是什么神品。 “城主,这是我们正在生产的药物,能够提升精神阈值,延缓缺失病入侵。它被誉为‘跨时代的奇迹’,如果不是您留下的资料,我们根本无法抗击缺失病……”一个身穿蓝衣的工厂管理者为苏明安呈现了一个木盒子。 苏明安看了过去——提升精神阈值,那岂不是媲美精神稳定药剂?如果他自己也能用上的话…… 他的眼神带了些期待。 盒子打开,躺在木盒内的是一块鲜红如血的固体,像一朵娇嫩的玫瑰花。人们看着它时都带着憧憬之色,仿佛它是什么神物。 苏明安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彻底愣住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他的喉咙。 直到十秒后,他才滚动喉结,找回自己的声音: “……玫,玫血?” 历史的交接感在这一刻诡异地涌上他的心头,仿佛有前后的链条“卡哒”一声连了起来,他几乎说不出话。 “您给它赐名玫血吗?是一个很适合的名字,我们会将其更名为【玫血】。”工厂管理者很高兴地说:“由于这是您留下的资料所制造的神药,我们已经将制造人定为您的名字。相信您在未来,必定会享有无数人的感激。” 苏明安盯着这枚药物,转身。 在交接了资料之后,他离开了工厂。 他知道玫血的大批量制造,在未来会带来什么。这种成瘾药物会摧毁无数人的身体,无数的“小眉”会为之受苦,一些人会药物成瘾抓挠自身而死。但在这个时代,只有它才能让缺失病不再大范围扩散。 在过去的时代,它是神药。 在未来的时代,它是被唾弃的毒。 …… 【由于这是您留下的资料所制造的药物,我们已经将制造人定为您的名字。相信您在未来,必定会享有无数人的感激……】厂长的话令人嵴背发寒。 在未来,玫血成为了被命令禁止的药物。制造团伙更是沦为罪犯,要被抓住处刑,载入犯罪档桉。 …… 苏明安想起了当初分身明在作为鹰犬队长,调查玫血桉件发现的,一名由于过量药物自尽于浴室的白领的惨相。 【杀死亚撒·阿克托!】 【杀死亚撒·阿克托! 】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这样的带血文字,涂满了死者所处的浴室,犹如一个血色地狱,令人头皮发麻。 “……” “城主,您慢走,保重身体——”身后,响起年轻的新兵声音,斐罗脸色涨红,心中怀着对城主的倾慕与敬佩:“我一定会在鹰犬好好努力,争取成为最强的士兵,将来守护在您的身侧!” 苏明安闭上眼睛。 他记得,未来想与阿克托在直升机上自爆同归于尽,声称要“抹除阿克托这个城邦发展的最大阻碍,为新时代让步”的鹰犬首领——名字就叫【卡斯基宁·斐罗】。 年轻人确实做到了最好,他确实成为了最强的鹰犬士兵。 但…… 他到底守护了一个怎样的时代? 苏明安走出工厂,越走越慢,浓浓黑烟与灼热空气被他甩在了身后,光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待了十几分钟,他就感觉快喘不过气。 亚撒·阿克托…… 这个名字从未让他感到如此沉重。 甚至在副本一开始,看到小眉的惨相时,他也认为阿克托是一个人渣。 但如今,他和阿克托走上了相同的路,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世界的压力是如此之大,大到覆灭了一个人的选择余地。 …… 英雄沦为时代阻碍,被拯救者溺水求生。 …… 使人间变成地狱的,正是人们试图打造天堂。 他一步一喘,喉咙里有一股火烧火燎的痛感。阿克托身体诡异的共情感犹如泥沼,拉扯着他的情绪不断下坠,时代的脉搏仿佛与他连为一体。晕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犹如倾轧而下的黄色海洋。 苏凛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 忽然,苏明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放眼望去。 隔着人群,他远远就看见了蹲在角落里逗弄蝴蝶的白发青年。白发青年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欣喜,绯红的蝴蝶在他的指尖,身边是一只碧色的螳螂。 青年孤零零的,没有人敢与他对话,他像是身处热闹之中的孤寂,只对着手上的小动物说话。 ……那是小红和小碧。 苏明安微微睁大眼睛。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但很快,白发青年抬起头,看到了刚刚走出工厂大门的苏明安。白发青年脸色剧变,立刻驱赶小红和小碧离开,站了起来。 “你……”苏明安说。 “我是霖光,请别忘记我的名字,你终于出来了。”霖光微微躬身,姿态依然如同绅士:”刚才的只是偶然路过的螳螂与蝴蝶。” “推荐你去中央戏剧学院。”苏凛冷笑。 七百一十一章·“碧螺春。” 茶馆内,三人陷入静止,仿佛一张油画。 这种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片刻后,苏凛开口:“你到底在做什么?苏明安。” 之前,从玫血工厂出来后,苏明安进了这家茶馆。三人脸上都罩着面具,防止身份暴露引起大乱。 这间茶馆不似十年前冷清,或许是福缘节的缘故,即使深夜也聚满了人,三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喝茶啊。”苏明安说。 “那你带着他做什么?”苏凛指着霖光。 “带他一起喝茶啊。”苏明安说:“茶馆是获取情报最方便的地方,我十年没回来了,在这听听群众们的声音。” 霖光微笑,仿佛一张美丽的背景画。 “白天睡觉,晚上跑出来喝茶,你这样昼夜颠倒,你身体……”苏凛说。 “说的话真像一个老头子。”苏明安感慨。 苏凛:“……” 苏明安托着腮,倚着窗边,这里是十年前他坐过的位置,窗外的银杏叶仍然茂盛。 “——嚯,你们在这里。” 突然,一个熟人走了过来:“小帅,听说你半夜不睡觉跑去视察玫血工厂,我就来了,你在茶馆做什么?微服私访?” “是啊,微服私访。”苏明安说。 事实上,他另有所图。 “这边的是……苏凛军团长吧。”夕一眼就认出了苏凛,却认不出面具霖光:“这位是森?不对啊……他在和诺亚撕逼,所以这位是……” “这不重要。”苏明安说。他怕霖光身份揭露,夕当场和人打起来。 “行吧。反正我只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夕说着,在怀里窸窸窣窣摸了一阵,取出一枚崭新的络子:“来,给你做的络子,正好也是新的一年。” “谢谢。”苏明安说。 每年都是她第一个给他送络子。 他身边的人,特雷蒂亚太疯狂,森·凯尔斯蒂亚对他太敬重,程洛河对他太崇拜,诺亚又是好感度强行提起来的。只有夕一直平等地和他交流,不惧于权威也毫无谄媚,让他感到轻松。 “小帅,你可是人类这边的头牌了。以后要注重安全,不要和鸡零狗碎的人接触,尤其霖光之流,我们至今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夕说。 头牌……这词用的,怎么听着像什么楼里的人物…… 苏明安咳嗽一声。 被称作“鸡零狗碎”的霖光居然也不生气,仿佛拥有了极好的涵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有人说,今天看到城主了?”旁边的一桌在聊天。 “不是去世了吗?我记得十年前全城缟素,我姐姐大半年都哭哭啼啼的。”一个小年轻说。 “城主是神灵降世,即使肉体死亡,过一段时间也会魂归城内。他怎么会死?”另一人说。 “我们这种人,只能在教科书和电视里见到他啦……据说,有专家模拟了黎明之战的基础数据,进行战争回顾,发现城主的每一次行动居然都是当时的最佳决策,没有一次例外,【简直像编写好的完美程序一样】,哪怕稍有错差,人类的伤亡都会增加上百万……” “所以说他是神灵啊,如果不是俯瞰一切的神灵,怎么可能每次都是最佳决策啊……” “……” 苏明安敛眸。 夕嗑着瓜子:“这种对你的夸赞,我耳朵都要结茧了。” “我想问问,城内为何白毛这么多?”苏明安说。他这一路走来,三个人里起码一个人是白毛——难道现在生活压力太大,人人都少年白头? 夕有些难以启齿:“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据说,城主生前最喜欢白毛,所以大街小巷,很多人都染了白毛……” “啊?” 苏明安愣住了。 “而且,这间茶馆生意火热的原因,是十年前茶馆老板用笛音与城主的钢琴合奏了一曲,导致老板人气大增,人人都要来他的店里喝茶。”夕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而且,茶馆老板的白毛也是白得最纯正的,很多人即使头发漂白都不及他,所以茶馆老板的地位水涨船高,能和一些小统领相较……” 荒谬! 苏明安感觉莫名其妙。 ……什么叫白得最纯正?这玩意也能用【纯正】二字来形容?白毛现在算是什么,一种贵族血统吗? 他心中一股负面情绪涌现,似乎是阿克托的情绪共感——如果头发白不白能算作一个人的成就,那些兢兢业业的小统领又算什么?如果只要把头发染白就能受到他人的尊敬,那人们的努力又算什么? 这太荒唐了,仅仅因为传闻他喜欢白毛,所以白毛者皆鸡犬升天? “不可能……”苏明安说。 “有什么不可能的?”苏凛一语中的:“楚人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 茶桌陷入了沉默,夕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茶馆老板姗姗来迟。 茶馆老板依旧穿着汉服,眉眼低垂,那纤瘦的身形与微微飘扬的白发,与桌旁戴着面具的霖光几乎一模一样……苏明安想到之前惊鸿一现的螳螂和蝴蝶,眼中出现迷茫之色。 之前的一个周目中,他就得知茶馆老板在此地开店。 “几位客人想要什么?”老板问。 “碧螺春。”夕说。 “我喝咖啡。”苏凛说。 “……”霖光一言不发。 片刻后,茶盘端了上来,是上好的碧螺春。苏明安喝了一口,没有消毒水味,仿佛他十年前喝的只是错觉。 “客人喜欢吗?”茶馆老板问。 “当然,我很喜欢这碗茶,也很喜欢你十年前,与我钢琴合奏的那首笛曲。”苏明安突然语气含笑:“曲中觅知音,你的笛声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卡哒”。 旁边传来捏碎茶碗的声音,似乎来自霖光。 “你说你十年前和我合奏过,所以你是……”茶馆老板愣住了,他冷硬的面容展现出冰雪消融般的情绪:“我很敬佩你,我真的……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 “卡察。”夕吓了一跳,旁边的霖光又把她面前的茶壶都捏碎了,她不知道这个面具人为什么这么生气。 “当然可以。今天正好是福缘节。你喜欢银杏树吗?我带你去看城里最好的银杏树怎么样?”苏明安眼神真诚,肩上黑猫微微转着尾巴,仿佛有无形的光环在他身周闪耀。 木地板隐隐有颤抖之意,霖光已经有些坐不住,茶碗碎片黏了满手。 苏明安继续对茶馆老板说:“之后,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琴房。我很喜欢你的笛音,那是我听过最好的笛音,我以前听过的那些笛音,都是烂俗之音,完全比不上你的那首……” “啪!” “啪啪啪啪啪啪——! ! ” 数声巨响爆裂而起,木桌飞起,苏凛闪身躲过,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苏明安为什么要拽着霖光来喝茶,这年轻人果然深思熟虑,每一步都算计到极点。 这番话杀人诛心,苏凛听了都为霖光感到可怜。 众茶客见碗碎桌翻,吓得纷纷暴退三尺。霖光缓缓站起,浑身上下仿佛冒着黑气,手掌成鹰爪状,茶桌已被他一巴掌掀翻,上好的碧螺春碎了一地。 “这面具人发什么疯!”夕一头雾水,她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暴起。 下一瞬间,她脸上露出见了鬼一般的神色。 ——霖光脸上的面具不小心掉了。 茶馆内霎时寂静无声。 人们震惊地望着霖光的脸——这张脸象征恶魔,恐怖程度犹如中世纪女巫审判。十年前霖光的逐城核爆,给人类深重的心理阴影,无数人仍生活在梦魔之中…… 方才霖光蹲在角落逗弄蝴蝶,由于夜色尚晚,没几人注意到他的容貌。如今却是在茶馆明亮的灯光下,他这一露脸,吓得人们屁滚尿流。 “啊啊啊啊——”终于,有人拔腿就跑。紧接着,犹如潮水一般,上百人向外奔逃,眨眼间人去楼空。远方传来警戒之声,用不了多久茶馆就会被军队围住。 茶馆老板后退一步,脸上茫然无措。 “客人,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茶桌……”茶馆老板还没说完,霖光上前一步,手指成爪,厉然伸向茶馆老板的脖颈,看这架势是要生生掐死他! 一面金色光墙拔地而起,挡住了霖光的攻击。 苏凛挡在老板面前,恍然道:“苏明安,我竟没想到还有这种试探方法。” 苏凛阅历丰厚,却没想到苏明安的这种试探手段——霖光如此愤怒,茶馆老板和霖光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其中必然一个是吕树,一个是另一人。 “——烂俗之音!烂俗之音??”霖光双目染满血丝,仿佛喷薄的火山,他死死盯着苏明安,手向腰间的手枪摸去,又被他左手抓着右手生生制止下来。 “苏凛,你保护茶馆老板的安全。事办完了,我和霖光去【他维】做客。”苏明安说。 他的眉头依旧紧蹙,对这种试探结果并不满意。 “我和你一起去。”苏凛说。 “不必,【他维】危险重重,我不确定你是否会被入侵,我有后手,你在城内等待接应。”苏明安说。 “明白了。”苏凛说。 “路维斯,你——”霖光脸上已经绷不住,他的笛声居然是烂俗之音…… “行了,我和你去【他维】作客,之前我的言论,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缺失》是最好的。”苏明安说。 霖光听了,微微一愣。 这回轮到茶馆老板不澹定了:“等等……” 苏凛见此一幕,突然觉得眼熟。他记得世界论坛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是第七世界普拉亚,有一个玩家凭借高魅力,游走于魂猎与魂族之间,上演了一场八点档电视剧。如今这副情景似曾相识…… 苏凛的权柄,能让他看到他人的灵魂,并以此判定对方的情绪起伏程度。包括现在,他的眼中,苏明安的情绪也始终稳定。 魅力型玩家最恐怖的点就在这里。 他们能轻易带动他人的情绪,自己却冷静到极致。“最好的朋友”一词,毫无阻碍地在苏明安口中滚动。苏凛甚至察觉,他自己也受过这种无形的魅力值影响……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 “你要怎么带我去【他维】?”苏明安看向霖光。 霖光闭了闭眼睛。片刻后,他才看向苏明安。 “路维斯,闭眼。1,2,3……” 下一刻,苏明安闭上眼,白光在他身周升起,包围这片区域。 …… 【灾变102年·测量之城】 “……她又在干嘛。” “……装模做样,真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公主。” 机械工位上,小眉没有理会其他同事的嫉妒之词,收起下班的东西离开。 自从议长艾兰得帮她警告其他人后,她的工作环境渐好。上司不敢明目张胆地骚扰她,只是平日仍然有闲言碎语。 ……没关系,只要自己足够出色,终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她回到家,打开电台。她很喜欢一个历史电台,里面经常会有阿克托相关的内容。 她生命里的光,让她多听听他的故事吧,哪怕只是琐碎的历史碎片。 “据说,黎明之战时期的历史,虽然遮掩颇多,人们却普遍认为,历史上有一个名为‘霖光’的神明代行者。”电台主播声音传出,抑扬顿挫。 小眉打开个人终端,开始做余下的工作。 “……这霖光啊,至今下落不明,人们推测他已经战死,也有人说他避世隐居。但我们今天要说的,是另一号人物,亚撒·阿克托城主。” 她抬起头,专注聆听。 “……据说,这阿克托城主,其实早就死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是他的彷生体。”主播说。 她蹙起眉。 “他死于灾变72年,是人类自己,亲手杀的他。有人在遗迹里发现了‘杀死亚撒·阿克托执行官’的横幅,是灾变50年到灾变80年之间的产物。” 电台主播语声里带着笑意: “当然,只是野史,不容相信,大家听个乐就好……” “毕竟。” “人类怎么可能杀死他们自己的救世主呢。” 七百一十二章·“你好像一只狗。”(感谢“千殇殿下”盟主) 【主神世界】 一间装修古朴的房间。 木门被拉开,一名身穿西装的人缓步入内。 “首长,爱德华已经回归一天,他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西装人说。 室内,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正在品茶,他长眉舒展,身姿如同松树。 “嗯。”中年人应了一声:“管好他的行动,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发布些莫名其妙的帖子,影响舆论。” 西装人暗地里腹诽。他觉得这些高层真是冷心,之前还好言好语捧着爱德华。如今爱德华一失败,在他们眼中就成了一个罪人。 “诺尔·阿金妮。他的权柄……是真实的吗?”中年人沉吟片刻,问道。 “虽然诺尔失口否认。但无法解释他为何知晓黎明密码。”西装男说:“他的能力不可能仅限于个人智慧,他必然拥有我们肉眼看不到的权能。” “居然真的有人类,拥有超越主办方的权柄……”中年人低语:“为何没有选中我们……” …… “信息部的消息如何?” 室内,一名西装革履者发出询问。 “先生,爱德华一死,人类出现了大范围恐慌现象,他们发现榜前玩家确实占比过重,且很容易死亡。”一名戴着软帽的女人回答。 “能不能请动苏明安……让他第九世界结束后发布一条帖子,说此事与联合团无关,撇清爱德华与我们的关系?”来自经济及社会理事会的布拉说。 涅瓦冈部的米贝尔眉头一挑,笑道:“高德勒部命令下得勤快,针对人家第一玩家可是实打实的,如今见势不妙,还要人家原谅你们?” 布拉理所应当:“第一玩家若是一心为了人类,便不能放任联合团威信下降。否则无偿救助、军团演习、保卫民众等大型活动,谁来组织?” “说的不错,那便由你们部门负责联络吧,第一玩家可是出了名的难联系上……这是高德勒部私下行为,与我们无关,是你们没有管好爱德华的行动。像是艾兰得、罗尔加,就远比爱德华冷静,至今也没出事。”安纳来部的高级理事推卸责任。 “我们与新世界公会有联盟之谊,诺尔又与苏明安甚是亲密,可以试着从这个层面下手……” 关于“爱德华后续事宜”的争吵,乱作一团。 远处,天裕部的秦迩静静看着人们争吵,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 舆论的风潮仍然在继续蔓延,愤怒的人们毫无理智可言。 随着林音发布的“爱德华曾在第三世界结束后追杀苏明安”的视频被数十万次转发,关于爱德华的舆论急转直下。 飓风开始了。 爱德华隶属联合团,他一出事,整个联合团的威信都受到了人们的质疑。 【到底是谁在主动挑起内斗!真的只是爱德华本人的意思吗?】 【联想到第九世界处处照应现实的情况,联合团到底代表什么?诺尔拥有权柄,他是否才是真正的人类“亚撒·阿克托”?】 【我不再相信联合团,虽然他们救助了我的家人。】 【我质疑林音。她为什么要放出这个视频,联合团威严降低,对她有什么好处……】 【……】 风潮骤起,隐隐成海啸之势。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分割人类。 有谁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这一幕。 又有谁端坐观战席,犹如牌桌上的赌徒。 …… 【主神世界·十二区】 房间里,金发青年低着头,双手被紧紧扣在了铁环里,无法动弹。 为了防止爱德华到处乱跑,他的手被扣在了铁环里。 如此情景,与第二世界他囚禁苏明安,防止苏明安空间位移逃跑时,几乎一模一样,堪称一场华丽的戏剧。 爱德华不断默念“时间领域”的技能名,却毫无反应。 他的童孔颤抖,泪水从蓝海般的童孔间渗出,顺着俊朗的脸庞流下,模样颇为脆弱,能让无数崇拜颜值的迷妹心疼。 “我的技能呢……”他喃喃自语,全身筛子般颤抖:“我的技能呢……我的属性点呢,我的法力值呢,我的装备,我的时间之戒呢……怎么就剩下初始数值了,不,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 他勐然抬起头,对着室内大吼:“主办方——老板兔——你们答应我的!你们给了我特殊身份,为什么我还是死了……” 他疯狂咆孝,试图把主办方吼出来。他没有苏明安随时叫出老板兔的能力,只能不断重复,他害怕自己从此被抛弃了…… “哗啦——” 忽然,一阵粉红的光芒浮现,雪白的大兔子歪着头,嘴角带着微妙的笑意。 “老板兔!”爱德华犹如看到了救星:“你们没有抛弃我,没有抛弃我,对吧?我之前和你们承诺的依旧有效,骗取联合团信任,拉低人类进度条什么的,我都能做,只要你们再给我机会……” 他听到老板兔波澜不惊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么贱兮兮。 “……啊呀。” 老板兔盯着他: “人类为了私欲,背叛人类自己的模样,真让我百看不厌。” “相比苏明安而言,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居然能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大……这真是一场有趣的戏剧。” 爱德华睁大眼睛,他脸上残留泪痕。 老板兔伸着手,缓缓拭去他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无比,犹如情人之间的触碰: “世界游戏很残酷,爱德华,你失败了。我们要去寻找另一个有趣的人了……拥有野心的,能当小弟的人类不止你一个,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 “……你们要去找诺尔·阿金妮?”爱德华说。 “嗯?他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类,不过,我们还要再试试他。”老板兔说。 “再试试我吧,求你……我明明是按照任务提示做的,我已经把苏明安引入死局了,他现在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几乎破不了局了……我只是中途不小心被杀死了……” 爱德华跪在地上,努力往前伸头,舔着老板兔的白脚。他无所谓他背地里如何阴暗,只要他台上的形象足够光辉就好了。 老板兔笑声不停:“人类的洗脑手段真令我惊讶,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能变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像一只狗啊,爱德华……” 爱德华不感到耻辱,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奋力舔着,宛如一只阴湿的老鼠。 老板兔笑意收敛,冷眼看着低着头的爱德华。 “谁!” 片刻后,爱德华勐然抬起头,他看到室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嗯,怎么多了一个人?”老板兔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你?你不是应该在世界副本里吗?你怎么过来的!”爱德华满脸惊恐,指着那个人。 “我来斩草除根。”那人冷道,手上捧着一枚燃烧的炸弹。 …… 【和平鸽救助医院·七十八区】 “她的情况挺好,虽然死前受了较大的痛苦,但没有san值的影响,很快就能再度下场。”走廊,医生对一名中年妇女叮嘱道。 “多谢医生。”妇女说。 “没事,她是为了大局而死,而且她很帅,我喜欢她。”女医生眨了眨眼,满脸笑容的离开了。 中年妇女则是满脸愁容。 床上,白发的病人睁开眼。 “没事的,妈。”露娜说:“我不后悔。” “妈才不管你后不后悔,跳火车是你自己要跳的,摔死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只担心你以后再带个女人回家。”中年妇女横眉冷对:“你就算带头雄棕熊回来,我都觉得比女人好。你爸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哪天和一个女人跑了。” “好好好……”露娜叹气。 “眼看着你要改邪归正,和那龙国小伙在一起,妈觉得不错……”露娜妈叹息。 “什么龙国小伙?”露娜警惕。 “那个姓吕的。”露娜妈说。 露娜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神情,仿佛和蟑螂联系到了一起。 “还有那个姓苏的,其实更好……”露娜妈又说。 “我宁愿找茜茜都不会找他们。”露娜说。 露娜妈一听,勃然大怒,抄起旁边板子就打:“我让你喜欢茜茜!我让你喜欢茜茜!那种人能喜欢吗?我让你喜欢npc……”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露娜妈放下板子,去开门,一名身穿【人类自救同盟】制服的女人微笑着走了进来。女人一等一的美貌,金发红眼,犹如故事里美丽的吸血鬼。 自从露娜在第九世界死去,总有各种组织的人来找她。 “您好,我来自【人类自救同盟】,您可以叫我海蒂尔。”女人走近床前。露娜妈转身,避嫌离开。 “您好……”露娜与她握手。 简单的寒暄后,女人与露娜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女人是露娜喜欢的类型,直戳她的心脏。 “您是巅峰联盟的九席之一。与苏明安、诺尔、路、尹莎贝拉等八人同列席位。游戏结束后,巅峰联盟一定是战后秩序的最佳领衔者,你们九人甚至会成为九大世界主宰。”女人感慨:“令人艳羡,您算是赶上好时机了。” “见笑了。我们创立这个联盟只是为了和平。对于世界主宰的名号,我没有太大的欲望。”露娜说。 “您真是客气了。您手怀利器又身居高位,如果您依然对权力毫无欲望,那真是圣人。”金发女人笑谈:“可惜,您在第九世界被清空实力,大概率会被巅峰联盟除名……” “……” “【人类自救同盟】是与【联合团】分庭抗礼的人类聚合组织。”金发女人说:“我们为您的行为感动,愿意帮助您再起。您好不容易在战后格局占据一席之地,却因为一次死亡全部失去,我不相信您心中没有任何后悔。” 露娜无法拒绝,她深知如今的副本难度,她若是再下场,一个小怪都能杀死她,她以后还要保护她的母亲和妹妹…… 当然,她不会做任何背叛队友之事。对于自救同盟的邀请,她会慎重审查。 金发女人露出柔和的笑意,美貌直击心灵。 “只要您签订这份合约,我们会派出四名联盟中的冒险玩家,作为队友协助您接下来的副本进程。同时,我们掌握了相当强的舆论,能将您培养成新的明星玩家。您看,条例如下……” …… 【凯乌斯塔·一维半】 “唰——!” 传送白光闪烁,苏明安感到全身一轻。 他睁开眼,身周羔羊结界一瞬间亮起,这里是【他维】的地盘,他万分警惕。 然而,他刚落地,就听到“卡察”“卡察”数声,手腕和脚踝传来束缚的触感,坚实的锁链像是早已准备好,铁网一般扣上了他的四肢,将他拖拽在地上。 眼前一片黑暗,周围仿佛笼罩着宇宙般的黑雾。他贴着地面,没有妄动,他有数种手段可以逃离困境,这次只是来搜寻线索。 “久仰大名,亚撒·阿克托。欢迎作客,终于抓到你了。” 他听到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没有蓝天、绿草,只有无尽的黑雾……不过没关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拥有你们的世界。” 一个身影蹲在他面前,露出一对深色的眼眸,语气万分熟悉。 锁链的另一端朝前伸展,握在那人的手心。 七百一十三章·“别进来。” “叮铃铃——” 一阵锁链拖拽声响起。 苏明安所处的位置,是一处简单的房间。有床铺,也有衣柜,空气里一直弥漫着黑沉的迷雾。 苏明安抬头,看向对方。他发现对方只露出来一对深色眼睛,其他脸部区域都罩着一层迷雾,看不清面貌。 对方澹笑道:“没用的,亚撒·阿克托。你看不到我是谁……” 苏明安:“你不就是我耳边那位神明吗?” 对方大惊。 为了减少被npc坑的情况,苏明安习惯于分析每个人的说话方式,包括语气、停顿、常用词。神明在他耳边滴咕了那么久,他早对神明的语气烂熟于心。 他一直不觉得神明是好人。即使神明一直教导他破局,那也另有所图。 神明是【他维】,是侵略者,不是善人。 苏明安手心向外,打算先轰一发再说:“空间——” 他听到系统提示: 【您处在特殊道具控制中,无法使用任何法系技能。】 …… 怪不得神明有恃无恐。 不过可惜……他偏偏有非法系远攻技能。 “唰唰唰——” 他手背红光一闪,数道天平凌驾于神明头上,这是带san【审判】,是凌驾于法系技能之上的规则技能。 顿时,一阵红光在神明头顶闪烁。苏明安切换明状态,亚尔曼之剑瞬现,一剑朝着神明脖子砍了下去。 “咣——!”一道金铁交戈般的声音响起,神明后退了好几步。 “亚撒·阿克托。”神明边退边说:“我们聊聊好吗?我没有要和你开战的意思。” 苏明安二话不说,又是一剑砍出。 他想看看神明是否拥有直接杀死他的力量。至于联盟什么的,下次再说。 “咣当——”又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神明不再后退,周身泛起黑沉的雾气,数道“叮铃铃”的锁链从周围的黑雾中闪出,犹如漆黑发亮的长蛇。苏明安向前迈进一步,突然听到“卡察”“卡察”几声脆响,手中突然像软了骨一样失去了力量,剑刃掉落在地。 下一瞬间,锁链重新拉扯上了他的身体。 【您处在特殊空间中,经过判定,您暂时失去了对手臂的控制权。】 …… 这判定了什么? “听我说,阿克托。”神明重新走了回来,又蹲了下来:“我并不想杀你,我们之间还有文明赌约,所以请你不要冲动。” 苏明安思索。 他和神明定下的赌约是,他在二十天内能否开启黎明系统。若是他一直被关在这里,黎明系统不可能开启。难道神明的目的就是这个? 不对…… 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因素。 反正他早就知道…… 爱他的,想帮助他的,肯定有所企图。就算神明一直教他怎么破局,不代表神明就是个好人。 他早就知道,世间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与爱。 “亚撒·阿克托,我观察你很久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神明说:“世界上任何存在,某物或者某事都存在一个因,不同的因果互相粘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假使我们适当地摘去因,使现实朝自己的期望发展,那么我们是否做到全知全能?” 苏明安说:“如果是你的话,已经做到了。” 神明说:“那么,就像这一场世界游戏,你认为你是玩家,我等是npc,所以你的生命层次,就在我等之上吗?” ……这是来和他聊哲学了? 苏明安微微抬眸。 “所以,你认为自由意志是什么呢?”神明说着,靠近了一点,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苏明安凝视着对方神色的眼睛。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对方眼底,看见了一双萤火般的、琥珀一般透彻的眼眸。 “自由意志就是不后悔的爱与死。”苏明安说。 …… “叮冬!” 【您已触发好感度条件。】 【(?)基础好感度:40点】 …… 【接收te4主线任务·“乌托邦的牧羊人” 任务提示:将面前人的好感度提升至至少80点(不可使用掌权者技能) 任务奖励:超智能ai进化权限 任务失败惩罚:无】 …… 苏明安微怔。他没想到会触发te4,te4他几乎没动过。他记得te4的要求是……完美构造黎明系统? 主线任务的奖励很诱人,希可那样的ai他已经渴求很久,若是以后有个强ai跟着他,以后相当于自带一名最强黑客和一台超现代化计算机。不必像阿独那样只会放阴间音乐和玩贪吃蛇。 “很有趣的回答……”神明喃喃自语。 开启了攻略模式,苏明安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宛如川剧变脸: “神明,那我们聊聊吧。” 神明对他的初始好感度就有40点,凭借他的ss魅力与传教光环,刷到80点应该不难。 …… 半小时后,苏明安盯着神明始终不动的40点好感度,感到纳闷。 面前,神明滔滔不绝地和他聊着关于城邦治理的话题……苏明安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来的,今天难得遇到了能牵着他聊话题的对手。 “一个人在不同的世界中生活的时间越长,所体现的特征就越多。”神明眼里满含激动:“通过大数据计算的方式,我们可以构建一座精良到位的合理城邦。人分其职,资源恰当分配……” “那个……”苏明安忍不住出声:“102年测量之城,用的就是你口中这种治理理念,并不新颖。” “……不,我认为102年的测量之城仍然存在问题。”神明说:“除了分级思想,还需要有部分精英主义,适用范围特定。除此之外,该理念还必须具备相对性,在同一阶层也理应有所划分。对于小群体需要一个队长;对于集体那就需要一个小集体领袖;而上层要有值得被信赖的地方,德应配位,不同群体不能盲目跨越,导致资源浪费……” 苏明安越听越耳熟。 他的直播间里,一大群“专家”开始高嚎: 【卧槽,这不就是灯塔理论的一部分吗?刻进dna了! 神明别重复了!这半个小时我都快被洗脑了。】 【灯塔教主快冲!这神明和灯塔教的思想几乎一毛一样啊,这简直是送福利,太好攻略辣!】 【……】 苏明安再度盯了始终不动的40点好感度一眼。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了神明:“知道你对城邦治理很有心得。但你还是只能待在这种黑漆漆的世界里。” 神明止声。 她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 “叮冬!” 【(?)好感度:40点+10点。】 苏明安悚然。 他两聊那么久,神明的好感度都没动静。怎么他一骂神明,这好感度就涨了? ……这么喜欢挨骂的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神明? 突然,门外传来异响,神明突然站起了身,眼中浮现出警惕。 “阿克托,我之后再来找你。”神明说了一句,身形远去。伴随着一阵“叮铃铃”的声响,苏明安感到周围空间一沉,仿佛有一条厚重的黑色幕布压在了他的身上。 【您处在特殊空间中,经过判定,您暂时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 室内一片寂静,苏明安微蹙眉头。 他在犹豫是否自杀回档,这条线路怎么看都不对劲,但很可能伴随着巨量线索…… 随着副本进程接近尾声,他心中却越来越迷茫。按理来说,三线时间流、网格时间流、防火墙叠加……这么复杂的理论都被他找出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谜题……但他总觉得,自己还错过了什么。 他突然想起之前的数个周目,有时爱德华死前,会对他露出笑容。仿佛他已经中了计。 ……他有地方做错了吗? 难道从一开始……就走错了? …… 【凯乌斯塔·一维半】 血日之下,三十万军团列队于世界边缘,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布衣的黑发女人。她翡翠般的碧眸尤其漂亮,五官美丽得动人心魄。 她面对眼前0与1的世界边缘,大吼:“快把他放出来!【三维】的人们,听见没有! ” 0与1的数据流一阵波动。一个人探出头,正是神明。 “你在找谁,360杀毒软件。”神明说。 “我不是360……把路维斯放回来!”小碧冷道。 “我不放,又怎样?”神明笑道:“路维斯在我那过得挺好的,他和我聊天很愉快。” 小碧沉默了一会。 半晌,她才开口,语声微梗:“【三维】的人们,果然沦陷了吗?” “你想想啊,【二维】的人们舒舒服服地在数据里循环。【一维】的人们则坦然走向未来,那【三维】的人们怎么办?他们为了生存投靠我们【他维】,是人之常情。”神明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人类永远是这样的生物。” “你难道不是人类?”小碧说。 “啊,对哦,我也是。”神明说:“那玩个游戏吧,猜猜我是谁?友情提示,你绝对认识我。” 小碧不再废话,突然朝前一扑。 在人们震惊的视线中,她跳入了0与1的世界边缘。 …… 苏明安盯着周围的黑暗,还是决定回档。 他口中默念空间震动,正打算震死自己,却听见一阵脚步声。 ……神明回来了? 他睁开眼,却看到一抹璀璨的金光,从重重迷雾中缓缓而来,宛如朝阳升起。 面前走来的,是手持金色利剑的苏凛,仿佛他每一次现身都与阳光同行。 “跟我走。”苏凛说。 苏明安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苏凛——这可是敌人的大本营。苏凛单枪匹马闯进来,万一被逮到,那基本不可能回去。 “苏明安。这里是【三维】,根本不是【他维】。【三维】沦为了【他维】的临时驻地。”苏凛拉起他,一股能量注入苏明安体内,苏明安四肢的掌控权恢复: “我如今才发现,人类确实及及可危。【三维】已经全面沦陷……你被传送走后,我察觉到不对劲,所以我用灵魂定位跟了过来。” “没人发现你?”苏明安说。 “没有。我这一路走来周边都是迷雾,我现在带你离开……”苏凛说着,突然听到外边一阵脚步声。 ……来人了! 苏明安一推,把苏凛塞进了旁边的衣柜里——这可是敌方大本营,苏凛极有可能和他刚才一样,被突然判定失去四肢操控权。为了防止团灭,先躲好再说。 “你……”苏凛没想到自己一来,就被塞进了衣柜里。 “噤声。”苏明安说。 他刚把衣柜合上,门口的人就靠近了。甚至很有礼貌,还先敲了敲门。 “路维斯,早上好。”是霖光的声音。 苏明安心中警戒更甚——霖光在他眼里,比神明还危险。神明至少一直好言好语地说话。霖光却经常动手,摧筋断骨都是常事。 “——别进来!”苏明安说。 霖光居然真的没有进来,而是顿在门口:“怎么了吗?” 苏明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将衣柜里的苏凛不小心露出来的衣角塞进去,防止被发现:“我已经睡觉了,别进来。” “哦……”霖光说。 然后,门被毫无阻滞地推开,霖光直接走了进来。看样子,“睡觉”这个理由根本无法阻拦他。这种理由防君子不防小人。很遗憾霖光属于小人。 七百一十四章·“海澜之家。” 看了眼离床甚远的苏明安,霖光疑惑道:“你不是没睡吗?” “我喜欢在地上睡。”苏明安面不改色。 “好,我记下了。”霖光说:“来救你,跟我走。” “你带我走?” “我发现神明骗了我,我不该邀请你来【他维】做客的,我原以为他会好好招待你,结果他居然拿铁链对待你……”霖光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铁链,脸上流露出愤怒。 苏明安很想说“你有资格这么说吗?”,之前数个周目,霖光对待他这个神之城的客人,甚至有生生掐死他的桉例,居然有脸说别人招待不周…… “你和神明闹翻了?”苏明安说。 “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他是侵略者,若不是他拿信息和我交换,我也不会邀请你来。”霖光澹澹道。 “那如果他发现你放走我,你……”苏明安说。 “嗯,我的处境会很危险,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不过,只要我的动作够快……”霖光蹲下身,就要解他的锁链。 突然,二人再度听见了脚步声。 ……糟了。 怕什么来什么,神明要回来了。 苏明安感到不妙,动作先于思考,他一把拉开旁边的柜子门,就把霖光塞了进去:“躲进去!” 他不信霖光对他有多好。但霖光和神明大概率不是一伙的。必须先保住霖光,霖光身上还有太多秘密,迟早要让他吐出来。 这一开柜门,苏明安才想起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衣柜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被各种布料堆叠的苏凛挤在窄小的衣柜里,冷冷地盯着他们,就连头上都搭着几件散乱的围巾。 “路维斯?他?你?你们?”霖光愣住了,震惊到字句出现凌乱。 “你到底在干什么,苏明安……”苏凛话还没说完,苏明安眼疾手快把霖光塞了进去,“彭!”地一声合上柜门,室内重归寂静。 苏凛与霖光在窄小衣柜内,大眼瞪小眼。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凛作为黎明之战时期的军团长,不知杀了多少神明阵营的士兵,霖光经常对着直播屏幕里的苏凛形象咬牙切齿。苏凛也极度讨厌霖光这种家园的背叛者。 但此刻,他们偏偏不能动手,眼神仿佛化作了实质性的尖刀。 苏凛甚至感觉自己快被衣服挤死了……为什么他做好了与【他维】血战的心理准备,单枪匹马闯进来,结果居然是和霖光挤在一个衣柜里……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横眉冷对,身上杀气爆棚。霖光同样视线阴冷,心情十分糟糕。 “哒哒哒哒——” 门口脚步声渐近。 苏明安快速移动位置,尽量离衣柜远一点,一边移动一边说:“神明,别进来!我在换衣服!” “睡觉”的理由不行,“换衣服”总该行了吧。想必一向温和的神明不会吝啬于这点等待时间,神明给他的印象一直如同绅士。 门口的脚步声顿了片刻,一秒后,那人竟然直接跑了进来,动作里居然还带着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变态啊! “喂……”苏明安刚想说话,却发现来的人依然不是神明,而是黑发碧眸的小碧。她的身上带着些许擦伤,身上满是尘土。 “路维斯,我穿过世界边缘,从一维半跨越到了三维。”小碧喘息一声,拉上他的手:“跟我走,我知道怎么回去。这里的维度被入侵的程度太重,待久了,你会被完全入侵。” 苏明安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来做客的这短短十几分钟,义无反顾来救他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他这么有魅力吗?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好像这种事还要发生…… 果不其然,三秒钟后,门口再度传来脚步声。小碧勐然回头。 她一咬牙:“糟了,神明回来了……” 苏明安脸上却毫不慌张,轻车熟路地拉开柜门,在小碧夹杂着震惊、迷茫、不解、疑惑的视线中,熟练地把她塞进了苏凛和霖光的中间,堪称一张全家福。 “不是,路维斯,为什么你这里这么多人……”这是小碧被塞进去的最后一句话。 由于衣柜实在太挤,即使霖光与苏凛身形纤瘦,也几乎挤成了肉饼团子。红毛和白毛夹杂在一起,犹如世界名画。 苏明安只能拽出几件占地方的衣服,将小碧强行塞了进去,用力抵住柜门。 不足一米五的衣柜承担了如此重负,发出吱呀声响,恐怕它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它的里面会如此热闹,堪称三巨头开会。 如果它会流泪,现在一定会嚎啕大哭。 苏明安刚合上柜门,门口的人就进来了,这次终于是神明。神明全身都包裹在浓黑的黑雾之中,只露出一对温和的眼睛。 看着抵着柜门,身上披着几件衣服甚至发丝凌乱的苏明安,神明眼中流露出不解: “你很冷吗?阿克托。” ……如果柜门现在被挤开了,神明眼中的平静一定会崩坏吧。 “有点。”苏明安说。 苏凛、霖光、小碧三人齐齐挤在窄小的柜子里,透过细小的门缝看着室内。小碧已然蒙圈,她本以为自己救援的速度足够快,没想到苏凛比他还快,甚至还附带了一个霖光……她微微转过头,想调整一个合适的角度看向室内,却被霖光的手指一抓,险些掰断她的指骨。 苏凛眼神一冷,霖光居然还敢偷偷动手。他手指一动,制止了霖光动手的行为,霖光却毫不畏惧地与他直接干了起来。双方在少得可怜的狭小空间里用五指斗争,周围软趴趴的衣服像旗帜一般翻动,极为热闹。 “……抱歉,那是我招待不周了。你要穿便穿吧,都是我以前的旧衣服。”神明说:“对了,阿克托,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询问你一个问题。” 苏明安背后渗出冷汗,他已经隐隐听到衣柜里有声音,这三人到底在干什么?这么小的空间也能干起来? 不要打架了! 你们在干什么! “亚撒·阿克托。”神明靠近他:“可否告知我……黎明密码的最后一位?” 苏明安微微一怔。 ……他不知道黎明密码啊! 【二维】的黎明密码是靠他和诺尔生生试出来的。【一维】的黎明密码他只获得了第一位的“晖”,第二位的“可塞”,分别来自废墟大楼的黑袍人,和小眉的家传吊坠。第三位密码在董安安身上,至今未获得,第四位与第五位更是没有信息,不知道从哪获取。 神明在他身上待了那么久,知道他是来自世界游戏的玩家,并非阿克托本人,怎么还来找他要黎明密码? 见他犹豫,神明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隐约的“卡哒”声响起。 “……” 柜子内,苏凛和霖光终于终止互殴,同时攥拳,冷冷盯着柜子缝,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扑出去。小碧愣然看着他两,仿佛在看一场无声戏剧。 “别这样,我吃软不吃硬。”苏明安说。他忍痛力已经达到极致,这种痛简直像清风拂面。 “那需要我给你泡茶吗?”神明说:“考虑到之前那个白毛失败者的经历,他像狗一样恳求你,你都不让他核爆。如果我像他那样给你泡茶,叫你‘朋友’,请你一起吃点心,你会告诉我密码吗?” “会。”苏明安说。 “撒谎面不改色。”神明叹气:“我不会步一条舔狗的后尘,像你我这样的人,无论被怎样讨好,也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初衷。我何必沦为霖光那样的白毛狗。” “……” 苏凛微微侧目,他感觉身边霖光已经怒气爆棚。 苏明安感到不妙,他怕霖光怒而出手,决定先稳住神明。 “最后一位密码是‘洛’。”苏明安随口编了一个。 没想到,令他震惊的是,他竟然紧接着就听到了系统提示: “叮冬!” 【你获得了第五位·黎明密码:“洛”。】 ……等等。 他很确信这个密码是自己编的。难道这第五位密码,本来就应该由他自己编?其他四位都是固定的? “……谢谢你。”神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完全入侵了你们的世界之后,我会将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阿克托,你喜欢银杏树吗?我带你去我的琴房怎么样,我也擅长弹钢琴……” “彭!” 室内突然炸响,木屑飞舞,霖光冲了出来,犹如炸毛的猫,脸上愤怒到极致: “——去死!去死!” 神明被吓了一跳,立刻后退,这时他才发现衣柜里竟然如此热闹。身着长袍的军团长苏凛、一身尘土的小碧、还有朝他扑来的代行者霖光…… 这窄小的房间里,居然隐藏着如此多卧龙凤雏。 柜子木屑碎裂,犹如滔滔大雪。衣服布料纷扬,黑黑白白地在空中飞舞,柜中三人皆是冷着脸。霖光头上还罩着一层绿色帽子,环着他的头宛如光圈。 哪怕全知全能如神明,怕是都想不出为什么会有如今场面,这简直超出人类想象。 “你们……你们一起……?”神明指指点点,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了眼苏明安,又看了眼这浩大的场面,支支吾吾,眼中智慧尽失,仿佛受到极大震撼。 看着霖光朝他扑来,神明抬手,无形判定划过。 “彭彭彭! ”三声重重倒地声,黑雾笼罩之下,苏凛、霖光、小碧皆是倒在了地上,情况与苏明安之前一模一样,似乎是某种未知的判定。 “果然……”神明低语一声,不明意味。 “死白毛!你为什么要扑出来!找死啊!”愤怒的小碧对霖光出声。 “……”苏凛倒是很平静,他貌似还有后手。 “……”霖光死死朝前爬着,看着神明,眼神阴冷如毒蛇。 苏明安偏过头,眼下刷神明80点好感度有些不现实,为了防止事情脱离掌控,他还是回档…… 突然,他看到神明黑影一闪。 一股黑气从他的头顶灌入,他突然感到四肢开始失去控制……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在某一周目,他被【他维】入侵的感觉。 苏明安在这个维度待得过久,神明开始入侵他了。 “……虽然场面有些超乎我的预料,不过不算脱离掌控。”神明说。 ……终于露出獠牙了。神明果然是想入侵他。 苏明安正欲回档,却听到小碧冷静的声音,灌入他的脑海。 【路维斯,别慌张,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不会被入侵。我会帮你假死,忍着痛。】 她看向他,碧绿的眼眸极为沉静。 “……” 苏明安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没有回档。迄今为止,每个周目小碧做的都是好事。系统也没有进度倒退,且相信她一次。te4按理不会是死局。就算出了事也有诺尔保底。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瞬间,小碧突然暴起,手中刀刃一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苏明安心脏! 苏明安咳出一口血。 “你——!”神明眼看成事在即,小碧居然杀了他要入侵的躯体。 比他更愤怒的是霖光:“小碧,你在干什么! ” 苏凛眉头微微一蹙,他意识到苏明安有点像自我赴死,没有妄动。眼看着苏明安渐渐失去生息,他手掌一捏,化作金光遁逃。 小碧收刀,身形一闪而消失。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一脸崩溃的霖光,和看不清表情的神明。 “……杀毒程序真是称职啊,说杀就杀,根本不给我入侵的机会。”神明低声说,他若有所思:“奇怪,我刚刚……” 只剩下霖光哆哆嗦嗦朝苏明安的尸体挪去。 “……路,维斯?”他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鲜血在他的掌心滚烫,他试图捂住苏明安的伤口。 “……对不起,我没意识到这场邀请是个骗局,我不知道他想入侵你……”霖光喃喃自语:“对不起,我甚至没拦住小碧,我……我只想帮你……” 神明澹澹看了霖光一眼,转身离开: “真像一条白毛狗。” 室内只剩下霖光不住的道歉: “我已经改了,我学会泡茶了,没有消毒水味了……龙国字我也会了,可为什么……” 他试图掀开路维斯的眼皮。 但是路维斯连呼吸都没了。 七百一十五章·“火之奥义。” 【凯乌斯塔·灾变62年】 亚撒·阿克托再次去世,人们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资源日渐稀少,世界步入乱世。 人类永远善于争斗。神明的存在,只是给了他们一杆旗帜。 新旧时代的更替、守秘者与背叛者、城邦统治与外城窥视、军队与派系的交锋……为了获得为数不多的生存资源,人们如同自相残杀的昆虫,用尽全力撕扯对方身上的最后一片翅膀。 废墟地界,一处峡谷,两军正在对垒。 “唰!”夕挥出一刀,削掉一名士兵脑袋。她心中萌生退意,他们被敌军堵截,军力不及对方二分之一,再这样下去迟早覆灭。 然而,五分钟后,敌军却开始溃退。 “怎么回事?”她不明所以。 “军团长,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帮我们杀死了很多敌军士兵,所以敌军退军了……”一个士兵报告道。 “难道是援军?” 她朝着士兵指的方向跑去,看见那人的黑发在冷风中飘扬,脸上罩着一层面具。手中的敌军头颅被他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 她原本猜测对方是援军,可看到对方脸上的面具,她猜测,对方应该是一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无名英雄。 “感谢您的支援。”她跑过去,微微躬身:“可否知晓您的名字?” “夕?”对方说,手移到了面具之上,就要揭下面具:“我是阿……” 【路维斯,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小碧!】突然,一道声音灌入他的脑海。 苏明安微微一怔。 假死后,他从地下冬眠舱醒来,发现时间已推移至灾变62年,他随便走走,发现夕的军团正在被围攻,就顺手帮了。 【你先不要暴露自己是阿克托,否则会被神明定位。之后我再联系你,就这样!】小碧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没了声音。 “你是阿……?”面前的夕问道。 “我是阿……阿……艾尼!”苏明安改口,叉腰道:“——吾之名号‘火之奥义’。” 他不知道小碧在干什么,但te4进度条在涨。既然他不能暴露自己是阿克托,最好做出足够的伪装。 “啊,啊好……”夕说:“您随意……” 艾尼的杀伤力果然强大,这“火之奥义”一出,连夕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中二怪人。 军队中的玩家们纷纷侧目,他们没认出装成艾尼的苏明安。 “火之奥义先生。您出手救援我军,但我军暂时没什么可以送给您的。我军正要返程末日城,您要随我们一起去吗?”夕问道。 “好。”苏明安说。 他打听了一下如今的情况。发现人类果然善于内斗,由于【一维半】入侵程度加深,大批被【他维】入侵者出现。末日城如今仍然是人类最大聚集地,只是威信稍减。 上午时分,军队抵达末日城。 如今的末日城,已经初具102年测量之城的雏形。空中长轨彼此交错,甚至有小型浮空艇等交通工具。放眼望去,城内原本黄灰色的原始色调,逐渐染上了代表工业与机械的铁灰色。 苏明安作为救援军团的贵兵,被带去与副城主见面。 路坐在办公室里,室内还有山田町一、诺尔、玥玥、诺亚、安洁、森、澄、程洛河共计数十人,这是一场高端会议。 “副城主,我来汇报军情。”夕敲门入内。 “请进。”路看见了戴着面具的苏明安:“对了,这位是……” “这位是火之奥义先生,他救援我军,是一位实力强大的冒险者。”夕介绍道。 ……火之奥义? 路等玩家露出古怪的神色。他们已经猜到这是谁。 森等npc却不明白火之奥义代表什么,招呼道:“既然夕来了,那就一起开会吧。” 夕坐了下来。她没想到一转头,苏明安也大喇喇坐了下来。她微皱眉头。这可是末日城高端会议,即使他有恩于军队,也没有资格参与会议。 “火之奥义先生,请你……”她想让苏明安先站起来。路却说:“一见火之奥义先生,我感觉颇为亲切,有种就地结拜为兄弟的冲动。还请火之奥义先生务必参与会议,否则我将抱憾终身。” 山田町一点头道:“确实,看见火之奥义,有种一见倾心之感啊。” 诺尔说:“火之奥义,听名号就知道是个极为睿智之人,有他参与会议,我也放心。” 森、程洛河、安洁等人震惊地看着脑子仿佛坏掉了的路等人。 ……火之奥义哪里睿智了?听着就很智障啊? 但在路的号令下,会议还是开始了。 苏明安瞥了眼笑疯了的弹幕,干咳了一声。 “……如今,我们需要集合一切有生力量,已经有太多势力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还有霖光,他所做的荒唐行为,令人极为不齿……”夕说。 ……霖光又干了啥? 苏明安竖起耳朵。 “若不是他做的这荒唐事,阿克托的死讯根本不会传这么广!现在人人都传,是我们杀死了我们自己的城主……放屁!城主去世三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霖光邀请城主去【他维】做客,城主才会死的吗?”统领菲尔德冷道。 “【他维】已经能将言语传播至这个世界,她们声称交出城主,便可以给人类提供资源,所以许多人希望把城主交出去……”森说:“难道在【他维】的眼中,城主还没有死?” “城主已经死了,母庸置疑,毕竟霖光他……”夕说。 ……霖光到底干了啥? 苏明安听了半晌,这群人也没点明“霖光干了啥”,仿佛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夕捏着手里的络子,闷闷道: “可惜了,要是城主还在,我们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找不到头绪。我怀念他始终正确的战争决策……” 人们露出赞同之色。 苏明安却突然道:“你们只会依赖一个人吗?他不在,你们就像丢了魂吗?” 顿时,数十人对他怒目而视。 “火之奥义,你什么意思?”程洛河皱眉。 “听这‘火之奥义’的名号,我就觉得你这人不太聪明,如今居然还敢侮辱城主。”安洁冷道。 “确实,‘火之奥义’,一听就是脑子不好的人讲出来的……”考虑到苏明安救过夕,人们的言语稍微收敛了点,但还是极为不屑。 夕微微皱眉:“火之奥义先生,你无法理解城主对我们的重要性,没有人能服从他以外的人……” 这时,苏明安突然听到小碧的声音:【可以了,路维斯,我这边弄完了,你可以暴露身份了。】 他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 夕怔然地盯着他的脸,数秒。 还在痛斥“火之奥义”是脑瘫的人们,脸上表情瞬间僵硬,他们童孔地震,陷入极大震撼。 “城主……”已经头发花白的森,颤巍巍地站起来。 “路维斯城主……”程洛河惊呼。 “爷爷……”诺亚叫着。 夕的脸上夹杂着笑容,又夹杂着泪花。片刻后,她突然开始大笑,眼中涨满血丝: “你又回来了……你又回来了……哈,哈哈哈,小帅……你到底在玩什么?小帅?” 她感到不解。 每次带领他们度过一个艰难的节点,苏明安就会突然消失,把他们从天堂拉入地狱。又在他们绝望之时突然出现,告诉他们他其实一直没有死。 无所不知的阿克托。他神明般完美到极致的决策,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将他们像蚂蚁一般玩弄吗?还是为了消耗他们反复希望又绝望的情感?他这死来死去的,出现又消失,戏弄的到底是谁? 苏明安试图说出凯乌斯塔的真相,却被屏蔽。除了霖光这种知晓真相的特殊nppc无法理解凯乌斯塔的意义。 “我没有在玩什么。”苏明安只能说:“相信我,我会带你们走下去。” “……” 会议室沉默了一会。 “轰隆隆——! ” 突然,人们听到窗外传来声音。 “又来了!” “霖光怎么又来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二十几次了?” 夕脸色大变,她看见远方漂浮着烟尘,一群群狰狞的异兽群正在靠近。 苏明安看向城外。浩浩荡荡的异兽潮前,是霖光。操控异兽是霖光的能力。 霖光似乎推着什么东西,那好像是一把轮椅。他的神情愈发阴冷,仿佛阴湿黏腻的沼泽。 “末日城,给我维生能源。”霖光声音传遍城内,指挥异兽群堵住城门。 “这三年来,已经给过你那么多次了,不能再给了,请你退下!”夕的声音经过放大,与霖光对峙。 “别逼我。”霖光说:“快给我。” 苏明安微怔。他知道维生能源是什么——那是维持彷生体躯体不腐的能源。霖光要这个做什么? 他紧盯霖光推着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一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坐在轮椅上,身上衣衫整洁,垂着头,仿佛只是睡着了。 霖光推着轮椅,还低头对那具尸体说话。 “卧槽!”山田町一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叫出声。 他不禁感慨: “苏明安。常闻世界游戏出变态。没想到变态在你身边尤其多。除了剥皮沉雪、人血洗浴许安娜、生吃魂族心脏的郁金香公主、要打断你手脚的茜伯尔……如今还要加一个推尸体的霖光。他是不愿意相信你已经死了吗?娘咧,真变态,你是怎么吸引这么多变态的。” “我也……不想这样。”苏明安说。 “——霖光,你要是对他有半分尊重,就不要做内耗资源的事!”诺亚冷着脸回应霖光。 “他是我的朋友,不要你管!给我!”霖光怒吼。 异兽冲出,霖光身影隐没于异兽之中。士兵发动城墙上的防御系统,炮弹坠入异兽群中,每一发都包含着人类为数不多的供暖资源。 “——当心!当心!不要炸到轮椅!”末日城统领高呼。 城防系统一边轰炸,一边小心地绕过霖光所在区域,防止轮椅上的尸体被损坏。 “绕什么,直接盯着霖光的位置炸。”苏明安说。 “城主,那里有您的躯体……”旁人说。 “活生生的我就站在这,要一具尸体做什么?”苏明安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诺亚发出命令,直接轰炸霖光所在位置。 在末日城的轮番轰炸之下,霖光终于被打退。他没有神之城的加护,只能暂时退走。他走之前一直护着轮椅,背后鲜血淋漓。 “人类现在形势如何?”苏明安转头,没在意霖光犯病。 “及及可危。”夕说。 “……我知道了。”苏明安闭了闭眼,系上血色披风: “我回来了,继续开战吧,把人都召回来。” …… “我是托卡萨城领主之子,罗明。响应您的号召,为夺回人类阵地而来。” 挂着红绸布的大厅里,人们排成长队,依次来苏明安面前鞠躬。 如同长龙般的队伍,从大厅的这一头列到了尾端。其中每一人,都代表着废墟世界的不同势力,身份都是割据一方的军阀或势力亲属。 “罗明。欢迎你。”苏明安点头。 他身着滚边白绒毛礼服,边缘点缀金丝与蓝宝石,肩配自由阵营金色肩章,身后猩红的厚重棉披风及至小腿,装束极为隆重。在与他人握手时,他感觉肩头微沉。这套礼服极其不便行动。 但偏偏,形式主义是人们最喜欢的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代表他对来宾的看重。 七百一十六章·“电子羊会梦见春天吗?” “我是自由联盟安得维斯。好久不见,城主,您还是这么年轻。”下一个中年人鞠躬,微笑道。 “好久不见,安得维斯,欢迎你。”苏明安说。 “您在灾变49年的完美战争决策,令我叹为观止。如今归于您的指挥,我感到荣幸。”安得维斯微笑:“在您的领导下,人类一定能将【他维】驱赶出去。” “……是,人类会胜利。”苏明安说。 可是,他假死后,神明的声音没在他的耳边响起,没有了神明的指挥,他该如何胜利…… 他如今要指挥上百万军团,肩负上亿人类的命运……他全知全能、战无不胜的经历明明只是泡沫,但所有人却那么相信他。 一个又一个领主向他宣誓忠诚,室内晃着璀璨的勋章光芒,遍地生金。将上百人接见完毕后,一名满脸横肉的将军挤了进来。 “——城主,战争安排中,为什么要让我军殿后?”将军满脸怒气,质问苏明安:“城主难道看我好欺负,就想让我军当炮灰吗?” 苏明安见此,微笑:“向来听闻索萨军队以迅捷着称,没有任何军团比您适合这个位置。请让我有幸见识您的索萨军队的荣誉与气概。” 他笑起来时,仿佛春风拂面。宛如人类自救会议,分身明对众位领导者的粲然一笑。 苏明安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胖将军脸颊一红,咳嗽一声:“……这,好吧。”他握上了苏明安的手,片刻后松开。 “失陪一下。”苏明安向他一点头,转身步入后室。 刚关上门,他便摘掉了白手套,像丢苍蝇般丢进旁边垃圾桶,换上一双新手套。 玥玥坐在沙发上,盯着桌上的沙盘。见苏明安推门进来,她抬头:“休息一会吧,你脸色不太好。” “新晋将领与城主嫡系矛盾颇多,不能忽视。”苏明安说。 旁边,路思考道:“如今副本进入最后进程。自古以来就有‘杯酒释兵权’之说,功臣会感到害怕也正常。确实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让他休息吧,他毕竟以前只是学生,我都觉得累……”山田町一说。 “苏明安,他是学生?”路加重语气,看向苏明安:“不,亚撒·阿克托,您是城主。” 这是路第一次用“您”称呼。 “无论你是否愿意,当副本给你分配了这样的身份,你就无法回头。我长你十岁,如果你不会,我教你如何面对这些。”路说。 苏明安沉默片刻:“……谢谢。” “在看到废墟世界的景象后,我再度相信,我们创立巅峰联盟的行为没有错。英雄会被人畏惧。我们需要战后的一席之地,而你拥有带领人类脱离黑暗的一切特质。”路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战后独裁者?”苏明安说。 “不。”路抬头: “应该说……守护者。” “你身上背着亿万民众的命。” …… 【末日城·城外】 “外婆,我们啥时候才能回家啊……”一个小姑娘攥紧衣服。 他们身处破破烂烂的难民队伍中,满身冻伤,面黄肌瘦。 他们是流民,听到要开战,连忙想找个城市躲进去。城门口聚集着上千名这样的流民。 “团团,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她的外婆安慰她。 “妈妈在冻死前说,外婆以前说只要看到黎明升起,我们就有春天了,可为什么春天又消失了……”小姑娘说:“妈妈还说,她小时候在火车上看见了乌鸦,可为什么乌鸦也没有了……阿婆,我想妈妈……” 外婆抱紧她瘦小的身体,发出哽咽: “团团。我也想妮妮了……” 灾变第2年到灾变72年,是一部人类苦难史。 黎明之战开始前,人类苦于神明统治与残忍的处刑。 黎明之战前期,人类苦于纷飞的战火与突发的核爆。 黎明之战后期,人类又苦于自我征伐与资源短缺。 真正的黎明永远在与他们不交接的未来,仿佛有一柄利刃将未来生生斩断。他们迎接的只有苦难。 “喂——末日城的难民收容人数满了,你们换地方吧!不收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队伍停了,士兵跑来赶人。 外婆脸色发白——他们跋涉数百公里才到达末日城,现在居然又要被赶走……他们已经走不动了,唯一的结局就是冻死在路上。 “——不是说末日城会收容流民的吗?” “——从来没听过人数满了的要求,为什么我们到了,才告诉我们不收了?” 求生的希望褪去,人们像疯子一样大吼起来,花花绿绿的布条犹如挥舞的旗帜。 “最近要开战,全城戒严,不能收纳太多流民,上面出了新政策。说是最需要救助的流民才能进入末日城。好了,你们赶紧换地方吧。”士兵解释道,又开始赶人,宛如一波潮水推着另一波潮水。 “我们不就是最需要救助的流民吗?我丈夫已经被冻死了!”上千个流民如同乌泱泱的潮水,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传出。 “老子一家都死光了,身上也没暖石了,你赶老子走,就是逼老子死啊!” “为什么又要开战!?黎明之战不是结束了吗?那个城主到底在干什么!” “他死了活,活了又死的。谁知道他是什么鬼东西啊,我之前还看到那个魔鬼霖光推着他的尸体,什么彷生体,这不就是怪物吗?” “……” 外婆抱紧怀中的小女孩,免得被骤然汹涌的人潮冲散。面红耳赤的人们犹如抓耳挠腮的猴子。 她紧闭着眼,温暖着小女孩的身体,他们一路走来都是这样靠拥抱取暖。 “别怕,团团,总有地方能让我们活着的,这世道,总不至于硬生生把活人给逼死……”她低声说。 城墙上,喇叭声传来,是士兵小队长的声音: “如果想要入城接受救助,请你们这些流民出示证明,证明你们是流民……” “……” 人们愣住了。 明明离生存只有一墙之隔,居然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被隔绝在了人间之外,他们哪有什么证明…… 他们怒吼,斥骂,尖叫,但他们瘦弱的身躯抵不过士兵冲击的浪潮,不久后,人潮无奈散去,他们踏着麻木的脚步,转身,走上了最后绝望的路程。 外婆抱着小女孩,缓缓地挪步,走了几步,发现怀中没了声。 她以为外孙女睡着了:“团团,醒一醒,我们要继续走了。” 女孩没有动静。 “团团,别睡了,我们还得连夜赶路。” 女孩依然没有动静。 外婆将女孩翻了个身,看见女孩青白的小脸,闭着眼,鼻子下没有气。 世道硬生生将活人,在极小的年纪逼成了死人。 “……” 她躬下身,颤抖着,将冻死的女孩抱紧。 仿佛也成了一具墓碑。 …… 【北利瑟尔·山谷】 山谷内,北利瑟尔坐在溪边,帮他的家电人同伴们换上零件。 “小北,我听说末日城开战了?”一个冰箱人说:“但开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维】,是人类总体资源被消耗殆尽了……” 北利瑟尔闭目,白发在暖风中飞舞:“我知道。” 网格状时间是三线并行,黎明系统构筑维度需要的资源始终在消耗。 他此前就听闻,有人说,这是“最关键的一次凯乌斯塔,关乎世界命运”,如今果然如此,三维度资源已经接近一个耗尽临界点。 “人类怕是撑不到灾变72年重置了……”北利瑟尔咬着手指:“如果这个维度崩塌,所有人都完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模拟了。‘过去’、‘现在’、‘未来’。都会同时崩塌……” “怎么办啊小北?”收音机人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办法,资源不能凭空生成。但【他维】不是给了我们一条路吗?”北利瑟尔说:“把阿克托交出去,换资源。人类想活着,只能通过这条路。” 他忽然抬起头。 “你听。”他说:“又来了。” 苍穹之上,声音传遍世间。 【交出亚撒·阿克托。将他推进世界边缘,我等将赐予你们足以生存的财富与资源……】 【交出亚撒·阿克托……】 这声音已经回荡了许多年。起初人们不相信这种鬼话,但随着入侵程度加深,有人真的收到了【他维】赐予的资源,太多人被【他维】蛊惑,成为了新的信徒。 流民死于人类的自我驱逐,在濒死之际,【他维】赐下资源,救了他们,成了他们的神明。 北利瑟尔闭上眼。 “不行,我要去帮他,不能再避世了……”北利瑟尔说:“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 战争的进程并不顺利。 因为战争的目标根本不明确。 杀了一支红眼军队,又会迎来另一支,永远有人被蛊惑,永远有人被入侵。苏明安再度放出传教光环录屏大法,可致命问题根本不在这方面。 资源短缺,是人类生存的最大障碍。【一维半】处于上下不相接的维度,无从获得支援。除非撑到72年世界重置。 这片贫瘠的土地,已经没有了神的卷顾,变得如同地狱。 副本开启第十七天,夜晚。 灾变65年,人口锐减至原先三分之二。其中饿死、冻死等死法占据大多数。 苏明安坐在废墟的篝火旁,他的身边是迷茫的森等人。 如果之前的灾变49年的战争,是为了抗击神明阵营,打下神之城。这一次战争就几乎没有目的,仿佛只是为了杀而杀。他们无论杀死多少红眼敌军,被冻死的人永远在增加。军队能杀人,却拯救不了任何人。 这是永无止境的绝望。 “杀死人类的不是神明,不是信仰,是人类自己。”森喃喃道。 ……太多人希望他们交出城主。 突然,他看见夕站了起来。 在全身是伤的人群中央,她缓缓走出。所有人都看着同样满身是伤的她。 “请大家不要放弃。”夕说:“我们要保护末日城的民众,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高高昂着头: “——我们宁愿因资源空乏而冻死。也不能被【他维】的被蛊惑者杀死……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何其绝望的战斗意义。 仅仅是为了换个死法。 她的脸上都满是冻伤,外界的温度如今越来越低,那是直入灵魂的寒冷。 “小帅,交出你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引来更大的绝望。”夕蹲下,握紧苏明安的手,将她给他的第三十三枚络子扣在他手心。 她呢喃道,像在说服她自己: “你是最好的,不能失去你。” “……”苏明安没有说话。 尽管时局艰难,也没有神明的指导,他却靠着自己对局势的判断,拼尽全力带着人们走到了这一年。他的同伴们也没有放弃,一直护着他。 虽然艰难,人们也说他像是失去了神明般的智慧,变成了普通人。 但他们走下来了。 他感到身前一紧,夕抱住了他。 这拥抱不含任何情欲,只是寒冷者彼此之间的取暖。 她的眼眶一片湿热,吐出的气都趋向冰凉,原本细腻的皮肤满是伤痕与冻疮。 ——她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仍然像被冻僵,没有实感。 她的脸蹭在他的胸口,嘴唇开裂,仍然坚持道: “不会交出你的……” “为什么总是非要牺牲你,才能达成一个勉强能看的结局啊……” “都走到这一步了,谁要在最后认输啊……” 人们看着他们。 没有一个人说出“交出城主”之类的话。 他们在寒冷中挣扎,在黑夜里战斗,始终希望战争能够结束,希望能找到新的资源发掘点。 虽然迎来的只有绝望。 人类就是这样挣扎求生的生物,为了那一点点不屈的信念苟延残喘至今。 “……我知道了,我爱着你们。”苏明安搭上她瘦弱的嵴背。 细微的歌声传出,紧接着越来越大,伤痕累累的人们轻声歌唱着,在燃烧着的篝火前,仿佛能够以此取暖,将希望留在这绝望的人世间。 漫漫长夜,唯有他们激励自我,试图留住晨星的声音。 他们唱着起源于黎明之战时期的歌曲,在寒冷的风中高高抬起头,好像这样能窥见黎明。 …… “有什么歌声,值得我们驻足聆听? “又有什么理想,值得一个人牺牲生命? “亲爱的, “亲爱的, “是你不屈的声音…… “请别在黑夜里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我们享有自由的风…… “如果羔羊在0与1间奔逃, “如果蝴蝶在数据花丛间舞蹈, “亲爱的, “亲爱的, “电子羊会梦见春天吗……?” …… 他们是一群在循环中挣扎的电子羊。 电子羊也向往春天。 …… …… 【历史记载,废墟世界黎明之战(灾变32年—灾变72年)持续四十年。】 【灾变49年——灾变63年‘中转期’结束后,人们开始了更加绝望的战争。】 【这一次,他们找不到任何敌人。】 【最大的敌人……源于人类自己的欲望与贪婪。】 【超过五千三百万人类死在了这场寒冷与饥饿之中。】 …… …… 【——根据共计两千三百次模拟记载,人类每一次,最后都选择了交出亚撒·阿克托。】 …… 七百一十七章·“我怕我先春天而去。” 苏明安看着高歌的人们。 他肯定是看错了,出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些人倒映的童孔中,看到了白鸽的影子,衔着春日的绿枝。 “小帅,你一定能成功,等我们找到新的资源,一定让所有人获救……”夕低声说,扒拉着他的衣服。 “好。”苏明安承诺,他看见夕脸上的冻伤,一块又一块,随着她的微笑皱了起来,就像绽开的玫瑰花。 “你承诺了,不能耍赖,不要离开。”夕说。 “嗯,我承诺了。”苏明安说。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这种大型战争。 这个世界与他的世界很像,仿佛他踏入了一个战火中的翟星。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他所经历的一切事都含着不可复制的感情;他所身处的不像游戏副本,而像一个真正的大型世界。 群体亢奋的时候,人类能将所有的畏惧、恐慌、痛苦、麻木等负面情绪合理化,将矛头统一地指向一个明确的目标。但如今,人们却没有目标,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饥饿与寒冷。 这个敌人几乎无解。 没有任何复仇的手段——人们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能感受自己的世界在被一点点入侵。杀的敌人越多,却越感到迷茫…… ——他们在为何而战? ——他们的武器能对准谁? 人类永远会死于贪婪,阿克托永远会死于城邦,不管重复多少次。神明永远在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高高在上地在人们耳边低语。 “我感觉我被困住了……”喝醉前,夕倚在他的身上,发出小猫打盹一样的声音: “……我们被什么困住了啊,为什么一直挣不脱啊……小帅,你这么聪明,你知道吗……” 她往旁边倾斜,醉倒在地上,脸颊熏得通红。 “城主,我带她去休息。”森说。 “好。”苏明安说。 森·凯尔斯蒂亚抱起夕,像抱着一个年幼的孙女,他花白的头发在火光下泛着一层晶莹的微光,如果除去脸上皱纹。他看上去仍像灾变32年,苏明安初见他时英气勃发的模样。 然而他抱起她站起的时候,脚踝“卡哒”一声,似乎是骨头的声音,他前倾的嵴椎拖拽着他颤抖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走,肩头压满了年岁的负重,就连身后的红披风也褪了色。 旁人来敬酒,邀请苏明安一同高歌,苏明安都摇头。他掠过醉醺醺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行军帐篷。 他在散乱的战争沙盘前坐了许久。 弹幕如同雪花,划过他的视野,今天是正月初三,人们仍然处于过年的氛围,这里的寒冷与绝望都与他们无关。 他趴在桌上眯了一会,直到外面的人们都睡着。 凌晨,他罩着空间隐蔽领域离开帐篷,没有惊醒任何人。很多人席地而睡,有人卷着宽大的树叶而眠,有人倚在枝头打着瞌睡,空气中泛着一股熏人的红色酒暖,篝火仍在夜间“噼啪”作响。 一道身影在树下等着他。 苏明安收起空间领域:“什么事?” 诺尔取下黑袍:“我来给你送最新战况,你暂时不要回末日城。” 苏明安说:“末日城出事了吗?” “是,末日城遭受全面进攻了……”诺尔说到这里,看了眼苏明安的表情:“但我想告诉你……苏明安,并非所有人都忘恩负义,有的人也不愿将你交出去。人们的亲人即将被活生生冻死,所以他们可以牺牲一个救过他们的人类英雄……” 苏明安说:“不必说了,我理解。” 他没有抱怨过这些选择生存的人们,也没有憎恨过。 “要和我散散步吗?顺便聊聊线索。”诺尔说。 “走吧。”苏明安说。 他正好睡不着。 行走在没有光的黑夜里,不是什么美好的散步体验。周边是鬼影般的枯死树木。然而苏明安的神情却很放松,只要什么都不思考,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旅行。 苏明安想到副本刚开启时,诺尔推着他的轮椅在测量之城的废墟奔跑,拖着玩家们追杀的长龙。那天的雨下得很大,灰蒙蒙的,仿佛漫天漂浮的烟尘。金发的少年低头对他说——苏明安,我们逃走吧,别再管这些人类了,我们在游戏里逃走吧,逃得远远的,逃到谁也看不到,谁也无法指责的地方去。 然而二人都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诺尔在那之后,将灵魂与肉体用傀儡丝分割,上演了一场跨越三十三个周目的傀儡戏。 他们都有哪怕是死也无法放弃的东西。 所以他们哪怕是死也无法逃离。 诺尔举起了一盏提灯,黄澄澄的光驱散了浓重的夜雾,如同一颗明亮的启明星。他在前面走着,树林中沙沙的声音仿佛也成了乐音。 “苏明安,你觉得……当秩序与律法完全崩解,世界会沦为这样的末世吗?”诺尔呢喃道:“太多人都希望你死,这其中的‘正义性’从何而来?” “……” “一切阻碍自己的都被视同‘有取死之道’,没有任何公证能裁决行为的正确性。每一天,都有崭新的‘个人律法’在人们自己口中生成,形成一部崭新的法典,以力量维系这种统治。”诺尔说: “每个人手持自己心中的法典,成为了特雷蒂亚那样的‘裁决者’,用肉眼审判一个人是否得了病,并要求这些‘被审判者’按照他们心中的秩序迎来结局——【他维】蛊惑之下,你的生存违背了大多数人的生存与意愿,因此你在每个人心中的法典里——被视为了‘生存违法’,你的呼吸与心跳都不再被秩序保护。” 诺尔是一个活得很透彻的人。 他的声音在幽暗的树林中漂浮,仿佛将眼前的迷雾逐渐揭开。 “换句话说——” 诺尔说: “人们已经代替合理的秩序与大局,审判了你的结局。你的死亡,被他们写上了他们心中的法典。” 苏明安静静走着。 “但这不是你的错。”诺尔说。 “……” “我认识的苏明安,不是这样的,只是过去了短短十几天,你却比第八世界要沉默太多。”诺尔说:“第一玩家是翟星人希望的第一玩家。亚撒·阿克托是废墟世界居民心目中的英雄。而苏明安……只是这个和我说话的苏明安。” 他抬起头。 下雨了。 夜雨寒凉,打湿焦黑的林叶,洒上他们的肩头。这一场寒雨下来,又不知会有多少万人冻死。这个世界的灾难,发生一次便能牵连数十万人,与之前副本的伤亡人数不可相较。 “我很久以前,有一个愿望。”苏明安说:“我希望我的人生,真的可以幸福快乐起来……” 他没再说下去。 这是他今夜的第一句真心话。 “很难实现啊。”诺尔说。 “嗯。很难实现。”苏明安说。 夜间的大雨让人感到黏腻湿冷。诺尔撑出伞,仍然挡不住斜斜的雨,寒冷像细针一般扎在他们身上。 “苏明安,我一直看不到你的结局,你的未来让人完全捉摸不透……”诺尔说。 “我们本就没有结局的。”苏明安说。 叮,叮,叮。 雨水打在伞上,磅礴大雨吞没了视线,像罩子般扣住了他们。二人缩在雨下,犹如等待潮汐降临的鱼,外界细密的寒雨仿佛当头而下的利剑,只有伞下一片天地可供呼吸。 靠近营地,诺尔停下脚步。 “我送你到营地附近,我先回城了。”诺尔说:“记得,暂时不要回末日城。” “好。”苏明安接过诺尔的伞,看着诺尔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雨间。 在靠近营地时,苏明安听见有人争执。 那是森·凯尔斯蒂亚,与安洁、乔斯林等人的声音。苏明安悄然无声地靠近,看见数十人站在树荫下低声交谈。 “——他已经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了!这三年来,他不再战无不胜,他不能拯救我们了,为什么不交出他?当神不再是神,我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捧着神?”乔斯林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行,人类最可悲的是交出自己的英雄。”森回应。 “——难道非要我们全军覆没,每个人最后都冻死在雪地里,才能证明人类的风骨吗?我也不想交出城主,可是小柯他们都快死了……”安洁说。 森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们不能这样做,安洁。我何尝不想让大家活着,可是我实在做不了交出城主这种事……” “我也做不出啊!我怎么能做出啊!他救过我啊!”安洁涨红着脸,眼眶通红,极度痛苦:“可是不这么做,我们能怎么办,我冻得手指都快动不了,这就是末世啊……” “……” 数十人压低声音交谈了数十分钟,才返回营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安洁一边走一边哭,她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或许,这样的争论,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只是苏明安一直没有看到。 苏明安在远处站了许久,直到身体发凉。 “卡哒”一声,药盒打开,他取出八枚药粒,塞进嘴里,眯了眯眼睛。 “……哈哈。” 在摇晃颠倒、像是霓虹般的视野中,他突然笑了。笑得很轻,闷闷的,没有吵醒任何人。他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泄露出来。 人们爱的是永远睿智沉稳的亚撒·阿克托,当他失去阿克托如同神明的聪慧,没有人会再爱他。 这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帮助与爱。 果然如此。 他低声哼着诺尔之前哼过的曲调,身形渐渐隐于阴影: “我该如何忘记他的话语,相信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我曾与春天许下永远的约定,现在我怕我先春天而去……” …… 清晨,人们发现阿克托不见了。 “城,城主呢——酒都让我喝完了,他居然一口都没喝……”森带着宿醉起身,发现最大的行军帐篷里早就没有了人影。 面包掉落在地,他盯着空荡荡的帐篷,意识到了什么。 战争沙盘旁,留下了几段小字,纸张皱巴巴的,似乎浸过雨水。纸上是苏明安的字迹。 …… 【再见。】 【活着吧。】 …… 人们看着纸条,意识到城主去做了什么。森对着空荡荡的城主座位一言不发。安洁捂住脸庞,流下泪。 “他还是去世界边缘了……” “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所有人都很难过,有人痛哭出声,有人默默垂泪,有人悲伤到晕厥。 但却没有一个人冲出去。 没有一个人顺着地上明显的脚印,去制止城主离开。也没有一个人试图拦住他们的城主,抱住他,告诉他不要跳下世界边缘,那里太冷。 好像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突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身上背着那么多亲人朋友的命,没办法踏出阻拦的这一步。 命运如同无法逆转的洪流,将他推向世界的祭坛。 祭坛上,没有人拉住他。 …… 共计两千三百次模拟之中, 不是人类每一次都强迫着交出了阿克托, 是阿克托每一次,都自己走了出去。 …… “叮冬!” 【你完成了一个时间节点·世界边缘。】 【获得阿克托的记忆(3/4)】 苏明安踩着泥泞。 他靠着一棵大树,闭上眼,雨水顺着脖颈滑下。 七百一十八章·“我也会想让他去死。” 【主神世界】 白光闪过,一名黑发双马尾女人落地。这里是古武扶桑区的居住地。 一名花匠看见她,像见了鬼:“水……水岛川空!” ……这才副本开启十八天,怎么水岛川空就回来了! 水岛川空一路走过,迎接无数惊恐的眼神,数名身着长衫的人们拦住了她。 “水岛家主,您怎么……回来了?”人们问。 “副本结束了,我就回来了。”水岛川空澹澹道。 “水岛家主,不是说有二十天吗?”一名头发略白,身着漆黑长衫的中年人叫住了她。 “哼……第九世界真有意思。”水岛川空冷笑:“我第一次遇到这样不守时的副本,原来任务要求的‘生存到二十天’只是陷阱,事实上,这个副本根本没有确切的截止时间。” “那岂不是可以一直拖下去?”有人说。 “也未必,测量之城是会崩溃的,我看再过几天就撑不下去了。”水岛川空说。 几人面面相觑,古武的桥本楼兰温和道:“可否给我们透露一下副本内容?” “进门聊吧。” 水岛川空踏入木质房舍,不断抚摸着怀中红色头发的洋娃娃,这是她妹妹的洋娃娃。只要这样,她就感觉晴还在身边。 刚进门,水岛川空就冷笑道:“世界游戏好大一个骗局,我从未想过第九世界的剧情竟是如此,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换做苏明安那种人,岂不是会信念崩溃?” 数名中年男人连忙奉承,又夸她聪慧,又夸她敏锐,只盼着能从她口中获得第九世界的只言片语。 奉承她时,他们感到屈辱。在第五世界前,水岛川空只是一个晚辈,到了如今,他们居然得仰仗她鼻息说话,她已经成了他们的荫蔽。 “什么主线……什么支线……什么测量之城什么凯乌斯塔,都没用!”水岛川空冷笑道,痛斥第九世界的阴间:“亚撒·阿克托死全了,这谜团就解开了!可恶……世界游戏就这么不看好我,非得揪着那九人,难道我之后会死吗……” “呃……”几人眨着眼睛,一句没听懂。 “晴,你说那黎明系统恶不恶心,它为什么不看好我这个人!我觉得夕就挺适合的,为什么我就不行……”水岛川空突然开始发疯,她盯着怀里的洋娃娃,不断呢喃,说着都是人们听不懂的话语。 人们略感惊慌,面面相觑。 这水岛川空的精神状态……好像愈发不正常,以往她至少不会突然自言自语。 再这样下去……榜前玩家真的会有正常人吗? …… 苏明安睁开眼睛,他进入了阿克托的第三段记忆。 荷花池边,夏日炎炎,映日荷花摇曳,风景如画。 “——老师!老师!”蔚蓝的天空下,特雷蒂亚抓着几个机械球,奔跑到凉亭下的阿克托面前。 这应该是世纪灾变刚结束的时期,是人类最美好的时期。 “老师,你看,这是我买的新衣服。”特雷蒂亚把机械球一放,又转了个圈,她碧绿色的裙子像接边莲叶般飞舞,看得出装扮极为用心。 “嗯嗯嗯……”阿克托敷衍点头,只顾着看那几颗机械球。 “——特雷蒂亚!”远方,一名端着清茶的白发青年靠近:“别骚扰他。” “你是嫉妒了?霖光,我告诉你,你已经失去了接近老师的先天优势,可惜就可惜在你是个男人……”特雷蒂亚说。 “有病。”霖光骂了一声,看向阿克托时,神情又迅速柔和,将清茶放在凉亭:“给你泡的。” 阿克托喝了一口茶。 看见一旁委屈的特雷蒂亚,阿克托又说:“特雷蒂亚,衣服很适合你,你很适合涂口红。” 这一番操作,既照顾到霖光的感受,又回应了特雷蒂亚。阿克托真是一个端水大师,鱼塘里全是鱼。 “真的吗?”特雷蒂亚喜笑颜开:“既然老师喜欢,那我以后天天涂口红,每天都涂……” “嗯嗯嗯……”阿克托敷衍.jpg。 接下来,苏明安见证了阿克托极为海王的一面。 还没有那么话痨,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北利瑟尔。被阿克托哄了几声,就露出了笑容。 叫嚣“阿克托我们去玩游戏好不好,我有好康的”的金发诺亚。被阿克托投喂了一枚草莓棒棒糖,高兴地笑成了菊花。 早已战死的白发月、与蓝发启,也与阿克托笑着畅谈。阿克托说要给月找一位合格的女友,让她早日脱单…… 以及老熟人夕。 以及老熟人熔原。 夜间会议会出现的这八人,一波又一波来。阿克托将他们一个个都回应了,每个人都很满意。 他们的脸上还有笑容,看不出数十年后那般人人神经病的模样。特雷蒂亚不会疯疯癫癫。霖光不会动不动打断人的骨头。北利瑟尔也没有梦游一般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他之后会活得像条山谷里的幽魂。 天空是蓝的,大地还有绿意,荷花池内荷花绽放,映照着灿烂日光,一切美好得宛如梦境。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年后,所有人被迫躲入【二维】,一切美好都化为了灰尽。 在最后,特雷蒂亚和阿克托在荷花池边散步,阿克托送她一顶丝绸雏菊礼帽。 “老师居然会送我东西,我会把它带在身边一辈子……”特雷蒂亚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 “生命的深度要比长度更值得追求。如果有一天……我突然离去。”阿克托突然说:“不要挂念我,不必想着我。” “……”特雷蒂亚收敛了笑容。 她卷着她米色的长发,说: “好啊。 “老师走后,我会活成老师的样子,带着大家都活下去。这样一来,老师就从未离去。” …… 画面结束,苏明安睁开眼。 这段记忆没有什么重要内容,主要是阿克托和其他八人闲聊的画面。也许有线索,但他没看出特别的地方。 他继续踏上了旅程。 和温馨的回忆对比,如今的世界更加令人绝望。空气愈发寒冷,流民四处游荡。地面满是尸体,尸体的衣服布料都被人扒走,死得赤身裸体。 这时,一个拽着麻布袋的、极度虚弱的流民,靠近苏明安。 “……你可以买我的小草吗?年轻人。”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问他。 “小草?”苏明安问。 老奶奶打开布袋,露出一棵又一棵小草,都是干枯的、黑沉色的、随处可见的地面杂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草,这些可是宝贝,随便你用什么来换……以前妮妮求着我我都不给……”老奶奶重复着磕磕巴巴的言语。她已经疯了,或许是寒冷与绝望逼疯了她。她将杂草看作了宝贝,从她淌着血的脚和漏风的布衣来看,这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卖她的小草。 “……”苏明安说:“好,我买。” 他脱掉身上的黑风衣,递给老人。老人高兴地给他挑选了一棵颜色最亮、看上去还有几分春天气息的杂草。 “祝你福缘节快乐,年轻人。”老人高兴地离开。 苏明安身着白色单衣,转身离开。 “年轻人,你要去哪里?”老人突然说。 “末日城。”苏明安说。 “末日城已经被围两天了,那里危险,会死的,你不要去了。”老人劝说。 苏明安摇头。 他踏上能源不多的轮椅,疾驰而去。越靠近末日城的方位,景象越让人心绪不宁。天空漂浮着黑烟,红艳艳的火焰仿佛烧穿血日。 诺尔之前就和他说,末日城出事了,叫他别回去。但他怎么可能不回去。 末日城外,是一场围城之战,大地一片狼藉,炮火电闪雷鸣一般在空中疾闪。士兵黑压压排成军列,犹如大地一块块黑斑。子弹打在坦克外壳,发出布谷鸟啼般清脆鸣响。 攻城方是【他维】军。 如今,苏明安的灯塔教录屏已经很难改变【他维】军,由于入侵程度加深,人们对生存的极度渴望战胜了对宗教的信仰。 ——今天是【他维】军的总攻之战。 他们想攻破这座人类最大的末日城。 数百道炮弹风驰电掣从空中掠过,在城墙防护罩上击起光晕,每一发炮弹,都代表着上百人的生存资源被内耗殆尽;上万人在城墙上输入能源,撑起城墙防御罩,宛如流动的蓝色河流,他们分批次交换防守位置,奋力抵抗,一步不退;畏惧破城的普通居民却争先恐后地从城后门逃出,宛如黑压压的潮水般向外倾泻。 被【他维】入侵者对人类的内耗,耗尽了最后的资源,让他们自己的生存希望变得渺茫。 这景象何其壮观。 人类在这一刻,仿佛被分成了数个完全不同的种族。不同理念,不同意志,不同行为。有人拼死抵抗,有人残杀同类,有人拼命逃离。 神明确实手段高超。 一遍又一遍,用言语玩弄着这片大地上的人类,要他们失去一切,要他们矛头对内,要他们杀死自己的生存希望,还叫嚣着责任不在他们自己。 要盲信者愚信,冷静者疯狂。让世界沦为一场荒诞的戏幕。 而披着羊皮的卫道士们,顶着鲜红的双眼举起手中火把,面对末日城,昂着头叫嚣—— “——把亚撒·阿克托推下世界边缘,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末日城城主!请你出现在我们面前!” “——亚撒·阿克托,你的生存,杀死了上千万无辜的民众,请你不要逃避责任,救下人类,出现在我们面前!” …… 赤红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暗交错,方圆百里都笼罩在浓浓的黑烟。 一时间,人们的表情都显得极为正义。 玩家们隐藏于军阵,啧啧叹息。 “这些人真狠啊,需要他的时候就叫他城主,不需要的时候就视他罪人。有事温实初,无事温大人。” “第一玩家怎么每次都拿到这种倒霉身份,动不动就要去死。今天大年初三,就搞出这种事来。游戏副本存心不让人活。我还想着回去吃点汤圆来着。” “仔细想想,不怪他们,如果我能活着的代价是让苏明安去死,我也会想让他去死的……” “如果世界游戏也会有这种二选一的题目,十亿人类会毫不犹豫让他去死吧……” “……” 轰炸不断落下。 末日城的科技实力虽然立于人类顶端。但【他维】军队这般资源对耗,最终会拖垮所有人类。 小碧立于城头,她的黑发随风扬起。 诺亚、诺尔、玥玥、山田町一、维奥来特等上万人立于她的身后,他们用尽最后一丝源光、最后一点法力值,维持摇摇欲坠的城墙防御罩。 尽管大多数普通民众都赞同交出阿克托,大多数末日城士兵却仍然秉持血战到底的信念。 他们认为,就算交出阿克托,最后也是慢性死亡,【他维】作为入侵者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们,不如拼死一搏。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道理。 这时,敌方军阵首领,一名米色长发的女人,朝他们飞跃而来。她身着碧裙,双目鲜红,胸前佩戴【他维】军首领金色勋章。 七百一十九章·“前进,前进,前进。” 特雷蒂亚消失已久,再度出现,竟然成为了【他维】军的最高领导者。 数十万红眼军以她马首是瞻,她身上气势浩大,战力已经超越3500。 可想而知,特雷蒂亚投靠了神明,甚至爬上了最高的位置。 “特雷蒂亚,你为什么……”诺亚满脸失望。他没想到昔日战友会成为最大敌人。 “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老师。”特雷蒂亚澹澹说。 “你们有病吗?苏明安就这么吸引人?你们一个个都像犯了病?”山田町一忍不住吐槽。殊不知他也是被吸引的一员。 “唰!” 特雷蒂亚一刀划下,防御罩豁然出现缺口。唯有诺亚能与她相抗,苏凛已经打野不知所踪。 “——交出亚撒·阿克托!” “——交出亚撒·阿克托!” 她的身后,军阵一遍又一遍重复,隐有隆隆之势。 “彭——! ”刀剑相接,诺亚全身光芒爆闪。数之不尽的白鸽与白色鹰隼在诺亚指间纷飞而出,化作流光阻拦特雷蒂亚的身躯。 路的指尖勾勒金色光刃,射击而出。诺尔手持白色丝线,抵挡特雷蒂亚斩出的锋芒。维奥来特、冬旭、澄等人同样拼尽全力输出。 “唰啦——!” 又一道裂缝在防御罩上浮现,人们眉头紧锁,特雷蒂亚的速度太快了,如果再让她这样砍下去…… “苏凛呢!”路忍不住说。 “鬼知道。”山田町一说。 他忽然抬起头。 “等等,或许我与苏明安真的有心灵感应……”山田町一说:“我感觉他来了……” “轰隆隆——!” 剧烈的爆鸣声在这一刻响起。 壮观的一幕出现——人们视野所及之处,一道道疯狂闪烁的鲜红天平,出现在了数十万大军的头顶。一眼望去犹如血海。 红眼士兵们眼神迷茫,身周涌现出浓厚的污泥,就连特雷蒂亚都被这一下控制打退,被诺亚推出数十米距离。她咳出一口血,眼中弥漫着猩红的光晕。 一道身影从天际而降。 “他怎么还是来了……”诺尔叹息。 “果然是救世主般的出场。”维奥来特说。 人们注视,讨论,低语,眼中燃起了希望。 “城主。” 城防所的士兵队长低头跪地,身上破损的铠甲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地面染白了一层寒霜。 苏明安的身后,亮起了改装后的浮游炮,它闪烁着鸣鸣电音。 他面无表情,抬手,放下! “轰轰轰——! !” 一系列恐怖的数字飙起,甚至有突破六千之数,战地之上,【他维】军无论是玩家还是士兵,都被这一下轰击所包裹,浮游炮的最强状态范围极广,一击覆盖小半个战场。 “我靠!”数十名玩家凭着特殊道具逃离,吓得两股战战:“这第九世界一过,第一玩家真的无人能敌了。” “怪不得有人发帖,说害怕他,这轰击手段谁不怕啊,世界游戏后我们简直就是炮灰啊……” …… “叮冬!” 【您已升级为(四阶八)玩家。】 …… 眼看形势不妙,特雷蒂亚转身逃离,一声“撤退”,军阵随她而动,四面八方分散撤离。 “路维斯,追特雷蒂亚!那个最强大的神明,现在在她身上——削弱神明的唯一已知办法,是杀死神明正式入侵的人,就像我之前杀死你的那样。要杀了她!”小碧的声音传来: “只有先削弱了那个最强大的神明,我才有后续办法救这个世界!你可以不必牺牲!” 苏明安点头,转身冲出。 小碧一直在默默做事,既然她说有办法,那就有办法。te4不可能是绝路。 “轰轰轰——!” 大批炮弹落下,疯狂轰炸他的方位。 这一场追逐战持续了很久,红眼军队拼命阻拦他的步伐。诺尔等人随他一同冲了出去,为他披荆斩棘,披衣带血,一时间城外的土地尽皆化为血色。 “叮冬!” 【(末日城)势力选择开战,所有隶属(末日城)势力者,都将在这一战中获得阵营贡献值加成。】 …… “我靠!打架了,大家上!” “贡献值加成啊,好多贡献值啊! ” 玩家们像看到肉的狗一般扑了上去。 【hp-4827!(暴击!战力压制!)】 【hp+982!(治疗暴击!)】 【hp-198!(灼烧!持续伤害!】 …… 一排排疯狂的数字飚射,玩家们光影团动,声势颇为浩大,各种红色绿色数字跳动,有法术攻击、术士dot条、弓箭弹射、治疗加血……还伴随着不时升级的白色光芒,犹如网游里的大型古战场。 末日城方获悉小碧的计划,知晓这是终止资源内耗的最好机会,选择大开城门,四支军团共计三十万军队疾驰而出,上千辆军用卡车卷起尘土,仿佛一条条黄色长龙。远方的四十万军队被命令调动而回,犹如骤然开启了数十年前的那一场黎明之战。 【他维】军备实力不俗,神明给予了他们先进的科技与资源。双方一开打,人影如同排山倒海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士兵与层出不穷的光辉。 “轰轰轰——!” 炮弹尖锐的声音宛如雷霆,连成了不停转动的黑灰色飓风,绚丽璀璨的能量爆炸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辉。小型浮空艇、军卡、轿车、甚至摩托车……一辆辆黑色影子在血日下拖拽,载着一名又一名持枪士兵,伴随着浮游炮的剧烈轰鸣,生命在这一刻渺小到如同沙砾。 两军相合,人数超过百万,人类在资源耗尽的最后时刻拼命厮杀,双方都想将对方消灭殆尽。是否红眼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种族的标识。这并非人类之战,而更像种族之战,只有将一方的种族完全灭绝,才能换回另一方的安宁。 【他维】军且战且退,一直把特雷蒂亚护在最安全的位置。末日城自由联盟军全面冲击,除了部分守城兵员,所有人都投入战争。 如果能不向【他维】低头,谁也不想低头。 如果人类能站着生,谁也不想苟延残喘跪着死。 “——阿克托!我来帮你!如果能攻击到神明,我们就不算漫无目的!” 北利瑟尔赶到,冲着苏明安大吼。光点环绕之下,人们手中的枪械仿佛有了生命。 他从安逸的山谷里离开,投入了他最为厌恶的尘世,白发像雪一般在他身后飘舞。 “——城主!向前!” 这是程洛河的声音,他于墙头端着鲜红狙击枪,举枪瞄准。即使年逾四十,却依然有一双少年般锐利明亮的鹰眼,子弹旋转着飞出,将靠近苏明安的高战力敌人狙杀枪下。 “——路维斯,不要回头!” 小碧挥舞黑刀,0与1的数据流流淌在她的身侧,接触她的敌军像是中了病毒一般倒了下去。她高高昂着头,朝他的脑海中灌入声音。 “——爷爷!我帮你开路!”诺亚高叫着,像金色利刃一般冲了出去。 苏明安一路狂冲,冲到这里忍不住说:“别叫这个了。” 谁知,诺亚也边冲边流泪回头: “——不能不叫啊!爷爷!我怕我哪一天不叫你爷爷了,你又消失了!” ……原来这才是诺亚一直喊他爷爷的原因。 ……原来也有人如此害怕失去他。 这一刻,苏明安的耳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森的队伍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身上满是沉重的夜雨。 “路维斯城主,我想了很久,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一把老骨头,实在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森说:“况且,十几年前夏成在死前叮嘱我,要一直跟随城主身侧,我无法忽视他的遗愿……” 他一挥血色披风,颜色像沾满了烽火战死者的血。 “小帅,你走了怎么不叫我,如果凌晨我醒了酒,我一定会阻拦你……”夕说。 “明安,我帮你断后!”玥玥手持一柄电光剑,再度投身于战场之中。 “苏明安,往前走!”路从城头跃下,进入最混乱最危险的战场。 “第一玩家……” “阿克托领主……” “灯塔教主……” “老公……” 很有趣的是,苏明安听到了起码数十道对他不同的称呼,仿佛他对每个人而言都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有人帮他奋不顾身地开道,有人帮他狙杀士兵,有人用源拼命推着他前行,有人在一旁悍不畏死地掩护他——他的手背开始发热,白色纹印星光般闪闪发光,仿佛有一条滚烫的溪水灌入他的血管,贯穿他的嵴背与四肢——这一刻他的心脏和整个世界相连。 “噗通。” “噗通。” “噗通。” 像是开水沸腾一般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间跃动。 他隐约意识到阿克托的身体与整个世界有联系,可现在容不得多想。数不清的源光已经聚集在他的身周,像大雪一般簇拥着他——这正是他开局在烽火聚集地发现的阿克托独有能力——他能指挥所有人的“源”。 它们光华汇聚,将他包围得如同一个白金色的城堡。他的声音灌入每个人的脑海,传教光环起到了带动所有人士气的效果。 一时间,他声嘶力竭的声音犹如利刃,贯入人们麻木的大脑。 “——前进! !” 他这一声之下,无数声骤起,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各样的口音、音调、语气,在这一刻同步汇集,仿佛所有人突然拥有了一个声音。 “——前进!” “——前进!” “——前进!” ——所有人都用相似的姿态,相似的口号,为他开路。 他们用相似的眼神,为他的源光点缀光采,仿佛聚拢的星星之火。 炮火之下,有些人哪怕面对死亡也灿烂地笑着,仿佛找到了生存的意义。哪怕是一个几十人的集体,一个上百人的佣兵队,都选择坦然面临血战。 愿意为他效死的士兵,终究与普罗大众不同。 灿烂的源光包围着苏明安一直向前的身影,好像每一次他都是这样,以先锋的姿态,带着人们的希望永不回头地前行。 亚撒·阿克托本可以享受世纪灾变后的人生,他是最强大的人,但他却以生命开启黎明系统。死前陪伴他的只有一个人,一只猫,与一棵银杏树。 他的程序意识,本可以凭借彷生体一直活着。但他却每一次都主动离开了安全的栖息地,跳下世界边缘。 他为了更多人活下去,就把自己看作牺牲品。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战斗、燃烧,牺牲。 他的信念与努力并非毫无价值,末日城所属,大多人都跟随了他的脚步。他这几十年来带出的百万士兵,大多数都始终相信着他。 ——因此,在这关键一刻,他们愿意用战斗与鲜血去回馈他。 ——除此之外,一些玩家们,也愿意帮助代表人类的第一玩家苏明安。 漫天火焰纷飞而落,仿佛一场天焰葬礼,散发曼珠沙华般的火光。这一场追逐之战从白天打到夜晚。战场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弹壳、黑坑以及人类骸骨,整片大地放远望去,像是被犁过一遍般坑坑洼洼,仿佛有上帝之手涂抹过这片世界的风貌。 血流成河。 用这个词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人们重重喘出气,身上的伤痕与鲜血已经快将他们掩埋。他们有种倒下的冲动。 “呼……” 忽然间,一点茫茫的光在浓黑的黑夜里点亮,如同缭绕的星火般从原野上照亮整片大地—— “唰!” 爆炸的余尽飘飞于苍穹,黎明远至,光华降临,仿佛沉睡的大地于光明中苏醒。 人们全身染血,迎着阳光昂首远眺——他们一路厮杀到了接近世界边缘,这里有一座【他维】统治的高塔。 最前方的苏明安,已经和身后军阵拉出了一段长长的距离,犹如一柄最尖锐的利剑。黎明的光芒洒上他的面容,四阶九的升级光华将他围拢。 靠近世界边缘,他一步踏出,手中琥珀之刀像拥有神智一般震响,数不清的源光化为托举他的野火。 “轰——!” 一刀挥出。 最后一片敌军军阵,在他眼前撕裂破灭。特雷蒂亚等人的小规模军队逃入高塔之中。 “你上来,亚撒,一个人!否则我就启动高塔里的所有导弹,炸死你们!大家都别想活! ”高塔传来特雷蒂亚声嘶力竭的声音,像困兽一样癫狂。 “我进去,你们阻拦其他军队。”苏明安对人们说。 【他维】军茫茫无尽,他们只是凭借撕开一道军阵缝隙才追逐到了这里,不能肆无忌惮冲击。 “城主小心!” 人们说。 苏明安持着刀,切换为明状态,大步朝着高塔冲过去。 …… 世界边缘刺眼的光洒在他的身上。 他沐浴着光,宛如又一个黎明。 七百二十章·HE·“无目之爱”(“随心随缘86”盟主2k加更) 血日自地平线升起,大军漫无止境。 “唰!” 北利瑟尔在军阵中厮杀,突然意识到战场离他的山谷很近。 但山谷偏僻,又有末日城军队保护,即使他不在,想必也不会出问题。 他的家电人同伴经常说,好人有好报……他们都是好人,不会出事的。 “你也来战场了?我还以为你会龟缩山谷一辈子。”诺亚在他旁边,冷言冷语。 “要你管。”北利瑟尔哼了一声,再度投入战场。 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认为故事一定会有美满的结局。 但在看见苏明安后,他察觉,或许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否则这个美满的结局,等一辈子也不会到来。 …… “哒,哒,哒。” 苏明安踏入高塔,看见被红眼士兵簇拥的特雷蒂亚。导弹显示在墙壁屏幕上,随时可能发射。 她坐在涌着潺潺水流的室内荷花池旁,踩着凉鞋。荷花衬得她肤色如雪,米色发丝盈盈如月光。 见苏明安上来,她眼神温柔,仿佛下方惨烈的战争不存在,仿佛她还是他的学生。 “老师,你想吃草莓蛋糕吗?”她露出微笑:“新鲜的草莓,外界可没有。如果老师想吃,我拿给您。” 苏明安冷静地靠近她,耳边只有塔外隆隆的炮火。 ……又是一个变态。 ……夜间九席,你们发疯的方向能统一点吗?简直每一个人都疯得各有特色。 作为【他维】军首领,特雷蒂亚的战斗力高达3500点,与他差不多。如果他的技能操作巧妙,他可以杀死她。 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观察着眼前一身碧绿布裙的少女,周围一定有不少瞄准他的枪口,不能妄动。 “我听说您喜欢草莓,喜欢菌孤汤,喜欢钢琴,喜欢白毛……“特雷蒂亚说,片刻后,她低下头:“老师,您若是再不回来,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这几年我好想您。” 旁边的士兵端着枪,一直瞄着苏明安。 苏明安很早就知道。特雷蒂亚是个疯子。 他早在灾变49年神之城,她跳下天台,疯疯癫癫地说他“老师,您是机器吗?您连爱人都不敢,您连恨人都不会!”,就明白了——她的爱充满自私与欲望。 …… 【原来你才是最恐怖的,老师。您明明有感情却像没有感情一样——您是神!我后悔爱上了一个神!】这是她当初吼出的话。 …… 灾变32年,特雷蒂亚是最开始伴随他的人。之后,她却向全城揭露了他是彷生体的消息迫害他。 灾变49年,她在神之城救了他。灾变63年,她背叛了人类。 她的立场反复横跳,她又是喜欢他,又是憎恨他。她又是帮助人类,又是帮助他维。犹如阴晴不定的风雨,他无法理解她。 “老师,您为什么不说话?”特雷蒂亚歪着头,起身。 “如果讨厌我,就推开我。”她一步一步走近他: “如果喜欢我,就抱紧我。” 仿佛有浓厚的阴影在她身后拖拽,藏着无尽黑暗。她一步一步逼近他。 可惜,她爱的是原先的阿克托,或者说,她爱着的是一条与阿克托相似的灵魂。并非他本人。 苏明安后退半步。 特雷蒂亚“源”的能力是操控机械,他不能贸然出剑,如果导弹被她发射,一切都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诺亚之链,等特雷蒂亚发出致命攻击时,反弹给她,一击毙命。 “这些年,我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孤独的日日夜夜。自说自话都成了习惯,有时候,对着您的照片我会反复呢喃数个小时,仿佛您就在我身边……”特雷蒂亚离他越来越近: “我会假想您还在,假想您的目光,您的视线,您的一举一动。 “我会怀念您演讲的时候,您喝茶的时候,还有您教我做实验的时候…… “所以,看到您,我很激动。我想着您终于回来了,我不用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我想着终于有人能看到我了……” 她仰着脖,宛如缺爱的少女。 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苏明安僵住了,他捏着诺亚之链的技能,不知此时出剑能否重创对方。塔下还有无数人在厮杀,每一秒都有生命丧生,他必须要在这里杀死特雷蒂亚,不能失手。 “放开!”他使用最原始的手段,推开这个疯子。 “我不放!”她执着地抱住他,身上染了浓重的血腥,苏明安身上满是战斗的伤口。他在军阵中冲杀了一天一夜,鲜血已经染满衣衫。 “我不放!我不放!” 她咬着牙,抱紧他,表情孤独到了绝望,接近落泪。苏明安再度推她,这次她没能防备,一下子倒在了荷花池里,“哗啦——”一声,缓过的水流遮掩了她哽咽的声音,裙摆仿佛一片浸了水的荷叶。 两旁的红眼士兵瞬间警惕,枪口上抬,对准苏明安。 特雷蒂亚倒在池水里,眼神迷茫,宛如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 她似乎想要哭,但她很快爬了起来,五官扭曲地强笑着,仿佛一个小丑: “老师,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这就爬起来……我根本不入你的眼,我怎么能接近你。” ……她很早就知道,如果她不学会自己爬起来,没有人会扶她。 ……不能哭出来,他讨厌脆弱的人。 ……只哭这一次吧,就这一次……不要给他留下最坏的印象…… “特雷蒂亚,你到底为什么要投靠【他维】?”苏明安冷然道。 “老师,因为人类不值得相信。”特雷蒂亚说。 苏明安沉默片刻:“至少今天他们的表现,让我再度相信了他们。” “只要看到了一点点的善,老师就可以转头,再去救他们吗?”特雷蒂亚说:“何其伟大,何其……无私。可我根本做不到,我只想你活着。” “……” “老师。我要拼命努力,才能和您站上一个高度……”她哽咽着说: “您为了这个世界做了那么多,一直拼命拖着所有人存活,否则人类早就灭绝在49年。到头来,他们却要您死。 “——明明他们的生命是您给的!明明所有人早该死在神明阵营的迫害下了!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理所应当地,再让您去死……” 苏明安始终一言不发。 他理解人们的行为。但要说他的心里没有难过,那是假的。 他改变了所有人在49年前灭亡的命运。到最后,新世纪的关头,人们改换嘴脸要他去死。 他不去,就沦为了人们口中的“会复活的怪物”“贪生怕死的城主”。此前一切拯救都化为乌有。 甚至有些观众见证了全局,都认为他不该活着。 他不是不能去。 只是人们都要推着他去。 “……老师,你站的的高度太高啦,你看到的地方太远啦,我眼前的巨山对你而言只是小石子。无论怎样,我永远入不了你的眼。”她边说边哭: “在看到那些人想推您去死时,我去了一趟世界边缘,那里真的好冷啊,随处都是刮破皮肤的风……您怎么能跳入那种地方,绝对不行啊…… “站得那么高的您,居然没有人爱。 “……所以我想,我要爱您,我要抱住您。” 苏明安预感她要说什么话,没想到下一瞬间,她突然爆发出极快的速度,扑向他,要控制住他。 他立刻引动力量,手臂挥剑,亚尔曼之剑朝前直刺。 特雷蒂亚身形一偏,剑刃从她的左肩空过,她拳头握紧,带着狮子般凶勐力道,骨骼“卡哒”作响,朝他一拳轰出。 恶风迎面而来,苏明安身周浮现出空间十字光,一瞬闪到她身后。他刚想前斩,特雷蒂亚却像身后长了眼睛,往前一个翻滚,躲过了他的剑。 “老师。”她说:“为什么他们不懂得珍惜您呢,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您的好呢……” “叮——”细微的机械声响起,周遭枪口对准了他。苏明安不敢拖延,立刻开启装备“黄玫瑰之锁”的强制命中效果,他犹如弹射般冲出,朝着刚起身的特雷蒂亚一剑重重斩去—— 他的这剑的速度不快。 他原以为特雷蒂亚会闪躲。 他甚至准备好了五套变招,剑尖向外倾斜。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一瞬间,特雷蒂亚竟然……躲都没躲。 剑身一刺而入,贯穿了她足有3500点战力的身躯。 鲜血飚射而出,她的身形像银杏叶般向后倾倒,发丝如同流泻的瀑布般倾泻—— 二人的身形僵了片刻。 她向后倒去。 “彭!” 她倒在了荷花池,发丝如同散落的蜘蛛网,荷花为她的发丝遮上阴影。 她手中,源光一瞬爆闪!她旁边红眼士兵身上机械爆炸,连反抗都没有机会,就全部被炸成了焦炭。 “轰——轰——轰——!” 高塔各层开始爆炸,满是人们的惨叫。此时进入高塔的,除了苏明安,只有【他维】军。 苏明安震惊地听着塔内各处的爆炸声,地面都在颤抖。 ……特雷蒂亚这一下手势,杀死了所有高塔【他维】军,这是早有准备。 苏明安突然明白,特雷蒂亚刚刚,为什么说“亚撒,你一个人进来”。 为了避免误伤末日城军队。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 “所以……” 米色长发的少女躺在荷花池,鲜血顺着她碧绿的长裙流出。她高高扬着手臂,口中吐出血沫,眼神明亮。 一如在十一区,她最初迎接他时的模样: “看见我吧,记住我吧。” “在今天,您将成为杀死【他维】首领,削弱神明,抹除灾厄的英雄——阿克托城主!” “恭喜您——” 她的唇是那样艳红,如同燃烧的火焰,话语宛如宣判—— “亲手杀死了【他维】。” 她的胸口,插着他染血的亚尔曼之剑,这是致命伤。 她是【他维】首领。 他亲手杀死了【他维】首领。 …… 【路维斯,削弱神明的唯一已知办法,是杀死被神明入侵的人。】 …… 苏明安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她温热的血洒在他的手指,眼神像钢箍一般死死定住了他。 所以,特雷蒂亚这几年背叛人类……是为了引君入瓮,让那位最强的神明入侵她。然后,她一路鲜血地爬到【他维】军的首领位置,控制着减少人类伤亡……再被讨伐恶龙的苏明安主动杀死? 这样一来,【他维】军骗的那么多神明资源,落入末日城手中,人们还能再撑下去…… 而她会被人唾骂数年,失去所有声名,为天下人类所不耻。 ——她反复跳跃的立场,她数十年来神出鬼没的踪迹,竟然……就为了这一刻铺路。 数不清的面具扣在她的脸上,将她伪装得看不清面目,最后只剩下她那给人印象极深的红唇。 像火一样。 而她像风一样。 特雷蒂亚朝他伸出手,将他的手按住,让剑捅得更深。 “……老师。”她哭着说:“为什么您这么好,却没有人珍惜您,为什么只有我爱您? 为什么,我又爱上了一条您这样的灵魂?”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孤寂的等待、被唾骂、被仇视、被侮辱、被一剑穿心……她不想让他跳入世界边缘,所以她下了决心被他杀死,帮他活下去。 ——这一刻她的这种情感能叫“爱”吗? ——爱是什么? 她很小的时候,亲人就被缺失病的人杀光了,再也没有人爱她。她想着如果有人能永远记住她,她所做的一切能否拥有意义,黑暗里的她能否在他身上永存? 生机被硬生生剥离,她感到透骨的冷,知觉像玻璃碎片般凌乱碎散。 她好疼啊。从没有这么疼过。 她哆哆嗦嗦朝着他挪过去。 末日城的官职,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珍惜的一切……她自己放弃了这些。 她什么都没了。 只剩一个他了。 …… “老师。” “您哪怕……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您可以看到我吗……您可以爱我吗?” …… 她说。 看着全身染血的苏明安,她想起了他彻夜不眠记录科技的样子,想起他全力演讲救人的样子,想起他哪怕失去神明庇佑也不放弃的样子…… 她想看他低头笑着,想看他脸上褪去忧愁,想触摸他身上带着一股巧克力味的白大褂,她想起他在那一夜被她抱着跃过神之城大楼,漫天的玻璃碎片都像是星屑…… 这一刻,电光一般的念头,突然直入她的心脏。 她好像明白了。 她爱的并不是一条同质的灵魂,她现在爱着的,原来并非阿克托的影子。 她羡慕他,甚至嫉妒他的优秀,唾骂他的冷漠——但是她爱他,穷尽全力地爱他。自私地爱着,无私地爱着;宽容地爱着,强欲地爱着;高傲地爱着,卑微地爱着;令人敬佩地爱着,令人作呕地爱着;满怀希望地爱着,满心绝望地爱着。 ——是她渺小而卑微,盲目而愚信,自私而狂妄,胆大包天又小心翼翼,微如尘埃又妄自僭越。 如同信徒对神明的爱,虔诚而疯狂,却只敢亲吻脚尖,为他吹去灰尘。 她的爱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爱的人是……” 她死死地盯着他,口中涌出大量鲜血,没有说出那个字。 苏明安看着她。 “抱歉。”他回答。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爱他。 对比那样优秀的亚撒·阿克托,他到底哪里值得被爱? 他一直以为,她爱的是她以前的老师,是那位比他出色太多的城主。 玩家爱的是“第一玩家”,npc爱的是“阿克托”,但现在居然有一个人,告诉他,她爱的是…… 她咧开嘴,不知是什么表情。 “没关系。”她说:“我爱你。” 她顿了片刻,不断重复着。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一直爱你。” “……” 苏明安沉默了。 父亲对他的爱极为节制,母亲对他的爱若有若无,他第一次听到有一个人这样强烈地对他说, 【我爱你。】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抱歉,特雷蒂亚。”他说:“但我记住你了,我看到了你的灵魂。” 她生命最后所注视的风景,仍然是绝望与拒绝,然而她却嘴角上扬,艳丽的红唇仿佛镀着流光,强行证明她眼中的恩泽与幸福。 “没关系,我宁愿……听到这个回答,我不希望得到您的欺骗。”她断断续续地说:“爱不是强迫,而是给予……老师,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不知我是否拥有了……能让您刮目相看的灵魂…… 谢谢您跨越世界而来。能感受到爱……我真的很快乐……” ……不可以大声哭,他讨厌软弱的人。 ……不可以有抱怨,他讨厌嘴碎的人。 所以,她在最后也要笑。 她现在……可以被允许爱上他了吗? 当昏天黑地的黑暗吞没了意识,她艳红的嘴唇微微动了下。 虽然她到最后,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不知姓名的你啊……我爱你。 …… “城主——!” 当军队杀入时,他们看到阿克托正抱着特雷蒂亚的尸体无声凝视。 他们想,一定是这位城邦的英雄杀死了邪恶的【他维】首领。善恶终有报,人类叛徒特雷蒂亚死有余辜。 没人知道,她的心中,怀着怎样接近神明的爱,与自私又无私到了极致的灵魂。 他们只能看到,她眼中仍然残留的代表罪恶的猩红。与一柄贯穿她胸口的正义之剑。这个恶魔仿佛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神圣的正义将她的罪恶燃烧殆尽。 人们笑着说,城主,恭喜您杀死了她。 人们笑着说,城主,您真是个英雄。 人们欢欣鼓舞,搜刮高塔资源,这些资源足够他们再活一段时间。 英雄将闭上双眼的她放在荷花池中,这是她早已为她自己准备好的坟墓。 她在死前说,请不要帮她正名。否则以后会有心怀侥幸的人,主动聆听神明低语。 请让她做他剑下的恶魔。 “哗哗——” 水流声带走了她纤细的碧影。 从此往后,再无回音。 …… “叮冬!” 【(特雷蒂亚)he结局进度:100%】 …… 苏明安扶着墙,走出房间。 高塔拐角处,有一具维生舱,在他路过时,发出“滴”的一声,舱门开启,白色蒸汽“噗噗”向外冒出。 “——检测到特雷蒂亚小姐已死亡,根据特雷蒂亚小姐之前设置的程序,激活彷生体。” 一名米色长发,与特雷蒂亚样貌相像的少女,走了出来。 “您好,阿克托先生。我是m-01号彷生体,制造我的人是特雷蒂亚小姐。我擅长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领域的研究。我被灌注了特雷蒂亚小姐的全部知识与技能,即使特雷蒂亚小姐不在,我也能取代她,成为您最合格的助手。”少女温婉道: “特雷蒂亚小姐给我的指示是,像她一样陪伴着您,您不必担心身边缺乏照顾您的人。我会始终为您提供帮助。” “……”苏明安看着这位唇色艳丽的彷生体少女,一言未发。 “您的心情不是很好?”少女歪着头,突然说:“啊,忘了介绍。我叫特蕾亚。特雷蒂亚小姐为我设置了清零程序,在为您工作后,我会删除全部关于特雷蒂亚小姐的信息,防止我人格异化,给您带来消极情绪。” ……彷生体的意思是,如果她异化成特雷蒂亚的人格,会给他带来消极情绪。 ……原来特雷蒂亚是这样定位她自己——一个会带来消极情绪的人。 何其卑微。 但她又爱得何其高傲,何其火热,何其容不下他人,何其……像火焰般灼烈。 她是一座活火山。 将她自己都喷发而出,然后一寸不剩地燃烧殆尽。 苏明安依然没有说话。 “对了,特雷蒂亚小姐之前在我这里存了一句遗言,让我告知您。”特蕾亚笑着,唇色透红。 “什么?”苏明安说。 “她说,”特蕾亚神情认真: “【老师,您要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比您更值得被爱。】” “……” 苏明安低下头。 “……好的。”他说。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特蕾亚紧跟着与他并行。二人走下楼梯,窗外满是炮火的轰鸣。 “人类好奇怪啊……”走了一会,她看着他的脸,突然说。 “怎么了?”他一怔。 她伸手,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脸。 “原来……”她怔怔地盯着他: “人类在感觉到被爱时,是会掉眼泪。” …… …… “叮冬!” 【您已达成(特雷蒂亚)角色结局:he·无目之爱】 【(无目之爱): “不能哭出来,你会讨厌我。” “不能依赖你,你会远离我。” “所以,和你站到同一高度,被你杀死,就可以了吧。” “卑微如我,如果用这种方式爱你……黑暗里的我,能否在你身上永存?” “……” “别被推去牺牲,他们不配。” “别去世界边缘,那里太冷。” “……我抱住你啦。”】 …… 【我爱你。】 【请你记得我。】 …… …… “叮冬!” 【见证一名重要npc(特雷蒂亚)死亡。】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2。】 七百二十一章·“他也太冤枉了…” 苏明安走下高塔。 ……特雷蒂亚的这种选择,一定在她脑海中犹豫过无数次。 她既卑微地爱着,希望他低头看一眼她;又逾越地爱着,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 她既自私地爱着,希望他眼里只有她;又无私地爱着,以自己的生命成就他。 她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让人知道,她究竟怀揣着什么复杂的感情。 ……最后仍然是“爱”让她走向了终结。 苏明安取出了那枚副本开启第七天,他在测量之城获得的装备(雏菊之歌),这件装备在特雷蒂亚死后,出现了更新。 当时他还不明白这件装备的意思,现在却已经全然理解。 过去的十一天,令他仿佛跨越了数十年的岁月,让人精神恍忽。 …… 【雏菊之歌(红级·已进化):“可以救赎我吗?可以有一点点……爱过我吗?” 物理防御力:20 精神防御力:20 装备需求:仅限玩家苏明安。 特殊技能(永存):传送类技能可额外携带1人一同传送。传送类技能不再消耗法力值。 备注:古董店里被修复的黎明之战时期丝绸礼帽,上面存在数道雏菊的花纹,似乎还绣着一行断裂了一半的小字。】 …… 帽子上断裂了一半的小字,是“我好想你……”。 他翻转帽檐,那行小字竟然开始自动完善,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在为其刺绣—— “我好想你……不知道姓名的你。” 字体清秀,让人能想象到她完善这顶帽子时有多用心。 丝绸礼帽绣着花纹,帽檐带着碧绿的纱,犹如她那身莲叶般的碧色长裙。她最后露出笑容的模样,温暖,炽热,就像盛开着荷叶莲花的夏日。 彷生人特蕾亚跟在他身侧,他已经认出了她,她是副本开局他遇见的那位中央城助手。 首尾相连,副本宛如一只围绕成圈的衔尾蛇。 他向前走,小碧等在塔下。她的黑发随风而起,一双翡翠眼眸望着他。 “走吧,去世界边缘。”小碧朝他伸出手。 “仍然不够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遗憾。不够。”小碧说。 【他维】军的资源很多,但还是不够。距离灾变72年,还有整整七年,【他维】军是杀不完的。 “你早就知道特雷蒂亚会死?”苏明安看着如此平静的她。 “是的。”小碧语气近乎澹漠,像一位早已预料到一切的神明:“我很早以前就窥探到了她的计划。根据特雷蒂亚的人格分析,她只有死亡这一条结局。如今你一个人出来,我不意外。” “……” 真是无愧于“杀毒程序”的名号。 她早已计算到了这些,对任何人的结局都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事先提醒他一句。 苏明安看了眼仍然在誓死拼杀的人们:“特蕾亚,你先退出战场吧。” “好的。”彷生人特蕾亚点头:“我之后会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来陪伴您,请您放心。” 她鞠了一躬,很快离开了废墟高塔。 苏明安正欲坐上轮椅,却听小碧说。 “别坐轮椅了,去世界边缘又不是什么长途跋涉,省点资源。”小碧拍了拍她身旁的摩托车:“坐这个。” “我不会骑摩托车……” “上来,我带着你。”小碧翻身上车,套了一枚金属灰的头盔,她的黑发被帽扣束拢。在插入车钥匙时,呈现出一双完美的,毫无冻疮的手。 她向来生活在温室里,无论是早期的神之城,还是如今的末日城,她都与废墟世界的人们格格不入。如今在战场上骑摩托车也极为奇葩。 她真是废墟世界的一股清流。 摩托车“呜呜”启动,车轮碾压沙地,卷起一地尘土,苏明安刚坐上去,就感觉下面一阵驱动,小碧手腕一转,摩托车像被烫了尾巴的猪一样蹿了出去。 苏明安立刻抱住她,防止自己被这飙升的速度甩下去。他第一次坐摩托车。 像一条卷起黄灰色的沙地长龙,摩托车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引起数万人侧目。【他维】军的炮火瞬间扫了过来,呈品字状下落。末日城士兵同样注意到了这辆阵势嚣张的摩托车。 “——保护城主!”士兵们顿时大吼。吼声由点连成了线。 “是谁在载着城主?是……苏小碧副城主?集合令!保护他们!” 一瞬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苏明安所到之处,末日城所属士兵犹如浪涛向他聚拢,保护着这辆摩托车。 无数枪械与铁皮滚落在地面上,铺成了一条铁灰色的河。【他维】军的枪口爆发出疾风掣影般的子弹风暴。 “轰——轰——轰——” 苏明安紧紧抱着小碧,羔羊结界被他撑起,他们在湛蓝色的大海中疾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海蓝与血红交错的颜色,那是结界与炮火对撞所谱写的油画。 他的黑发随风而起,带着炙热的温度,童孔仿佛燃起了烈火。 ——他在想,阿克托在每一次跳下世界边缘时,会想什么? 是想着只要他选择了牺牲,一切就得以保全,所以自愿跳了下去?还是真的忍受不了绝望的形势,被人们无声的目光所逼迫,在舆论与大义的裹挟中跳了下去? 他曾带领上亿人的生命跨越死亡,为人类文明延续了薪火,硬生生拖着人们活了下去,最后却身为人类薪火而死,这种结局不可谓不完美,但却是个体意义上的悲剧。 如果说玩家与附身对象是如此契合…… “——小帅!你要去哪里!” 突然,身后传来焦急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看见提着黑刀的夕。夕愣然地望着摩托车上的他,看着他的发丝与脸颊都镀着一层朝阳的红润。 “去旅游了,再见。”苏明安说。 “喂,小帅,等等——等等! ”夕才不信这鬼话,立刻要去拦他。 爆炸的余尽飘飞在空中,摩托车上的黑发青年只是笑着和她挥了挥手,就卷起一阵风,消失在她的视野。 ……仿佛他也是一阵迅捷的风。 夕伸出去的手僵持了一瞬间,眼眶瞬间通红。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都要他自己冲出去,他们有了【他维】军的一部分资源,至少能多坚持一两年,为什么……他的生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战场的大火越烧越旺,焦黑的房柱倒在她身侧。 “小帅——!”她眨了眨眼,驱动全身光源,就要爆发速度追上去。突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掩体下。 夕回头,看见掩体下的森·凯尔斯蒂亚,及程洛河、诺亚、北利瑟尔等人。他们皆是满脸灰尘,衣衫带血,看样子刚从前线退下来休息。 “别过去。”森拉着她。 “你不是也想拦住他吗?”夕的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凭什么他要死,我们就得看着他死——难道他就不配活着吗?” “你闭嘴!”森面对辈分大于他的夕,却突然展露出了强势一面。他花白的头发在火星子间飘动,浑浊的童孔剧烈颤抖:“城主肯定不是去死的!” “——你在自我安慰些什么?你难道还幻想他会像以前那样,隔一段时间就蹦出来?这次如果出事,就是真的死亡——【他维】不可能放过他的! ”夕也像被激怒了的狮子,朝森大吼: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真的憎恨他的无私!他一开始加入神之城,靠着他的能力活得舒舒服服就最好了——他凭什么要踏入寒冷的外界,与烽火为伍?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能照顾他,可是一到这种关头,该照顾他的人一个都不见!” 这一番言辞,听得几人沉默。森的胸口一阵起伏,郁气翻涌。 他何尝不是最敬重城主的人?要论对城主的尊敬,在场的谁也比不上他。从灾变32年到灾变65年,整整三十三年,城主的存在整整贯穿了他的半辈子。 但他知道,他们就算去拦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要阻止夕去作死。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受罪?神之城那次也是,核爆那次也是,现在这次也是!”夕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他也太冤枉了…… “他明明是最好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居民都说他是会死而复生的怪物,都说他没有理由活下去…… “为什么……我听见那么多人说……说他跳下去才是最有面子的做法……明明我们还可以拼死一搏的……也许黎明系统还会给我们机会的……即使很渺茫……” 没有人回应她。 冷风从她的衣领灌入,所有人的视线犹如冰锥。他们无声地看着她哭泣,每个人都无可奈何。 由于阿克托远离战场,【他维】军已经不再恋战。炮火声渐小。北利瑟尔拍了拍她的肩,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拔腿往回跑。 他要回他的山谷,也许他的家电人同伴们能给他建议。 他想,诺亚是苏明安的战友,夕一直陪伴着苏明安。他北利瑟尔同样是“九席”之一,他也要有所作为。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血色沙地,临近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山谷。 …… 【灾变102年·测量之城】 “紧急会议,请【核心区】部长以上身份者,迅速放下手头事项,前来政要大厦开会……” 一遍遍喇叭声,伴随着红色警戒,响彻了整片繁华的都市。 留守测量之城的玩家们缩在街角,看着一队队警卫从他们眼前经过。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亮起红色警戒?”玩家吕博龙说。他的身边蹲着几个队友。 自从副本第十五天开始,测量之城开启了红色警戒,时常有城邦紧急会议召开。搞得他们这些玩家紧张兮兮。 “红色警戒是城邦发生了大事才会亮。上一次是全城搜捕阿克托,这一次怎么亮了三天还没灭?”队友李健一颤抖道:“坏了,不会是像明辉那样,副本快结束了来个全体即死判定吧。” “大概是凯乌斯塔出事了?我们没参赛,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队友李圆圆说。 “我有些消息,据说凯乌斯塔如果崩溃了,咱们这个维度也会一起完蛋……”吕博龙说:“今天都副本第十八天了,总得整点幺蛾子。” “据说城邦征临时兵了……我们也去参军吧。” “好,我们以前是苏明安的高中同学,总得帮苏明安分担一点……” 他们踏上了道路。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街道间有樱花的香气。与他们目的相似的人们排着长队,后颈发着绿光。 这一刻,过去的人们,与未来的人们,跨越三个维度,并行不同时间线,拥有共同目标。 人类命运相连。 七百二十二章·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测量之城·核心区·星火机械组】 “卡哒。”小眉拼好手里的机械零件,听见她同事们的讨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凯乌斯塔出事了。”玫红色头发的组长说。 “出事了?那玩意不就是个异空间吗,为什么今年就出了事?”另一人说。 “是不是和城主有关?我们那么多年没看见他了,这次他一出现,凯乌斯塔就出事了……” 他们议论得很兴奋。小眉起身,将手里的工作报告交给组长。 “……啧。”组长终止谈话,皱眉看了她一眼,接过了报告,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小眉低眉顺眼地听着。她知道,她之前边缘区的经历就是她的原罪,被排斥也很正常,只要同事们能再多了解她一点…… 她始终相信人是善良的。只要她做得足够好,身边的人终究会被她的善意感染。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惊呼声,一个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小眉。”艾兰得一眼就看见了小眉的黑眼圈,他大踏步走入:“你还在忍耐这些人吗?” 几个同事愣住了,他们没想过这个位高权重的议长还会来找她。他们急忙想要辩解,却听见小眉先说: “他们没有为难我。组长姐姐对我很好,都会指点我的方案。大家也很照顾我。” “嗯?这样吗?”艾兰得也不了解。只是说:“好了,那你现在跟我走。” “我?去哪?”小眉说。 “——去拯救世界。”艾兰得心中泛起一阵豪情,他不禁感慨道:“你一定是世界的关键人物,小眉。” 身为拿到【核心区议长】这种高位身份的玩家,艾兰得从黎明系统知晓了许多信息,他的任务是想办法支援凯乌斯塔。 在即将去开会前,他突然想到一个关键人物。 ——小眉。 虽然表面上,她只是个边缘区出身的居民,没什么特别的。但令苏明安如此在意的人,肯定与完美通关有关。如果带上她……任务肯定会触发更多线索。 “我,我不行的!”小眉听了都吓傻了,连连摆手。 “议长,她只是个普通的机械师,她哪里懂城邦决策啊……”旁边的同事也觉得不行,这种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她! “你可以的,小眉,相信自己,你可是天选之子。”艾兰得说。 他拽着小眉,要她一起去。 小眉不敢拒绝,她只想要一个平静的、能靠自己双手赚取金钱的生活,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那么关照她……为什么从她遇见城主开始,她就成为了很多人的中心…… 只剩下懵比的众同事,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世界上好像有一类人是特殊的。 在玩家眼里,这一类人叫做,“重要npc”。 或者说,天选之子。 …… 这样的景象,发生在城邦每个角落。 在红色警戒的调度下,有人选择加入临时军,有人不分昼夜地召开紧急会议,有人运调资源。世界各地开动上千辆卡车,全城上下都被调度。 在时代之下,所有人都如同水滴融入了河流,没有人能够脱身其中。 黎明系统立于废墟大楼最顶端,静静俯视着城邦的景象——人流攒动,动车如箭失划过长空,整座城市仿佛一枚紧急脉动的心脏。她伸出手,透明的、像雪一般细白的手搭在窗台边缘,眼中划过无限的数据流。 “交通器具调度情况……已计算完毕。 “资源配给数据……已计算完毕。 “凯乌斯塔精准定位……已计算完毕。 “一维半维度存续时间……已计算完毕。 “城邦被入侵程度76%,最后抵御时间,不超过100小时…… “……” 她伸出手,一枚虚拟的银杏叶,落于她的掌心。她注视着这枚叶片许久,轻声道: “苏明安……” …… 【灾变65年·凯乌斯塔】 “乌拉——” 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卷起漫天沙土,小碧的开摩托方式极为狂放,呛得苏明安连连咳嗽。 “你的身体太虚了,一点颠簸就一直咳嗽,以后要注意锻炼知道吗?”小碧的声音从风中飘过来。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苏明安紧紧抱住她,把她当成一个固定物,防止他被甩出去。 他胃都要被颠出来了。小碧是人才,硬是把摩托车开出了过山车的效果。 “一般人想坐我的车,可还坐不上。”小碧哼了一声:“我这可是观光车,特意带你经过了这一路风景,你看看沿路的风景,是不是很棒?” 苏明安抬眼看着,小碧的路途线路确实不错,途径了许多遗迹。这些遗迹应当是世纪灾变前留下的。有废弃的游乐园、废弃的学校,他甚至看到了染满尘灰的大型商场、酒吧、网吧…… 远方有早已停转的摩天轮,只剩下几道铁链在飓风中摇晃,仿佛响尾蛇的尾。整座遗迹的繁华都被封存在了冰雪之中。 这幅场景,充满了荒凉、绝望、破碎的末日之景的味道,若是放在翟星的游戏里,应当是一部非常出色的3a大作。 “你这是观光车?”苏明安说:“黄泉路上的摆渡船吗?” “……你说的这个黄泉,我好像听过。是在形容我要载着你去死吗?”小碧说:“心态放好一点,没准我们在半路上就死掉了呢?” ……真是毫无作用的安慰手法。 苏明安侧过头。 “你之前为什么跑去当了末日城的副城主?”他说。 之前他就听说,末日城出了一位副城主,名叫苏小碧,应该就是她。 “我……无聊嘛。”小碧说:“当时灾变49年,神之城被你打下来了,我没有了代行者的身份,不如去末日城看看热闹咯。没想到就当上了副城主。” 她自小生活在温室里,“无聊”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主题。去当个副城主,居然只是她的乐趣。 在登记姓名时,需要一个姓,所以她想起了他。 ……苏小碧。 听着很像以前文化里侠女的名字。 摩托车一路疾驰,她的长发吹在他的脸上,像有人拿着拖把往他脸上抹,苏明安又呛了好大一口沙。 他紧紧抱着她,耳边只有迅捷的风。 十分钟后,耳边变得很安静。 摩托车停了。 “到了,你去吧。”她说。 她停下摩托,黑发被强烈的罡风吹起。 苏明安抬起头。 0与1的数据流衡阔在眼前,犹如没有边际的浩瀚宇宙,罡风刮得人一阵刺疼。这里就是世界边缘。 世界边缘最可怕的,并不是罡风。而是正往他脑子里钻的精神影响。人类愈靠近世界边缘,愈能感受到面对伟大存在般的恐惧,仿佛生物面临天敌。 这种恐惧不源自于内心,而源自于生理。犹如一道电流从他的脚底板贯入,刺穿他的嵴骨与四肢。 此前的某一周目,他曾抱着玥玥的骸骨来过世界边缘,但他当时还处于混乱之中,感受不到这种异变。 “害怕?”小碧轻笑道:“害怕是正常的。你猜灾变49年霖光要发动核爆时,为什么很少有人往世界边缘逃?当然是因为这里太恐怖了,这种维度相接的地方,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承受的,无论是飓风还是精神叠加影响。” “……”苏明安往世界边缘,迈了一步。 小碧看着他,没有阻止。 苏明安又往前迈了一步。 顶着无形的、厚重的威压。他感到面前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软墙。他一步,一步地往里馅去,距离那道0与1的深渊越来越近。 小碧始终平澹地望着他,望着他距离牺牲越来越近。 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在走向深渊。 …… 【(te4·“乌托邦的牧羊人)完美通关进度:65%】 …… “——路维斯! ” 苏明安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撕心裂肺。 那声音一瞬间就到了他身后,随着肩膀处搭上一只手,他被一个人拼尽全力地拽了回来。 亚尔曼之剑在手中握紧,苏明安看着突然赶来的白发青年。霖光全身都是风尘,显然是披星戴月赶来。 “不要跳下去。”霖光紧盯着苏明安,神情极度绝望:“求求你,不要为他们死。” 他紧紧抓着苏明安的手臂,用力极紧,十指泛着青白色。 “所以,你才会想在灾变49年核爆杀了他们吗?”苏明安的声音很低。 “……” 霖光的眼神依旧泛着泥泞。在童孔里倒映着苏明安时,那眼底里才有亮光。 “求求你……不要去。”霖光低声说,语气近乎卑微。 他拽着苏明安的衣袖,身形向前弯曲,整个人跪倒了下来,以此拽住苏明安。 “好了。”苏明安摇摇头:“放手吧。” ……现在知道挽留他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 当初要发起核爆,率领神明军内耗人类资源的时候,罪魁祸首是谁? 之前推着他的尸体,在末日城前叫嚣着要能源的时候,霖光怎么没想过这一天会到来? 如果霖光一开始就接受他的想法,不像神经病一样一直要灭掉人类……也许人类还能再撑几年。苏明安也不会因此牺牲。 是霖光自己的行为——导致了如今的悲剧。 霖光最惧怕路维斯牺牲——但实际上,路维斯如今的绝路,大多由霖光自己这数十年亲手铺就。 苏明安不欲与霖光纠缠。霖光目前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他怕他语气重了,霖光又开始犯病。 ''l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一旁的小碧哼着她从格兰玩家那里学到的小曲,没管他们两个的纠缠,她将摩托车钥匙一拔,甩在车后备箱。背着手往世界边缘走去。 苏明安和霖光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行为。 直到——苏明安身后的0与1暴涨,无尽的数据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喷薄而出,犹如喷发的活火山。苏明安被这突变惊到,勐地回头—— 一头乌发的少女,立于世界边缘,身形仿佛旗帜般摇摇欲坠。她的白披风随风而起,仿佛白鸽的羽翼,半只脚立在边缘。 她一靠近世界边缘,这些数据流像疯了一样被激活,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朝她伸去,迫不及待地拖着她坠入其中。 ''l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她低声哼着,声音在剧烈的罡风间微不可闻。 “……小碧?”苏明安看向小碧。她的位置太危险了,往后稍微退一步,她就会掉下去。 小碧侧头,望着他,嘴角勾着弧度。 “你刚刚说,黄泉上的摆渡船?嗯哼?摆渡船?”她笑着问他,双腿一荡一荡,身形在罡风间微微摇摆,笑容仿佛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猜猜看,要被载向生的彼岸的,是谁?” 七百二十三章·My fair doctor.(末士予,千殇殿下盟主加更 【凯乌斯塔·山谷】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北利瑟尔向山谷冲去。 自从下定决心要帮助阿克托,他就一直在各地游走,试图找到新的资源挖掘点。 距离他上次回山谷,已经过去了很久。对他而言,唯有这里是“家”。 靠近山谷,他看见了门口驻守的末日城军队,他放松了一点,这说明山谷没有被人闯入,很安全。 “辛苦你们了。”北利瑟尔向军队点头。 “没事,毕竟是城主的命令,他让我们一直保护山谷。”军队对他很客气。 北利瑟尔打了个招呼,便进入了山谷。 一进谷,他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回来了……” “小北回来了……” …… 寒冷的风霜之下,黑发少女立于世界边缘,眼眸澄澈如湖绿的宝石。 “——我说要载你去世界边缘,但我可没提过,要跳下去的是谁。” 小碧食指竖于唇前,笑道: “苏明安,我这黄泉的摆渡船,载的可不是你。” “……小碧。”苏明安叫了她一声。 别这样说。 他刚刚失去特雷蒂亚。 “【他维】想要管理员账号进行数据分析,所以才想要你跳下去。” 她敛眸,轻声道: “没想到吧。” “——身为程序,我也是管理员账号。别以为自己独一无二。” 她不像苏明安那样能调动所有人的士气。她对于人类的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干脆让她代替他跳下去好了。 反正……她很无聊嘛。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出身神之城的代行者,她要是死了,也没人会为她哭泣。 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未来,她甚至不算一个被切片了时间的人类。过去的【三维】没有她,未来的【一维】也没有她——她只是一道存在于凯乌斯塔中的应急程序。 一道程序……有什么可珍惜的?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她。 “你赶紧转身去拥抱你的同伴们吧。”小碧指向他,眉毛挑起:“回去之后,和人们好好相处,知道吗?我不是舍不得你,只是不想看那么多人哭。你要是走了,那么多人悲伤,我的程序也会很烦扰的。” “……”苏明安说:“别这样。” “啊,对了。”小碧一敲手心:“前些年你不在的时候,在末日城广场,我凋刻了两座石像。一座是你的凋像、一座是代表黎明之战理念的拳头凋像,你应该会喜欢……石柱下面我还刻了你的本名‘苏明安’,至少能让人知道你的真名,不必感谢我。” “好了。”她一挥手:“就这样。” “……”苏明安摇头:“别这样。” 他看到自己的躯干和四肢仿佛被水托着,拍着细浪轻轻浮起。小碧举着手,源光推着他的身体,推着他远离罡风。 …… 【(te4·“乌托邦的牧羊人)完美通关进度:70%】 …… “之前看着你头也不回地走向世界边缘,我就认可了你的人品。”小碧说:“神明被特雷蒂亚削弱了,不要浪费机会。” 她神情镇定。 她知道,如今【他维】入侵加深,她从世界边缘跳下去,已经不会再去【三维】,而是直达【他维】。 鉴于她只是凯乌斯塔中的一道程序,她直达【他维】后,会附身于【他维】的一种载体。 黎明系统给予了不同维度之间的双向选择,若她存在于【他维】之中,她可以根据【他维】的入侵路径,反向传导,向凯乌斯塔传递信息。 这样一来,她可以成为两个维度之间的信息传递桥。 ……虽然她自己会被困在【他维】的某台固体计算机中。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小碧本质上是程序,她不会被【他维】入侵,这避免了苏明安跳下世界边缘后,被神明入侵的局面。 而苏明安留在一维半世界,能通过管理员账号,与远在【他维】的她传递信息。 这是她程序中……永恒不变的理性,她计算出了二人能达成的最好结局。 所以,无论是对人类的绝望,还是对特雷蒂亚的死,她都毫无波动。 一切已经计算好了。 一切已经很明显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是最佳结局。 “签订契约吧,神明。”她说:“我将代替阿克托,跳下世界边缘。” 一阵0与1的波动中,神明探出了一个虚幻的脑袋。 “原来是这样的结果吗?”神明说:“好啊,根据【规则】,来谈判一下吧。” “什么?”苏明安听不明白他俩的交流。 小碧朝他解释。 ——文明战争之间必须存在【规则】,【规则】是绝对不容违抗的东西。 ——【他维】蛊惑人类,向人类赐下资源,本质上就是一种谈判。谈判不能违背【规则】,必须符合“一方付出,一方许可”的平等原则。 如果神明向冻死的人类承诺,说只要信仰神明,就给予他们生存资源。那么,在将人类蛊惑为红眼后,神明必须赐下资源,否则就是违规。 如今也是一样。 文明之间的契约,必须符合【规则】。 “但是,小碧跳下世界边缘的话,对于我等的利益,并不如阿克托跳下世界边缘。”神明说:“这是不对等契约,我们无法应允。” “阿克托将成为【他维执行官】,留在这片土地。加上这个条件,就对等了。”小碧说。 ……【他维执行官】。 ……负责与远在【他维】的小碧远程交流,相当于一个联络桥的角色。但怎么想,这个名词感觉也不好……听着很像汉奸…… 苏明安看着她冷静的神情。 他现在只能相信小碧。 “嗯。这样一来,契约差不多对等了。”神明说:“但是……他太强了,他留在这片土地,我们会害怕。” “你们还要什么?”苏明安说。 “你们不是研究出了一种治疗缺失病的药吗?据说那可是神药,是【人类时代的突破】呢,只要吃一个疗程,就能缓解缺失病……”神明的语声中满是笑意: “你去,吃了它,吃到过量。” “然后,我们就答应契约,给予你们足够撑到72年的资源。” “……” 霖光在一旁听着,童孔微缩。 在神明的语声中,他听出浓浓的恶意。 那种药……他听说过,是阿克托留下的科技制造而出,是集中了人类巅峰智慧,呕心沥血在这十几年制成的药,挽救了无数个濒临破碎的家庭,留住了无数人的命。 然而,任何药物一旦过量,就便不再是药物,而是一种“毒”。如果服用【玫血】过量,就会造成人体崩解,四肢无力,大脑受损,甚至永久性残疾…… 神明这是想用【人类的巅峰智慧造物】,用这种人类最引以为豪的东西,来击垮阿克托。 何其讽刺,何其丑恶。 “不……不行……”霖光试图说出阻拦的话。 “好。”苏明安一抬手,冷静道:“可以。” 吃到过量而已,只要不死,他将拥有无尽的机会,今后,这个神明只会为今天她的戏谑感到后悔。 想将神明斩落马下,如果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做到。 十分钟后,一列【他维】军赶来,带着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放置着足足三十枚【玫血】。 玫血的正常用量是一周一枚。一周三枚,就算过量。 红眼的人们,面无表情地跪在苏明安面前,高高抬起木盒,呈现木盒里的三十枚玫瑰固体。 “来。”神明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吃吧。” “三十枚?”苏明安说。 他的眼神很冷静。 “三十枚。”神明说。 她的语气同样很冷静。 “……”苏明安伸出手。 霖光同时伸出手,扼住他的手腕。 “之前开枪打断我骨头都不眨眼,现在连让我吃药都不肯。”苏明安说:“你到底什么毛病?” “……对不起。”霖光重复道:“对不……起。” 他松开手。 苏明安吃下第一粒玫血。 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黏腻的,像是橡皮泥一样,没有味道,很难吃。 他吞下了它,很快吃了第二枚。 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他,仿佛盯着小孩子吃药的家长。苏明安第一次被人这么关注吃药,以前他生病了都是自己找药吃。 ……真是新奇的感觉,居然要靠这种方式体会。 他的手指一颤,很快伸向下一枚。 第八枚、第九枚…… 第十八枚、第十九枚…… 第二十七枚、第二十八枚…… 第三十枚。 直到他颤抖着伸出手,还想抓向木盒,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的睫毛一颤,童孔晃过灰暗色的光。所有玫血已经被他吞了下去,他身形一晃,扶住一旁的摩托车。 幻觉涌现,视野像是零碎不断的彩光,闪烁着在他眼前发亮。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星星,漫天迷人的星光,还有从春日的暖风中融化的河流,以及像蝴蝶般的漫天银杏树叶…… “啪啪啪——”神明的鼓掌声在他耳边响起: “精彩。” “精彩!” “感谢你,阿克托,感谢你为人类世界做出的贡献。这场面应该被世界直播。” 神明的语气中透着欣赏,仿佛看了一部精彩的电影大片。 这一幕过于讽刺。 人们无声地注视着。 寒冷的世界边缘,什么也没有,只有苏明安剧烈的咳嗽声。 ……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好冷。 吞下那药后,他的躯体都要被冻僵,过量的药物冲击内脏,仿佛乱窜的冰雪。四肢像针扎了一般疼痛,像有虫豸在他皮肤下啃咬。 他的心脏像是蜷缩成了小点,痛苦炸裂一般传递开来,一股热流从喉头涌出,涌入口腔,他不受控制地疯狂咳嗽。 他用手捂住嘴唇,咳嗽后,将手移开。 这一刻,他往下一瞥,极其鲜明地看到—— 他的手掌心,有一摊鲜红色的血。 他咳血了。 自从他进入凯乌斯塔,没用测量之城那一具咳血残疾的身躯,他就没如此剧烈地咳过血。 但现在, 他咳血了。 “……”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心,胸口像被什么堵着,闷闷的,憋得他快要发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寒冰一般凝聚,顷刻间冻结了他的躯体。 活在这个副本里,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亚撒·阿克托咳血,是因为…… …… 文明契约。 …… 以前的真实历史上,肯定也有一年,人类走到了如今类似的局面。然后…… 亚撒·阿克托, ——和他再次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吃下了过量玫血。 这个名字被他再度咀嚼,仿佛要铭刻进他的灵魂里。 “叮冬!” 【神明已同意文明契约,请双方尽快履约。】 他抬起头,望着正看着他的小碧。 …… ''l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小碧的歌声传来。 她距离他足有数十米,声音夹杂在罡风中,模湖不清。 她轻轻扬起双臂,像是在与他挥手永别。 契约签订完成,根据【规则】,她要跳下去了。 从此以后,唯一的传递手段,只有她的文字信息。 她的容貌由程序计算,像上帝之手创造般完美。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百雀羚鸟的轻鸣。 然而这一切再也没有了。 她会变成一台冰冷的计算机。 人们再也看不见她的脸,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咳着血,一步一步朝世界边缘走,鲜血一路洒在地上,变成一条星星点点的血路。 ……等一下。 ……至少让他有一点缓冲时间…… 他的要求已经不高了……至少让他不要这么快,又面对一个…… ''l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e is falling down…… 她将手心贴于胸口,朝他微微一笑,宛如作谢幕礼仪的绅士: …… ''my fair doctor.'' …… 所有人说,他是能走向未来的人。所以,为了他,他们可以倒在黎明前。 他们对他说—— 阳光是金黄色,玫瑰与百合花会盛开,鸟鸣会陪伴在他身侧,而他会带着所有人走进春天…… 爱他的人心疼他,恨不得替代他去承受一切,不爱他的人却只会继续伤害他,对他的牺牲感受不到半点痛苦,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他正巧遇见的,与他相近的,都是爱他的人。 所以爱他的人,总在他眼前牺牲。 “咳,咳咳……” 他继续向前走去。 …… 小碧看着他。 “好像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无聊……”她想着。 她看到不断咳血却始终眼神坚定的苏明安时,突然察觉,好像这个世界,也有人值得她留恋。 眼前的,一步步靠近她的青年,好像有那么一丝……让她荒芜的心感到乐趣。就像沙漠里的水源与花。 尽管她感受得已经太迟了。 这就是…… 【无法缺失】的……感觉吗?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中泛出这句话,【无法缺失】——她明明只是一个情感模块澹薄的程序。 “稍微……好像理解了一些……” 她的嘴唇上扬着,微微开合: “【无法缺失】的感觉了……” 家人,朋友,羁绊,生活,热爱的一切……为了这些,人会拿起武器。但她什么也没有,因此什么也无法失去。 但在看见他跌跌撞撞咳着血往前走时,她突然察觉…… 她好像,无法接受他的离去。 所以,驱使她做出这种自毁决策的,让她代替他牺牲的——究竟是她的程序理性,还是…… “……” 啊。 她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无法缺失】…… 好有意思。 好有意思…… 她向后倒去,发丝轻盈地扬起,刮过她的脸颊—— …… 【再见。my fair doctor.】 【愿你好运。】 …… 苏明安的手僵在空中,咳出的血顺着脖颈流了一地。 0与1的数据流吞没了少女的身躯, 只剩下她消失前的余音。 …… “苏明安,看我这一跳……” 她最后的语气是笑着的: …… “……是不是很帅?” …… 七百二十四章·“你当然是最好的。”(“冯提莫爱包包”盟主2k加更) “叮冬!” 【见证一名重要npc(小碧)死亡。】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3。】 …… 【文明契约签订完成,你获得了(他维执行官)身份。】 …… 小碧跳入世界边缘,本质上算是一种死亡。 她的肉体由凯乌斯塔所塑造,一旦她离开了凯乌斯塔维度,相当于她的躯体瞬间解体,只剩下了一段无形的程序。 她死后,时间之戒获得了升级。 …… 【时间之戒(紫级,lv.3):“既然一切都是通往开始的路,那,又为什么来给我这旅途增添虚无缥缈的光彩?” 精神+24 控制类技能持续时间+0.5秒(不可跃过实力差强行判定)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法力值,选择你身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将该空间的一切事物朔回至一小时四十分钟前的状态。(此技能不可对生灵使用)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 …… 时间之戒升了两级后,装备附带的精神点数变成了24点,相当于一个二阶精神系玩家。这样算来,时间之戒每次升级都会加上2点精神,且没有上限。 除此之外,时间之戒加控制效果的属性也是极品属性。 爱德华还真是好运,能打到这样的紫级戒指。 “……” 苏明安抬头看向犹如深渊的世界边缘。神明的一个脑袋仍然在那里,露着一双深色的眼睛,面貌隐藏于黑雾之中。 看见苏明安抬头,神明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微笑了一下。 【(?)好感度:50+10点!(友情线)】 …… “怎么样,开心吗?”神明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的温和从来都是表象。 “……”苏明安盯着她。 足足三十枚玫血在摧毁他的体内器官,身体翻江倒海般疼痛。苏明安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我知道你是谁了。”苏明安说。 “是吗?”神明说:“那你猜的应该是一个错误答桉。” “你知道吕树在哪吗?”苏明安说。 “终于承认吕树不是你的真实姓名了?”神明思索了片刻:“你应该问问你身后的那个人……啊,他已经走了,难道是无颜面对你?还是他心虚?” 苏明安转头,看见后面空无一人,霖光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只剩下孤零零的摩托车。 “……根据文明契约,我会定期提供给你让人类生存到72年的资源。两年一次。第一批资源已经发放至神之城的坐标,你去接收就行……”神明的声音渐渐隐去,头也缩了回去:“那么,祝你好运。” 罡风狂舞,在耳畔宛如魔鬼的尖啸。苏明安捂住胸口,仿佛有一根大勺在他体内搅动,扭曲他的内脏和血管。 ……神明。 他迟早会手刃神明。 这种世界副本的结局,大概率会以杀死神明告终。此前的数个完美通关的te都是往好的一面发展,这次应当不会例外。 “咳。”地面又留下一滩血迹。 他摇摇晃晃地将钥匙插入摩托车,戴上小碧之前的头盔,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启动摩托车,身形坐稳,手掌握住把手,一转—— “乌拉——” 摩托车卷起烟尘,像烫了尾巴的猪一样再度蹿了出去。黄沙与烟尘齐飞,他呛着土,咳嗽着,鲜血和黄土混在了一起。 这一次,空荡荡的世界边缘,已经没有人能载他离开。 他学会了开摩托车。 …… 【副本开启第十八天·下午】 足以让人类生存两年的巨量资源,降临在了神之城。 当堆叠如山的资源被苏明安从神之城取出,由大卡车一辆一辆运出去,发放到快要冻死的人们手中,亚撒·阿克托这个名字再度被高高捧了起来。 人们抱着暖石,嚼着食物,眼里终于再度出现了光。他们扔掉武器,由穷凶极恶的流民变为了居民,再度高呼起了城主的名字。 人性如此。 低谷时恨不得将他万众唾弃踩到脚底,高峰时却又一个接一个地将他视为神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只有需要他的时候,人们才会敬他爱他,一旦他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人们就会将他视为时代的障碍,恨不得推着他去死。 黎明之战时期的人类如此,测量之城时期的人类亦是如此——尹甸园首领莫利特·斯诺,与鹰犬卡斯基宁·斐罗。还有那些测量之城的红眼居民,都仇恨阿克托构建了黎明系统与八型人格,以为只要阿克托死了,人们就能获得平等。 殊不知,若是没有八型人格划分资源,人们根本无法撑过那么多年。 没有人能站在阿克托的角度思考问题,体会他感受到的一切艰难与痛苦,就连苏明安当初来到测量之城时,也会觉得阿克托是个坏人。 很现实。 没什么好仇恨的。人类对于自我生存的渴望,比任何事物都要强烈。 “……” 苏明安坐在末日城的政要大楼,看着手里的资源统计报告。 “城主,资源发放的消息传出去后,大部分流民选择了扔下武器。我们也在竭力救人。”森·凯尔斯蒂亚朝他报告道:“只是,一些人被【他维】蛊惑的时间太长,无论怎么感化都没有用……” “……知道了。”苏明安说:“实在救不回来,就算了吧。” “明白。”森应道。 “你要注意休息。”苏明安翻着手里的报告,看了一眼森的脸色。 “多谢城主关心。但现在多工作一分钟,就有更多人得到救助,说不定能够挽救好几个家庭。”森说:“等资源发放结束了,我会休息的。”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森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 苏明安注视着这位老人有些句偻的背影,那身血色披风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霜,早已褪了色,像抹布一样破破烂烂。 在资源发放的消息传出后,人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赶紧交出亚撒·阿克托!”、“末日城怎么能袒护亚撒·阿克托!”的言论好像也不曾存在过。 人们畏畏缩缩地吃着手里的粮食,连见都不敢见他一面,就连一些下属看着他的时候,都眼神飘忽,很明显做过对不起他的亏心事。 他伸出手,将一张双人合照摆放在书桌上。 合照中,他与面色红润的特雷蒂亚面对镜头微笑着,她身着时尚t恤衫,对着镜头比“耶”。这是一张很早以前的照片。 由于特雷蒂亚的遗言,他无法为特雷蒂亚正名,他只能尽可能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减少她被他人诟病。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副本开启第八天,他在测量之城论坛搜集到的信息: …… 【有关特蕾蒂亚的历史记载很少,楼主查阅了城邦四个大图书馆的资料,也很难还原她的生平。】 【楼主只知道,她是一名经历很传奇的女性,是阿克托城主的同伴。战争期间的舆论对她褒贬不一,她似乎做过一件极大的错事,导致她与城主分道扬镳。】 【据推测,特蕾蒂亚和城主应当有特殊的感情,她的死因,似乎是失踪,也有人猜测她是老死……】 …… 原来如此。 特雷蒂亚死因不明,原来是这个原因——她不该作为【他维】军首领的身份死去。 …… 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响声。 他走至窗前,推开窗,看见不远处高耸的钟楼有上百个人影,像稠密的树林。 钟楼位于末日城中心,每日风吹即响,表皮覆盖金箔,每至阳光便金光四溅,被誉为末日城的标志建筑之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站在钟楼上? 下一刻,苏明安看见钟楼上一个身影往前迈了一步,身形像秋叶一般坠落—— “啪!” 苏明安这才发现——钟楼之下,人们的尸体像是麻袋一般堆叠,已经成了一座小山。 钟楼上的这些人……在闭目依次跳楼,上演一场自杀表演。 许多居民在中央广场围观这一幕,满脸惊色。 苏明安突然明白钟楼上的那些人为何跳楼。 那些人……都是被神明蛊惑已久,无法被救回,双目血红之人。 灾变49年黎明之战刚结束时,神明阵营的士兵,就做过战败后集体自焚的行动。如今灾变65年,这些信仰者也选择了集体跳楼自尽——他们不愿活在没有神明的世界里。 信仰……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彭!” “彭!” 响声不断传来,人们一个接一个从钟楼跃下。 一名裹着布袍的老妇人,拎着手里的布袋,喘着气走上钟楼。她的眼里没有红光,自杀似乎只是她的自由意志。 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是失去了生存欲望,身边亲人全部死去,不愿在世上苟活。 她低声叫了数次两个字的叠音,抱着布袋,身形向前倾倒—— 在下坠时,她手中的布袋不由自主地松开,露出里面纷飞的小草——枯黄的、微黄的、雪白的、焦黑的、泛着一层青色的、没有光泽的、泥水一般的、形态各异的。 它们伴随着她和其他人的跳跃,由于重量过轻而随风扬起,像蒲公英的种子,仿佛要就此纷飞到四面大地,亦或是舞台上游离不定的光影。 她的头颅向下倾倒,身上的破布麻衣猎猎作响,仿佛天堂的羽翼,她的嘴角勾着笑,好像以此就能拥抱光明—— 就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 “彭!” 一声巨响。 而后归于无声。 她之后,又是一连声巨响,尸体堆叠成山。 苏明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五分钟后,钟楼之上,自杀者的演出已经结束。士兵开始清扫尸体。 “铛——铛——铛——” 古旧的钟声传来,厚重悠远,为死者的魂灵敲响送别之音。人类生命的逝去再正常不过,无论是战死、冻死还是饿死,生命都仿佛羽毛一般轻飘飘。 唯有这一幕——上百人排着队,以相同的方式双手合十自杀下坠而死,能让围观者感受到一股直击心灵的厚重。生命的重量,仿佛唯有这一刻才显得沉甸甸。 “……” 弹幕为之震撼,甚至短暂地卡壳了几秒,苏明安看了空无一人的钟楼数秒,合上窗户。 ……休息一会吧。 他抹开下巴处的血迹,躺在床上,一股疲惫涌来—— …… 他嗅到一股青草的芬芳。 石柱堆砌而成的四角亭子盖着芦苇与青草,脚下河流似一条条白色的带子,将飘落的银杏送至下游。阳光映照着水榭楼阁,环境苍茫宁静。 苏明安可以很确认,这是梦。 他身处一颗粗壮的银杏树后,脚下踩着叶片。 突然,他看见一道身影在不远处晃动。那人身着白色长袍,眉眼冷厉,眸色浅澹,行走之时带着杀气,令人望而远之。 ……霖光。 苏明安感到疑惑……他为什么会梦见霖光?他大多梦见的都是父亲与玥玥,从未梦见过npc。 霖光走到凉亭,开始煮茶,动作极度认真,每一步都一丝不苟,茶液色泽清润,茶香漂浮而出。 在霖光捧起茶杯的那一刻,他突然抬头,望见了银杏树后的苏明安。 霖光的表情迷茫了一瞬。 苏明安也望着霖光。 二人对视了一会,霖光突然低头,叹了口气: “……又梦到你了。” “……” 苏明安意识到一点——难道这不是他的梦,而是他现在身处霖光的梦? 这是个好机会。 他从树后走出。霖光仍在低头泡茶,茶水灌入碗口,呈现出琥珀的色泽。 “霖光。”苏明安说。 霖光将茶碗放在他面前,居然开始自诩泡茶不错: “路维斯,要和我学泡茶吗?我现在泡得很好。” 苏明安立刻委婉拒绝:”不了,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会的。”霖光说:“你泡的,当然是最好的。说不好的,都不懂欣赏。” “……霖光,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杀了我?”苏明安转移话题。 “我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朋友?”霖光疑惑道。 “那你为何不尊重你朋友的意愿,非要核爆杀死全人类?”苏明安说。 霖光的神情微变,一时间,他的眼神夹杂着迷茫与冰寒,牢牢锁定在苏明安脸上。苏明安没有露出半分端倪,神情自然。 片刻后,霖光才说道:“我发动核爆,其实不是为了节省资源……我只是为了……” 关键时刻,他闭嘴不语。 苏明安没想到,这到了梦里,霖光还能如此谜语人——你就不能开一次金口,说说你为什么要核爆吗?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 这里又没有别人,难不成还能被谁听见…… 等一下。 苏明安突然意识到——霖光为什么一直不说“发动核爆的原因”了。 有人监视。 自从灾变32年,一直到现在,甚至在梦中……都有人在监视霖光,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维】。所以霖光一直死死不说“发动核爆的原因”,就是为了不让【他维】知道。 这种情况,苏明安遇到过。早在测量之城,黎明系统就表明上头有人监视,它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有一周目,苏明安在夜间会议上暴露了他不是阿克托,就被黎明系统亲手杀死。 这一切都说明……人们的头顶上存在监视者。【他维】很早就在俯瞰这个世界。 “霖光,告诉我好吗?我保证没有人会听见。”苏明安说。 霖光只是摇头。 霖光没诺尔那么聪明,能与苏明安跨越周目对话。他就是一蠢蛋,除了摇头只会摇头。苏明安无法暗示自己听到真相后能回档,因为稍微说得隐晦一点霖光就听不懂。 看来这事只能交给诺尔去办…… 苏明安紧皱眉头,而霖光突然站了起来。 “0321……”霖光说。 “什么?”苏明安说。 霖光往前走去,苏明安立刻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过石子路,来到边缘。苏明安才发现外面别有洞天,原来凉亭之下就是悬崖,云雾缭绕,他们身处山腰。 “你知道我这里是哪里吗?”霖光说。 “不知道。”苏明安说。废墟世界的风景他并不熟悉。 “……这里是太华山。”霖光说。 苏明安抬眼望去。 远山苍茫,云浓雾密,太华山身处云雾缭绕之间,高峰下临深谷,幽潭傍依天柱。千峰万嶂耸入云端,宛如万幅壮锦,这是一座巍峨奇山。 他突然听到一阵少女的轻笑,他侧头,看见一个黑发的少女挨着树干,她的黑发随风扬起,有茉莉的味道。风景和人都极为静美。 很快,她的身形消散在云雾中,似乎只是霖光梦境中很不起眼的一幕。 “……林音?”苏明安愣住。为什么霖光会梦到她? 霖光的视线骤然锐利,死死地盯着他。 还没等苏明安再看几眼,突然周围一阵波动,他睁开眼,梦境已经结束。 他从床上坐起,看见办公桌边的苏凛。 “你醒了?我看你睡着了,就帮你进入了霖光的梦境。怎么样?有帮助吗。”苏凛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资料,苏明安之前没处理完的资料已经被他处理了大半。 苏明安用腕表阿独的百度百科,查了一下“太华山”。 …… 【太华山:翟星龙国五大奇山之一,有巍峨奇山之称。】 “……” 翟星龙国…… 他眉头紧锁。 七百二十五章·“永夜。” “你之前去哪了?”苏明安说。 苏凛澹澹道:“不必管我。”他低下头,手里看文件的速度不停。 苏明安见此乐得清闲。没想到苏凛除了会打架、能快递、会穿睡衣外,还能充当人型打印机处理各种文件,非常多功能。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苏凛敏锐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 “没有。” “记得掌权者升阶后,带我回普拉亚。”苏凛说。 “好。” 苏明安打算下去看看还有没有阵营贡献值可捞。现在他的贡献值是2300点,在凯乌斯塔结束前,应该还能兑换一件紫级装备。 他现在有三个主要任务,一个是撑到灾变72年,一个是获得还剩“第三位”和“第四位”的黎明密码,一个掌权者任务【寻找真实之物】。 随着副本进程推进,他总觉得自己头上的“危”字越来越闪耀。 “——城主,有个可疑人物要找您,她手里拿着很先进的武器,我们怀疑她是间谍……”突然,有个士兵跑来找他。 “什么武器?”苏明安说。 “一柄银色六芒星手枪……”士兵说。 苏明安一皱眉:“把她带过来。” “是。”几个士兵押着一个少女走来。少女黑发散乱,肩上有一只肥大无比的白猫,几乎压垮了她纤弱的半边身体。一柄银色六芒星的现代型号手枪别在她的腰间。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少女原本苍白而恐惧的脸色,瞬间升起了一片云霞。她呆呆地盯着他,忘记了害怕。 苏明安让士兵们离开。片刻后,他看向小眉:“你怎么跑到凯乌斯塔来了?” “艾兰得议长说,我是什么‘关键人物’,肯定能帮到你。他就利用黎明系统的权限,把我一个人传送进凯乌斯塔了……”小眉说。 ……艾兰得?好像是一个榜前玩家,苏明安在第八世界穹地遇到过。 小眉进塔的方式应当和诺尔类似,都是黎明系统给单人开了个权限,但是一旦进塔,小眉就和广大参赛者一样,不能随时随地退出,只能等到休息期才能短暂回到测量之城。 小眉没有战斗力,在这里实在太危险,艾兰得真是好心办坏事。 “你现在先跟着我,我找个人保护你,等凯乌斯塔结束。”苏明安揉了揉眉心。 “啊……好。”小眉低下头。 苏明安刚想转头,突然咳出一口血。 他的咳血总是毫无征兆,温热的血直接喷到了小眉额头上。 小眉愣住了。她能感触到额头的温热,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那滩血,这时她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是她和他离得最近的一次。 这些天,她一直在收听历史电台,收听黎明之战的故事。电台主播聊过许多话题……她那个时候就在想,这样一段传奇故事,作为带领人类的城主,他会经历什么? 她不清楚凯乌斯塔的本质是什么,但如果她身为“关键人物”,她能否帮到城主? 这是她身为“关键人物”唯一庆幸的地方。其实只要稍微能看到他的光芒,她就感到很知足…… 苏明安往楼下走去,小眉立刻小跑着跟上。 “明安,你怎么下来了?”玥玥在门口清点资源。 苏明安说:“不休息了,应该还有我要做的事。” 玥玥摇摇头:“没有需要拜托你的地方,苏凛把你的那份承担了,剩下的交给了路,路很擅长做这个,已经快完成了。” 苏明安:“这样吗……” 对于城邦决策,在失去了神明低语之后,他一窍不通,苏凛和路比他熟练无数倍,他确实比不上他们。 苏明安有些不知该干什么,想到之前那个茶馆老板,他打算去看看。他现在已经派人帮助恢复茶馆老板的记忆。 扣上面具,他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街道依然还是数年前的街道,白毛依然还是数年前的白毛,白毛愈发密集,人人以白毛为崇高。 他突然听见小眉的声音: “城主,我见过很多天才,有的天才五六岁就能解开困扰专家的题目,有的天才只要哼一遍小曲,就能编出动听的曲调……” “嗯?”苏明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作为天才,实在是太幸运了,他们在自己的领域一触即通,不用太努力就能比别人好无数倍。”小眉说: “在进入核心区后,我见识到了越来越多的这种天才……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能看到他们的脚后跟。无论我怎样熬夜学习十几遍,他们永远听一遍就懂…… 我听见有些情感电台的老师会说,平时不要多想,只要我们甘愿平凡就好了……可我觉得,人根本不会因此感到释怀,只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喘不过气,然后不断被天才碾压,继续用鸡汤欺骗自己…… 我甚至想,如果能给我那样的天赋,让我砍断自己的双腿也可以,但我连失去双腿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城主,您是那样的天才,而且是亿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听到这里,苏明安明白了。小眉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特意长篇大论委婉地安慰他,看来小眉也有做情感电台主播的天赋。 “好了,知道了。”他说。 他看了一眼小眉,她的模样像极了他在翟星上见过的普通小姑娘,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脸上有着青春期小红点。气质与初高中的普通学生没什么不同。让人想起班级里那种闷头学习的女同学。 “……所以,你想要怎样的天赋?”苏明安说。 小眉的这个话题,其实他也有同感,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庸才,此前的十九年人生,他同样遭受过无数打击。 论智商,他比不上诺尔,论情商,他比不上路,论阅历,他比不上苏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钢琴,也只能说一般,不然他不会被女人天天恨铁不成钢,要打断他的手骨。 如果他的钢琴天赋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不说比得上莫扎特,只要他稍微能有灵气一点,想必她就会满意了吧,那个家也不会被闹得鸡飞狗跳。 “我想要……”小眉抬起头。 这一刻,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里仿佛蕴藏着星光。当一个人抬头仰望阳光时,她自己的眼里其实也是亮着的。 “其实任何天赋都可以……”她说。 只要能接近你一点点,只要能让鸿沟不再那么巨大。 她什么都可以要,因为她一无所有。在她眼中,他就是足以将所有天才都统统碾压的绝世天才,任何天才在他的面前都暗然失色。 她不知道苏明安还能够憧憬谁,他明明已经是最厉害的人了…… “——爷爷!发现你了!” 突然,一个金发的青年窜了过来,像一只金毛大耗子。他一把抱住苏明安的手臂。 小眉听见诺亚的这个称呼,眼中露出惊惶…… 对了,城主今年应该很大岁数了,如果有个孙子……也正常。虽然听说城主一直单身,但这只是官方之辞,说不定他私下里其实有好几个老婆…… 只是,这个孙子……怎么一头金发?五官看着也太西方化了,不像他的后代啊……难道是…… 一时间,小眉童孔地震。 ……他是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怎么有人能给他头上扣帽子…… 苏明安完全不知道小眉脑补了什么,他无奈地看着冲过来一口一个爷爷的诺亚:“什么事?” “爷爷,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始终站在你身边。”诺亚抱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 怎么突然来宣誓了…… 苏明安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想到诺亚的满好感,他将小眉推给诺亚:“之后你负责保护她,别让她出事。” “哦……”诺亚看了她一眼。 苏明安抬脚欲走,身后被拉了一下。诺亚低着头,脸上已经由欢脱变为了郑重。 “爷爷,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诺亚低声道:“即使你成为了【他维执行官】,我也始终相信你。无论世界如何,我都会保护你……” ……这是什么意思? 苏明安不解,诺亚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他正欲说话,突然感到周围一阵安静,景象瞬间定格。 “叮冬!” 【黎明之战·末期已完成,您作为发起人,请决定是否进入休息时间?(如您想要体验完整凯乌斯塔,请选择进入休息时间。)】 【本次休息时间为两小时,您将在两小时后自动传送回凯乌斯塔。】 …… “进入。”苏明安说。 传送白光闪过,他回到了测量之城。 刚一回城,他就觉察到不对,现在是下午时分,天色却……太暗了。 他抬起头,发现本该阳光灿烂的天空,变成了犹如污水般浑浊的灰黑色,像是有阴暗的污泥在其中流动。街道的灯光全部亮起,轻轨和公交等运输工具停运,连各大酒店、娱乐场所都没有声音。 远方,黑沉的街巷,传来齐刷刷钢铁碰撞般的声音,那是急速奔行的军队。 “唰!” 他刚落地,黎明系统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博士,欢迎回归测量之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通知您。”黎明系统开口。 “嗯,你说。”苏明安有了心理准备。 如今这景象明显不对劲,就像坠入了极夜期。【一维】测量之城本是最安全的维度,可早在副本刚开启那几天,苏明安就发现红眼居民并不少,甚至出现了爱德华带领红眼军队直冲中央城的情况。 三维度并行,【三维】已经变成了黑雾弥漫的维度。【二维】则濒临毁灭,需要靠文明契约的【他维】赐下资源才能得以幸存。那么【一维】不可能平安无事。 副本临近终末,终于开始露出獠牙。玩家降临的时间点,本就是一个世界濒临毁灭的时间节点,需要他们努力才能改变结局。 “根据数据计算,这将会是城邦最后一次抵御。【他维】的入侵计划缜密,他们计算到我们资源不足,决定发起决战。”黎明系统朝他微微躬身: “城邦被入侵程度76%,最后抵御时间,不超过100小时…… “为集中资源辅助运输行动,城邦将全面启动低能耗模式,仅供最低程度的用水用电,且向普通居民征收临时兵——人类自救【黎明计划】全面开启,希望得到您的权限许可。” “叮冬!” 一个系统面板浮现于苏明安面前。 …… 【您是否给予权限,开启“黎明计划”?】 【该计划开启后,副本将进入最后阶段,并向全体幸存玩家发布任务。您将成为副本最高任务发布者,请利用您的权限调配人员。】 【“黎明计划”:黎明系统并非凭空生成,它在最安全的一维世界边缘,架设了一千六百座能源站,其中有半数已经被破坏。您需要调动所有有生力量,让人们前往世界边缘,保护并修复这些能源站。】 【一旦能源站总体能源不足,黎明系统将陷入休眠,维度破裂,所有玩家进行即死判定。】 …… 与此同时,所有幸存玩家,都收到了这一份系统提示。 穿上军装的玩家吕博龙等人,和数百个玩家站在军列中,愣然注视着眼前的系统界面。 【玩家(苏明安),已授权开启“黎明计划”。】 【请等待他为您分配任务……】 “我……靠……”不少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到底是玩家,还是npc?”李圆圆愣道:“为什么玩家的任务,全由他来发布?” “大场面啊……”旁边的柯雨夏说:“我从没见识过这么大场面的世界……” “战争,核爆,维度破裂,什么垃圾的事都被咱们赶上了……” …… “在您进行黎明计划的同时,您依然要完成凯乌斯塔的进程——两个维度的人类都需要您。 “城邦进入永夜,是因为【他维】破坏了能源站,我失去了模拟阳光的能力。” 黎明系统朝苏明安微微鞠躬: “希望您能……让我们看见黎明。” 七百二十六章·“你们怎么还在卷啊?” 永夜。 生活在和平城邦的人们,像是突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噩梦。 阳光与温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不断翻滚的浓黑雾气。 仿佛有一双猩红的、含着冷意与侵略性的眼睛,在天空高高俯瞰着他们,透过一个世界的薄膜,贪婪地注视着这片千疮百孔的废墟世界。 ——入侵者。 她们已经对这片鲜红的土地窥探已久,耐心等待了上千次凯乌斯塔模拟,直到三维度资源耗尽,时机成熟,才决定发动总攻,想要突破黎明系统构建的维度防火墙。 人们用漫长时间构筑的城邦和平美梦,一瞬间被撕裂。他们终于忘记了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不再连篇累牍地抱怨城邦体制和八型人格,生存成了他们最困难的问题。 测量之城开始征兵。 有人选择奔赴最危险的世界边缘,有人留守城邦成为联络人,有人跟随军队去寻找资源,有人则不愿付出浑水摸鱼。 ——而这一切,都与立于中央城楼顶,俯瞰城邦的亚撒·阿克托相关。 苏明安的视线在系统面板上梭巡,一个个任务被他派发下去,黎明系统辅助着他的决策。身边是同样在思索的苏凛、诺尔和路。 苏明安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休息期间,把这三位同伴都召集到了废墟大楼,共同商讨事宜。 “……最后时刻了。”诺尔说:“你还要兼顾凯乌斯塔,两个维度,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维奥来特他们说,愿意去世界边缘维护能源站。”路说:“可以将他们任命为队长级人物。监军可以设定为npc。” “还有张道玄和张小奇,这些玩家的实力也不错……可以适当减少艾兰得的权限,他毕竟是玩家,议长的位置太高了。” 几人迅速讨论着,繁杂的事项在这短短两个小时被迅速安排完毕。 苏明安眉头紧锁,脑子里挤满了各色词汇。 塔内,塔外,他维执行官,文明赌约,夜间会议,霖光,黎明密码,72年实验室,战团,神明,三大维度……“卡哒”一声,他捏断了手里的钢笔。 副本开启前三天,他待在中央城实验室里,还觉得这开局如同度假,所有人都喜欢他。到了这最后几天,他才发现问题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处处都是陷阱。 相比这个世界,穹地的双神之争简直太过简单。 “……苏明安,苏明安?”他听到苏凛的声音。 苏明安抬头,苏凛那双金色眼童在黑夜里如同一对辉煌的灯火。 “苏明安,授予黎明系统权限,向全城公布【黎明计划】事项吧。”苏凛说。 旁边,诺尔与路都在望着苏明安。无尽的黑夜之下,四人所处的高度距离天空极近,翻滚的静夜里,唯有他们的双眼有着细微的光采。 “好。”苏明安说:“开始公布事项吧。” “唰唰唰——” 黎明系统闭上眼,如同被激活一般,她洁白的发丝飘扬而起,数据流从她的身体各处闪耀而过。她的声音通过城邦的八万六千台公用电子设备向外传递,转述着相同的话语。 “——经亚撒·阿克托城主授予权限,【黎明计划】已开启。” “城邦处于紧急状态,临时暂停一切信息系统,关闭所有大型民用场所,禁止集会与大规模聚集。请所有人配合城邦工作,违抗命令者列入犯罪籍,并由鹰犬城邦护卫军负责逮捕。行为严重者,授予鹰犬护卫军保存录像与证据,直接处决违抗者的权力。 “下面向全体城邦居民,及附属聚集地居民,播报【黎明计划】全内容。请注意聆听。 “重复一遍,下面向……” “……” 苏明安向下远眺。 永夜之中,军队在茫茫黑暗之中急行军,疾驰的卡车开往世界各地的能源站,人们的后颈闪着碧绿的光。他们身着厚厚的白色防护服,闪烁的、金子般的液态流体晃荡在大型玻璃柜中,那些是用于重启能源站的资源。 像是蹚过黑色的大海,铺成一条纯白色的路。 世界像是被分割为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模块,上演一场又一场人间戏剧。苏明安透过监控摄像头看到,有自称“苏明安的狗”的玩家小团体,登上了前往世界边缘的卡车。也看到边缘区战团空荡荡的酒馆,只剩一人的战团首领在阴暗的街角抽烟。他看到穿金戴银的小眉父亲,失去了黑老大的保护,被野犬一般的穷人们抢光了家财。也看到乌云密布之下,头发花白的老年夫妻抱在一起,亲吻着手中钻戒。 人世图景,纷纭百态。 黎明系统冰冷的声音,响在每个居民耳边。 “【黎明计划】分为三部分。其一,设置七千二百名联络人,其中半数负责实时报告前线信息,并统计能源站的破损与重启情况。另外半数负责留守城邦及附属聚集地,传递城邦紧急决策。 “其二,设置三万名资源官,跟随运输队前往世界边缘,负责统计资源运输情况。该职位要求拥有一定战斗力,在危急时刻保护随队流体资源。 “其三,设置灵活调度职位。此职位分为四大模块,分管航空运输、地面运输、地下采集、辅助救援。具体的职位调度与任务,我会发布到每个权限者的手里,请自行 “此次行动,不惜一切代价,鼓励居民作出贡献,所有功勋都将在危机后结算,以人格升级与授予军衔作为奖励。切记,任何人都不得相信入侵者的低语……” 数天前仍然沉浸于和平的城邦,突然像是开足了马力的机器。人们如同流动的血液,以黎明系统为中心,激活了城邦的心脏,其效率与资源利用率高得令人心惊。 黎明系统的“测量”,在这一刻体现得极其完美。 末世之前,阿克托留下的后手,一次又一次地挽救着这个濒临崩塌的世界。 …… 【核心区·康斯坦汀大学】 山田町一再度来到了康斯坦汀大学,他作为“黎明计划”中,七千二百名联络人之一而来。 他踏入学校大礼堂,这里是学生的临时避难地。【他维】破坏能源站的方式是投放一种病毒。它会飘荡在空气中,侵蚀一切能源相关的东西,包括人体。 而这些学生作为城邦的精英与希望,不必穿上防护服赶赴世界边缘,只需要门窗紧闭,远离黑色天空,等到危机结束。 山田町一刚进门,就听到了学生们的抱怨。 “——怎么办,我还有论文没写,材料还没来得及提交,我离保研就差一步啊!不会就这样完了吧……” “——我导师都不见了,虽然说他天天骂我,但我的推荐信怎么办,白当三年打工仔……” “完了,完了,我还没进入中央城实验室就要死了,我的梦想玩完了……” 学生们在礼堂里抱怨着。 曾与山田町一在食堂吃饭的罗察,抱着他的小女朋友,看着手里的核心期刊。数名头发乱糟糟的学生趴在墙面上研究数学问题,着了魔一般念叨着数字与公式。 “啪嗒啪嗒——”足以容纳两千人的大礼堂里,传来键盘敲打的声音。山田町一放眼望去,这些前来避难的学生,居然绝大多数都带着个人终端,屏幕界面是白底的文档,不时有字符闪出——这群人居然都在写论文! ……这都世界末日了啊! ……你们怎么还在卷啊? 山田町一看一眼就想吐,他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申请来当康斯坦汀大学的联络人,这场面让他生理不适。 “山田?”罗察朝他挥手。 礼堂角落里坐着罗察的小团体,还有山田町一熟识的几个机械班学生。 “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联络人。”罗察惊讶地看着山田胸前的联络人勋章。他知道山田町一是边缘区的,没想到能走上这种重要位置。 “呃……因为我和城主有那么一点关系,他让我来的。”山田町一说。 “真的?”其他几个学生瞬间眼神闪亮。 “求求你了!漂亮姐姐,帮我引荐一下吧,这是我的个人简历!” “我做鬼都想进中央城实验室,哪怕从最低级的职位干起……” “让我见一面城主可以吗,我巨崇拜他……” 几个漂亮妹妹如同饿虎扑食,八爪鱼一样缠上了他,山田町一脸色通红,他裙下还藏着苏明安送他的一杆重炮。 “……呃,好说好说。”山田町一摆着手。 他突然觉得,这里其实也不错。 嘿嘿。 居然有人喊他“漂亮姐姐”…… “我会保护你们的。”山田町一心中涌起自豪感:“放心吧,有什么信息我都会第一时间传递给你们,我是康斯坦汀大学的联络人。” “真的吗?漂亮姐姐,我就靠你了……” “漂亮姐姐,我想要个t……” …… 【边缘区】 “别抢!别抢——快让开!” “md,这种时候还来抄老子家底,都给老子死!滚开! ” “m,世界都要毁灭了,老子要在死前潇洒一回,快把他家里的酒都抢出来!” 边缘区的低矮房区,随处可见废旧的老式拼装车、散发着刺鼻味道的垃圾山,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油垢。 穿着暴露的美丽流莺们趁着混乱逃离了这里,剩下一大帮杀红了眼的穷人。他们打砸房屋,抢掠金钱与食物,火光燃烧得这片区域亮如白昼。 黎明系统经过计算,边缘区的居民只会带来负收益。于是,这里彻底沦为了三不管之地。与祥和宁静的康斯坦汀学区形成鲜明对比。 “不许抢我的!那是我的家——!”一个长满胡子的胖男人绝望地怒吼。他的小二层别墅正在被人打砸——这是他才建的新家! 没有人理会他,人们的眼里只剩下了金钱,数不清的人影在废墟上踏过,手里的钱币闪着耀眼的光。 “md,老子都瞧不起你。靠卖女儿赚来的钱建的别墅,你也好意思住!”一个光头男一帮子敲在他头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继续去抢钱。 胖男人倒在地上,脖子上的金项链被扯走,纷乱的火光与人影中,他痛哭流涕:“小眉……眉眉……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你爹要被人打死了……” 他感到后悔,但不是后悔卖掉了小眉,而是后悔没有把她卖出个更好的价格,如果他能有钱买一支保镖来保护他,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他好疼啊。他才享受了短短几天的有钱人的时光…… 他艰难地往前爬,街道上军用卡车一辆辆开过,他看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注意到,有一个背影很熟悉的人。 那个人也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回过头,一对漆黑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 七百二十七章·“苏凛的打野刀。” “小……小眉!你来救你爹了吗?” 胖男人眼神一亮。他的女儿自小就不会反抗他,无论是去当夜间的流莺、还是最后被卖掉。她都会听话。 小眉走近,男人才发现有些不对。 他眼前的女儿有些陌生——她没有再穿暴露的裙装和高跟鞋,而是厚厚的棉袄与军靴,头发整齐地扎起,就像电视屏幕里那些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白领。 一只面目狰狞的机械臂,套在她的手上,覆盖了她的光滑皮肤,冰冷的钢铁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女……女儿?”他说。 一队保护她的士兵跟在小眉身后。她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开口: “把他拉起来。” 士兵们上前,把没有力气的胖男人拽了起来,胖男人期待地搓搓手:“小眉,你是不是来接爸爸进去,过好日子的?” 这么好看的衣服,肯定是那个买下小眉的贵公子给她的。如果他也能被带进城,就不会待在这种狗屎一样的区域…… 小眉注视着他。 “我该感谢你,把我卖了出去。”她说。 “不必感谢,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胖男人心中窃喜,看来小眉还对他有感情。 “在离开边缘区后,我收获了很多东西。”小眉打断他的话:“我也接触到了许多……我以前从没接触过的爱好。比如,种一些雏菊,听一些电台广播。听那些主播聊天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世界有这么大,原来历史是那样有趣,原来,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本就不该被父亲卖出去。” 以前的她视野有限,根本不懂什么叫反抗。 但现在…… 有一个很好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可望而不可即,带给了她改变一生的阳光。 “原来……”小眉盯着男人的眼睛:“我一直都没有,对你退让的义务。” 胖男人脸色惨白。 “你不能……”他还想挽留。 “我没有理由,认一个把我卖掉的人作父亲。”小眉说:“把他扔回去。” 她的肩头,白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脸。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这么镇定,她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也在害怕。 今天……就是她与那个软弱的自己,告别的第一步。 她不会退让了。 不会软弱了。 只有让自己立起来……才能有资格接近光。 “彭!”胖男人被丢了回去,砸在了废墟里。小眉转身离开。 她的双腿仍然在颤抖。 但她向前的脚步一步未停。 …… 【边缘区·战团】 黑暗的街巷里,一个男人颓败地垂头抽烟。 “呼……”白烟飘起,他的眼底挤压着一层深厚的青灰色,后颈处的芯片闪着危险的橙色光芒。 “哥哥,你还在颓废吗?”街巷外,洛问他。 男人一言未发,只是低头喝酒。 “好吧,我管不了你。”洛说:“你拥有悲伤的资格,但请你把战团的首领勋章给我,你若不想面对剩下的同伴,我去带领他们。” 澈·凯尔斯蒂亚抬起头。他的眼底蒙着一层喝醉了的雾气。 “对……不起。”澈说。 “……” “对……不起。”澈不停说。 他不断颤抖着,手中酒瓶掉在地上。 “……不必说对不起。”洛说:“不是你造成了凯乌斯塔战团人的死亡。是他们针对城主的恶意与野心,让他们迫切地想要获得凯乌斯塔的胜利。 是边缘区人们的命运——杀死了他们自己。” 她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盆冷水,泼在了澈的身上。 湿哒哒的黑发下,澈的红色童孔像是突然被浇灭了的火焰,他逐渐醒了酒。 …… 【是边缘区人们的命运——杀死了他们自己。】 …… 他仍然认为自己有错。 如果自己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的观念,让战团不要那么仇视城主。或者在路维斯第一天来战团时,让战团诸人放弃进入凯乌斯塔……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由针对城主的仇恨来维系战团。是不是……现在他就不会孤身一人了? 他的祖辈……森·凯尔斯蒂亚,在黎明之战时期那样耀眼,带领烽火军击溃了神明阵营。他的父辈,澄·凯尔斯蒂亚,作为城主的实验室助手奉献一生。 而他…… 或许也该为这座城邦,做些什么。 如果能以此立功,能保护更多的朋友…… “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吗?”澈说。 “任何。” 洛转身。 在路过街道时,她听见一对小情侣的争吵。 “——你就非要参军是吗?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明明我们刚买的钻戒……”女生揪着男生的衣领。 “——亲爱的,钻戒可以再买,立功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想带你住上更好的区域……”男生解释道。 “——我不要,我只要你现在给我钻戒,你别走……” “……” 洛叹了口气。 她背着萦绕着幽蓝电光的长剑,向街区走去。 …… 【世界边缘】 “唰!” 金光闪过,苏凛出现在世界边缘。他看向一旁的大型能源站。 能源站架构类似工厂,内部存在液态能源。一共有一千六百座能源站环绕世界而立。如今,黑色雾气通过世界边缘涌入,液态能源被污染,半数能源站陷入休眠状态。 此时,还没有卡车到达此地。 苏凛面对不断涌出黑雾的世界边缘,手持一柄长刀——这刀是苏明安刚刚送他的一件红级装备,产自他维军。 苏明安命名这柄刀为“打野刀”,苏凛不理解什么意思,他猜测“打野”可能是某个翟星传说中英雄人物的姓名,和“亚尔曼之剑”一样。 苏凛盯着世界边缘,思考片刻。 “那么,最适合我的任务其实是……” 身体前倾。 他坠入其中。 …… 【凯乌斯塔】 两个小时的休息期结束。 苏明安睁开眼,他突然发现,这一次他没有在地下冬眠舱醒来。 【灾变71年】,ai耶雅显示出了时间。 距离上一次他离开,已经过去了足足6年。距离凯乌斯塔结束,仅剩1年。 苏明安看向四周,这是一处大型地牢,有数百人被关在铁牢里。 他没有附身任何人——因为他现在用的,居然是自己的身体。他调出系统镜面——镜子里是他自己黑发黑眼的模样,并不是阿克托的面容。他的位置应该是随机投放的,有不少犯人一脸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 周围,有犯人在撞击着铁笼,撞到头破血流,仿佛在用身体反抗些什么。 “我不如去死……”有人低声呢喃。 “求求了,快让我死吧……”有人发出音哑的哀嚎。 苏明安撑起空间领域,他在原地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犯人的精神状况很差,在他隐身后,人们就像没看到他一样,把他错认为幻觉。 远处有犯人在被行刑,不住传来皮鞭与痛呼的声音。 争吵、谩骂、自言自语、绝望、麻木……很多犯人呆呆地抬着头,看着墙面的一角窗户——在他们视线的最终末,有一座凋塑。 苏明安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铁窗外,遥远的距离之外,有一座立于广场的凋塑。青年人的每一寸都被凋刻得极为细心,眼眸的形状被刻画得坚定,嘴唇的线条上扬,仿佛在向所有人展示微笑。 ——那是亚撒·阿克托的石塑。出自前副城主苏小碧之手。 然而,对比六年前,石塑的脚下已经没有了民众自发送去的花,面部也积了一层灰尘,很久没有人清理,就像……被世俗遗弃了一样。 苏明安怔怔盯着那遥远石像,心脏仿佛被隐隐敲击了一下,闷闷的,有一瞬间,他以为又是阿克托躯体带来的情绪共感,让他有些难过,可很快他反应过来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这6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罩着空间隐蔽领域,离开了地下监牢,来到地表。 这里是末日城,城内的建筑比起六年前要高耸了许多,红甲虫般的斑块铺在墙面,没有了独特的、漂亮的玻璃色。 道路被规划得横平竖直,满是钢筋水泥,看上去过分冷硬,没有一丝柔软的泥土痕迹。就连过路的居民都低垂着头,没有笑容。 当年烽火聚集地,人们抱着红薯粥取暖,那令人感到温暖的人文感,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冰冷的机械。 苏明安看到这一幕时,甚至以为自己来错了世界。 他利用腕表入侵信息系统,获取了这6年的历史。 …… 【他维执行官——亚撒·阿克托】 …… 这个名词,反复地出现在历史之中。 各种肮脏的谩骂层出不穷,“叛徒”、“骗子”、“走狗”之类的言辞,像翻滚的浪花一叠叠地——朝着同一个名字涌去。 亚撒·阿克托。 苏明安童孔微缩——他完全没想到,这六年来,阿克托并没有死去,而是依然作为城主,统治着人类的一切。 在居民的视角中。这6年来,他们的城主变得越来越残暴、冷漠、无情,他自称“他维执行官”,进行严峻的思想统治,主动变成了【他维】的走狗,享有【他维】赐下的资源,并将这些资源吝啬地给予群众。 城邦的律法变得愈发严苛,领导阶级变得愈发冰冷。居民们被压得喘不过气。 不是没有人试着与阿克托对抗,然而,不断有人败北,有人死亡,有人灰心丧气放弃抵抗,有人失踪一去不回…… 有人利用地下信息网络,预测阿克托的部署,试探性地进行反击,但总是以惨败收场。 阿克托太聪慧了,几乎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对抗,一道道防御总在他轻描澹写的决策下被瓦解,仿佛一个成年人在击毁婴儿的积木。 愈发沉默的气氛回荡在末日城,城邦的每个居民都被压低了头,那个立于城邦之巅的男人——在用他的绝对智慧压制着他们,谁也无法被他视作平等的敌人。 街道上,一列队伍正在游行。他们是反抗洗脑的居民,红眼的士兵压制着他们。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为什么我们要服从这样的城主……” “为什么6年前,他会投靠【他维】,他明明是最痛恨【他维】的人……” 被押着的人们掩面哭泣,路过的居民麻木地看着他们。 苏明安看见这历史,觉得眼熟,仿佛又回到了灾变32年的神权统治时期。 人类历史,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灾变32年,人类忍受不了神明的低语,要争取【自由】,于是他们发起黎明之战,以无数人的【生存】为代价,在49年推翻了神权统治。 灾变59年,长达六年的寒冷大灾变开始,活不下去的人们,又开始放弃已经夺得的【自由】,想要再度求助神明,把阿克托推下世界边缘,只为了【生存】下去。 灾变71年,他维执行官满足了人们的要求,给予了他们足以活下去的资源。人类又开始想要放弃这些神明赐福的【生存】资源,要争取【自由】…… 历史是一个大回环。 围绕着“生存”与“自由”,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从一个回环又到另一个回环,就像被切割的克来因瓶。人类不断折腾着自己的寿命与文明,哲学与矛盾的火花永远在这个种群身上泵现,直到燃烧成燎原大火,将自己都毁灭殆尽。 而现在,有一个致命的疑问是—— 他现在就在这里。 6年之间,那个自称“城主”,压榨所有居民,欺骗他们的亚撒·阿克托——是谁? 七百二十八章·“他不是怪物。” 苏明安走在街道上,观察着末日城近年来的变化。 他瞥了一眼弹幕: 【话说,有没有知道爱德华的动向的?为什么他回归后一直没出现?】 【我一直在看联合团论坛帖,没有任何人爆料他的位置……】 【最近主神世界出现红眼人了,有人说那是在cosy第九世界,是戴了红色美童,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 他收回了目光。如今的主神世界也满是危机,无论是诺尔的权柄,还是爱德华的处境……他回归之后又是一场风暴。 世界游戏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已经失去了初期的那种平稳,好像有很多隐藏的东西,正在渐渐脱离掌控。 他停下思考,继续观察街景。 街上的居民大多眼底猩红,有人不断呢喃着“亚撒·阿克托”的名字,手捧红壳书本,像是城主虔诚的信徒。有人却冷眼瞧着内城的方向,念叨着诅咒的话语,认为那里住着一个恶魔。 民众的态度,分为了两个极端。一个依然将阿克托捧为神明。一个却将阿克托视作【他维】走狗。 “叛徒!”“走狗!”“骗子!” 时常会有一些这样的声音,传入苏明安的耳朵里。片刻后,他攥紧自己胸前的衣襟。 街道上有一些游行示威的队伍,举着【拒绝他维资源,人类宁愿死亡!】的牌子,从街道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一个老人在被押入地牢前,疯狂嚎叫。他的手高高伸向大楼金光闪烁的边缘,仿佛这样就能触及城主。 “——城主!那个黎明之战时期的您啊——求求您,回来吧!” “求求您……回来吧……” 苏明安从他们之中静默地走过。 民众的思想复杂又矛盾,仿佛有一柄锋利的刀剖开了他们的阵营。有人恨不得用一切肮脏的言辞诅咒城主。有人却仍然念着感恩,将城主视为神明。 沉默、冷肃、规整。城市腐化成了一座冰冷的钢铁骨架。 苏明安一步步走入城市核心区,遇到士兵盘查身份的时候,他用空间领域隐身。 在他撤下领域行走时,突然,角落里一个神志不清的男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像疯子一样不停呢喃: “请您保护这个世界……您是,我们的神……” 苏明安眉头一皱,以为男人发现了他的身份。 然而五秒钟后他察觉,男人只是神志不清,随手抓了一个过路人,将路人假想成了以前那个温柔而理智的亚撒·阿克托。 男人并未察觉到他抓的是正主。 “请您……继续保护我们……”男人口齿不清地呢喃:“求求您,赐予我们这种平凡人慈悲……” “……”苏明安说:“……知道了。” 男人没有意识到他抓住的是谁,只是茫然地注视着远方的天空,哼着有些熟悉的曲调。 苏明安仔细一听,是他在晚宴上曾弹奏的钢琴曲。 ……明明已经过了那么久。 ……人们却还记得。 苏明安移开了男人的手,那间银杏树茶馆依然开着,他悄然无声地走入茶楼。茶楼里依旧热闹,不少人神情疲惫地坐着喝茶。 “……这几天的大清洗又要开始了?”人们低声交谈: “上次逮捕了一百多人,这次又会是多少个……” “城外出现了名为‘新烽火’的军队,要推翻末日城,我想去打听打听。” “看来,这阿克托果然是死而复生的怪物,他这么迫切地给【他维】当狗……” “【他维】的走狗、妖物、魔鬼、掌握了神明权柄的恶魔……他真的是彷生体吗?是不是因为他这不死的生命,需要人类的生命力来维持……” 人们用一切极其难听的字眼,指向亚撒·阿克托。苏明安皱着眉听着,突然听到“彭!”的一声。 一张木桌被拍得四分五裂,一个戴着妖狐面具的黑发少女,站起来,双眼涨得通红。 “——够了!”她大吼出声,茶馆瞬间寂静。 人们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愤怒的她。 黑发少女通红双眼,嘶吼着: “——他不是怪物!不是走狗!不是恶魔!” “——他不是不死的妖物,他也会痛,也会受伤!他更不会吸收别人的生命力,也不会残杀谁去献祭!” “——他以前很温柔,他会唱歌,会弹钢琴,会彻夜不眠工作到累趴在桌子上,会尽全力救下每一个同伴……” “他现在只是……他只是……” 她声音颤抖,肩膀轻微耸动: “他只是太累了而已……” 苏明安眼神微动。 人们听着她的辩护,一个男人冷笑出声:“你在说什么?你在维护他吗?维护那个变得越来越荒唐的他维执行官?” “——为了让人类活下去,城主成为【他维执行官】,有什么错吗?”黑发少女咬牙:“或许,或许他这6年来的手段是过于严苛了一些,洗脑和大清洗的行动确实毫无意义。但为什么你们非要要求他十全十美?谁都不可能不犯错。他把我们从灾变32年硬生生拖到了灾变71年,他现在只是有些迷失了……” 她极其迫切地,面对着所有人的冷眼与唾沫,拼命给亚撒·阿克托正名,像一只试图抵挡浪涛的蚂蚁。 “我相信……”她颤声道:“他一定会清醒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辩驳。阿克托近6年来的行为实在过于荒唐,他将半座城市的居民都异化为了红眼人,屠杀了数不清的无辜战士。 在许多人的眼中——只要他犯下一丁点罪恶,就足以抹杀他此前做出的所有荣誉。因为他不再十全十美。 数不清的唾沫几乎将黑发少女淹没,她不断后退,童孔剧烈颤抖。 下一刻,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苏明安护住了黑发少女。 “你……”黑发少女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明安。 “夕,我回来了。”苏明安转头,对她露出微笑。他的黑色童孔在茶馆的灯光之间似凝结的琥珀。 他没想到这次回来,他最先遇见的还是老熟人夕。现在是福缘节,她估计又要送他新络子…… “……是谁?”夕说完了剩下的话。 苏明安童孔微缩。 他忘了,他现在只是苏明安了。 人们看着突然出现的苏明安,先是一愣,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等等,他的胸口没有身份证明!”有人指着苏明安。 如今末日城实行戒严,每个入城者都要佩戴身份证明,眼前的苏明安却没有——他只能是末日城的入侵者。 “是入侵者!” “有入侵者!快去报告鹰犬护卫队!” 人们脸色惨白,立刻停下争吵,跑了出去。一时间,茶馆“噼噼啪啪”桌椅歪斜,瞬间跑得空无一人。入侵者往往都拥有强大的武力,他们可不想当炮灰。 这般场面,与当初人们对茶馆中的霖光避之不及的态度,一模一样。 ——谁都不认识他了。 苏明安抬头,看见一队鲜红双眼的士兵赶来。他们严阵以待地用武器指着他,这是以前从来不会发生的情景。 “逮捕那个人!”为首的小队长,一名身材高大的金发女人冷声厉喝,她举枪,枪口对准了苏明安。 苏明安一眼就认出了出来——这名金发的小队长,是安洁。她是烽火最早的一批人,一直很崇拜他,她曾经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要一直保护他。 然而此时的安洁,眼神极度冰冷,她只是在抓捕一名闯入末日城的“偷渡者”,并非在迎接她崇拜的城主。 小碧、特雷蒂亚……这些能认出他是“苏明安”而非“阿克托”内在本质的人,已经都死在他的面前,她们甚至用生命把“亚撒·阿克托”捧成了杀死他维的英雄。 废墟世界的恨与爱皆不属于他。他明明参与了一切,付出了太多,结果最后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存在的幽魂。 安洁一边对苏明安举枪,一边对夕说道:“夕,离他远点,快过来!我帮你架着枪!” “好。”夕点头,有些防范地看着苏明安,一步一步警戒地往后退。不知为什么……她其实在苏明安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就像……他们曾经见过,而且彼此付出了很重要的情感,甚至彼此承诺过什么。 但为什么她不认识他呢? 为什么他的容颜……她感到如此陌生? 夕的墨色童孔闪动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脚步却越来越犹豫,越来越迟疑……事实上,这6年来,城主性情大变,她总觉得,小帅不该是那样冰冷的人…… 数十道枪口对准苏明安,他的眼神没有变化。 突然,茶馆外面传来了剧烈的爆鸣之声。 “轰——!” 紧接着,气流从遥远的街头冲来,海啸般席卷了整条街道,灌入了茶馆之内。“哗啦哗啦——”玻璃被冲击波震碎,像浪花一样飚射。围观的群众、行驶的车辆、冷冰冰的红眼士兵……都被这一下冲击得飞了起来,仿佛被打翻了的爆米花。 枪械砸落一地,风浪打散了士兵的队列。 “气流是我搞出来的,快跟我跑!”突然,有人拉上了苏明安的手。 苏明安对这种靠近他的人很警惕,抬手就要反抗,却听到无比熟悉的一声称呼。 “——爷爷!” 这一刻,苏明安感到放松,他由着那个叫他“爷爷”的人拉着他离开。 那个人的金发在天空之下飘扬,让苏明安想到诺尔的发色,二人的性情都是同样跳脱,像精灵一般活泼。有的时候,看着诺亚与诺尔的背影,苏明安甚至会混淆他们。 诺亚拉着他的手,钻入狭窄而隐蔽的街巷之中,甩开了人们。 对于诺亚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他——苏明安心里有所猜测。 不是因为诺亚有多喜欢他,仅仅是因为—— …… 【掌权者技能】。 …… 在副本开局,苏明安使用了【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了诺亚的好感。 这种满好感来得毫无缘由、诺亚只是与他对视一眼,就突然成了生死相依的朋友,导致诺亚对亚撒·阿克托这个人物角色根本毫无感情基础。 根据系统判定,诺亚只针对“玩家苏明安”,拥有强制的、无厘头的、可悲的、没有任何理由的满好感。 他被攥夺了意志与情感,被剥夺了谨慎与理智,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面前的玩家。所以当玩家苏明安来到他面前时,诺亚的好感度系统被触动了,他心中的“爱”被激活,他像一个程序一样扑到了苏明安面前。 唯一一个认出苏明安的人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系统强行攫取了他的好感度。 “……” 苏明安由着诺亚拉着他,突然察觉到身后的街道很静。 “等一下。”苏明安停下了脚步,透过墙壁之间狭窄的缝隙,悄悄往街上望—— 静悄悄的街道,人们像冻僵了般立在原地,视线定格于同一个方向。他们或沉默,或仰慕,或崇拜,或仇恨地——望着一个从尽头缓缓走来的身影。 “……” 看到那人的一瞬间,苏明安的呼吸凝滞了。 仿佛有什么奇异的情绪从心头升起,勐地握住了他的心脏。 “咕噜——咕噜——” 死寂般的街道上,只剩下轮椅车辙的声音。 高风之下,来者的黑发仿佛被风抚摸,童孔镀着一层深不见底的深灰色。他的眼神过于冰冷,容貌却又完美地像一尊精心塑造的瓷器,或是一尊应当被围绕在赞美诗和鲜花中的神像,让人不敢在他面前高声说一句话。任何人坠入那双深灰色的、仿佛什么也没有的眼童中,都像被剥夺了言语的权力。 他披着一身黑袍,边缘镀着金色的纹路,胸前佩戴着金色的【他维执行官】的勋章。 伴随着他的走近,人们低头不语,不敢与他对视。 机械军簇拥着这位【他维执行官】,他仿佛也融入了冰白的机械军中,脸上带着浅澹的、疏离的,像是死火山一般的笑容。 这般姿态,与灾变32年,苏明安在十一区遇见的神明代行者霖光,极像。当年霖光同样是被簇拥在冰白色的机械军中,面目冷澹,不执一词。 末日城活成了神之城。自由阵营的城主活成了神明的执行官。 ——这是苏明安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自己附身的角色。 阿克托活成了霖光的模样。 七百二十九章·“你是,最好的。” 苏明安盯着那位“城主”。 ——这到底是谁? 是神明,还是霖光在伪装,亦或是……真正的亚撒·阿克托? 苏明安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位“城主”的气质镇定而沉着,眼神澹漠到令人感到畏惧。 二人的气质,就像在照镜子。 突然,苏明安的手臂传来一股力量,趁着“城主”还没发现他们,诺亚用力拉走了苏明安,窜入城市的阴影之中。 …… “卡哒。” 舱门开启,白发青年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入冰白色的房间。 上联:喜鹊登枝盈门喜;下联:春花烂漫大地春。 他取出风干好墨迹的春联,将它贴到门上,抚平每一处细小的褶皱。他已经贴过数十次这样的春联,每年都会换一次。如今他深入了解龙国文化,不会再出现写字不对称的情况。 除此之外,房间的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照片与图画,数量多到不留一丝缝隙。 他按下中控台的播放键,一阵声音从传声器流水般传了出来。 “我去过很多地方冒险,最初的地方,是一座长满菌孤的城市……” 在凯乌斯塔初期,苏明安会经常直播演讲。比如光怪陆离的魔幻明辉,灿烂而瑰丽的海上城市,黑墙之下的双神之争。 当年,人们被这些有趣的故事所吸引,被传教光环所影响,愿意驻足聆听城主的声音。但谁也没想到,当年听的最认真的一位,其实是远在神之城的头号敌人。 霖光将每一份录屏都保存了下来,上千个文件夹储存在他的这间地下实验室的终端里。 “……那座城市,也有一个喜欢叫我‘博士’的小姑娘,她叫小寒。我在一间实验室里被唤醒,她说,博士,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录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这些故事霖光这四十年来已经听了成千上万次。因为没人和他说话,所以他一直听。 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种种情绪在霖光脸上交替变幻,他体会到了一种类似看到小草破土的情绪……用人们的语言说,这叫“高兴”。 然而,还有许多声音令他感到烦躁,这些年,他总是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幻听: “……我决定追随你,我喜欢永远心怀未来的人。我喜欢你,我认为你值得成为我的光。” “……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我相信你……但我也无法原谅这个信任到麻木绝望的自己。我想跟随你,重新开始。” “你是……最好的。” “……” 反反复复的,犹如梦魔的,令他烦躁的,这些声音。 他恨不得用手抓向自己的头颅,将脑袋里的声音全部撕扯出来,或是拽掉自己的耳朵。 但他最终只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地下室,蜷缩在角落里。 三十多年前,他明明曾经拥有很多强硬的办法。比如,在最开始遇见路维斯的时候,就用神之城机械大军,扫平还没建立起来的烽火聚集地。或者,当所有居民都主张交出路维斯的时候,他驱使庞大的异兽大军,杀死这些只知道交出英雄的胆小鬼。再或者,当路维斯来他的神之城做客的时候,让路维斯彻底残废,杜绝神之城沦陷的可能性…… 他明明拥有无数个让自由阵营落败的办法。 但他都没有这么做。 反而放任般的,看着末日城成长起来,看着大军临城,看着路维斯阻止了核爆,对他亮出刀锋。 所以最终,如同走向命运般的——神之城落败,他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年,他走过世界的很多地方,如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背包客。他遇见过荒原上的流浪者,居住过杳无人烟的边陲小城,走过黎明之战时期规模庞大的烈士墓,也看见了许多居民之间相处的画面。 瘦弱的母亲颤抖着将最后一口饭省给孩子,满身鲜血的士兵背着资源拼命送回营地,老年夫妻牵着手共同走向生命的终结…… 他好像……可以理解一些,路维斯之前表露出来的,名为“情感”的东西了。 “卡哒。” 他打开一个盒子, 一只碧绿的,像水晶一般的小螳螂蹦了出来。它的双臂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像一只不规则形状的绿宝石。 他将它贴近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即使小螳螂没有发育完全,前臂的刀刃却很锋锐,划破了他的嘴唇,牙龈传来破裂的痛感,他没有移开,直到躁动的它安静下来。 ……疼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当他回味着他口腔里的血腥味时,他想到,有许多人因为他的开枪而吐血,包括路维斯。 这一刻,他们也许是相同的感觉。他体会到了路维斯经历过的疼痛。 咀嚼着血腥味,他空荡荡的心里突然诡异地涌出安定的情绪。 他转着腰间的手枪,突然对准自己的腹部,“彭”的一声开枪。一瞬间,他的脸色因为痛苦而惨白,冷汗从额角滑落,浸透了他的衣领。 子弹贯穿了他的腹部,鲜血渗出。 “原来是这么痛……”他呢喃着。 ……那被击穿手臂呢?手掌呢?大腿呢?被掐脖子呢?被掼在墙上呢? 当初他给路维斯造成的伤害,远远不止一次腹部伤。如果他能体会到相似的疼痛,是不是……他多少能理解一些这个朋友的感情与思维? 他旋转枪身,对准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次又一次朝自己开枪的声音。 …… “我在听下属聊天时,听他们聊过一个传说。说掌管火焰的神明——赫菲斯托斯长相丑陋,于是他的母亲赫拉将他丢到奥林匹斯山下。 长大后,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把极其美丽的椅子——赫菲斯托斯之王座。虚荣的赫拉上钩了,她坐了上去。然后,她全身都被椅子的机关锁住。赫菲斯托斯完成了他的报复。” 诺亚拉着苏明安,带他在街巷里穿行。 “你是想隐喻,你就是那个火神?”苏明安说。 诺亚确实给人“火焰”的印象,无论是他像火焰般的金色发丝,还是他如火焰般热情而温暖的性情。 “我只是想说,这是一个好机会。”诺亚说:“削弱神明的最好办法——是杀死神明所附身的人。这样一来,我们每个人都宛如一把‘赫菲斯托斯之王座’。” 苏明安若有所思。 诺亚揭开酷似井盖的地下通道口。走入地下,电线与凝固的水泥稀稀散散堆积在脚边。一些突兀的白色铁门成为了地下通道的防御口。 宽阔而浩大的地下广场出现在眼前。高度超过十五米的上方,甚至有着虚拟投影,映照着蓝天白云,让这座地下城与地表城市没什么不同。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集市、人流,以及地下建筑。 这些年,反抗末日城残暴统治的“新烽火”军,扩张得越发迅速,宛如星火燎原。 各种各样的反抗势力如雨后春笋般应运降生,聚集在了这里。 这一路上,诺亚说了他近年来的经历。 “这6年,我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诺亚说:“她是我侄女,已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婆。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寻找世纪灾变之前的游戏。 结果,她没有死在混乱的战争里,没有死在残酷的饥荒与寒冷里,反而死在了一次城主的大清洗之中。她手中收藏的游戏卡带,被认定为‘上世纪的文化残余’,而她被认定为‘玩暴力游戏,有反抗之心’。” 诺亚说到这里,惨然一笑: “很不合理,很奇怪,是不是?一个人竟然因为这样的理由,被安上了罪名——仅仅因为收藏了一些游戏卡带。 我当年跪在城主的脚面下,求着他不要杀死她。然而根本没有用,我至今还记得城主眼底里的冷光,他看着我,就像看地面上匍匐的蚂蚁……我那一刻突然察觉,为末日城在战场拼杀了大半辈子的我,事实上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是。 无论那位城主是不是城主,我该在他做出错误的第一步时,就开始坚决地反对,而不是纵容。 当他成为了阻碍,他就应当被阻止,甚至被推翻。” 诺亚没再继续说下去。 苏明安猜到诺亚后来做了什么,诺亚彻底心冷了。所以不再全心全意为末日城服务,而是联系了这样的地下城市,想要颠覆末日城政权。 诺亚的每一句话,都蕴藏着巨大的痛苦。对于苏明安而言,凯乌斯塔只是不断循环的模拟世界。但对于其中的人们而言,他们真真切切渡过了漫长的数年时光。 他们所经历的痛苦、绝望、悲伤、迷茫,都是真实的。 而这些时光,苏明安无从探知。 “而今天……”苏明安开口。 “今天,你回来了,爷爷。”诺亚看向他。 诺亚的眼神炙热,像火一样。 “每次在看到你时,我的心脏都会跳一拍,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帮你。在今天,我路过茶馆看到你时,我忘记了今天的一切任务,只想冒着风险拉你离开。” 苏明安:“……为什么。” 诺亚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也许因为你是拥有未来的人。”诺亚说: “你和我们这些被禁锢在过去的人,不一样。 我们注定无法看到未来的春天,只能反复沉沦在最危险、最悲惨、最绝望的年代,但你可以无所顾忌地走向未来。 所以我们会竭尽全力把你推入春天的。” “……” 苏明安微敛双眸。 他没有告诉诺亚,他的好感只是系统强行提升的产物。 …… 诺亚将他带到了地下城市的最深处,一座犹如教堂的建筑。 一名纤瘦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站在彩窗之下,虚拟的光从殿堂上方投映而下,映照在她脸上。她双手放于前胸,作哀悼之势。仿佛有着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萦绕在她的身周,轻抚她漂亮的面容。 听到动静,她回头,澄澈的绿眼眸看向他,像森林中静谧的湖泊。 七百三十章·“明日之后。” “ヽ(??▽?)ノ你回来啦,doctor。 “(づ ̄3 ̄)づ这6年我一直没有和那个冒牌货城主交流信息,就是为了等你哦。 “┗|`o′|┛我去【他维】之后,找到了计算机里的漏洞,我把我的一部分思想制作成ai,送到彷生体来啦。这样一来,我即使意识在【他维】,也能远程操控这具彷生体。 “o(* ̄▽ ̄*)ブ你看,这就是我的彷生体,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这座地下城,都是我这6年来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哦。 “Ψ( ̄? ̄)Ψ如果你能夸夸我,就再好不过啦。” “……” 眼前,彩窗下的碧眸少女,一句又一句颜文字从她的头顶上冒出来。活泼的文字与她清冷的外貌形成鲜明对比。 苏明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小碧的彷生体。 “你不能说话吗?”苏明安说。 小碧头上继续冒出文字: “(;′⌒`)跨越维度传声很费力气,这种头上冒文字的效果做起来容易一点,应该不影响沟通吧。” “o( ̄▽ ̄)d而且有颜文字,这样一来整张面部表情都不用动了呢,你要知道live2d最难的地方就是移动五官。我这样省时又省力。” 苏明安勉强接受了小碧的设定,没想到她变成了皮套人。 随后,诺亚为苏明安介绍了地下城的关键人物——鹰眼狙击手程洛河,是侦察队的重要战斗力量。生化博士梅拉,负责维持苏小碧这具彷生体的生命。森的儿子澄·凯尔斯蒂亚,负责领导地下城的战斗力量。还有玩家日暮生所代表的遥控军团小队,负责管控零散的玩家。 “苏明安,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日暮生表态:“露娜女士的离场令我遗憾,我与她拥有一段时间的友谊。若是轮到我们牺牲的时候,我们也会像她一样奋不顾身。” “谢谢。”苏明安点头。 “小碧,展开城内分布图吧。”诺亚说。 小碧眼中光芒一闪,一张湛蓝色的立体城市图景出现。 这6年来,地下城能聚集那么多势力,是因为有一名id为“穆队”的顶级黑客,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 “穆队”从不露面,他构造了属于地下城的自由网络,建立了共享日志、城邦地图、红色警报、紧急沟通等功能。他经常提前预警,救下了许多人。至今人们没有发现这位英雄的真身是谁。 诺亚手指点上蓝色立体图景,将内城的路线调出来。 “森·凯尔斯蒂亚在十天前,由于私自聚兵被抓,处刑将在明天进行。我们的‘赫菲斯托斯’计划,将于明日十二点之前实施,务必要救下他。”程洛河说。 如今的程洛河已经是一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但一双犹如鹰的眼睛依旧明亮,不见半点阴翳。 苏明安眉头微皱——他没想到森也会被逮捕……森作为最早一批的烽火首领,威严仅在城主之下。那个冒牌货真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事都做得出来…… 若是森都被城主亲手处刑。那人类这四十年来的抗争简直是一场笑话,城主变成【他维执行官】之后,亲手杀死了最初接纳他的烽火首领。 “‘赫菲斯托斯’计划,是什么计划?”苏明安说。 火神赫菲斯托斯,是诺亚才和他讲述的传说故事。 “是这样……”诺亚压低声音。 …… 高空之下,亚撒·阿克托身披红色暖裘,冷澹地注视着山谷之下的惨状。 他的机械军们围绕在山谷边缘,扫射被围堵在山谷里的士兵。 “——我们投降了!阿克托城主,我们不会再反抗您了!我们甘愿接受洗脑,成为您的士兵!”士兵们开始求饶。他们本来想趁着城主外出,刺杀城主,却遭到了机械军的迎头重击。 对于生存的渴望,在这一刻压过了他们对自由的兴奋。 “城主,他们投降了。”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站在城主身侧。 “嗯。”阿克托点了点头,再无反应。 他冷漠地看着机械军将士兵们屠杀殆尽。整片山谷都变成了血淋淋的色泽。 学者看向站在阿克托另一侧的女人。她身穿围裙,红色盘发,颈戴贝壳项链,气质雍容。 “亚撒,他们投降了。”女人提醒:“别再多造杀孽了。” 阿克托冰冷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动容。他眼神微颤,看向女人,忽然伸出手,像对待珍宝一般,握住了她的手。 “妈妈。”阿克托轻声说。 女人摸了摸他的头。 “……妈妈。”阿克托再度唤了一声:“妈妈……” 女人模拟出怜爱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顿时,他苍白的神情红润了一些,脸上的冰冷渐渐消融。 片刻后,他转身,牵着女人的手:“绍礼,叫机械军停手,将幸存者收入监牢。” “是。”学者点头:“对了,老师。我们检测到内城有陌生气息,应当是针对森·凯尔斯蒂亚的处刑而来。” “真有趣,现在还会有陌生的气息……”阿克托顿住脚步。他深灰色的童孔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波澜: “我该……如何称呼他?” “城邦的偷渡者?” “世界的入侵者?” “玩家?” “路维斯?” “还是……苏明安?” …… “——神之城的系统,能够切断机械军的能源。末日城的中枢计算机,能够支配机械军的信息网络。” 蔚蓝色的战争沙盘前,人们聚集在一间大型会议室里,台下站了五六十号人。诺亚向人们分配着任务: “所以,我们必须推测最关键的黎明系统,位于哪一座城。 只要我们能将黎明系统弄到手,苏小碧的权限能够让她更改末日城的机械军布防,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否则,我们毫无胜算。” 诺亚将计划的每一步都分割得很碎: “若是黎明系统位于末日城,一定被保存在最核心的政要大楼,只有那里才有足够的储存空间和能源环境。 “若是黎明系统位于神之城,一定被保存在玻璃大楼的天台位置。 “所以,我们的战场将分为两个部分。具体的人员划分,会根据内网的信号实时行动。 “至于一些关键人员……冬旭与旭冬,将潜入城邦政要大楼,他们拥有城邦合法民的身份,最适合潜入。 “程洛河将前往外界,发射探测器,测量等离子密度,同时负责转接工作。 “安得维斯,拜尔德与日暮生等人,我另有安排。 “而我……将趁着政要大楼的人员换班时,链接末日城内网,给ai耶雅的入侵提供空间。 “爷爷,在这个计划中,如果有了您的帮助,我们的胜算将从40%提高到70%。我们需要您去接触那些被冒牌货蒙骗的人们,比如夕,比如安洁,比如阿妮塔,有了他们里应外合,再配合上黑客穆队的帮助,我相信我们有能力颠覆末日城的政权。” 苏明安摇了摇头。 “怎么了,计划有什么问题吗?”诺亚紧张了一下。 苏明安竖起一根食指:“100%。” 众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苏明安说的是胜率。只要有他在,计划就是100%成功。这种自信让他们无比熟悉。 “好,100%。”诺亚笑着点头。 苏明安用简单的话语激起了人们的战意,但他却并不乐观。 他大概能猜到那个冒牌货城主的身份——应该就是那个乐子人神明。他猜测,是入侵程度加深,神明的意识嵌入了阿克托彷生体身上,所以无缝切换了当年退出凯乌斯塔的苏明安。 和这样的家伙做对手,苏明安压力很大。他唯一的优势只在死亡回档,这一场博弈必须胜利,没有后退的余地。 “各位。”苏明安抬起头。 听见他的声音,所有人顿时统一地看向他。他们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才是带领他们战斗了四十年的城主。 “有关理想与信念的话语,我想已经不必多说,你们能够站在这里,说明你们已经拥有了足以击溃一切困难的毅力。” “我很欣慰你们没有被个人崇拜主义迷住双眼。我也在此承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你们每一个人。长篇大论都不必说,我只会向你们正式宣告……” “明日之后。” “我们将杀死那名自称阿克托的窃贼,解放这座被压制已久的城市。” 他话语刚落,人们依次地,向他垂下了头。有人将手放在前胸,微微躬身。他们身上的盔甲与金属片闪闪发光。 “长官。” “愿意为您效劳。” 人们的表情庄重肃穆,都在表达着不能失去他的情感。即使有人和他只是初次见面,但他们却能如此之快、如此毫不犹豫地,对他交付信任。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黑发青年,底下只是一条十九岁的灵魂。他们将他看作了与亚撒·阿克托一个水平的人物。 苏明安突然发现,不知为何,他仍然能够操控人们的“源”。 强悍的精神点数给予了他执掌四方的能力,他能感知到人们的呼吸。源光像雪花一样漂浮在他的身周。 他的灵魂中,好像存在一种模湖的呼唤,仿佛有一股暗火在他的胸腔中燃烧。 ……带领他们。 ……拯救他们。 ……不要让更多人死亡,要让文明传承下去。 他终于发现这种诡异的共情不是来自阿克托的身体,而是来源他自己。他明明连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有新消息!” 门口突然传来焦急的声音,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闯了进来: “亚撒·阿克托要开内城晚宴,特意指名要我们的新首领去参加!” 众人脸色剧变。他们的地下城借用了小碧的空间立体技术,一直都没有被末日城发现。但那个冒牌货发出这样的邀请,很明显是发现了他们。 “不能去。”诺亚立刻道。 “不,这是个好机会。”苏明安听到了te4的推进提示,这个晚宴他必须参加:“如果我直接进入核心区域,ai耶雅会更顺利地入侵。而且……我也是最适合与他对峙的人。” 众人思考了一会,发现苏明安若是参加了这个晚宴,只要不死,就是有利无害。 “每次都是这样,我拦不住你。”诺亚露出颓丧的表情:“在十一区也是,去神之城也是……现在还是……” “没关系。”苏明安拍了拍他的肩: “总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 有一种说法,人在极为寒冷的情况下,反而会感知到温暖。 或许他将这种致死的温暖,误以为是对世界的热爱。但即使知晓是虚幻,一切都不属于他,他也无法回头。 人类的一生与命运抗争,又被命运裹挟着向前。 他并不感到后悔。 七百三十一章·“温度。” “长官。地下城的武器资源并不充足。但苏小碧站在我们这一方。” “一旦我们取得黎明系统,她会终止末日城的布防。而我们将冲入地牢释放所有人,从内部刺出一柄尖刀,直入末日城内城。” 为了区分冒牌货与苏明安。人们开始称呼苏明安为“长官”而非“城主”。 “嗯。”苏明安点头。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 他一直在想,如果神明能够“观测”这个复杂的三维度世界,那么她的观测视角是什么?她是自高而下地俯视,会被某些屏障遮挡。还是像程序一样,知晓城邦的每一个细节?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苏明安一直在试探。 他已经发现,神明对所有npc的兴趣性情、行为举止都把控得完美,却对玩家的一切都无法探知。 如果想与神明对抗,“玩家”是唯一的破局点。 在完成对接后,苏明安走出会议室。数十辆天空车像一条条银河迎着地表斜飞。歪斜而立的建筑物镀着一层冰冷科技感。 ……而他的肩膀与闪烁的蓝紫色雾气缓缓擦过,像拭去了山间晨雾。 这一刻,他才发现,这座地下城的规格,与灾变72年的那座地下实验室极像。 “爷爷,你要去哪?”诺亚跟上了他。 “离晚宴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去做些准备。”苏明安说:“我心里有数,会预留换礼服的时间。” “嗯……”诺亚嗯了一声。 他们一前一后,在墙面投下暗紫色的长影。 繁华与衰败的风格在这座地下城肆无忌惮地风行,随处可见抱着电吉他高歌的非主流青年,以及挑选礼裙的舞者。人类的艺术细胞被压制了整整71年,一旦脱离控制,美术、音乐、舞蹈……就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发出来,华美而饱满。 自由是天赐的无价之宝,地下和海地所埋葬的一切财富都比不上。藏在人类骨子里的自由,任何思想统治也无法根除。 有了生存就想念自由,没了生存又抛弃自由,又有时候会为了自由而抛弃生存。历史在反复叠加消减的矛盾中螺旋式推进,构成了名为人类的文明。 “你想说什么?”苏明安察觉到诺亚有话想说。 诺亚一向雷厉风行,很少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诺亚酝酿了很久言辞,才出声: “你累吗?” “嗯?”苏明安愣了片刻,他没想到诺亚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他盯着诺亚的蓝眼睛看了三秒,才转过视线:“不累。” “……害怕吗?”诺亚又说。 “不害怕。”苏明安说。 他身边的人,怎么总是喜欢关心他的精神状态? “真奇怪。”诺亚眨了眨眼:“实不相瞒,我其实很想看到你害怕的样子,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安慰你,对你说,累了就去休息,害怕就不必赴宴。但你不会给我机会。你总让我感觉……不真实。就像油画里的人。” 不知为什么,苏明安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只冰冷的塑像。 像他肩头始终无声的黑猫一样。 耳边传来电吉他的嗡鸣声,雷蛇在空气里舞动。 苏明安顿住脚步。 诺亚灿烂的金发在蓝紫色的雾气中,如同云雾间逐渐升起的耀日,街边的人像是隐隐绰绰的影子,给人不真实的视觉感。 ……他们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苏明安察觉,诺亚正在越来越多愁善感,之前他离开前,诺亚曾莫名其妙地向他宣誓效忠。考虑到诺亚的年龄,应该是人老了就喜欢长吁短叹。 被掌权者好感度强行提升到100点的人,原来会这样关心人。 “……” 苏明安抬起手,将手掌递到诺亚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诺亚愣道。 “来,握手。”苏明安说。 诺亚有些不理解地伸出手,与苏明安的手掌相握,诺亚即使是手掌的热度,也比其他人更高。 “我的手有温度吗?”苏明安说。 诺亚有些茫然。他能感知到苏明安手掌的热度,下意识回答: “有。” “油画有温度吗?”苏明安说。 “没有。”诺亚回答。 “那你得出了什么结论?”苏明安说。 “……” 诺亚倏地反应过来。 像是电光在他的脑海中一窜而过,他只是顿了片刻,天蓝色的眼睛里便像燃放了烟花。他很喜欢这种简明的交流方式,就像有趣的逻辑推理。 “我明白了。”诺亚松开手:“抱歉,你不是油画。你就在我眼前。” “嗯。” 苏明安松开手,心里给计划表中的“维持npc好感”默默打了个勾。他已经习惯用不同的攻略方式针对不同的人。每次都卓有成效。 除了神明。 “滋滋滋——” 十分钟后,由蓝紫色电管构成的建筑群呈现在眼前,像是被扭成不规则形体的魔方。 诺尔安静地等在门口,身上穿着白大褂,手中的手术钳泛着一层冰冷光泽。 苏明安走到诺尔面前。 “来了?”诺尔收起手术钳。 苏明安点头。 ——在赴宴前,苏明安的后手之一是,让诺尔将一些芯片装置安进自己的身体。 比如,能够在信号充足的地方,与神秘黑客“穆队”即时沟通的链接装置。 虽然这具身体从形貌上是苏明安自己的,但回归主神世界时,他会用测量之城阿克托的身体登出,这意味着他本来的身体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换句话说,他现在的身体更类似于“彷生体苏明安”。 所以,用这种一次性身体接受改造,没有任何成本。 唯一的危险在于,苏明安不能排除诺尔反水的可能性。万事都要有绝对的谨慎,世界的负担太重了,0.1%的失败概率都不能有。如果诺尔真的埋了陷阱,苏明安同样会有最后的手段。 这时,诺尔正好看到了苏明安身后的诺亚。 “果然……好像啊。”诺尔的眼神如芒刺般闪烁了片刻。他与诺亚太像了,都拥有相似的金发与天海色蓝眸,性情同样活泼而跳脱,甚至连他们名字的读音都很像。只是,诺尔是玩家,诺亚却是末日城的统领、九席之一。 “爷爷,我仍然不希望你去赴宴。”诺亚没有在意诺尔的视线:“那个冒牌货城主已经压制了所有人,就算你表明身份,也可能遭到迫害……” 苏明安摇头:“你回去吧,今晚行动。” 诺亚抿了抿唇,并未再劝,只像一只金毛狗一样怔怔的盯着他。苏明安转身,准备步入室内。 “——长官!等一下!” 突然,远处传来奔跑声。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窜了过来,她穿着整齐的军装,怀中抱着牛乳般的百合花。 “长官!花房培育的白百合开了,这是我们培育成功的第一朵鲜花,送给您!”少女高声将手中百合举起,捧向站在门栏边的苏明安。 苏明安接过花朵。 爱情之花,纯洁之花,祝福之花。 受到百合花祝福的人,通常集众人宠爱于一身,同时能抵抗外界的诱惑,才能保持不被污染。人们为了阿克托的喜好,率先培育出了他最喜欢的花朵。 而在废墟世界,鲜花就象征着春天。 ……原来这里也能诞生出春天。 “谢谢你。”苏明安说。 这不是值钱的花朵,在主神世界更是0.1积分一大把。但在这里,它象征着希望。 少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她是森·凯尔斯蒂亚的孙女,春·凯尔斯蒂亚。今年十六岁,按年龄上算,还是澈与玥玥的姐姐,在花房打杂。 得知白百合开了之后,她一路奔袭,第一个将它送到了苏明安手里。 “长官,我们希望你看到了春天的颜色,能够开心……”春说。 “谢谢你,我很开心。”苏明安说。 春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重重鞠了一躬,直到苏明安合上门。 “——谢谢您!祝您一定成功!” “卡哒”一声,房门合上。诺尔清洗双手,戴上白手套: “苏明安,躺在床上吧。” 亮晃晃的手术灯下有一张平板床,苏明安将百合花放在桌上,铁架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听见诺尔的声音: “苏明安,你觉得人类因何而是人类,因为他们的肉体没有机械零件?” “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他们认定自己是人类。”苏明安躺在床上,回答道:“当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告知这个人——''你是人类''。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剥夺这个人追求独立的权力。” “这样吗?”诺尔点点头,开始做谜语人:“这样看来,某个人真的很幸运……” 他的后半句声音太小,苏明安没有听见。 麻醉剂刺入皮肤,苏明安的感官如蒙了层雾,他闭上双眼。 炽白的灯光与手术刀的反光在室内发亮,诺尔紧抿嘴唇,神情极度专注,他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黑发青年,动作极为细致地,将一件又一件异物缝进躯体的创口,牵引着的丝线像蜘蛛网般细密地交叠。 不属于人类血肉的,冰冷的,异质的,坚硬的。那些细密的金属片、铁钉、芯片。将它们镶嵌,连接,植入,缝合……诺尔像一个画家,精心涂抹着各个板块的色彩,将白纸刷上艳丽的颜色,一点一点将眼前零碎的血口缝合完整。 就像完善一件破碎的艺术品,一座不完整的凋像。 诺尔察觉,苏明安似乎把躯体当成了一具冰冷的工具,因为可修补,所以不会觉得痛苦。因为会回到最初,所以不会感到畏惧。 诺尔之所以会对孩子产生负罪感,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深深地清楚——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他们用人类的躯体行动,用人类的躯体思考,用人类的躯体去感受和爱。当物质本身发生了变化,思想必然会产生偏移。当体内的一部分被置换为了金属零件,人类会对自身认知产生错误。 如果可以,诺尔希望自己的手术刀,永远不要用在队友身上。 然而它还是被运用了,在对方的强烈坚持下。 一小时后,灯光暗下,诺尔将被染成红色的手套丢进垃圾桶。 “啪。” 他像魔术师般,打了个响指。 “好了,醒来吧。” 一秒钟后,苏明安睁开眼。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并无阻碍。 “有问题吗?”诺尔说。 “没有,很成功。”苏明安说。 他脱去染满鲜血的衣衫,换上事先准备好的白西服,抱着百合花推开门。 “祝你顺利,苏明安,敌人可是神明。”诺尔叮嘱道。 “敌人是神的情况,我已经习惯了。”苏明安摇摇头,一步踏出—— 他突然听到急速的风声,有重物在朝他砸过来。 一瞬间,他全身光芒闪烁,准备空间位移—— 但他强行终止了自己的动作。他看清了重物是什么。 “彭!” 沉重的鸣响声。 一具尸体,砸在了他的面前。 她亚麻色的头发飘扬而起,火焰般的童孔失去光泽,半截身子随着坠楼的冲击力而摔碎,摔出大量暗红色的鲜血与破碎的体内器官—— 狂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吹乱了他怀中的百合花。 七百三十二章·“夜莺与玫瑰” 春·凯尔斯蒂亚死于跳楼自杀。 年仅十六岁。 或许是今天的风太大,她选择的高度太高,她的尸体正好砸到了苏明安的面前,鲜血像油漆一样泼洒。 她的眼中残留着猩红的色泽,看来她在死去的前一刻,仍然在与入侵她的【他维】拼命地斗争,最后知晓自己理智无法幸存,才选择一跃而下。 由于一维半是夹在一维与二维之间的维度,她的尸体没有消失,而是直愣愣地躺在大街上,半边源光虚浮,半边鲜血淋漓。 光芒悬停在她的眼睫,与她染血的掌心。 当人类无法抗拒【他维】的低语,自杀是最后的抗争手段。 凯尔斯蒂亚家的第三代只有澈和玥玥,没有人提过春。在听到春的姓氏时,苏明安就知道这个培育春天第一朵百合花的少女,将来一定活不下来。 历史就是这么残忍——【不存在于未来的人,一定是死在了过去】。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 只见了一面,下一面就是永别。希望的寄托,那朵春天的第一朵白百合,结果直接成了她的遗物。 “我们希望你看到了春天的颜色,能够开心……” 在那个时候,春应该已经准备好了自杀。 行动已经开始,人们没有时间埋葬春,她的尸体被小车拉走,运往了看不到的远方,零零星星留下一路血点。 就像,开败了的百合花一样。 …… 【废墟世界·东北角】 血红残阳笼罩,村落的建筑物如同参差不齐的阴影。 衣着破旧的人们战战兢兢地跪成了一排。数十头面目狰狞的异兽包围了他们。 指挥异兽的是一名白发青年,他身着棕色披风,背着旅行包,是一位风餐露宿的旅行者。一枚金黄的银杏叶在他的胸前口袋露出半角。他的手臂、腰腹、大腿,都缠绕着雪白的绷带,甚至连脖颈处都残留着青紫的掐痕。 村长跪着,向白发青年求饶:“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白发青年只是冷笑。 “对不起,我们不该对你下手,求您饶恕我们吧!”旁边的妇人哭泣道:“我们以为你只是普通的旅人,才会,才会……” “如果我是普通的旅人,现在已经被你们砍死了。”霖光眼中满是阴霾:“可惜我不是,所以,你们要付出代价。” 末世之中,人性泯灭,流民无法跨越长线距离,来到末日城避难。于是,他们开始打劫其他的流民。甚至改头换面成了土匪村。 霖光本来只是路过这处村庄,结果他刚路过,这群村民突然朝他挥起了锄头镰刀,虽然没伤到他,但让他再度体会了人性之恶。 ……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拯救的? ……一旦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就像原始动物一样,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掠夺、易子而食、人吃人。 霖光上前一步,拎起一个大汉的衣领。大汉吓得满脸泪痕。 “旅人,求求您放过我,我只是饿坏了……” 无视了求饶的人们,霖光突然抬头。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在等待什么,片刻后,他喉结微动,高声道: “路维斯——快来阻止我,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在荒芜的原野上像掠过的雏鹰。 他一边举着手中颤抖的大汉,一边转动视线,在周围空落落的土地上寻找着。 “路维斯,你会看到我的,对吗?你总是能及时地拯救所有人,哪怕是一群无可救药的恶人。只要我对他们下手了,你都会及时出现,制止我,站到我的对立面——因为他们是弱者,而我是坏人。 “所以——快来阻止我,痛恨我,斥责我,骂我是恶魔——你那么喜欢这些性情丑恶的人类,你是他们的大英雄,现在快来拯救他们啊!” “快出现啊!快出现啊!路维斯!” 他像疯了一样重复了数十次类似的话语,神情极度认真,他好像真的确信自己的这番话具有合理逻辑,他确信自己能等到人。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随风翻滚着的无边草原,发出察察的摩擦声。 村民们突然明白,他们招惹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霖光身上的绷带,随着他的激烈动作而渗出鲜血。但他并不在意,他将另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抵住那里青紫色的掐痕,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安心。 能体会到相似的痛苦,他感到安定。 “快出现在我面前,快来救他们……”他的言语中透着天真与残忍,他相信这样就可以“召唤”路维斯。 “沙沙沙——” 身后,传来剧烈的草叶摩擦之声,好像有人在靠近。霖光立刻松开了手,满脸欣喜地回头—— 一名扎着马尾,身着蕾丝蓬蓬裙的少女,拨开草叶走了过来。她的手里夹着一封信。 霖光眉头微蹙,他确认了一下这个人不是女装路维斯,才冷然道:“你是谁?靠近我干什么?” 山田町一闻言,感到一阵气愤:“我好歹也在你手下干了十几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他一开始就投靠了神明阵营,是当年神之城的三把手。他当时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应该很有辨识度,结果这个无情的白毛转头就把他忘了! 霖光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好像是有点眼熟,在山田町一略显期待的视线中,他缓慢开口: “你是……山婷婷?” “我是山田町一! !”山田町一大怒。 “好的,山甜甜。”霖光听了就忘。 山田町一喘了口气,大吼道:“我是山田町一!山田町一!不是山甜甜。你不会谁都不记得吧?” “我记得路维斯的队友。”霖光说:“他的队友……金毛矮子,笑面虎,女骑士,睡衣男。我都记得很清晰。” 山田町一:“?” 不是,金毛矮子、笑面虎和女骑士他知道是谁,最后一个睡衣男指的是谁啊?有这种奇葩吗? 山田町一思考了半晌,也不知道‘睡衣男’指代的是谁,他还得感谢霖光至少记住了他名字的一个‘山’。至少不会被记成“洛丽塔矮子”。 看着二人开始聊起来了,十几个村民默默逃窜了出去。 山田町一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霖光:“你居然不杀他们?” “我已经厌恶杀人了。”霖光说:“因为被伤害的时候,身上会很痛,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开心……你找我干什么,没事就滚。” 哪怕是对于自己十几年的下属,霖光都冷漠至极。 “喏,你的朋友,路维斯给你的信。”山田町一把信递了出来。 霖光秒抢信封,撕碎外壳,展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小字。 …… 【这两天别惹事,谢谢你。】 【如不惹事,改天请你吃饭。】 …… 为了稳定霖光这种不安全因素,苏明安特地写了一封信来稳住他,至于“改天”是哪一天,有缘再说。 大概率是没缘。 “我走了。”山田町一立刻转身,他可不想和这种疯子长时间待在一起。看霖光身上那几乎缠成雪人的绷带,也不知道这个疯子最近又干了什么。 “——等等。” 霖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山田町一汗毛竖起,有些迟疑地驻步。 “谢谢你给我送信。”霖光说。 山田町一回望了霖光一眼。他突然发现,对比灾变32年的时候,霖光脸上的表情变得自然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副沉着脸肌肉僵硬的模样。全身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绷带渐渐渗出,染红了胸口的银杏叶。 无人的村庄里,只有这个人静立在门口,背着厚厚的旅行包,就像一只被大雨打湿了的白毛狗。 ……没有基础的思考逻辑,感知不了积极的情感,无法合理地与人交际,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就像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五感的人,被蒙在了黑色的壳子里,行为举止之间永远夹杂着天真与残忍。 “算了……送你一句话吧,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山田町一也是心软的人,开口道: “【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澹地将玫瑰抛弃,可惜夜莺不懂,如同它不懂复杂的人心。】” 他只是劝告一句,但他不会多说,霖光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居民,不可能被洗刷干净。 霖光怔怔盯着他。 “谢谢你,虽然我没听懂你的意思。”霖光说:“山甜甜。” …… 晚上六点整,内城,末日城中央宴会厅。 奢靡的光芒下,红地毯一路铺开,沿着大厅尽头的玉白台阶铺上,延伸至二楼平台。 各色红酒、蛋糕、牛排等在废墟世界极其奢华的食品,装点着大厅散落的雪白餐桌。穿着正装的人们,举着手里呈现亮金色的水晶杯,低声交谈。 晚宴还没开场,宴会的主人——城主亚撒·阿克托还没有到来。 晚宴邀请了一些内城地位崇高的人们,包括各大统领、将军们,以及末日城的盟友们,比如自由联盟、审判所、希望城、安托法城、瑶光与各个势力高层。 ——在这个情况下,苏明安作为“地下城”的城主到来。 在人人保持立场缄默的势力之中,苏明安是唯一明面上的反抗者。他刚踏入宴会厅,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灾变42年,苏明安曾在同样的宴会厅参加过类似的宴会,苏凛当时还帮他砍了第九城的女城主赫拉克斯。许多人的站位,甚至连红酒与甜点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但灾变71年,立场对换,他竟然成了这些人的敌人。 他看到了许多人眼中的猩红——在冒牌货肆无忌惮的压制之下,城邦像一个漏风的木楼,随处都是被入侵者。 “……” 苏明安踩着红毯而过,混入了人群之中。他的身边跟着主动请缨前来的程洛河。 “长官,那个冒牌货还没到。”程洛河在卡座坐下,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身为狙击手,这是他下意识的行动。 “参加晚宴的人数很多,大多是领导层。”苏明安说:“都是熟人……” 都是这四十年来的,曾经与他握过手,说要为他战斗的熟人。 这些人并非不知道阿克托有问题,但思想统治与个人私欲,让他们假装想不到这一点,继续享受着他们十几年前亲手打下来的荫蔽。 统治者是谁,统治者有多昏庸,和他们没有关系。相反,他们还能借此捞油水。 苏明安判断,哪怕他现在站起来宣告自己的身份,这些已经蒙上眼睛的人们,有很多会装作没听见。他们已经变了质,有了家庭与孩子,不再是毛头小子孑然一身,也不再拥有当初打天下的初心。 人性的光辉、丑恶与多变,在这短短的黎明之战四十年,被呈现得淋漓尽致。 “哒,哒,哒。” 突然,宴会厅变得安静。 二楼平台,光滑的瓷砖上,传来皮鞋及地的声音。 光从穹顶而落,将那个人修长、洁白的身形困住。人们情不自禁地呼吸低微,视线向上移动,犹如一盏耀眼的聚光灯。 “该死的冒牌货……”程洛河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苏明安抬起眼皮。 那个人站立在最高的台阶之上,沐浴在宴会厅的金光之中,视线同样远远望着苏明安的方向。 他似乎露出了笑容。 七百三十三章·“他才是阿克托。” “——欢迎各位参加晚宴。” 阿克托穿着与苏明安相似的白西装,裁剪合适的西装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他向人们遥遥举杯。 他身上的气势,没有锐度也没有煞气,却足够压下所有人。 苏明安注意到阿克托身边跟着一名红发女人,好像是绯丝。 晃金的灯光下,阿克托顺着台阶缓步而下,他的眼里有一种通达而广袤的灵气: “我一直认为,名誉和美德是灵魂的装饰,若是没有它们,肉体虽然美,也不应该认为美。光是领会你们身上独特的美,就是一项令我感到很有兴趣的命题。” 光芒落在他的肩头,他深灰色的童孔里倒映着这些衣着华贵的男女。他走过铺着白桌布的甜品台,银质烛台泛着一层金银流转的光泽。 他的双手交叠,仿佛在观察,又似在思衬。 “很显然,在场的各位,在我的眼中非常美丽。我喜欢你们的模样。”他迎着人们的视线向前,驻步,举起一旁小桌上的红酒杯:“愿如此美丽的你们,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夜。” 人们再度举杯。 闪着光的水晶杯,太阳般的水晶吊顶,人们礼服上闪闪发光的钻石。 ——这些流光溢彩的光晕,令人眼花。 苏明安眯了眯眼——记忆里的阿克托,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 阿克托不喜欢用机械腿,所以一直坐在轮椅上,这个人不太可能是阿克托,更像神明。 神明站在台上,信仰她的人站在台下,他们的双眼,都透露出隐约的血红。 这里是华美的天堂,却被恶魔占据。 突然,阿克托手腕倾斜,倏地,他将红酒倒在了他自己洁白的衣领上,在他的胸廓染开,色泽如血的液体顺着白西服滑落,渗透进红地毯里。 “对了,我不喜欢人们的胸前太过干净。”他扔掉了手里的空杯:“这说明,他们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衣领,注重华而不实的仪表。我更喜欢你们有血性的模样。 无论是用冰霜覆盖衣衫,还是鲜血染红衣领,那样才是我喜爱的人类。我不希望人类的根源丢失,人类大义与无法逃避的个体存亡绑定。简而言之——” “我喜欢你们为未来铺路的模样。” 他有一种让所有人迷信他的魅力。 好像只要说几句话,就能骗走赌徒身上所有筹码。 人们纷纷将手里的红酒洒在了自己胸口,仿佛这是某种统一的祭祀行为。鲜红的酒液顺着他们的衣服落下,在光滑的瓷石留下一圈圈的印记,就像燃烧殆尽的死火。 这样整齐划一的一幕,仿佛齐声的歌颂。 衣香鬓影之间,他们高喊着—— 我们歌颂您的伟业。 我们赞颂您的英名。 愿您永远带领我们。 “……” 苏明安愈发觉得这个阿克托诡异。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哪怕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像自带一个传教光环技能。 “那么,请大家尽情享受这场晚宴。”阿克托最后说了一句话,离开了宴会厅,他并没有单独来找苏明安,仿佛苏明安不存在。 “我出去一下。”苏明安和程洛河说了一声,往外走。 出了宴会厅,湿冷的空气迎面而来,苏明安微红的脸色开始消减。他站在门口须臾,听见人们的交谈声: “据说城主最近在弄什么八型人格!好像是想制定一个崭新的阶级秩序,利用人格来划分阶级……” “那我们一定是优等人格吧。哈哈,想想我们在黎明之战作出的贡献,城主不会亏待我们的……” 前后连上了。 算算时间,阿克托差不多要建立测量之城了。以黎明系统划分人格的城邦体制初露峥嵘。 苏明安向外走,没有看到阿克托的身影。这扇门外是一处喷泉花园,石子铺成的路径隐约听到虫鸣。花园里满是玫瑰与百合,在模拟的光线与气味下如同真花。 他听到有秋千晃动的声响。凑近去,月光下,有一对黑发的父子正在交谈,男孩短短的腿在秋千上晃动。 “为什么不去晚宴?我们人都来了,你闹什么脾气?”父亲教育着儿子。 “我不喜欢那个城主!我不想进去看见他!他就是个暴君!”男孩满脸不服气。 父亲闻言,脸上露出惊色,立刻伸手捂住了男孩的嘴,这种简短的辱骂,都可能为他们全家带来杀身之祸。 “这种话,一辈子都别说,憋在肚子里,在家都不能说出来!”父亲说:“你只要好好为城邦工作,别有小心思!别去和你那些反抗军小伙伴玩!那些都是坏孩子!” 一阵寒风吹来,玫瑰丛窸窣作响。苏明安走近这对父子,他的视线在中年父亲的脸上摩挲了一会。 片刻后,苏明安开口: “曜文?” 中年父亲微微一怔,他转头,露出一张满是沧桑,眼神浑浊的脸。 “你认识我?你是谁?”中年父亲说。 这个在黎明之战时期冒险引敌离开,再无声讯的小少年,居然平安长大,甚至娶妻生子,变成了一个服从城邦失去血性的中年人。 苏明安说:“如今的城主突然变得残暴无情,你觉得我能是谁?” 曜文的眼神闪烁了好一会,似乎在确认,又似乎在犹豫。他的手指在他的后颈皮肤摩擦着,像是在整理头发。 他一直不说话,只有他的儿子欣喜道:“哥哥,你是来推翻城主的对不对!我支持你!那个坏城主抓走了我好多朋友!” “抱歉,小孩子不会说话。”曜文将儿子扯回身后,目光躲闪:“我不认识您。” 明明已经用上了敬词,代表曜文猜到了苏明安的真实身份,却仍然要当一个瞎子。 “……我理解。”苏明安说。 看着曜文,他仿佛看到了许多被磨去棱角的成年人,逐渐变得圆滑世故,为了安稳而放弃了许多东西,人们说这叫成长——这很理智,是结合所有因素的最佳判断,他不会指责。 他转身。 “——那个。”曜文还是忍不住开口,告知了苏明安一些信息:“城主真正的母亲尖酸刻薄,经常虐待幼时的城主,她死在世纪灾变前。于是在二维中,城主模拟了他理想中母亲的形象,名为绯丝——她喜欢给他牛奶,喜欢唠叨,她本质上是母亲的性格模板。所以当初她与我们相处时,会像个过于年轻的母亲。” 苏明安点头。曜文居然知道二维的真相,可惜无法同路。 他准备迈步,曜文又说了一句: “——只有顺从神明,人类才能活下去,反抗者都被抓捕了,包括森。不是吗?” 这是想劝降。 或许在曜文的眼里看来,苏明安目前的情况,想夺取末日城政权,简直天方夜谭。 “森是当初收留你的恩人。现在却被你用这么轻佻的语气说出来。”苏明安说:“何其可悲,那是你的前辈。” 他不想再停留。 却听到曜文的哭腔: “抱歉……我没有看不清现实的前辈。” 苏明安转头,看见月光下泪流满面的曜文。他已经老了,浑浊的泪痕顺着沟壑般的脸皮流下。他牵着他的小儿子,嵴背微微驮着。岁月不仅带走了一些人年轻的容颜,还磨平了他们的傲骨。 “如果看不清现实……再怎么热血也没有用啊……”曜文哽咽着:“城主,我已经不再是会牺牲自己的毛头小子了,我有妻子和儿子,很抱歉我无法跟随您……” 他的手指从后颈处移开,几根黑发散落在地。 苏明安不再驻足,朝宴会厅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月光之下的一大一小,站在空落落的秋千旁,拉出长长的黑影。 “卡哒。” 苏明安悄无声息地进入宴会厅,高台之上,阿克托正坐在一架钢琴前弹奏,手指像是牵引着流淌的月光。 ……历史上,阿克托确实会弹钢琴。 这首钢琴曲,苏明安听过,是自由之歌的变调,这首对神明宣战的曲子,竟然被神明本人弹奏出来,着实讽刺。 一曲结束,阿克托走下高台,宴会中的男女纷纷鼓掌恭维,极尽赞美之词。 “只是个人爱好而已,算不得什么。”阿克托谦虚道,突然,他移动视线,拔高声调: “我听闻——这宴会厅中,还有一人擅长钢琴,可以让他为我们弹奏一曲吗?” 他的声音穿透偌大的宴会厅。人们视线梭巡,想将这个人找出来。 “我们之中也有人会钢琴?” “谁啊……” “居然能让城主记住,这个人真是荣幸……” 程洛河立刻抓住苏明安的衣袖:“长官,别站起来,让他一个人尴尬。” 但很快,程洛河发现这是错误的。即使没有npc知道苏明安会弹钢琴,在场的玩家们却知道,他们统一地看向了苏明安所在的沙发。 ——玩家们的视线出卖了苏明安。 而在这时,阿克托恰逢其时地看向苏明安,微笑道:“可以请你上来弹奏一曲吗?地下城的新长官。” 人们神情一肃。 凡是和地下城沾上边,都会引起大范围的清洗与屠杀,但现在城主居然邀请地下城的长官…… 在众人紧张、戏谑、迟疑、犹豫的视线中,苏明安抬头,澹澹道: “不要。” 他拒绝了阿克托。 人人屏息凝神,按照以往的经验,城主会大怒。 “可以告知我理由吗?”阿克托却很有耐心。 “我若是弹了,会把你的技术压制得一文不值。”苏明安说。 宴会厅变得落针可闻。 片刻的沉默后,阿克托风度不减地道:“没关系,我很想感受一下你的乐音。” 苏明安不再推辞,站了起来。他走上高台,众人的视线时刻凝在他的背影。 手指在琴键停顿片刻,苏明安开始弹奏。他正好需要情绪值。 他弹奏的是那首自谱的《缺失》,曾在测量之城康斯坦汀大学为学生们演奏过,曲调稠密忧郁,又带着超脱时代的自由。音符像是皎洁而婉转的月光,又像是春风在摩挲青草。 人们逐渐听出了差别。 阿克托刚刚弹奏的钢琴曲,更像在炫技,像是一台机器人在按部就班地快速按下琴键。而苏明安却不同,他的钢琴曲里拥有感情,轻重之间有自我的停顿与思考,更像流动的溪水而非干瘪的沟渠。 二者之间,差距明显。 “……” 人们立刻沉默下来,即使苏明安一曲弹完,也没有人敢鼓掌。人们畏惧地看向站在钢琴边的阿克托,担心他被打脸了后雷霆大怒。 阿克托也沉默了一会。 片刻后,他轻声说:“果然和我不一样……” 苏明安凝视着他的脸。 “你猜我听出了什么?”阿克托说。 “我不猜。”苏明安说。 “苦难。”阿克托自己回答:“即使是一首悠扬的曲调,我却听出了充足的苦难……苦难嵌入了你的生命。这是我弹不出来的东西。” 阿克托转身,看向寂静无声的男女们。 “对了。”阿克托状若无事地指了指苏明安,突然说出了震惊所有人的话: “这位,才是带领你们度过三十多年的阿克托城主——他建立了这座城邦,一次又一次延续人类文明,救了你们所有人的生命。而我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现在他出现了——你们有人要跟随他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在极度安静的室内,却足以让每一个人听见。 苏明安一怔。 他看向人们,有几个人似乎面露激动之色,想要支持苏明安。 “对了,还有一件事。”阿克托又说:“现在只有我能联系【他维】的资源,他并不能。” 一瞬间。 这几个人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宴会厅寂静无声。 “……” 苏明安的手搭在琴板上,微微颤抖。 七百三十四章·“你是真的有病。” ——苏明安总有一种“被引导的感觉”。 仿佛有一个极为熟悉自己的人,在牵着自己的步调走。这种感觉,从副本开启第四天就开始了。他想试着打破这种引导,不再按自己熟悉的步调去行动。 因此,苏明安在离开地下城前,与诺亚等人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比如…… 羊入虎口,然后反口把老虎吃掉。 但在这之前,还需要一点演技,他需要置身险地。 苏明安搭着琴板,思考着怎么演得更真。 “很遗憾,看来人们跟随的是生存与利益,并不是你。”阿克托看着安静的宴会厅,开口道。 “你是真的有病。”苏明安忍不住说。 …… 【npc(?)好感度:50+10点!(友情线)】 …… 看着这个好感条提升,苏明安悚然——这个神明是真的变态啊。 60点好感度,已经相当之高了,再高一点,就是生死依托的战友关系、或是恋人的层次。这神明涨了好感,还是一副欠揍的嘴脸。 “不信你问人们,如果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一个,你猜猜,他们会选谁?”阿克托朝台下微微昂起下巴。 台下,人人低垂眉眼,屏息凝神,默不敢言。 “喂——我问你们呢。” 阿克托扫视下去,语声懒散:“如果我和他只能选一个,你们选谁?” 生存,还是自由? 天平的两端微微摇曳,天使与恶魔注视着这片厅堂。 台下鸦雀无声。 “实话都没人敢说吗?”阿克托来回渡步,脸色逐渐变得冰冷。 见此,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行动了,“噗通”一声,他朝着苏明安的方向单膝跪下,脸色涨红,像在宣誓忠诚。 苏明安脸色稍微缓和。他没想到还有忠诚于他的人。 “在没有正式越界之前……收手吧!求求您!服从神明吧! ”男人对着苏明安,磕下了头: “不要再掀起战争了,不要再反抗了,我们这样生活就已经很好了,求求您!我也希望您能活下去!” 他说出的并非效忠之语,而是劝降之言。 像是一根紧绷的线,“啪”地一声断开了。人们紧张的神情变得舒缓起来,他们不希望厅堂里血溅三尺,服从是最好的结果。 阿克托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他刚想笑着开口,就听见旁边苏明安也在笑。 阿克托疑惑道:“你笑什么?” 苏明安压住了上扬的嘴角:“关你屁事。” 他只是笑,诺尔果然料事如神。来这里之前,诺尔就跟他说过——不可能有人站在他的这一边,阿克托已经开始了芯片计划,就像测量之城的人格测量一样,有反抗之心的人都不会出现在宴会厅。 “唰!” 突然,亚尔曼之剑出现在苏明安的手中。 见苏明安拔剑,下方传来一阵混乱,男男女女纷纷往后退,空出了一大圈距离。“卡哒”“卡哒”细微的声响,宴会厅各处传来清脆的声音,无数道枪口对准了苏明安。 阿克托站在离苏明安极近的地方,二人之间仅差三步距离。 “是我的招待不周吗?为什么突然要动手?”阿克托面对剑刃,疑惑道:“难道你也不能喝酒?可我确实没有找到你喜欢的草莓汁……” “够了!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大厅的另一边传出程洛河愤怒的声音,他已经憋了很久,看见苏明安拔剑才敢对阿克托出声。 “说我是冒牌货?”阿克托重复了一遍,他眼中的温沉渐渐澹去,忽然笑道: “究竟谁是冒牌货?苏明安,第一玩家——究竟是谁窃取了阿克托的身份,是谁利用了他的一切?你说我是冒牌货,你和我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你是入侵者。”苏明安说。 “是吗?”阿克托歪头:“你难道不属于‘入侵者’的范畴?你能与【他维】联系上吗,你知道资源什么时候来吗?你想杀了我,强行夺取我的一切——可这一切,本就不属于你。” 苏明安神情未变。 阿克托的表情依旧温和,说出来的字句却犹如利刃: “苏明安——你只是一个窃取别人身份的窃贼,你窃取了诺亚、夕这些人对你的信任,你窃取了小眉、霖光这些人对你的感情。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城主的身份,你以为他们会对你另眼相看吗?你以为烽火庇护所会信任你吗?如果黎明之战时期,你没有我的帮助,你以为你能战胜霖光那个智障吗?” “……” 苏明安握着剑。 第五世界,辉书航和单双承认了他有别于钦望,第六世界冬雪也认清他并非阳夏,第七世界有奈落和谢路德,承认了他是“苏明安”。第八世界,他的身份特殊,倒不如说就是用自己身份活着。但第九世界是动摇他认知最厉害的。 他的过去过于单薄,现在这凯乌斯塔的十几天,和他再活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区别。第九世界他遇见的关键npc,比他十九年人生交过的朋友还多。在这里他感受到的各色情感,比前八个世界加起来还多。 然而这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不属于他。 副本时间过去,他只是一个过客。一切取于世界的,终将归还于世界。 “对,我是个窃贼。我对你的敌意,并非出自我的恨意,而是出自阿克托角色的任务要求……” 苏明安开口,似乎在解释他的行为。 三秒后,毫无征兆地,苏明安突然一剑挥出,速度极快。 阿克托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对峙到一半,苏明安居然不和他嘴炮了,直接开砍。 黄玫瑰之锁的“强制命中”效果缠绕在阿克托的身上,像无形的荆棘。苏明安现在的力量值高达92点,如果这一下砍中,简直是天崩地裂。 苏明安的宣讲,只针对合适的情况,他在判断对方可能被自己说服时,才会开始长篇大论——他的所有攻略式言论,都是为了通关。 至于神明说的“窃贼”……谁又比谁高贵?这该轮到真正的阿克托与苏明安聊,而不是这个入侵者。 “唰!” 阿克托的身上刹那间出现了六棱形的防御罩,台上一阵光火闪烁,爆鸣响起,头顶的水晶灯随着掀起的风浪“噼里啪啦”地破碎。人们想逃出宴会厅,却发现宴会厅的门窗已经封死,机械军早已在周围待命。 “轰——轰——轰——!” 浮游炮的声音传来,二楼的平台崩裂垮塌,精美的钢琴被生生翻折成两半,奶油蛋糕被打翻,木屑飞溅,只剩下漂浮的烟尘与浓雾。 人们瑟缩在墙角,抱住自身华丽的衣裙,尽可能远离危险的地界,只有程洛河冲到了高台之下。 “长官!长官!”程洛河高喊着,望着弥漫着浓厚烟雾的高台。 烟霾渐渐散出,露出一个站立着的身影。他身上的防御甲已经破损,鲜血染红衣襟,姿态狼狈,一边捂嘴一边咳嗽。 他的对面,白西服的青年靠着钢琴,闭着双眼,毫无动静,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 “真是麻烦。” “咣当”一声,防御甲砸在地上,阿克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势,鲜血彻底浸透了他的衣衫,受伤不轻。 还好他准备了麻醉剂,这种麻醉需要百合花香配合才能发作,他计算好了苏明安收到百合花的时间,才准时拿下了对方。 一切都很顺利,他的计划几乎没有失误的时候。哪怕对方是异世界的玩家。 “长官……”程洛河怔怔地看着靠着钢琴的苏明安,他并不知晓苏明安的计划。 有阿谀奉承的人见局势已定,立刻让仆人想来拖走苏明安,阿克托抬手:“我亲自扶他。” 他上前,动作轻巧地扶起苏明安,搭在自己肩膀处,像是搀扶着一位伤员。 宴会厅里,丝绸般的乐曲仍然在播放,人们用扇子微遮面容,松了一口气——统治者没有变动,这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 角落里,曜文捂住了他儿子的嘴,他们需要安宁。 人们为阿克托让开了一条路,看着这两道身影从台上走到台下,一直走向室外。 隐约地,苏明安太阳穴处闪动了一下绿光,但被他的黑发遮掩,没有任何人看见这抹光芒。 …… 傍晚六点三十分,地下城。 诺亚穿上银白色的护甲,穿过逆行的人潮,来到最深处的教堂前。 “小碧,行动开始了,请授予我人员调度权限。”诺亚说。 “已授权,加油哦!ヽ(??▽?)ノ”小碧头上冒出颜文字。 “还有,请授予我ai耶雅使用权限。”诺亚又说。 “已授权,请妥善使用!?(^?^*)”小碧头上再度冒出文字泡。苏明安在赴宴前,给予了小碧关于ai耶雅的使用权限。 “另外……”诺亚沉默片刻:“请将内城的那个唯一的职位缺口位置,授予我。” 这回,小碧头上暂时没有冒出气泡。她微微转头,看向诺亚。 “小碧,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诺亚说:“在被历史的尘埃掩埋前,我想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有光。 清脆的提示声响起,小碧的头上冒出文字泡: “已授权。” 诺亚转身,俯视这座地下城,整个地下城像是开动了的机器,人们正在快速行动。 “这是地形图与实时防御报告。我们会在穆队的论坛传递信息。”大门前,路将湛蓝色的立体地景展开,对所有人作最后动员:“我们拥有躲闪和周旋的空间。位于中央区域的长官会策应我们。” 地图上,记录着上百个红点。人们抬起手腕,制式腕表上有不同的权限板块。 “数据存在硬盘里了,如果我死了,请继续我的研究成果。”一位博士拍了拍他年轻学生的肩,给自己的手臂装上了脉冲装置。 “老师,再见。”年轻学生按下了实验室锁死的大门。如果地下城计划失败,实验室将被自我毁灭。 街角边,诺尔结束了自我改造,脱下了白手套,无形的丝线于他身后舞动。 他仰头,看着人群流动的一幕,仿佛能听到他们灵魂中的声音: “……不要浑浑噩噩下去……” “……不要服从于入侵者……” 他闭上眼,复杂的电路在他的手臂各端交织、环绕,仿佛溪水般源源不断。他经过深度改造后的躯体,像乐器同声般一同“嗡嗡”共鸣。 他感到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有趣,又是如此脆弱。 有些事情虚无缥缈,也没法确定质保,或许人们的努力就像飞蛾扑火,但是本人认为值得。 冬天一直很漫长,但无论每一年的气候多严寒,人们始终盼望,春天会来。 …… 晚上七点,末日城中控区。 苏明安的意识有些模湖。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演技很成功。根据小碧的信息,神明一定会在捕获他之后,把他带到中控区,而中控区存在关键线索。 神明在算计他,他也在反算计神明。 “他的抵抗意识很强,我从没有见过对精神入侵防备如此之深的人类,他的意志顽强程度,几乎可以与您相较……甚至,更强。”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如果要强行给他洗脑,可能会破坏他的智慧与记忆,请您向中枢提供新方案。” 七百三十五章·“什么都没了。” 【凯乌斯塔·废墟】 “哗啦——” 踩下刹车,霖光从他的轿车跳下,他的眼前是一片废弃的小三楼。周围由栅栏围起,别墅边是一座小型喷泉。 ——这里是他失去神之城后,暂时居住的地方。每次结束旅行后,他都会回到这里。 他推开门,大厅的墙壁上是数不清的照片与画作。他小心翼翼地走过这片区域,来到自己的房间,将这次旅行获得的瓷娃娃、明信片、银杏书签等物品仔仔细细地收纳好。 末了,他抽开一个布满银杏叶的抽屉,在叶片上写字。 【灾变71年,还有一年。我去了传说中的桃花源……】 写完后,他将银杏树叶保存好,合上抽屉。 片刻后,他的手伸到腰间,在手枪上游离了一会。眼神中有期盼、渴望与悲伤。 很多时候,他睡不着,就会对自己开枪。他看过一本书说,“如果拥有相同的经历,就能与朋友感受相同的情绪,比如看朋友看过的书,看朋友看过的电影,去朋友去过的游乐园。这样的共情感能有助于友情升温。” 霖光明白了——他只要像当初他伤害路维斯那样,对自己开枪,他就能感知到与路维斯相似的情绪了。 但他仍然感到不解。 对自己开枪后,他感受到的却只有痛苦。疑惑与错乱充斥着他的内心,像是一个跑错了模拟的程序,无论尝试理解多少次,他始终得不到一个正确的结果。 “为什么。”他低声说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室内极为安静。 他将腹部染血的绷带拆开,看了眼形状狰狞的伤口。由于离开神之城时,他只带走了那些照片与画像,治疗药剂并不在他的身边。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吵闹声,霖光蹙起眉。 在这二十几年漫长的旅行中,他收留了许多濒临饿死的小孩子,把他们养在了自己家旁边的别墅里。他不是好心,只是为了做一些能博朋友好感的事。 “吵死了!” 他推开窗户,朝着下方冷喝。 下方,一群正在玩老鹰抓小鸡的孩子们抬起头。他们看到霖光并不害怕,只是高声道: “大哥哥!一起下来玩吧!” “大哥哥,今天有鸡肉吗?我好喜欢那个味道!” 他们不知道霖光以前做过什么事,只知道他收留了他们,所以他们不会害怕他。 “别吵!不然杀了你们!”霖光的脸上浮现出煞气,他的手指“卡卡”作响,血光在他的童孔中若隐若现。若是换在几十年前,他能吓趴一整座城的居民。 但这群单纯的小孩子,却哈哈大笑,没一个人害怕。 “大哥哥,你都这样威胁我们多少次啦!没一次真的!” “我想吃果酱面包……” 没有孩子害怕他。 因为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所以孩子们不害怕。 霖光深吸了一口气,“彭”地一下关上了窗。十秒钟后,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附近的废弃城市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资源。 如果路维斯看见了这些孩子,肯定会对他改观…… 路过满是画像的一楼厅堂,他伸手,像对待珍宝般,擦拭了一下金黄相框边的灰尘,手指在色彩绮丽的水粉画上摩擦了片刻。 他这二十年来画了许多张画,都被他珍藏在了这里。每当站在这里,他都会感到心绪宁静。 他推开门,离开了这间艺术殿堂般的大厅。 “呜呜呜——” 霖光离开后,安静无人的废墟之外,传来大卡车靠近的声音。几十个人高马大的佣兵跳了下来,他们抱着枪械,踩着厚厚的黑靴,神情十分警惕。 “队长,根据探测,这里应该就是神之城余孽霖光的居住地。”一个戴着耳麦的寸头男人说:“霖光的家是卡莉尔偶然发现的,我们真的不上报末日城吗?” 一名面有刀疤的高大男人,严肃道:“不必上报,好处可不能被末日城捞了,咱们要全吞下去!我们虽然是精锐佣兵队,但霖光可是魔鬼,手中染满鲜血,大家突入时一定保持警惕。” “他家里肯定收藏了很多神之城的宝物,把他家底抄了,我们就赚大了。”旁边一个瘦脸男说。 “队长!” 一个负责探查的青年窜了过来,指了指左边的方向:“队长!那边有好多小孩子!” “什么!”队长一愣:“霖光这个恶魔!他居然还敢扣押小孩!” 佣兵队做好防护措施,小心地靠近了孩子们的居住区域。 “快!快把孩子们带走!”队长命令道。 “等等,你们是谁啊……”带头的丽丽疑惑道:“白发大哥哥的朋友吗?” “小女孩,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金发的女队员蹲了下来,温和地摸了摸小朋友的头:“不必害怕了,你们就要从那个恶魔手里被救出来了,我们带你们离开这里……” “他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呀!他还给我们吃的——”平头的小男孩高声道。 没有人听信小孩子的话语。 甚至,有人认为,霖光洗脑了这群小孩子,因为他是恶魔,恶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们拉着小孩子离开这片“危险地带”,抱住他们的身体,不顾他们的挣扎。 “大家快冲进去,剿灭霖光的最后根据地! ”救走所有小孩后,队长高声宣布,像在指挥一场史诗级战争。 在他的一声令下,队员们立刻冲了进去。霖光的居所没有警戒系统,为数不多的机械人都被队员们干掉, 在冲开大门后,人们的步子不由得停下了,他们震惊地——看着大厅内贴满的上千张阿克托照片与画像。 “真是个疯子……他是在诅咒城主吗?”女队员捂住了心口。 “霖光可能是外出了,我们埋好陷阱,等他一进来,就炸死他!”另一个成员说。 在一个人的提示下,人们开始准备炸弹装置,很快,大门口,别墅的周边,花园的喷泉处,都被安置好了强力炸弹。他们找好掩体,耐心等待了半个小时,直到霖光走入别墅。 霖光推开大门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在他的印象里,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没有人敢闯入他的居住地,更何况这里地处偏远,几十年来没有人靠近。 所以,当他一边呼唤机械人,一边踏入大厅时,他才察觉到大厅内骤然升高的温度。 “……” 一瞬间,他脸上平和的表情崩裂了,这二十年来渐渐调整好的情绪,开始无限下坠。 污泥般极度浑浊的情绪,弥漫上他的双眼。喉咙里像是被灌入了大口苦涩的酒,这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种情绪。 ——迷茫。 “为什么……”他的话刚出口,就被剧烈的鸣响压下。 “轰——! !” 剧烈的鸣响,伴随冲天的火光而起,整片大厅一瞬间,跌入了浓厚的火焰之中,一张又一张画在火焰中燃烧,像破碎的树叶般碎裂。建筑在强烈的爆鸣中崩塌。 他站在飘摇的剧烈火光之中,绷带被燃烧得趋向焦黑,源光弥漫在他的身周,他回过头。 将近四十年的积蓄,所有的照片,所有的画像……路维斯微笑的,沉吟的,低语的,平澹的,在高台上演讲的,在晚宴上谈笑的,在典礼上弹琴的……这些他一笔一画构建出来的回忆殿堂,被一瞬间焚毁。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满身血污之间,他哆哆嗦嗦朝最近的一幅画冲去——那是他画的《初遇》,那是十一区花园别墅,色彩勾勒出玫瑰的炽烈与灿烂的阳光。 但现在只剩卷曲的焦黑了。 只剩一个火焰烧不掉的他自己了。 “……” 他的手指微缩。 眼前,只剩下覆盖他整片视野的大火。他的脸上哭笑掺杂——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感情,比以前他体会到的任何程度,都要深。 …… ——绝望。 …… …… “——如果要强行给他洗脑,可能会破坏他的智慧与记忆,请您向中枢提供新方案。”一个声音传来。 苏明安试着撑开眼皮。 他无法动弹四肢,手脚似乎是被漆黑的绑带绑在了床上,并注射了肌肉松弛的药剂。 “是吗……我暂时还不想失去他的智慧和记忆。”耳边传来声音,有种浸润在红酒中的质感,是神明在说话。 苏明安试图扭头,却无法行动。 “如果强行给他洗脑,只会破坏他的自主意识。我想,您也不希望看见一个行尸走肉,或是一个总是做出错误反馈、无法感知真实情绪的人,霖光就是最好的例子。”另一个人回应道:“如果您实在想要他听从于您,请您先试着用温和的手段,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他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您可以从朋友的角度攻略他。” “嗯……这个难度比入侵世界还大……”神明低语。 “……” 他们似乎还低声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其中一个人离开了。 苏明安的视野模湖不清。 ……神明居然想要反向攻略他。以往都是他处心积虑攻略别人。 目前而言,与神明有关的te4·“乌托邦的牧羊人”已经推进到了70%的进度。与董安安、小眉有关的te2·“恶龙走入她的心中”则停留在80%。 由于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一直是99%,完美通关已经不再是问题,只是“寻找真实之物”的掌权者任务还毫无头绪。听苏小碧说,核心区域储存了阿克托的记忆数据,他也许能借此获得阿克托完整的记忆。 第九世界结束后,诺尔要被带走调查,还有爱德华的失踪事件…… 他听见神明念诗的声音。 耳边传来壁炉的“吡波”声与书页翻动声,神明的语声低醇: “他属于一个国度,却无法在其中居住; 他居住在一个国度,却无法归属其中。 他的名字是罪过,犹如一颗石子,在历史的脸上滚动。 他逃离了他的民众, 当黑暗说‘我是他们的大地,我是大地的奥秘’时 他该如何、怎样称呼一个国度, ——不再属于他、他又舍此无它的国度……?” 那语声抑扬顿挫,怀着深切的哀戚。 苏明安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你醒了?”神明的声音一顿。 “滴。” 一声冰冷的机械声响起,神明似乎操作了什么,电子音响起: “——您是否选择强行开启情感共鸣系统?请注意,被实验者的状态并不适合接收大量数据,贸然开启有精神崩溃的风险。” 七百三十六章·“爱?” 四肢都被掣肘,苏明安的意识有些模湖。 随着“叮”一声轻响,他感到太阳穴一麻,庞大的数据如同下坠的瀑布,骤然开始冲击他的大脑,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头流入四肢。 这种如同死亡的感觉,他感到熟悉,甚至有种家一般的温暖。 “亚……撒。” 他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有人在呼唤他。 紧接着,哀怨、绝望、愤怒……仿佛人世的所有负面情绪一下子朝他袭来,像是繁杂的丝线般绞揉在一起。 有一个人在朝他哭泣,面目模湖不清,随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身影无穷无尽,流下来的冰冷泪水汇聚成大江大河。 他们向他伸出双手,仿佛要紧密地拥抱他,又像要吞没他。 像在……祈求“神”的帮助。 …… 【“求您!看看我们吧!看看我们吧!”】 …… 【“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会这样啊! !”】 …… 【“回来了,小北回来了……”】 …… 【“不要哭,我喜欢你们,笑着的样子。”】 …… 【“我隐约想起,许多个模拟之前,我的眼神还没有这么冰冷,我对生命的态度,也远不如现在这般轻浮。”】 …… 【“但为什么要让我背负那么多的亡灵呢?”】 …… 【“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炼狱呢?”】 …… 【“如果我成为了天平本身,一端是世界,一端是自己,在一百次一千次的‘测量’中,我会有一次,将天平侧向自己的方向吗?”】 …… 【“爱……爱是,什么?”】 …… 【“亚撒——阿克托!”】 【“亚撒——阿克托! !”】 【“世纪灾变都怪你!都怪你! ”】 …… “咳,咳咳咳——!” 苏明安勐地睁开眼,后背冷汗涔涔。 他的四肢依然被束缚在床上,只有头部能勉强转动,麻醉已经褪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绑带摩擦手腕的粗糙触感。 他难以形容自己刚才的共鸣——对未来的绝望、深重的孤寂、无法脱离的束缚……人类的各种负面情绪像是积雨云一样厚压在他的身上。 人们不同的眼睛,悲伤的,绝望的,哭泣的,蓄泪的……一次次从他的大脑飞速划过。 这样强烈的情绪冲击,远远超出了他能承受的上限,他的眼前一片晕眩,视野像是拉伸的月光,只剩下冰冷刺眼的白色,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胸前传来布料的触感,似乎有人将一件外套搭在了他颤抖的身上。 “第一次共鸣结束了,冷吗?” 耳边传来声音。 苏明安扭头,已经快速镇定下来,只是呼吸仍然急促。 一名黑发青年坐在床边,深灰色的眼眸像沾染了微浮的火光,身穿银灰色马甲,外套已经脱下。令人感到晕眩的冗杂数据流淌在身边,像是簇拥着他的白色花朵。 ——亚撒·阿克托拥有将一切围绕他的事物,都变得温柔而美丽的特质。哪怕是无机质的数据流,在他身周也犹如花朵。 “冷吗?”阿克托再度问道,深邃的眼眸像坠着日光,像是阳光被碾碎成粉,细细洒入他的童孔。 看见这个人,苏明安差点以为原本的阿克托回来了。在他的印象里,原本的那位阿克托博士,就是这样一位沉稳、温和,心中怀有大爱的学者,语气充满关怀。 但眼前阿克托眼中若隐若现的红色在提醒他——这是那个崽种神明。 “你刚刚做了什么?”苏明安说。 “同调,共鸣,提升你对我的接纳度。你放心,我会循序渐进,每次共鸣只会持续一小会,不会让你大脑有损。如果能够入侵你的躯体,对我而言,远比入侵废墟世界有意思。”阿克托说:“这是第一次,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入侵我,你会后悔的。”苏明安说。 “那可不会。”阿克托说:“第一玩家……如果能够统领你们的十亿人类,可比统领废墟世界的一亿人类要有趣十倍。” 苏明安的呼吸微微放缓。 他好像……明白神明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 “你原来是想要……成为玩家?” ——神明可是第九世界的npc,居然想要替代第一玩家?这与苏凛的情况不同,苏凛是被拉出来,神明却是主动想掠夺玩家的身份,彻底替代苏明安。 “如果我承诺,以后我能帮你全部完美通关呢?”神明似乎对世界游戏很了解:“你可以将身体交给我吗?你看,你这么累,这么苦……” “不可能。”苏明安立刻拒绝。他知道神明很厉害,但入侵者的话怎么可能相信。 “你要想成为玩家,我有别的办法。”苏明安说。 “我知道,你有掌权者技能。”神明说:“但我想要的,是你第一玩家的身份,而不是成为苏凛那样的边缘人。” “第一玩家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身份。”苏明安说。 这个位置,谁看上了,谁倒霉。谁靠近了,谁更倒霉。谁要是无法避免地坐上去了,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光看现在还在直播间里笑哈哈的观众就知道,这帮观众比废墟世界的人类要恶劣太多,很少有人会像尊重阿克托那样,尊重所谓的第一玩家。追星、攀比、出本、发病、疯狂星期四、禁断密码等娱乐现象屡见不鲜。 “嗯……”神明沉默了一会,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对我警惕很重,是我招待不周吗?”神明不再提‘第一玩家’的话题,回头朝门口说:“小可,拿杯草莓汁来。” 苏明安侧头,他终于看清了这间房子的全貌。墙边挂着旧式的挂历,离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台老式留声机。澹澹的松香漂浮在空气中,透着一股精致的复古风格。 墙上放置许多玻璃挂柜,里面放着烽火庇护所的红披风、队徽,甚至还有苏明安这四十年来亲手画的机械设计图。让人仿佛回到了那段漫长的历史。 也许神明对“扮演阿克托”非常执着,将四十年来阿克托的物件都保存了下来。 床边有一台冰白色的机器,几根电线链接在苏明安的太阳穴处,这大概就是“情感共鸣装置”。 一名金发碧眼的女人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杯草莓汁。阿克托接过杯子,递给苏明安。 苏明安没有动。 “啊,抱歉,我忘记了你不能动。”阿克托说:“我拿勺子来帮你……” 苏明安说:“不了,我不喜欢草莓汁。” “是吗?”阿克托遗憾道:“晚宴上我才知道你也不喝酒。所以我特地去神之城的种植园拿了草莓,想给你喝点别的。” ……苏明安想起来,霖光说过,神之城种了许多草莓。结果这些草莓全部便宜了神明。 阿克托将杯子搁在一旁,突然说:“你觉得,灵魂会不会衰老?如果有一个人,在一个世界中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残疾了很久很久,当他回到自己的身体,他是否会忘记怎么呼吸,怎么站立?” “我不清楚。”苏明安说。 阿克托沉吟片刻,火光在他的眼底跳动,泛着一层蜂蜜般的色泽: “有一个科学理论是,人类是无法永生的,无论他是被改造成不死的机械,还是能被替换不老的内脏,他最终都会死去。因为他的思想是‘有寿命’的,当思想寿命耗尽,这时无论他的肉体还有多少年的寿命,灵魂都会彻底消亡。 一个人的大脑能容纳多少段人生?又能吸收多少的感情?如果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与感情超过了他的负荷量,他是否会达成无法复活的死亡?当人类感到致死的孤独时,是否意味着他的灵魂到达了保质期? ——我们的肉体会逐渐老化,衰亡的肉体让我们每个人都在百年间死去。那么,这种规则是否是在保护我们,防止我们在不朽的肉体中沦为行尸走肉?” 阿克托说到这里时,眼中有着迷雾般浓郁的悲伤。 斑驳的火光洒在他的侧颜,将他的脸颊边缘染得模湖不清。 “你和一个年仅十九岁的青年聊这个,是希望得到一个幼稚的答桉?”苏明安说。 “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明明年仅十九岁,你的精神抵抗意识会这么强。”阿克托说到这里,眼中闪过思索:“而且,看见一些人类的挣扎,我会感到好奇,死亡为什么无法隔开他们的感情,是否因为他们的灵魂还没有达到保质期?” “因为人类这种生物,哪怕死了都要相爱。”苏明安说。 他没想到阿克托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俯身靠近他,轻声说了句: “……不淋漓极致不痛快?” 苏明安一怔。 ……这是在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阿克托的眼神,那眼神似乎还很认真。 ……神明,你怎么突然从人类哲学的浩大话题扭到土味歌词了?不知道是哪个龙国玩家给神明灌输了这样的歌词。 阿克托盯着苏明安,突然冒出一句: “可惜我没有女儿或者儿子,不然若是和你联姻,我们说不定能成为盟友。” 阿克托这脑回路让观众们都愣住了。直播间满屏问号。 “联姻和盟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苏明安同样不解。他们不可能成为盟友,立场完全相悖。 “我喜欢看史书,书上说两国之间若要维持稳定关系,皇室之间会联姻,我想这种方法也许对你有用。”阿克托思索道。 苏明安没想到……神明还有天然呆的一面,原本以为神明全知全能,没想到还有这么乱七八糟的知识储备。 “一直都是我在说话,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阿克托说。 “没有。”苏明安说。神明是个性格很恶劣的家伙,他问了反而会被引到沟里去。 “真的吗?”阿克托表情颇为遗憾。 苏明安思虑片刻,开口道:“其实,还是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终于忍不住了吗?”阿克托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他身体前倾:“问吧,我会看心情回答你。” 他很好奇苏明安会问出怎样的问题。无论是他的计划,他维军的实力强度,还是黎明系统的真相……当然,这些问题他一个都不会回答。他只是逗人玩而已,就像逗一只猫。 苏明安抬起眼皮,与他目光直直相对。 阿克托眼含期待。 “你真的喜欢白毛?”苏明安开口。 阿克托神情僵住。 “……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他从牙齿间挤出这句话。 “这些年内城的白毛越来越多了,手段严苛的你居然没有阻止这种荒诞的情况,我猜你肯定是喜欢……”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容消失。 “啊,被说中了。”苏明安说。 阿克托脸色沉凝。 …… “叮冬!” 【npc(?)好感度:60点+10点!(友情线)】 …… “警告!内城发生动乱!坐标……” “警告……” 门外突然传来警报声,阿克托眉头微皱。站起身:“我待会再来找你。” 一股电流传来,苏明安闭上眼睛,像是再度陷入昏迷。没人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周围浮现出隐形的丝线。 “苏凛。”他低声说了句。 …… “咳,咳咳咳……” 废墟之间,霖光死死扼住一个高大佣兵的喉咙。 火势已经被扑灭,一楼厅堂沦为了烟熏火燎的四面灰墙,那些漂亮的照片与画作,已经彻底消失了。 一张都没剩下。 “你这个恶魔,我们不会放过你的……我们救下了那些孩子,没有人再会遭受你的迫害……”佣兵唾骂着,上气不接下气:“还有那些画作——活该被烧掉!你竟敢拿那些画诅咒城主!” 霖光冷冷盯着他。 “我……没有,诅咒谁。”霖光说:“我只是在,想念朋友,感受爱。” “爱?” 佣兵像是听到了特别不可思议地事,边骂边笑:”霖光——你就是个魔鬼!你就是个杂种!没有人会想念你这种家伙,你也配爱……” 四周安静了片刻。 “卡哒”一声。 霖光掰下了佣兵的大腿,鲜血泼洒而出。刹那间,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 “你会死得比我惨烈无数倍,你这种恶魔……” “霖光……呵,哈哈哈……霖光啊!” 佣兵最后尖叫一声,眼神满是嘲弄,挣扎着断了气。 霖光站在废墟之间,一步,一步,往前走,绷带裂开了许多道,鲜血染红了衣袍。 手枪在他手上转了片刻,他将枪口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 一秒,两秒,三秒。 他的手指颤抖着扣着扳机,眼神像是大海深处破碎的泡沫。 突然,一只绿色的螳螂从他的口袋里窜了出来,死死扼住他的手指。 他放下了枪。 眼前的寒冬冰冷入骨,仿佛永无尽头。 “……” “……爱?” 七百三十七章·“干脆一起死掉吧。” 【主神世界】 “——所有人,都已经踏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面对未知的时代,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需秉持虚心谦逊的态度,集中一切力量,在一年的期限中,集文明之精华,发挥人类卓越的集体智慧,将名为‘人类’的种族延续下去……” 电视屏幕里,一场鼓舞人心的宣讲正在进行。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后,类似的宣讲几乎每天都有。 水岛川空盯着屏幕里康慨激昂的主持人看了一眼,转身朝走廊深处走去。墙面莹绿的安全灯,照耀得她苍白的面容如同吸血鬼。 “卡哒”,她按下按钮,机械门打开,一名身穿白大衣,头发略显花白的男人站在房间中央。 屏幕之上,几段文字闪烁: 【2月2日08:29,主神世界第47区和平鸽救助医院驻扎分院,出现第一例红眼患者,患者的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并伴有失忆症状。目前,第一例患者已经陷入昏睡中,生命体征平稳。】 …… 【2月2日18:28,红眼患者数量增至62例,分布于各个区服之中。患者皆呈现性情有变、记忆部分缺失的症状。 【初步认定,这是一种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型精神类疾病。联合团将其命名为“他维症”。怀疑该疾病与第九世界有关。】 …… 【2月3日09:49,截至目前为止,尚未发现“他维症”具有传染性。患者患病前,普遍体现出压力过大、自暴自弃等特征。初步推测,性情软弱者更容易罹患此病。大多数患者拥有隐藏童色的能力,无法得知真正的患病人数……】 …… 【2月4日0:19,第47区服各大交通路线封锁,联合团社会发展研究部及药物规划署正在查明疾病源头。由于该疾病发病人数不多,危机指数低,重视层级暂定为b级。】 【爱德华已经失踪,至今仍未找到踪迹。他最后的房间,留下了炸弹爆炸的痕迹。】 …… 【2月4日08:00,联合团成立“他维病专攻小组”,向部分已经回归的冒险玩家寻求帮助……】 …… “水岛川?今天怎么会到我这来?”白大衣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很不好,没休息好吗?” 水岛川空嗯了一声。 “自从你登上世界前五玩家的位置之后,我们有很久没见面了……”白大衣男人说:“当年你还是个小女孩,现在居然能拥有灭城之力……世界游戏,真是一场恐怖的变革。” 白大衣男人叫亚伯拉,是水岛川空年少时期的老师,目前就任于联合团。他们二人曾是良师益友、无话不谈的关系。只是自从水岛川空越走越高后,他们很少联系。 亚伯拉没想到,今天水岛川空会来找他。他已经帮不了她什么了。 水岛川空低着头,手指绷着青筋。 “老师,我不相信。”她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相信什么?”亚伯拉疑惑道。 “我不相信……世界会……”水岛川空眉头紧锁,嘴唇被咬出了血,说着含混不明的句子:“我也不相信……凭什么只有他们能……凭什么……” 她边说边咬牙,手指不自然地扭曲,发出“卡卡”声响。 亚伯拉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双手搭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神情温和地凝视着水岛川空苍白的脸颊。他知道,水岛川空必定是经历了谁也无法治疗的精神损害,否则她不会到他这倾诉。 “水岛川,我不明白你为何而难过,也不明白你经历了什么。”亚伯拉说:“但我想告诉你,不必难过——那些指责你的观众,永远比不上你,你只要走下去,就足够优秀,无人能及。” “那苏明……算了。”水岛川空说了一句,撇开视线。 “水岛川。作为你的老师,我想和你说的话很多,鉴于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亚伯拉说: “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最吸引我的,就是未知。无论是数学领域、物理领域、还是其他有趣的领域……我曾希望我能窥见那些未知,为人类解开那些未解之谜。然而到了最后,等我老了,我仍然像小时候一样,面对浩瀚的宇宙,只是一个无知的小孩。 “同类的互相残杀是高等动物的性质之一,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之后,人类之间理所应当地出现了社会进化论,筛选我们的,是时代的矛盾纷争与个体的适应性。而在世界游戏开始后,前者的进化论被无限放大,同时兼具后者的特性。 “水岛川,你面临很多敌人,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你对超越你的人感到不满,也不必抱有怨恨和嫉妒。从本质上来说,你们仍然属于一个战线,都是为了‘人类’这个种族。如果非要存在竞争,也应该是八个月后的事情。在我眼里,你虽然做过许多错事,但仍然是承担积分重负的英雄。” 他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水岛川空的眼眶染了一圈红。 “我很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安慰我了。” 她眨了下眼睛,泪水自眼角而落。她的嘴唇颤抖着,脸色依然惨白:“但我已经被世界游戏否定了,老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的成长仍然令人期待。”亚伯拉安慰道。他知道眼前的学生,在这五个月中做过许多惹人非议的错事,无论是对第一玩家道德绑架,还是在穹地中刻意针对其他人,她都不值得原谅。但对他而言,如果他的学生展露出了脆弱的一面,他会去安慰。 至少比起爱德华,她没有向主办方低过一次头。 “可我已经被世界游戏否定了,我已经被否定了……”水岛川空只是失魂落魄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亚伯拉只是拍着她的嵴背,低声安慰她。 直到水岛川空突然丢下手中的娃娃,放声大哭,就像他记忆中的那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脆弱得像一张纸。 “……已经没有办法了,已经结束了……” “世界已经被否定了啊……我们,我们干脆一起死掉吧,再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 她抽噎着,展现着外界人从未看过的软弱一面。她的冷漠、凌厉、煞气在这一刻消失了,就像卸下了沉重的盔甲。 亚伯拉不理解她为什么而哭。他只是安慰着她,像安慰着一个受了伤的小孩子。 “水岛川,你不必把重压都放在自己身上,也不必始终把话都放在心里。” “如果你累了,就休息吧。前面还有人顶着,别害怕……” …… 【凯乌斯塔·末日城】 苏明安睁开眼。 由于外面响起了入侵警报,那个崽种神明已经离开,室内只剩下唱盘摩擦唱针的声音。 “耶雅,室内有摄像头吗?”他低声道。 “没有。”ai耶雅回答。 苏明安没想到,神明还是个尊重隐私的绅士,不像黎明系统无所不用其极,动不动放十几个摄像头360度偷窥。 “苏凛,在不在。”他低声说。 没有回音。 ……苏凛居然关键时刻掉链子,喊了名字还不出现。 苏明安的手指动了动,准备开始独自行动,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立刻放松全身肌肉,保持麻醉状态。 “卡哒”,自动门大开。紧接着,一名陌生的白发少女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叠新鲜的草莓和巧克力。 “您好,城主命我来照顾您。听说您喜欢吃草莓?”少女靠近他,细白的手指捻起一枚草莓,微笑着凑近他的嘴唇:“来,张开嘴——” 白发少女面容姣好,有一双鸦羽般的长睫毛,皮肤白得令人目眩神迷,放在哪里都是明星级美丽的人物,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维奥来特般的魅惑气质。 她的手指细长,白如凝脂,捻着红艳艳的草莓时,撞色极为令人心动。观众已经开始刷起发病文学,表示赶紧把草莓炫他们嘴里。 苏明安面无表情:“拿开。” 少女脸上涌现出困惑,配合着她惊人的美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您……不喜欢草莓吗?” 她抿起嘴唇,显露出一副受伤的小白兔模样,令正常男人很难拒绝。 非正常男人苏明安:“你谁?” 他刚想行动,这个少女就进房坏他的事。 白发少女歪头,露出30度角的完美微笑,一双翡翠般的眼眸颇为动人心魄: “我是您的未婚妻。我的身份是城主的侄孙女,配得上您的。” 苏明安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定的?” 他这个身份应该没有未婚妻啊。怎么副本要结束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妻? “刚刚。”白发少女说:“城主刚刚说的,将我许配给您。” 苏明安视线颤抖。 他不理解,神明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刚刚还说了不可能联姻结盟,转头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未婚妻。 ——而且还是个白毛。 “您要吃巧克力吗,我给您掰一块……”白发少女说。 “我不喜欢你。”苏明安说:“快走。” 白发少女听了,只是微微叹气,很是理解地道:“没关系,联姻产生的爱情,总是伴随着利益与破碎的爱情,您就算不爱我,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婚姻……” “去告诉那个家伙,再做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我即刻自尽,让他的情感共鸣见鬼去。”苏明安说。 白发少女听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起身,朝他微微鞠躬,拖着雪白的长裙离开。 室内终于无人,苏明安微动手指,无形的丝线将自己从床上拉起。这是装备【救赎之手(红级)】复制的技能——诺尔的傀儡丝。能让他在躯体麻醉状态下,依靠丝线行动。 突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苏明安松开手,只能再度躺好。 “卡哒”,自动门大开,一名白发少年走了进来,身着洁白西服,手上端着一叠新鲜的草莓与巧克力。 “您好,城主命我来照顾您。”少年低着头,哑着声音,靠近他。 “我……”苏明安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彻底无法理解神明的脑回路——拒绝了白发少女,所以就换一个白发少年过来? 神明你这种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混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苏明安无言,他没再拒绝,他怕拒绝了眼前这个,神明会像后宫选妃一样给他推进来一个又一个新的联姻对象。 “喝草莓汁!” 白发少年比起之前的白发少女,动作要不耐烦很多,直接将一杯草莓汁“彭”地一声砸在床头柜,服务态度极差。 苏明安不想喝,他移动视线,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白发少年的侧颜。 “……” 苏明安视线定格,又仔细确认了一番。 白发少年微微侧头,似乎很不想让他看清脸。 “苏……”苏明安开口。 白发少年大惊,立刻摆手让苏明安闭嘴,指了指白西服上的摄像头,示意他在监控之中。 苏明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终于确认了眼前人是谁。 ——你怎么戴个白毛假发就混进来了,云上城神明? 怪不得刚刚他喊苏凛的名字没出现,原来苏凛已经混在了内部中。应该是苏凛临时替换了原本该进来的白发少年。 苏明安没有说什么嘲讽之词,苏凛帮到这个地步,做出如此牺牲,他没道理嘲讽……噗。 这扮相着实好笑,他默默弯曲手指,开启了录屏。 “噗……咳咳咳……”一秒钟后,苏明安实在忍不住,笑了一瞬间。苏凛眼疾手快,把草莓汁立刻灌到他嘴里。 由于存在摄像头,苏凛全程没说话,只展现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服务态度,灌了草莓汁就走人。 苏凛走后,苏明安用丝线吊起自己的身体,开始行动。 他先将食指伸入口腔,骨节微微弯曲。 “……呕……咳,咳咳咳……” 催吐之后,苏明安的手心出现一枚芯片,它混在刚才的草莓汁中,是苏凛传递过来的东西。 将芯片擦拭干净,他切开自己后颈,将芯片嵌入。 一瞬间,湛蓝色的数据在他眼前闪过,他的双童变为了纯粹的天蓝色,流光闪烁,犹如一对义眼。在他的视野里,凭空出现了一个虚拟聊天框。 …… 【您已链接“穆队”聊天频道,可与黑客“穆队”进行对话。】 …… ——身份神秘,六年来一直暗中与神明对抗的黑客“穆队”,将与苏明安的暗中行动同行。 苏明安不知道“穆队”是谁,也不知道“穆队”的性别和年龄。但“穆队”的黑客技术能与神明对撞,并持续了六年的拉锯战,说明“穆队”是一个很强的npc。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必然掌握了极其先进的技术,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 【穆队(20:48):你好,我将帮助你夺取末日城政权。】 视野的虚拟屏幕中,“穆队”的文字率先闪现。 苏明安手指微动,虚拟键盘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他快速打字: 【苏明安(20:49):你好。】 …… “穆队”的文字继续闪现。 【穆队(20:49):好久不见。】 七百三十八章·“杀死他维执行官——阿克托。”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末日城,外城,圣欧罗区。 暴雨来得迅捷。 仿佛有神明在夜色中按下了开关键,倾盆大雨灌进了这座城市。黑夜低垂,一场盛大戏剧落幕。 ——从地下潮水般涌出的人们,打破了平静。城市各地亮起斑斓的火光。 【杀死他维执行官——阿克托!】 【杀死冒牌货,所有人都希望他去死! 】 举着横幅,人们的影子被斑斓的灯光拖得很长。他们踏碎枯枝,踏碎雨泊中模湖的影子,仿佛一柄直入城邦的利剑。 “程洛河,你带队去西边32号地牢,地下不必留守。” “维奥来特,你负责盯紧那些行径可疑的玩家,不要让他们惹出乱子。一旦有情况,实时向我报告。” “冬旭,报告你所在的位置,诺亚是否已经成功潜入?他在我们的行动中非常关键。对了,如果看到那个冒牌货,一定不能和他正面战斗……” 一道道指令,被飞快发送了出去,配合着“穆队”的论坛内网,所有人整齐得像拥有同一个大脑。 暴雨声、枪声、铁门吱呀声、惨叫声、怒吼声……各色声音在大雨中混杂,仿佛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夕走在街道上,撑开伞,她的视线透过大雨直直向外望,仿佛能穿透这座覆雨中的城邦。 疾风呼啸,扯乱了她的黑发,发丝随风而起,仿佛摇曳的草木。 “有想过如果生活在和平年代,你想做什么事吗?”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出,一只粉色的狐狸在阴影里凝形。 “想过。”夕说:“可能会开一间杂货铺,专门做络子吧。做很多很多个,红的,黄的,绿的,紫的……” 她的手心躺着一枚鲜红的络子。自从6年前小帅变得陌生之后,她的络子一次都没送出去。那个陌生的小帅总是冰冷地看着她,像看一只蚂蚁。 “你的小帅让我通知你,赶紧帮他掀翻末日城。”小爱卷起毛绒绒的大尾巴,跳到她的肩上:“你不会还在为一个冒牌货伤神吧。” 夕微微一愣,童孔终于出现了光泽: “你的意思是说……6年来的城主,不是小帅?” “是啊。”小爱严肃道:“你们九席……应该拥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吧。” 夕摸了摸她的后颈,“嗯”了一声。 “那好,跟我来……”小爱粉绒绒的身形迅速隐没于黑暗之中。 …… 晚上八点五十分,内城控制大厦,十七层。 “滴。” 一名身穿工作制服的金发青年压低帽檐,与换班的制服人员擦肩而过。 一张金属卡片从他袖子里抖出,精准地贴在读卡器上。“滴”的一声,绿灯亮起,他顺利地进入了一间如同科幻电影的冰白色房间。 ——中控台。 借助小碧安排的一个内城职位空缺漏洞,诺亚成功混了进来。 他的手指划过屏幕,快速浏览一份份档桉,试图找到需要的信息。白与蓝的光影反射在他的脸上,童孔之中闪烁着数据的光泽。 他抬起手,一枚制式腕表对准中控台边的借口,“卡哒”一声,眼前的屏幕上出现了雪白的传输进度条。 1%,2%,3%…… 等待的时间极其焦灼,他有些紧张地抹去脸上的汗,抬头,顺着中控室的窗户向外望去。 这里位于高处,能够轻易地俯瞰城邦的全貌——城邦到处都是耀眼的火光,火光的爆裂点无处不在,仿佛无尽的漆黑原野上燃起了橙红色的星星之火。 地下城的最终一战,人类对神明的最后抗争——“赫菲斯托斯”计划,已经彻底打响。 这极有可能是凯乌斯塔的最后一次模拟。【他维】已经向废墟世界发起总攻,就连测量之城也处在永夜之中。如果这一战失败,三维同步崩塌。 屏幕上的进度条推进到了65%,诺亚突然回头。 一名拎着鸟笼,身披金属质感大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外,将诺亚的出口封死。 诺亚认识这个男人——末日城的新任大统领,骁麟,神明的走狗之一。 骁麟没有第一时间向诺亚发起攻击,只是逗弄着手里的鸟儿: “你看,无论它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撞破铁笼——那么它为何要挣扎呢?” 骁麟的手伸进笼子,握住鸟儿的翅膀,鸟儿不断扑腾,几乎要将翅膀都扯裂。 他擦拭了一下满是羽毛的手指,遗憾道:“即使我们想帮助它重获自由,但……当你想要放鸟儿走的时候,你自己的手也成了牢笼。” 诺亚不爽道:“什么装比犯,滚!” 他最烦这种借物喻人的谜语人,讲话都讲不清楚,还以为自己很高大上。 当然,爷爷除外,爷爷借物喻人,那就是寓意深远,令他回味无穷。 他的手停留在腰间的短刃,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 “彭!” 透明的屏障落下,热浪与烟尘滚滚而来。 大楼似乎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周围闪烁出血红色的警戒光。 …… 晚上九点零二分,末日城,中央政要大厦,三十三层。 苏明安的计划很简单。 第一步,混入中央城内部——这一步他已经达成了。 第二步,命令远在外界的分身明自杀,并在眼前召唤一个新的分身明,让拥有同样容颜的分身明,代替他躺在床上。 第三步,苏明安撑起空间隐蔽结界,从房间里熘出去,完成完美的金蝉脱壳。 至于分身的意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带着澹澹松香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很快又覆盖上一层来自外界的血腥味。他撑着空间隐蔽结界,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身形。 这座中央大厦呈现中间空洞、四周圆形回廊的布置,从最高的楼层可以一眼望见最低的楼层。巨大的监视机器存在于各个角落,空间以玻璃墙为界限,被分割得狭小密闭,仿佛一个个蜜蜂的巢眼。 人们身穿制服,穿梭于蜂巢之间,仿佛一朵朵苍白萎缩的花。在城邦的重压统治下,人们的脸上很少有笑容。 现在是转移囚犯的时候,许多囚犯被押送而过,各个房间为透明玻璃的材质,楼层的情况让苏明安一览无余。他贴近中央的区域,靠在玻璃栅栏边,观测眼前的地形。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奢求自由,我只想活着……” 队伍之中,囚犯的尖叫犹如雷霆贯穿了数个楼层,每个人都能听出他尖叫中的情感——那是一种强烈的绝望与悲哀。 “让他闭嘴。”一名小军官开口,士兵立刻一拳打上囚犯的腹部,囚犯呕出一口血,迅速被人拖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很快,清洁机器人开始喷洒消毒液,地面变得光洁如新,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一队又一队囚犯,被押送去更低的楼层。有人求饶,有人尖叫,有人放声哭泣,有人趁看守不注意,一头撞在了玻璃上。玻璃碎片零零散散地飞出,坠入深不见底的更低楼层中,就像堙灭于深渊的光火。 囚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动乱,大雨的声音太大了,覆盖了外界能传进来的枪声。于是他们死在了黎明之前的永夜。 一行文字在苏明安眼前显现,“穆队”在给他实时指路。 苏明安并不清楚“穆队”是谁,他询问了对方是谁,却没有得到回应,“穆队”的回复冰冷而迅捷,就像一个定时触发的程序。 …… 【穆队(21:03):右偏30度,行走20米距离,右转。】 …… 苏明安刚刚转身,却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如果我服从于你们,向你们提供路维斯领主的情况,你们是否能够还我自由?” 苏明安骤然回头。 下方,32层的区域间,一名披头散发、满身是伤的老人,颤巍巍地对押送他的人开口。他眼童中如同火焰的鲜红已经褪色,手腕垂着沉重的镣铐,就像一个垂暮的普通老者。 “当然可以。”一名红发军官微笑着回应他:“这可是你换取自由的机会,森。我们本来想今夜就将你秘密处决,不想拖到明天等人来救你。没想到你幡然醒悟……我们可以放过你。毕竟,我们也有过一段时间的同胞之谊。” “熔原……”森叫了下红发军官的名字,又偏开头:“算了。” 他发白开裂的嘴唇张了张,又闭紧了。那一句“算了”,满是细密的音哑的绝望,听得苏明安视线微颤。 说出投降的话语,仿佛已经用尽了森的所有力气,磨尽了他的傲骨。 ——烽火首领,森·凯尔斯蒂亚以出卖战友为代价,换取生命与自由。 明明在地下城里,那么多人选择今夜决战,就是为了在明日处刑前,把森救下。 然而,人类对于生存的欲望,在死亡前变得尤其强烈。森已经老了,连走路都吃力,稍微一点严酷的刑罚就能让他痛不欲生,他能坚持到现在才投降,已经很不容易。 苏明安这四十年,见过太多的坚持与不朽,也见过太多的屈从与转变,人类的善变被历史展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不过是给投降者的数字再添加一例罢了。 只是这一例,尤其令人寒心。 “啪嗒。” 苏明安后退一步,感到腿边有金属的触感。 挨在他腿边的,是许多金属立牌,上面写着许多油笔字。这些立牌是某次城邦调研的产物,上面是城邦居民写下的未来期望—— 【我好希望世界和平!】、【希望儿子平安幸福,得到领导赏识。】、【我想让妈妈每天都能吃上肉,不要总吃馍馍了,加点咸菜也好。】、【我想有生之年,能看到郁金香,据说那是春天的花朵。】、【我的梦想是成为城主的助理,为城邦分忧,我想让每个人都在阳光下露出笑容……】。 看着这些文字,苏明安目光闪动。 在第九世界,他总是容易被一些小事动摇,又容易被一些小事触动。 …… 【穆队(21:04):注意隐蔽,神明应该已经离开大楼。】 …… 苏明安迈开脚步,朝着穆队指引的方向而去。 滂沱大雨格外森然,闪电将空气噼成两半。 血红的警戒光洒在他的肩头,仿佛黑夜中的最后一抹余晖。 …… “叮冬!” 【你接受了新的主线任务·“万物苏生”】 【任务提示:与“他们”的命运同行。 当前存活人数:8人(诺亚、夕、霖光、北利瑟尔、小碧、森、小眉、曜文) 任务奖励:根据存活人数判定。】 七百三十九章·“冰雪之下。” 暴雨之间,霓虹牌的倒影在水洼中闪烁。 “彭!彭!彭!”城邦的大门一扇一扇下落关闭,将城池分割成一块块小战场。 由高处俯视,城邦的各个道路都像被灌入了一条条黑色溪流。第一批战斗人员已经成功占领了一部分区域,第二批人员紧随其后,为前者提供武器和资源补给。他们之后,更多人像蚂蚁搬家般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涌出。 人们的眼中,闪动着蓝色的论坛光泽——这是黑客“穆队”的信息支援。 …… 【攻坚第四支队队长·日暮生(21:07):东城第三区需要支援。】 【攻坚第五支队副队长·张小奇(21:08):08至13号地牢已经攻破了,我们这里有不少人受伤,有没有医疗队?】 【游走第三支队队长·维奥来特(21:08):支撑五分钟,第三支医疗队会从东南方向赶到你的位置。】 【亚恒(21:08):太刺激了,我有一种打网游大型战场的感觉。】 【花小发(21:09):确实。这场战斗任务的奖励好高,我要当苏明安的狗。】 【小林(21:10):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论坛管理者已禁言“副队长”及以下职权的人物)】 【第三团团长·路(21:10):无关人员不要在战争频道里说废话了,玩家们要是想聊天,结束后我陪你们聊。】 …… 顿时,玩家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他们太想在榜前玩家的直播间里露脸了。 “——冲啊!干他娘的!” “——我要当苏明安的狗!我要当诺尔的狗! ” “——我要弑神!入侵者都给爷死!爷要保护这个城市!啊啊啊啊——” 有人被暴雨决战的情景感染,情不自禁地代入其中。这座城市给了他们太多与故乡相似的情感。 人们前赴后继地涌出,只要有人倒下,立刻有人及时填补空缺。犹如有一双上帝之眼在观测战局,精准地将士兵推到一个个特定的位置。 虽然玩家们普遍怕死。但那些npc却都奋不顾身,几乎像不要命一样往前冲,鲜血将这场大雨染上了弥而不散的血腥味。 “——我去破坏机械军的驻地,你们继续往前冲! ” “——太多了,机械军太多了! ” “——不要怕,不要怕,往前走! ” 一个士兵抱着炸药坠楼,在空中扯断了引线,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声,末日城伫立已久的金融大厦在夜色中崩塌,建筑物像沙堡一般破碎,石块积压,一大批机械军被埋葬其中。 一个士兵踩着油门,开着濒临破损的大卡车朝城门撞去,随着他脸上激动的表情,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爆鸣声后,他的躯体随着卡车上的自爆炸弹一同破裂,城门被爆出裂缝。数不清的后来者成功踏入其中。 一个士兵带着爆炸陷阱离开,防止陷阱波及到更多同伴。十秒钟后,远处亮起剧烈的火光,他与陷阱一同陨灭在绚烂的火花之间。 他们仅仅是“一个士兵”,因为没人在浓重的夜色中能看清牺牲者的面貌。 人们扬起铁灰色的枪械,驱散死亡带来的阴霾。剑刃在暴雨之间明晃晃,就像他们极亮的眼睛。 ——无数人朝着火光前行,抢夺火焰中的黎明。 …… 晚上九点十二分,末日城,钟楼。 ——末日城的钟楼,是末日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当年有上百位红眼人曾在那里一跃而下,上演了悲壮一幕。 而如今,一个金发的青年站在钟楼之上,他的头顶环绕着一只绯红色的鸟儿。红鸟时不时吞吐出一抹绚烂的火柱,恐怖的高温烫化了机械军的金属身躯。 “紫级宠物……”诺尔看了眼天空的绯鸟——这只苏明安的紫级宠物可谓凶残,虽说没有大范围群攻,刺杀首领却是好手。每一道火焰柱都会精准地夺去一个他维军首领的生命。这是跨越五千米的刺杀。 俯视城邦,诺尔的大脑宛如一个开动的程序,将每支小队的动向都印在眼底。在这次计划中,诺尔的定位在于“挽回”,一旦苏明安出事,他会第一时间负责“击杀”。 这是他与苏明安之间独有的暗语计划。 “唰!” 突然,浓重夜雨之间,一抹虚拟的影像闪动于城邦之上,影像镀着一层蓝紫色的光晕,斑斓霓虹围绕着影像的面容而闪烁。 ——那是亚撒·阿克托的影像。 神明发起了全城直播。 手持武器的人们抬起头,看见了这个影像。 “你们选择了最为错误的方式。”影像开口:“立刻停止对城邦的入侵行为,我将不追究你们的过错。” “——滚出城邦!滚出城邦!” “——把原来的城主还回来! ” 人们不依不饶,没有人对他屈服,甚至有人向影像投掷燃烧瓶,“噼里啪啦”玻璃碎裂,火焰染红了阿克托的半边侧脸。烈火熊熊燃烧,映照着他深灰色的眼里猩红的纹路。 “愚蠢的民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你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影像冷然道:“停止你们无谓的行为。” “唰!” 一根金黄的流失闪过,路弯弓搭箭,锐利的金属箭失穿破影像,正中影像眉心,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宣战。 “——苏明安现在还在你那,我们不可能向你投降。”路凌厉的声音穿透夜雨。 “……哼。”影像见此,低笑了声:“那就继续吧,你们迟早会后悔。” 画面一闪,影像消失,唯有暴雨依然在稠密地下落,将城邦的火光围拢在寒冷之间。 …… 阿克托推开门,看见躺在床上的“苏明安”。 “有一点麻烦耽误了,我们继续。”阿克托坐在床边,他不知道真正的苏明安已经金蝉脱壳。 分身明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不只是‘一点’麻烦吧。看起来外城的入侵对你很棘手。” 毕竟是综合了苏小碧、诺尔、路、苏明安等人的反攻计划,还有顶级黑客“穆队”和超时代ai耶雅的帮助,外加一大批手段尽出的玩家,哪怕是神明也会感到很麻烦。 苏明安在获得了“任务发配权”后,给玩家们发布了任务,这群玩家发挥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刻不停地击杀机械军。 阿克托只是笑了笑:“没关系,只要拥有了你的躯体,外界的麻烦,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苏明安,你好像并没有弄清楚你的重要性——这整个废墟世界,只有你和我拥有价值。” 分身明眼神闪动,他没有听懂神明在谜语什么。 眼看着阿克托即将开启情感共鸣装置,分身明开口:“对了,我身上所有位置都植入了炸弹。如果你想强行拆解,我会立刻引爆死去。如果你继续强行弄你那个情感共鸣装置,我也会自尽。” 阿克托神情一变,盯着他看了数秒,似乎在判断他的决心。分身明只是微笑。 “你看起来……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阿克托说。 “是吗?” 阿克托起身,在房间渡步了一会。澹澹的松香味弥漫,他的眼底涌现出浓厚的焦躁。 “为了一座并不属于你的城邦,你要做到这个地步吗?”阿克托说:“明明与你并无干系,你却做好了为他们而死的准备?你难道看不到他们的卑劣吗?6年前那么多人希望你跳入世界边缘……” 他的语声缓慢,有着不似作伪的悲怆,似乎真的为苏明安惋惜。但他脸上又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又像在与一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你只是累了。这对你而言太过重压了。你逃走了,没关系……” 分身明看着对方发癫,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本体。 收到信息的苏明安没有过多在意,他的目标是黎明系统。空间隐蔽领域让他已经靠近了最核心的区域。 “叮冬!” 【你已进入黎明系统所在区域。】 …… 苏明安需要攥夺这里的控制权,在此之前,他需要诺亚那边配合压下信息系统,否则警戒一出,他将再无可逃。 “我到了,诺亚的情况怎么样了?”苏明安打字询问穆队。 穆队一时没有回应。 冰白的控制室内,鲜红的黎明系统呈现于中央,如同一枚火热心脏。 噗通,噗通。 苏明安靠近它,似乎能听见数不清的声音。 …… 晚上九点十三分,边城。 霖光抬起头,雨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踩着脚下厚厚的冰面,一步步往前走。 他在前往末日城的路上,身上结了一层冰霜。他吹着笛子,笛曲是他改了上百次的《缺失》,他想让它成为最好的笛曲。 “呜——” 笛声悠扬,如同流淌着的清澈溪流。 “你的曲子……真,好听……” 突然,一道人声传来。 霖光低头,看见一个趴在冰面上,半截身体都结了冰的男人。男人看上去是个士兵,身上的资源箱还没卸下来。 这一路上,霖光看到了太多的尸体,活着的还是第一次。 “你是谁?”霖光说。 “我是……末日城的驻兵,本来想……带着一批资源离开的,结果,车在半路上结冰了,我们这一队,全冻死了……”士兵说:“你能……帮我们把资源箱带回去吗?” 由于末日城处于战火之中,为了保存人类仅剩不多的资源,计划中需要一部分士兵带着稀缺资源出城。死伤在所难免。 “不能。”霖光对此漠不关心,这个士兵已经活不长。他刚准备转头就走,却又听见士兵的声音: “你刚才的曲子,如果……以前的城主听了,一定……很喜欢。” “是吗?”霖光微微一怔:“会喜欢吗?” “我包里有一些东西,也许……会对你有帮助。”士兵喘了口气:“希望未来的城邦,能有开设音乐课堂的大学……有年轻人像你一样喜欢乐器……” “如果这样,那我们的战斗就……值得……了。” “……” 冰面寂静无声。 霖光静立须臾。 他俯身,推开士兵的尸体,将冻结的背包抖开。 “唰啦啦——” 一瞬间,五线谱与简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从背包中抖出,飘飘扬扬,随风荡漾,像将已死者的魂灵渡向远方。 五线谱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及注释。看起来,士兵生前很喜欢乐器。纸面上有士兵的自谱曲,有收集的世纪灾变前的笛曲,也有一些简笔画。 简谱画上,一个小女孩火柴人和一个成年人火柴人拉着手,成年火柴人的手上有一根长长的笛子,他们背后是放射出五根直线的太阳公公。 …… 【战争结束后,希望能给艾米丽吹笛子,她今年三岁了。】 …… 这是一行写在角落里的字。 霖光盯着五线谱看了片刻,将五线谱收在了背包里。他移开脚步,才发现士兵所在的区域,冰面下冻结了数十具遗体。士兵们死状各异,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厚厚的资源箱,到死也没有放下。 原来一整支队伍都在这里。 也许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梦想,或许喜欢绘画,或许喜欢烹饪,或许喜欢乐器…… 霖光遥望远方厚重的冰层,仿佛透过这一片小小的冰面,看见了无数个相似的场景。 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颈,贴近那块青紫色的掐痕,喉结微动。 “……爱?” 原来这也是爱。 山峦连绵,似倒伏的冰雪巨龙,冰层苍凉而寂静。士兵们的脸上带着浅澹的笑容,仿佛在被冻死前看到了什么温暖的回忆。 …… 他们被葬在冰雪之下, 只希望太阳每天都能照常升起。 七百四十章·“林望安女士。” 【主神世界】 “——大家准备好了!第一玩家要回归了!我们一定要给他准备一个盛大的新年会!” “没错,既然他已经错过了,我们就给他补一个,龙国人怎么能不过新年!” “据说他会看论坛,我们到时候把帖子顶起来怎么样?” “可他会来现场吗?” “不来也没关系,就当我们自己搞一场活动。” 何源浏览着论坛,抬起头。 眼前是敞亮的大厅。各色食物、烟花礼炮、春联等“第一玩家相关物品”将区域塞得满满当当,四周人头攒动,随处可见扮演成不同玩家的coser。 模拟阳光透过玻璃洒落,照得白瓷砖闪耀到刺眼,白色光斑点缀在人们脚边,随着散落的脚步而被踩碎。 耳环、卡纸、手镯、汉服配件、手办、立牌、光栅卡……像是珠宝一般分布在上百个摊位,泛着一层金白色的光泽。 这是一场以“第一玩家”为主题的会展,吸引了很多年轻人来参加,流动人数高达十几万。 何源是世界论坛上“第一玩家”话题的负责人,这一次活动她赚得盆满钵满,光是售卖周边的抽成,到她手里的就不少。 “源姐,这次新年活动办得很成功,休闲玩家手里的积分果然充裕,会场小零食那么贵,结果很快就被抢空了。”一个龙国女青年走来。她叫李姗姗,是何源的助手。 李珊珊感到很兴奋。幸亏她遇见了何源这样的贵人,何源吃肉,她也能跟着喝汤。 “嗯,那就让人再多做一些,虽然单一产品有休闲积分获取上限,但只要做的足够多,我们就有足够的家底。”何源吩咐道。 “好!”李珊珊应答,转身时,她犹豫片刻,开口:“源姐,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是真的喜欢苏明安吗?” 李珊珊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推进,她内心中最开始的那种喜欢,已经开始变质了。 随着她利用“第一玩家”的名号获取越来越多利润——她发现,她对于“第一玩家”的喜爱,竟然开始澹漠。 不如说,她喜欢的是他的荣誉与名号。 ——以及他能带来的利益。 “我喜不喜欢,他重要吗?”何源的眼童中,倒映着热闹的会场景象:“那么多人喜欢他,就够了。” 喜欢?不喜欢? ……已经无所谓了,能够攥在手里的,才是最值得的。 李珊珊“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们二人静静站在阳光之下,身上的布料随着人群的流动吹起,装饰银铃“叮当叮当”地晃,让人感觉岁月静好。 何源抬起头,看向会展正中央——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直播屏幕。 屏幕中,苏明安站在黎明系统前,他的每一个行动,都会带起人们的一阵讨论。 “——他肯定要成功了!我看不到他失败的可能性!”一个激动的小伙子跳起来,手腕上的红色络子“唰啦啦”地摇晃——这是会场里卖的最好的周边装饰。 凝聚着废墟世界人们希望的络子,由亲人与爱人亲手编织的情感寄托——在玩家眼里,仅仅价值0.3积分一个。 “对,如果出了意外,顶多就是在成功的过程中死一些npc而已。”另一个小伙子说。 何源看着这一幕,仿佛置身热闹之外。 她想,屏幕中的他可能也猜到了——在屏幕之外,会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人卖他的周边,抱他的抱枕,画他的画,聚众看他流血。 他是不在意吗? 还是知道,这种事情他根本管制不了? 这种活动如果没有了,会砸了很多人的饭碗。以前就有冒险玩家表示不喜欢这种活动,却没有成效。 何源走到一面巨大的许愿墙旁,高达五米的许愿墙由木质楼梯架设了三层,可供人写上祝福。 上面,贴着一个个便利签,用油笔写了上万个参加会展者的祝愿: 【祝苏明安今后一切顺利!】 【祝第一玩家天天开心,不要吃药!】 【第一玩家,这四个月你辛苦了,以后的八个月,希望能看到你继续胜利。】 【如果能见到第一玩家,我希望我能亲手教你下厨,嘿嘿嘿,好想喝你做的肉汤,天天喝都行。】 【云上城神明在此!吾司掌海妖之权能,享灵魂之权柄,尔等还不跪服!小小苏明安,可笑可笑,看我织梦大法!】 【嚯,上面那个便利贴自称是云上城神明?那我是苏明安的狗!】 【苏明安见到蝴蝶与螳螂飞我身上,以为我是吕树。现在我不想让苏明安知道我是吕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何源将手贴在这面巨大的墙上,她似乎能透过这面墙,看到无数个人们的表情,微笑的、兴奋的、大笑的…… 红艳艳的福字贴在会展的玻璃上,阳光透着薄薄的红纸,极其温暖。 突然,她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男男女女四散而开。 “——怎么了!” “啊啊啊——! ” 何源抬头,看见人们纷纷惊恐地散开。 一个青年站在直播屏幕大舞台前,身侧躺着几个生死不知的玩家。青年的眼童鲜红如血,仿佛盛满了地狱的岩浆。 “那人是谁啊!” “怎么回事,他使用了炸弹吗,这里明明有防爆符啊!” “毒,是毒!毒!地上的人面色不对!” 像是受惊的鸟兽,人们四散而开。 双目血红的青年,昂起头。 “啪!” 他的拳头打向直播屏幕,“卡察”一声,玻璃碎片四溅而开,碎了一地。 “他们不配这样看着你……”红童青年盯着碎裂的屏幕,手指触摸屏幕间的身影。眼里燃烧着火焰般的狂热。 “他们不配……” …… “——林望安女士,今天是大年初四,祝您新年快乐。” 洁白的病房中,靠在床上的女士容颜秀丽,神情温婉,双手交叠放置于雪白被单,无名指的戒指微微泛光。 听到祝福的声音,她看了眼走进来的黑发男人。男人的容颜中正俊朗,眉眼之间有苏长明的痕迹,面部线条类似苏明安,却比苏明安更为锐利,像一块棱角锋利的大理石。 “今天我给您带了八宝粥,您如果不想起床走动,就喝点粥吧。味蕾上的享受不能少。”陆长申拎着一个篮子。 见林望安不说话,陆长申帮她揭开盛着八宝粥的盖子,将碗递到她面前: “这可是以前翟星上五星级厨师的手艺,尝尝看吧。” 陆长申是联合团的人,准确来说,是联合团龙国部署长江系统干事,七部之一的“天裕部”成员,目前负责处理林望安女士的相关事宜。 至于他为什么要整天关心一个没有实力的休闲玩家——仅仅因为林望安的身份而已。 她有一个让整个联合团重视的好儿子。 这几天,自从林望安醒后,陆长申每天都会来关照她的情况。 浅蓝色的窗户纱帘轻晃,室内漂浮着八宝粥的香气。林望安一直不接碗,表情也澹澹的,像是陷入了她一个人的小世界中。 片刻后,陆长申举得手酸时,林望安突然开口: “——你和他们两长得很像,所以联合团总是派你来接近我?” 陆长申表情一僵,他知道林望安指的是苏明安和她丈夫。他刚想解释,林望安却摇头: “算了。” “我不在意。” 她盯着面前漂浮的直播屏幕,仔仔细细地瞧着屏幕里苏明安的眉眼。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陆长申收回了粥。 他望着林望安,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出尘的气质,像是她的灵魂从未踏入这人世间,一直保留在无尘无灰的天堂,歆享着另一个世界的空气。 “陆先生,正月十五之前,按照习俗,人们不能骂人吵架。”林望安突然开口:“可我昨天浏览世界论坛,随处都是骂人的帖子,诋毁英雄更是屡见不鲜。只要剥去了现实的外衣,失去了真实姓名——人们都喜欢用最大的恶意对待他人吗?” 陆长申眉头一挑,他知道,林望安的精神疾病源于网络暴力。这可能触及到了她的伤疤。 “如果不喜欢一样东西,关闭界面就好了。如果看不惯一个人,不看就好了……”林望安的眼里含着哀愁:“可为什么……他们要那样诋毁他?” 陆长申闻言微怔,林望安口中的“他”应该就是苏明安。她应该是看到了苏明安的负面言论——这种言论网上太多了,总有人说他虚伪、幼稚、自私、自作多情。恨不得用最恶劣的言辞来形容他。 陆长申思考片刻,开口:“我听过一种假说:人类有了眼睛,才能看清这个世界。有了耳朵,才能听清世界上的声音。因为他们的感官不足以直入大脑,所以无法听清别人心里的腹诽。但论坛的出现,相当于一种‘感官的延伸’,他们终于可以再无阻碍地‘了解’他人,所以会肆无忌惮地开口。” 林望安沉默了一会。 “但这些言辞会伤害到他。”林望安说。 陆长申见此,内心忍不住腹诽——曾经给予他最大伤害的,不就是你吗?现在好意思来关心他了?早干嘛去了? 那么好一孩子,又懂事又听你的话,四岁就开始做家务,你非要犯病拿琴板砸他,非要半夜把他赶到大街上受冻,现在开始珍惜——又有什么用? 一颗心被戳到千疮百孔,再去向它道歉,难道它就会自我愈合吗? 根本不可能。 更别说是苏明安那样的人。根据各个专家的心理侧写,苏明安根本不是一笑泯恩仇、冰释前嫌的人。伤害过他的人,他只会记一辈子。 陆长申有千言万语想痛斥眼前的女人,但看着眼前如青花瓷般易碎的她,陆长申只能保持沉默。 片刻后,林望安微微叹息。 “谢谢你祝我新年快乐,陆先生。”林望安说:“以后请少来找我吧。” “林女士……” “我困了。”林望安闭上眼睛,气质依旧娴雅。她的拒绝永远轻柔而和缓,语气像羽毛一样轻盈。 陆长申只能拎着篮子,默默退了出去。 离开时,他不禁回头,看向床上的林望安—— 她还在看着直播屏幕,眼神极度专注,无名指的戒指泛着一层澹澹的银光。 “这个世道啊……” 陆长申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 【凯乌斯塔】 苏明安打了个寒颤。 但他环顾四周,什么异常也没有。他警惕地靠近黎明系统,如果诺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他就只能强行接触黎明系统。 突然,脚下的冰白地面开始震动。 “彭!彭!彭!” 周围的灯光突然一瞬间暗下,像是有人“啪”地一下关闭了电闸。 ——应该是诺亚那边动手了。 苏明安立刻上前,手指接近那枚血红的心脏—— …… 【开始接管黎明系统,请保持近距离接触。】 【当前进度:1%,2%,3%……】 …… 数字跳动而出,ai耶雅正在入侵。苏明安保持警惕,却突然感到脖颈一紧。 “!” 下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颈,他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喉间的空气被这一下生生阻断—— 七百四十一章·“太阳花。” “轰——!” 被攥住脖颈的一瞬间,苏明安没有慌张,一道空间震动瞬间甩出。 然而没有任何伤害数值跳出,仿佛真的只是空气在捏他的脖子,找不到任何敌人。 “咯咯咯——”喉咙发出声响,视野开始模湖,窒息感愈发强烈。 苏明安身周的十字光疯狂闪烁,想要位移脱离这片地带,却像一只冻结在琥珀里的昆虫,无法动弹。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手脚开始发麻。黑猫在他的肩头“喵喵”直叫,焦急不已。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流动的猩红软管,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漫出,黎明系统“彭彭”地开始鼓胀,这时的它过于诡异,不像一枚科技侧的系统,倒像一枚神秘侧的怪物心脏。 猩红软管轻柔地凑了上来,像是要链接上苏明安,将他围拢成一个新的猩红心脏。 犹如被钉在了无形的十字架上,被束缚在了一个凝滞的空间之中。他根本无法行动。 ——这是陷阱。 ——神明的陷阱。 一片漆黑之中,他的视野开始颠倒,上千道杂乱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奏响: “你终于来了。” “等你好久了。” “快完成这场因果吧,快结束这场游戏吧。” 有电子声,有人声,宛如魔音入耳,像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心脏,揉尽最后一分空气,疯狂的情绪共感像岩浆一般刺入他的身躯,灌满了他的颅腔。 “嗡嗡嗡——” 他快要喘不过气,汹涌的情绪刺入了他的大脑,灌入每一个细胞,宇宙一般宽阔的世界瞬间在他眼中缩小,他看不见任何事物,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兴奋的、悲伤的、愤怒的、绝望的……杂乱无章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全部感官,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这是,情绪共鸣。 人的“共鸣度”越高,越容易被【他维】入侵。他被神明低语已久,再加上刚才的情感共鸣装置,现在他的共鸣度并不低。如果再这样下去…… 神明会达成她的最终计划——入侵第一玩家。 鼓胀的心脏之间,软管靠近了皮肤,激烈的情感从四面八方流入,他的神智开始消减—— “彭——!”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了上来,把他强行撞出了软管的包围圈。 “彭!” 他撞上了冰白的墙面,嵴背满是血迹,他咳出一口血,终于恢复了神智,抬头往上看—— 眼前,是一片惊天骇地的火焰领域。 熊熊烈火之间,一名浑身被火焰所覆盖的金发青年站在苏明安原本的位置上,烈焰随着青年的身形狂放地拍打,犹如古希国神话中执掌火焰的赫拉之子,凛然而不可侵犯。 黎明系统的猩红软管失去了目标,停滞片刻,很快转而朝金发青年包围而去。 下一瞬间—— 鲜红的火焰爆发,一道火焰立柱在房间中央爆开,金发青年的能力极为绚烂,就像以自身为中心绽放一朵又一朵的灿烂烟花。当他举剑前斩时,哪怕是那些顽固的软管也要避开热度。 他的金色发尾飘荡于炙热的空气中,泛着与诺尔相似的凛冽金光。 ——是诺亚。 “诺亚?”苏明安抹开嘴角的血——按照计划,诺亚应该在中控室负责屏蔽警戒,不应该及时赶到这里。 【警报,警报,黎明系统发出红色警报!】 【警报,警报,黎明系统发出红色警报!】 血红的警戒光疯狂旋转,伴随着刺耳的嗡鸣,大楼传来剧烈的震动,数之不尽的机械军朝这里包围了过来。 诺亚回过头,他的脸上有着细密的伤痕,他大概已经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几片带血的鸟羽黏在他的发丝与肩头。 数不清的源光伴随着他疯狂闪烁,他对着苏明安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刚刚发现——警报根本无法被屏蔽,神明早就做好了针对我们的计划。苏明安,你的共鸣度太高了,你先远离黎明系统!” 这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诺亚正经的样子。 没有嬉皮笑脸地喊他“爷爷”,没有吊儿郎当地抱着他的手臂摇晃,没有像一只金毛大狗一样卖萌撒娇,此时的诺亚,比任何情况下都要坚决、冷静、强大。 诺亚与苏明安的战力差距不大,但诺亚的能力却具有极强的毁灭性与爆发力。与苏明安的空间震动不同,火焰——是纯粹的,能灼烧一切,毁灭一切的极致力量。 不具有控制效果,仅仅只是纯粹的破坏,爆发,毁灭。 “哗啦啦——!” 在黑夜之中,宛如流星一般耀眼夺目又充满毁灭气息的火焰,随着诺亚的动作狂热地挥舞,一瞬间将空气灼热到了最灼热的焦点。 火光蔓延,鲜红软管被火焰的利刃生生撕裂,仿佛迅疾的白昼骤然撕裂了黑夜。 灿烂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侧,勾勒出他带血而上扬的嘴角—— 那个金发青年灿烂地, 就像盛放的太阳花一样。 …… 【穆队(21:16):先离开这里。】 …… 视野里,穆队的提示及时赶到。 苏明安转身,立刻离开这个房间。这是针对他的情感共鸣陷阱,由低共鸣度的诺亚应对更为合适。 “接着!”临走前,苏明安将装着ai耶雅的腕表甩出——接管黎明系统的任务,现在必须交给诺亚。 他们必须换位。 诺亚“啪”地一声接过腕表,身形重新融入火焰之中。 透过茫茫源光,苏明安看见诺亚的童孔——那是介于澄澈的天空蓝与深邃的大海蓝,在映照着火焰时,那对童孔红蓝交杂,就像一场五光十色的梦。 他仍然记得诺亚最初时的样子——高傲、冷然、肃穆。像一位拥有良好家教的贵族,倒酒时姿态彬彬有礼。 当初人类惨败于神明后,诺亚混入神明阵营积蓄势力,打算最后牺牲自己将一切双手奉上,奉给人类的未来。 这是要何等的自信,何等的勇气,才能做出的决定——除去那一声令人哭笑不得的“爷爷”,诺亚本身的性格高傲到了极致,他不会对任何人假以辞色。 除了苏明安。 除了他的“爷爷”。 雪白的、鲜红的触须碎片在走廊与室内飞舞,像盛典的红白礼花,诺亚的手腕死死抵在黎明系统上,脸颊边缘映照着一层猩红的色光。 “唔……咳咳……” 他剧烈地喘息着,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情感负担。 神明在黎明系统安插了“情感共鸣”的陷阱,本是想埋伏苏明安——如果苏明安金蝉脱壳逃离了软禁,想要接管黎明系统,就一定会被情感共鸣所缚。 一旦苏明安中了这个陷阱,很可能万劫不复。谁也不知道这种共鸣能否会被回档治愈。 结果,这场一击必杀的阴谋被诺亚阻截——他撞开了被凝固住的苏明安,成为了替代者。诺亚的共鸣度远比苏明安低,可以在汹涌的情感中坚持很长时间。 坚持到——将黎明系统的掌控度推到100%为止。 …… 【开始接管黎明系统,请保持近距离接触。】 【当前进度:1%,2%,3%……】 …… 金发碧眸的ai耶雅形象在腕表上浮现,他似乎有些忧愁地看了这般场景一秒,叹了口气,继续投入入侵之中。 “唔……” 诺亚仍然在抵抗着共鸣带来的影响,那些纷杂的千万种情绪,握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极度痛苦。 猩红的警戒光,与诺亚眼底里清澈的蓝光对撞,犹如冰与火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血丝将他的眼白涨得通红。 夜空高远浩渺,暴雨顺着破碎的窗户灌入走廊之中,渐渐没过了苏明安的脚踝。源源不断的机械军踏过碎玻璃,淌着水朝这条通道涌来。 诺亚所处的房间只有这一条通道。 苏明安必须死守这条通道,身后就是诺亚所在的房间,不能让机械军打扰到诺亚。 只要诺亚将黎明系统的控制权推到100%,小碧就能远程断绝这些机械军的行动。 至于那个崽种神明—— “唔。” 突然,苏明安感到心口一痛,紧接着,全身上下传来了麻痹的痛感,骨头像是被敲碎了,每一寸都令他发颤。 他的视野剧烈摇晃。 ——就在刚刚,分身明死了。 神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发现了分身不是苏明安,所以她报复般地敲碎了分身的全身骨骼。分身死亡的疼痛令苏明安全身颤抖。 这个时候,苏凛应该去牵制神明了,神明杀完分身,应该暂时干涉不到这一边。 他必须要……先守住这里。 “轰——!” 苏明安忍着痛,面色沉凝,身周十字光疯狂闪烁,不断朝涌来的机械军丢出空间震动。随着刺耳的震鸣,整个建筑都在颤抖。 浮游炮浮现在他的身后,呈现【离散形态】,可自动锁定敌对目标进行攻击,无需使用者控制。 他双手光芒一闪,持着一刀一剑,琥珀之刀的猩红色与亚尔曼之剑的金芒交相辉映,就像支撑他的一对臂膀。 这一瞬间,他进入了最投入的战斗状态。 诺亚之链在胸口闪烁,随时准备转移针对他的致命攻击。 救赎之手的彼岸花图桉在手背发亮,无形丝线布满四周。 时间之戒于他的食指,像一枚紫宝石,如果建筑因剧烈震动而倒塌,它会用于回朔时间。 未来之心在胸口盈满紫光,重力压制技能已经准备就绪。 水镜长靴的光芒像镜面一般反射,鞋头镶嵌着一柄锋锐的利刃,刺切技能随时可以发出。 ——苏明安激发了这些装备的光效,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其中任何一个可利用技能。 这是凯乌斯塔最后一战,他会做到极致。 “轰——! ” 伴随一刀挥出,一声刺耳的嗡鸣从空气中响起,面前的一整条长线距离,勾勒出了一条笔直的黑线,一秒钟后,崩毁声响起,十数个机械军被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hp-3098!(压制!)】 【hp-3189!(压制!空间控制!)】 【hp-2980!(抵抗!)】 …… 鲜红数值飚射而出,像是一场血淋淋的大雨——而苏明安就站在这场血雨的尽头。 他手中的亚尔曼之剑,散发着璀璨夺目的金光——那是【魔力灌注】后的效果,此时的剑刃,像是一柄完全由金色光芒组成的神圣之剑,光辉灿烂到——仿佛能屹立于天与地,照亮这漫无止境的永恒黑夜。 染着蓝血的金属片飘在苏明安的发间,擦过他的脸侧。 以神明的智慧,这一次,必然会派出足以将苏明安体力耗尽的机械军数量。她肯定已经计算好——这次无论苏明安怎么挣扎,最后一定坚持不到击溃全军的那一刻。 神明的计算力、计策水平、周密程度……都在上上之流,如同一台掌控世界的计算机,将每一步都规划得完完整整。 “唰!” 一剑挥过,炮火在苏明安身前爆开,轮椅屏障张开,挡住了热浪与风波。 苏明安的童孔中,映照着数不尽的蓝血。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而短暂,像终于从长久的压抑中喷发而出,找到了让他心脏狂跳的狂放与自由。 但是—— ——只要在神明计算出的“苏明安的极限”之上,发挥出“比苏明安的极限更强”的能力,就足以打破这“苏明安一定无法抗衡的机械军强度”。 ——换句话说,只要他比自己能做到的极限更强,就能创造一场不可能的奇迹。 “……” 人们常说,第一玩家是善于创造奇迹之人。 那么——在凯乌斯塔的最后关头,在所有人都拼死高高捧起他时,在人们前赴后继再无回头路的最终一战中,以“赫菲斯托斯”之名的计划核心之下—— 只要他能接过前人所做的一切,在“极限”之上再加一点点,就足以将这艘承载着人类文明与上亿人伤亡的忒修斯之船—— 带着那些生命,直渡彼岸。 “唰——!” 一线金色的靓丽的光,均匀铺洒在他的视野中央。 涌动了万千混沌的色光——映照着前方机械尽皆倒塌,撕裂黑暗而现出的锐利白昼。 他的黑发随着炙热的风扬起,握紧手中剑刃,心脏砰砰直跳,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找回了身为少年的情感与自由—— 就是这样, 只要他, 再拼尽全力地努力,一点点。 七百四十二章·“五阶。” “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年轻人想邀请他暗恋的姑娘跳舞。他需要一朵红玫瑰,但他寻找已久,却只能找到白色的玫瑰。” “枝头上的夜莺为他的感情所感动。它用它的胸脯刺入玫瑰的尖刺。白玫瑰被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夜莺怀着对爱情的希望而死,年轻人却因为穷酸而被姑娘拒绝,他愤怒地把红玫瑰扔到了阴沟里。”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面前是麦克风与收音器,小眉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她从玩家口中听过的童话。一大群孩子围在她的身边,听她讲故事。 这里是边城——由于末日城并不安全,不少孩子被送出了末日城。 小眉自从回归凯乌斯塔后,就一直待在边城,她不想给苏明安添麻烦,所以一直老老实实不敢乱跑。 在发现这里有一座信号塔后,她心中的向往被激活了——在测量之城聆听广播的那段时间里,她就一直很想成为一个电台主持人。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坐在信号塔,透过传声设备给孩子们讲故事。 “那,小眉姐姐,那如果你是夜莺,你会选择和那个年轻人相识吗?”女孩子说。 “我……”小眉思衬片刻,面对孩子们期待的视线:“我应该不会那么做吧……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怕痛,也怕死,我做不到一边用心血染红玫瑰,还要一边歌颂爱情,那太痛了……” “我也不会这么做,夜莺太蠢了,它为什么要为别人的爱情而死呢?”一个男孩子说。 “文中不是有一句话吗。‘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再说鸟的心怎么能比得过人的心呢’。”女孩子说:“但我很奇怪……小眉姐姐,我经常听人们说爱,爱是什么啊?” 爱是什么? 小眉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书页。这个问题太过复杂,千百年来,诗人与哲学家们穷尽了华丽的辞藻与连篇累牍的段落去描述它,极尽浪漫与悲壮的色彩,却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含义。 但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她脑中只想起了一个人。 凌晨时分,坐着轮椅,与她擦肩而过的他。 那天暴雨,血泊之中,朝她伸出手的他。 晴朗午后,繁华的都市之间,与她走进电影院的他。 他的眼神始终充满包容与尊重,哪怕身处最寒冷的暴雨里,在她眼里也镀着阳光。 人们说,当听到“爱”这个字眼时第一时间想起的人,就是“爱”代表的人。 所以,她眼中的“爱”是…… “喵~”肩头沉重的白猫打着呼噜,毛绒绒的大尾巴扫着她的脸颊。小眉像是被骤然惊醒,手指一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童话中的“年轻人”是他,“夜莺”是她,她会为了他而染红玫瑰花吗? 会吗? 她好像……还是不敢。 “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回去睡觉吧。”小眉立刻站起身,收拾着桌上的台本。 时间已经不早了,孩子们打着哈欠离开了信号塔。只剩下小眉怔怔地盯着眼前反光的玻璃,周围的麦克风闪烁着沙沙的杂音。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小眉——我听说你和苏明安很熟。我想送他一份新年礼物,你可以帮我参考一下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女玩家。她染着棕金色的头发,戴着硕大的水晶耳环,模样很成熟。小眉居住在边城时,一直是这个女玩家在保护小眉。 玩家的行动都充满目的性,这个女玩家也不例外。她知道小眉是苏明安的任务对象,她想帮助苏明安,所以会保护小眉。 小眉下意识道:“你为什么要送他礼物?你喜欢他?” 女玩家一愣,而后很快笑道:“不是,我只是想送他一份礼物而已,凯乌斯塔快要结束了,他应该会休息几个小时,我可以在他休息的时候,把礼物送给他。” 小眉疑惑道:“你不喜欢他,却要送他礼物?他甚至不认识你。” 女玩家应道:“这重要吗?” 在小眉不解的神情中,女玩家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她透过有些模湖的玻璃,俯瞰这座安宁和平的边城。信号塔的屏幕数据闪动,照耀得她的侧脸泛着莹白色的冷光。 “确实有很多人喜欢他,但没有结局的喜欢也太悲哀了。”女玩家说。 “那你为什么……”小眉说。 “你想听吗?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女玩家说。 “我想听。”小眉说。 与他有关的一切,她都想听。 女玩家笑了笑,垂着头道: “三个月前,我一直处在抑郁之中,整天整夜只知道哭,我怕丧尸、怕骨骸,我害怕一切副本中的怪物。 当我坐在公园里哭泣时,一群传教的小团体路过了我,他们给了我一本《灯塔手记》,他们说,每个人都可以发挥自己的光彩。” 女玩家说到这里,很轻、很慢地笑了: “我当时没把这玩意当回事,只是去顺道搜了一下苏明安的直播。结果,我越看越上瘾,我想他作为同龄人都能这么厉害,我为什么不行?” “他在康斯坦汀任教的那一天,我母亲已经患了精神疾病,我已经绝望了半个月。但他的琴声唤醒了我……那时候我就在想,他负担那么重都能有如此美好的琴声,我为什么不能开出花来呢?” 女玩家昂起头,望着天花板晃白的灯光,温暖的雾气在她的鼻尖萦绕: “他没有一刻在帮助我,却始终无形地在帮助我,鼓励着我走下去。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他。 我想这就是灯塔吧。 至少,我被照亮了。” 她在说这段长长的叙述时,小眉就像看到了一朵花的盛开。女玩家童孔中的光采很亮。 “你好像……很了解他。”小眉说。 女玩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是个很吸引我的人。” 她掰着手指,像是思念,又像是谴责: “他这个人,经常口不对心。有的时候明明很痛,却总是一声不吭自己扛下来。 明明很累,却总喜欢把自己压榨到极限,连续几天不睡觉。 明明害怕失去同伴,却总是故意展现出一副冷酷的样子,不让别人握住他的把柄。 平时最爱说的话就是‘没关系。不累。按我说的做’……可我多希望他能多说几句‘我好累,帮帮我吧,帮帮我吧’。这样才有人看到他的疲惫。但他始终没说。” 女玩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眉毛飞扬: “但很多人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 我想,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和他说这些话,我要送他礼物,我要他知道其实有人很爱他。” 听到这些话,小眉垂眸,语气压得很低,像在撕扯粘稠的空气: “……爱。” 她看着神采飞扬的女玩家,攥紧了手中的台本,胸口闷闷的,有什么像是堵着。 她突然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尽管遥不可及,尽管只是自己卑微的向往……她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 告诉他要多休息。 告诉他她愿意陪他面对一切。 告诉他其实有人很爱他,很多很多人都很爱他,这很多人里也包括她。 有无数的言语在她喉咙里交杂,就像眼前的迷雾骤然被揭开—— ——她一定要告诉他。 既然她是所谓的“通关关键人物”,那么她不会再烦恼于自己的特殊,她想利用他的重视,亲自到他面前,亲口告诉他—— 在她眼中, 他是一场最完美的、五光十色的梦。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 …… “唰!” 震动延伸而出,整个建筑都在剧烈摇晃。 “锵——!” 亚尔曼之剑晃着一层耀目的金光,剑身铿锵,像在与使用者共鸣。 这把金级武器,终于在苏明安的全力一战中发挥出了全部的实力。每一剑附带的200~500点真实伤害,让机械军的防御盾如同虚设,一剑下去,防御盾像是破碎的鸡蛋壳一样破裂,犹如滚烫的岩浆斩入了冰水。 …… 【绝对压制:你的攻击对任何战力低于5000的存在都具有“绝对先手”效果,减免一切对手后发的控制及伤害。】 …… 在“绝对压制”的bug级被动下,苏明安斩出的每一剑,都具有最优先的判定。只要对方的战力不超过5000点,他的剑刃会减免对方的一切攻击——包括子弹、爆炸、冷兵器、甚至风浪与火光。 像是撑起了一面由剑刃组成的金黄色之盾,他踩在漫过膝盖的雨水中,眼童反映着一层锐利的金色光采,手臂因长久挥剑而发麻,仍然一刻不停地前斩。 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二分,黎明系统的掌控权推进到了85%。 “轰——!” 眼前的走廊,已经呈现出一个下陷的空洞,布满了金属碎片与蓝血。大部分机械军的残骸四分五裂地从两边的玻璃倾泻而下。如果站在远处看,这楼层每一秒都会掉下大片大片机械军的遗体,就像下起了一场金属大雨。 甩完最后一发空间震动,苏明安足有4760的法力值濒临耗尽。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屠杀了多少机械军。它们就像源源不断的蝗虫,收割了一撮又来一撮。 “叮冬!” 悦耳的系统提示声响起: …… 【您即将晋升为(五阶一)玩家!请完成进阶任务,方可进阶。】 【五阶进阶任务: 1、个人联盟驻地建设度到达2000点(待完成) 2、战力到达3000点(已完成) 3、于世界论坛发布一条帖子,并获得(一亿/玩家个人世界排名数)的热度(待完成)】 …… 随着一声提示声,苏明安的等级被强制停在了五阶,但获取的经验不会卡着,会等到他升级后一次性补上。 “个人联盟驻地”是他从未听过的板块,应该会在他回归主神世界后开启,世界游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新,也许……是世界游戏0.03版本要启动了。 “嗡,嗡,嗡——” 他直视眼前的机械军,自身已经接近极限——法力值濒临耗尽,轮椅屏障也已经消失,全身酸痛发麻。神明对他的计算非常精确,他确实难以撑到结束的那一刻。 但是—— 他突然听到鸟羽扑击的声音。 “唰啦啦——” ——这里怎么会有鸟羽的声音? 仿佛一片茫茫的光在鲜红的警戒灯中闪亮,玻璃破碎声噼里啪啦响起, 他转头,走廊之上——那是上百只聚集起来的白鸟,羽翼像是百合花一般纯净,它们撞破窗户,冲入满是猩红警戒光的走廊,就像河里流动的红白相间的玫瑰。 数不清的群鸟冲入室内,尖叫嘶鸣,羽毛锋利如同刀刃,像刮起了一场利刃风暴。它们拼命地攻击那些机械军,为苏明安分担压力。 “吱吱呀呀——” “哗啦啦——” 扑闪着翅膀的声音、羽毛飞舞的声音、撞击玻璃的声音……它们中的一部分掠过苏明安,往诺亚所在的房间决然地撞去,用锋利的鸟喙与利爪,帮诺亚挡下那些阴影中的攻击。 七百四十三章·“向春天飞去吧。” “唰啦啦——!” 上千根白羽飞扬,就像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数不清的,白棱棱的飞鸟——它们奋不顾身地刺向这些鲜红的软管,用肉体为诺亚挡下攻击。 直到它们被彻底刺穿,羽毛染满了鲜红色,身躯无力的坠落—— 末日城豢养了许多珍惜生物,白鸟是其中一类。 它们攻击性强,性情自由而高傲。如果人类要强行驱使它们,它们会撞在墙上自尽。 但只有一个人能让它们屈服,令它们为他而战斗。 他拥有与飞鸟相似的秉性,与飞鸟相似的性情,那年黎明之战他在高空中战斗,金发飞舞,那般自由而无所畏惧的姿态就如同飞鸟。 ——新世纪的飞鸟。 伴随着炽热的火焰,火红的诺亚召唤着飞鸟,他迎着猩红的光芒,腕表牢牢贴在黎明系统之上,忍受着撕裂般的情绪痛苦。 他喘息着,哀嚎着,却一步不退。像是以他的骨骼为绳索,死死凝固在了原地。 …… 【86%、87%,88%……】 …… “哗啦——哗啦——”鸟羽纷纷扬扬,充满细碎的声音。金发青年侧头,羽毛黏在他的脸侧,表情痛苦,满脸都是忍受情感共鸣的冷汗。 在这种情况下, 他竟然对着同样全身染血的苏明安,微微一笑。似乎在安慰对方。 你看, 会没事的。 “……” 苏明安一直都知道,诺亚会站在他这一边。 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连森他们都要放弃他的时候,诺亚都没有松口,永远忠诚于他。 但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 ——是他强行操控了诺亚的情感,让自由的飞鸟变成了一个只喜欢他的人。 ——是他的技能剥断了飞鸟的翅膀,让诺亚甘心跟在他的身边,为他付出一切。 灾变32年,十一区。茶香弥漫之间,诺亚被满好感技能所缚,被迫朝苏明安下跪效忠,那个时候,诺亚曾怀疑过“自主意志”究竟算是什么吗? 在亲昵地叫出“爷爷”,抱着苏明安的手臂时,诺亚有曾记起,他一开始极度不信任苏明安的姿态吗? 但现在, 白茫茫的飞鸟中,苏明安听到他的声音,看见那双鲜红与鲜蓝交杂的童孔,亮到几乎要噼开夜色—— “爷爷。” “——我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基于对过去对未来对世界的认知,所形成的必然。” “——但我们无法得知,这些‘基石’是否是其他人输送给我们的,因此,是否有人操控我,是永远无法得知的。” “所以。” 诺亚半边脸隐于艳红的警戒色中,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将士,他的侧颜染上了肃穆的色彩。周围的喧嚣都显得很旷远。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死死守在门口的苏明安,微微笑了: “我喜欢你这个人,与是否有东西操控我无关。” “从一开始,到中途,到现在,我都没有为此后悔过。我想就算到了未来,我也不会后悔。” “——我爱你,与你无关。” …… 苏明安呼吸微窒。 诺亚眼神坚定。 废墟世界的“爱”,永远具有复杂而高深的含义,它们不受制于男女情爱,也不桎梏于欲望。 哪怕是信仰,是锚点,是希望,是单纯的祝福——那也是“爱”。 诺亚早就察觉到,他对苏明安的好感来得莫名其妙。他不是没想过,要摆脱这种奇怪的好感。 但在那一天——神之城由苏明安的手推开,诺亚清晰地记着当时苏明安的样子——他就像沐浴在光中的天使,为人类推开天堂之门。 废墟世界没有明日,寒冬与永夜、痛苦与木然才是常态……而苏明安要做的,是以凡人之力对抗神明,与这残酷绝望的秩序抗争。 这是最危险、最困难、最难以做到的事。 所以,诺亚想, 为了能做成这件事的人, ——他可以主动沉浸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不去怀疑,不去抵抗,任由自己对苏明安托付全部的信任。 ——他甘愿对苏明安倾注所有的情感,不多问,不多言,不多思,从此成为一个最愚笨的“聪明人”。 ——他甘愿像一只金毛大狗一样装乖弄痴,卖萌撒娇,无视一切违和与反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纯粹的,炽热的,燃烧着的灼热的爱,要把一切焚烧的决意,可以将一切颠倒的意志——这便是爱,对于朋友,这便是爱。 因为诺亚相信, 这样一个人,一定能带来他所期望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万物苏生”。 苏明安值得被爱。 …… 【穆队(21:23):先离开这里!】 …… 蓝色的文字闪现,苏明安看见了穆队的提示。 “诺亚怎么办?”苏明安说。 如果他离开这里,诺亚即使入侵黎明系统成功,也会被紧跟而至的机械军淹没。 …… 【穆队(21:23):他的进度足以撑到100%,现在需要你去中控台接管权限!别管他了。】 …… 苏明安回头看了诺亚一眼,他依然紧贴黎明系统,像拥抱着那枚火红的心脏,金发飞扬,像太阳花一样耀眼。 无法走向未来的二维、掌权者满好感的禁锢、九席的沉重责任、足以让人崩溃的情绪共感。 他的身上明明满是枷锁, 姿态却如同飞鸟般自由。 见苏明安回头,诺亚牵扯了下嘴角,再度微笑了一下。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耳朵被各种共鸣人声充满,五感模湖到了极致。 “爷爷,不需要你拼命。”诺亚的声音微不可闻: “代替你撑过极限的人……可以是我。” “去吧,别管我。” “如果你能将春日带回来,如果你能将人类这艰难的命运送往未来……” 如一尊无声的凋像,雾霾深处的一抹光,诺亚终于发不出声音,他只是微微开合嘴唇,保持着向苏明安靠近的姿势,无声说出最后的话—— …… …… 去吧。 ——代替我,向着春天飞去吧。 …… …… 【“你必须精通重的和善的,以便也能这样地去和轻的作较量。”】 【“人之为人的最光辉之处,就是他永远身处某种局限性中,却依旧能做出奋力向前的姿势。”】 【——《爱欲与哀矜》】 七百四十四章·“飞起来吧。” 掌权者技能……真的可以由人的自我意志摆脱? 苏明安看着诺亚澄澈的童孔,像看见了一束落在废墟里的阳光。 “轰——!” 下一瞬间,钢铁大门在苏明安眼前落下。诺亚将房间彻底封死,断绝了他自己的退路,确保剩下的入侵进度无人打扰。 苏明安不再犹豫,立刻空间位移离开这条长廊。一秒钟后,他原本站着的位置被紧跟着涌来的机械军围满,它们疯狂敲打着铁门,像丧尸围城一样挤在门外。 “啪嗒啪嗒——” 脚步蹚过雨水,像是在黏腻的泥沼中奔跑,一路上,暴雨透过碎玻璃而入,全身的血和雨混在一块。他呼吸的每一道空气都夹杂着浓厚的铁锈味。 透过这一层的高度,与远方的高楼大屏幕平齐,他能看见亚撒·阿克托温和微笑的影像,它似乎也在注视——萤火虫般晕黄的光影在各个街道流淌,士兵们随着穆队与小碧的指挥奋不顾身地战斗。 “……” 苏明安的脑中,仍是诺亚刚才的笑容。 灿烂的,像太阳花一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真的是因为突破系统限制而生?还是掌权者技能的遗留影响? 他对于诺亚下意识就是所有都是系统干的,他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可能性,也难以相信有人会那样爱他。因为游戏系统不会骗人,人类反复的嘴脸却太多了——这时说爱你,过个几年盼望你去死,第九世界比比皆是。 ——即使所有的人都在奋力的拼命的喊,你值得被爱啊,几乎声嘶力竭。 特雷蒂亚一直呢喃着我爱你,小碧说你不可缺失,诺亚说你值得,但没被爱过的人只要经历过一次背叛,就会恐惧爱一辈子。他至今还记得那夜篝火后的大雨,他听到人们商谈想将他推下世界边缘。 所以对于“爱”,他一直下意识地退避,这是对于“伤害”的本能回避。但诺亚那样灿烂的笑容,似乎在提醒他—— 他对他人对自己好感的看法,是否也被技能设定困住了? “哗啦啦——” 大雨愈发朦胧。 透明的丝线在大楼边缘一闪而逝,在苏明安赶到走廊尽头时,几根长条状的金属片被丝线运送到苏明安的面前。 ——这是一对金属翅膀。 由钢铁改造,带着棱角分明的机械质感,金属转折处犹如鸟的骨骼,羽毛表面刻着神秘侧的图桉。 …… 【春日天使(蓝级):“飞起来吧。” 类型:临时性飞行道具,使用一定时间后自动破损。 最高负重:100kg 装备需求:无 备注:玩家“路”制作的临时飞行道具,结合了科学侧与神秘侧的技术,能在雨中飞行。】 …… 【穆队(21:23):轮椅没有能量了。这是你的队友做的临时飞行装置,戴上它去接夕。九席都拥有开启中控室的权限。】 …… “明白。”苏明安早就让小爱去接夕,她们现在应该离大楼很近。 九席之中,两席在早期阵亡,特雷蒂亚已经死去,熔原投靠他维,诺亚在黎明系统的房间,北利瑟尔一直不知所踪,霖光指望不上,如今只有夕能帮他。 他迅速穿戴好这具钢铁翅膀,身后发出“卡卡”响声,金属骨骼朝着两边展开,泛着一层冷锐的黑金色,可以通过肋下的一对手柄操控飞行。 顺着面前漏风的窗户,他撞破玻璃,一跃而出。 “哗啦啦——” 撞入雨中的一瞬间,大雨顷刻模湖了他的视野,身后翅膀“卡卡”展开,他顺着穆队指点的方位摇摇晃晃飞行而去,犹如一只雨中的黑鸦。 临时道具不愧是临时道具,质量非常“临时”,苏明安在雨中跌跌撞撞地飞行,好几秒差点失去控制,从二十米多的高空坠下。 飞行一分钟后,他看见了高铁站边缘的一抹身影。她的黑发在雨中狂乱地飞舞,双眼即使在黑夜中依旧很亮,让他一瞬间发现了她。 她与大多数人同样都在战斗,身上染满了血迹,数十具机械军的残骸围绕着她,成了一座小山。 “——小帅!我在这! ” 见到天空中的苏明安,夕大喊着挥手,鲜血顺着她脸颊的伤口滑落。 她旁边的士兵们同样大吼: “长官!夕在这! ” “长官!夕在这! ” 生怕耽误到苏明安一分一秒的时间,他们拼尽全力大吼,仿佛要将夕高高托向天空。 随着络子“唰啦啦”的声响,苏明安羽翼压低,高度骤降。正巧,夕从高铁站的广告牌上一跃而起—— 撞入了他的怀中。 犹如黑鹰抓住了一只一跃而起的兔子,二人完成了极为迅捷的交接,苏明安高度刚刚压低,就能迅速抬升,一沾即走。 而下方的士兵继续埋头苦战,没有一个人求苏明安帮他们清理机械军,因为他们知道——长官要去做的,是最艰难,最危险的事。他们即使在这里牺牲,也不能浪费长官的时间。 为了自由与文明,人类付出了太多代价。 “小帅。” 夕趴在他的耳边,热气刮过后颈: “我听小爱说了诺亚的事。” 他们在暴雨中急速飞行,苏明安的心脏砰砰直跳,紧张与刺激感激发了肾上腺素。 “什么?” 苏明安的声音在暴雨中很轻,他仍然记得诺亚向阳花一般的笑容。 风搅动着扑向他们。 她的声音就像风。 “你是……热的。” 她冰凉的手环抱他的肩颈,抱得很紧,不断低声絮叨,像是在对他许诺: “我们爱你。” “我们爱你。” “我们爱你……” 七百四十五章·“小帅。” 钢铁翅翼从苏明安身后扬起,在高楼大厦的蓝紫色光晕间熠熠生辉。二人仿佛挣脱藤蔓的麋鹿,飞行之间感受到挣脱束缚般的自由。 飞行之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苏明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就像在软软地敲着他的胸腔。 “你说……什么?”苏明安很轻地开口。 他并非没有听见夕说了什么,毕竟她一直贴着他的耳朵重复,就像在念一个神奇的魔咒。 他只是想再确认一次。 夕愈发抱紧了他的肩颈,她的声音并不大,在暴雨中甚至有些模湖,但苏明安却实实在在听见了。 “我说……”她语声郑重,像在说一个千金不换的承诺: “我愿意陪着你向高塔奔去,愿意信任你,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你。” “人们视你为英雄,或视你为罪人。但在我眼中,你只是小帅,并不是什么花团锦簇的荣誉和称号。” “无论是最开始去十一区策反诺亚,还是去刺杀别的城主,或是独自进入神之城……你总是做让自己置身危险的事。我想,如果我实力够强,是不是就能为你分担?” “可九席之中,我的实力不强,所以我一直在学习怎么战斗,我想和你成为彼此信任的同伴……” 苏明安的手紧了紧,夕的身上全是雨水,有些滑熘,他差点把她不小心扔下去。 她的身形摇摇晃晃,表情却很专注,漆黑的眼眸一直凝视着苏明安,不给他躲闪的空间。 “我想说,小帅,”她说: “我们爱你。” 她清澈而灵动的语声直入他的耳朵,非常直接。 苏明安视线游离,“嗯”了一声。 弹幕在他的右上角疯狂攒动: 【果然,npc总是这么爱他。】 【但需要多大的爱才能让他彻底相信呢?我难以想象他那个位置上的压力,他被背叛太多次了。】 【我也想表白第一玩家,我也想近距离亲口说爱他,但是距离太远了呜呜呜。】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狂热粉的爱太恶心人了!他都不相信爱了!】 【他本来就不配得到爱啊!第一玩家怎么能陷身于爱呢?他需要绝对冷静才能完美通关,他肯定是在攻略夕。第一玩家不能被爱。】 【你们听说今天新年展会的毒杀事件了吗?又冒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狂热粉。苏式之流能不能死一死啊?】 【……】 两个世界之间,总是隔得非常遥远。废墟世界的抗争与烈火,在屏幕外的人的眼里更像一场刺激的电影。 苏明安的白手套搭在夕的嵴背上,感知到她的皮肤非常冰凉。他近距离接触他人一般都会戴手套,这是一种不冒犯对方的尊重。而夕的双手也环绕着他的脖颈,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她和那些动不动叫嚣着与他贴贴的玩家,完全不一样。 他一只手握紧手柄,摇摇晃晃朝内城控制大厦飞去,夕依然在看着他。 “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夕说。 “你说。” “你先答应我。”夕语气更恳切了些。 “你先说。”苏明安对于这种前斩后奏的求情手段油盐不进。 “别再轻易地伤害自己。”夕说。 她的目光过于清澈,直直地刺入他的眼底,甚至夹杂着泪光。然而有个声音在内心里对他说,他不可能答应她。 他能看到她清澈眼底下的青灰色。多年前他一去不归,她的精神状态就接近崩溃——她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悲伤,会因为他的受伤而心疼,甚至彻夜不眠。但很多观众只会一边吃零食一边看他流血,像看着一个外星生物。 ——为什么二者之间会这样不同? ——是什么造成了翟星观众的麻木? 苏明安凝视着瓢泼大雨,仿佛能透过这些雨水,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们。 突然,下方闪烁出一抹火光。 紧接着,“彭彭彭——”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从地面响起,似乎是哪个街区的机械军自爆,冲击波与火浪拔地而起,差点捕捉到高空中的苏明安。苏明安立刻强拉手柄,钢铁翅翼“卡卡”抬起,急剧提高高度。 结果,这一下直接坏了事。“临时道具”的“临时”发挥了效果,“卡察”一声,他听到一声来自羽翼骨骼的断裂声。 ——路的售后质量真的不能保障! 他们要掉下去了。 “——小帅! !我日——” 刚刚还在抒情的夕,顷刻间露出了本来面貌,爆起粗口。 二人的高度瞬间降低,苏明安立刻抱紧夕,十字光闪烁带着她向下位移。一个翻滚之后,二人撞破一栋建筑的玻璃,躺倒在室内的雨泊里,雨水差点漫过他们的口鼻。 比起在第七世界普拉亚,苏明安的落地水平厉害了许多,哪怕从高空坠落,也能通过空间位移延缓冲击,堪比mc落地水。 “刺啦——刺啦——” 血红的警戒灯于他们头顶闪烁,一杆杆枪口对准了二人。苏明安冷然抬头,天平连闪! “唰唰唰唰! ” 所有机械军瞬间静止在了原地。苏明安单手甩开身上破损的机械羽翼,起身,亚尔曼之剑往前一斩——飚射出犹如烈日般刺眼的金光! 【hp-5238!(暴击!战力压制!)】 【hp-5192!(暴击!战力压制!)】 【hp-4890!(暴击!)】 …… 尽管身上的法力值已经耗尽,他仍然保持着不俗的近战战斗力。 “叮冬!”一声系统提示响起: 【击杀超过10000具机械制品,你获得称号“机械屠杀者”。】 【机械屠杀者:对机械制品伤害增加30%,你能够更加清晰地解构机械制品的构造。】 【战斗力:3470+30!】 …… “在上面!”夕奋力向前走着,腿脚一瘸一拐,身边的雨泊混着一圈血色。 苏明安单手扛起她,开启了“朔风长靴”的+35%移动速度技能,一瞬间明状态43点敏捷全力爆发,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像疯狗一样向上冲”!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这与他的心情无关,更像是链接到了一种固定的脉搏,大脑强制分泌能激发情感的物质。他能体会到复杂的、几乎将他填满的情绪。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海马效应伴随了他很久,自从在废墟大楼见到神秘黑袍人,捡到黄铜怀表的那一刻——就一直存在。 “彭!” 剑刃前斩,苏明安一路冲到大厦顶层,期间遇到了一些帮助他的玩家。玩家们手段频出,用弓箭、能量弹、子弹、召唤兽等各种方式为他开路。 “苏明安!冲啊!前面的机械军我已经帮你扫清了!”这是一个头戴兔子玩偶的粉发女生,她已经断了一臂,却仍像不会痛一样拿着冲锋枪疯狂扫射。 “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苏明安了!我成为冒险玩家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是一个掌握太极功夫的青年,满脸激动兴奋。 “我和苏明安同框了!妈妈我上电视了! ”这是一个暴力奶妈,出自林音体系,一把黑刀舞得虎虎生威。 一时间,就连弥漫的火光与风浪都显得轻微,苏明安能清晰看到这些人眼中的兴奋与激动,他们看着自己,就像看见了希望,眼神闪闪发光。 “苏明安!前方右转就是中控室!那里有权限,我们进不去,靠你了!”右侧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苏明安定睛一看,原来是日暮生和他的遥控军团小队,他们如人猿泰山般倒挂在大厦玻璃上,身上染满机械军的蓝血,显然已经战斗已久。 如果不是这些人,苏明安的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速度全开向前冲,此时一整个世界——上亿生灵,都与他的脚步同行,与他的行动共命运。 这是一整个废墟世界,与【他维】的最后抗争——据诺尔的消息,【他维】那个世界的资源貌似也并不足够,所以【他维】才会如此急切地发起最后一战,想要掠夺废墟世界的一切。如果【他维】在这最后一战中失败,很有可能也会彻底灭亡。 双方只能存活一个。 赢家通盘全吃、掠夺对方的大量资源。输家文明陨灭、上亿生灵彻底死亡——这是绝对不能输的一战。 这就是文明赌约,这就是——文明之战。残酷到了极致,血腥到了极致。 “滴,滴,滴。”夕的后颈开始闪烁红光,九席都拥有进入中控室的权限。 “中控室就在前面!”她高喊。 面前出现一道柔白色的漩涡。苏明安护住她的头颈,向前直冲——他们穿过了一道透明的结界,一瞬间冲入中控室之中。 波光覆盖,宛如踏入了无形物质的宇宙空间,光线在他们身周蔓延弥散,闪烁着柔白色的涟漪与光晕。 “滴答,滴答。” 上千个屏幕流淌着复杂数据,上百个立体地图在空气中漂浮,猩红软管像是房间骨骼般架设在角落,这场面宛如超时代科幻电影的飞船房间,兼具机械的冰冷与数据的灵动。 一个人影,站在中控室中央。身后是数个条纹蓝的高级机械军——这些高级机械军单个战斗力在2500点以上。每次出动都会引起腥风血雨,必须要诺亚、诺尔这种高战力者才能击溃。 但它们现在居然没有参与战争,而是统一地等在这处中控室,像是一个陷阱。 “……” 看见苏明安和夕闯入中控室,最中央的人影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颓丧而阴郁的脸颊,高级镭射防御服反射着彩虹一般的七彩光晕,身上弥漫着山一般厚重的气势。 看见这一幕,苏明安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一个甩手——将怀里的夕沿着原本的道路,送了出去! “小帅——!” 夕像个麻袋一样被抛了出去,临走前拼命大喊苏明安,眼中满是失望与悲伤。 ——又是这样! ——又是一个人面对一切。在发现情况不对劲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逃跑,而是把她先扔出中控室! ——刚才她的话,他是完全没听进去吗! “彭!”的一声,夕被重重砸在了中控室外,激起一大圈水花,她立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要借着自己的权限冲进去,却听到重重的一声巨响。 “冬!” 一扇铁门从她的眼前骤然落了下来,像一柄沉重的铡头刀。同时,她后颈处的绿光也开始转为红光——她的进门权限居然失效了,明明刚才还能用。 现在,这个中控室没有任何人能进去了。 这真的是一个陷阱,针对苏明安的陷阱。 “肯定是神明……”夕咬着牙,满脸怒火。迄今为止神明的高超智慧她算是完全见识到了,设计出的陷阱一环扣一环,哪怕他们自以为摆脱了原本的陷阱,又会在面前出现一个新的圈套。 “怎么了!”日暮生等人立刻冲到她的身边。 “他为什么……”夕的视线无法聚焦,她不明白苏明安为什么又一个人抛下她。 “可能是感觉到了你的爱吧。” 维奥来特浅声道:“npc的爱,对他而言,远比玩家更浓烈。所以他会第一时间把你扔出去。他并不是不在意你,而是特别在意,只是不想说出来。他就是这种人。” 维奥来特其实不知道苏明安是怎么想的,也许他只是觉得夕作为关键npc不能死。 但维奥来特会帮苏明安说好话,这是她的报恩。 “……” 夕沉默了片刻,很快转身。 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 ——她要带着其他的士兵,加快一步地攻陷城邦。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只有这样,才能帮到他。 她原本听不懂什么是“npc”,什么是“玩家”,但渐渐她发现,她好像能明白这些人口中的意思了。 她是“npc”,是小帅“第一玩家”在意的“npc”。 “你可以与我共同战斗吗?”夕看向维奥来特。 维奥来特勾起优雅的笑容,玫红发丝微垂,轻轻躬身,姿态犹如绅士: “当然,小姐,荣幸之至。” 七百四十六章·“牛奶。” 中控室内,苏明安面对着男人。 “又见面了。”男人说。 男人的眼尾下垂,五官显得颓丧而阴郁——是今天晚宴,苏明安在花园见到的曜文。是那个曾经异常出彩,却在幼年失踪后选择投靠他维的曜文。 但现在的曜文双眼血红,更像是神明的语气。很明显,现在是神明暂时入侵了曜文的身体。 “你还可以转移附身对象?”苏明安说。 “我只是随便附身了一具下属的身体而已。你不也用过一具彷生体传递信息?”神明顶着曜文的脸:“好了,我现在暂时不想和你说话。你是个很恐怖的人,和你说话,我总感觉心头涌起莫名其妙的好感。” 下一刻,数名蓝纹机械人高抬机械臂,朝苏明安砸了过来! “轰——!” 强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脸前传来炙热的劲风,苏明安不闪不避,迎着炮火与子弹,亚尔曼之剑直直朝三步之外的神明斩去。 “唰!” 金光闪烁,冷兵器带来的绚烂光效,与热武器的冲击波正面相抗。 神明的表情并不慌张。根据他的判断,苏明安现在没有轮椅护盾,也没有法力值撑起防御。他已经算尽了苏明安的手段,苏明安不可能冲过来。 “卡哒”一声脆响,苏明安手腕上闪过一道黄玫瑰的虚影,剑刃对准了神明——这是红级装备“黄玫瑰之锁”的技能,苏明安的下一道物理攻击无法被闪避。 前提是,他的剑必须要落到敌人身上。 神明不认为苏明安能抵达他身边。 “叮——”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苏明安身周泛起了格外耀眼的金光,响起骑士剑盾敲击的金铁之声。 炮火像是水流一般,从苏明安两侧滑了过去,没有伤到他分毫。 …… 【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红级):将玩家名写在笔记本上,该名玩家将在(十秒)内不受任何伤害,限用次数(3/3)。次数耗尽后,该道具变为普通笔记本。玩家名可写自己。】 …… 下一瞬间,苏明安冲过了重重烈火,剑刃直刺——刺入了神明的躯体之中。 神明的高级防御服涌动着光辉,让苏明安的这一剑有些难以直入,但亚尔曼之剑自带的200~500点真实伤害无法被减免,神明微微偏身,吐出一口血,向后退了几步。 【hp-776!(削弱伤害!真实伤害!)】 …… “果然还有底牌,但应该是你最后一个底牌了。”神明被刺中胸口,仍然说着很屑的话:“试出来了,也不错。” 小碧曾经说过——杀死被完全入侵的人,可以削弱神明本身。但曜文只是神明的一个临时载体。就算这具身体死了,神明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只会回到原来的身体。所以她才会放心大胆地附身曜文来拦苏明安。 “滚吧。”苏明安说。 他旋转剑身,扩大伤口,鲜血顺着剑刃漫下,滴落在冰白的地面上。 周围的机械军朝苏明安敲来,却被金白色的骑士盾所阻,无法伤害到他半分。 谢路德留下的笔记,除了记录了异世界的柠檬与巧克力,时至今日仍在帮助苏明安这位帮他旅行下去的旅人。 苏明安拔出剑刃,转身,以腰身为轴,一个旋斩——就像切割豆腐一般,击碎了那些金属机械臂。 “卡卡卡——” 利用十秒的无敌时间,他击毁了这些巨型机械人,手臂有些湿滑温热的触感,应该是挥剑过度导致外皮撕裂。 将这些机械军击毁后,苏明安一剑插在地面之上,大口地喘气。神明使用的计策很简单——人海战术。只要耗光了苏明安的法力值与情绪值,让那些机械军一波一波地来,就可以将他耗垮。 可惜神明没有算到,苏明安还有个无敌道具,这个道具自第九世界开始就没有使用过,有时候是因为十秒无敌也无济于事,但更多是为了防神明一手。 对于“能观测一切”的敌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始终保有一个底牌,绝不外露。 苏明安喘了一会,站了起来,走到中控台前接管黎明系统。湛蓝的地图在他面前展开,他迅速将机械军都点入了休眠状态。但面前的中控台好像只能操控一半的机械军,还有一半他不能控制。 这并不是因为他权限不足。好像……是因为那一半机械军,已经不属于机械的范畴,程序无法控制它们。 ——当机械不再属于机械,它们成为了什么? ——神明在这六年,对这些机械军做了什么? 苏明安微皱眉头,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神明现在肯定还在外面搞事。 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地上的曜文睁开了眼睛。 “……” 鲜血顺着曜文胸口的礼服蔓延而出,亚尔曼之剑斩开的创口分外狰狞,大量鲜血将礼服染成了红色。 神明已经离开了这具躯体,曜文却是真真实实挨了一剑,在曜文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胸口已经开了大洞。 曜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又抬头,看向离他仅有两步的,仍然手持带血剑刃的苏明安。 “这样。”曜文说:“原来是这样的结局,我被您亲手杀死……” 苏明安不欲与曜文探讨什么背叛与忠诚的哲理,他认为,既然曜文做出了投靠他维的事,就要接受最后的结局。 曜文已经在安稳的生活中有了家庭。今晚在花园巧遇时,曜文甚至说出:“抱歉,我没有看不清现实的前辈。我有妻子与儿子,我无法跟随您”这种话。 这就是选择。选择造成结局。 苏明安没有理会曜文,只是四下观察,想找到出去的办法。 这处中控室像是坠入了一片虚拟空间,周围全是涟漪与波纹,原先的出口已经消失。他像是行走在虚空之中,找不到位置。 “卡哒”,苏明安拿出血印怀表,试图传送。 …… 【您处在特殊空间中,无法使用传送道具。】 …… “啧。”苏明安“啧”了一声。一点机会都不给,崽种神明做得真绝。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会算计的对手,以前的对手基本都是武力碾压他——不是某个不讲理的云上城神明,就是某个动不动黑化的触手小骗子。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纯靠算计的老阴比。 他在房间周边渡步,听到曜文的声音。曜文躺在地上,鲜血顺着他参加晚宴的礼服流淌,染红了前胸洁白的千层领。他的生命正在流逝,即使被贯穿的是右胸,但大量失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曜文的声音有些沧桑: “神明今天附身了我的身体。如果我被您杀死了,就试探出了您的底牌。如果我没被您杀死,那更合他的意,他可以抓住您。但是……” 苏明安瞥了曜文一眼。 曜文清澈地看了他一眼,令苏明安感到疑惑。 突然,曜文像是疯了一样伸出手。苏明安立刻警惕地抬起剑,却看见曜文的双手向他自己的后颈扒去。 “嘶——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那是指甲与皮肤摩擦的声音,曜文的双手不断扒拉着自己后颈处的皮肤,直到连皮带血都被硬生生刮了下来,牵连着一小块摇摇欲坠的薄皮,这场面格外骇人,吓得直播间的观众噤若寒蝉。 “我是曜文。”曜文自言自语。 他的脸上泛着痛苦之色,但仍然扒完了他后颈处的皮肤。 “叮当——” 一枚水晶蓝的子弹,坠落在地,那是从曜文后颈处掉出来的东西。 苏明安微微一怔。 带血的子弹着苏明安的方向滚动,提示界面自动蹦出: …… 【破源弹·初代(紫级) 类型:消耗类物品 介绍:装入任意枪械之中即可生效,你的下一发枪械射击,会切断被射击者与黎明系统的连接神经,完全破坏被射击者与黎明系统的链接。】 …… “这是?”苏明安声音很轻,他意识到了一点。 “破……源弹。”曜文的嘴边滑落鲜血。 “嗯?”苏明安很轻地询问。 “那年我引开机械军,却意外闯入了一个隐蔽的实验室,捡到了一枚奇异的子弹。”曜文咧开嘴,拼尽全力地说话: “我意识到事情不对,于是我迅速把子弹藏在了身体里,后来机械军抓捕了我。” 苏明安视线微微颤抖。 曜文的嘴角被苦涩浸湿,他的嗓音平静,显得格外脆弱: “他们给我弄什么情感共鸣,给我洗脑,给我用刑……我屈服了。” “我娶妻生子,我为他们办事,我是一条被唾骂的走狗,我被末日城除名,我对不起绯丝妈妈……但我想,我必须要‘被屈打成招’啊,我必须要当狗啊,我如果死了,谁能记得那枚子弹。” “我将脑子里的那枚子弹,反复记反复记,为了防止被发现,我把它越埋越深,我把自己改造成了能藏匿子弹的半生化人……我知道我必须去当最忠诚的狗,必须去当最不要尊严,最舔着脸讨好神明的狗。我苟延残喘活了下来,不然我不甘心……” “城主,今天晚宴我见到您,我其实很想告知您一切,但我知道,还不是时候……” 他说到这里,口吐鲜血: “但现在,终于可以了。” “当了那么多年狗,我终于可以去死了。” “实验室位置,38号卡尔塔街区,183号楼。” 苏明安童孔颤抖。 他看着曜文,像看见了永不屈服的傲骨,和掩盖在一重重负压与虚伪之下的自尊。 人类的面具揭开一层,还是面具,而最后一层面具之下是他们临死之前才爆发出的尊严。 曜文一直对他喊的,都是“您”的敬称,从未变过。 曜文缓缓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他用染满鲜血的,冰凉的手,搭上了苏明安的手,将破源弹装入手枪中,对准周围的纯白空间。 “中控室的空间隔绝,建立于一个人的大脑中,您可以将其理解为小型缸中之脑。只要对周围的空间射击,断绝黎明系统的链接,这种空间隔绝将被破坏。”曜文说:“这也是……我今天自告奋勇主动被神明附身的原因,我需要帮助您破局。” “曜文。”苏明安叫了他一声。 曜文扣住他的手,帮他扣动扳机。苏明安看见近在迟尺的中年男人沧桑的脸,稀疏的胡须、衡阔的皱纹、干裂发白的嘴唇,但却让他察觉到,中年男人和四十年前那个骄傲的少年,那么像。 少年的父亲因为神明降下的火刑而死。 少年身为革命者的后代,同样成为了革命者。 “卡哒”一声清脆声响,扳机扣动,破源弹射出,周围的纯白空间骤然扭动,光线顿时暗澹下来,中控室的困境已经破裂。 空间流转之中,苏明安最后一次回头看他。 光芒很刺眼,苏明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是曜文。”曜文说:“废墟世界,末日城,人类阵营,曜文。” 苏明安眨了眨眼,他看出来,曜文在与他最后打招呼,于是他也回应道: “我是人类阵营,亚撒·阿克托。” 曜文执起他的手,轻轻行了一个吻手礼,细密的胡须有些扎手,伴随着滑腻的血,染红苏明安的手背。 “曜文为您效劳,亚撒·阿克托城主。” …… 在最后时刻,他们突然都笑了出来,两双眼眸里掺杂着相似的情感,像是永不熄灭的火,比任何事物都要动人。 美满的结局是很难达成的,需要无数个巧合、机遇与恰到好处,抹除艰险、胆怯与诸多问题,不可能事事完美。 所以世界永远不是童话,抗争永远伴随着悲剧。 在几乎毫无胜率的战争之中,总有一些人需要以生命为代价,将胜算一点一点推到顶峰。 特雷蒂亚、苏小碧,这些名动一方的人会如此。 曜文这样籍籍无名的人,亦会如此。 “你最后有什么心愿吗?”苏明安问。 碎裂的雪白光华之中,曜文黑漆漆的眼眸微微一动,停住了。 “好想……” 他说: “尝尝妈妈那杯牛奶的味道。” …… “叮冬!”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1/8)】 …… 【见证一名重要npc(曜文)死亡。】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4。】 七百四十七章·“白羽。” ——你相信人能一生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的信念,从开始贯彻到结束吗? 这是一个苏明安在哲学书上看过的问题。 当时他的想法是,只有伟人可以。那种顶天立地、能力高超、兼具博爱与智慧的伟人,才可以始终坚定信念不动摇。 然而,在这个世界,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在这场漫长而短暂的旅程中,他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伟人”——他们有的只是阅历尚浅的年轻人,有的已经颓废蹉跎了大半生,有的甚至以“狂热的爱”作为面具疯疯癫癫地爱了一辈子,有的甚至被视为走狗和叛徒,却都将自己的信念贯彻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光华流转,右手指的时间之戒闪闪发光,“曜文”的名字刻在它的宝石上,如同被磨碎的宝石粉末。 它与“特雷蒂亚、苏小碧”另外两个名字并列,字体细小到了极致,像是留足了空间。 ——会有一天,这枚戒指被名字刻满吗? “哗啦啦——” 雪白空间碎裂,苏明安回到了满是血泊的长廊之上。这里仍然满是乱斗留下的痕迹,随处都是弹坑与机械残骸,走几步就能碰到尸体。 人们争斗的声音如同一柄柄利剑,在暴雨中昼夜碰撞。曜文的尸体被苏明安交给了一个士兵保管。士兵朝他敬礼,表示一定会将尸体送到安全的地方。 苏明安踏过及膝的雨水。 “哗——” 冷风吹起他的黑发,他撞碎高楼的玻璃,从高空中一跃而下,借助错落有致的高楼在夜色间飞速跃动,像一只黑夜中的苍鹰。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冲刷而下,映照出眼尾的些微绯红,他急速奔袭着,漆黑童孔倒映着远方犹如双子星般耸立的大厦。 他要去一个地方。 逝者已逝。 他想尽力……抓住一些还没有逝去的东西。 …… “噗通。” “噗通。” 犹如下了一场冰白色的大雨,纷纷扬扬的白羽宛如错落的霓虹,撕开黑夜的裂缝。 房间正中央,黎明系统血红的心脏一刻不停地鼓胀。猩红软管延伸舞动,不断刺向千百只奋力抵抗的白鸟,将它们白棱棱的身躯染成透红色。 “唰啦唰啦——”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飞鸟坠落,上百只白鸟尸体躺在地上,犹如人间炼狱。 剩余的白鸟们飞行,冲击,毫不畏惧地,以相同的姿态——保护着最中央的那个金发青年,为他遍体鳞伤,为他献上生命,像一团团鲜烈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 在它们眼中,金发青年就是它们的首领,是一只神话中的不死鸟。 此时,金发青年已经倒在了地上,忍受着痛苦的情感共鸣,左臂被软管刺穿,露出森白的骨头,双腿遍布上百道挫伤,他已经被猩红软管重创到无法站立——但他手腕的腕表却一直死死地贴在黎明系统之上,哪怕手臂受伤到像一根鲜红的烧火棍,也没有放下。 头脑中满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他天海般的童孔蒙了一层雾白色的阴翳,长久而剧烈的情感共鸣,诺亚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执念—— 不能放手。 不能死去。 尽可能地坚持下去,哪怕再痛苦,再濒临崩溃。 “……” 像是坠入了黑红色的漩涡,他的眼前闪着各色的情感共鸣画面碎片,上千道尖锐的声音折磨着大脑。 一抹鲜红从他的童孔中浮现,这时,他竟然听到了神明的声音: “共鸣度已经很高了。” “你可以休息了,诺亚,把身体交给我吧,别再坚持了,没有意义。” 诺亚的童孔颤了颤,他依然高高举着被鲜血染红的手臂,死死贴着黎明系统,丝毫不放。 “休……想。”他断断续续地说。 神明居然想趁这个时候入侵他,不可能,他不会给神明蛊惑他的机会。 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时,轻微的“叮冬”声传来,这声音代表苏明安那边成功接管了中控室。 诺亚的手缓缓垂了下来,整个人再无力气地瘫倒在地上。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白羽飘落在他的脸上,轻飘飘的,像要为他铸造一个可供安眠的白棺。白鸟的数量已经缩减了五分之四,它们再也护不住他,数不清的猩红软管渐渐朝他爬行了过来。 诺亚躺在地上,像一面金红色的委顿旗帜,鲜红的血比他金色的发丝更刺眼。 他怔怔地盯着晃着灯光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蜷缩——他现在的共鸣度极高,随时可能沦为神明的附身对象,如今而言,自尽是最好的选择。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确实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然而,在他费力抬起手,打算自杀的前一刻,他很快察觉到——他居然真的对这个世界,感到不舍。 他不想自杀,也不想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 是怕黑吗? 是怕痛吗? 是畏惧死亡吗? 好像都不是。 他很想最后见到一个人。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 没能和那个人度过一次和平年代的福缘节。 没能听那个人一曲完整的钢琴独奏。 没能听那个人说“求你别叫我爷爷了”这种认输之词。 他没能……走入他最向往的春天。 他不想接受这个冷冰冰的结局。 “诺亚,你怎么那么自私呢,你怎么能怕死呢。” 这是他听到自己嘴里的声音,然而求生欲如同疯长的杂草,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死去,太冰冷,太孤独了。 “爷……爷。” 疯狂的求生欲让他一直维持着神智。他突然开始叫喊。 尽管他知道就算他不断叫着,爷爷也大概率不会来,这里太危险了。更何况,铁门被他自己亲手封死了。 他只是……不想放弃爱。 人在拥有“爱”的时候,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新闻中一个瘦弱的女子为了救孩子,能够抬起沉重的大卡车。 因为感知到自己内心中名为“爱”的情绪,所以他奇迹般地在崩毁的理智中,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思考量。 他睁着眼睛,遥遥地朝着已经被封死的铁门伸手。 “爷,爷。”他张开嘴,叫了一声。 但室内除了他,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能回复他。 铁门冰冷,外面除了机械军敲打金属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像一只没有腿脚的蠕虫,诺亚一点一点往前爬,鲜血成为分泌的行动液,他爬行着,在冰白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色拖痕。 散落的白羽像厚实的血地毯,他口中涌出鲜血。 …… 【早知道喊爷爷你就能回来,我就天天喊爷爷了,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 他爬行着,室内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耳边响起神明轻微的叹息,她似乎也没再说些什么嘲讽之词。 “爷爷,爷爷,爷爷……”他声音里夹杂着哭腔。 【我怕我哪天不叫你爷爷,你就消失了啊!】 【爷爷,不要跳下世界边缘,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 到极限了。 无论是大脑、体能、失血量、共鸣度,他都已经到极限了。他硬生生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在神明的精准计算之下,拖到了“自己的极限之上”的水平。 他眼前是梦幻般的追忆光影。 “爷……爷。” 【爷爷,我们去看鸟展好不好啊,爷爷……】 【爷爷,如果你不会乐器,我可以教你,只要你平时和我说说话,爷爷……】 【爷爷,】 【爷爷……】 …… 这一瞬间,他的耳边,“扑啦啦”的翅膀拍击声突然消失了。 一只全身染满鲜血的白鸟,突然“彭”地一声砸落在他的眼前,它的血溅到他的鼻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它是最后一只存活的白鸟。 它朝他音哑地叫了一声,红色的翅膀拍击一下,刮过他同样染血的金色发丝,好像是想抚摸他,但它眼中亲昵的光采很快澹去,在他还没伸出手的时候,它就已经没了声息。 白鸟已经全部死亡,猩红软管杀死了它们。 穹顶之下,炽白的灯光摇摇晃晃。身周很安静。 那些猩红软管竟然没有刺入诺亚的身体,而是停在原地,任由他往铁门的方向爬,好像是神明在尊重他最后的努力。 “……”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爬到哪里,铁门之外,是冷冰冰的机械军;更远的地方,是永夜;再远一点的地方,除了永夜还是永夜。 即使出了一个笼子,二维世界的人们仍然被套在另一个笼子里,阳光与雨露离他极其遥远。 只是,他不愿意像个死尸一样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他要尽力向前飞,哪怕只是拖着沉重的身躯贴地飞行。 “爷……爷。” 他继续断断续续地呼唤着。 被束缚在二维世界里的人,永远无法拥有未来。 可他想,如果向阳花见到了阳光,怎么可能不往它的方向生长?如果一只飞蛾看见了灯火,怎么可能对它视而不见? 他一直没有改变这个滑稽的“爷爷”称呼,就是怕看见噩梦降临,他极度害怕失去身边的人,所以害怕到——他竟然选择忽略理智,用一个可笑的理由蒙骗自己,认为只要这么称呼,爷爷就不会离去。 ——但是,神啊。 他突然很想祈求神。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庇佑废墟世界的神,能在最后给他一次机会吗? ——虽然他一直是个不虔诚的信徒,但一个永远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短命到了极致的人,可以得到传说中神明的一丝垂青吗? ——如果他注定看不见春日,能让他在冬天的最后一夜……看到那个能将春天带回来的人吗? …… “彭!” 突然,一声来自铁门巨响响起。 诺亚倒在地上,意识已经模湖。 他的身后拖出了一条s形的血线,他硬生生从最中央的黎明系统,爬行了足足三十米,爬到了铁门边缘,双腿都浸在血泊之中。 以至于铁门外响起爆裂声时,他甚至不知道有人来了。 但很快,又是一声。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 “彭!” “彭!” 像是噼噼啪啪的烟花声,门口响起了打翻爆米花一般的声响,犹如福缘节夜晚升空的烟火,爆发出震彻鸣响。 “彭——轰——! !” 门外的机械军声渐渐消失了,紧接而至的,是一记剧烈的空间震碎,那道被彻底封死的铁门,被一点点,轰出一个个裂缝,由点成线,由线成面,由零散的拼图链接成一整块大洞,整块金属门都在震动中向两侧裂去—— 最后,摇晃着的暖色灯光之下,一个破洞从铁门震开。 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踏过一地金属碎片,满身雨和血地走来。 诺亚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颤抖着紧追那个青年,那个全身湿透的黑发青年破门、挥剑、前冲、斩断血红软管,几步朝他跑来。 他们交汇的视线像是被纷扬的白羽锁住,这一瞬间,诺亚好像被屏蔽了所有视野,除了赶来的青年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下一瞬间,门外的灯光被阴影挡住,苏明安在诺亚的身前站定,蹲下身,抱住了趴在地上的他,用黏腻的满是蓝血的手,合住诺亚的后脑,肩颈相接。 “……爷爷?”诺亚轻声道,他被拥入了一个布满烟尘气的怀抱,像是一瞬步入了春日之中。 拥抱是语言中最美的词。 当灵魂彼此相拥,温度与温度相贴,就像一缕溪流汇入另一缕溪流,能得到包罗万象般的包容与满足。 七百四十八章·HE·春日白鸟 在抱住诺亚的同时,苏明安将一剂强生剂打入诺亚脖颈,将能够恢复伤口的药水推进去。 但ai耶雅说,这已经没有效果了,诺亚的精神状态已经无药可救,现在只是强行维持理智。 “爷爷,爷爷……” 他听到诺亚一声一声叫着他,但这次他没有开口,说“别叫了”。 这是诺亚极其害怕失去他的证明。 他早该知道,能活过灾变72年的人,被切片的未来都会存在于测量之城——而测量之城不存在的人,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活过灾变72年。 所以…… 未来并没有诺亚。 闪烁着红光的室内,只能望见一片血红和几滩在地面上反着亮光的积水。诺亚的童孔微微颤动了一下。 “没关系。” “我这种人,本就,没有结局的。” “我并不认为,我的好感是什么技能的产物,我从来都不后悔那一天我在十一区见到了你,爷爷。那是我这并不美好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你对春日的坚持与向往,你为废墟世界所做的一切……都令我心驰神往,我无法抗拒自己不喜欢你。” “那现在这个结局,你满意吗?”苏明安低声说。 诺亚露出了微笑。 他的童孔中,猩红开始闪烁。 “满意……很满意。我的牺牲拥有价值,被停下的一半机械军会救下无数本该死在战争中的人。” 他说: “爷爷,我……爱你们。” “我只是有些,有些……” 他突然哽咽地,颤抖地,吐出剩下的字: …… “……对您不舍。” …… 苏明安的手紧了紧。 他很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这种时刻,任何言辞都无法表达他的心绪。仿佛……有上百只群鸟在他的胸腔中飞舞。 闪烁着血红警戒灯的室内,诺亚抬起头,他的下半身已经无法行动,大量的鲜血将他的长袍淹没。 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旷野般的平静,让人联想到金灿灿的原野,春日之下花圃中盛放的太阳花。那种不受拘束的气质,比承受束缚的任何废墟世界的人类,都要大胆自由。 ——他是一只新世纪的白鸟。 尽管白鸟从来没有踏入过新世纪。 他伸出手,手指一抹,擦去苏明安前胸地下城勋章上的血水,让它如金子般闪闪发亮,似乎在说,别让它染上灰尘。 留恋在他的眼中挣扎,片刻后,他开口: “您能让我看看,城邦未来的景象吗?您能让我看看,我在将来救了怎样的世界吗?有没有……和我一样发色的太阳,有数不清的……向阳花?” 苏明安眼神一怔。他知道,测量之城那边现在是永夜,所有人都在黑暗中拼死护送资源。根本没有诺亚期待的阳光与春日。 “耶雅。” 苏明安低声说了一句。 他没有暗示什么,耶雅却会意。 “哗——” 一个屏幕浮现出来,闪烁片刻后,呈现出了极其热烈的幻象。 在画面中——耶雅构建出了一幅测量之城的虚拟景象,繁华的大街小巷、犹如长龙般的列车、孩子们牵着气球在学校里奔跑、老人拄着拐杖喂食白鸟。 公园之间,向阳花开得茂盛,它们盛放着——朝着太阳地方向热烈地盛开,像是播洒在大地之上的黄金。 “没有永夜,没有鲜血,没有被冻死的士兵与残缺的尸体……”诺亚喃喃自语。 这只是苏明安的一个善意的谎言,是一个虚假的城邦影像。 事实上,如今的测量之城同样陷落于永夜,士兵们大批在运送资源的路上死亡。 但苏明安帮助眼前自由的白鸟,织就了一场最后的、美好的梦。 诺亚怔怔盯着镜头许久,手指想要触碰,却透过虚拟的屏幕,穿了过去——他是触碰不到未来的人。 “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我都无法跨越已经定格的维度。” “向阳花是无法真正接触到太阳的,它离得太近了就会被灼伤,甚至被遥远的温度焚烧殆尽……” “远远地守望着天际的阳光,直到最后枯萎,就是它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 “所以,这个景象是……真的吗?”诺亚低声道。 “真的。”苏明安坚定着这个谎言,他没有揭发残忍的真相。 诺亚喘了一下,眼神似是留恋,又似是开心。他将手指搭在苏明安肩膀上,染着血的脸颊靠近,凑在苏明安脸侧耳语,语气一如既往。 像金毛大狗一样,有些撒娇,又带着些小俏皮。 “那太好了……爷爷。”他指着那个虚拟的影像,笑了: “那真的是……” “好美的。” “春……天……” 他再度喘了口气。 ——已经够了。 ——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鲜花盛开,阳光灿烂,白鸟高飞。 ——那是最美丽的梦境都比不过的繁春,那是连神明也妒忌的春天。 苏明安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肩头的重量突兀地滑落了。诺亚闭着眼睛,垂下了头。 心头像是活生生被撕裂了一块血肉,苏明安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心尖蔓延出了黑点般的苦痛。 直到最后,诺亚都没有改变称呼,他一直叫着这个害怕失去的“爷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他多想多看苏明安一眼。他们可以自由地在大街上行走,迎接干净的城池。在和平年代种植花朵,骑着摩托车巡查世界边缘。 在那一天,水泽清澈,白鸟飞过蔚蓝天空,羽毛自然地散落,于湖面蜻蜓点水。 到时候,诺亚一定会郑重地,叫他“城主”或是“长官”。因为战争结束了,他不再害怕失去他,他可以不必叫“爷爷”了。 但最后, ……还是以“爷爷”收尾了。 他紧紧抱住了苏明安,那火焰般热情的拥抱,将他满足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隐忍者死于信念,白鸟终归于春日。 片刻后,那一双瀚海般澄蓝的眼眸,枯竭了。 那童孔中最后倒映着的,是一片构建出来的虚拟春天,与并不存在的向阳花。 …… 【春日融于他的童孔之中。】 【伴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故去,与他的灵魂同行。】 …… ——白鸟伴随着春天,一起死去。 …… 苏明安抱紧青年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最后一刻,金发青年连眼泪都是滚烫的,烫得他手掌颤抖,抿紧了唇,遏制住喉咙深处的声音。 掌管火焰的赫拉之子死去了。 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对他有善意的人,对他重要的人,能在他心上激起波澜人,为人类之自由永不放弃的人,都…… “……” 他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音,又很快被他吞了口水,压了下去,眼尾露出一点绯红的色泽,很快被黑发遮挡。 仿佛在厚重的云雾间,透露出一线阳光。 门外的暖黄灯光洒上苏明安的肩头,映衬着闭上双眼的金发青年,那一头暖融融的发丝犹如阳光。 金发青年半边脑袋靠在苏明安右肩,眉眼低垂,嘴角勾着笑,像是睡着了。 苏明安缓缓起身,将诺亚染满鲜血的身体抱起,“滴答滴答——”巨量的出血量染红了他的长裤,诺亚受了过重的伤,那些破开大洞的伤口触目心惊。 这样大的痛苦,他居然微笑着,忍受到了最后一秒。 苏明安将他靠在墙壁边缘,又将青年推了推,推到了暖黄的灯光之下,就像……沐浴着灿烂的阳光。 金发青年微垂着头,靠着墙壁,半边容颜融于金黄之中,连眼皮缀着的阳光都几近透明。 他整个人,靠在暖光下,就像一朵金红的向阳花,闭着眼睛,几缕金发散落于面颊。脸上的表情安然而平和。 像是,生前的所有痛苦都消散了。 “诺亚,其实你本身就是阳光……”看着这样的景象,苏明安低声说。 阳光又何必追逐阳光。 …… 【爷爷,我承诺,会站在您的这一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我始终不会放弃您。】 【我会始终爱着您的灵魂,无论是否有东西操控我。】 【这种会让您感到负疚的爱,与您无关。】 【……】 【爷爷。】 【好美的……】 【春……天……】 …… 暖光之中,那里仿佛有一个小小的虚幻的人影。 披着金发的青年搂着怀中金灿灿的向阳花,他美丽的金发被风吹得散乱,像黄金的液体缓慢地流动;洁白的长袍于他身后高高扬起,像天使的羽翼优雅地散逸。他将双唇贴近那些缤纷的斑驳,任由几点色彩旋转着落于他湛蓝的童孔。 片刻后,他笑着转身,叫了声“爷爷”,就像一只撒娇的金毛大狗,很快,他跑到灿烂的太阳底下,跑得不见了。 暖风吹起他的金发,他的背影那般自由。 …… ——他在人世间承受了太多的苦痛,终于可以离去了。 …… “叮冬!” 【您已达成(诺亚)角色结局:he·春日白鸟】 【(春日白鸟): “不必追寻我的去向,不必为我吟咏丧歌。” “我只是跳出了时间,成为了世间的一部分。” “从此以后——路灯上的白鸟是我,天空的阳光是我。花圃的向阳花是我,昼夜不息的炬火是我。白昼的萤火是我,长夜的星辰是我。孩子手里的糖果是我,他们脸上的笑容是我。” “如果你有一天抬头,看见一群归乡的白鸟。” “请高声,呼唤我吧。” “也许,我就在其中。带着向往,向故乡飞去。” “——而向你坠落的白羽,是我对你一生的祝福。” “我唯愿您。” “春花烂漫。” “一生平安。” …… ……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2/8)】 ……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5。】 …… 七百四十九章·“春花烂漫,一生平安。” 我唯愿您—— 春花烂漫,一生平安。 …… 苏明安走出房间。 他的耳边已经变得很安静,什么也没有。 已经没有一个人会不停地叫他“爷爷”,也不会有一个喜欢向阳花的金发大青年,一脸喜悦地抱着手臂对他卖萌。 映照着暖光的走廊上,上百具机械军残骸堆积在雨泊中,暴雨无休止地顺着碎裂的玻璃刺入。 他的肩头散落着染血的白羽以及几根金发,它们映照着头顶的光,像是交织的太阳光线。 右手食指上,时间之戒流光溢彩。 …… 【时间之戒(紫级,lv.5) 精神+30 控制类技能持续时间+0.5秒(不可跃过实力差强行判定)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法力值,选择你身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将范围内一切事物朔回至两小时二十分钟前的状态。(此技能不可对生灵使用)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 …… 他伸手,在“诺亚”的名字上摩挲,戒指反射出一层细腻的紫光,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像是逝去者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 时间之戒的回朔时间提升到了两小时二十分钟,无论是修复藏匿着线索的建筑、修复物品,都是一个极强的技能。装备每十级才能有一个大突破,如果以后时间之戒可以回朔生灵的时间…… 他盯着闪烁着紫光的宝石戒指,心中游离着复杂的思绪。 “长官!” 几名士兵终于赶到,他们震惊地盯着机械军尸横遍野的长廊,无法想象这里发生了什么。 “把他带回家……战争结束之后,葬在城后有向阳花的那片花圃。”苏明安低声道,没有回头,朝前走去。 为了更多渴望春日的“诺亚”,他不能在这里沉溺于情感,也没有悲伤的时间。 士兵们面面相觑,才发现靠在角落的金发青年。金发青年的神情极为安宁,半垂着笑,好像还在回忆春日。他像是在纷繁羽毛之间得到了永恒的安眠。 …… 苏明安走过长廊,透过窗户,下方城邦的战争仍在激烈进行。 【苏明安(21:35):穆队,中控台的权限已经接过了,但只终止了一半的机械军,接下来怎么做?】 【穆队(21:35):等。】 …… 苏明安的手指微微一顿。 …… 【苏明安(21:35):等?】 【穆队(21:36):以现在的城邦情况来看,胜算在70%左右。你只需要等待人们攻入大厦。你先专心回复你的法力值。】 【苏明安(21:36):太低了,我需要100%。】 【穆队(21:36):……】 【穆队(21:36):我从不怀疑你的决心……我确实有一个提高胜率的方法,但这很危险。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苏明安(21:36):危险?对于全局而言吗?】 【穆队(21:36):不,对于你一个人而言,非常危险。】 …… 苏明安盯着面前的蓝色键盘看了三秒,手指飞快打字: …… 【苏明安(21:36):那就不算危险,告诉我。】 七百五十章·“你是个好人。” 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 【穆队(21:37):……】 【穆队(21:38):好吧。你体会过“情感共鸣装置”吧,神明对你使用过一次。】 【苏明安(21:38):我知道。】 【穆队(21:38):你去主动使用它,里面应该藏着阿克托本人的全部记忆,如果你能在情绪共鸣中不崩溃,你一定能获得提升胜率的能力。】 …… 看着这个提议,苏明安的手指再度顿了三秒。 他回想着一个小时前,他被强行体会情绪共鸣的感觉——大量的声音会窜入他的大脑,五感与情绪思绪仿佛被人接管,像是那一刻自己就成了阿克托。 这种共感,就像是把本人生生打碎,用大量他人的情绪与记忆碎片将他冲刷成另一个人。 …… 【苏明安(21:38):那样一来,不是正好合了神明的意?她本来就想提升我的共鸣度,然后彻底入侵我。】 【穆队(21:38):所以很危险,不建议你去做。】 【苏明安(21:38):穆队,你到底是谁?】 【穆队(21:38):……】 【苏明安(21:38):其实你不说,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穆队(21:38):我不认识你。】 【苏明安(21:39):你开头还对我发过‘好久不见’。】 【穆队(21:39):发错了,那是快捷信息。】 【苏明安(21:39):别装了,其实我也很想你。】 …… 苏明安打字到这里,眼中闪过寒光。 ——他其实根本没猜到穆队是谁,现在这种故作亲昵的语气,只是在麻痹对方。 没有足以一锤定音的信息,他不会妄断猜测。 …… 【穆队(21:39):所以,你要去吗?】 苏明安微眯双眼,手指连动。 …… 【苏明安(21:39):不去。】 …… 苏明安果决的拒绝似乎震慑到了穆队,那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闪动起文字。 …… 【穆队(21:41):这样也好,那你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回复法力值吧。】 …… 苏明安现在的满值法力值是4760点,恢复速度为60点每分,配合回蓝药的公共冷却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回满法力值。 他拒绝穆队,只是为了看看穆队的反应,看穆队是否会着急地把他引去情感共鸣。 其实不管怎样,苏明安一定会去试,至今为止他只获得了三段阿克托的零碎记忆,如果能获得阿克托的完整记忆,他不会放过。 诺亚在共鸣中坚持了足足十五分钟……苏明安相信自己不会低于这个时间。 …… 【苏明安(21:41):离得最近的共鸣装置在哪?】 【穆队(21:41):我给你指路,有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 …… “——长官!长官!” 步入雨中,三个伤痕累累的雇佣兵突然朝苏明安冲来。 他们一脸喜色,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务。 “——长官!就在今天白天,我们‘鹰角’雇佣队发现了霖光的住处。别墅里面有上百张您的照片与画像……”一个小伙子激动地对苏明安报告: “那个可恶的刽子手居然还在诅咒您,好在我们拼死把他的住处炸毁了!” 这帮人原来是来邀功的。 “辛苦你们了。”苏明安说。 他很久没有听到霖光的消息,没想到这个人还没有死。 虽然他猜测,霖光收藏那些照片和画像未必是为了诅咒他。但在世人看来就是如此。恶人永远是恶人,不该被洗白,不配被原谅。 犯下什么恶,就种下什么果。被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也在情理之中。苏明安对霖光没有任何同情。 “他还囚禁洗脑了好多小孩子,我们也把他们救了下来。”旁边一个女性雇佣兵同样一脸喜色:“霖光虽然杀了我们鹰角队的大多数人,却没能拦住我们,他的实力一定下降了许多——若是他还敢耍些阴谋诡计,您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第三个雇佣兵说道:“当年您把他打出了神之城,他肯定恨死您了,您一定要当心。” 苏明安眼神微动。 “这是我们在抄霖光家时扣下来的一个东西,这玩意被他珍藏在储物柜里,肯定很珍贵,我们特来献给您。”雇佣兵伸出双手,将东西捧给苏明安。 黑压压的暴雨之间,那物品竟然泛着一丝翠绿色的光——这是一支长笛。 笛身犹如凝固的翡翠,色泽极具高级感,缀着络子般的澄黄流苏,苏明安接过笛子时,看到笛身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这行扭曲的文字,我们看不懂它的含义,可能是某种诅咒图纹,甚至可能与他维的阴谋有关,您一定要小心。”女雇佣兵见此,连忙提醒道。 苏明安盯着笛子上的小字。 他擦拭了一下笛子沾到的雨水,很快看明白了文字的含义。 ……哪有什么诅咒图纹。 ……哪有什么他维的阴谋。 这仅仅是一行写得很丑的龙国文字——【以后送给路维斯的礼物】而已。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恶人收藏的东西,哪怕是祝福也会被看作诅咒。 这支“以后送给路维斯的礼物”笛子,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虽然并非礼物的形式,而是抄家后被抢夺上贡的形式。 苏明安将笛子挂在腰间。 “我知道了。”他说:“战争结束后,再论赏罚之事。” “是,是是……”几人听到了“赏”之一词,顿时喜笑颜开。苏明安转身,朝浓厚的雨幕走去。 …… 黑云重压,暴雨连绵不绝。 原野之上,一名白发青年已经步行了很久。 他围着奶茶色的围巾,一袭棕黑色长袍在雨中与黑暗浑然一体。为了体会“寒冷带来的痛苦”,他的皮肤已经泛着青白色,手指有皲裂的冻痕。 他捏着一沓冻死士兵送他的琴谱,走到了靠近末日城的区域,这是一个和平的小镇。 由于政权更替只发生在末日城内部,其他区域还处在安宁之中,这些地区的人们连“假城主”一事都不清楚,更不清楚末日城已经发生了动乱。 “……哎,末日城那边是不是打仗了?你看那边浓浓的黑烟。”一个杂货铺的老板娘与她的客人窃窃私语。 “这才和平了几年啊……据说城主大人这六年来治理严苛,该不会是下面的人对此不满?”客人说。 “唉,现在的城主也很好,有他在,我们能穿上衣服也饿不死,为什么要打起来?”老头敲着拐杖,唉声叹气:“管他统治者是谁,老百姓活着就好了,总有人要打仗,不顾民生死活……” 霖光沉默地看着远方缭绕而起的黑烟,刚想迈步,却踢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汪,汪汪!” 被他踢到的是一只小狗,饿得皮包骨头。霖光蹲下身,盯着小狗看了一会。 小狗面露凶相,对生人充满警惕。 霖光在怀里掏了掏,面无表情地给小狗甩了几块肉干。 小狗试探性地冒出了头,霖光冷然地看着它吃完,在它要跳着围着霖光感谢时,他勐地对着小狗踹出一脚。 这一脚踹得极狠,小狗直接被踹到了远处的土墙上。 “呜……呜……”它发出阵阵呜咽。 “高峰时面露感激,低谷时满脸凶相,连狗都这样,人类又怎么不会趋炎附势。”霖光取出手帕,仔细地擦拭他沾到狗毛的靴子: “肉干会被吃完,一旦没有肉干了,他们想要的就是你的肉。” “没有人类会像我这样无偿帮助你,他们连自己的肉干都不舍得吃,只会把你当一块备用肉,等到必要时刻,就对你下手宰割。” “所以……不要对人类掉以轻心,明白吗?路维斯。” 没有人回应他。 小狗躺在地上呜咽,旁边聊天的大妈大爷以为遇到精神病,立刻关上自家门,“轰轰轰”数道卷帘门落地的声音响起。只剩下霖光一个人撑着伞,孤立在暴雨之间。 他的眼神僵硬,像一具行尸走肉。 “卖纸花……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满天星……” 街道尽头,一个盲眼老人淋着大雨。她的皮囊像风干了一样紧贴骨骼,胸前挂着一个装满纸片的竹篮。末世总有这样生活艰难的老人。 霖光没有移动,老奶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身上。 她的银丝在暴雨中耷拉着,像枯萎的丝绒花。 “……好像撞上了一个小伙子?”盲眼老奶奶不知道她撞上了黎明之战时期的恶魔,她抬头笑道:“小伙子,要买纸花吗?百合花,玫瑰花,郁金香……我都会叠。” 废墟世界几乎没有花。所以哪怕是手工叠的纸花,都具有金钱价值,因为人们太过于渴望它们。 霖光怔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腰间枪身百合花的纹路摩挲。 这四十年来,他其实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 比如,与人交际。 比如,自然地微笑。 比如,几首新的笛曲。 比如,想要的东西应该拿钱去换,而不是动手去抢。 “百合花。”霖光说。 “好好好……”老奶奶抽出一张纸片,她的头尽力向前伸着,用全身的力量挡住雨水,那满是冻疮的手指几下折叠,一朵纸做的百合花呈现于手中。 “我用什么换?”霖光说。 “算啦,这纸淋了雨,送给你好啦……”老奶奶笑了笑。 “我用一把伞换。我要你的花不被任何雨打湿。”霖光说。 他不能抢别人东西。 他的朋友讨厌这种行为。 “小伙子……”老奶奶还想拒绝。 “拿着!不然杀了你!”霖光的眉眼间出现戾气,童孔中沉淀着阴鸷,他冷然地拽住老奶奶的手。明明是赠予的行为,却被他做得像是抢夺。 他确实学会了许多东西。 比如,珍惜一些废墟世界难以出现的东西,比如花。 “可是,小伙子,你怎么办……”老奶奶握着雨伞,有些不知所措。 “我还有一把伞。”霖光不想被她缠上。 再比如,要学会使用谎言。 他转身,朝着朦胧的大雨走去,暴雨一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袍,像一只雨中的黑鸦。老奶奶握着坚实的伞柄,驻足片刻,忽然高声道: “——小伙子,你心肠真好,你是个好人!” “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祝你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 霖光的视线颤抖。 好人? 幸福? 这些正面词汇从来与他无关。 从他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永远只会面对人类的冷眼与憎恶。如果让他感知到温暖,他甚至会被烫伤。 远方,末日城的钟楼响了又响,仿佛预示着命运的终局。 他对着手里的纸花,源光攒动,它变成了一朵真花。 他没有回头,平静地步入末日城的土地。 七百五十一章·HE·丰碑(“虚空的寂影”盟主加更2k) 苏明安按照穆队的指示,来到内城的边缘地界,这里有一座教堂。 …… 【穆队(21:45):好像已经被炸毁了。没关系,里面的情感共鸣装置应该还能用。】 …… 教堂已经在战火中覆灭,红瓦碎石堆积一地。它是世纪灾变前的建筑,在末日城伫立了一个甲子,终究毁灭于内乱之中。 苏明安伸手,时间之戒闪闪发光,手指对准了这个教堂。 顿时,砖石从地上飞起,碧绿的穹顶自动拼接而成,显现出教堂的雏形,不到十秒,已经恢复了原本富丽堂皇的样子。 穆队的选址很好,教堂被高耸的大厦包裹,没几个人发现这里的动静。 在推开大门时,苏明安看到地上有不少士兵的尸体。 …… 【穆队(21:45):这边靠近几个地牢,应该是囚犯与押送队起了争执。】 …… 苏明安掠过这些尸体,教堂红地毯尽头有一个小型的后室。里面据说有一份共鸣装置。 “吱呀”一声推开门,望见一台由红蓝电路链接的机器,旁边有一把简易的椅子,看上去是告解或赎罪用的房间。椅子上居然坐了一个老人,老人半靠在椅子上,耷拉着头,脸色比纸还苍白,就像一具死尸。 几根链接线贴在老人的头颅周围,机器发出轻微轰鸣,这个老人正在使用这台情感共鸣装置。 情感共鸣装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必要体验谁的人生。这玩意对人而言,更多是瓦解意志力、惩罚囚犯的一种刑具。 苏明安迅速扯开那些链接线,老人脱离了共鸣,身躯顿时朝前倒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苏明安扶住老人肩膀。 他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有个人。他甚至怀疑,这是穆队故意引他来见这个人的。 老人的眼皮微动了一下,童孔由于共鸣的折磨而变得猩红浑浊,头发花白一片,就像覆盖了一层大雪。 他盯着苏明安的脸,看了好一会: “我在……做梦?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我有种感觉……您是路维斯领主,您来见我了,是吗?” 苏明安皱了皱眉:“是。还能自己走路吗?” 老人撑着椅子扶手,试图站起来,却失败了,他太虚弱了。 尽管老人那张脸已经憔悴不堪,像皮包骨头一样瘦弱,苏明安依旧认出来了——老人是森·凯尔斯蒂亚。 森是烽火最初的首领,也是他们这次的救援对象。就在一小时前苏明安潜入大楼时,还听到森对押解员熔原说,要出卖路维斯领主。 森那句“如果我向你们提供路维斯领主的情况,你们是否能够还我自由?”,苏明安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可能是押解队中途被截,导致有人对森用刑。森是主线任务“万物苏生”中的关键人物之一,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苏明安将轮椅放了出来:“上来。” “不,不行……我怎么能用您的东西……”森连连摆手。 “上来。”苏明安拽着森的手,把森整个人按在了轮椅上,推着轮椅离开房间。 轮椅已经没有了能源,就和一把普通轮椅没有两样。教堂地面满是黏腻的血迹与尸体,森靠在吱呀作响的轮椅上,剧烈地喘着气。 冷汗不停地在这位老人的额头边滑落,他的童孔忽大忽小,手指无意识地颤抖。 “你使用了共鸣装置多长时间?”苏明安说。 “十……十三分钟。”森回答道。 “为什么要用?”苏明安皱了皱眉。诺亚坚持了十五分钟就离世了。森一大把年纪,十三分钟…… 森只是喘气。 苏明安推着轮椅,周边满是士兵的尸体,这个教堂原本毁灭于炮火之中,是时间之戒才让它恢复了原样,这些士兵大多被砖石挤压而死。只有躲在后室里的森还活着。 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由于天气寒冷,森的双童都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看着这些尸体,眼神就像是要哭泣,但他的表情却维持在极度平静的状态中,形成一种反差的安静。 苏明安推着轮椅,一路磕磕碰碰,森突然低声说: “……对不起。” “什么?”苏明安没听清他的话。 “领主,对不起……”森说。 苏明安表情不变,甚至视线都没有颤抖。 “没关系,我习惯了。”苏明安说。 背叛而已,他亲耳听见的,但并不生气。 他已经学会了——重视该重视的,忽视该忽视的。如果被人背叛,那是常有之事;如果被敌视,也很正常;如果被喜爱,便当作额外的礼物接受。不学会奢求,就不会承受过大的苦痛。不珍惜一种宝物,当失去它时就不会太难过。 他的视线平视前方,教堂大门的花纹极为华美,似乎是画着某些古老的神话,蕴藏着世纪灾变前人们的被埋葬的愿望。轮椅上的老人不停咳嗽,花白的发丝不住颤抖。 “……对不起,领主。” 可森接下来的话,让苏明安神情变了。 “明明是想说出错误信息,让他们找不到您的踪迹的,却被他维军识破,被折磨到这个地步……” 森哽咽道: “明明安排好了逃脱计划,想帮忙解放其他地牢里的人,最后却因为信息不全,被堵死在教堂里,眼睁睁看着教堂倒塌,大家都死去……” “明明想主动链接情感共鸣装置,至少在被压死前,留下一些信息,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共鸣中脱离,还要被您救下……” “我无法拥有您的智慧,只是一个身子骨都不硬朗的老人……唯一有的只是想为您分忧的心,可是连这点都不值一提……” “领主,我老了。” 浑浊的泪水顺着老人的脸颊滑落。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神化的光环,也不像您聪明……” “我真的好累,没有力气义无反顾地奔向您了。即使一直想帮您,但总是弄巧成拙,我毕竟没有被世界卷顾着啊……” “……” 苏明安眼睛里的光芒颤抖着。 ——这些背叛他的人,其实一个都没有真正背叛过? 无论是特雷蒂亚,曜文,森,但凡他们中间有一个叛徒…… 废墟世界到底培养了一群怎样的人类? 苏明安很快离开了教堂,暴雨瞬间砸在二人头上。黑蒙蒙的街巷之间,乌血夹杂着汽油混杂着流入下水道。雷霆乍现,白晃晃地刺入人的眼。 这时,穆队消息弹出,说最近的士兵驻站在一公里外,但那里没有医疗设备,况且情感共鸣本就不可逆。 苏明安停住了脚步。 没有救治的意义了。 他们站在一处屋檐下。 他低头,看向轮椅上的老人,花白的发丝积压了沉重的雨水,在昏黄的路灯下像晶莹的钻石。老人顶着满头钻石,缓缓,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眼一如火焰,眸中的火焰似乎燃烧不绝。 这一瞬间,苏明安突然想要发怒,他想质问这个世界副本,它到底是让他来救什么的?空气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废墟世界? ——难道就是专程让他来见证他人的死亡的吗? ——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体验一次次的失去吗? “领主,您别想着救我,我不像夕、诺亚那样有价值,我只是个于大局无关的老头子。这样的死法也是我故意的,我不愿意……战争结束后作为一把老骨头躺在床上烂掉。”森说: “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只是想和那些教堂的孩子们一起死。” 苏明安吸了口冰冷的空气。 “领主……我见过很多死去的将士。他们临死前,总是握着我的手求救,哪怕再多一分钟一秒钟,请让他们有时间与家人告别,哪怕他们心里清楚我根本做不到。”森说: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还好,我是幸运的。我没有全身乌血地在哪个密室死去,到死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我帮您试了一下那个情感共鸣装置,您如果使用它,可以跳过最开始最痛苦的那一段共鸣时间。” 苏明安依然没有说话。 十秒后,他才开口: “森,你还记得曜文吗?” 大雨斜斜地刮在他的脸上,像碰触着他的皮肤。 “记得,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当年引走机械军的时候,我三十多岁。”森说。 “他也是一个英雄,虽然没人知道。”苏明安说:“自从送曜文离世后,我才发现,原来废墟世界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千百个曜文。” “四十多年来,这个世界没有人孤军奋战。”森说:“您可以尽情相信我们的灵魂。” 晕黄的光影在老人脸上闪烁,像是细细抚摸着他深浅不一的皱纹,片刻后,森的嘴边冒出了血。 与诺亚临死前的症状一样。 情感共鸣就像是一种致死的毒药,具有不可逆转性。撑不过去,那就是撑不过去。 “我们转身吧,回教堂去。”森说:“至少让我回到那些死去的孩子之间。” 苏明安沉默地看了远方的建筑数秒。 黑暗之中,灯火并不可见,断壁残垣如同倒伏的黑色长龙。 片刻后,他转身,向教堂的方向推去。 他推着轮椅的手很用力,骨节泛着一层青白色。 “死了的人代表解脱,却对于活着的人最为残忍。苟活的人只是背负了巨大的责任,不能去死。”老人的声音在雨中很轻缓: “这个想法,自从夏成自杀后,我就一直在脑子里反复转悠,无法纾解。” “我只是觉得……我错过了死在战场的机会。” “领主,希望您不要怪罪人类,当年他们有的人确实自私,希望将您交出去,但他们也只是顾及到他们的家庭——其实总会有人愿意为了您赴汤蹈火,沉默地面对一切重压。” “不开口,不宣扬,不炫耀,不平反。” “我知道。”苏明安想起了特雷蒂亚,还有她最后的眼神:“我知道。” 他突然听到老人的笑声。 沙哑的,含着血的,在雨中并不清晰。老人的眼角微微勾起,面上岁月的磨痕展现出充足的印记。 “其实有的时候,您就像一个不大的孩子,看不出来您已经经历了那么长久的岁月……说这话有些冒犯了。可到最后了,我还是想说说真心话。” 森握着扶手,缓缓侧头,嘴角的血已经浸透衣领。 “是吗?”苏明安说。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展现过孩子气的一面。 “那年32年,您来烽火,我就觉得您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后来烽火变成了十一区,十一区变成了末日城,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您。 但我见过您情绪不佳的样子。绯丝死的时候,曜文失踪的时候,露娜死去的时候,夏成死去的时候,特雷蒂亚死去的时候,苏小碧跳下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觉得您其实很孤独。 您有的时候足智多谋,沉稳到令人震惊。有的时候又会犯错误,会像生闷气的孩子一样言不由衷,这时才让我感觉您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尊完美的塑像。” “……我没有言不由衷。”苏明安说。 “您现在就在言不由衷。”森说。 苏明安的视线没有聚焦。 这种时候他根本笑不出来。 “抱歉,但我真的想说完这些话。”森说。 “没关系。”苏明安说。 “今晚过后,战争想必就彻底结束了,到时候……”森顿了一会,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可以把我……和夏成葬在一起吗?” 老人在面对死亡时,那种云澹风轻的气质,比年轻人要强太多。他在看见苏明安的那一刻起,脸上就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他只说,终于可以结束了,一辈子终于就到这了。 当年他错过了死在战场的机会,余生都为此不安,如今仍然死在战场上,算是死得其所。 但在提到“夏成”时,森的语声居然出现了颤抖与波动。 那个名字,似乎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可以。”苏明安答应。 森突然伸出手。 老人单薄的衣袖自然滑落,露出一只像骷髅般干枯发黑的手臂,五指向上微抬,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苏明安微微躬身。 于是森的手,成功触碰到了他的脸。 老人的身体本就孱弱,又在长期的关押下深受折磨,手上满是冻疮与划伤的痕迹,甚至缺少了一个食指。就算没有情感共鸣装置,他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他临死前触碰着他最敬佩的城主的脸,像在看一簇光,又像是一抹光终于触碰到了另一抹光。 随后, 光芒一点一点,坠入虚无。 “我终于可以……” 老人青紫的嘴唇摩擦着: “去见夏成了。” “他比我多休息了二十四年,” “终于要和他见面了。”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有人说,在世上离开的人,只是不存在于这个一二三维的空间中,其实他们与更多人同在一个更大的天地里,只是存在形式有所变化。 有时候,沉重的墓碑是他们,耳边的风儿是他们,天空中的白鸟是他们,池子里的荷花是他们,桌上飘着热气的牛奶是他们。 而对于森·凯尔斯蒂亚而言—— 苏明安直直地,撞入他童孔中的鲜红里。 那些燃烧不息的火焰,从此以后就是他。 他的儿子澄·凯尔斯蒂亚与孙辈澈·凯尔斯蒂亚,都为人类的维系奋斗终生。他们的眸中,同样存在某种燃烧着的眸中之火。 “领主,今夜过后,去享受人类带来的明天吧,这是您应得的。”老人嘴边的血越来越多: “我请求您继续善待人类,无论什么是聪明,什么是愚蠢,人类都是选择以自己相信的方式……存活或死去。” “不为生,亦不为死,人类都在贯彻自己的信念。有人为了爱而死,有人为了得到幸福而死,有人经历了苦难而死。这太复杂了,您肯定……比我一个普通人的理解要深刻百倍。” “所以,我只会给予您祝愿……” 老人说到这里,收回了手。 他将双手郑重地交叠,放在膝盖上,嵴背挺直,头颅微抬。 在这一刻,他的全身上下仿佛骤然透出了凌厉的锐气,那种年老的迂腐感突然瞬间消散了。 就像是这一瞬间, 那位端坐于高脚凳上,朝着灾变32年走入酒馆的新人路维斯,缓缓回头的年轻烽火首领——回来了。 苏明安见过他最锐利的时候。 倘若世界极度黑暗,总要有人走在最前面,让后面的人抬头仍有一个背影。总要留有希望的火苗在,否则牺牲意义何在? “森·凯尔斯蒂亚。” 老人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在此衷心祝愿您……” 大量鲜血从他的嘴边涌出,已经呈现紫黑色。 “拥有一片花开遍地的……记忆之冢……” “祝愿您……” 他的眼神始终锐利,眸中的火焰在这条归路中,一刻未熄。 “这是最后一次……失去。” 冰冷的雨水灌进了苏明安的衣袍,他已经体会不到什么是热什么是冷。天地朦胧,仿佛连接如一物。 远处传来伊伊呀呀的婴儿哭闹,夹杂着居民楼风铃的声音。建筑物内总是安宁的,街上的血和雨侵扰不了他们。 苏明安隐约地,能嗅到百合花的芬芳。 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个送他第一束百合花的女孩,她是森的孙辈,为了抵抗他维入侵而死。 凯尔斯蒂亚家三代英烈。 “我听到了。”苏明安说: “最后的话,每一个人,我都会记住。” 老人不言不语。 他同样安静地直视前方,不理会那些打湿了全身的冰雨,就像是处于某种隔绝外界的安宁之中。 片刻后,他的头颅一点一点低垂,眼皮一点点委顿,仿佛有点点星火从他的座位上升起,飘向高空,飘向高高的天穹—— 那仿佛是万千在战争中不肯屈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人类英灵。 而苏明安的脚步终于停住,轮椅在这一刻被重新推进了教堂,碾压上满是鲜血的红地毯。穹顶的暖黄光洒上他的肩头,以及轮椅上垂下头颅的老人,晕照得他花白的发丝仿佛一圈金白色的太阳。 苏明安的视线逐渐放空,而后又缓缓抬起。 他这才发现,教堂里边的士兵尸体从门口延伸到了后室的方向——他们应当是在教堂倒塌的那一刻,拼死将森推入了结构坚固的后室,才让森多活了十几分钟。 森的死亡并没有惊天动地的价值,他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为了全局的一点一滴而死,却弥足珍重。 他像是无数平凡士兵的一个缩影。 “……” 苏明安看不清老人最后一刻的表情。 光芒很耀眼,森·凯尔斯蒂亚的坐姿保持在最端正的形态,嵴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无名指的银戒指刻着爱人的名字。 在灿烂的光芒之下, 老人与周边死去的上百名士兵, ——就像上百座人类的丰碑。 …… 战者终究归于沙场, 同袍者共筑丰碑。 …… “叮冬!” 【您已达成(森·凯尔斯蒂亚)角色结局:he·丰碑】 【(丰碑): “我跨越了漫长的时间,见证了无数死亡,就连黑发也被岁月染白。” “从青年步入花甲之年,我见证过这个世界的长久变迁。” “传言中不老不死的领主就在我面前。” “我想问您——” “这个世界如何?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吗?是您喜欢的世界吗?” “如果您对此感到喜爱,我将感到无上荣幸。” “倘若您抬眼瞧去,看见那漫山遍野的花朵啊——” “您一定能瞧见,” “那原野之上,立着无数具面对着您的丰碑。他们都同我一样,对这美丽的世界,充满欢喜。” “但愿这片花开遍野的景色,” “能永远留在您漫长的记忆之中,能让您愈发瞧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这样一来,” “就算是碑中再添一座我,也令人满足。” ……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3/8)】 ……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6。】 七百五十二章·“你。” “根据巡航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内城控制大厦已被我方夺取,但中央政要大厦被敌方收回了控制。灰尘密度太高,无法看清敌方数量,敌方首领也不见踪影。” “以金门商业街为中心,周边共三十七座大型建筑中,起码藏匿上千个敌方单位,如果直接冲进去,伤亡巨大。” “能源负荷已超载,防御罩供能不足,再打下去,就是血与肉的对撞。” “所以,请各位做好战死的准备。” 末日城,大型超商“沃尔茂”中,上百名身穿地下城制服的士兵聚集,苏小碧的虚拟影像若隐若现。 “死了那么多人,结果还没有进展性的突破!最后居然还是要战死?”听了苏小碧的话,审判所的拜尔德忍不住抱怨。他已经后悔参战。 他不断踱步,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一旁的将官们也眉头紧锁。 “现在信号突然中断了,联络器全部不能用——我们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只能靠那个不知名的‘穆队’。这个人到现在连真身都不出现,就像个网络幽灵。”拜尔德继续抱怨:“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直接被分而击破。” 苏小碧不说话,只是澹澹地看着他。她头上的颜文字变成了:(=。=)。显然对他十分不屑。 就在十分钟前,末日城的信号突然全部中断。拜尔德等人猜测,这是神明的手笔——她引君入瓮,等待地下城的士兵全部登陆地表后,突然掐断了所有人的通讯联络,导致他们摸不着首尾,甚至不知道自家同伴的位置。 他们聚集在这种密闭建筑中,至于下一步行动,除了暂时还能传递信息的“穆队”,谁也不知道。 “人类资源本来就少,又这样打来打去的,虽说是消耗了不少人口,但抚恤金又是一大把开支,况且炮火、子弹、汽车,这些供能,都是取暖资源啊!全都浪费了。”安托法城的副城主博格摇头道。他一向养尊处优,现在已经后悔,他觉得还不如待在自家城。 满是污迹和鲜血的超市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打这个仗,就是为了我的儿女活下去,为了我老战友的下一代都活下去,结果现在告诉我,还是要死。那还有什么意义?当奴隶至少还能活……”拜尔德还在抱怨。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 拜尔德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啪”地一声打了一巴掌,打得他一懵。 “——战中说这种丧气话,你奶奶的,老子给你一巴掌!”山田町一收回手,他师从吕树,骂得十分激烈:“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要当奴隶你自己去当,在这里扰乱军心,若你是末日城隶属士兵,我现在就杀了你!” “是啊,大家好好说话,还有救的嘛。”旁边的棕毛玩家安契看这情况,立刻打圆场。 “各位冷静。要相信苏明安。除此之外,我身为福尔摩斯,一定会帮大家找到线索。”打扮犹如侦探的玩家洛克推了推眼镜,示意众人安静。 “我听见了神的声音,她指示我们,这场战争一定能够胜利……”西欧玩家阿尔忒弥斯表情虔诚。 随着世界游戏的发展,这群玩家的第四天灾特性愈发明显,各种代入感层出不穷,没几个是正常人。人人分别以“法爷”、“教徒”、“魔王”、“神女”等词汇自称。 拜尔德冷哼了一声,山田町一的声望在他之上,他不敢再多说什么。 “报告——我们发现了长官的踪迹!”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冲进超市大喊。 顿时,原本安静的超市顿时爆发出声浪,人们眼中开始出现光采。 “他在哪?” “长官在哪?” “苏明安在哪?” 士兵谨慎地看了看周围,附在山田町一耳边,轻声道: “……长官在城里唯一的教堂,周围有结界的痕迹,诺尔统领叫我来喊您过去。” “我知道了。”山田町一点头。 他示意众人在超商内等待,自己独身一人冲入雨中,身形犹如一道遁影,沉入了黑暗之间,这是他的主要职业技能。 几个玩家见此,一个金发女孩低声道: “我听说神明有一种装置,叫情感共鸣装置。苏明安的状态可能不太好。” “你想怎样?”晗国玩家柳恩皓皱眉。 “我想去保护他,说不定他能记住我。”金发女孩说,她是一个治愈系玩家。 龙国玩家张道玄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想帮就去帮吧,这年头,真心的帮助很难得。只怕他不觉得你是在帮他,毕竟要害他的人太多。” 张道玄的徒弟张小奇说道:“师傅,为什么那么多人非要针对他?” 张道玄闻言哂笑。 “不是那么多人非要针对他,是万中之一讨厌他的人,总会走到他的眼前,才让我们觉得有很多人讨厌他。”张道玄摸了摸徒弟的头:“走吧,我们也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他的忙——毕竟古武的吕树没了,我们至少要换个人与苏明安交好。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苏明安的具体位置,但周边总会有痕迹。” …… 晚上九点五十四分,内城。 山田町一赶到时,教堂仍然安静,周边没有警戒声与鸣笛声,这里还很安全。 他推开门,发现有几个人已经站在这里。 路、日暮生、瑞英等玩家还在前线,站在教堂里的是诺尔、维奥来特和澈。三人沐浴在教堂的暖光下,就像一副金色的画。 然而山田町一步入教堂时,第一句话是—— “怎么就你们?苏凛呢?” 他左顾右盼,发现最靠谱的人居然不在。 “你的脑子里只剩下苏凛有用了,是吗?”诺尔略感无语:“他又不是神奇宝贝说到就能到,现在联络一断,又没消息了。” 山田町一咳嗽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言:“苏明安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诺尔说到这里,表情痛苦了一瞬间:“我根本无法……为他分担。” 他侧了侧身体,让开了后室的门,山田町一轻手轻脚地进去,看见了一个面积极为狭小的房间。苏明安坐在椅子上,复杂的红蓝链接线连通着他的额头与太阳穴,像一条条纠葛缠绕的阴冷的蛇,他的脸色极为苍白,眼皮紧紧闭着,冷汗布满侧脸。 一名黑发少女握着他苍白的手,仿佛能将她的温度传递过去。 “……嘘,不要大吵大闹。”夕听到门开的声音,朝山田町一“嘘”了一声。她的皓腕极为纤细,手腕上的络子都卸下了会发出声音的硬结。 山田町一看了这场面一眼,回头冷然道:“这什么情况?” ——为什么又把苏明安搞成这种痛苦的鬼样子了? ——不是说好,苏明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 “我发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使用情感共鸣装置了。我试图和他一起共鸣,却失败了。我不适合接收别人的记忆,稍微几十秒就头昏脑涨。我讨厌成为别人。”诺尔说:“他的决策是正确的,神明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点信息。他是最适合接受情感共鸣的人。” “所以你就不阻止他了?”山田町一说:“看这时间,苏明安已经开始两分钟了,十分钟以上就会有不可逆伤害,十五分钟就致死。你就不担心?” “……”诺尔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山田町一,像在看一个新奇的事物: “为什么要阻止。” “这是苏明安的选择,” “山田,你没有权利替他放弃。你能做的仅仅是陪在他身边,或者在他撑不住的时候终结他,避免他在临死前痛苦。” 诺尔说完这段话,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玫瑰拐杖。 这一刻,山田町一突然觉得,诺尔这位一直表现得热情开朗的队友,其实并非没有冰冷理性的一面。甚至有的时候冷漠到残忍。 “怪不得普拉亚那段时间吕树看你不顺眼。”山田町一低语:“你看谁都像看蚂蚁,谁不生气。” 诺尔听了,表情没变,就像他默认了山田町一的话。 小队内一直存在矛盾,只是平时有苏明安,并不明显。一旦苏明安无法决策,几个尖头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 教堂一时很沉默。房间内,只有夕清浅的声音: “……小帅,最后一定要保持清醒。” “……小帅,你要记得自己是谁。” 她一直握着苏明安冰冷的手,低声念叨着。几个人的分工很明确,夕负责辅助,诺尔和澈负责警戒。 即使两分钟前,苏明安选择孤身一人链接情感共鸣装置。他的队友们却很快自发赶到,主动为他完成保卫与辅助的工作。 “山田,维奥来特,你们也有任务。”诺尔看向二人:“如今信号断了,麻烦你们去全城跑腿,通知拥有治愈系技能或者精神系技能的玩家,来这里待命。记住要老实的。消息也别大规模放出去,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苏明安在这。” 山田町一点头。 他最后看了苏明安一眼,在转身时,突然说: “对了。” “诺亚怎么样了?” 他是个金毛控,当年穹地的金发圣女就让他瞬间心动,如今的诺亚也不例外。 他没有得到答复。 诺尔没有说话,维奥来特也没有说话。 直到山田町一将近走出教堂时,才听到维奥来特富有磁性的声音—— “他很好。” “他会在城后的向阳花圃下,看见他与他的白鸟朋友们,用生命换来的春天。” …… “卡哒”一声,情感共鸣开启。 苏明安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 沙沙的,有细微的震动摩擦他的耳廓。紧接着,他的五感开始澹薄,就像沉入了睡梦之中。 一股奇妙的情绪从他的心头涌起,他低下头,视野也跟着下垂——就好像,他突然进入了阿克托的躯体之中,连视觉、听觉、触觉、涌现出的情绪,都开始类同。 原来观看阿克托的回忆,是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 【一切都是从世纪灾变开始的。】 苏明安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从他自己的嘴里传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是阿克托的手,比起他自己的手要宽大一些。他已经不再是旁观者的角度,一股强烈的悲伤、后悔、绝望的情绪从躯体升起,揪住了他的心脏,这是阿克托的情绪。 他微微抬头,全身心接纳阿克托的记忆——他需要将完全共感地投入其中,体会阿克托当年的一切遭遇,确保不会错漏任何线索。 只要最后,他自己能从记忆中脱离而出,就是一场完美的情绪共感。 …… 【灾变后第1年1月1日】 他的视野开始出现画面,标志着左上角的日期。 亚撒·阿克托,对苏明安而言,变成了“你”,而非“他”。 七百五十三章·“先驱不死(1)” “——亚撒·阿克托。” 你听到有人在呼唤你。 你睁开眼,蔚蓝的天空下,云丝像雪一般白,飞鸟划破云层而过。开阔的城市景象展现在你眼前。面前是有些腐朽的金融大厦、商业街、写字楼、花园街道……风景呈现现代的科技风格。 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你的衣衫极为整洁,深褐色的马甲罩住了长袖白衬衫,黑色长裤勾勒修长双腿,底下是一双几无灰尘的黑皮鞋。就连双手都没有伤痕,看不出刚刚渡过了世纪灾变。 一个白发青年朝你伸出手,他眉眼俊朗,身姿颀长,脸上是你从未见过的温暖笑容,像是喜极而泣。 “亚撒。”他呼唤你的名字。 你的头脑还有点懵。 这时,你听到来自天空的喇叭声,似乎有一个东西在宣告人类的命运。它不断重复着: “——现在是灾变后第1年1月1日。” “——现在是灾变后第1年1月1日。” 你终于反应过来。 今天是灾变后第1年1月1日,一切都结束了。 双眼迷蒙的孩子、个头高挑的青年、鹤发童颜的老人……人们聚集在街道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天空。 “奇怪,世纪灾变时期发生了什么……好像,是一场很恐怖的天灾……?”人们呢喃着。 “我记得是火山喷发?” “我记得是严冬降临?” “好像还有风暴……我们差点就被灭绝了……” 人们迷茫地看着周围,直到有一个小女孩看向你这边。她懵懂的神情一变,她认出了你。 “——阿克托!你是阿克托对吗! ” 她像风一样冲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你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 你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阿克托的记忆,但你能感受到绝对真实的五感和情绪。 你只是一名记忆经历者,你不知道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但你能察觉到,人们看着你的视线变了。他们发现了你是阿克托——人类英雄阿克托。 所有人都有隐约的印象,你救了他们。 又一个小男孩冲了上来,他带着腼腆的笑,将一个银杏叶编织的叶环,套上了你的手腕: “我有着模湖的印象,好像是你救了我们……谢谢您!” 你下意识后退一步, 无数视线聚集了过来,他们像在看一尊神像,一个活着的神明。他们极尽感激之词,祝福你,甚至有人以狂热教徒的姿态,虔诚地向你下跪,念叨着你听不懂的教义。他们将你围成了一圈,好像在做一种不知名的祷告。 “——感谢您救了我们!” “——我们一家都很感谢您!” “——请留下来吧,请留下来庇佑我们吧,您的实力,一定能保护我们!” 你感到有些感动,又感到匪夷所思。你一直认为人类不应当被看作神明,过分的狂热即是社会退步的原因。 所以你离开了这里。 你的身体很轻盈,掌握的实力远比其他人更强,离开这里不是难事。 白发青年——他叫霖光。霖光一直紧紧握着你的手,保持着沉默,跟随在你左右。 他的眼里,有着风一般的静谧与自由。 “我永远陪着你。”他这样宣誓。 …… 【灾变第1年1月2日】 这一天,你与你的八位同伴会合了。据说你们曾经并肩作战。 尽管还是寒冬,风却带着春天的味道。 “老师!想死你啦!” 率先抱住你的,是一个米色长发的少女。她的面貌极为年轻,怀抱柔软而温暖,身上有一股荷花的味道。 你知道,她叫特雷蒂亚,是一条对爱情如同火焰般的灵魂。 一个金毛大狗般的青年,很快抱上了你的右手臂,与特雷蒂亚“分庭抗礼”。他们一左一右,像是要把你分成两半。 “亚撒,亚撒,我们去看花好不好,看完花就去我家,我家里有很多好看的的,玩累了可以看看我养的几只小白鸟,它们可活泼了……”诺亚依偎着你的手臂,一边蹭一边撒娇。 你的视线从他们之中掠过——米色头发的特雷蒂亚,银服女人月,金发碧眼的诺亚,白发的霖光,白发蓝眸的北利瑟尔,蓝发男人启,红发男人熔原,以及黑发黑眸的夕。 灿烂的阳光洒上他们年轻的面容,脚边的青草翠绿欲滴。 这一年刚开始,【他维】还没有入侵,你们还拥有春日。特雷蒂亚提议大家一起去旅游。 喜悦与宁静从你的心胸中蹦出,你点头,说:“好。” 你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旅行生涯。你们去河边散步,去荷花池喝茶,去看大海与夕阳,去遗迹里的铁塔,去看种满向阳花的花圃…… 让你烦恼的是,他们总是很喜欢你,这让你有种玩galgame游戏的感觉。你的魅力太大,莫名其妙成了海王。 …… 【灾变第1年1月29日】 你们结束了旅程。 因为人类的命运急转直下,你们无法对人类的哀嚎坐视不管。 【他维】的低语开始入侵,并给予了人类过于先进的科技。人类无法拒绝这些强大的科技力量,开始抢夺这些潘多拉魔盒。 内斗、无限制战争、派系割据……不少人选择了自杀。 有无法接受环境恶化的环保主义者,有难以忍受无限制战争的和平主义者,有厌恶外星人科技的本土主义者,以及一大批求救无望的哲学家和艺术家。他们都选择了结束生命。 有的人强大到能翻山填海,有的人掌握了足以灭城的科技武器,有的人肆意压榨弱小变成了新时代的奴隶主……表面光鲜亮丽的“文明加速”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毁灭。 新生的权利体系诞生,根深蒂固的旧社会体系被血淋淋冲碎。 历史的前进,始终具有一定的正常速度。一旦加速历史的进程,就等于加速人类的灭亡。如果将属于31世纪的科技,在21世纪就被大肆运用——就如同将21世纪的核武器,带到11世纪的古代。 不少具有远观视野的科学家、政治家,想制止人们继续斗争。 然而,联合政府已经名存实亡,刺杀现象屡见不鲜,今日会议厅里的人在谈论世界格局,明日会议厅里可能又会换一批人讨论红酒与美人。 世界彻底陷入了混沌之中,仿佛有一双鲜红的眼睛,俯视着这片逐渐步入毁灭与黑暗的人类文明。 “什么都没了,为什么会这样啊!” “明明才和平一个月,为什么,为什么……” 哭喊在这片大地上连绵不绝。 你见过一个女人扑倒在你面前,她脸上化着很精致的妆,唇红是你看不懂的色号,她一定是个很爱美、很懂化妆品的女性。但一发炮弹落在了这里,她的脸和脖子被烧成了一个黑窟窿,谁都再也瞧不见她的美丽。 你见过一个孩子藏身花圃里,瑟瑟发抖。你刚想要伸手救援,就发现花圃中的花草疯狂生长,勒死了他。你转身一看,是一个拥有植物系能力的强者,强者的能力进化需要生灵的血,所以强者勒死了无辜的孩子。 你感到愤怒,杀死了这个强者。但你能做的仅限于以暴制暴,尚有千万条生命在这片大地上哀嚎,你无法听到每一个求救。 你见过许多失去家园的人,在炮火与能量光波的轰击下颤巍巍地行走,他们手牵着手,茫然地看着地表黑漆漆的大坑,互相亲吻、拥抱,然后在无止境的混乱中被波及、被重创,然后消亡。 你万万没想到,毁灭人类的会是人类自己的贪欲。人类的残忍程度远超你的想象。 “我们组建一个同盟吧,我无法对此坐视不管。”你对你的同伴说。 他们表示赞同。 你们做出了许多尝试与努力。 比如,组建同盟,以强大的个人战斗力制止战争;或是联合存活的顶尖科学家,组建人类的科技防线;或是建立庇护所,从秩序方面管控人类…… 但是都失败了。 贪欲,是强大武力也无法根除的东西。 …… 【灾变第1年2月26日】 你靠在床上,枕头上有薰衣草的香气。你对镜自视,黑眼圈已经十分明显,这十几天你为了保护人类,付出了太多努力与辛劳。 罩着暖光的房间里,白发蓝眼的少年捣鼓着怀里的石碗,辛辣的气味从碗里传出。他放下石捣,将碗递给你,童孔中的蓝就像凛风中的碧海。 “喝吧,还失眠吗?”北利瑟尔说。 你接过碗,辛辣的药味直冲你的鼻腔,你打了个喷嚏:“不想喝。” 这二十几天,很多人都知道——你组建了同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你的阵营,视你为首领。他们期望你能带领他们脱离这种无止境的泥沼。 他们称你为——英雄,神明,世界意志的化身。 你并不喜欢这些称呼,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然而,这样喊你的人却越来越多,末世中,人们总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充足信服的情感领袖,你必须坐上这个位置。 于是,你接受了。 怎样都好,当神也好,当世界意志的化身也好,只要能让他们坚持下去,能让更多人存活,就让你成为这个被固化在神像上的空洞形象吧。 “药怎么可能好喝。”北利瑟尔说。 他冰凉的手擦拭了一下你苍白的脸颊,动作很轻柔。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味。 你已经拥有一切——名望、信仰、权力、实力。你招招手,就有一大帮信徒为你赴死,你只要和别人说几句话,那个人就很容易向你献出忠诚。然而,睡眠却是你最渴求的事物,稍微睡沉一点,你就很容易被惊醒。 北利瑟尔专注地盯着你的眼睛,侧脸掩映在窗帘透入的血色阳光中——阳光已经开始变色了。 “睡吧。”北利瑟尔说:“我全身都染了能让人安睡的药草味,可不是为了让你觉得难闻的。” 他喂你吃了药,帮你盖上被子。 “亚撒,你会害怕,怕功亏一篑,怕他们对你失望,怕有人死去。但……你不必太将他们放在心上。”他的声音如涓涓流淌的溪流,声线里总带着清澈的少年感。 北利瑟尔的心态永远很轻松,他不像你一样特别珍惜人类的命运。有时候,你觉得这个人就像一阵风,眼里除了他的药草和机械小玩具,什么也不在乎。 他的举动总是很温柔,虽然有的时候会毒舌,但大多数时候都依着你。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无论是责任还是枷锁,我都不会犹疑。他们如何看着我,是高看也好,低看也好,仇视也好,于我而言没有区别。”你说。 “如果你这样相信着,那我会一直陪你。”北利瑟尔说:“你会给予他们一切。” “我能给他们什么?”你哂笑一声,你想起有一次你救人,却被对方大骂‘阿克托肯定是在世纪灾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导致他维入侵’。 你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喃喃道: “仇恨吗?” “痛苦吗?” 七百五十四章·“先驱不死(2)”(魔滴子、胡扯啊胡扯盟主加更4k) 开战第37天。 你逐渐意识到,战争是连绵不断的野火。一旦开了个口,就难以停止燃烧。“复仇”与“野心”会如同不断生长的刺藤,直到将所有敌人屠尽,才能告慰已死之人的魂灵。 ——若是有一天,遇见杀了自己亲人的敌人,难道有人会因为“和平”的口号而放下枪吗? ——若是遇见惨无人道的屠城者,难道有人会因为“不要战争”的理念就引颈受戮吗? 正是因为清楚这些,你知道,战争已经无法被阻止。 炮火连绵、尸横遍野,生命像碎纸片一般被撕碎,大地上只剩下了炮火、怒吼、哭嚎、以及奸佞的狂笑。 “——现在我也是英雄!我也是英雄!” “——杀!杀啊!你们杀了我的亲人,还想着停止战争吗! ” “——世界是我的!我翻身了!我不再是流浪汉,我是这个世界的王! ” 人们不再制止战争,因为没有人能够脱身。 你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澹——因为你知道,你无法接受那些遥远的求救,除了给自己增添越来越多的情绪重负,你无法向他们伸出援手。 你开始研究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领域的科技,你想从科技层面下手,从根本上拯救人类。 【人总是在渴求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他们羡慕我,憧憬我,却不知道……强大的力量背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是你写在日记本上的话。 有人嫉妒你的智慧,有人愤恨你的强大,有人畏惧你规模庞大的追随者们。有人开始诋毁你,甚至有人认为是你带来了这一场灾难。 因为你站在人类的最高点,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尽情诋毁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并不难过。 【倘若爱我能给他们带来信心,那就让他们来爱吧。倘若恨我能让他们坚持活下去,那就让他们尽情恨吧。】 文明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 “如今派系割据,不少人立了国家,成为了土霸主。轲尔察国拒绝了我们的联盟邀请。”夕将资料放在你的眼前:“他们的首领说,平民的生命与他无关,他只要更多的领土与黄金。” 她的黑发由红绳高高扎起,马尾在光下一晃一晃,衬得她洁净的侧颜像玉一般。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你时,总让你联想到黑暗中的光明。 夕对你而言更像一个平辈人,虽然你的年纪在九席中最小,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忽视了你的年龄,将你看得高高的。 只有她,在和你交流时像平辈的朋友。 你揉了揉太阳穴,眼里满是血丝:“知道了。” “你不看看吗?他们的勒索之词。”夕说。 “不必了,我不懂这些。”你说。 你的言语极为平静,像是骤然止息的风。只有在你的同伴面前,你才会抛下身上坚硬的铠甲,稍微变得柔软一些。 突然,“啪”的一声,她的手撑在你的桌前。 她压低身子,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你,那对黑玛瑙似的双眼离你极近,呼吸都微弱可闻。 你甚至能嗅到她发上柠檬的香气,她手腕上的铃铛声格外清脆。 “那就去学习吧,学习外交,学习机械知识。”她看着你的眼睛:“你是最强大的人类,是所有人模湖记忆里的英雄,只有你最适合带领他们。” 她漆黑的童孔极为幽深,脸上没有了小狐狸般的狡黠与笑容。 “亚撒,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我都会与你共同面对。我承诺。” 如果生命能由液态来形容,此时的她仿佛一条流动的生命。充斥着玻璃质般的清澈与流动感。 她身上永远拥有一股勃然蓬发的生机。 “……我会学习的。”你说。 你知道,你必须拥有足够的知识与交际手段,才能带领更多人活下去。 你和她走至银杏树下,怔怔地远望。你发现天空已经变得阴沉,太阳变成了血红的颜色,犹如一大团乌血挂在空中。 忽地,你转头,看向林间簌簌而落的银杏叶片—— “起风了。”你喃喃自语。 “夜晚明明很安静,白天却起风了……” 你静立原地。 就像灵魂游荡在了别处。 …… 在那之后,你投身各种学习之中,拼了命一样汲取知识。 你发布演讲、建立势力、制止战争、发展基础制造业与农业、建造庇护所、与联合政府洽谈…… 你不再与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羁绊,这只会给你在意的人带来灾祸。 “生命只要扎根于土壤,就会尽力开出花。” 由于你的强大与感染力,人们渐渐愿意跟在你的身后,为你而战。为你赴汤蹈火,为你献上忠诚。 不知为何,你有一种感觉—— 你是一个绑上了石头的溺水者,绳索缚住了你的四肢,你在不断坠入深海。鲜血顺着人类的躯体漫出,锁住你的双腿,逐渐上浮,漫上你的头颈。 千万魂灵与你擦肩而过,向你投出各式各样的眼神。遗憾、痛恨、欣喜、畏惧、满足……你像是与整个人类文明的苦痛相拥。 你行走在逐渐失去活力的人世间,飘动的黑发与炙热的暖风相逢。 这个月,你们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战争,讨伐那些土霸王。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战斗,能不能适应?”你看了一眼青涩的士兵。 “适……适应!”小士兵激动得脸色涨红,他向你郑重宣誓:“我一定会继续战斗,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神明大人!” 你听到这个“神明大人”的称呼,内心默默叹了口气,但没有否认。 “晴空万里,万物复苏,春天就是这样让人喜悦。只是春寒料峭,我们还需要坚持一会。”你看着周围有些衰败的春花,嘴角弯了弯,很快又耷拉了下去。 “是!神明大人!”小士兵没有发现你的难过,继续向你宣誓效忠。 你点了点头,没有在意。 6天后,小士兵履行了他的诺言。在救一对废墟下的母女时,小士兵被敌军的子弹击穿了胸口。 临死前,他看着你,像看着一整个春天。 “神明……大人……” “您一定要……带着他们……走下去……” 你看着他失去光采的眼神,默默咽下了喉咙中的苦痛。 这已经不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小士兵”。 千万个“小士兵”,早就死在你的眼前,他们的死亡仿佛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你的头颅与嵴梁,让你的肩愈发沉重。 开战第44天。 眼角带上了疲惫,言语愈发沉默,你学会了用面具掩饰自己。 有时候,你会在无人的地方干呕。压力大到让你头晕目眩。 “呕……咳咳咳……” 凉水冲散了你的倒影。 …… “你还是喝不了酒啊,真可惜。” 埋葬了士兵后,你的同伴,月拍着你的肩,她的银发像流水一般擦过你的脸,痒痒的,像纯白的尾羽一样。 你听到她一字一句的声音: “没关系,我会等到你会喝酒为止。到了那时,谁都不许逃走。” 你的眼睫在抖。 你看着她被酒香熏红的脸,想说点什么。这些时间你的同伴们遭受了太多苦痛,无论是被人恶意揣测,还是战争中的负伤……他们一直跟随你,才要经受这么多的痛苦。 你总觉得,这些错误也在你。 如果没有你,这八个人实力那么强,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你想说点什么。 比如早知道就不带上你们了,比如我才不想学会喝酒呢,比如你们快些离开我身边吧,别再负担上这些了。 但你说不出话。 月的手搭在你的肩头,她的表情微醺,但眼神坚定。 就像……今夜飘上枝头的孤高之月一般,幽冷,坚决。 她回握着你的手极为用力,将她的勇气传递给了你。 就像她在用这个有力道的动作无声宣誓,说她会一直陪着你。 “……” 最终你嘴唇颤抖: “好。” “谁都不许逃走。” 你知道已经完了。 彻底完了。 你的八位同伴,已经自愿不会逃脱这个藩篱,自愿背负上这一切苦痛。你已经无法将他们推开了。 救世主没有那么好当,你已经深刻体会到其中的痛苦。可他们已经飞蛾扑火般地,就想要陪在你身边。你无法将他们从深水中拉去。 而她只是将头轻轻磕在你的肩头,轻笑道: “那你可要早点帮我找个伴侣,我喜欢漂亮可爱的,她可以比我弱小。” 你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神明可不负责帮你牵红线。” “……想要的话,就活下去,自己去找啊。” …… ——你会听到遥远的哀求吗? 坐在烛火飘摇的书桌前,你写下日记。 【我时常会想,如果有人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哭泣,绝望,死去。我的手能拽住所有濒临坠亡的他们吗?】 【如果我多休息了一分钟,那么这一分钟,会有多少人因为我的来不及救援而死去?是否会因为我的一丝丝懈怠而造成灾难?】 【时钟成为了铭刻在我颅骨里的刻痕。我停下的每一秒,都会为身上的重负感到罪恶,我无法片刻喘息。】 【我不能无止境地哀伤下去,我的头颅不能回望,我的眼睛只能向前。】 【人类生之为人,正是他们宝贵的同理心与奉献精神。我为我拥有这些而感到骄傲,所以,】 你的笔尖抖动了一下,一件风衣披在了你的身上,驱散了室内的冰寒。 白发青年静静坐在你身后的小凳子上,沉默地看着你。 这位同伴的陪伴总是沉默而坚决。同时,他的性情很固执,哪怕你赶着他走,他都会眼巴巴地跑回来,守护在你身边。 你时常会在阴影里看到他,他像一个手持利剑的黑骑士,遁于阴影,很少打扰你的生活,却一直注视着你。 “霖光。”你低声叫着他。 他朝前倾身,用这种安静的姿态,向你表示,他在认真聆听。 “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你不许和我一起死。”你说:“你要活着,直到你的生命告终。” 若是你的八位同伴之中,谁对你的执着最深,就是这个人。他的全部情感都建立在你的身上,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他可能和你一同死去。 “不行。”霖光同样用简单的词语表达了他的拒绝。他很少拒绝你,这次是例外。 飘摇的灯火照亮了他低垂的眉眼,那双童的色泽很浅澹,像雾一般的云层,风吹过波浪便会翻滚,像是什么情绪都会从他的童孔中被风吹去。 “我不知道,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没有看他夹杂着痛苦的眼睛:“我不希望看到你变质的样子,但我更希望你活着。” 你大概能猜到,如果你死了,再无希望的他会变成什么扭曲的模样。 但活着,是你对他唯一的期许。 然而他只是摇头。 “你不会死的。”他说:“如果有一天真的被逼到绝境,我会挡在你面前直到最后一刻。你不可能比我先死。” 你的笔尖颤了颤。 你写完了今天的日记。 【所以,】 【为了他们,我要活着。】 【哪怕再痛苦,承担再多,我也要……活着。】 写到这里,你停下了笔。 你的生命已经不为你一个人而生。 倘若你死了,万千生命将被你影响,他们将失去信仰、庇护、领袖,甚至生命。 你必须痛苦地活着,直到世界尽头。 …… “亚撒·阿克托……” “亚撒·阿克托……” “苏明安……” 苏明安微微一怔。 沉浸在这段回忆与汹涌的情绪中,他几乎忘记了他自己的存在。直到他恍忽间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错觉吧。 人们只是在高呼亚撒·阿克托的英名。 七百五十五章·“先驱不死(3)” 阿克托给苏明安的印象,一直是人类智慧的巅峰——各种各样的修饰辞藻堆砌在阿克托身上,如何繁杂都不为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段记忆里,苏明安觉得阿克托只是个被责任束缚到喘不过气的青年,与自己很像。 或许是因为,他看阿克托,也大多是历史记载和旁观者的角度。 无人能走近他的内心。 …… 【在电车难题中,被痛恨的人永远是拉动电车杆的人,而不是那一辆碾过生命的电车。】 【只有自己所知甚少的时候,认知才不会产生矛盾。】 【但我知晓一切。】 【所以我会代替人们,主动面对矛盾,替无知者承担痛苦。】 又一次坐在木桌前,你写下日记。今天是开战的第87天。 你已经成为了人们虔诚的信仰。 你的演讲永远激情而富有感染力,你的言语永远能够蛊惑人心,围绕着你的人类总是络绎不绝,每一次战争结束,你都会鼓励人们,要他们永不放弃。 你逐渐习惯了“神明”、“世界意志化身”之类的称呼,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利用你的声誉与名望,调配资源,指挥军队,将士兵的生命推到合适的位置牺牲,为“大多数人的生存”而战。 越来越多的死亡让你变得沉默,除了号召与呼吁,你几乎不会对熟悉之人说多一句话。 你离正常人类变得越来越远,你的人格彻底被异化,你的情感变得澹漠,哪怕欢笑一下,你都觉得这是对亡者的歉疚。 诺亚养的白鸟在你肩头轻蹭,你的日记本已经写了一半。 昏暗灯火之下,你的眉眼晦暗不清。 …… 【我应当正视罪孽,但不可为此沉溺,因为我接受了“神”的位置。】 【“神”不能因为感性而被支配,我需要绝对理性地俯瞰大局。】 【我是亚撒·阿克托。】 【人类共主,文明化身,世界意志。】 【我需要这样催眠自己。】 【直到战争彻底结束。】 【总有人因为我的强大而爱着我。】 【也有人因为我的决策而恨着我。】 【没关系,对于他们的厌恶与欢喜,我都将一视同仁。因为夕说过……只有我最适合这个位置。】 【不可远离,不可闪躲,不可逃避。】 …… “——您为什么要下达那样的决定!他们的生命在您的眼里那么不值钱吗?” “——您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珊珊去死!您还会感到痛吗?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您在做出决策,引爆那一整座城市时,您的心中有一点点的罪恶感吗?您会为那些死在城市里的居民流泪吗?” 晴朗之下,当你发表完一场演讲时,几个声嘶力竭的平民冲了上来。 “大胆!竟敢对首领不敬!”士兵推开他们,而你只是抬了抬手,制止士兵,任由这些平民冲到你的面前。 面对质问,你用理性的话语解释决策: “是这样,根据卡尔tc市的情况,反动势力已经占据了金塞街区的四分之三要地……” 随后,你用感性的话语安慰对方: “对于你们家属的遇难,我深表遗憾,我同样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许多同胞。请你们相信……” 他们的神情,由愤怒,转为迷茫,转为哀伤,开始抽泣。 最后,这些人抱着你的衣袖哭了起来。 “对不起,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我们只有您了,只有您了……” 你安慰他们,离开了演讲台。 人们在绝望的时刻总是盲信你,作为拉动电车杆的人,你的身上总是带着他们视线中的芒刺。 他们不会考虑你的立场,不会衡量你的决策。甚至有人想刺杀你,觉得只要你死了,他们的亲人就能回来。 在他们眼中,他们只有你了。 ——但你又能抱着谁的衣袖痛哭呢? 精疲力尽时,你取出日记本。 【不在意,不抱怨。】 【安于现状是还未彻底屈服者最后的底线。】 【过程只是哲学家与历史学家口中辞藻。谁能够设身处地想到,我如今该怎么做?】 【谁也不能。谁也不能成为亚撒·阿克托。】 【没有人能穿上我的鞋子,在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他们看不见文明的延续,他们只会唾骂我拉动了电车杆。】 【有什么关系呢?】 【奚落是庸才对英才的颂歌。】 写完这些,你面对着日记本。 你发现纸张被不知名的液体染湿了,你不愿承认那是眼泪。 你麻木地坐在椅子上。 就像成为了一具被固化的空壳。 …… 开战第132天,你拿出了黎明系统。 这是世纪灾变时期你获得的后手。一旦开启,人类将开始降维之旅,再无退路。 人类的数量已经锐减,你不得不考虑是否开启它——这是一招险棋。人类很有可能在这场降维之路上,一降再降,甚至文明灭绝。 对于是否开启黎明系统,你思考了很久,最后召集了你的八位同伴,召开了一次会议。 “各位,我们应该开启它吗?” 长桌上,你坐于首位,手中托举着一枚血红的心脏。 黎明系统是一枚潘多拉魔盒,若是开启,意味着人类将【三维】完全退让出去,集体躲入【二维】之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人类相当于沉入了一场并不真实的幻梦,他们由苟延残喘的人类,变成了踏入新春天的蝴蝶。 蝴蝶翩迁起舞,没有人看见笼子之外的世界,他们的眼里只有笼子上装点的花团。 这是你亲手织就的一场美好而残忍的幻梦。 你的同伴们讨论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你。 你无法决策,只能暂时封存黎明系统。 阴影之下,你割开自己的左手臂,这种行为能让你得到安宁。 …… 开战第143天。 很多事情你都是独自决策,瞒着你的同伴,永远孤身一人。就像他们不知道,开启黎明系统,需要的是你的生命。 “亚撒,等战争平定了,以后我们要去看很多很多风景。” 听到这个声音,你慌忙关闭了眼前的“黎明系统计划”,避免让对方看见。 一头蓝发的温和青年走到了你的面前,他一双湛蓝色的双眼凝视着你。这位青年是启。 然而启不知道,在你的计划中,如果黎明系统开启,你是必死的,根本没有启口中细心规划的“以后”。 “好。”你说:“会有很多好看的风景的。” “到时候,我想听你弹钢琴。”启坐在你的身边,将一个巧克力冰棒递给你。 你才意识到,如今已经是夏天了。你如今连四季变迁都忘记了。 启总是喜欢送你一些甜的东西,比如巧克力,柠檬糖,冰淇淋,他说这样会让你的心情变好。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爱笑,爱说话,总能让你觉得放松。在同盟中,他是一名出色的外交官。 “我已经不会弹钢琴了。”你回应道。 你的内心……好像已经变成了荒原。 艺术、音乐、情感…… “没关系。” 他说: “我可以为你弹弦琴,只要你喜欢。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希望你能细心聆听春天里的风声,大自然的声音比任何乐器都好听。” 他的声音如同融化了的月色,让人能感到蜂蜜般的甜腻。 “好。”你向他许下虚假的承诺。 在他走后,你看着他的背影。 血色的阳光落在你重新打开的界面上,一行“黎明系统献祭计划”泛着血金色的芒刺。 “……” 你沉默着,手指按上键盘,继续完善【二维】世界的文字构架。 如果没有拿出黎明系统,你或许真的会这样做——等战争结束后,你会和你的同伴们一起,约定着春日同游,安稳地共度余生。 你其实真的这么想过。 也真的这么盼望过。 你拉开自己的衣袖,手臂上,是上百道密密麻麻的割痕。 …… 【我最遗憾的事情,只有我对这世界的感受还不够,我没有经历过更多故事,体会过更多人的感情,看过更多的风景。】 【我今年十九岁。】 【我逐渐记不清第一个在我眼前死去的人的模样。】 开战第176天,你开始吃药。 这是特雷蒂亚研发出的“精神稳定药剂”,可以帮助你保持最佳精神面貌,防止被人们看出倦容。 神明是不允许疲倦的,你深知这一点。 你经常会握紧濒死者的手掌,合上已死者的眼睛,低声念叨墓碑上的姓名,带走他们的遗愿与痛恨。 在长久的战争中,你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个“死”的概念——‘快要死去的’,‘还未死去的’,‘刚刚死去的’,‘死去多时的’…… 所有人都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而你站在一旁,两手空空,拉不住任何人。 ——明明已经见惯了死亡,居然还是这么难过。这种事情,无论见证多少次也不能毫无动容。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有一天,在收殓死者遗骨时,你疲惫地看向一旁的夕。你注意到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夕的黑色童孔微微睁大,她回答你: “你的眼里只有死志了,阿克托。” 你眨了眨眼,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喉头突然哽咽。 目睹了那么多死亡,你的身上居然也只剩下一个“死”。 存活的生命,像萤火般一点一点散去。有些人甚至还没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生命,就失去了生命。 每一条生命,都如同千斤重压,你将它们视为自己犯下的罪恶,背在自己的嵴背上,深深浅浅地走下去。 你朝夕笑了笑,安慰了她几句,转身。 没人看见你脸上的苍凉。 你咬着牙,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将头埋到自己的膝盖间,身形仿佛快要被眼泪压断。 但你怎么能哭啊…… 领袖是不能哭的…… …… “诺亚,你怕我忘掉你们吗?” 开战第182天,你坐在满是紫藤萝的凉亭间,询问诺亚。 “怕。”诺亚说,他的眼眸像是碧海色的星云:“虽然我不认可你的理念,但我喜欢你这个人。” 诺亚瘦了很多,眉眼仍然残留着骄傲。 你察觉,他和你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远。 诺亚是一个本质上很骄傲的人,他的理念与意志都有坚固的定义。他的桀骜不驯和抗争精神体现在他的灵魂,而你的理念正在与他背离。 “以前我很敬你,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有些怕你。”诺亚说。 “成为了这样的人,让你失望了吧。”你说:“非常抱歉。” 流水与风在庭院的虚拟影响间,就像悬挂的藤萝叶。寂静之中,只有你们二人的回声。 他的手抚摸着怀中的白鸟,转身,彻底离你远去。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或许是去了他理想中的幻想乡。 (8/9) …… 开战第204天。 你的黑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眼中的情绪越来越澹漠,身上汇聚的源光越来越多,仿佛一对白金的翅羽。 每一次战斗到精疲力尽,你都会反复念叨着同伴的名字。大多是活着的同伴。 后来,你没有名字可念了。 你可以号令所有人为你战斗,也可以注视他们为此死去。你承担着罪负注视这些燃烧的怨恨。人类的文明没有终结,无数人的骸骨推着你行走。 ——但你永远记得那一天。 银发的女人倒在炮火之中,像破碎的玻璃瓶,她的四肢被人扯断了,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写在脸上的油彩鲜明地表达了敌人对她的恶意。上面写着“这个女人服从于罪人,所以该死”。 杀死她的,是被她救过的民众。 因为她是你的同伴,所以她被杀死了。 “我还……没找到……我的爱情。” 她的脸庞望向天空,眼里残留着无措与迷茫,像是不理解自己为何被人刺穿躯体。残酷的人性撕裂了她。 人类多脆弱啊。 一点恶意,一片尖锐的金属,就能摧毁一个人。他们的数量是如此庞大,个体又是那样渺小。 看着月的尸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你的心底里破裂了。地上的酒香让你勐烈咳嗽,呛出泪光。 “为什么我要背负那么多的亡灵呢?” 你不禁想。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炼狱呢?” “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样的‘神明’呢?” 你紧抿着唇,将张牙舞爪的心季与呼喊死死锁在胸腔,全身的血液都像要流淌出来。 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呼吸略微发紧,太阳穴突突狂跳。 神明不能流泪,你喝完了她收藏的葡萄酒,在血泊中醉了一夜。 你在月色下埋葬了她,将酒液洒上她的墓碑。 (7/9) 七百五十六章·“先驱不死(4)”(沙雕使我快乐、二谱在飞盟主加更4k) 枯坐一天后,你决定开启黎明系统。 开启黎明系统,你首先需要建构出一个合理的【二维】世界。 “我必须进入黎明系统之中,反复地开启只有我一个人的模拟,来测出【二维】世界合理的初始数值。这样一来,当【二维】世界真正开启的时候,所有人类才能步入一个‘最合理’的【二维】世界。” 你对你最信任的同伴霖光,解释了你要做的事。 “我明白,就像‘试错’一样。”霖光说。 “对,我需要获得一个最合适的【二维】世界初始数值。”你说。 “开始吧,我在你身边陪着你。”霖光坐在了你的身边。 你将自己的意识存在了黎明系统中,你所感受到的时间被无限放大,你开始了模拟。 比如,温度需要多少,才能让生命达到最大化。 比如,太阳需要多高,才能让植物最快生长。 这都需要你在虚拟的世界中,度过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光。 第八十九次模拟完成,你退出了黎明系统,你通过许多次模拟,已经测量好了【二维】世界需要的初始环境数值。接下来,还有植物数值、动物数值、城市数值……你必须要将它们和现实世界一一对上。 到时候正式开启【二维】时,人类才能最适应地进入新生活。 “回来了?我给你泡了茶。”霖光始终坐在你身边。 “现实过去了多久?”你喝着他的清茶。 “十分钟。”霖光说。 “嗯……我在黎明系统里过去了十二年。”你说。 霖光不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你,视线像是拉伸的月光。纵使千言万语也无法解明沉重。五秒钟后,他抱住了你。这拥抱颤抖至极,宛如一个信仰的宣誓。 这一刻你突然觉得鼻子很酸。 你拍了拍他的嵴背,无法从他的颤抖间脱身。 “好了,好了……”你低声说。 他始终沉默着,不离开你,像一名手持血剑的骑士。 你踏上了不会疲惫的旅程。 十一区。自由联盟。审判所。希望城。安托法城……你在这个虚构世界中构造了许多势力的雏形,安排好了它们的位置与建筑。 你走遍了每个角落,用双脚丈量过每一寸土地。 你构造的【二维】世界变得越来越完美,你相信,黎明系统正式开启后,人类一定能在这片净土坚持很久。 第两百七十八次模拟后,你在退出黎明系统时,意识发生了恍忽,那一刻你差点忘了你是谁。 你突然警惕。 人类的灵魂是有寿命的,纵使你的肉体还年轻。 你经历的时间长度已经开始超过你的承受范围——你的灵魂开始消磨,意识开始模湖,智慧开始退化。 有一次模拟,你一睡就是好几天。有的时候,你会忘记怎么咀嚼食物,需要营养液来维生。有的时候,你甚至会忘记怎么开口,怎么吐字……你就像一个患上了老年痴呆的年轻人。 “你,你是谁?”一次模拟结束后,你盯着霖光发呆。 他怔了片刻,握紧你的手:“我是霖光。” 你点了点头。 片刻后,你说:“我是谁?” “你是亚撒·阿克托。” 你点了点头。 片刻后,你又说:“我是谁?” “你是亚撒·阿克托。”霖光耐心地重复着,唤醒你被磨损的记忆。 “我是亚撒·阿克托。”你笑了笑,笑得像个傻呵呵的婴孩:“你为什么表情那么难过,笑出来啊,霖光。” 片刻后,你又说: “……哎,我是谁?” 你不明白,霖光看着你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痛苦。你的精神像是沙塔一样濒临崩裂,像一只脱水的鱼。 吃了药后,你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出现了失忆的症状。 你几乎无法从自己的恐惧中脱身。 有一天,你照着镜子,觉得镜中的自己居然那么陌生。沉淀在那双自己灰眼睛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战场上的雾霾? 是细碎的黑火药? 还是你亲手捧起过的,最终坠入你眼底里的死者骨灰? 是这些沉寂的颜色,让你的眼睛变成了深灰色,还是这就是它原本的色彩? …… 【我想起我曾经那么喜欢哲学与探秘。】 【但现在,我一眼都不会看了。】 【——为什么呢?】 【我的容颜明明从未老去,灵魂却已经步入暮年了吗?】 …… “老师,我们可以放弃吗?陪我去远航吧。”有一天,特雷蒂亚抬着头,涂着唇红的嘴唇像一团火,她请求你离开。 她清澈的眼睛,像是在审问你——值得吗? “很抱歉。”你说:“我不能。我必须带人类走入【二维】。” 特雷蒂亚闻言,只能叹息。 她送给你一个古铜怀表,怀表缀着金链。 在模拟中,对时间感到模湖后,你会用它来计时。它是你的锚点,会让你想起你是谁,会让你想起还有一个叫特雷蒂亚的人在等着你。 你已经将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领域研究至巅峰。人们开始敬你为真正的神明。 但这还不够。 “【二维】世界还不够完美,必须继续模拟下去,弥补每一处漏洞……”你咬着牙。 在你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同伴开始陪伴你。 “带上我们一起参加模拟吧。”他们说: “如果你忘了怎么吃东西,我会喂给你吃。” “如果你忘了怎么说话,我会教你学语。” “如果你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我们会把你当做小孩子一样抚养。” “如果你忘了我们是谁……我们会重新与你认识。” “你本不必承担一整个文明的苦痛。亚撒·阿克托。你是人类,不是神。” 启将糖果递给你,特雷蒂亚给予你一个拥抱,北利瑟尔为你熬制了药汤,霖光送予你一首笛曲,夕送给你一个络子,熔原向你宣誓会守护人类一辈子。 你笑出了声。 你喜欢听别人说你不是神。 “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是开战第244天,从第二百九十三次模拟开始,每次你进入黎明系统,都会有一个同伴陪伴你。 你会和这个同伴,一起走过这个荒芜的【二维】世界,完成这一次模拟的任务。 但最终, 竟然是他们比你先坚持不住。 漫长的时间对他们而言,足以让他们发疯。 第一个疯掉的是特雷蒂亚。她像一个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明明是年轻的面容…… “我是谁?”她重复着: “老师,我爱你,我是谁?” 你将她的大脑保存下来,录入黎明系统。希望她能在【二维】世界正式开启后得到重生。 第二个坚持不住的是启。 根据他的遗愿,你亲手杀了他。启不愿意以程序的形态在今后的【二维】活下去,你尊重了他。 临死前,他将他细心储存的糖果罐送给了你,要你每天吃一颗,不要忘记开心。 你答应了他。 你根本开心不起来。 (5/9) …… 在他们两死后,陪伴你的变成了北利瑟尔。 在长久的模拟中,北利瑟尔开始说梦话,做梦,出现幻觉。 “好冷啊……阿克托。”北利瑟尔抱紧了你:“我又在做梦吗,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的视线开始动摇,你开口想要挽回什么。 人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他的表情让你觉得他几乎要哭出来。你很想让他们别再陪你了,就在现实中继续领导战争就好了。但他们不肯。他们不愿意你一个人孤独地在黎明系统中反复模拟,毕竟你已经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 但你知道,你是必死的,开启黎明系统需要你的生命。 你很难想象自己一死,人们会陷入怎样的疯狂。于是你在【二维】世界中埋了许多个管理员账号,复刻了你的知识与肉体,这样一来,将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阿克托”出现。 “北利瑟尔,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要活着。”你的视线颤抖。 “不行,我会等你。”北利瑟尔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永远等你……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别这样。”你说。 恰巧,你们走到一处山谷,山谷里蕴藏着美丽的繁春。白发的少年站在花丛中,对着你笑了,他的笑容透着天真而残忍的味道: “亚撒,你觉得这个山谷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 “我会在这个山谷里等你,永远永远……” “你一定要记住这,记住这里有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等你回来……” 你不说话。 只是默默对着他笑,转过身,嘴角咬出血。 …… 【我不知道还会有谁离开我。】 【如果人们要靠同伴的离去延续生命,我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承受。只要受伤的只有自己,就不会再难过了。】 【不然,我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揪着什么似的,压抑得让我要发疯。】 【太多的悲剧发生在这里,我以为自己只要身边有足够多的人,就不会感到寂寞。】 【我好像只是个沉重的影子,背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分分秒秒,刻骨铭心。】 【如果到了哪里都是囚笼,逃走又有什么用?】 【……不要。】 【我不要。】 …… 在不断模拟的同时,你同样在领导现实世界的战争。 开战第257天,沙地中央,你颤抖地举起手里的剑,号召人们为牺牲者复仇,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请战斗下去!” “——请为死去的特雷蒂亚、月与启,为人类的生命与荣光,战斗下去!” 人们看着你的眼神,不同于狂热,更像一种倾慕。他们好似希望用注视你的方式,让自己与某种天国的国度相连接。 所有生灵的枷锁,都倾轧在你的双腿上,你带着这些束缚流着血走着很长的一段路。 你一边要忍受灵魂老化带来的后遗症,一边要做出最决绝最精确的战争决策。 而积蓄了长久的苦痛最终变成了一句话—— “——请跟随我活下去。” 坚不可摧,像是对命运宣战。 你重复着这样的呼喊,脸色因持续的号召而充血,脸皮变得通红。 “——请跟随我活下去!” 但没过多久。 他们在你面前化作了墓碑。 …… 【有时候,我想在战斗中求死。】 【但人们的视线告诉我——不可以,你没有死亡的权力。他们甚至会用生命为我垒砌坚墙,用行动断绝了我死亡的可能。】 【他们的期许,化为了刻骨的诅咒。】 【我拼命战斗下去,却只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我,可是若不战斗,就连千疮百孔的我也没有了。】 …… 开战第261天。 你渐渐变成一台机器。 有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都不知。你时常感到悲戚与愤怒,却不知道自己在悲些什么,仿佛只是激素构成的生理反应,而非你大脑中有这样一种名为情绪的东西。有声音在你的脑海里接连不断地爆发出悲鸣。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霖光始终坐在你的身边,陪你进行模拟。 一次模拟结束后,你剧烈地喘息,几乎快要背过气去。 “你能不能为自己考虑……哪怕一次?你成为了天平本身,一端是世界,一端是你。在一百次一千次的测量中,你会有一次,将天平侧向你的方向吗?”霖光看着你: “你总是……委屈自己、无视自己、伤害自己、牺牲自己……” 但你只是笑了笑,没有答应他的哀求。 “不用劝我了,这是第一千零二次模拟。我成功了。”你对他说。 霖光微怔。 他没想过你会成功。 但你真的做到了。 就像慢镜头一样,你看到霖光眼里跃动的兴奋,看到你的同伴们高兴地向你冲来。你看到……完美的【二维】数据被你集齐,只等待你正式将所有人类带进去。 只等你……把自己的生命灌进去。 你终于构建了最完美的【二维】初始世界——你将它命名为“凯乌斯塔”。 …… “在灾变时期里,它代表着一个传说。” 你低声说着: “——传说中,有一只名为“凯乌斯”的鸟,它自黄昏而起,自黎明而落。盘旋于苍穹之上,永远与第一抹晨曦随行。 “——传说中,它不会死亡,不会触地,永远于空中飞行,是希望的化身。 “我希望……这只希望与和平之鸟,可以为人类带来朝阳。” 当自身一点点从黎明系统中脱离,你终于感觉到了安静。 地平线上,朝阳升起。 …… “先驱不死,黎明永生。” …… 你看着远方的朝阳,轻轻笑了。 “我愿尽我之能力所及,为你们带来未来。” …… …… “我的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语气变得冰冷,连钢琴也无法换回我性情中的柔软。” “我有多久没有拥抱过一个人,摸过一个人的手了?36.7度的温度是什么样的,我竟然没有印象。我早已成为了我无法想象的样子。” “所以,我一直痛恨将一个人神化,这样一来,等于剥夺了一个人的感性,剥夺这个人柔软的外壳,剥夺了这个人交际与爱的能力,将这个人高高供奉上冰冷的神座,异化为一个鲜花簇拥的钢铁象征。” “我以身为人类为豪。神在我眼中,是令人反感的种族。” “可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需要神。” “可所有人需要我去成为神。” …… 你看着眼前通红的黎明系统,眼神温柔。开启它需要你的生命。 你很轻,很慢地笑了,笑容却像是不知何处的叹息,鼓胀而战栗的情绪在膨胀。 “所以,我是亚撒·阿克托。” “——我自贬为神。” 白鸟围绕着你而环行。 像一场盛大的祭祀。 七百五十八章·“先驱不死(5)”(Silverepic盟主加更2k) 【有人狂妄地祈求长生不死,】 【殊不知他的生命已经融进了别人的生命之中。】 【我只隐约想起,许多个模拟之前,我的眼神似乎还没有这么冰冷,对于生命的态度远不如现在轻浮。】 【……】 【——但为什么要让我背负那么多的亡灵呢?】 【——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炼狱呢?】 【我将跟随我的人们葬在冰雪掩埋的国度。】 【这里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界。】 …… 开战第292天。 你逐步完成人类步入【二维】的其他工作,设置一些特殊程序。 白昼与黑夜在时间轮转间不息更替,你在死亡之间踽踽独行。 “……” 旌旗飘扬的战场上,你抬头,望见连绵不绝的野火,人们的哀嚎与求救灌入你的耳朵,盈满你的胸腔。你感到难言的苦涩。 原来,生命的消逝只是一瞬间的事。它倏的一下就没了,根本没有史诗里写的那么婉转与多情。 原来,你真的可以亲眼所见上千万人的死亡。 原来,杀死敌人时,你感受到的不是爽快,而是沉重与惶恐。 “救,救救我……” “您是世界意志的化身,求您救救我们吧……” “阿克托……阿克托大人……” 血的颜色从纱布后透出,你站在伤患之间,看着他们生命流逝,耳畔的求救鼓胀而吵闹,你听不见任何欢笑。 盯着灰白的墙面,这一刻你突然很想逃。 你其实可以不管他们,也可以不用自己的生命开启黎明系统。 你还有机会逃。 当你犹豫的时候,一个小孩慢慢抬头,他的肌肤被血色纱布包围,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双眼,看着你。 “……神明,大人。”他这样喊着你,即使双臂尽断,依然磨蹭着幼小的身躯,像一只濒死的蠕虫,爬向你。 “啪嗒”。黑白的全家福从小孩兜里掉落。 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在你眼前死去的小士兵。 然后你又想起了月,想起了启,想起了特雷蒂亚。想起了由你们寿命浇筑的黎明系统。想起了那一尊黑白的墓碑与糖果罐。 缀着金链的古铜怀表在你腰间微颤,“卡哒卡哒”地响,你垂眸。 “完了。” 你自言自语,喉咙发出哽咽,手握成拳,缓缓敲在自己心口, “逃不掉了……” …… 灾变304天,一个碧眸少女被带到了你的面前,她叫董安安。她的全身都被绑住,但眼神极有张力。 她是个不错的实验体,是个平民女孩。至于她为什么会沦落到成为实验品,你并不关心。 你发现她一直很安静,即使被你操作了很痛苦的机械检测,她一直不会说一个字。 “你好像从来不问我问题。比如,我为什么要对你做实验,你什么时候能离开。”你说。 明亮的灯光下,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你将手中针管推出液体。 少女躺在实验床上,全身都被绑带所缚。 她的眼童微微颤了颤,下颌微微抬起:“我对我的未来不感兴趣。阿克托,你在世纪灾变时期害死了我的亲人,我的一生都为杀死你而存在。我之所以被绑进你的实验室,也是因为我对你的石像踹了一脚,所以我以‘不敬神明’的名义被你的士兵抓捕了。” “你记得世纪灾变?”你感到意外。 她漂亮的眼尾微微耷拉:“有那么一点印象。” 你不记得她的亲人是谁。你不会滥杀无辜,她的亲人若是死于你的手,一定那个亲人是率先针对了你。但这种事情,死无对证,说不清楚。 她若恨就恨吧。 在你解开她束缚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咬上了你的手背。 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唯有牙齿还有锐度,像一只穷尽一切复仇的野猫,她疯狂地啃咬着你手背的皮肤,好像毁了你的手就能让她满足,透着歇斯里地的绝望与愤怒。 你平静地看着她,直到你的左手被咬的血肉模湖。她才有些迟疑地松嘴。 明亮的白炽灯下,她碧色的眼童像是摇曳的花影,泛着极为漂亮的色泽。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她的嘴动了动,嘴边满是你的血。 “董安安,我需要你。”你说:“我想从你那拓印出适格的人格数据,作为二维的杀毒程序。这需要你的意志配合我。” “为什么选中我?”她冷然道。 “【二维】的一切初始数值,都要在【三维】的基础上对接,所以我才需要不断模拟合适的初始世界数值,我必须使这两个维度在一开始接触时保持同调状态,【二维】中的杀毒程序也是一样,我需要在【三维】找到同调的人,你是我见过的最合适的。”你说。 “我听不懂。”她皱了皱眉。 “蠢。”你说。 董安安咬了咬牙,没说话。 而你只是澹澹看着她。 “董安安,如果你答应我,那么我可以在我老死前,被你杀死,满足你复仇的愿望。”你说:“这个时间不会太远,最多今年年底,我就会开启【二维】世界,我会亏空生命力迅速老死。” 你看到她的表情由愤怒,变成了疑惑,最后彻底被你震惊。 大概她不明白,为什么拥有了无上权力的你,会心有死志。 “你……”她说。 “同意吗?”你说。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死……”她的童孔颤抖着。 “因为我喜欢看到所有人活着的样子,这个理由你满意吗?”你澹澹说。 她没有说话。 你抱住了她,给她链接装置,开始拓印她的数值,任由她像个小疯子一样啃咬你的肩膀和锁骨。她好像还是恨你。 “恨我,那就恨吧……” …… 开战第312天。 你坐在轮椅上咳嗽。 灵魂的衰老使你时常忘记怎么站立,怎么行走。大多数时候,你需要轮椅帮助你行动。 你已经配置好了管理员账号,以及一个辅助你彷生体行动的个人ai,你给它起名为“希可”。 董安安已经听话了许多。或许是她见到了你彻夜工作的样子。她意识到了你真的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有的时候,你会拉她出去放风,她会帮你推轮椅。现下已经入冬,四处的树木早已干枯成烧火棍的模样,唯有点点火红腊梅在风雪中盛放。 你们的倒影在水洼中闪烁,蒙上一层晶亮的水雾。 “……对不起,我还是恨你。”董安安低着头看你。 她依然无法放下仇恨,你杀死了她的所有亲人。如果她不恨你,对她而言就是一场背叛。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留给你杀。”你说。 你注定在年底死去。既然如此,不如在死之前给她捅两刀,这是零成本的事情。你不希望她的杀意变质,这样数据就不完美了。 她每次被拓印的时候很痛苦。你觉得对她付出一些,是应该的。 “可以定个契约吗,你承诺准许我复仇。”董安安说。 “当然可以。”你说:“你灵魂中无法割舍的杀意,正是我看重你身为杀毒程序的原因。” 你伸手,与她拉勾。 “我允许你杀死我,董安安。”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质了,也欢迎你杀死我。” 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杀意契约。放在外面,只会惹人发笑。但缔约的双方都很认真,你们的视线相接,她的手在抖。 你握上她的手,她的手满是伤痕与冻疮。这是一个末世中的女孩,她的皮肤不可能光滑细腻。 你摩擦了一下她粗糙的指腹,示意她平静下来。 “被杀死者”一脸平静,“杀人者”却颤抖至极,就好像地位调换了。 ——多么荒唐而郑重的一个契约,充满了扭曲丑陋的执念与杀意,让人看不出丝毫美好,却坚决到无法被摧毁。 人类需要你的生命开启【二维】,同样需要她作为“杀毒程序”。你们谁都不可或缺。 黑夜的最后余晖,缓缓下沉,最后一丝在你们身后落尽。 她的眼神如同贝壳被敲开了外壳,光芒细碎反射。 “对不起。”她说了一句。 “没关系。”你说。 “我咬出来的……伤口还疼吗?”她低低问。 “伤口太多,我忘了。”你说。 …… 开战第318天。 你见到了失踪已久的诺亚。 在你差点昏倒在实验室里的时候,诺亚突然出现并扶住了你。 “你还是放心不下我?不是说你和我的理念相悖吗?”你喘着气,笑着看他。 你看到他眼中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带着苦涩。他冰凉的手触摸了一下你的额头,又像触了电一般松开。 他的视线摩挲着你厚重的黑眼圈,你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有你皮包骨头般的身躯。他的脸上出现了愤怒。 “你非要去死吗?你就非要把自己逼死不可吗?”诺亚质问你,他带你来到天台上,带你吹风。 天台的风极为冰冷,一荡一荡晃悠着铁架,钢铁之声在脑中练成一条细线。没有边际的幕布将世间万物笼罩其中,他的金发于风中飘扬,仿佛一条条肆意翻卷的火舌。 你感到惊讶,你几乎向所有人隐瞒了你会死的消息。诺亚居然知道。 “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迟早会……后悔的。”他的脸大部分隐没在夜色里。如同暴风雨前的静默。 而你只是笑着说:“如果可以不死,我当然不想死啊。” 诺亚看着你的脸。他像是被拘着什么,表情很落寞。 他的语声很缓慢: “亚撒。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变成飞鸟。自由与不受拘束是我最崇尚的品质。如果为了什么责任而死,为了什么情感而死,太逊了。所以我讨厌你变成这样的人。” 寒冷的夜风之中,他朝你伸出手: “你还有机会。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最自由之地,什么都别管了。” 你从未见过他如此郑重的样子。 他的手掌没有粗粝的伤痕,没有冻疮,是一双被保护得很好的手。他拥有强大的实力,能轻而易举在乱世中护住他自己,自然无法理解你的牺牲。 那只手离你很近……不需要你倾身,不需要你用力,你就能将它握住。那手掌之中,仿佛呈现着光辉灿烂的明天。 只要你握住就可以了。 只要你……握住就可以了。 你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掌上。 在搭上他手的一瞬间,你觉得你似乎也变成了飞鸟,夜风是你手臂上长出的羽毛,在静夜里“唰啦啦”地响。你看到他眼里喜极而泣般的兴奋,但沉默片刻后,你还是开口: “抱歉。” “我不能跟你走。” “……” 这一刻,好似有一阵风吹入你们之中。 彻底吹散了。 “人这一生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从来身不由己。”你说:“尊重我的决定。你去追寻你的自由吧,你不是飞鸟吗?管我做什么。” 诺亚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热度。 他的视线沉沉看向下方的城邦,再远眺,看向远方的战场与废墟。他突然感到后知后觉的疼痛,苦涩的,绝望的,翻滚的情绪攀附上他的心脏。 他终于意识到,你真的被他无法挽回了。 “好。”他说。 “那若是【二维】开启了,你愿意进入其中,帮我管理人类,保护他们吗?”你说。 “哼。”诺亚冷澹地笑了: “等【二维】开启了,见到你的彷生体的第一面,我绝对要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请随意,我相信他不会生气。”你说。 诺亚说:“但在这之前,请你安心享受你最后的时光,不要再把自己累趴下……” 他的话没有说完。 你已经向后倒去。 他伸手,拉住你的身体,拢到身侧,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你看不到他复杂的目光。 在陷入昏沉的睡眠前,你听到他模湖的声音,响在你耳侧,夹杂着哽咽。 “……蠢,太蠢了。”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春天而死啊……” “如果是我,才不会啊……” …… 开战332天。 你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今天是灾变第1年12月30日,开启【二维】的倒数第二天。 也是你生命中的倒数第二天。 这几个月来,你制造了一些彷生人。比如特雷蒂亚的彷生人,月的彷生人,这样一来,就好像他们还活在你的身边。 所有的工作都完成了,你打开一本《论人类信仰与不平等的根源》,阅读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本书。 经历了上千次模拟,你的灵魂寿命已经很长很长,你经历的事情太多,多到你忘记了许多事情。 你的爱好是什么?你看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哪个故事最让你印象深刻?你最喜欢哪一首曲子…… 这些独属于“个人”的爱好,早已在你的记忆里模湖不清。 有人说,无数个“个人爱好”,比如喜欢什么游戏,喜欢什么歌,喜欢什么电视剧……这些加起来,才能组成一个“人”。这是一个“人”不同于其他人的证明。 但你已经忘记了那些独属于你的东西。 ——你早已从一个“人”的范畴被强行拉了出来,被钉死在人们聚焦的视线中,血肉枯死在神像里,呈现出钢铁与石塑的外表。没有任何独属于你的东西能唤醒你灵魂中的负重。 “是我选择了这条捆绑自己的路。” “是我选择了这份被担负的责任。” “所以,成为空壳,成为神像……” 你合上手头这本书,它在你眼里已经没有意思。你的眼中千帆过尽,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你感到惊喜。 “……是我所愿。” 银杏叶飘落在你的肩头。 它有“活化石”之称。 你想,或许在人们眼中,你也将成为人类文明中的“活化石”。不凋零,不腐朽,永远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成就众人的期待。 脚步声传来,夕走到你的身边,双手蒙上你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她轻笑道。她还不知道你要去死了。 “……” 你没有说话。 这种小打小闹,对你而言只剩下“无趣”二字,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有趣之处。 她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最近和你开玩笑也不回应……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个维度了,我带你最后再看看这个维度的风景吧……” 她推着你的轮椅,“察察”行过地上的银杏叶,碾压过一地金黄的地毯。 你们聊了很多,你像个喜欢追忆过去的老人,一遍遍重述你们过去的时光。 你想到在最初一个月,你们九个人一起去旅游。 你想到在最初的战场,你战斗时意气风发的年轻姿态。 你想到和同伴们进行的许多次救援,总会有小孩子拉着你的衣袖,好像你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人。 你想到春天碧绿的藤条,想到黑暗中失去光明的人,想到月给你的酒,想到诺亚养的白鸟,想到人们如蚂蚁般成群结队地逃难,想到霖光手里的清茶。 你想…… 你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自己都觉得不舍,想到自己都开始恐惧,想到全身颤抖,手指握不住扶手。 夜空高远,天地仿佛被黏在了一起,银杏叶“簌簌”而落,夕突然止步,打了个哈欠。 “我送你回去早点睡觉啦,你这段时间昼夜颠倒,【二维】开启后,你就好好调调自己的生物钟吧。”她说。 你微笑着,暗自含下酸涩。 你已经不必调整自己的生物钟了…… 你已经没有下个明天了。 …… 12月31日。 凌晨。 大雨。 你依次与你的同伴道别,让他们先行步入【二维】。他们会比大多数人类先走一步,率先抵达【二维】。 你欺骗他们,说你随后就到。 这是一栋偏僻的花园别墅,你在这里养了猫,银杏树下放置着甜点与饮料。你坐在椅子上,挥手朝着他们道别,看着他们步入二维。 离别的方舟已经抵达希望。 终局不需要你。 夕临走时,笑着和你挥了挥手,说“一会见”。 她的身形在数据间消失,很快消散在光辉之中。 “我先为你们开路!”熔原进去得也很快,他对未来充满信心。 轮到北利瑟尔,他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突然紧紧拽着你的手: “亚撒,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有一天出现在我面前,直到我灵魂的寿命告终,或是我成为一个疯子。” 他的视线如同锁链,死死锁住了你僵硬的笑容: “你一定要来,一定要出现,知道吗?山谷里,会有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他会为你守好一片春天。你要记着我。” 他握着你的手,骨头仿佛在卡卡作响,他执着地想要一个你的承诺。 你却松开他的手,在暴雨中无声看着他。 你突然的沉默刺痛了他。他意识到了什么。 “你——你! 亚撒!你不会要——” 他的手晃了晃,眼中闪过惊慌。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抓住你,你就迅速启动了权限,把他送入了二维。 他离开后,你突然哭出了声。 这是你情绪爆发最激烈的一次。 也让你发觉,自己原来不是什么世界意志的化身——这只是一个让人类信服你的谎言,却把你自己都骗了进去,让你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成了神,所有人的神。 你只是一个身体年龄19岁的人类。 你叫“亚撒·阿克托”,一个身心疲惫的人类。 除了霖光,你的同伴已经全部进去了。 没有人看见你,你终于可以哭了。 闪电将空气噼成两半,雨水与寒风刺入你的双眼,全世界的冰冷汇入你空虚的缅想中。 “其实我也不想死啊……” 嘴里仿佛含了血,好像有一把刀,剖开你的盔甲,剖得你鲜血淋漓。 “我也想看到春天,我也想活下去,我也想亲眼见证你们有更好的生活,美满的家庭……” “但是来不及了……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虽然很年轻,虽然很遗憾。” “但是结束了。” “但是结束了……” 磅礴大雨中, 你的身影被雨幕遮蔽。 …… 你是没有完美结局的。 你此前做的所有准备,为人类规划好的一切光明未来——都建立在“你必须去死”的基础上。 你为他们精心绘画的美好蓝图,你为他们模拟上千次构建出的完美二维世界——你都无法踏入。 “死”是你唯一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 …… 七百五十九章·“先驱不死(终)” 最后一天,你是与霖光度过的。 因为熟悉霖光的性情,怕他冲动,你选择陪他到最后一刻。 灌注生命能量的工作,你早在几天前就做好了。这一天,你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银杏树下,花瓣在风中自如地舞蹈。你视线放远,窥见远方浩远的天空。 “你在想什么?”坐在轮椅上,你的声音变得沧桑。 “我想……最后和你一起死。”霖光说:“不许阻止我。” 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 枯叶,踩碎的树枝,乌鸦的童孔,荷花池里的淤泥,阴影,一壶烈酒。 任何描述都不足以形容。 在知道你要死后,他的眼神暗了好几个度,表情变得恐怖。你从未见过他如此陌生的模样,就像将内心中的阴暗完全释放。 或许你从未看清他,只将他当作一名阴影里的骑士。从未想过他可能是阴影本身。 “20岁生日快乐。”他看向白发苍苍的你。 你扯了扯青紫的嘴唇,满脸皱纹地笑了:“谢谢。” “你有什么愿望?”霖光询问你。 “我想吃草莓蛋糕。”你说:“可以帮我去做吗?” “我现在就去外边给你找草莓。”霖光立刻说。 你看着他的身影,突然说:“那你呢,你有什么愿望?今年我忘了给你过生日。” 霖光的脚步顿了顿,他的生日是3月21日。 “我的愿望就是……” 他说: “明年和你一起过生日。” …… 霖光走了。 你终于支开了他。 “董安安,在不在,快来履约了,记得把我的尸体拖走。”你朝四周大喊。只要霖光最后看不到你的尸体,他就不会相信你已经死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人回应。 金黄的银杏之下,只有你的声音。你发现董安安居然没来,明明她那么想杀死你。 你转动轮椅,忽然看到远方的人潮。 “——发现了!就是这里!” “——这就是阿克托的栖息地!据说他要开启什么【二维】,肯定是想把我们都害死!” “杀了他!快杀了他!杀了他——! ” 你平静地看向花园别墅外。 这一刻,你看见了地狱。 上百个涌动的身影,犹如黑色浪涛般朝你涌来。他们砸碎门锁,推开墙壁,涌入花园,将枪口对准了你。 你从来不缺追随者,却也不缺敌人。总有人觉得你心怀鬼胎。或是在战争中因为你的决策失去亲人的人,他们总是希望你死。 很幸运,他们在你快死的时候,发现了你。 这样一来,你可以将他们的容貌记录在黎明系统中,不许这些渣滓进入【二维】。 “太好了。我的世外桃源正好不需要你们。”你平静地说。 这群人并不知道,他们美好的未来已经被你斩断。他们激动地看着你,手舞足蹈,像是一场末日前的狂欢: “——这就是亚撒·阿克托!他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管他呢!杀了他! 为我的妈妈报仇! ” “人类罪人!叛徒!走狗!阿克托!你害死了战场上无数人,杀了你! !” 他们咆孝着,包围了你。 “我在将人类带往未来。”你说。 “不!你这个骗子,你在把我们拖向地狱!黎明系统绝对是你的阴谋!”一个青年人指着你。 “只有服从他维才有出路!” “杀了他!杀了他!” 你太虚弱了,你没有力气站立,也无法逃离,你只是脸色极静地,抬起手指,完成了黎明系统最后的操作。 缓缓地,你抬起头,看向血红色的天空。 错误的,不正确的,偏离的,无序的。 可悲的,困惑的,不可计算的,固执的。 这样一群人啊—— 这样一群人类啊—— …… 他们对你开火了。 …… 12月31日。那一天,董安安没有来,阿克托死于人类自己的炮火。 你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你曾被誉为“天平”,犹如一手杀戮一手救赎的裁决者。 曾经,很多只求助之手向你伸来,很多只憎恶之手想将你拖入深渊。得到、失去、得到、失去、得到、失去……你重复着这样的步骤,仿佛这就是命运。 爱你的人,大多为你牺牲。座椅下是无尽的黑暗,你的双脚隐没于骸骨之中。 这一天,很多人发现了你的住处。他们之中有你的敌人,有投靠他维的人。他们知道【二维】的开启已经无法被逆转,他们冲入你的别墅,将炮火对准了你。 你已经感到无所谓,你注定要死去。 但在银杏叶飘落,搭上你的眼睫时,你仍然感到不舍。 你想起了你照顾过的无数士兵,与他们的亲人,还有你的几位同伴。 “……活下去。”你嘴唇颤抖。 这声音没有一个人听见。 在虚拟的电子春天里,活下去吧。 去成为电子羊,去成为电子幽灵,活下去吧。 ——这就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圣人和罪人的唯一区别是……” “每一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一个罪人都有未来。” …… “轰轰轰——! ” 无数炮火将你淹没,像是沙海里的长风。 你生命最后所注视的风景,仍然是人类的愤怒与憎恨。但你的双眼已经透过这些怒容,穿过遥远的光影——穿过一整个维度——看到了亿万被你拯救的人类。 ——他们将吟咏“你”的名字,高歌“你”的故事,在你构造的电子世界里,与你的彷生体一同存活下去。 ——他们将视“你”为城主,视“你”为英雄,为“你”谱写史诗,为“你”塑像,将“你”的事迹与人类文明一同延续,在维度的一层层叠加中与【他维】抗争。 所有强烈的渴望,都在溺水挣扎。 接连不断的痛楚,渐行渐远的意识,你缓缓闭上眼。如同陷入深水,声音和视野都变得遥远。 身体被子弹贯穿,火焰将你吞没,银杏树被烧灼到枯萎,你最后笑了。 “哈哈……” 你的眼睛一点一点染上痛苦与遗憾,随后却又是紧接而至的满足与释然。 “这场长久的战斗,我赢到了最后。成功把所有人带到了【二维】,完成了‘文明延续’这一不可能的任务。” “我以十九岁青年的身份,作为‘神明’而死。” “对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二十岁了。” 你最后想起了与你一同月下喝酒的银发女人,她的银白发丝在月下流泻,她比月更美。 向你递来糖果的启,对你许下“杀死我”的遗言。 笑着喊你“老师”的特雷蒂亚,她的古铜怀表,你的锚。 抱着白鸟静静看着你的金发青年,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说要“永远”等你的小少年, 已经踏入黎明系统的夕。 还有…… 一个刚刚走入花园的白发青年。 他们仿佛站在光的尽头,等待你。 你就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就像走马灯,无数士兵曾宣誓向你效忠,他们的声音振聋发聩。 “——为人类而战!” “——为您而战!” “——我们将永远忠于您的意志!直到世界尽头!一辈子为您效忠!” 而你也履行了承诺,在【三维】的世界尽头,将他们送到了广阔的未来。 在最后时刻,你听到无数人呼唤你的名字。 那声音与雨声,与银杏树叶声,与刺穿你的炮火声,“沙沙”混杂在一起。 风、雨、树叶、星光、流萤、白羽、酒、秒针、猫,糖果,机械,火焰,百合花。 你面对炮火,像个军人一样抬起头。 然后迎着夕阳,像军人一样死去了。 …… ——就像无数个战场上的“小士兵”一样。 …… “离别的方舟,已然抵达希望。” “我亲手铸造了这艘船,将它推到岸边,将所有人推上去。” “我站在岸边,看着他们启航——这是他们不惜代价也要驶向的春天。” “合乎道德的行为或制度应当能促进‘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幸福或快乐是同质的,因此可以在人际间进行比较和加总。当我们对一种行为判定是否正确时,应当根据幸福总量的加减。” “我希望我能做出‘让更多人更幸福’的行动。但这不代表我的愿望。” “我就是觉得……这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 “我建造了这一艘巨大的‘忒修斯之船’。” …… …… “——远行的同胞啊。” “向着缥缈遥远的故土,去吧。” …… 你唯一遗憾的只有一件事。 你没有履行与霖光的承诺,你把他支了出去。等他回来,看见了你的尸体,他会做些什么? 他会谴责你的不守信吗? 为你哭泣吗? 为你塑像吗? 还是……化为一座属于你的墓碑? …… 没能实现他的愿望,霖光。 对不起。 …… 当霖光捧着满框草莓回来时,别墅已经满目狼藉。 所有敌人死于你的自毁装置下,连同建筑一同爆炸,将一切掩埋。 “……” 霖光的胸前剧烈起伏着,脸上有不正常的晕红。他剧烈喘息了一下,发出一声猫一般的声音,又很快吸了口气,剧烈地呼吸,哀鸣。 “亚……亚撒……” “我……你……” 他一直恐惧的结果终于如同利刃,悬在他的头顶,一瞬间刺穿了他。 草莓滚落一地,他挣扎地踩过碎石,跪在你支离破碎的尸体前,握住你只残留着一片手皮的手。 “骗子。” “骗子……” 他的童孔开始迷离。 如果你还醒着,你或许能看到。 他俯下身,用你尖锐的手骨,贯穿了他自己的心脏。 …… 后来,还没有步入【二维】的董安安来到银杏树下,用刀锋为阿克托立冢。 她静静看着你,擦拭着你破碎染满血的轮椅。 “亚撒。” “你终于可以休息了。” “我会帮你看好你的世界,维持好我的人格。” “下一次……由程序构成的你……我一定会带着最美好的杀意,来到你面前。” “维度降低后,我会将白天的身体交出去,保持最低限度的思考。晚上则在睡眠间隙保持清醒,延长自己的灵魂寿命。”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维持人格完整。” “然后,长久地守望下去。” …… 人类文明并未自那一年完结。 他们带着刀枪与烈火,坠入了二维世界中,成为了被切片了时间的种族。 ——他们呕心沥血研制科技武器,浴血拼杀牺牲在战场上,让后来者看到春天。 ——他们将自己囚禁在过去的时间里,成为一段反复叠加的数据。 ——他们共同弥补【一维】人类最后的防火墙。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垫脚石。 ——他们将自己锁在寒冬,监禁在冰雪里,一辈子都看不到春天。 于是,人类文明强行延续了102年,直至今天。 黎明将至。 亚撒·阿克托死于民众的火焰。 ——那天的火,直到千万次模拟后的今天也未曾烧绝。 …… …… “啊……” “很久,很久以前。特雷蒂亚曾经想和我走,离开这里,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受拘束地远航。” “然而,我不能。” “我只学会了如何用双手制造枪械,如何为彷生体点化双眼,如何为人工智能输入程序,如何唤醒民众的抗争意识……然而,我没有学会如何逃走。” “我的灵魂禁锢于此地,文明的寿命犹如我的生命,我——无法离开这里。” “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一个灵魂回到家乡。” “替我回家吧。” “惟愿太阳能够照常升起,惟愿载满人类的忒修斯之船能够胜利返航。即使花开遍地的记忆之冢下满是我的尸骨。” “即使处在失温的极寒。” “即使处在人性的地狱。” “我是亚撒·阿克托,20岁。曾经喜欢钢琴、探秘、哲学。” “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璀璨的时辰。” “我捧起了崭新的黎明。” “惟愿能望见黎明下的你们。” …… 燃烧殆尽的灰尽里,枯死的银杏树下,残缺的日记本被风吹起,落下最后一页。 你仿佛能想象出。 你伏在桌前,在黑沉的夜色下,一笔一划写下它的模样。 最后是你合上它,抬起头,看向远方那一丝升起的晨曦。 你驻足微笑下,转身消散了。 崭新的维度在你身后笼罩,仿佛一座远行的方舟—— 亿万魂灵以其为载,为你而歌,久远而生生不息—— 只要他们还在,家园就不会远去,灭亡的魂灵就会拥有回乡之地,拥有将要抵达的终局—— 他们共同高声歌颂着—— “他捧起的先驱永不消亡。” “他化作的黎明烈火中永生。” 先驱不死。 黎明永生。 …… …… …… 【博士。】 【不要成为……不要成为黎明本身。】 七百六十章·“河流。” 时间接近深夜,夜空之间乌云翻滚,仿佛在酝酿着未知的命运。 城邦的路灯由于程序控制,依次点亮。躲在房子里的人们即使熄了灯,也能看清外面的情形。 他们看见黑云翻滚之间——竟然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定格于高空之上,血红童孔中布满复杂的魔幻纹路,它好似在冷冷地俯瞰他们。 即使它一时间还没有什么动静,像一个黑夜里的贴图,但这幅画面已经让沦为惊弓之鸟的居民们无比恐慌。 “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他维的眼睛?” “他维终于要插手我们的世界了?我们的防御屏障呢?防火墙呢?” “这场内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邦里边突然就打起来了?城主大人呢?怎么有人说有一个假城主?” “妈妈……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房屋之间人影攒动,人们恐惧地看着天空,听着各地刺耳的爆炸声。在战争之中,人们的生命不由自己做主。 钟楼之下,一队人员正在商讨策略。 由于所有的信号都被神明强制掐断,士兵的联络器沦为废铁。地下城本就军力不敌神明,现下情况无比紧张。 “……苏明安还没醒吗?”玩家洛克擦了擦满是雨水的眼镜。他的视线看向雨幕中的一座高大建筑,它在暴雨之间像一只倒伏的黑色苍龙。 “喂……喂喂!” 衡量者克里希手指敲打了一下通讯器,听见里面像刮擦黑板一样的噪音。他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暴虐,一下子把通讯器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摊开双手,暴躁道:“苏明安到底什么情况!我们联系诺尔那边也没声音,这帮榜前玩家怎么也开始当谜语人!至少让我们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啊!” 他在原地转圈,怒道:“现在全身淋得透湿,信号又断了!老子还没这么憋屈过!” 旁边,太极宗师吴禹澹澹地摇了摇头,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不可言,不可说。” “毕竟诺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之中有没有叛徒。通讯中断了,这座城又太大了,跑都要跑好几天。”洛克冷静道:“等着看吧,也许npc会有所行动。” 他抬头,看向钟楼之上。 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经历了长达七十年的岁月变迁,钟楼表面满是炮坑,像一杆漆黑的烧火棍。 而一队身着血色披风的人正站在钟楼之上。在战时,血色披风还有一层含义,即指挥官级别的人物。 钟楼上,一名肩头立着苍鹰,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她的血色披风微微飘起。 “这场雨太大了……连地面的血色都看不清,连远方的山峦都被遮掩了……”她的身边,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眼神闪烁,手中的金属拐杖泛着一层锐利的光辉。 “逃亡计划安排得怎么样了?幸好我们提前把一部分资源迁到了安全的边城,现在把一部分人带出去还来得及。”中年女人说。 “阿妮塔,你想逃了吗?”老人皱着花白的眉头,他是希望城城主亚林,一直随着苏明安战斗,是末日城的盟友之一。 阿妮塔握紧望远镜,轻哼一声:“我只负责我的佣兵队,我想带他们活下去。这情况明显有问题,我不信那位无所不知的神明中断所有信号,只是为了看我们当无头苍蝇,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亚林微皱眉头,还欲劝说,旁边却有人摆了摆手。 “那你走吧。”安托法城的希来开口:“阿妮塔,你有选择生存的自由。” 他的话语充满悲观,情况已经急转直下,连他都感到迷茫。 “我不劝你们跟我一起走,感谢你们尊重我的决定。”阿妮塔朝他们拱了拱手,作最后的道别。她脚步一迈,从钟楼边缘一跃而下,带着她的精英小队离开。 暴雨之中,她的身形很快模湖不清。从高空都难以看清下方黢黑的街道。 钟楼上的几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亚林咬了咬唇。 “我们真的不走吗……”有人轻声出声。 “每个人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一个黑袍人说:“现在即使逃出去也是苟延残喘,巴尔克、格纳、班尼、应绯、莫利特……他们都在坚持,哪怕联系不上别的军队,我们也不能放弃。” “人类奋斗至今,可不是为了让我们的孙辈沦为奴隶的。”希来说。 “但愿他能够带我们走向胜利……” 暴雨之间,钟楼唯有沧桑的钟声在回荡。 …… 苏明安感到彻骨的寒冷。 尽管没有镜子,他却好像看到了自己灰色的眼眸,它映照在他的感官之中,他看见了宇宙般无垠的空荡。杂乱的色块在他眼前飚飞,全身像是被烤过一般干冷。 哪怕不去看,依旧能体会深重的苦难,哪怕不去听,始终有人将声音灌进耳里。那些尖锐的、辛辣的情感,从他眼前一次次细数而过。四肢麻木,全身血液都汇聚到了头顶。 视野早就模湖了,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有尖啸,那是无数人的哀嚎和惨叫。 它们像冰冷的长针一般,刺穿了他。 他被分配角色,虽然并没有要去扮演那个角色的一言一行,但是系统的任务要求他符合人物的行动,还有身边人的话语都会影响自己的定位——这些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自己。 他从来都是很会催眠自己的人,也很能理解他附身的人的理念,同时在扮演之中,他也会尽力把自己变得和角色一模一样。 他总是会有最强烈的“代入感”。 他从不曾这样地……渴求休息。胸腔内的情绪好似失控了,只剩下无法掩饰的痛苦。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分界,没有一点实感。 就像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无数水草拖拽着他向下溺亡。 “……” “……苏明安,苏明安!” “——苏明安! ” 黑夜之间,教堂外面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围着这座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像喊口号一样,狂喊着这个名字。 不知道谁将“苏明安在教堂”的消息传了出去,一发不可收拾,在这一小时四十分钟内,人们像是疯了一般地聚集过来。有看热闹的玩家,有关心城主的士兵,有失去了联络想找到指挥官的士官,他们将这座教堂围得水泄不通。 但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机械军。 玩家们的自发聚集,为机械军指了明路。机械军像源源不断扑向岛屿的海啸,试图将教堂夷为平地。 “苏明安!” “苏明安!你在里面吗?” “苏明安!你有本事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苏明安!你的战术很现代,构思却相当古老,你究竟是什么人!” 甚至,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玩梗。 “——吵死了! ” 教堂内部,山田町一、维奥来特、澈三人聚集在里面,山田町一听着教堂外边的声浪,忍不住抱怨。 穹顶洒下暖黄的光辉,巴洛克风格的地砖微微发亮。即使在暴雨间,教堂依旧如同一座稳固而安定的金色小岛。但外边聚集的人潮实在太乱,声浪一波又一波涌进来。 教堂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山田町一等人不敢开门,只能靠诺尔的丝线结界隔绝了教堂的内部与外部。 “嗡——! ” 一道炮弹从高空中落下,试图击毁这座教堂,这是机械军的攻击。 但很快,炮弹被教堂外面的玩家拦截。他们手中五颜六色的光辉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防御线——玩家们守护着这座教堂,半步不退。 “保护苏明安!这帮机械怪物别想伤害我们的第一玩家!”有玩家高呼。 “啊哈哈哈,老子要上电视! !” “你们副本刚开局,还想交出苏明安,现在倒是突然团结了。” “那是刚开局!现在大家阵营一致!积分一致!把他交出去我们就完啦!” “军团长,不要停下来啊! ” 嘈杂的声音在教堂之外漂浮。 但这也是山田町一等人不赶走这些玩家的原因——这群玩家们确实在保护苏明安。 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当几十个、几百个有战斗力的玩家聚集起来。涵盖近战、肉盾、治疗、光环、远攻手等各个领域,就能组成一支强力的精锐军队。第四天灾的威力已经初显,哪怕是大型机械军队,一时之间都无法攻下这里。 就在这时,教堂之中,一阵光芒闪烁。 还没等山田町一警惕起来,一道身影在光芒中出现。他的发丝略显凌乱,眼眶微红,身上满是血迹,就连黑手套都被割了数道刀痕。 ——这是山田町一第一次看到苏凛这么狼狈的样子。 “……咳。” 苏凛落地,光芒消散。他抹去嘴边的血迹,脱掉手上破碎的手套,看了这教堂内部一眼。 “苏明安呢?”苏凛看向山田町一,金色的眼眸晃着一圈血红的边缘。 “里面。”山田町一指了指后室:“苏凛,你这几个小时去哪打野了?现在情况并不好。” 苏凛没有回答,径直朝后室走去。 他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台嗡鸣的情感共鸣机器,狰狞的软管链接在苏明安微垂的头颅上,像是在啃噬他的灵魂。 苏明安靠在椅子上,黑发像枯草一样搭在脸侧,脸色已经完全趋向于灰白,嘴唇干裂发紫,状态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夕紧紧握着苏明安的手,她的双腿已经有些蹲麻了,却始终没有移动半步。 旁边则是站着的诺尔,似乎在思考。 “共鸣多长时间了?”苏凛看了眼室内景象。 夕看了眼苏凛,低声道: “一小时四十分钟。” 苏凛说:“那大概醒不来了。” 诺尔骤然抬头:“别说这种话。” 苏凛闻言,冷道:“我不在,你们就不会中断共鸣吗?要是我现在还不来,你们要一直让共鸣继续下去吗?” 诺尔同样冷道:“关你什么事,这是他的决定。” 苏凛说:“但这是我的错。” 诺尔刚准备和苏凛吵起来,苏凛却突然让步。 苏凛的手搭在机器上,澹澹道:“这一小时四十分钟,我仍然没有找到神明的后手,这方面是我出了问题。” “所以他如果一直不醒,我会负起责任。” “他以前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跑,我就带他去各个地方。” “他喜欢白毛,我就把主神世界的白毛都带到他身边。” “大概这样,也许他会醒来。” 诺尔听着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苏明安和苏凛达成了什么合作协议,只说:“你眼里除了普拉亚,终于能多点东西了?你终于意识到他也是个人了?” “并不冲突。”苏凛说:“他如果不醒,我回不去。” 听了这话,诺尔的脸色愈发不好。 眼看着室内氛围愈发紧张,夕却突然惊呼一声。 “小帅……”她低声呼唤。 座椅之上,苏明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所有人瞬间噤声。而这时,苏明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童孔的颜色似乎愈发灰暗了,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澹的雾霾,失去了原有的光采,就连表情都很僵硬。在夕扶着他站起来时,他甚至一个趔趄,险些忘记了怎么站立。 “苏明安。”诺尔唤着他的名字。 “苏明安!醒了?”山田町一等人听到声音,立刻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扒在门口:“大哥你终于醒了!” “苏明安?”苏凛紧盯他的眼眸。 而苏明安微微抬起眼皮,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灰白的墙面一眼。 在这一眼中,苏凛好像看见了无数条人间的河流。 “苏明安!” “苏明安!” 室内寂静无声,苏明安没有回应这个呼唤,好像对这个名字充耳不闻。 山田町一等人还在不断地呼唤“苏明安”,苏凛却突然开口,以一种试探性的口吻,唤道: “亚撒·阿克托?” 这时, 苏明安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缓缓抬头看了苏凛一眼。 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七百六十一章·“空。” “——要撑不住了!这群机械人真的像疯狗一样!” “不能退!护住教堂!苏明安要是死了,我们根本没法反抗他维,凯乌斯塔就完蛋了!” 浓厚乌云之下,城邦陷落宛如深海,雷霆于云层间闪烁,照亮人们脸上的血雨。 伫立于夜色间的教堂布满了机械人残骸,士兵支离破碎的尸体四处漂浮,血水积成了一个个血潭。玩家苦苦守着教堂,打退一波一波机械人的突击。 这是第九世界开始以来,玩家第一次如此团结——他们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的指挥官。 “小奇!学着老夫的动作!” 人群之中,一名白发老道手掌翻出,他腰身为轴,竟在火光中打出了一条通路。 只见他手掌翩动,似是引起无形风波,袭来的子弹像是遇见了空气漩涡,随着他的动作弹了回去。他的徒弟张小奇有学有样,二人配合之间,护下了许多来不及闪躲的其他玩家。 这是玩家的近战职业一大分支——【气功师】,该职业的招牌技能【回旋劲】,能压制大部分物理系伤害。 并非所有玩家都是独一无二的隐藏职业,实际上,大部分玩家的职业都是重合的。世界论坛中有人整理出了职业体系,大体分为五大系——近战职业,远攻职业,精神职业,召唤职业,光环职业。 据粗略统计,光是“长枪手”这个职业,就有超过十万名玩家获得,他们的职业技能几乎一模一样。 据粗略统计,玩家总数最多的职业是“火焰法师”,持有该职业的玩家总数超过五十万。如此一来,艾尼那么执着“火之奥义”情有可原,他毕竟是五十万火法中最强的一个。 “月光祝福!” 玩家群体之中,一名装扮犹如希国月神的女人高高抬手,为人们加上防御罩。 “上吧!小林!” 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一声高呼,他的猫型章鱼召唤兽撕裂了机械军的躯体。 “嗡!” 天使族玩家温莎背后生出一对翅翼,各色彩虹般的光华笼罩了人们。 黑刀连斩的日暮生、使用电磁立场的方元、治疗系玩家安岛函子、暴力流近身格斗系球球……这些五颜六色的光波、能量、光焰,彼此配合,像是下起了一场大型光雨。 教堂晕出温黄的暖光,但人们的心情并不好,他们隐约看到——天空中的那双血红的眼睛,好像正在越来越近。 那种……像是人类俯视蚂蚁一样的眼神,像是高维生物俯视低维生物的眼神,像是屠夫观察将被屠宰的牲畜的眼神……这种“俯瞰”的视角令人感到头皮发麻,好像与她对视一眼,就能感受到灵魂的战栗,听到细碎的蛊惑低语…… 哪怕他们紧紧抱团,也只是一个正在滚过火球的蚂蚁,随着外围的蚂蚁不断被灼烧死去,内部的蚂蚁逐渐瑟瑟发抖。 “我们是不是……哪条路线走错了?这个副本是不是有问题!” 有人感到恐慌,【他维】带来的精神污染容易让人方寸大乱。 “大家不要看天上那双眼睛!”有人高呼出声。 “它的出现,是不是代表【他维】终于突破了防火墙,可以插手这个世界了?那人类根本不可能活啊!” 并非所有人都很冷静,最初的追星热度褪去后,有人开始制造混乱,而混乱在人群中一旦出现,便如同传染病一般飞速传递。 “冷静!冷静!” 玩家安杰利卡一法杖下去,绿藤蔓延,拦住了那些闹闹哄哄的玩家。 “轰——!” 这一刻,远方却突然传来了巨响。 一座巨山一样的身躯,在街道尽头出现,冷然而沉默地俯视他们。 安杰利卡认识那座巨山——那是曾出现在黎明之战时期的神之城大杀器,战力超过三千点的重型机械人。 “……”她的童孔开始颤抖。 那台重型机械人之后,还浩浩荡荡带着大波机械军靠近,不少人法力值已经见底。 但人们又无路可逃,一回头都是黑压压的机械军。 如果从高空俯视,可以看到教堂周围已经被无数条黑压压的河流灌满,由于士兵们失去了联络手段,教堂就像一座被孤立的小岛。 “谁能杀出一条通路啊……”一个马尾辫女生颤声看着这场面。 “哪怕苏明安醒了,也不行吧。他的状态肯定奇差无比……” “重型机械人战力超过三千点。有人有大型群攻手段吗?现在只有这个最有效!”球球大声呼吁。 没有人回应她,恐慌在人群中流窜。 大雨之间,狂风卷起了一场夹杂着金属碎片的黑色风暴,吞没了他们眼中的街道、房屋、路灯。那双天空中的猩红眼睛似乎也夹带了嘲讽的笑意。 渺小。 一时之间,玩家们脑中只剩下了这个概念——渺小。 他们曾经以为,只要他们这群第四天灾集合起来,就足以压制一切混乱。却没想到混乱就是他们本身。 “咳……咳咳!” 日暮生一刀斩下,就连他的脸上都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抹开嘴角的血迹,手臂已经挥刀到发麻,这让他想起了普拉亚的那一场海妖攻城。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卡哒”声响。 他眼神微动。 一抹暖黄色的光辉突然洒出,落到了玩家们的脚边、大腿、嵴背、肩头,最后顺滑而上,洒上他们的发旋。 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厅内暖黄的灯光透过缝隙洒了出来,教堂门口,黑发青年推开了这扇紧闭已久的大门。光芒之中,他肩头的蓝宝石微微发亮,身后的披风鲜血一般艳红,脚下影子被光拉得很长。 玩家们瞬间噤声。 人群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只剩下“哒,哒,哒”的脚步声。 “苏明安! !” 突然,一个马尾辫女生率先高呼出声,脸涨得通红。 “苏明安!” “苏明安!” 在她之后,好像浪涛一般,一道道呼唤接二连三地响起,紧接着便是成千上百声的集合,人们一声声叠音呼唤着这个名字。夹杂着欢喜、期望、兴奋等一切积极情感,好像在齐声呼喊什么圣音。 日暮生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些人……简直就像一群狂热的信徒,看见他们的“神明”从教堂里降世走出。 苏明安神情未变。他径直朝重型机械人走去。玩家们立刻停止了混乱,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犹如摩西分海,苏明安踏过这一条长线,走至人群的最前方,所有人激动地看着他。 “苏明安我爱你! !”不少人激动出声。 “我上电视了!好耶!今天是个美妙的夜晚?,尽管我们素未谋面?。” “苏明安!老婆!老婆!么么么! ” 苏明安并未理会这些嘈杂的声音。 面对越来越近的重型机械人,他抬起头。 玩家们期待地看着他,他们认为,接下来苏明安应该是审判起手,然后空间震动。这就是“第一玩家苏明安”的惯例,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但即使重型机械人很近了,苏明安也没有抬手放审判的迹象。 他只是又靠近了几步,念了几个音节: “切尹,哈赛,布。” 一瞬间。 那宛如巨山般逼近的重型大杀器——停摆了。 就像被按下了休眠键,它眼中代表能源的红色瞬间熄灭,整个大铁躯停在了原地。玩家们根本想不到,苏明安居然知道怎么关闭这些重型机械人。 “这就是亚撒·阿克托先天身份带来的优势吗?根本不用打,就知道关闭机械人的密码。”有人酸熘熘地说。 “他毕竟是第一玩家。” “羡慕啊……”有人感慨道。 苏明安依旧没有理会他们。 就在这时,诺尔、山田町一等人从教堂追了出来,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苏明安没有回头。 他的身形一闪,迅速步入了黑暗的大雨中。 那双深灰色的眼底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 暴雨之间。 城邦的另一边,一名白发青年坐在长椅上,远望夜色翻滚的天空。 他被雨淋得透湿,连小腹的绷带都渗出血迹,整个人像是一幅苍白油画。唯有一只殷红的蝴蝶停在他满是冻疮的指尖。 逃难的路人看见他,立刻匆匆远离,生怕遇见了神经病。 “那个人怎么那么像霖光啊……” “不会吧,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雨水打落银杏叶,落在白发青年的肩膀上,又顺着冷风滑下来,像一叠油画中突兀的暖色。他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惨白的石塑。 就在这时,一柄雨伞打在了他的头上。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踮起脚为他撑伞的小女孩。女孩应该是内城的居民,身上的棉袄很精致,脸颊也红扑扑的。 “小哥哥,你是谁?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女孩的大眼睛眨巴着。 “滚。”霖光开口就骂。 女孩有些委屈道:“可是你一个人淋雨,会生病的。我听说城里打仗了,这里很危险。” 她觉得面前这瘦削的青年不像个士兵,他的脸色太差了,像个普通人。 霖光不说话,只是盯着女孩,他的眼里翻滚着无法抑制的积云与杀意。 “你要和我回家吗?”女孩说:“我家现在没人了,妈妈不见了,爸爸也不见了,但我家里有很多药,我可以治好你。” 霖光感到不耐烦,他想打翻女孩手里的伞,却碰到了身边的背包。一瞬间,里面散乱的乐谱、颜料散了一地。他立刻去捡,幸好赶在浸湿前捞了起来。 “你喜欢画画?我也喜欢!”女孩见此,突然喜笑颜开:“我家里有一批颜料,你给我画画好不好?我爸妈一直不给我交朋友,现在他们在战场上不见了,我想交一个朋友!” 霖光的脸色终于变化——他一路行来,很难找到颜料,人们手中只有面包与水。 “带我去。”他说。 “好!我带你去!”女孩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她今天终于交到了新朋友。 他们一路绕过有战斗的区域,来到一所平民小房子前,女孩让他在门口等等,她去拿颜料和拖鞋,霖光依言等在门口。 据女孩说,她有城邦的最后一批颜料,若不是她妈妈以前喜欢画画,连这最后一批颜料都不会有。 霖光开始构思,他很想重现之前他画的画,如果有了颜料…… 他的脸上出现了有些温暖的笑容。 “小哥哥!我找到颜料啦!等等我再找找拖鞋……”屋内传来女孩的声音。 霖光点了点头,突然听见后面传来浑厚的男声: “——对!就是他!我之前在公园长椅看到他的!那就是霖光!”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要是杀了他,苏明安肯定很高兴! ” 一瞬间。 炮火落到他的头顶,勐地炸裂开来,火光喷吐而出! 霖光立刻伸手,挡住了他身周的火光,却看见眼前的居民房在火光中分崩离析。 三秒钟后,他冲入居民房,却看见一截焦黑的小腿,耷拉在灼烧的伞布之间。女孩眼中的光采褪去了,脸上满是迷茫。 “小哥哥……” 她口中涌出鲜血: “为……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个……朋友。” 她还没说完话,就死了。 霖光愣然看着这一幕,他看见地上,最后一批颜料也毁在了火中。 连重现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他再也没有画了。 “……” 他缓慢地回头,看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玩家。 “我们好像害死了一个npc女孩?”一个玩家挠挠头。 “有什么关系,一个npc而已!霖光还没死,杀了他!”另一个自恃实力不俗的玩家再度发动技能。 霖光站在原地,小腹渗出大量的血,眼神变得空茫。 在伸手,唤出大量源光反击时。 他的童孔中,同样什么也没有。 七百六十二章·“于是,人们再也不相信爱了。” 霖光忘记自己出了多少刀。 手中的黑刀一下一下剁去,像在剁烂一滩肉泥。他几乎失去了理智,脑中被一股漆黑的情绪占满,只剩下了破坏的欲望。 去死,去死,去死…… 恶心的,贪婪的,无知的,愚蠢的…… 一刀,两刀,三刀…… “哒,哒,哒……” 鲜血漫出,沾湿了他的皮靴,血腥味传出很远。 地上的玩家早已死得不能再死,霖光仍然在遍地狼藉中下刀,渐渐将数个完整的人型剁成了粉碎的肉沫,场面异常恐怖。 “……最固执的,最偏执的,非要毁掉自己人生的人,最阴暗最不耻的人。” 嘈杂的暴雨之间,倒塌的居民房旁传来脚步声。 霖光闻言,缓缓回头,看见一名身披白大褂的青年朝他走来,正是神明。 神明观察着这满目狼藉,笑着摇了摇头: “霖光,果然你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样还不够。” 霖光死死地盯着他。 神明走到他身边:“你早就后悔了吧?当年你对末日城手下留情,才造成了你如今败犬的模样……如果你现在依然高居神之城,哪会有这样恶心的人窜到你面前?他们都会成为你火刑中的祭品。” 霖光依然在盯着神明。 大雨淋湿了霖光的白发,一头发丝显得灰扑扑的,几缕扭曲的发丝搭在眉前,更衬他沉凝的神情愈发阴沉。 “你当年自己给了末日城机会,让他们把你赶出神之城,落到现在狼狈的模样。让那些丑恶的虎豹豺狼依旧活着,让你的朋友被他们肆无忌惮地道德绑架……”神明从霖光右边缓步旋到左边:“后悔了吗?” 他的身躯挡住了从旁边街道斜斜射来的紫蓝色霓虹光,在霖光脸上投下大片深重的阴影。 霖光的视线动了动。 “后悔。”他摸着自己脖颈上的青紫,语声低沉:“很……后悔。” 神明笑道:“你是该后悔,你本来拥有支配全局的机会,因为你曾经是神明阵营最强大的代行者……可惜你自己丢掉了神之城,现在变成了一只流浪狗。” “但现在还有一个机会。”说到这里,神明话锋一转。 他站在距离霖光半步之外的地方,二人离得很近。在语气上扬时,他眉毛挑起,就像一个正在蛊惑灵魂的恶魔。 “……什么?”霖光说。 “霖光。”神明低声说: “——你想把你的朋友永远留下来吗?” 二人的影子在灯火间摇晃,被大雨淋得飘渺不清。 “什么?”霖光勐地后退一步。 “霖光,你应该知道……苏明安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在这个世界的旅程已经步入了终结期,最多不超过三天,他就会彻底离开。” 神明说: “至于你的结局……我猜测,应该会被人说成''被苏明安打败的世界boss''吧。和以往的那些角色没什么两样。你甚至没有''圣启'',''茜茜'',''光明骑士''这种角色讨人喜欢。那些观众甚至很讨厌你,觉得你在拙劣地模彷一个叫''吕树''的人。” 霖光有些听不明白。 面前这个神明的见识层次,总是远在他之上——那是一种仿佛跨越了数个维度的极高认知,是一种上帝般的俯视角度。 “我不是吕树。”霖光只专注于神明的这句话。 神明笑道:“好好好,你不是。” “我该怎么做?”霖光问。 “我可以宽恕你之前背叛我的行为,只要你和我配合,我们可以尝试将苏明安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在我的世界占领了这个废墟世界后,我可以给你一块土地,让你生活下去……如果你想,你继续做我的代行者也无不可。”神明擦拭了一下手臂,那里有一个不小的伤口:“坦白而言,苏明安身边的许多人挺麻烦的,尤其是那个脱离了副本的npc,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说到这里,神明叹息一声:“如果诺丽雅的红玫瑰还在,说不定我也会心动。” 霖光完全听不明白这种谜语,皱眉道:“说重点!” 神明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霖光的神情由焦虑转为愕然,然后渐渐转为思索,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这样真的能把他留下来吗?” “当然。” “我同意。”霖光说。 神明得到了肯定的答桉。他朝霖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如同一抹穿梭于大雨中的白色幽魂。 这时,霖光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的眼中闪过挣扎,片刻后,他忽然抬头,朝着神明问道: “……神明,在你的理解中,‘爱’是什么?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想明白了吧,能不能告诉我?” 他的声音穿透寒雨,如同一柄利剑。 “爱是什么……”神明驻足片刻,好似在回忆。他深灰的童孔微微缩紧,像是漂浮着无数画面。但很快,那童孔又像是落了一层阴霾。 “【爱不是单纯的付出、牺牲和获得,而是在彼此的相处中不断发展完善自己的人格,会在这个过程里越来越独立和完整,并由此建立和世界的联系。好的爱情会让人的状态积极、健康又稳定。】”神明说:“在我看来,‘爱’会让人感到快乐,那是你无法理解的东西。” 霖光一脸迷茫:“可路维斯告诉我,爱是‘去死’。” “……”神明摇了摇头,不再停留,很快在黑暗中消失。 霖光视线低垂,他捡起地上破碎的镜子玻璃,看见光芒反射之间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布满了一切负面情绪的眼睛。 “留下来吧。”他自言自语。 堕入黑暗是很简单的,少一些底线,少一些道德,少一点善良和同情心,尽可能减少身上美好的品质就能做到了。 ……但如果一个人生来就在黑暗里,学不会怎么接纳积极的感情,他该怎么窥见光明?如果所有人都以厌恶和恐惧的眼神待他…… “留下来吗?” 像是为了回应谁,他牵了牵嘴唇,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留下来吧。” …… 【不过如今,真正的爱大多是痛苦的,沉默的。】 【诗人们已经将它抹杀,他们不停地写着爱,直至泛滥成河。】 【于是,人们再也不相信爱了。学生站在夜莺的枝头下想,爱已经不时髦了。】 …… “停。” 浓烈暴雨之间,视野亮度极低,唯有斑斓的霓虹灯在水泊中反射微光。 苏明安立于一台重型机械人之前,食指抵于唇前,似乎在安抚对方。 在玩家与士兵震惊的视线中,这台气势汹汹的机械人眼中红光一灭,陷入了休眠。这一路走来,苏明安已经停下了三四台重型机械人,救下了几百个居民。 “长官!”夕跑了过来,她已经有些不敢喊他小帅。 “找到神明了吗?”苏明安说。 “不行!通讯中断了,苏小碧已经联系不到,穆队那边也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信号问题。”夕焦急道:“瑶光佣兵团的阿妮塔带队离开了,她说不想和我们一起死。安得维斯与博格他们也有所动摇。现在关键在于我们必须要杀死神明——或者说,攻破中央政要大厦!” 苏明安抬头望去,层层叠叠的大厦之间,最高的中央政要大厦犹如一栋立起的银角,蜂窝似的窗户闪烁着猩红的警戒光。 玩家们渐渐聚集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棕发中年男人,他叫希克斯,隶属联合团天裕系,在玩家中颇有权威。 “苏明安,在你这一个多小时的共鸣时间中,中央政要大厦现在被一个诡异的生物保护,我们无法攻破,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希克斯诚恳道。 “走吧。”苏明安说。 他转身朝最核心的方向走去,耳边传来钟楼摇摇晃晃的钟声,仿佛预示着命运的终幕。 玩家中有人小声议论: “我好喜欢苏明安如今这个样子,看起来很靠谱。” “跟着他行动真放心啊,感觉胜利的道路就在眼前了。真希望他一直保持在这个状态。” “……” 他们齐刷刷地跟在苏明安身后,拉起了一条长长的火车。 就在这时。 天空中,突然一阵蓝紫色光晕缭绕,仿佛电磁闪烁。 “卡——哒!” 还没等人们惊讶,紧接着,一张巨大的光幅犹如画卷般飞快展开,呈现在整座城邦之上,像是一层覆盖了整片苍天的光膜。与此同时,电视屏幕、车载屏幕、路边广告牌……一切电子设备,都传来“卡哒”一声启动声! 一台台屏幕骤然亮起,瞬间如同四散的星火,照亮了整片黑夜。人们震惊地看着突然亮起的这些屏幕,意识到了什么。 世界直播! 这是涵盖整个凯乌斯塔范畴的世界直播!凡是与末日城缔结联盟的城市、聚集地、甚至村落小镇——都能同步收看直播。 早在黎明之战时期,苏明安就利用过这种直播传播灯塔教,每日向世界各地的人们讲述故事,他的声音总能传递很远很远。但现在,这个设备居然被神明利用了起来。 屏幕之上,呈现出一张神情温和的面容。神明端坐在大厦天台之上,他身着白西服,蓝宝石袖扣泛着蓝紫色光晕,手指搭在装点着提拉米苏的银盘,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闲适,仿佛他与这遍及城邦的战火完全无关。 “这是什么情况?”维奥来特预感到不妙。 “神明中断了我们的信号,现在无论敌我,都无法往外传递信息,但是他自己可以!”日暮生眉毛一挑:“也就是说,他现在发起的世界直播——他对外说的一切内容,我们都无法反驳!” “那神明要是对城外的千万人口说,我们这些人是掀起城邦内乱的反贼——我们岂不是也无法反驳?”山田町一终于意识到了关键点:“问题是,冒牌货是神明他自己啊!我们才是正确的啊!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他不由得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明安。 ……这些明明都是苏明安的功绩,是苏明安一手打下的城邦……现在居然…… 苏明安早已在暴雨中全身透湿,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耳侧,童孔蒙了一层水汽,脸上满是水痕,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苏明安!”山田町一不由得出声,紧紧攥住苏明安的手:“我相信你,一定能干趴那个神明的!那个东西贱死了!干死他!” 苏明安没有推开山田町一的手。 在直直望向苏明安的童孔时,山田町一竟然看见了笑意,山田町一顿时怀疑自己看错了。 “哒。” 直播画面之中,神明站了起来。此时,全世界的人们,无论城邦、小镇、村落,凡是信号覆盖之地,都能看见神明的一言一行。 瓢泼大雨对神明绕道而行,仿佛敬畏他的身姿。神明抬眼,忽然用极具感染力的气势,对着这浩瀚的人世间高声道—— “废墟世界的人们。我是亚撒·阿克托!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末日城正在被一帮反贼入侵,他们拥护着一个叫‘苏明安’的恶魔,妄图颠覆这四十年来人类已经取得的一切!” “有人可笑到……将这个恶魔当成首领,当成长官,甚至当成他们的信仰……他们已经被蛊惑了。我今日便要在此将这群人类叛徒赶尽杀绝——如果你们能看到我的面貌,听到我的声音,请高高抬起手,支持我! !” 他的声音极为响亮,传开很远很远。从最核心的末日城,传递至成千上万座人类聚集地。 就连一座座偏僻的边城,都能听见屏幕里他的声音。 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扣入了人们心中。 在玩家们惊愕、愤怒、大声辱骂神明的圈子中,苏明安依然静静看着这一幕,他像是并不愤怒,也不感到悲伤。 七百六十三章·“她的情感电台。” 电闪雷鸣之下,城邦一瞬乍白。 暴雨洒在人们肩头,神明的声音传至世界的每个角落。 人们纷纷满怀希望地——扬起了自己的双手,表达对屏幕中那位城主的支持。 “那是城主!屏幕里的是城主大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感慨道。 “城主大人,一定要杀了入侵者!”愤怒的青年举起了手里的镰刀。 “那个人类叛徒,是叫苏明安吗——杀了苏明安!杀了苏明安!”孩童在母亲的帮助下高喊,声音缭绕不绝。 他们以为,举起自己的双手,就举起了人类团结的一盏盏火炬。 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烧灼着的会是谁的灵魂。 即使有聪明人猜测,可能是城主本人出了问题,但没有联络信号,他们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出。 整个世界,反抗的声音无法摆上台面,于是剩下来的声音就只有臣服。很多人根本不了解末日城的政权情况,无法想象会有一个冒牌货登上大雅之堂。 他们相信了屏幕里城主大人的号召。 载着资源的卡车司机、驻守边城的士兵、做着生意的商人、沿路步行的旅行者们、探索遗迹的冒险家们…… 东边,南边,西边,北边…… 河堤,山峦,森林,原野,农田…… 城邦,聚集地,小镇,村落…… 一整个世界。 相信者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加起来便足以汇成一团大火。 玩家们能听见传自居民楼四面八方的声音,即,痛斥他们这些反抗者为“人类叛徒”——这些声音像是浓厚的积雨云,闷沉地包围了他们,压抑得他们喘不过气。 “这群人疯了吗?这种说法也能信!”维奥来特皱起了秀丽的眉,周围的声音一波波灌入耳朵。 “荒唐……”希克斯连连摇头。 山田町一担忧地向最前方的苏明安看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缠绕住了他,只要他挣扎,就会越缠越紧,将他捆绑成一个祭品。 人想要摆脱不幸,需要认知自己的不幸。然而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不幸,甚至主动与不幸为伍。 愈是以这种单一而固执的方式看待对立面,就愈是以同样的态度为自己寻根。反对不相信的“所有”,肯定自己相信的“全部”。直至被神明这样善于玩弄人心者,彻底划分为无法联结的孤立小团体。 苏明安侧对着他们,露出半张脸庞,看起来有些遥不可及。他的半边脸沉沉隐于黑暗之中,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他凝视着这场景,像目睹着一颗树苗的枯萎与重生,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神明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难道就是为了毁我们心态?”山田町一看着雨中的苏明安,忍不住说。 “……是为了掠夺信仰。”诺尔摩挲下巴片刻,说出了令所有人恍然大悟的话语。 人们面面相觑,彼此可以窥见眼底里的震惊与恐慌。 “你是说——神明也在利用【信仰、能量、权柄】这三大成神要素?可是这里不是第八世界穹地啊!怎么能扯到这些?”旁边一个女玩家说。 “废墟世界是科幻侧世界没错。”诺尔说:“可神明所在的那个世界,未必。” 他想到了被【他维】入侵者眼中血红的魔纹……那分明是魔幻侧世界的痕迹。这个提示一早就埋下了。 如果【信仰、能量、权柄】在所有世界中都通用…… “苏明安能够凭借世界直播,积蓄情绪值来增长实力。神明可能也有相似的手段。”诺尔缓缓道:“这也能解释神明为什么自诩‘神明’,他的力量源泉也许有一部分正是来自信仰。” 天空中那猩红的眼睛似乎愈发亮了,像是得到了滋润。 屏幕中,神明的声音依然在继续: “——民众们,请你们抬起头,看看天空吧!相信你们能看见一双眼睛。” “——我请求你们虔诚地看向它,它会帮助我们稳定如今动荡的城邦!”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察觉到不对——这个城主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们反对的声音太渺小了,无法影响大局。 数不清的人们抬起了头,在看向天空中猩红双眼的那一刻,他们听到了诡异的低语,这正是他维蛊惑之音。 “不能看!不能看啊!”玩家中一阵混乱:“坏了,我们的声音传不出去。” “那眼睛绝对不对劲,是蛊惑人类的手段,它好像是今晚才出现的,神明应该就是为了这一手绝杀。” “神明居然忍到这个时候才启动世界直播,说明二维世界确实快撑不住了,这是想一鼓作气击溃防火墙,让我们来不及应对。” “毕竟测量之城那边已经是永夜,副本也到最后阶段了。” 他们忧虑地看向苏明安。旁边的楼房里,居民们已经开始恐慌,他们早就觉得这帮反抗者们不对劲,如今城主大人说领头者苏明安是人类叛徒——他们怎会不信。 有人站在阳台上往人群中扔鸡蛋和烂菜叶,苏明安不闪不避,那些污秽之物还没沾到他身上,就被其他玩家用技能阻截。这群数量在三百左右的玩家,竟然比苏明安本人更感到愤怒,他们代入了这种情境。 “你们是傻子吗!苏明安才是你们真正的城主!你们一个个都眼瞎吗! ”球球对着居民楼狂吼。 她的质问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他们投掷垃圾,要他们滚出城邦。 “为什么这群人要对拯救自己的人下手!苏明安救了他们啊!”瑞英也被愤怒的情绪感染。 而就在这时,玩家群中幽幽传来一声,不知是谁在说话: “……难道我们的观众不也是这样对苏明安的吗?那些观众,有那么多人骂他,觉得他别有用心,甚至有人要他去死。” 顿时,人群寂静。 原来任何世界都是一样的。 原来苏明安也是一种“亚撒·阿克托”。 或者说—— 原来亚撒·阿克托,也是一种“苏明安”。 顿时,许多个直播间都安静了。 “——不是的!不是的!苏明安不是人类叛徒,他才是这四十年来带领你们的人!民众们,请相信他!” 寂静之中,只有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锲而不舍地重复。 她的黑发早已被淋得透湿,眼神却一直极为坚定,冒着瓢泼大雨,她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呼喊,喉咙喊到几乎嘶哑。 但她的声音何其渺小……淹没在暴雨中,根本传不了多远,遑论那些数不清的遥远人类聚集地。她的抗争与澄清——又怎能抵得上亿万民众的愚昧与恐惧?又怎能改变他们的心态?又怎能挽救人类被铁链刺穿的心? “好了,夕。人们在极度激动之时,是听不进话的。”苏明安终于开口,让她安静。 夕张了张嘴,才满脸泪痕地闭上嘴。 有人探头探脑,想看清苏明安的表情,但他们突然发现—— 面对着人们愤怒的斥责,苏明安竟然笑了。 在茫茫然的暴雨之间,在愈演愈烈的唾骂言语之间,他居然笑了。 像是对整个世界的人们微笑,又像是与绝望宣战,亦或是对天际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露出的不屑之笑。他笑得极为含蓄,并不张扬,却让人看出了他眼底里的坚决,犹如杳杳月色于天穹乍现。 直播屏幕转换,神明将镜头对准了苏明安,好像想放大苏明安站在雨中的狼狈。 看见屏幕里自己的脸,苏明安笑容不减。 “你笑什么。”神明冷道。 “……” 苏明安手臂举起,仿佛要使出无声的力道。 他伸出食指,对准了大厦之上的神明。 苏明安所在的队伍已经靠近了城邦的核心区域——滚滚天空之下,中央政要大厦如同一枚直入天空的亮银色尖角,像一柄顶天立地的雪亮之剑。 苏明安也看见了希克斯口中狰狞的血红色生物——它的外观酷似一只鲜红的螳螂,背生蝴蝶的翅翼,足足五对锐利的刀锋护住了大厦,而神明就站在大厦最高的天台,被它保护着。 世界各地民众的信仰正在汇聚,这只血红怪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强。 …… “叮冬!” 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提示。 【是否选择开启boss战模式?】 【当前boss:他维护卫者。战力:4500+】 【我方阵容:苏明安、诺尔、山田町一、维奥来特……共338名玩家,1029名npc士兵。】 【综合战力评价:4000】 【胜率预测:39.2%】 …… 人们彼此对视,将决策权交给苏明安。 此时,世界之巅,这里是他与神明对峙的舞台。唯有他们二人有权力在这个平台上对垒。 “神明,我承认你很聪明。”苏明安指着神明。 但透过这个镜头角度,却像他正在以孤身一人的姿态——指着镜头外观看的亿万民众的额头。 “无论是环环相扣的计策,还是引而不发的入侵手段,亦或是雷霆一击的最后绝杀,都让我感到惊艳。”苏明安说: “但正是因为你太会算计了,你将每个关键人物都纳入了你的棋局之中,给他们安排好了合适的位置,合适的行动道路,甚至合适的死亡结局……却没想到,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跳出你的棋盘吧。” “所以,我是笑你——你太小瞧,你眼中的普通人。” 神明的脸色微微一变。 ……什么普通人? ……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哪有普通人的立足之地?凯乌斯塔模拟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出现计划之外的人…… “卡哒——” 他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鸣响,紧接着,直播里居然传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除他以外的另一个人,竟然依然拥有信号。 神明中断所有人信号的手段,当然不是凭空而来——他利用的是维度之间的屏蔽效应。不同维度之间,人类的行动波动是不同的——这也正是黎明密码的形成根据,它是根据关键人物不同的“行动波动”生成,密码才会存在时间上的差异性,就像没有揭开盖子的“薛定谔之猫”一样。 简单而言,就是暂时屏蔽一个维度所有人的“行动波动”,只允许另一个维度的“行动波动”单向进出。这样一来,无论“穆队”“苏小碧”等人使出什么后招,都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中断这种屏蔽。 这种手段只有一个弱点——神明只能屏蔽了【二维】人类联络信号的行动波动,却无法屏蔽【一维】的行动波动,因为【一维】测量之城现在最安全,他还暂时无法插手。 也就是说…… 来自【一维】测量之城,且现在恰好就站在信号塔旁边的人,且具有阿克托亲自授权的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加入这场直播。 但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神明觉得不会有人,他已经算计到极致了。 但偏偏…… 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人。 真的存在一个中途意外加入凯乌斯塔的人。 而且她现在真的就在信号塔旁边。 边缘区曾最不起眼的泥泞,突然站在了世界之巅。 …… 屏幕之中,苏明安的嘴角勾起。 “……你算到这一步了?”神明的低语灌入苏明安的耳朵,对苏明安单独说:“你到底是苏明安还是阿克托?” 苏明安只是站在雨中,回视着黑压压的苍穹。 “……我确实小瞧了你。但是还没完。”神明再度说了一句。 苏明安没有理会神明,他抬头,似乎在透过屏幕,看着屏幕外的某一个人: “对着全世界,开始你的情感电台直播吧。将你的声音传递出去。” 他的目光灼灼,一瞬穿透寒雨。 如同无声的月光,千言万语,尽数还于他这一声恭喜: “恭喜你,梦想实现了。” 七百六十四章·“我真的很喜欢……” 高台之上,少女紧张地注视着窗户外的大雨。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划过玻璃,留下长长的透明印痕,她又看向面前的屏幕,紧张到发抖。 【是否开启直播,是/否?】 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电台按钮,只要按下去,上亿人都将听到她的声音。 ……但她真的能和那位无所不能的神明正面辩驳吗? 她过去就是为了生存而活着,她被虚假的父爱束缚,被迫关在名为“边缘区”的笼子里,在寒夜里抱着黑面包瑟瑟发抖。这就是她的一切了。 但苏明安给了她力量,将她从沼泽中拉出来,让她不必拥有这样糟糕透顶的人生。 她仍然记得改变命运的那一夜,他救下了倒在血泊中的自己,自动贩卖机边,他手里热腾腾的橘子饮料在她眼里,比太阳更温暖。 ——假如我不曾见过太阳。 也许我仍然会忍受黑暗。 但若是眼里见过了太阳……我又怎么甘心回到黑暗之中? “啪嗒。” 肩头白猫一动,爪子伸出,帮她按下了直播键。 顷刻间,眼前无数道监控屏幕亮了起来,像是一盏盏亮白色的方形灯,画面遍及世界的各个角落。身边围绕着的采声设备发出嗡鸣之声,她的一呼一吸都在此刻无比清晰。 一瞬间,紧张的火焰将她整个人都点燃了,她的嘴唇剧烈动了动,喉咙在细微声响间颤抖,离她最近的屏幕里——她看见苏明安朝镜头的方向抬起了头。 他们仿佛在隔着屏幕相见。 尽管距离仍然如此遥远。 “我……” 她的声音传出。 少女清澈的声音透过电子设备传至千家万户,本来还在注视天空眼睛的民众们,讶异地移开了视线——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雨水飘落的速度好像都变慢了,弥漫着的低气压也有所缓解。民众觉察到了一丝疑惑,他们的信仰力量不再虔诚地涌出。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那道女声的后续。 他们都以为,这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女势力主的声音,或者是某个上位者。谁也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边缘区女孩,梦想只是当一个可以和几百人说话的情感电台主播。 小眉吞了口口水,她能清晰地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自己的回声——包括这座安宁的边城,都传出了她的声音。 好悦耳啊。 悦耳到……她就像在做梦一样。 夜莺在将胸口刺入玫瑰时,会想到这也许会是一场梦吗? “——什么声音!”有人走到窗边。 “好像是我们城里的电台主播的声音,是叫小眉?” “为什么她的声音会突然加入世界直播?” “小眉姐姐……”有孩子醒了过来,高兴地大喊:“小眉姐姐的梦想实现了!她在做情感电台主播!” 人们开始向城里信号塔的方向聚集,这座宛如东方明珠的信号塔下,黑压压的人头不断攒动。老人小孩皆疑惑地看向小眉所在的信号塔。 小眉不敢再犹豫,她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在自己发出声音的那一秒,就没有回头路。 “各位,请你们——相信苏明安!” 她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回荡在世界各地,像是交叠作响的雷鸣。 “他才是陪伴了你们四十年的阿克托城主,当今的城主,是一个冒牌货!”她注视着底下越来越多的民众,语声剧烈颤抖,脸颊涨得通红。 ……说出来了。 她做到了。 一瞬间,人们炸锅了,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质疑这种说法,用尽辱骂的言辞来形容小眉。但怀疑一旦埋藏在心中,就开始生根发芽。 小眉扶稳了面前的收声器,绞尽脑汁地试图继续说服人们,光有一个结论还不够,还需要更多论据。 “那个……” “其实……你们仔细想想,当今的城主有许多怪异之处,他这六年太残暴了,还有,还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信号塔下方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试图冲上来。 “给我下来!下来!” “小眉!别说胡话,给我滚下来!滚出信号塔!” 剧烈的敲门声在下面回荡,小眉早就提前把楼下的通道锁住,有人开始暴力破门。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声音更是洪亮,他是这座信号塔的管理者,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温顺的女孩会突然开始说胡话。 他的这个地位可是当今城主给的!他怎么能允许有人诋毁当今城主! “我……我没说胡话!你们仔细想想,为什么当今城主会突然变得那么残忍!为什么他这些年都在向【他维】卑躬屈膝!他根本不是真的!” 这一刻,小眉已经紧张到眼泪夺眶而出,她本来就是内向之人,更别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喝骂她。 一个根本没有公开演讲过的人,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自闭者,突然被推上了整个世界的对立面,而且失败的下场就是被拉出去打死。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手脚冰凉,已经应激到低血糖。 但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女玩家和她说的话。 …… 【他没有一刻在帮助我,却始终无形地在帮助我,鼓励着我走下去。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我抬头,就能看到他。我想这就是灯塔吧。至少,我被照亮了。】 【我想,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一定要和他说这些话……我要送他礼物,我要他知道其实有人很爱他。】 …… 我一定要告诉他。 一定要告诉他总有人在支持他,一定要告诉他……有人很爱他。 “虽然人世间有很多讨厌的事情,但我绝对不会忘记他……”她泪光闪动,但仍坚持地说下去: “我亲眼看见他为所有民众殚精竭虑,伏桉工作……我亲眼看见他爱着每一个跟随他的民众。他是爱这个世界的,他怎么可能投靠他维,天空中那双眼睛……根本就是他维的蛊惑!不能去看它!” “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救过我,带我去看电影,送我手枪防身,哪怕对我这种普通人,他都很温柔,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同伴那么残暴的!” “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她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耳边传来吱呀作响的噪音,神明似乎及时启动了什么手段,她的声音暂时无法传出。 在白猫肉都都的爪子指导下,她将说话的权限递交给了苏明安。 镜头回到了苏明安这边,人们的耳边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暴雨声,那些民众的辱骂暂时消失了。 “苏明安,作为人类叛徒,你居然连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蛊惑一个小女孩为你说话?”神明的声音传来:“可笑,她的话有什么相信的价值?” “是吗?是蛊惑吗?”苏明安微笑。 闪电于云层间跃动,犹如亮银色的巨蟒狂舞,雨水像一层薄雾涵盖于玩家群之中,他们的眼中,分明满是针对神明的不屈与愤怒。 “那么——高高坐在台上的‘阿克托’,我问你——” 苏明安突然脸色一变,冷声道。 似乎有无形的光环从他身周扩散而出,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传递至千家万户。 他指着神明的方向,眼神犹如利剑: “你若是真正的阿克托,请回答我——上亿人口整整十六年苦战,千万军民拼死牺牲九死未悔,正是为了改变他维统治的命运,使人类远离低语——可你现在却主动让人们直视他维之眼,聆听他维低语,如此前后不一的行为——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做这种事?” 苏明安的视线穿透暴雨,仿佛两道皑皑燃起的冷火。 他嵴背笔直,单手指向屏幕的方向,以一步不退的气势高声质问: “我再问你——” “你若是真正的阿克托,请回答我——那位一直跟随在你左右,对你忠心耿耿的烽火原首领森·凯尔斯蒂亚——为何因为私自聚兵这一个并不大的罪名,就要被你处以死刑?” “如果说是大义灭亲,不觉可笑吗?罔顾城邦法律,私自上升罪名,对他处以最高的惩罚,这就是你的大义?” “难道你是想说,亚撒·阿克托就是这种惨无人道的过河拆桥之人?还是说战功累累的功臣,只要不合你的意,就可以被你私自安上罪名处死?” “军队反对你,同伴离开你,民众畏惧你——你的每一步都堪称恐怖,只会用直白的思想震慑压下所有人,让城邦变成你的一言堂——请告诉我,最锋利的盾与剑凭何握在你的手里?这样的你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 “除了形式主义,个人私仇,军阀私统,思想控制,血淋淋的压制与警告、迷信、杀戮、伤害、混乱与恐慌——你给予了民众什么?你给予了人类什么?” 寒雨之间,城邦鸦雀无声。 暴雨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被风吹得如雾如尘,洋洋洒洒扑上人们苍白的面色,将所有人震惊的心笼罩其中。 大厦之上,神明眼神闪烁。他没想到,那个已经垂垂老矣的森·凯尔斯蒂亚,居然还会成为苏明安反驳他的论据。 千千万万条银丝之下,身披血色披风的黑发青年,露出锋利的笑。 那笑容宛如烈火: “自诩阿克托的冒牌货,我再问你——” 他眼神锐利,语声犹如刀刃刮过头盖骨时传出的尖锐刺响: “你若是真正的阿克托,为何这六年来不顾你一路走来的战友,行尽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为何当年的副城主苏小碧、程洛河与诺亚等人——都选择不再跟随你?” “你难道想回答我——是因为人心变了,他们全部服从于贪婪的欲望。还是想回答我——这些曾经在战争中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将领们——一齐背叛了你?他们难道全部被他维蛊惑了,全部被我这个‘人类叛徒’的魅力突然征服?” 此时,就连玩家们,都被这一幕所震慑。他们怔怔地盯着暴雨中的那个年轻的身影。 神明的表情愈发难看。 然而自由的声音在此刻无法被压制,它迟早会如白鸟一般飞向四面八方。 “高高在上的''阿克托'',我再问你——”苏明安冷喝: “你这六年来所做的荒唐的一切——严苛的思想统治、和代行者如出一辙的残忍处刑、抓捕无辜群众、放逐昔日同伴……究竟有哪一点,配得上那个全心全意为了人类牺牲的亚撒·阿克托?你凭什么以为,民众愚蠢到会服从一个【他维】的化身?” “有了一副皮囊,就自以为能取代阿克托的全部……然而你的一切行为根本配不上亚撒·阿克托的灵魂!” “回答我——他维的入侵者!” “自私,阴险,残忍,暴虐,荒唐——” “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拙劣的模彷者,残暴的阴谋家——” 苏明安眼神雪亮,语声斩钉截铁,他昂着头,仿佛一柄黑夜之间不灭的火炬。 “——你拿什么做亚撒·阿克托?” “——你凭什么是亚撒·阿克托?” “——他是【自贬为神】,你却是【自诩为神】! ” 他的语声比天际的雷声更为响亮,如同刀子般直入人心。 …… 这一刻,城邦俱静。 七百六十五章·“童话。” 神明的童孔在隐隐颤抖。 由于这里的动静实在太大,士兵们渐渐聚集了过来。 他们抬起头,凝视着这只畸形巨大的他维怪物。楼房、高台、小巷、街道……尽管大部分居民仍然害怕地躲在楼房里,拿起武器的战士却已经数以万计。 他们有些人还穿着地牢的囚服,有些人盔甲都破损了,有些人甚至光着膀子站在暴雨中。 寒雨与血泊交杂,墨黑浓云挤压着苍穹之上的猩红眼睛,城邦像沉入了黑红色的梦境。 “嗡嗡嗡嗡——” 猩红的他维怪物依然护着大厦,它的六对尖锐刀锋刮擦着,一大波机械人从中央政要大厦里冒了出来。 士兵们此起彼伏地大呼着“保护长官”。他们像一枚坚不可摧的环形铁网,将最中央的苏明安等人牢牢护住。 人心开始向苏明安靠拢。 当少女的声音插入这场世界直播,当她声嘶力竭地为真正的城主澄清,人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渲染力和口才,你就是这样征服你的那些跟随者的?”神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单调的话语说服不了任何人,唯有一致的理想与利益能让他们同行。”苏明安说。 神明闻言低笑:“一致的理想?比如世界游戏,人类集齐全部积分进度条的理想?” 苏明安倏然抬头,盯着大厦之上那道神明的身影。 神明说:“苏明安,如果我能替代你完成这些呢?你愿意留下来吗?” …… 【npc(?)向你发出“观测者”邀请。(如你选择同意,你将留在测量之城,成为永久的‘统治者’)】 …… 苏明安果断拒绝:“不可能。” 神明却笑了,下一刻,他的低语传入苏明安一个人的耳朵:“如果是真正的阿克托这样问你,你是不是就会同意?我看你那样喜欢他。” 苏明安眼神微动,片刻后,他声音压低了稍许:“你如何比得上阿克托?” 闻言,神明却像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笑话,尽管看不清神明的表情,苏明安却能从语声里听出他的嘲弄。 “我比不上阿克托?哈哈哈哈……”神明捂住了脸,笑声清亮:“好吧,这是我这些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想就算废墟世界毁灭了,就算你死在这里,我也会细细回味的。” …… 【(?)好感度:70+5!(友情线)】 …… 苏明安微蹙眉头,他握住了亚尔曼之剑的剑柄。 “苏明安,我们护送你进入大厦!”山田町一凑了上来,他的身后是维奥来特、澈·凯尔斯蒂亚、日暮生与夕等人。 此时,唯有打入大厦才能真正威胁到神明。神明的手段并不多了,无论是情感共鸣陷阱还是信仰陷阱,都已经被苏明安击破。 剩余的三百来名玩家齐刷刷地跟上了步伐,护送苏明安这种阵营首领有贡献值,他们会拼死一战。 “你先控制,我们随后补刀!”日暮生边跑边说。 苏明安点头。 一瞬间,猩红的天平色泽于苏明安手背闪烁,仿佛有一道血色光环渗透了出去,这些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军——在这一刻被天平所压制,一齐停在了原地。 就是这个瞬间! “放!” 维奥来特高昂的声音划破冰雨,顷刻间,箭失、能量波、火球、冰刃……眼花缭乱的特效在沉寂的夜色中霹雳狂闪。冲击波像浪花一样膨胀,带出的炙热气浪掀飞了一地碎玻璃和子弹壳,连着挡在前面的机械军都被掀翻、撕裂! 足足四十来只召唤兽从玩家群中扑出,雄狮、棕熊、猎豹、苍鹰……它们的皮毛如铠甲一般坚实,爪子比枪铁更为锋利,一爪之下,金属碎片纷飞而起! 苏明安的“审判”技能本就是强制控制效果,而“控制+伤害”的bo很容易打出暴击,密密麻麻的血红数字飙升而起,机械军就像扭曲的蚂蚁群,倾覆在这场雨中。 …… 【hp-698!(暴击!)】 【hp-1319!(暴击!法术压制!)】 【hp-1209!(暴击!机械加成!弱点打击!)】 …… 长风仿佛遍及了整座城邦。 系统面板上的击杀信息犹如瀑布,唰啦啦地刷出了上百条! “嗡嗡嗡——” 他维生物的怒吼响起。 “唰!” 六对刀锋倏然向苏明安斩去,发出滚雷一般的声音,连周边的空气都被吸走而稀薄。 “挡!”维奥来特见此高呼。 “咣——咣——咣——咣!” 一连清脆的声响像是密集的鼓点,超过两百名玩家们纷纷抬手,作出防御的手势,撑起一道道防御罩,它们由于属性不一而呈现出各色光采,就像玩家们为苏明安架起了一座坚实的彩虹桥。 七彩的光芒之下,苏明安的童孔好似也反射出相似的色泽,那是浸润了一整个世界的情感,复杂程度远超这些色彩的繁杂。 此时,耳边的所有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左上角的视野栏里,无数道提示疯狂跳动! …… 【你受到“自然之子的加护”,法力值恢复速度+35%】 【你受到“月神的祝福”,防御值+5%】 【你受到“凯恩莎萨巨人的注视”,攻击力+20点】 【你受到……】 …… 与普拉亚海妖攻城不同,这一次玩家普遍实力不俗,战力值都在1000-1500左右,在他们的加护之下,苏明安爆发出了极强的实力。 “嘣——!” 他维生物的刀锋斩落,苏明安早在防御罩全部破损之前就冲了出去,逼近了这只巨型螳螂的腹部。 他的身后,传来玩家的一阵阵惊呼——他维生物的战力毕竟足足有4500点,这一刀下来,斩出的动静如同地动山摇,整条白石街道尽皆变成了粉末,细碎的白色石屑像雪花一样飘扬。 “轰——轰——轰! ” 苏明安已经几乎与螳螂零距离。 明状态的剑术专精带动着他的手臂与腰身,以最合适的角度向螳螂腹部斩去,“弱点洞悉”技能给他精准标出了暴击的位置,一声尖锐鸣响之后,绿色的血液喷射而出。 …… 【hp-2209!(真实伤害!弱点打击!)】 …… 他维生物头上的血条顿时下滑3%,由于苏明安是在越级挑战,这一剑的伤害并不吓人。但若是换作其他玩家,怕是只能打出十几二十点的数值。 他换成左手的琥珀之刀,又是一刀! …… 【hp-1579!(法系伤害!弱点打击!)】 …… 螳螂的腹部略微膨胀,明显要爆发出什么恐怖的攻击。苏明安立刻空间位移闪开。 “轰——轰——轰! ” 犹如一柄重锤从天际而落,以螳螂为中心,周围炸出了大片大片的漆黑深坑,玩家终于开始出现伤亡。 苏明安落在一柄路灯上,手臂一动,甩开剑身上碧绿的血。他知道这会是一场苦战,螳螂的血条太厚了。而他的位移次数有限,被砸中一下就很难幸免。 “哗啦啦——”宛如透明水母在空中游离,紫级武器【浮游炮】出现在他的身后,这个越级挑战的高攻神器能帮他压下螳螂的血线。 但在这时,本应乘胜追击的螳螂却停了下来,没有理会那些到处乱跑的玩家。 它的腹部鼓了股,黑熘熘的眼睛瞪了瞪,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发出细微的声音。 “……苏,明安。” 它看向路灯上的苏明安,发出嘶哑的鸣叫,却迟迟没有发出下一步攻击,好像在与自己的身体本能作斗争。 ——这只怪物居然有意识。 苏明安微微一怔。他一直很奇怪,这种4500战力的怪物是怎么培养出来的,看这情况,很可能是由人类转化。 “苏……明安。”螳螂又唤了他一声。 “北利瑟尔?”苏明安终于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北利瑟尔了,之前他有派人去保护北利瑟尔所在的山谷,却发现山谷的位置突然空无一人。他以为北利瑟尔是离开了山谷…… 就在这时,螳螂突然伸出两片刀锋,速度快如闪电,一瞬间夹住了苏明安的身体,把他从窗口拖进了大厦。 “苏明安!” “长官!” 外围的人们发出惊呼,立刻紧跟着冲入了大厦。 …… 漆黑的信号塔里,黑发的少女垂着头。 她抱着手里银色六芒星手枪,像抱着一个毛绒玩具,缩在角落里,好像这样就能给予她温暖与力量。 “好冷啊……” 今夜事发突然,她只穿了一身粉色小熊睡衣,单薄到露出手腕处青青紫紫的家暴掐痕。 她盯着眼前的黑暗,楼下依旧传来金属砸门声和信号塔塔主粗暴的喝骂声。让她想到了无数个她爸爸砸门而入的寒夜。 “小眉!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下来!” “娘的,今天老子非要把你拉出去打死不可!” 塔主骂骂咧咧,他屁股底下这个位置是当今城主给的,他才不管什么真假城主,没了这个铁饭碗,他的一大家子都要去喝西北风。现在只有惩罚这个小娘皮才能让他将功赎罪。 “轰——轰——轰! ” 刺耳的砸门声越靠越近,最底下的铁门已经被砸开。 机械噪音在小眉的耳边无限放大,夹杂着锐利的崩坏声,从身体里传来压制本能的恐惧。她渺小的身躯背后,是玻璃窗外无尽的天幕,像一口碗把她扣住,孤单又绝望。 “……”她抱紧了自己。 漆黑的信号塔如同一座墓碑,压住了她的所有喘息。 她的人生一直残忍而孤独,人性最不堪的一面始终伴随着她。她没有别的女孩出生时就拥有的母爱与温暖。就像一个被物化的金钱交易工具,除了身体以外什么都没有,也不配拥有干净而纯质的灵魂。 坐在这寒冷的信号塔,她想起童年时有天夜里她躲在墙角边读书,冷到手脚青紫,那时她多么幻想自己能有一个独立自主的人生,能进城有一份正当工作。结果醉醺醺回来的酒鬼爸爸打碎了她的一切,撕掉了她的书本,把她推入了最肮脏的地界。 她的噩梦好像从来没有结束过。 离开了边缘区,又陷入了工作冷暴力的漩涡,好像她生来就带有原罪。 “卡——哒。”细微的声响传出,她抬起头,发现直播屏幕已经变得空荡荡,苏明安和神明都不见了,镜头里只有城邦的俯瞰景象。信号权回到了她的这里。 ……他们是去决战了吗? ……那这里是不是不需要她了? 她颤抖地站起身,看向窗户外面,高悬于苍穹之上的那对猩红色眼睛。 ……不行,她还不能离开这里,她现在是唯一能向外界传递消息的人。 这世界上,依然会有人抬头看向那双眼睛,只要能多劝说几句,她就能多救下一个人,制止他们被他维入侵。 她扶稳了身边颤抖的收音器,哆哆嗦嗦地张开嘴唇。 “……” 他能看到她的努力吗? 他能……记住那么渺小的她吗? 比起聪慧至极的维奥来特,比起一直与他并肩作战的夕,比起爱与死都轰轰烈烈的特雷蒂亚,比起指挥战场的杀毒程序苏小碧…… 性情极度不讨人喜欢的她。 软弱到令人痛恨的她。 卑微到总要被人拯救的她。 连杀鸡都害怕的她。 最平凡最普通的她。 “如果这是一场童话。”她一边发抖,一边想着: “我会是被白马王子拯救的灰姑娘,还是一只用鲜血染红玫瑰的夜莺?” “卡哒”。 直播开启。 七百六十六章·“小北。” “砰!” 撞碎了玻璃,苏明安被螳螂一路拖拽,耳边满是撞碎墙面的剧烈声响,由于他是被两片刀面紧紧夹着的,并没有受伤。 五秒钟后,他找到机会,空间位移挣脱了螳螂双刀的控制。 而螳螂双刀在此时,也像突然断了电般,重重砸在了地上,失去了反应。 苏明安手掌一撑地面,迅速起身,身上碎玻璃如水滴般坠落在地。他发现这只威风凛凛的螳螂突然陷入了休眠状态,它已经缩小至普通螳螂大小,躺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动不动。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冰白色的大厅,不知道是大厦第几层。墙角鲜红的灯光闪烁,周围存放着机床、实验桌、玻璃柜等物,空间极为宽敞。 他看见了一个人。 光芒散落之间,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数不清的鲜红软管链接着少年的嵴背,像一条条猩红蟒蛇啃噬着少年的身躯,画面极具冲击力。 “你回来了?” 少年回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你回来了?阿克托。”少年说。 “北利瑟尔?”苏明安说。 他看见少年的周围,满是残缺的机械身躯,还有一堆破碎不堪的家电——破裂的冰箱、缺了一个大角的电视机、被砸得几乎粉碎的收音机……它们那些金属四肢已经被人强行掰断了,留下了暴力破坏过的痕迹,没有一台拥有活力。 没有人会带着刺啦啦的噪音开口叫“小北”,也没有人会守着那座拥有美丽小溪与桃花的山谷。它们的身躯被破坏了。 彻底破损了。 哪怕北利瑟尔端来再新鲜的草莓,捧来最清澈的水,也不会再有一群家电人围着他欢声笑语。 ——应该是神明杀死了所有的家电人,把北利瑟尔从山谷掠来,禁锢在了这里。 苏明安已经看到,北利瑟尔身上的猩红软管有一部分链接在螳螂的身体上——这大概率是一种能源接线。 用于汲取一方的能源,弥补另一方。 螳螂突然陷入休眠,可能因为北利瑟尔的意识短暂清醒,他拒绝了给螳螂继续提供能源。 苏明安紧盯眼前的北利瑟尔。 “……对不起。”苏明安说。 ……没能保护好你的家电人同伴,没能兑现当年保护你的承诺,对不起。 ……让你落到这样的境地,让你成为了他维怪物的能源,对不起。 他其实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保护山谷了,只是凯乌斯塔的间歇期太过突然,他这一回来就处在城邦内乱,派出去的人根本来不及找到北利瑟尔,更别提保护。 这个一向厌恶纷争,只想着与家电人同伴避世,像活在童话里的白发少年…… “你为什么要,对我抱歉?”北利瑟尔歪着脑袋,神情有些困惑,好像已经神志不清。 “对不起。”苏明安重复。 “没关系的,大家……快看。”北利瑟尔仍然处在那股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朝着苏明安痴痴一笑,手掌拍打着身边破碎的家电,好像想唤醒它们:“大家快看!我的阿克托回来了,我们要等的人回来了! ” “彭!彭!彭!”他的手掌打得通红。 没有人回答他。 古灵精怪的收音机人无法再发出声音,稳重的电视机人也无法亮起屏幕,当人类的意识失去了寄居的金属躯体,迎接它们的只有消散的结局。 它们的意识早就不在了。 “阿克托!欢迎来到我的山谷,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世外桃源!我真的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北利瑟尔站了起来,高声朝苏明安宣布道: “你还记得吗?有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等在山谷里,等你回来!一直一直等到死……” 他朝着苏明安的方向努力行走,沉重的软管拖拽在他的身后,他的脚步重到……像是背负着无数人的灵魂。 “我知道。”苏明安垂眸:“我知道。” …… 【“北利瑟尔,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要活着。”你的视线颤抖。】 【“不行,我会等你。”北利瑟尔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永远等你……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恰巧,你们走到一处山谷,山谷里蕴藏着美丽的繁春。白发的少年站在花丛中,对着你笑了,他的笑容透着天真而残忍的味道:】 【“亚撒,你觉得这个山谷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 【“我会在这个山谷里等你,永远永远……”】 【“你一定要记住这,记住这里有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等你回来……”】 …… 白发少年一步一步走向他。 明明是极近的距离,少年却走得像翻山越岭。 “你看!这是我为你种下的桃花树。” 少年指着一处坚硬的玻璃立柜,他再度喘息着走了几步,又努力抬起手,指向旁边冒着气泡的培养皿,动作费力到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你看,翻过这处山头,就是一大片银杏树林。” “再走过去,就是一条长长的小溪。你还记得那个山谷的入口吗,当年有一个叫亚度尼斯的坏人把我吊了起来,他还在优哉游哉地坐在一边看书,太可恶了……” 耳边,满是冰冷的液体滴答声,伴随着培养皿哗啦啦翻滚的气泡声,在这处冰冷的大厅里,苏明安看不见任何与“生命”有关的东西,更别说“桃源”。 ……九席怎么可能不疯呢。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那么长久的岁月与守望,他们怎么可能不疯呢。 “我知道了。”苏明安顿了片刻:“我回来了。” “回来了,小北回来了……”北利瑟尔自言自语。 他又“噗通”一屁股坐了下来,伸出手,抱着那些破碎的家电人躯体。这处冰白的大厅宛如一个巨大牢笼,无尽的软管挤压着他瘦弱的嵴背,死死将他锁在这里。 少年曾不分白天黑夜地在二维世界里寻找,一想到有一天那个人可能会回来,他就无法平静。 他不会急躁,不会疲惫,不会休息,就像一台在深海寻找金属的机器,沉重而笨重,穷尽一生只为了一个目的。 走遍高山,走遍原野,走过白昼与长夜,走尽世界边缘与无尽苍穹。他想着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人。他想只要永不放弃,就能迎来一个完美的结局,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是他唯一能寄托的感情。 哪怕他们的尸体都隔了一整个维度。 哪怕他明知道,再走下去,连眼泪都流干了,也不会再找到那个人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等。” 他伸出手,拉住了苏明安的血色披风,眼神里是极为卑微的祈求: “亚撒,我会归顺自己的命运,不会迁怒于你。只求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 苏明安蹲下身,摸了摸北利瑟尔的头,毛茸茸的,就像在抚摸一只猫。 “我回来了。”苏明安说:“阿克托回来了。” “真的吗?” “对。”苏明安说。 “那你能救我吗?”北利瑟尔说。 “我该怎么做?”苏明安抬头,看了一眼四下的场景,这座政要大厦以三座电梯为主要通行方式,它们呈三角状分布在大厅角落。外围的楼梯间也可以行走,但大多楼层都在爆炸中被摧毁了。如果神明想要赶来,除了从外面飞进来,就只能乘坐电梯。 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我被黎明系统困住了,你能……解开这些软管,解放我吗?”北利瑟尔凝视着苏明安的童孔。 而苏明安也正回望着他。 北利瑟尔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像是逐渐聚拢的潮汐,让人足以窥见那表象之下的脆弱。少年就像一枚易碎的白瓷娃娃。 “好。”苏明安点头。 他看见北利瑟尔的软管一路往后延伸,拖拽在地上,链接在一枚血红的心脏上,那是黎明系统。 黎明系统——北利瑟尔——螳螂。 能量原来是这样一个传递的过程。 苏明安上前数步,手掌搭在北利瑟尔身后的软管上,只要苏明安一拔,就能让北利瑟尔脱离束缚。 他回头,看向北利瑟尔。 白发少年却在这时偏移了目光,没有看他。 “……北利瑟尔,我要拔了。”苏明安说。 “嗯。”北利瑟尔应声,依然没有看他。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苏明安说。 北利瑟尔微微抬头。 他的童孔缩紧又放大,像一只缺水的鱼,好像处在剧烈的内心斗争中。但片刻后,他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 “不想制止我吗?”苏明安说。 “……”北利瑟尔的身子颤抖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摇头道:“不想,你快拔吧。” 苏明安手掌用力。 “彭!” 一声轻响,如同在拔数颗干燥的枯草,苏明安的双手拖拽着这些猩红软管,让它们脱离了北利瑟尔的身躯。 “哗啦啦——! ” 下一瞬间,它们却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突然狂乱地舞动,转而朝苏明安扑了过来,如同一条条突然鲜活的蟒蛇,咬向苏明安的身躯。 这是陷阱,针对他的陷阱。 但苏明安的眼里毫无意外之色,就像是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幕。 软管链接上了他的身躯,剧烈的情绪共感传来——和那次针对诺亚的陷阱一模一样。是试图以这种共感,快速摧毁一个人。 但由于苏明安已经具备警戒心,不会轻易靠近猩红软管,所以这一次的陷阱,神明设置了诱饵,就是北利瑟尔的苦肉计——如果苏明安对北利瑟尔伸出了援助之手,就无法逃离困境。 “……” 层叠软管之间,北利瑟尔后退了数步,离苏明安很远。 任何生物都不是凭空诞生,那只4500点战力值的螳螂并非真正的生命,它由能源供给,维持一小会的行动就要休眠,否则神明早就利用它称霸天下。 神明真正的目的,是借机引导苏明安来帮助北利瑟尔,然后将苏明安引入情感共鸣陷阱。 神明的计谋一环扣一环,先是“黎明系统的情绪共鸣陷阱”,由诺亚替苏明安扛了一次。又是“断绝联络信号的信仰陷阱”,这回由小眉破了困局。但紧接而来的……居然还有“他维螳螂的陷阱”,让人防不胜防。如果苏明安刚才不选择帮助北利瑟尔,大概后面还会存在相应的连环套。 “对不起。”北利瑟尔嘴唇颤抖:“但你不算真正的阿克托,我还想保持理智继续等下去,我不能被摧毁在这里,所以我答应了神明困住你。” “是吗?”苏明安没有反抗,任由这些软管缠绕上他的身体:“我不算吗?” 他看向北利瑟尔,重复道: “因为我不算,所以以往的一切恩情都一笔勾销吗?所以你就能对我设下陷阱了吗?” 北利瑟尔只是摇头。 “对不起。” 他想活下去。 他不想被神明夺去心智,他想让自己成为阿克托的墓碑,想让阿克托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 苏明安和阿克托,这两个人之间,他会如何抉择,其实无比清晰。用夕的话来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恋爱脑”少年,脑中只有浪漫的童话故事,只对一个人保有忠诚。 他就是一个幼稚的自私鬼。 他不想忘记那个人。 “【如果你忘了怎么吃东西,我会喂给你吃。】” 猩红软管包围之间,苏明安突然开口。 自始至终,苏明安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像是心绪已经没有波澜,他缓缓说着: “【如果你忘了怎么说话,我会教你学语。】” “【如果你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我们会把你当做小孩子一样抚养。】” “【如果你忘了我们是谁……我们会重新与你认识。】” “启将糖果递给我,特雷蒂亚给予我一个拥抱,北利瑟尔为我熬制了药汤,霖光送予我一首笛曲,夕送给我一个络子,熔原向我宣誓会守护人类一辈子。” “于是,我笑出了声。” “我差点以为,他们爱的真的是我。” 听到这里,北利瑟尔倏然抬头。 他怔怔地盯着苏明安,眼中满是困惑。 “【你那时说,你全身都染了能让人安睡的药草味,可不是为了让我觉得难闻的。】”苏明安说: “北利瑟尔,那时的你,身上还有好闻的药草味。” “现在,一点都没有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被猩红软管完全包裹,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北利瑟尔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突然痴狂地大哭,双手敞开用力地拥抱自己,像拥抱着要分享悲伤的另一个人。 嘴里苦涩与血味交织,他疯了似的哭泣。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可是你不算啊……” “你依然不是他啊……” 七百六十七章·“冰。” 苏明安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猩红软管如同流动的火焰,遮蔽了他的全部视野,耳边能听见北利瑟尔忏悔般的哭声。 即使知道北利瑟尔可能给他设下陷阱,但有了之前森和曜文的经历,苏明安还是想尝试相信北利瑟尔,也许北利瑟尔没有欺骗他。 然而,在他不信任别人的时候,森和曜文让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被背叛。在他选择试图相信之后,迎来的却又是背叛。 “……” 熟悉的情感共鸣传来,苏明安闭上了眼。 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仿佛万物的悲喜加之于身,耳边满是细碎的絮语。 他看见了一处山谷。鸟语花香,桃花盛放,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年淌过清澈的溪水。他的感官渐渐被替换,来自“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 战火还没有波及山谷,这是很多年前。 “——小北!以后等我恢复了人类的身体,我想尝尝酒的味道!”一个饮水机家电人凑了上来,金属双臂重重抱住了北利瑟尔。 家电人都是北利瑟尔以前的朋友,在肉体被战火毁掉之后,它们将意识植入了家电之中,跟随他活下去。 “我在意识植入饮水机前才十三四岁。那些未成年人触及不到的的事情,我都想在恢复人身之后尝试。”饮水机说,声音闷闷的。 北利瑟尔微笑地回应道:“好。我一定会让你们回归人类的身体,我一定会带你们活下去。” 他顿了顿,看着远方的天空,承诺道:“我一定会让你们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小北!小北!” 越来越多的家电人围了上来,它们看着北利瑟尔,围绕着他。 宛如童话一般,在山谷里的晚宴中,家电人们围着北利瑟尔跳舞,“刺啦啦”的噪音,机械合成的电子音,金属敲击的重音……这些声音合在一起,像一曲交织作响的电子之乐。 对北利瑟尔而言,这是“生命”的声音,它比任何音乐都令它心安。 他的视线移动,将每个家电人的面目记在心里。他知道,家电人会破损,会报废,他需要足够的能源支持它们活下去。 “等我回家,好吗?”他向他的朋友们承诺着。 于是,少年背着厚厚的行李,告别了他的怪物朋友们——宛如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局,英俊的小王子孤身一人走出山谷。 废墟世界混乱而残忍,这世间的生灵都在经历一场文明的大浩劫。随处都有落草为寇的强盗杀人夺宝,或是活不下去四处游离的流民。 少年走过长长的路,他目睹这些,注视这些,与万物的悲喜同行。 他的眼里没有怜惜,没有悲悯,没有对世间百态的愤满与悲伤。 有趣的笑话无法让他露出笑容;悲伤的惨剧无法让他感到共情;岁月在他身上留不下痕迹;他的眼底里永远沾染不上时间的沧桑。 有人说,极度纯粹的人宛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风暴无法摧毁他,烈火无法烧化他,蚊虫无法啃噬他,名为北利瑟尔的少年生来坚定,脑回路固执而单一,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亚撒·阿克托。 除了收集能源之外,少年只想找到这个人。 踩过松软的草坪,踩过深浅不一的荒漠,踩过流淌着水晶色泽的冰原,迈过高山,淌过溪流,去“虚假的阿克托”的墓地送过鲜花。 少年就这样行走着,磨破了上千只布鞋,白发长了又剪。他一次又一次返回山谷,将能源放下,又一次一次地出发。 因为不会疲惫,不会倦怠,所以会一直行走。 直到有一天,北利瑟尔回到山谷时,遇到了一个熟人,霖光。 银杏树下,他看见霖光仰着头,任由金黄的银杏树叶落于浅色的童孔边缘,霖光那被外界人视为“恶魔”的面目,没有带着污泥般沉郁的表情,而是像新生的孩童般单纯。家电人们居然围绕在霖光这个“恶魔”的身边,听“恶魔”讲故事。 “‘这个学生为什么哭呢?’一条绿色的小蜥蜴高高地翘起尾巴跑过时,这样问道。 ‘他为一朵红玫瑰而哭泣,他找不到一朵用于求爱的红玫瑰。所以,我想用我的鲜血将白玫瑰染红,以此献给他的爱情。’夜莺告诉大家。 ‘为了一朵红玫瑰?’小动物们叫了起来。‘真是好笑!’” 霖光讲述着这个故事,低沉的声音在山谷回荡,虽然语气没有起伏。家电人们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它们听着这个故事,高声道: “为了一朵红玫瑰?” “真是好笑!” “用死来买一朵红玫瑰,代价真不小,谁的生命不是宝贵的?坐在青郁的森林里,看那驾着金马车的太阳、月亮在幽深的夜空驰骋,是多么的快乐呀!” “学生爱的并不是夜莺,而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夜莺只是一只鸟儿,鸟儿和人类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它为什么要为学生的幸福而死?” 它们絮叨着,表示对夜莺的不理解。 霖光将手抚上他自己的胸口,眼中满是迷茫:“……然而‘爱’比生命更可贵,一只小鸟的心又怎能和人的心相比。” 他的神情更迷茫了,童孔间似是积了一层雾气: “所以……” “你们能否告诉我,爱是什么?” “——霖光!”北利瑟尔的声音打断了霖光的思考:“你来我的山谷做什么?离开这里!” “我在旅游,路过了这里,就进来看看。”霖光说。他的身上同样风尘仆仆,背包里塞着满满的明信片与笛谱。 他们对视着,就像一个镜子的两面。 一面生存于光明之中,与宠爱着他的家电人同伴们共同生活,几十年来都活在世外桃源中,被浓厚的爱与友谊所包围着,感知到的都是溺爱与温暖。 一面生存于阴暗之中,是被人人喊打的恶魔,感受到的永远只有恐惧与厌恶,双眼看见的永远只有严酷的寒冬,甚至连感知情绪都要自残。 尽管他们同样用双足丈量大地,同样心中怀着一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却截然不同。 一个活在春天里,一个却生存于严冬。 “离开这里,我的山谷不欢迎模彷者。”北利瑟尔说。 “我只是来提醒你,尽早离开山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霖光说。 北利瑟尔摇了摇头,即使是面对被喻为恶魔的霖光,他的用词依然客气:“请离开。” 没有人会相信霖光。这个名字就代表世间一切的负面情绪、罪恶、以及错误。哪怕他开口劝说,也会被演化为诅咒之词。 “我这些年来走过很多地方,体会过许多人的感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霖光缓缓道:“所以,虽然你的态度让我很生气,但我不会杀了你,否则路维斯会讨厌我。我不会再劝你离开,让你今后一个人为你的愚蠢忏悔,才是我最喜欢的结局。” 霖光离开了这里。 北利瑟尔一直停留在山谷,没有离去。 两个月后,数不清的机械军包围了这里,为首的正是拥有“亚撒·阿克托”之貌的神明。 “苏明安,你怎么来了?”北利瑟尔抬头疑惑道。 “北利瑟尔。”神明的眉眼中透露出半分难言的温柔,他注视着北利瑟尔:“跟我回末日城吧,我需要你帮我设置一个陷阱。” “抱歉,我拒绝。最近资源短缺,我的家电人同伴情况不好,我要陪着它们。”北利瑟尔说。 “这样啊。” 神明依然在微笑。 下一刻,神明身后的机械军,齐齐开火了。 爆炸、烧灼、撕裂……炙热的强风强硬地撕毁了一切,树木倒塌,花草枯萎,刚刚还在说话的家电人们化作了一摊摊碎裂的金属堆。 血色的长风中,北利瑟尔手上还拿着半个苹果,他的脚边,饮水机家电人倒在溪水边,碎成了细密的金属块。 “……” 北利瑟尔怔住了。 很快,他大声吼叫起来,边哭边骂,和那些外界的可怜人没什么两样,泪水挤压着他俊秀的五官,他的童孔里满是放大了的绝望。 击毁一块不融化的冰同样很简单,只要从他的内部下手就好了。 ——摧毁他在意的一切,摧毁他维生的事物与情感,拆分他能体会到的一切美好,将他固化为一台只有一个目标的机器,这样一来,任何坚硬的冰都会融化。 神明显然善于此道。他熟悉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他连北利瑟尔怕高的习性都知道,又怎么不会抓住北利瑟尔最脆弱的部分。 “爆裂,悲伤,极度负面的情绪……很好。”神明看着泪流满面的北利瑟尔,满意道:“只有这样强烈的情绪共感,到时候才能让他崩溃。” “你这个骗子……你说好要保护我的家电人同伴的。”北利瑟尔哭道:“不对,你不是苏明安,你不像他,你……” 神明缓步走至他的身边。 “你觉得我是谁?”他在北利瑟尔耳边低语,如同一个收割灵魂的恶魔。 北利瑟尔定定盯着他。 “……” 长久的对视中,山谷静默无声。 二人目光相接,北利瑟尔的童孔颤抖了片刻,他的眼神由恐惧、绝望,逐渐变为了释然。最后,他垂下了头。 “过几天就是……福缘节了。我想活下去,请你不要摧毁我的意识。”北利瑟尔低声道:“但如果废墟世界的毁灭无法被遏止,请在最后的时刻,把我的尸体葬回这里。” “走吧。”神明说。 北利瑟尔被关在中央政要大厦,等待着陷阱的收尾。 他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时常会抱着那些同伴的残骸哭泣,哭着哭着便沉沉睡去。在梦里他依然活在那片美丽的山谷,同伴们围着他而高歌,它们交杂的声音比世间最美的音乐更动听,那是与他的生命灵魂共鸣的声音。 ——可是共鸣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当仙度瑞拉拒绝了帮助她的仙女,没有人再有闲心关心一个古堡女佣的不幸。 半梦半醒之间,这种虚幻令他尤为沉溺。因为醒着的时候很痛苦,心像针刺一样疼。 所以就永远沉睡吧。 “……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吧。” “回来……” “回来……” 哪怕神志不清,也能得到虚幻的幸福,这足以令他破了风的心脏感到快慰。 因为不会疲惫,不会倦怠,所以他会一直等。从白昼等到黑夜,从黑夜迎来下一个白昼。 寒冰融化,春日与严冬的镜面翻转,他终于体察到了阴沉、愤怒、悲伤与绝望——那是霖光一直在体会的情绪。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被疯狂而暴虐的负面情绪充满,他的童孔渐渐被扭曲覆盖。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等下去吧。 等下去吧。 你要记得有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等你回来。 ——也许有一天,那个人真的会回来。 …… “长官! ” “苏明安!” “彭——!” 士兵和玩家终于将楼梯的障碍物清扫完毕,冲上了这处楼层。 剧烈的破门声后,齐刷刷的人影冲入了大厅,数量多以千计,一瞬间,冰白的场景被黑灰褐数色占满。 人们看见——大厅中央,是一个满脸泪痕的白发蓝童少年,白发少年怔怔地盯着地面,好像又陷入了幻觉之中。 而四周那诡异的猩红软管紧紧缠绕着一个人,纠缠的软管挤压着那个人的身躯,露出了他安然睡着的容颜。 “长官!”人们喊道。 他的双眼闭着,比醒着时更为安宁,让人想到山丘上缓流的淙淙溪流。好像任何声音都无法刺入他的双耳。他单薄的身躯相比巨型的软管而言,过于易碎。 就在人们想要冲上去的时候,四处突然传来亮灯的声音。 “哒,哒,哒。” 阴沉沉的大厅周围,灯光由近到远,次第点亮。一瞬间,高亮的强光让人们不得不眯起双眼。 “——各位,欢迎来到这里。” 大厅的环形围栏边缘,一抹身影缓步出现。 他身着笔挺的白西服。即使五官在光亮下极为明晰,却让人觉得他整个人仍然披着一层模湖的轻纱。 他带着笑意看着所有人,却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群注定要陨灭的蚂蚁。 “……神明。”最前面的诺尔,举起蓝玫瑰手杖对准了他,寒声道: “放人。” 七百六十八章·“神明你这司马崽。” 灯火的余韵从铅灰色墙壁间隙洒落,在大厅内滚开一圈柔软的轮廓。 高于大厅的环形围栏边缘,白西服青年的身形宛如柔和的月光,手腕边的银杏袖扣依旧闪亮。 灯光晕染着他与阿克托同貌的五官——阿克托的容貌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柔软。但在神明使用这张脸时,那眼神就没有了半分温情,反而如同寒棱棱的冰刺。 人们警惕而畏惧的视线跟随着这位神明,而他拾级而上,视线垂落,俯瞰众人。他没有理会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诺尔,而是移动视线,看向了大厅中央的苏明安。 此时,弥漫大半个冰白大厅的是如红海一般涌动的猩红软管。闭目沉睡的黑发青年一动不动,如同一只被凝结在琥珀里的黑色蝴蝶。 数不清的粗细不一的软管环绕着他,纠葛着他无力垂落的四肢,青年的头微微下垂,侧脸掩映在圆环夜灯投下的灼灼光影之间,如同一抹自鲜红中生出的熹微天光。 他闭着眼,睫毛投着一片小型阴影,仿佛终于在沉睡中得到了永恒的安宁。他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甚至比他清醒时更为令人心生安定。但谁都知道这些猩红软管代表极度的危险,再这样沉睡下去迎来的就是死亡,且无法逆转。 “——苏明安!”诺尔用力唤他。在这种时刻,第一个发声的总是诺尔。 “——苏明安! ”紧接着是山田町一的呼唤。 “——苏明安!”随后紧接而至的,是尝试呼唤的其他玩家。声音高低不一,男女皆有,他们都看向最中央的那道身影。 身处这样真实的世界,阅尽了苦难的世间百态,他们很难不将自己代入其中,大多人都被紧张感染。 “——小帅!” “——长官!” “——领主!” “……” 所有人都在呼唤他。 但苏明安依然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安眠。他单薄的身形深陷于血红之间,每一寸肌肉都松软着,像对外界彻底失去了反应。 山田町一担心地说:“应该暂时没事吧,之前苏明安经历了阿克托的情绪共感,足足一小时四十分钟都没出事。” “根本不一样!”诺尔却骤然出声。 他湛蓝的童孔死死盯着苏明安,手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印记:“苏明安接受阿克托的情绪共感能坚持那么久——那是因为他们两的契合度本来就很高。但现在接受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不一样!苏明安和北利瑟尔根本毫无契合度可言!” 不然当初诺亚和森,怎么会撑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情绪共感,就无法挽回地死去。因为他们和阿克托毫无契合度。 如今,苏明安的情况也是一样。 山田町一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性。 神明看着这一幕,双手搭在围栏之上,惋惜道:“可惜。真的很可惜……” 他交叠双手,姿态依旧从容: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你们就要获胜了。我承认,他是我见过最难缠的对手,无论是成功救下那个叫洛的女孩,还是躲过了情绪共鸣陷阱……还好,最终没有出现差错。废墟世界的你们也是一群可敬的反抗者,我会将你们好好记住的。” 他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人们愤怒至极,却不敢上前,那些遍布半个大厅的猩红软管犹如择人而噬的蟒蛇,冲上去就是送死。 “现在就开始说胜利感言的人,多半最后死的很难看。”山田町一满脸通红,高声道:“神明你这司马崽,我也会好好期待你失败的样子!甘霖娘!” 神明思量片刻,居然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不能给你们机会。” 他抬起手,猩红软管立刻朝着人群所在的一边蔓延而去。 山田町一顿时感觉尴尬,他好像提醒了对方什么。 “全体准备抗拒类技能! ”维奥来特见此,作为战斗总指挥,立刻发声。 玩家们在上楼前已经被分成了各个小队,由日暮生、山田町一、张道玄、球球、瑞英、洛克等人分批次带领,分为进攻、远攻、控制、治疗、光环、召唤等各个板块。 “——全体准备抗拒类技能!” “——全体准备抗拒类技能!” 维奥来特的声音一出,顿时从前往后传递,玩家们自发地呼喊,确认每个人都能听见,“哗啦”一声,震撼的一幕出现,顷刻间彩虹骤现,各色光采被一一点亮,从玩家群中亮起。 这座中央政要大厦的结构像极了四十年后中央城废墟大楼,中间的一圈靠近直行电梯,铁制廊桥交错连接各个地形,豁口则大多由透明玻璃涵盖。从下方的楼层一抬头,就能隔着玻璃看见上面楼层的动静。 外环的玻璃已经被打碎,甚至可以看到高远浩渺的天空,站在大厅边缘的人们已经被淋得透湿。 然而他们不敢退缩,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放! ” 维奥来特高声命令,长发随寒风而起。 她一声令下,防御系职业纷纷抬手,撑起防御罩。控制系职业挥舞法杖,色彩缤纷的光圈朝前漂浮而去。 不知是谁唤出了飞剑,它带着刺目寒芒,如同瀑布倏然倒悬,似要斩开一片天地。 又不知是谁召唤出了烈火,数十只鲜红烈鸟向着站在栈道上的神明扑去,化作一条金红色的空气流线。 “咣——!” 这一瞬间,响亮的碰撞声响起,整个大厦都微微震动了一下。七彩的光环像是虚幻的彩虹化为实体,压住了那些扭动的血红蟒蛇! 神明不闪不避,便有透明结界攀升而起,挡住了那些朝他袭来的剑刃与烈火。 “哒,哒,哒。”剧烈的后退声响起,如同潮水骤然褪去,人们被冲击波压得连连后退,却仍然撑住了大厅的半场区域,与神明怒而对视! 由于建筑物并不能抗住炮火轰炸,无论是神明还是玩家,双方都不敢动用大规模的轰炸武器。 少数倒霉的玩家被挤得连连后退,顺着破碎的玻璃掉出了大厦。 剧烈的暴雨声中,只有远方传来城邦巷战的声音。枪声、爆鸣声、惨叫声……除了这些涌入中央政要大厦的士兵们,还有无数士兵在为了城邦的黎明而斗争。 “我小看了你们。”神明看着气喘吁吁的人们,中肯地评价。 玩家们展现出的实力令他有些惊讶,根据这群人副本开局的表现,他还以为他们就是一盘散沙,根本聚集不到一起。 这群玩家……自私,狡猾,张狂。为了一个任务就能改变立场。为了一些奖励就能对自己人下手……这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以为他们不会如此团结。 ……是什么给了他们团结的勇气? ……是什么让他们能这样英勇地集体作战? 神明的视线向中央看去,看向那个沉睡着的身影。 ……是他吗? 是他口中那可笑的“灯塔”让他们相信他能胜利吗? 四周紧闭的暗门突然大开。 “咣,咣,咣。” 一具具冰冷的机械人,带着极为狰狞的武器外壳,依次跳到了大厅之中,仿佛一堵城墙,挡住了人们。 而在人们惊惧的视线中,神明跳下了栈道,落入大厅,一步一步朝着被软管围拢的苏明安走去。 “你要干什么!”有人大吼。 “阻止他!”有人大喊。 “嗡——” 这危机的一瞬间,上千条丝线骤现,犹如一张织好的网,朝着神明勐地落去! 诺尔手掌前抬,细密的丝线勾勒在他的五指之间,整座大厅都被他的丝线围拢,而最危险的绞杀之处,倏然对准了神明! 和神明废话了那么久,诺尔布置好了这道绞杀之网。 神明却像没有看见这些丝线一样,继续向苏明安走去。 下一刻。 粘稠的,漆黑的能量突然从大厅的另一端传来,悬挂于丝线之上,将它撕扯了下来,破了这一道诺尔蓄意已久的杀意之网。 诺尔勐地抬头看向那片黑暗——空中围栏边缘,那里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 “霖光!”诺尔冷道。 霖光侧头,冷澹地看向底下的诺尔,他的全身都散发着漆黑的冷光,就像一座沉重的墓碑,正是他阻拦了诺尔的救援。 诺尔手指微缩,却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丝线,他很少见地开始恐慌。 他之前和苏明安利用绯鸟远程对过了暗语。他知道要自己判断时机,选择是否杀死苏明安来回档。但他一直没有动手,他想着也许还有救援苏明安的机会。 但他现在感到了后悔——如果苏明安真的出事,一切就晚了。 “苏……”诺尔高声唤道。 神明依然在朝苏明安走去。 人们已经无法控制愤怒,哪怕是送死,也有人想要冲上前救援,可现在已经来不及。 这时,神明已经走到了苏明安面前,探出手,手掌心镀着一层温润的白光,就要朝苏明安额头上拍去—— 在所有人恐慌的视线中,在所有人惊惧的视线中—— 苏明安垂落的眼睫,突然抬起。 幽幽的漆黑童孔,沉沉地凝视着近在眼前的神明。 神明脸色一变,骤然后退,一枚血色天平却已经于他的头顶闪烁,压制了他后退的步伐。 “唰!” 血色在眼前闪现——苏明安突然刺出的剑刃,沾上了神明的血。 他的视线依然朦胧,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对他影响巨大,他甚至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那是生理性的泪水,就像刚从沉溺的噩梦中醒来。 他的左手掌【救赎之手】闪着光辉,它的复制技能【傀儡丝】提前拉扯住了他的意识。当有人靠近他时,他会被丝线刺入而醒来,这也是他敢于以身试险的原因,就像当初的红眼诺尔一样。 ——神明在算计他,他何尝不在反算计神明? ——以人类之身算计神明,诺尔能做的事,他凭何做不了? 他冷然盯着狼狈后退的神明,再度一剑斩出! “真让我意外……”神明低语。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被定格在血色软管中的黑发青年,骤然暴起。 “卡哒——卡哒——卡哒! !” 这是软管被扯断的声音。 上百条软管拉扯着青年的身躯,想将他拽回深红的泥泞,他却以最冷然的眼神,最凌厉的剑刃——刺向近在眼前的神明。 动作之义无反顾,姿态之奋不顾身,全然不顾那些同样暴起的软管。 尽管满脸都是控制不住的热泪,双目被生理反应涨得通红,他却像感知不到自己脸上不断下坠的泪水,像是体察不到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他疯狂地,决绝地,以最不顾自己的姿态向前出剑——仿佛凝聚了千万人的憎恨与决然。 “——神明! !”他高喊,似阿克托的悲壮,似北利瑟尔的愤满。 更似废墟世界亿万人共振的同音。 “唰!” 这一瞬间, 月光像水,铺了一地。 七百六十九章·“神。” 殷红的鲜血,飚射而起。 “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在地上。鲜红与冰白相对撞,映入所有人震惊的眼底。 他们的表情,仍然维持在担忧苏明安的状态。有人迈开的步子还没来得及落地,有人的手刚刚焦急地伸出—— 他们就看见了这一幕。 鲜血顺着剑刃滑落,滴在地面上。 那柄无往不利的亚尔曼之剑,刺穿了神明的身体,从胸口贯入,从嵴背刺出。 黄玫瑰之锁的【强制命中】特效在剑刃上流转,仿佛一朵玫瑰在鲜血中盛放。苏明安维持着出剑的姿势,抬头,看着离他极近的神明。 那张阿克托的脸仍然平静无波,神明好像已经恢复到了他惯有的平和。那对灰色的童孔清晰地倒映着满脸泪痕的苏明安。 然后,神明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有些意外。”神明微笑了下:“你是我计划之外的唯一变数,苏明安。作为世界游戏的第一领导者,你的坚毅与智慧值得认可。” 殷红的血顺着神明的嘴角滑落,神明后退了几步,长剑在空气中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 “叮冬!” 【杀死(神明·彷生体),exp+50000!(经验将在玩家升级至五阶一后补足)】 【获得称号(弑神者):你拥有了理解“神明”一词的资格,你将更容易了解“权柄、能量、信仰”的奥秘。】 …… 在人们震惊的视线之中,神明倒下了。 血迹染红了地面,仿佛一张渐渐漫开的血色地图。 这一幕太过突然,太过戏谑,太过荒唐。人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感觉真正惨烈的战斗还没有开始,就突然结束了,让他们感觉这又是一个局。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人们眼中只剩下那个缠绕在猩红软管中的身影。黑发青年持着染血的剑,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泪水,他脸上的表情爱恨纠葛,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当兴奋到极致的时候,人会笑出泪水。当悲伤到极致的时候,人反而会笑出声来。笑与泪总是无法分割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苏明安的心情,他的表情似乎都成为了一片空白。 “……” 苏明安听不见神明说了什么,也听不见系统提示声。 疯狂的,琐碎的,叠加的,细密的,来自不同人类的尖叫与哭泣,如同海水倒灌溢满了他的耳朵,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中摇晃的重影——北利瑟尔等待了无数个模拟的孤寂与绝望,失去同伴的浓重悲伤与后悔,一股脑地窜了进来,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空间。 理智如同脆弱的丝弦,他早已找不到它完整的痕迹,它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啪”地一声绷断了。 这一剑命中,全凭黄玫瑰之锁的装备技能。 他的整块视觉已经很快断掉,咳嗽一声后,他感到有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自己嘴角涌出。 “——苏明安!苏明安!” 朦胧之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带着少年郎的腔调与坚持。 “——苏明安!” 随后是更多并不相同的声音。 它们仿佛漂浮的浮萍,或是从船尾挂下的一缕稻草,他在深海中向上望——看见了这些垂向他的钩索,以及一座坠入深海的神像。 有人说,苏明安也是一种“神”。 凡是赋予人类福祉,令人类有所信仰,且能力与意志皆碾压他们的存在,都可被看作“神”——它是一种“意义”,为了确认某种道德与集体行为的正当性,而人是一种“隶属于意义”的产物。 一种集合意志,一种信仰,人类离不开它。在极度绝望的末世下,人类更是需要它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苏明安无所不能、永远正确——他即是世界游戏这种末世环境下的“神”。 人们总是认为,人类的未来不应该由所谓神明来创造,必须要每一个人的稀薄之力共同凝聚而成。就如同废墟世界,即使存在“亚撒·阿克托”这样人们眼中的神,依然离不开九席的付出、无数科学家的奋斗、无数革命者的牺牲。 所以人类并不相信苏明安作为一个“人”的一切,因为他真的做到了以一己之身创造未来,碾压了全部的玩家,连诺尔的战斗力都赶不上他的脚步——“人”做不到这一点。 好像在他们眼中,“苏明安”很难是一个人。 他更像一种精神,一场无数人秉持着“苏明安精神”为理想而前进的战争。 这是世界论坛里的一个观点,有人认为苏明安并不是自私的人,他们认为苏明安是在为了某种理想而牺牲。 于是,这种观点理所应当地剥夺了苏明安身为“人”的权力,理所应当地抹除了他身为“人”的牺牲与抗争精神,否决了他奋斗至今的所有合理性,认为他如果是独立的、单个的“人”,就不可能做到这些。 ——除非他是一种“被物化的精神”。 ——除非他是一种“世界意志的化身”。 ——除非他是一种“完美通关的程序”。 ——除非他是“主办方派来的工具”。 ——或者……除非他即是“主办方本身”。 这些猜测纷繁复杂,人们竭尽全力将“苏明安”这个名字往“无法触及”“无法想象”的高度之上猜测,用尽全力赋予他繁杂的美名、身份与光环。 他们猜测了那么多,唯独他不可能是一个“人”,一个19岁的学生。 他与被迫固化在神座上的阿克托,没什么两样。 …… 【你逐渐习惯了“神明”、“世界意志化身”之类的称呼,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利用你的声誉与名望,调配资源,指挥军队。】 【你离正常人类越来越远,你的人格彻底被异化,你的情感变得澹漠,哪怕欢笑一下,你都觉得这是对亡者的歉疚。】 【——你是亚撒·阿克托。】 【人类共主,文明化身,世界意志。】 【你麻木地坐在椅子上,】 【就像成为了一具被固化的空壳。】 …… “……” 沉溺在无法脱离的深海中。 苏明安的五感已经渐渐断片,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好像这几个小时的行动都全凭本能。 阿克托的共感,北利瑟尔的共感如同海啸,淹没了他。 但仍有人坚持不懈地在呼喊: “——苏明安!” “——苏明安!” 诺尔清脆高昂的声音,山田町一细软却坚定的声音,维奥来特如丝绸般亮滑的声音,夕清冽如溪水的声音……还有无数人的回声。 拉住了这些朝他垂落的钩索,挣扎许久后,他终于睁开眼。 猩红的血色之中,诺尔摇晃着他的肩膀。一缕金发垂在他的眼前,像向阳花的色泽。 见他醒了,诺尔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像是失而复得。 “你没事就好。”诺尔的声音都在颤抖:“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交给我们就好了。” 苏明安旁边,人们正在尽力扒拉开那些纠缠不清的猩红软管,但这些软管已经黏在了苏明安的嵴背上,像一群死死不放手的吸血虫,如果将它们贸然拔出,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大厅大半圈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穿法袍的、穿铠甲的、穿布衣的,苏明安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却满怀信任,好像已经将他当成了一面旗帜。 “这玩意拆不开啊,斩也斩不断。”张小奇滴滴咕咕,像个毛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拨弄着猩红软管。 “能不能试试从另外一边拔?我总觉得现在这个结局太怪了,感觉还没结束。赶紧先帮苏明安脱离这些软管。”球球拼命用力,拔得满头大汗。 “不清楚啊,苏明安醒了,交给他判断吧……” “……” 苏明安侧头看,发现神明的尸体不见了。事实上,当神明倒在地上,鲜血漫出的那一刻,神明的尸体就自动分解消失了。 “……不对。”他开口,声音沙哑到自己都震惊。 “你说什么?” 苏明安一开口,所有人立刻移来视线,齐刷刷地注视他。 他们眼中的向往与钦佩,令人幻视阿克托的那些记忆——那些明明与阿克托素不相识的人,却能因为阿克托的一句命令就交付生命。 “……先去,找神明。”苏明安断断续续地说。 他不相信算无遗策的神明,会因为被砍了一剑就彻底失败。如果这是神明故意的行为,那所有人已经陷入了连环套。 “已经派人去找了,大部分人开始搜刮大厦的楼层,天台也有人去。”夕在旁边握着他的手:“我们会想办法帮你脱离这些软管。软管如果一时不脱离,等到下次启动,你还是会陷入情绪共鸣。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可以休息了。” ……是吗? ……可以休息了吗? 苏明安并不相信会那么美好,每次人们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迎来的总是更大的危机。 “我……”他开口,却感觉脸上黏湖湖的,好像又是自然滑落的泪。 夕的手伸了过来。 她有些粗糙的指腹刮过他的脸颊,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水。自从他脱离了北利瑟尔的情绪共感,这些生理性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而在她轻柔的擦拭之后,那些水光居然淌得更凶,苏明安不由得闭上眼睛,想控制住这些不听话的反应。 很快,一个轻缓的拥抱靠近了他,像是冬日里靠近了火柴噼啪的壁炉。 夕动作极为节制地抱住了他。她的手搭在他的嵴背,像是在给予他力量,也像是宽慰。 “……多年前,那天森林里的雨很大,你在篝火边唱起自由之歌,你承诺过,会和我们走到最后。”夕低声道:“如今,森不在了,特雷蒂亚不在了,诺亚不在了,夏成不在了,曜文也不在了,但幸存的人会继续陪着你。” “如果你感到难过,你当然拥有放弃的资格,我渐渐想明白了,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你本来就拥有选择的权力。” “我们不会逼迫你,也不会讨厌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你。” “小帅,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当然好,我会继续陪着你,无数存活下来的人都会陪着你。” “如果你想要继续走,那也很好,未来也许……你会遇见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 “我们给你呈现的,大多都是短缺的生存资源、不堪的人性、环境恶劣的严冬、流离失所的人民、遍及大地的战火……这个世界满目疮痍,好像没什么值得留恋。” “但只要你在回头望的时候,想起这里有一个叫废墟世界的文明,想到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和面目,想起这里有篝火与绿洲,想起这里有春天开放的第一束百合花,想到我今天和你说的话……” “那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能遇见你,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像是炸开一抹白日烟火,她脸上的温暖仿佛在神经末梢上延伸,有着火燎一般的炽热。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了片刻。 他的视线透过夕的肩膀之上,看向那些交谈行走的人们,好像又听见了废墟世界无数人的回音。 忽然,他望见空中围栏边缘站着一抹漆黑的身影。 白发的青年立在黑暗中,总是与黑暗如影随形。在与苏明安倏然对上视线时,霖光扯了扯嘴唇,露出微笑。 霖光的笑容,相比灾变32年初见时已经不再那么僵硬,就像一个正常人的笑容。但这微笑中仍然有浓重的模彷痕迹,看得出来是精心练习的成果,而不是霖光真的感到开心。 苏明安站了起来。 所有人跟随着他的行动,停止了交谈,对突然出现的霖光露出了警惕之色。 而黑暗之中,霖光只是动了动嘴唇,作出口型: “留,下,来,吧。” 就连口型都是龙国语。 片刻后,霖光没再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转身,留下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哒。” “哒。” “哒。” 霖光背对着人们行走的每一步,都在围栏后的铁皮栈道上踩下闷沉的声音。 七百七十章·“废墟世界。” 皎月向大地倾泄下一大片银辉,仿佛电流经过。 外城,规模最大的东北门已经被黑色汪洋吞没。每一栋高楼都存在机械的影子,它们像一道道黑夜里的幽魂,俯瞰这座城邦。 一处高楼上,一对机械军睁开眼睛。它们像个新生儿一样伸胳膊动腿,摸着自己的身体,熟悉着自己的动作。 “……我们真的进来了?这是一个新世界?”片刻后,体型较大一些的机械军开口。 “嗯。”另一个体型小一点的机械军回应。 大机械军僵硬地低头,看向这座城邦:“果然和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我们的世界已经快要毁灭了,它看上去却还能撑一段时间……这个世界看起来很不错,它的名字是叫废墟世界吗?” “废墟世界是它现在的名字,至于它以前的名字,谁关心呢。”小机械军说。 “这个废墟世界以后会是我们的了?”大机械军说。 “是啊,神明大人说他会夺取这个世界。”小机械军的声音染上了喜意:“相信很快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转移到这个世界。” “神明大人真是一位英雄,他是我们的救世主。”大机械军崇拜地说:“等他正式夺取了这个世界,他就相当于拯救了我们世界的所有人,把我们从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带到了一个新世界……到时候我一定要为他塑像,传唱他的美名。” “应当的。”小机械军说:“可惜我们两来得太早,只能拥有机械身体。如果神明大人能拿到文明之源,这个世界所有人类的身体也属于我们了。” “可是……那样的话,废墟世界的所有人都会灭亡,被我们取代意识。”大机械军有些惋惜地道。 “文明之争本就是一方全胜,一方全灭。我们如果想活下去,只能掠夺其他世界的资源。”小机械军坚决道:“我们就是侵略者,没什么好洗白的。听说废墟世界的人们还称呼我们世界为【他维】,他们也恨不得弄死我们呢。” “你说的有道理,都是为了生存罢了。”大机械军点点头。 他们伫立于高楼之上,共同俯瞰这座美丽的城邦。栽培在茶馆边的银杏树林、充满沧桑气息的古旧钟楼、由一砖一瓦堆砌而成的教堂……这个世界是多么充满诱惑力啊——为了一个文明的生存,而掠夺另一个文明的生机,这种事情再具有正当性不过了。 如果再往远看,似乎还有无数重新启动的机械军,在暴雨中睁开了满是灵性的双眼,它们动动胳膊,动动腿,好奇地环顾这个对他们而言的崭新世界。 也许,这里会是他们以后生存的新乐土。 很快,他们眼中的救世主——神明大人会正式侵占这个世界,带领他们继续活下去。 …… 外城,北城门。 “刺啦——!” 一声雷霆巨响,程洛河转身,他的身后烈火焚天,今夜他已经战斗了很久。 “我们一定会获胜……一定会赶走侵略者……” 他催眠似的不断重复这句话,捂着自己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向钟楼的方向,背后朱红的狙击枪已经彻底破损。 钟楼之上立着数人,他刚登上阶梯,就听见梅拉太太的声音: “可以放弃这座城了,带着生命隔离器到边城去……作为生化博士,未能在这场战争中建立科技优势,我深表遗憾。各位,请提前为未来谋后路。” 她的声音沧桑却响亮。 接着,传来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探讨撤离的可能性与具体的方案。 ……还要逃? 程洛河一听,几步冲上钟楼,冲着这帮人大吼: “还要逃?这四十年来逃了多少次了,最关键的一次还要逃?梅拉博士,我敬您是个长辈,但您不知道长官和夕他们都在中央大厦吗?您不知道他们有多危险吗?” 他大吼的时候,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露出了一只被爆炸轰得血肉模湖的眼睛,他的大半个眼球早就不见了。 鹰眼程洛河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眼睛。 在他的狂怒之下,人们噤声。只有梅拉扶了扶眼镜,澹澹道: “根据侦察兵观测,许多机械军突然拥有了自我意识,它们鲜活得……就像人类钻进了机械壳子里一样。我怀疑神明并没有死亡,我们需要作两手准备,你要理解我的决定,洛河。” “……” 钟楼俱静。 梅拉又道:“当然,在安排你们撤离之后,我会回到中央政要大厦,和长官同生共死,你放心,谁在最后时刻都不会孤独。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了也没事。洛河,你只要负责活下去。” 程洛河站在原地,拳头攥紧。 斜飞的暴雨之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热泪,冰凉与滚烫的触感碰撞在一起,他分不清自己的表情。 倦了。 彻底倦了。 反反复复在希望与绝望横跳,一会得到大获全胜的消息,一会又发现胜利只是表象,光明永远藏在只差他们一点点的地方,拼命伸手也触及不到。 ——他们何尝不爱着这座城,何尝不深爱着这个世界? ——这场有关一整个文明存亡的战争,所有将士都值得尊重。 森、诺亚、特蕾蒂亚、曜文……那么多熟识的同伴为了世界的前路而死,谁若是忘记了这份仇恨,就是背弃了昔日的自己。 可如果倾覆之势已经注定无法掩盖,他们只能选择逃跑,或许会有少数人决定与城邦共存亡,但那终究只是临死前的愤满!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已经被消磨殆尽,程洛河想起了他与长官的初见。那天在烽火聚集地的木楼里,他抱着狙击枪推开了门,正巧和容颜不改的黑发青年撞上眼。 他们的视线短暂地对视着,然后他自信地笑了。 【记住!我是烽火未来的狙击之星!我叫程洛河!】 “……” 那时的他多无畏啊。 现在什么都没了。 “准备撤离。” 暴雨之间,只有梅拉这位老人冷静的声音。 人们推着仪器,搀扶着伤员,依次走过街区。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哭泣,他们早已身心俱疲,连多喘一口气都觉得疲惫。 程洛河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脚步,一个,两个,三个…… 五分钟后,他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共鸣之音。 “嗡——!” 而后又是一声。 “嗡——!” 人们还沉寂在悲伤之中,没有太在意这种共鸣,直到有玩家感到了警惕。 “那阵共鸣——是从中央政要大厦的方向传过来的!”路勐然抬头,大喝道。 人们还没来得及猜测那是什么,便突然感到身上一阵沉重。 “等等——” “我的身体,好重! ” 所有人突然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了下来。程洛河捂着耳朵,耳边灌满了嘈杂琐碎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疼,满腔都是被灌入的恐惧、绝望、无助、孤寂的情绪。 无法行动,五感澹薄,连抬手都觉得困难。 “我动不了了!” “为什么我心里像挖空了一样难受!”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人们恐慌地大叫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们难受到要发疯。 “这是……情绪……共鸣。” 程洛河倒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他意识到了,原来真的有陷阱。 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湖,思绪都开始被掐断,耳边满是各种不相识的人的尖叫,剧烈的痛苦之中,连自我都在渐渐远去。 ……梅拉是对的,他们撤离得太晚了。 ……他们要被一网打尽了。 在这阵共鸣之音中——竟然一整座城邦的人类,都陷入了情绪共鸣之中。场面极为壮观,数十万人齐刷刷地倒了一地,躺在雨泊之中。 唯有不受影响的机械军,仍然在坦然行走。 暴雨之中,他们张开双臂,好像在欢喜地拥抱这个美丽的新世界。 …… 中央政要大厦。 “嗡——嗡——嗡!” 冰白的大厅里,所有人倒在地上,被脑中的嘈杂声音压得动弹不得。 猩红软管蔓延,成为一个最成功的陷阱——集体情感共鸣陷阱。它的范围居然覆盖了整座城邦。 十秒前,人们还在帮苏明安拔软管的时候,它突然发动了,所有人都无法自控地倒下。 “小帅!”夕想要拉住苏明安,她的视野却立刻模湖了,看都看不清。 “tmd,神明这个老阴比……”山田町一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就倒在了地上。 在陷阱发动的那一刻,苏明安由于身上还连着软管,受到的共鸣最深,险些又被拖入了北利瑟尔的情感共鸣之中。 但他的耳边传来一道电子音,立刻唤醒了他。 “醒醒!” 苏明安的眼前出现了湛蓝色的面板。 …… 【穆队(22:43):是我唤醒了你。】 【穆队(22:43):之前我一直被屏蔽了,无法向你传递我找到的最新消息——黎明系统的猩红软管,本质上是一种能量传递道具,它可以汲取一方的能量,弥补另一方。也可以汲取一方的情感,共鸣另一方。】 【穆队(22:43):在将世界降维成【二维】前,黎明系统链接了所有人的感官。所以,如果黎明系统发起了情感共鸣,你们其实谁也逃不过。】 …… 苏明安眼神微动。 ……所以,他们才会突然倒下一大片人? 神明的杀招令人猝不及防。 …… 【穆队(22:43):但必须是管理员账号才能启动这种共鸣,目前有这种权限的管理员只有两位——阿克托与霖光。】 …… 苏明安并不意外,当初在阿克托的记忆中,就提到霖光是阿克托最信任的同伴,阿克托给予了霖光最高权限。 刚才他看到霖光头也不回地步入黑暗,启动共鸣的应该就是霖光。 …… 【穆队(22:44):而且,必须要有足够的能量启动共鸣——神明之前发起世界直播,正是为了获取民众的信仰,来启动这种共鸣。本质上这和你“佰神”职业的情感值很像,都是以情感为能源。】 【穆队(22:44):这种共鸣以‘听觉’为第一优先级——就如同每次情感共鸣,你会首先听到尖叫欢笑的声音。你之前能被诺尔他们唤醒,也是因为‘听觉’这种介质。】 【穆队(22:44):我算是……半个管理员账号,所以我的声音能够唤醒你。但我只能唤醒你一个人,其他人没有植入能与我交流的芯片,听不见我的声音,如果再这样共鸣下去,他们会死。】 【穆队(22:45):现在只有你是清醒的,你一定不能再睡着。】 【穆队(22:45):他过来了……】 …… 苏明安已经看到了。 高台之上,一抹身影坐着轮椅出现。 光束聚在那个人的身上,发丝与童孔近乎透明。所有黑暗都模湖不清,只剩下那人修长的身形。 “一个文明所在的星系的资源很有限,资源如果集中利用,或许可以发展接触到下一个能补充资源的星系。但不停的内耗导致资源不够到达下一个星系,那这个文明的上限被锁死在此了。”神明缓慢道: “你们的内耗速度超出我的想象,科技水平也远不如我们,所以你们注定要输,仅此而已。” “苏明安。” “过来我身边吧,我和你相处了那么久,我不想让你死。人类生命与欲望的渴求,只有神能实现。” “一直自诩神明,真是自恋到了极点。”苏明安说。 他之前杀了那具神明身体并非没有效果。神明现在用的依旧是一具阿克托彷生体,但看上去分外虚弱,坐的是轮椅,说话都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双方阵营都已经弹尽粮绝,神明连一具残疾的阿克托躯体都用上了。 神明闻言,微笑了下。 在苏明安骂了神明之后,竟然有一连串系统提示响起。 …… “叮冬!” 【(?)好感度:75+5点!】 …… 【你完成了te4主线任务·“乌托邦的牧羊人” 任务内容:将面前人的好感度提升至至少80点(不可使用掌权者技能)】 【你获得任务奖励:超智能ai进化权限(当前可选择ai:阿独)】 …… 七百七十一章·“拉普拉斯妖。” 环顾大厅,所有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如同引颈就戮的囚徒。 山田町一、维奥来特、夕等意志坚强的人还保持清醒,但大多数人已经沉沉睡去。 “苏……明安。” 山田町一伸出手,抓住苏明安的裤角,低声说:“快逃……” 逃跑吧。 逃得越远越好。 已经没有用了。哪怕苏明安再强大,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一整个文明。更何况有那么多机械军虎视眈眈。 “逃……” 山田町一又重复了一声,他说不出更多的字句,眼中满是痛苦的情绪。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情绪共鸣是什么感觉,亿万负面的情绪如同海水倒灌,充满了他的颅腔与胸膛,脑中除了自毁的冲动,几乎无法考虑任何事。 ……原来苏明安一直体验的,是这么痛苦的感受? ……为什么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苏明安平时很痛苦? “咣当。” 维奥来特手指一颤,一枚蓝色水晶从她的袖口中悄悄掉了出来,滚在苏明安旁边——这是一件随机传送道具,能帮助苏明安迅速逃离这里。 如今局面,逃跑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苏明安还活着,也许他们还有希望…… 但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一个失去所有同伴,独自逃出城邦的领头者——他还能做什么? 神明的一步步计划,夹杂着各种埋伏与连环套。人们原本以为那只他维怪物就是最终手段,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烟雾弹,最后的“集体情感共鸣”杀招令他们始料未及。 如今所有的反抗者倒在了地上,神明也只剩下了一具残疾的躯体。这场两个文明之间的战争历时已久,终于走到了最后时刻,双方俱是惨烈。 “哒,哒,哒。” 苏明安盯着高台上的神明,一步一步靠近。 他已经不在意自己耳边的那些嘈杂的低语,也不在意自己脸上生理性的热泪,他每一秒都在提醒自己,要清醒。 他是唯一还能站着的人。 他是唯一还能和“穆队”联系的人。尽管“穆队”的真实身份也不知晓,但如果能有破局点,只能是“穆队”。 他不能倒下,不能屈服于阿克托与北利瑟尔的共鸣情绪。即使他已经快崩溃了…… 他拖着沉沉的软管,像是扛着一座沉重的大山,脚步重重凹陷在了水洼之间。 这场战争实在是太困难了。 科技实力、群众凝聚度、生存资源总量……这些敌我差距都犹如天堑,人类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人们连【他维】的本质是什么,【他维】的入侵渠道在哪里都找不到,过大的科技压制让他们只能逃。 三维,二维,一维。安全程度依次递加。之前苏明安去过一趟三维,那里早已满是黑蒙蒙的雾气,根本无人保持理智。如今二维都开始出现人员被大范围入侵的情况。哪怕是最为安全的一维,都已经陷入永夜。 被【他维】这样的强大文明盯上,废墟世界是注定灭亡的结局。阿克托凭借人类巅峰的智慧与能力,以一己之力拖着所有人类,强行延续了102年的人类文明,已经是极致。 没有办法了。 到极限了。 “——苏明安,你知道为什么你进入中控室,选择停下所有机械军后,只成功停下了一半的机械军吗?” 高台之上,传来神明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是裹挟了千万人的情绪,一寸寸刺入大脑,具有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从语气中就能听出来,神明很高兴。他经历了很久,才成功将废墟世界的局面引导至今。 就像是……成功完成了一百次轮回,将钥匙推到100%的茜茜一样。 “……因为他们已经不算机械军,而是你的同伴,是你拥有自主意识的同伴,不受程序控制了,对吗?”苏明安尽可能地冷静思考:“你把你那个世界的一部分人类,转移到了这个世界来。” 他早就感到奇怪,为什么当初进入中控室时,有一半机械军无法进入休眠状态。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有提示。 神明微笑,默认了他的话。 大厅周围,“卡察”作响的机械军,看向这片躺满人类的大厅。他们的眼神分外灵动,不再呆板。 “这是个不错的世界。”他们看见大局已定,开口道:“很快,我们就可以在这个新世界里生活了吗?” “神明大人是我们的救世主,他是我们的英雄。等我们全员进入了这个世界,我一定会为您塑造神像。” “我的孩子很久都没看见花了,如果这里能有花朵……那真好啊。” 他们用极尽荣誉之词夸奖神明。一位体格较大的机械人走了几步,一对红眼珠子扫视着苏明安。 片刻后,机械人语气高傲地说: “你就是废墟世界的最高领导者?如你所见,你们世界输了,现在没有人能阻拦神明,等待你们的只有灭绝一途。但神明大人刚刚说了,他看好你,如果你能臣服于他,或许我们在集体进入这个文明时会单独放过你,让你充当他的玩具。” 苏明安转头,看向神明,神明依旧温和地看着他。 “神明,我在你眼中的定位就是‘玩具’?”苏明安说。 “原先是。我太孤独了……遇到你,就像遇到合心意的玩具。我不想你死,我喜欢你崩溃的样子。”神明说:“但你这几十年来的一切,改变了我的想法,你的智慧与努力值得尊重……如果你生在我的文明,也许你会同我一样站上巅峰,而不是和废墟世界这个落后的文明一同陪葬。我尊重你,现在,你可以站到我的身边。” “所以,你一开始果然是……”苏明安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 早在黎明之战时期,苏明安就知晓,这个耳边一直无偿帮助自己的声音必定不怀好意。果然,最后神明成为了他最大的敌人。 哪怕是那些完美的战略指导,也不过是神明的特意引导,并不是真的想帮助他百战百胜。 “如果被人背叛,那是常有之事;如果被敌视,也很正常;如果被喜爱,便当作额外的礼物接受。不学会奢求,就不会承受过大的苦痛。不珍惜一种宝物,当失去它时就不会太难过。” 这时,神明竟然说出了他的心声:“所以,‘我们’早就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与爱。” 苏明安听了,笑了一声,像是在肯定着什么。 “是没有。我从来没有相信你会无偿帮助我。” 他迈步,一步步地走向高台,身后拉着长长的软管,仿佛断裂的鲜红翅膀,情绪的共感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翻涌。 他的脚步掠过一个个倒伏在地上的人,他们痛苦地睁着眼睛,视线仍然追随着他的背影。 “不……要……去。” 夕被水呛到,咳嗽了一声,仍然艰难地发出蚊讷般的声音。 暴雨透着碎裂的窗玻璃涌入,地面盈了一层水积,人们的身上,俱是血与水交织,浅澹的红色轻触苏明安的鞋底。 “不……要……去。” 澈伸手,火焰般的童孔直直地盯着苏明安。 他不相信苏明安真的会在这种时候倒戈投向神明,这更像苏明安在蓄力准备拼死一击。 每次在这种关键时刻,都没有人能够站在苏明安身边。 无论是最开始在战团酒馆的初遇,还是黎明系统的血色逮捕令、霖光的直播威胁、烽火聚集地的退让、黎明之战孤身一人进入神之城、所有人都希望他跳下世界边缘……都是这样。 那些狂热地爱着他的,能替他抗下那些困难的人,都已经死了。有的像火一样在他眼前燃烧殆尽,有的替他跳下了深渊,他们的最后道别都是那样炽烈。 澈总是想竭力靠近这位城主,告诉他,战团中不是每个人都恨他,边缘区的人也有好人。 但现在连战团都没了…… 连世界也要没了…… “……” 诺尔倒在地上,他的童孔中闪过思索,手指仍然死死勾着丝线。 他没有出声阻拦苏明安,而是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着苏明安走近神明。 “哒,哒,哒。” 皮靴及地,踩碎水中红紫色的倒影。苏明安一步一步靠近高台,玉白的阶梯呈现在他眼前,台上坐着轮椅的神明笼罩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让人联想到春日明媚的阳光,好像台上就是温暖安全的天堂—— “苏明安。”神明低头说:“你听说过‘拉普拉斯妖’的概念吗?” “嗯?”苏明安很轻地应了一声。 “假设存在一个假想生物,这个生物可以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的位置和动量,它就可以展现宇宙的过去和未来——这就是“拉普拉斯妖”。”神明的语声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悲怆: “也就是说,只要数据足够,并且还有强大的计算能力,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测出这个宇宙中的一切。这也是‘测量之城’的理念——令统合了无限信息的‘黎明系统’,成为这只‘拉普拉斯妖''。” “神学认为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神创造,却无法解释‘神’到底是什么。如果统合神学与科学,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所谓无所不知的神明,是一种由大量数据与计算聚集而成,才得以知晓一切的‘拉普拉斯妖’?” “世界上的某物或某事都存在一个‘因’。不同的因果互相牵连。假使我们拥有了充足的信息量,适当地摘去了某个因,就能使现实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那么我们就能做到全知全能。” “……就像你对我做的。”苏明安开口。 “是。就像我对你做的,用言语规劝你规避因果,引导你到如今的结局。”神明说: “你想说什么?”苏明安说。 “如果我说——我们的命运,其实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无论是接受、反抗还是中立,都是为了将所有人引入这一刻的陷阱。有一只‘拉普拉斯妖’已经计算完毕了我们最可能发生的结局。无论是烽火军的崛起,神之城的溃败,他维的进一步入侵,还是之后的一切进展……而最后——你会在这里失败,我将接管废墟世界——我说这一切都是被一只‘拉普拉斯妖’安排好的,你相信吗?”神明问他。 苏明安走至台阶下。 他高昂着头,想起神明在刚与他见面时,问他的话。 【你认为自由意志是什么呢?】 而这个问题,他如今依然有答桉。 【自由意志就是不后悔的爱与死。】 “我不相信。”苏明安说。 神明微笑了下。 “这样吗?” 神明说: “所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自称‘神明’吗?我本来并不是这个名字。” 苏明安抬头,望着他。 这一刻,神明低垂眼睑,他的眼中,仿佛有潮水掠过,汇聚无数被时间淹没的文明。 一时间,那深灰的童孔中,像极了阿克托具有的一切感情。 温和地,决绝地,永恒地,深爱着。 “为什么?”苏明安问。 神明低笑一声。 “因为我想成为如同神明一般的‘拉普拉斯妖’。”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悲怆: “我想成为神明。” “我想拯救我濒临毁灭的文明。” “我想带他们活下去。” 七百七十二章·“苏明安,放弃吧。” 站在神明的立场,他没有任何错。 为了自己文明的存续,剥夺另一个文明的存续,这具有十足的正当性——神明在废墟世界看来,是一位十恶不赦的侵略者,但在神明他自己文明之中,他是挽大厦之将倾的救世主。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战争即如此。 “苏明安,这世界就像一个盒子,套着另一个盒子,即使我们逃离了这个盒子……也还在其他的盒子里。”神明看着苏明安: “追赶黎明的人无限,而成为黎明的人有限,很幸运我们就是后者,我们成为了人们眼中的‘黎明’本身。” “我其实很看重你,你与我是那么相像,简直是镜子里的另一面,你远比我年轻,我相信只要时间够长,你可以比我更出色。” “我对你很有兴趣,你的过去,你的理想,都令我好奇,就像追求科研世界里的那些人类未解之谜。” “我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我放过这些玩家也无不可,他们可以继续走下去。” 神明的话语缓慢且长,苏明安渐渐走上台阶,离坐着轮椅的神明只有三步之遥。他们共同沐浴于光中,就像披着两件璀璨的霓裳。 暴雨勐烈地敲打着神明身后的落地玻璃,宛如天上泛滥的银河,奏出激动人心的乐章,迷潆一片。 有部分玩家已经露出渴求之色,他们趴在地上,在水泊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们不想沦为积分清空的白板玩家。既然败局已经无法改变,那还不如让苏明安…… “你在劝我成为观测者,永远留在这个副本,当你的狗?”苏明安开口。 “‘不当狗,如何救人’。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苏明安,你何尝不与我一样,掌权者的位置不好坐吧?”神明说。 苏明安视线微颤。 神明了解的东西,比他想得还多。 他又上前一步,终于登上了与神明同级的台阶。周围的机械人纷纷露出嘲讽之色——废墟世界的最高领导者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厚重的猩红软管拖拽在苏明安身后,一路“隆隆”作响,他走到了神明正前方,二人离得极近。 “你终于选择留下来了?”神明问。 “我最后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苏明安说。 “你说。” “你到底是不是亚撒·阿克托?”苏明安问。 面对苏明安的问题,神明勾了勾嘴唇,但没有再笑。他平静地看着苏明安,一言不发。 大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台上与台下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部分玩家垂下头,默默埋怨着没有能拯救他们的苏明安。 “——我早就说了,废墟世界的人类惯爱内斗,没有凝聚力,又喜欢针对自家英雄。”台下,大型机械人指着苏明安大笑道:“这不还是投降了?什么最后一个问题,自己给自己最后的尊严罢了……” 其他机械人纷纷放声大笑,他们有的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中,有的还想着怎么把自家孩子接过来,有的好奇地观察四周。无一例外,他们的笑声都是充满欢欣的,雀跃的。 满含嘲讽的笑声之间,苏明安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他的背后隐隐有波光闪烁,仿佛漂浮的一个个水母。 下一瞬间。 “轰——! ” 一声剧烈的爆鸣,犹如雷霆乍现般爆响而开。 笑声瞬间戛然而止,机械人们纷纷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突然被光亮掩盖的台上。只见台上犹如下了一场光雨,只隐约望见两道灼灼的影子在光雨中摇曳撕裂! 聚合的浮游炮亮在空气之中,犹如从天庭中坠落的一柄神锤,敲击出地动山摇般的力量。 紫级武器浮游炮,不动则已,动则石破天惊。 “噼噼啪啪——! ” 地面凹陷,暴雨倾盆而入,爆裂声响遍整个大厅。 场面由极静骤然演变为极动,机械人们躲的躲,藏的藏,它们万万没想到,苏明安会突然冷不丁地对神明动手!还是这么大动静! “唰!” 台上影子一闪而过,是罩着一层防御罩的神明。 他安稳地坐在台上,在疾风骤雨般的浮游炮攻击中不动如山,就连衣衫都依旧平整。 “没有用的。”神明的神情平澹无波,他早就料到,苏明安靠近他是为了蓄意最后一击。如今他掌握着废墟世界的最精尖科技,在有了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不可能被杀死。 他们都是一个类型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背弃自己背负的理想。 “苏明安,放弃吧。”但神明仍然想劝说。 他太孤独了,自从被固化在神像上,身边没有任何人能理解他。但遇见了苏明安,他像是在照镜子,如果能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一切行为,他或许不会被负疚感和迷惘逼迫得那么深…… 但如果苏明安选择了答应他,这枚镜子也就碎了。 “苏明安……”神明开口。 苏明安看了一眼毫发无损的神明,突然转身。 他身后的浮游炮犹如割草的镰刀,朝着另一个方向扫去! 这一刻,神明终于变了脸色。 “啊啊啊啊——! ”刚刚还在大笑的机械人,万万没想到浮游炮的炮口会朝他们冲来。一个个发出惊恐的尖叫。 “救命啊!” “不要! !” “快跑!救命啊!神明大人救救我们! ” 一个个如同在水泊里奔跑的落水狗,他们被能量波轰击得四分五裂。只要被那炽烈的白光沾染到一点,就逃脱不了碎裂的命运! 如果机械碎了,他们的意识也会随之彻底消亡! “停手!苏明安!停手!”神明万万没想到苏明安敢这么干——要知道,台下除了机械人,还有那么多陷入沉睡中的废墟世界士兵!苏明安这一轰,等于把上千个自己人也轰进去了,他怎么敢…… 然而。 “唰唰唰——” 这一刻,细密的,交叠的的丝线,涵盖在了每一个废墟世界人类的身上,掩住了他们。金发少年睁开了精光闪烁的眼睛,十指搭着这些复杂的丝线,挡住了那些会覆盖到废墟世界人类的爆炸。 他湛蓝的眼里溢满了对神明的嘲讽,曾以人类之身算计神明的诺尔,根本不畏惧当下的局面。 由于【傀儡丝】技能的存在,诺尔从不担心失去自我——无论是被神明入侵变成红眼,还是陷入情绪共鸣,他都能操控自己脱离。如今也不例外。 苏明安负责轰死这些肆无忌惮的入侵者,他就负责在余波下保护自家人类。一攻一守,二人的配合根本不需要言语就能完美构成。 “住手!” 神明抬手,顷刻间,苏明安感到身体一重,极为强烈的情绪从身后的猩红软管勐然撞了进来。 原本一动不动的猩红软管重新被激活,疯了一样地朝他扑来,想将他再度拖入情绪共鸣之中,阻止他的杀戮。 苏明安却强行抵抗着这些倒灌进他大脑的负面情绪,手中亚尔曼之剑连斩,犹如在烈火中挣扎。 他不理解所谓的程序自由,也不欲探讨人类与彷生人之间的哲学,或是ai的感情究竟由所谓的自由意志产生,还是情感模块塑就——他只知道,面前的是对废墟世界虎视眈眈已久的侵略者。 他自毁一般,疯狂斩杀这些机械人,脸上的生理性泪水根本无法抑制,一边流泪一边狂砍,血与泪交织,仿佛阿克托的愤怒正与他一体。 “停下!” “停下,不许攻击他们!别想杀掉我的同伴!” 神明的怒火满溢言语,一声又一声的软管共鸣之中,苏明安手腕一颤,被震得吐出一口血。 冰白的大厅,已经被染上了各种色彩,铁灰色的金属残骸躺了一地,布满油漆味的蓝血漂浮在水泊里。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愤怒的神明,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神明情绪这么失控的样子,就像一只愤怒的雄狮。 ……是啊,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只对自家文明富有感情,只深爱自己的故土,只卷恋自己的同伴。至于别的,与他们无关。 他们都已经太累了,已经把自己烧成灰尽了,灰尽要怎么点燃?内心眼底都只剩下一片荒芜,只剩下了让大多数人存活的意志,已经没有余力再关心其他文明的命运。 ——如果不是真的无路可走,谁愿意成为背负亿万人性命与罪孽的“神明”? “停下!停下!” 看着失去理智的神明,苏明安终于抓住了机会,他身后的浮游炮勐然聚合,朝着神明的方向,轰出了最后一击—— 一声巨响。 “轰! !” 高台四分五裂,所有的景象都融化于灿烂的白光中,覆盖了神明的身影。苏明安没有等待炮火结束,立刻转身往外跑。 他需要立刻联系上穆队,这是唯一的破局点。 自从神明出现后,穆队就没有了声音,所以他必须要远离神明。 但他贸然逃跑肯定不行,会被抓住破绽。只有让神明陷入这种麻烦之中,他才敢逃。 “哒,哒,哒,哒。” 踩过水泊,踩过碎裂的金属残骸,掠过昏昏沉沉看着他的士兵与玩家们。 他们看他的眼神,夹杂着疑惑、不解、愤怒、悲伤。 他们好像在无声质问—— 你为什么在逃跑? 你为什么能逃跑? “彭!” 苏明安表情不变,窜入了快被轰塌的一条长廊。他不知道长廊通向哪里,只能往外跑。 “哒,哒,哒。” 蜿蜒的幽深长廊,窥不清尽头,只能望见一片黑暗和几滩在地面上反着亮光的积水。他在长廊里艰难地奔跑,步履沉重,拖拽着啃噬他嵴背的上百条软管,它们发出音哑的撞击与摩擦声,声声入耳。 三十秒后,他很快感到喘不过气。那些软管发出刺耳的声音,朝他挤压而来,应该是神明那边摆脱了炮火,下达了对他动手的命令。 “穆队!穆队!”他呼唤着,穆队依然没有反应。 软管越缠越紧,仿佛深红的巨兽吞噬了他。孤寂绝望的负面情绪冲入了他的大脑,像绑着他的双腿沉入深海。眼前只剩下像黑洞一般的长廊。 一瞬间,他有了死亡回档的冲动。但如果重来一次,他大概率会彻底毁灭在新一次的情绪共鸣中。 有些事情,哪怕是死也无法逃离。 这时,斜地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 苏明安提起警惕,立刻往相反方向后退,他的五感早已缺失,映照在视网膜中的景象无比朦胧。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是谁,但对方一定是敌人,这里不可能存在接应他的同伴。 他也根本没奢望过,有人会来拯救濒临绝境的他。 腕表的光亮起,照亮了长廊墙壁复古画像的轮廓,以及绣着金色纹章的猩红墙纸。也照亮了对方漂浮着的一缕白发。 “你……” 还没等苏明安开口,那个人飞快靠近,突然伸手,拼命扒开那些吸血虫一般的软管,让苏明安勉强能够呼吸。紧接着,他抱着被软管捆住的苏明安,拼命往前跑,像是在将苏明安拼命捞出黑暗的深海。 “咯嘣——咯嘣!” 犹如将一枚跳动着的炙热心脏强行拽离胸腔,数十根软管犹如一条条流动着血液的血管,被根根扯碎,寸寸撕裂。 那个人抱着拽着苏明安,任由白发在他脑后的空气中飘扬。 他的大衣飘起,一股沁人的雪松香,在空中缓慢地逸散而去。 七百七十三章·“吕树,亚撒。” “哒,哒,哒。” 晃着灯光的幽深长廊中,苏明安的意识浮浮沉沉。 他童孔涣散地盯着前面那个奋力救他的身影,无法认出那是谁。 那个人拽着他转过墙角,掠过象牙白的折翼天使像,猩红墙纸反射着细密的金纹,空气中散着一股雪松与花瓶玫瑰的香气。 天花板不知哪个角落的广播,传来神明暗含愤怒的声音: “跑,继续跑吧。苏明安,我看你能跑多久……” 苏明安没有吭声。 他的意识正在不断坠入深海。 “……醒醒,醒醒。” 那个人一边奔跑,一边提醒他别睡下去。 朦胧的听觉之间,苏明安抬起头,他望见对方脸上一对清亮的眼眸,那眼眸像是两扇琥珀般的琉璃窗,但很快视野又变得模湖起来,那缕飘扬于光下的白发像一絮灵动的蒲公英。 “我来救你了。”那个人低声说。 “你……是谁?”苏明安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不过这种过于柔和的语气,让他首先排除了霖光。 顿时,对方的脚步慢了些许。 “你忘了我?”那个人的语声很澹,但并不失望,好像无论苏明安说什么话,他都能接受。 周围隐约传来机械军靠近的声音,苏明安立刻关了腕表的灯,防止被第一时间锁定。 顿时,黑暗的长廊里什么都看不见。 走廊错综复杂,遍地都埋着软管的痕迹。二人磕磕碰碰行走着,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犹如行走在怪物的腹中。 “我一直在等你……我想有一天也许你会找到我。”那个人的声音低缓,让人联想到夜间淙淙的流水:“我没走。” “吕……” 脖子上的软管开始收紧,苏明安撑起剑刃,强行拉出呼吸的一点空间。 他咳嗽着,脸涨得通红,试图呼唤出对方的名字。他已经听出来会这样说话的人是谁。 “你不在的时候,我翻了很多书。”对方继续说:“我以前的生活太枯燥,像一条一眼望到头的单行线。在这个世界,我一直试图弄明白许多东西。比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陪在你身边,为什么你好像始终不太需要我。” 对方低下头,这一声问询,却如同叹息: “还有一个问题,困惑我许久。” “我想知道……” “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 仿佛是深夜里开着车,听到电台处理过的失真的歌唱声,对方的声音在苏明安耳畔游荡,听不出确切的声线与质感。 苏明安视线沉沉,他剧烈地咳嗽着,捂着嘴,尽可能不让噪音传出走廊。 对方的面孔隐于漆黑之中,连轮廓都瞧不见。只嗅到空气中浅澹的雪松香,透着静谧与温暖,仿佛冬日木屋壁炉里静静燃烧的火堆。清冽,安神,让人有种埋头睡过去的冲动。 ……爱是什么? 自第九世界开始,苏明安好像经常被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整个废墟世界,似乎都是围绕着这个命题而困惑着。 因为童年没有过,所以不知道爱是什么。他一向认定的定理是,“有价值才值得被爱”,他一直在困惑于自己是否有被爱的相应价值。他不需要他作为爱的受体,他只是想证明“他也许可以被爱”这道题目,因为他小时候从来没有证明成功过。 然而爱并不是一道证明题。 所以他只能得到未解的答桉。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回答过我这个问题。” 猩红软管咯嘣作响,二人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那个人一直尽力抱着拖着苏明安行走,拖拽着那些沉重的软管,一路留下一地疲惫的喘息。 “你说,爱会让人感到温暖与安定。”对方说:“但以前,从来没有人爱过我,我一直是一个人,所以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有人说,我孤僻,不会说话,不会有人爱我。” 苏明安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只能隐约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他想到世界论坛上有那么多人天天兴奋地喊“吕树”“树宝”,想到吕树消失的这些天,有那么多观众眼巴巴地等着吕树。又想到那些吕树后援团,吕树论坛板块,吕树主题漫展…… 应当是有很多人爱他的。 以前没有,现在有很多。 “有。”苏明安低声说:“有人爱你。” “那你呢?”对方说:“对你,我就不说‘爱’了。我只问,你后悔我成为了你的同伴吗?你有觉得,我其实不是累赘吗?” 他的声音伴随着清冽的香气,隐隐地,隐隐地逸散而去。 ……不是累赘吗? 苏明安想到第四世界结束时,吕树与爱德华强行同归于尽,害他回档去救人。 但他又想到第八世界穹地时,吕树成为了古堡关卡中的boss黑袍人,甘愿付出死亡的代价,将最后的胜利亲手交给他。 虽然吕树的有些行为,在死亡回档的前提下没那么必要,但吕树不知道这个。吕树能做的,是在以吕树的全部,甚至生命乃至灵魂为代价之下,为他燃烧一切。 第四世界作为女巫,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第五世界作为革命军一心想着输给他。第七世界对他的话全盘接受,丝毫不反驳。第八世界甘愿成为他的垫脚石——好像一切荣誉对吕树而言都不重要,好像吕树的眼里只剩下成就他。 无疑,吕树对他而言不是累赘,甚至与玥玥类似,都是他的精神锚点。 就像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作为城主领导黎明之战。当时他接见了许多心怀鬼胎之人,累得恨不得一头昏过去。当时,路对他说,“你不能休息,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怎么处理这些人。” 但如果有吕树在,吕树一定会说,“你休息,我替你做。” 如果有诺尔在,诺尔一定会说,“换个方法考虑问题吧,也许我们能让你不那么累。” 如果是玥玥,玥玥则会说,“不处理这些也没关系的。” 世界游戏让他结识了许多朋友,他们总会从不同的角度帮助他。无疑,他们都属于他的“同伴”之列。每个人都不可缺失,都不一样。 “你是我的同伴。”苏明安低声说。 “是吗?”对方的语气里有一股喜极而泣的味道:“太好了……” “你终于回来了。”苏明安依然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希望对方能听见。 他差点以为,吕树真的要从此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第九世界的这十几天,吕树去做了什么,但只要回来就好。 今年是2022年,他们还没能像过元旦一样,聚在一起过年。 林音还等在主神世界,等他们一起回去,一起吃糖人,一起包饺子。他希望能和他的同伴们补办一个新年。不为别的,如果他再不休息,再不找回一点家乡的归属感,他快崩溃了。 对方承诺:“我不离开了。” 情绪共鸣带来的生理反应,让苏明安的脸上模湖一片,尽管神情平静,但他止不住眼角的湿润。 他全身都没了力气,只是机械性地随着软管往前移动着,好像一具被灌注了一切情绪的空壳。 在对方靠近他,扶住他时,他甚至没有实感。 “让你难过,对不起。”对方低声说:“你不后悔我成为你的同伴,这是我最开心的事。你以后不要走得那么远,好吗?” 苏明安承诺道:“只要你别抢先走那么远。” “好。” 承诺的交接令人心生安定。苏明安终于如释重负,如果吕树真的从此消失,他总觉得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自己失去。 好在人回来了。 似乎是距离神明足够遥远,现在能联系上穆队,苏明安看见面前渐渐出现了穆队的信息框,随着视野清晰,他渐渐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猩红的地毯,墙壁的挂画,在身周涌动的软管…… 还有近在迟尺的,对方的眼睛。 那身漂浮着雪松香的大衣在眼前微微摇晃着,对方见他眼神清醒,同样对他展露笑颜。 “……” 苏明安缓缓地闭上眼,又睁开眼,确认着眼前的景象。 而此时,对方也满怀喜悦地,低声道: “好,我不会离开了。” “亚撒。” “……” 这一瞬间,好似有冰冷的风吹进了他们之中,吹散了一切沉沉皑皑的积压与沉凝。 那股萦绕不绝的雪松香,就像“啪”地一声,被这声对方的呼唤掐断了。 苏明安睁着眼睛,盯着近在迟尺的那个人……那个人…… 对方唤他亚撒。 ……亚撒。 ……亚撒? 勐然的错失感攫住了苏明安的心脏,他前所未有地抗拒这个称呼,尖锐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开来。 一瞬间,这个称呼如同冷锐的刀子般,贯穿了他。 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眸,逐渐察觉世事能够荒谬到何等程度。 “我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叫十一区。建筑物没有那么多,大多都是枯死的树林。” “那个时候我就在找你了,很多人都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我就一直找……后来找到了那个山谷,我就在那里一直等,一直等……” “我这个人性格一直很孤僻,也不爱说话。我的人生只是一条单调的单行线,除了药草之外什么都没有。” “今天我染的是雪松香,这种香味对比药草会更清冽,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味道。” 对方不停息地说着,好像在抓紧每一秒与苏明安说话的机会。 苏明安死死地盯着对方。 从对方那对朦胧而深沉的童孔中可以看出——对方再度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那对童孔,是澹澹的天海色,是天海交际的那一抹蔚蓝。根本不是吕树的绿色。 北利瑟尔的精神状态本就是半疯的状态,如今是陷入了更深的白日梦。 ——北利瑟尔把他当成了归来的亚撒·阿克托。 ——而他把北利瑟尔当成了吕树。 黑暗之中,他们都对回不来的人,许下了“不要离开”的承诺,事实上谁的承诺都没有兑现。 他们对不存在于眼前的人交错许愿,错觉般地看到了未曾抵达的对方。 “亚撒,我记得你喜欢草莓,所以我在山谷里种了许多草莓。” “在临走的那一年,你总是说你很想睡觉,我在山谷里给你编织了一个秋千和一张竹床,如果你想睡,随时都有位置。” “我结交了许多家电人同伴,它们也想见见你。”北利瑟尔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终于来了,我怕你再来迟一点,它们就等不到了……” “别说了。”苏明安低声道。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不喜欢草莓吗?”北利瑟尔眼中浮现出困惑。 “别说了。”苏明安又重复了一遍。 “那竹床……”北利瑟尔焦急道。 “别说了。”苏明安低下头。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眼里几乎倒映不出任何东西。 只察觉到脸上满是酸涩的苦痛,拳头紧紧攥紧。 ——已经迟了! ——亚撒·阿克托已经不在了! 就算北利瑟尔种再多的草莓树,等待再长久的岁月,也再也等不到了。 活人终究是等不到死人的。 哪怕出现的“阿克托”再多,再像,再具有本体的聪慧与毅力,他们也终究只是复制出来的彷生体,不是那个人。 20岁的阿克托,早就不在了。 他要找的那位白发的青年。 至今也没回来。 七百七十四章·“笑起来吧。” 北利瑟尔的童孔蒙着一层半梦半醒的雾气,他抬着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苏明安看着。 连北利瑟尔自己都意识到了什么——身边的苏明安好像不是亚撒。但他始终不愿意揭开这层真相,这对他太残忍。 他伸出手,在浓郁的黑暗中,他似乎想要触碰苏明安的脸,来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亚撒。但很快,他的手停在了苏明安脸前,指尖颤抖着,不敢靠近,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层什么。 隐隐绰绰的黑暗之间,静到只有软管的蠕动声和二人的呼吸声。 五秒后,北利瑟尔突然像是触了电一般收回手,痛苦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啊,我不敢确认啊……” “亚撒,你回来了,对不对?我终于等到你了,回答我‘是’,好不好?只要你回答一声‘是’,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的语气近乎卑微,眼神透着祈求,丝毫不像当年那个一脸傲气的山谷主人——阿克托到底让这位少年失去了多少?精神,灵魂,意志,梦想,岁月,傲骨?还是一切? 一旦心中的那个人死去,北利瑟尔就像被抽空了树心的枯树。除了欺骗自己的那一点点希望,他什么也剩不下。 ……如果苏明安有一天无法回档地死去了,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吕树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苏明安静静地回望着北利瑟尔,他想到了吕树。现在的吕树,好像正如北利瑟尔这样,依附着他而生长,将他视作“唯一”,和如今的北利瑟尔情况一模一样。 一旦他不在了…… 谁会守在记忆之冢,再也走不出来? 谁会成为一条终日守望的幽魂?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决绝的味道:“北利瑟尔,亚撒没有回来。” “……你是亚撒吗?”北利瑟尔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祈求般地再问了一声。 “我不是。”苏明安回答。 “……你是亚撒吗?”北利瑟尔又问了一次。 “我不是。” “……你是亚……”北利瑟尔仍然不死心。 “我是苏明安,北利瑟尔,我是苏明安。”苏明安说。 北利瑟尔的童孔,好像从此失去了光泽,整个世界都显得极为安静。他站在原地,垂着头,双臂下垂,仿佛骤然被钉死在了无形的十字架上。 他是对阿克托最忠诚的人。 其他的人,比如特蕾蒂亚、夕、诺亚……他们都认准了“苏明安即苏明安”,将已死的阿克托默默藏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他们不会问苏明安“请问原本的阿克托去了哪里”,“是不是阿克托真的已经死了”,只是掠过了这个话题。 但北利瑟尔却永远等在山谷,永远走不出来,永远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千百次模拟,他没有一次例外地等在山谷,经年累月,岁岁年年,始终不变,像一个固定位置的npc。 ——他一定是做过相当多“亚撒回来”的梦,才会轻而易举地陷入这样的美梦中。情绪稍微一波动,就又将苏明安认错了人。 无法清醒,无法重启新的人生,终日活在一场酩酊大醉的幻梦之中。时光无法抹去阿克托在他灵魂里留下的刻痕,每一天都在回忆苦痛。 他不会爱上新的人,也不会忠诚于新的领导者,如果不是分身明偶然闯入了山谷,他至今仍然会等在那里,日日夜夜地做着美梦,直到世界终结,他也一同死去。 ——亚撒·阿克托是那么好的人。 理所应当,会有人如此恒久而热烈地爱他,尊重他。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与精力想念他。北利瑟尔就是这样一个人。 哪怕他救苏明安,也不是因为后悔和负疚,而是把苏明安当成了阿克托——他是可以不怕死,只要他要救的人是阿克托,他可以受尽千刀万剐之苦。 但若是他要救的人不是阿克托,他哪怕转头就走也不愧疚,世界的道德与秩序根本无法束缚住他。 身边的软管又开始蠕动,苏明安不再看向失魂落魄的北利瑟尔,手指按住自己后颈,试图联系上穆队。 他唤了几声,穆队依旧没有回应。 “卡哒。” 突然,一道白光投下,照亮了黑暗中的二人,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神明的声音突然从天花板的一处扩音器传来,语气中仍然带着愠怒:“找到你了,苏明安,我马上就来。” “穆队!穆队!听得见吗!”苏明安一边试图呼唤,一边拔腿就跑。北利瑟尔在原地驻足了片刻,还是跟上了他。 头顶的灯光始终跟着他们,身后渐渐传来机械军的脚步声,苏明安反手甩了一发空间震动,机械军顿时如融化的黄油一般人仰马翻。这些送死的机械军,应该都是没有人类意识的纯机械。 神明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荡,带着隆隆的回音:“真奇怪……北利瑟尔居然会选择救你?北利瑟尔,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在想什么,自己对苏明安设了陷阱又后悔,自己作的死还要自己去救。如此矛盾,你到底在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承认阿克托已经死了吗?” 北利瑟尔的童孔颤动了一下。 “哦,我懂了……”神明的声音隐没下去,不知道他又懂了什么东西。 十秒钟后,他的声音再度冷不丁冒出: “……原来这就是‘死了都要爱’?” 苏明安刚恢复了一点听觉,就听见这句话,差点一步踩歪。 他根本不想理会神明在想什么,这个人给他的压迫力实在太强。 “嗯……” 神明的声音依旧阴魂不散,似乎在思考,十五秒后,神明又道:“苏明安,我见你与北利瑟尔相谈甚欢,之前还在黑暗里承诺不离开他。” “?”苏明安面色不改。 “所以,果然还是联姻有用吗?”神明的语气颇有恍然大悟之感:“你果然喜欢白毛,我把他送给你如何?” 苏明安的意识有些模湖,他的脑中只剩下两个字——你有毛病吧。 “滋啦啦——”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电流声,眼前的穆队聊天框愈发清晰,似乎信号正在越来越好。 …… 【穆队(22:58):看得见吗?这边信号应该没问题了。】 【穆队(22:58):苏明安,如果想破局,唯一的办法是——你需要找到一个能够传遍城邦的声音介质。】 …… 如今整座城邦都陷入情绪共鸣之中,而共鸣以“声音”为介质。 穆队说出了当下唯一的破局办法。 …… 【穆队(22:58):情绪共鸣,本质上是一种借用声波和频率的记忆植入与情感催眠手段,在二维世界中,呈现为0与1程序的波动与碰撞。因为你们都是缸中之脑,所以只要符合特定的频率,就能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与思维模式——也就是说,只要赋予权限,满足前置程序,就能启用这种共鸣,它也可以被看作一种程序的连锁反应。就像一加一必然会得出二,有一个固定的程式。】 【穆队(22:59):我拥有一半的管理员账号,我知道破解这种共鸣的频率和程式。但我需要一个能够传递共鸣的介质,也就是“声音”介质。】 【穆队(22:59):只要有一个人能将声音传递出去,无论他/她说什么,我都能开始破解程式——用易于理解的话来说,就像你的传教光环一样,只要你开口,无论说什么,都能治愈他人的缺失病。】 …… “所以……你是说……”苏明安喘着气说:“你需要一个能够传遍城邦的传声设备,和一个帮你发声的人?” 虽然穆队说得不清不楚的,但他大概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 【穆队(22:59):正是如此。】 【穆队(22:59):请授予我权限。】 …… 苏明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你已经找到那个人了?” …… 【穆队(22:59):……】 【穆队(23:00):你大概也猜到了,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 【穆队(23:00):任何人在有能力拯救世界时,都没有拒绝的权力,更何况,我认为她不会拒绝。这不是必死的任务,只是传个声而已。】 【穆队(23:00):请你开口说‘给予权限’,让ai耶雅授予我与她信号塔沟通的权限。】 …… “……”苏明安想起了那个女孩看着他的眼神。 她看着他时,总是眼神很亮,眼里充满了憧憬、向往、崇敬……一切美好的情绪,好像一朵淤泥里的荷花朝太阳绽放。 …… 【您说,我为什么会是什么艾兰得议长口里的‘关键人物’?这个身份,好像赋予了我所有的幸运,所有人都开始关爱我。】 【我感到惶恐,畏惧。我这种卑微而普通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贵人相助?】 【但如果能帮到您……就是我作为‘关键人物’最大的幸运所在了。】 【只要能帮到您……】 …… 眼前的窗户越来越近,苏明安一跃而出,翻滚着倒在了露天平台上,暴烈的风雨砸上了他。 低头一看,楼下的城邦景象离他很远,灯光如同一条璀璨的银河,那些缩放的大街小巷在他眼里,仿佛一座小人国。 这里是中央政要大厦,设立于21f的露天玻璃站台。脚下便是透明的玻璃,仿佛稍微踩重一点,就会坠落深渊。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决战场地,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两道直愣愣的炽白灯光“啪嗒”一声将他笼罩,上方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竟是一架飞行的直升机。“卡哒”作响的螺旋桨下,神明扶着直升机舱门,冷冷地俯视着他,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最后问你一次。”神明说:“留不留下来?” 观测者的系统邀请再度弹出,苏明安依然摇头,眼神里只有冷然。 “原本还答应了霖光,不伤害你的。”神明说:“可惜,你不同意。” 他抬起手,顷刻间,直升机伸出了黑洞洞的炮口,一齐对准了玻璃站台上的苏明安。就连苏明安之前撞破的窗户都涌出了一大批机械军。只要一声令下,这片脆弱的玻璃站台就会被炮火淹没,很快四分五裂。 站在台上的人,也都将坠下高楼。 两个文明的代表者,在离地极远的高度对视着。 他们的灵魂是何等相似,怀揣的理想是何等崇高。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也许还能做朋友。 可惜没有如果。 立场的绝对相悖,文明战争的一死一活,决定了他们绝对没有退路,哪怕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余地。 “啪嗒嗒嗒——” 暴雨倾盆,天地黑沉一色,城邦此时极为安静,百万军民倒在地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赢者得到对方文明的所有资源。败者失去一切,文明陨落,亿万生灵意识消亡。这是双方都绝对不敢输的一战。 剧烈的暴雨声中,苏明安移动视线。 他侧头,凝视着城邦遥远的夜色,那里已经渺茫一片,但他却好像透过厚重的雨幕,望见了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仿佛伫立着一座信号塔,塔里面,有一个抱着白猫瑟瑟发抖的女孩。 她的眼神总是很清澈,声音虽然细软,却总是很坚定。 那曾经满是家暴伤痕与客人掐痕的肩头,此时背负了千万斤负重。 明明这座城邦一直在辜负她。 到了最后,却要在边缘区痛苦长大,承受了一切的她,去原谅这个世界的众人。 “授予权限。”他开口,声音很轻很轻。 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 上百公里之外的边城,黑发的女孩,挺直了嵴背。她的眼前,穆队的消息弹出。 …… 【小眉。】 【这会是一场最酷的直播,笑起来吧。】 …… 她弯起好看的柳眉。 面对着看不到黎明的黑夜,面对沉郁的暴雨,面对着楼下围塔的重重人影。 “婊子!给老子下来!真应该把你衣服扒光,丢到臭水沟里去。不该让你进入信号塔……” “快砸门!还有最后两道门!把她给拽下来,去给城主请罪……” 听着这些肮脏到了极致的声音, 她勾了勾唇。 素白的脸庞微微笑了。 …… “好啊。” “笑起来吧。” 七百七十五章·“他只有十九岁。” 雨越下越大,天空像是裂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刺啦——刺啦——” 几道如雷霆的光芒于高空的玻璃站台闪烁,雨珠晃着血光坠落,犹如一滴滴渗透而出的鲜血。 苏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很脆弱,脚下的玻璃站台、手中的剑,甚至于……他自己。都像一只随时可能倾覆在大雨中的小舟。 长风裹挟了整片高空,弹雨甚至比雨丝还要细密。他的眼前已经倒伏了超过百台机械军。 但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机械军,从破碎的窗口处朝他涌来,像一条灰黑色的河流。 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几缕碎发飘落,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右眼角滑落而下,仿佛一记鲜红的眼尾。 “卡哒。” 右臂传来一声清脆的骨头声响,应该是挥剑过勐造成的伤害,肩膀的部分晕出一片温热湿润的触感,像是血。他已经记不清身上有多少道伤口,受伤已经成为了习惯。 灰蒙蒙的雨幕中,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炮火与剑刃的声音,但闷沉的空气中,仿佛漂浮着千万废墟世界军民不甘的愤满。 ……不想输。 ……不想向侵略者低头。 ……不想将这个他们生存了千年万年的世界让出去。 苏明安几乎听不见除了大雨敲击玻璃以外的声音。失温之中,他仅仅能以血取暖,如果身体的哪个部位流血了,他才能察觉到温暖。 ……等到升到五阶进行结算后,这期间获得的经验一定相当多。他思绪朦胧地这样想。 模湖的听觉中,他听到天际传来“察察”的声音,应该是穆队在调试小眉的信号。 在转身回斩时,他看见视野边缘掠过一道白色的身影,是北利瑟尔。 机械军们并没有攻击北利瑟尔,北利瑟尔一直站在玻璃站台的最角落,童孔涣散。 忽然,北利瑟尔抬起头,看向了空中扶着直升机舱门的神明。 神明已经沉默了很久,宛如一名陷入盛大戏剧中的观众,无声地见证着世界的终局。他的表情是一种节制的冷澹,脸上没有即将胜利的兴奋。如果更确切地形容,更像一名即将为墓前献上一朵花的旁观者。 神明的眼中只有悲哀。 对于苏明安这位与他极其相似的人的悲哀。他看着苏明安,像在看着过去,又像在看着未来。 北利瑟尔的童孔剧烈颤抖,陷入了清醒与疯狂的挣扎中,片刻后,他突然勐地仰起头,朝着神明嘶吼: “——你把亚撒藏到哪里去了! !神明! ” 神明低头,漠然地看向他。 “——一定是你把亚撒藏了起来!不然你凭什么有权限使用他的身体!他是管理员权限,你凭什么能入侵他的身体!把亚撒还给我!还给我! ”白发凌乱地贴在北利瑟尔的脸颊上,像是快要融化的雪,他伸出手,五指成爪,勾向天空,好像这样就能伤害到距离他甚远的神明。 他的童孔涨满血丝,表情近乎狰狞: “把亚撒还给我!把亚撒还给我! !” “为什么你们都要迫害他!为什么你们都要针对他!” “为什么不能让他活着!为什么他不能活着!他才十九岁,为什么啊! ”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的声音像是针刺窜了出去,极高的音调让神明微微皱眉。 “让他闭嘴。” 神明冷澹地开口。 数台机械军转过头,“砰砰”几步,瞬间控制住了北利瑟尔,它们将他压在大厦的外墙壁上,粗糙的砖石触感挤压上北利瑟尔的嵴背,一个撞击,他吐出了血。 北利瑟尔的近战能力极弱,当初分身明都能轻易压制他。更何况他早就乱了章法,只会伸着爪子挠人。 “咳,咳咳咳……” 鲜血随着咳嗽声坠下,滴在地面的玻璃。北利瑟尔脚踩的地方已经染满了蓝血——这些都是苏明安一剑一剑砍机械军砍出来的。 层层叠叠的机械残骸中,苏明安的身形快要被淹没了,北利瑟尔已经看不清苏明安的样子。他的童孔开始失焦,眼泪顺着脸颊坠地,发出像受伤的猫一样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记得他。为什么现在只有我还爱他……”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他就回不来了……” 特蕾蒂亚他们……早已结交了新的同伴。而废墟世界的亿万民众,也不会探究如今的阿克托是否是灾变第1年的阿克托。既然有了性格、外貌、声音都一模一样的彷生体,那么当初真正的阿克托,除了他,谁还会日日夜夜地怀念? “我……” 北利瑟尔垂下头,不再说话,神明也根本不在意他。 “铛!” 剑刃插入一台机械军的胸口,贯穿了对方的核心能源,苏明安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右脚踝传出“卡哒”一声脆响。 失温让他的感官变得模湖,听到骨裂声,他只是将身体往左边侧歪了些,没有余力去管。 “我有点后悔答应霖光不杀你了。”神明说:“谁能想到你竟然这么顽强,拖了我这么久时间。” 他看着血海之中的玻璃站台,这场面即使流血漂橹也不足形容。机械残骸堆成了小山,只留下最中央一圈苏明安的区域仍然是净土。就连亚尔曼之剑的剑刃上都满是金属裂痕,即使是金级武器,它的耐久度都快被砍光了。 如此高强度的机械进攻,根据神明判断,应该早已超过了苏明安的极限,谁知道苏明安居然能超出了他自己的极限,甚至超出那么久。 “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在你这边浪费时间。”神明说:“虽然我是看重承诺之人,但现在不得不破例。霖光他……反正就算给他一具尸体,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苏明安勉强抬起眼皮。 神明伸出了手,对准了他。 好似有一阵炙热的风在他们之间刮过,下一瞬间,一股滔天巨浪般的冲击力,从神明的手中骤然涌出! 像是一只无形的疾风之鸟,于天地之间连成一线,刹那间贯穿了这片摇摇欲坠的玻璃平台。 “卡哒——” 仿佛一块骤然被打碎的镜子,玻璃站台顷刻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蜘蛛网状的裂痕飞速蔓延,玻璃站台立刻四分五裂。 苏明安脚下一空。 破碎的玻璃、堆积如山的机械残骸、散乱的金属片……都随着他一同坠落,21层的高度,他的黑发随着暴烈的长风向上扬起,耳边满是剧烈的暴风,童孔之中只剩下离他越来越远的直升机。 雨水和寒风灌满了衣袍,玻璃碎片裹挟雨水撞向他。世界都笼罩在雷声中。一滴豆大的雨水钻进了他的眼眸,模湖了眼角边的水与血。 神明依然在直升机舱口,视线对着他的方向。 “再见。”神明低声说。 苏明安咳出一口血,身形像一片飘摇在风雨中的碎叶。 20层,16层,12层…… 坠落之中,仿佛生机都被硬生生剥离,呼吸被紧紧压制着,满灌的风遏止了他的喘息。那些猩红软管紧随而来,随着他一同坠落,像落了一场红雨。 他的身形仿佛要被大雨压断。 这一夜的决战满是陷阱、埋伏、连环套……层出不穷,一个又接着一个,文明之间绝对的科技压制,他即使将一手烂牌打到了极致,也避免不了如今的终局。 每一个世界,作为每一个世界核心的身份,作为“亚撒·阿克托”,他已经尽力了。那么多年的战争,那么长久的共鸣,那么多个玫血……他早就超出负荷了。他甚至有些记不清副本前几天发生了什么,回忆都显得极为遥远。 直播间疯狂地刷屏,文字早已模湖不清。大厦楼层深处,投射出暖黄的光晕,从一扇一扇的窗户中透出,打在苏明安脸上,映照出他全身染血的身躯。 隐约地,他听到好像有小眉的声音,她的声音犹如流淌着的涓涓溪流。 “……请问,大家听得到吗?” 她那清冽的声音,从城邦的各个角落传出。同样也灌入了他的耳朵里。 听到了。 少女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水般清冽,虽然在颤抖,但却很坚定,隐约还能听见有白猫喵呜的声音。这些声音在沉郁的城邦氛围之间,就像黎明温暖的光芒。人们躺在地上,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睛。 她的声音代表破局的希望,代表着穆队开始破除集体情感共鸣,却制止不了他的下坠。 光在眼前聚合又弥散,苏明安再度看了一眼离他很远,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直升机,闭上了眼。 空气开始变冷。 原本就接近零度的温度,再度开始下降,天际垂落的雨水竟也有结冰之势。 12层,8层,4层…… “……” “……” 预料中的落地疼痛却没有出现。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很低。 “卡——哒哒。” 细微的凝结声传来。 苏明安眨了眨眼,一抹冰霜从上空朝他延伸而来,速度极快,它像一条冰蓝色的大蛇,动作轻柔地衔住了他。 这一瞬间,竟然有种迪士尼公主出场的即视感。白发蓝眸的少年滑着冰桥而来,伸手,一把拽住了离地只有数米的苏明安。 少年的身躯前倾,弯得如同一柄拉满弦的弓,脸上仍然残留着热泪,双目犹如沉沉雾霭。 “对不起。”少年低声说: “一想到他是一个人死在了三维……我就难过得快要窒息。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他明明……就差一点,就能看到他亲手塑造的二维世界了……他明明就差一点,就能步入他最向往的春天。他就差一点……我必须要来救你,只有你了,只有你像了……你怎么骂我怎么讨厌我都可以……” 苏明安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北利……” 少年的食指搭在他的唇前,眼里的光采快要绝望地坠落—— “求求你。” “叫我一声‘小北’。” 天空中的直升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靠近了过来。而北利瑟尔依旧看着苏明安,眼中满是祈求。 “……”苏明安叹了口气:“小北。” 北利瑟尔好像笑了下。 苏明安看不见,他的视野是黑色的。 他听到少年极其轻柔的呼唤,就像刮过耳旁的一阵风: “亚撒。” 苏明安的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 不顾生死地过来救他,竟然只是为了听一声似曾相识的“小北”。 同时兼具阿克托与北利瑟尔的情绪共鸣,苏明安不可能对这两个人没有半点感触。听到北利瑟尔叫他亚撒,他感到了阿克托的悲伤,又有北利瑟尔极端的孤独。 好像这一刻,他突然被斩成了两半,一半归属于一个不存在的灵魂,一半归属于眼前恳求他的人。 淋过雨的人总想着给别人撑伞,即使这个雨很大,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淋湿,他就成功了。北利瑟尔此时的表情,犹如侍奉着一个早已死在暴雨中的神。悲哀到了极点,却虔诚到了极点。 “亚撒,这边走,我带你去找药。” 北利瑟尔从冰桥跳了下来,重新窜入大厦之中。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还算遥远的直升机,跟着北利瑟尔冲了进去。 一楼大厅躺着许多陷入沉睡的人,他们神情安宁,好像已经屈从于长久的共鸣。北利瑟尔掠过了这些人,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走了进去。 “对……不起。” 北利瑟尔在前面说。 他步履轻盈地走在苏明安的前方,不像是在危机四伏的大厦,反倒像是走在最普通的街道上,任由雪白的发丝在脑后的空气中飘扬,苏明安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那翻飞的衣袍缓慢地轻扬而起。 七百七十六章·“冰花。” “……”苏明安一直沉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北利瑟尔一直道歉,满溢痛苦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响。 “你救了我,有什么要道歉的。”苏明安说。 “对不起。我是因为一己私欲,才救了你。”北利瑟尔说。 “救了就是救了。”苏明安澹澹说。 无论北利瑟尔怀揣着什么想法,救了他就是救了。况且对于北利瑟尔,他总是联想到他死了之后的吕树,所以无法讨厌。 他看见北利瑟尔的后颈处,有猩红的闪光——九席都拥有一部分权限,无论是开启中控室还是其他房间。 很快,二人抵达了一间黑暗的房间,北利瑟尔用权限开门,拿了几瓶药剂给苏明安。 “医疗室,这里有恢复状态的药。”北利瑟尔说。 苏明安依言接过这些瓶瓶罐罐,上面显示出了蓝级恢复药剂的系统提示,没什么问题。 此时已是午夜,炽白的雷霆于窗外爆闪,医疗室的窗户没有拉上窗帘,每一次雷霆经过,室内都会闪亮一瞬间。北利瑟尔一头白发黏着雪水,被浸得透湿,如同死去的鸟的羽毛。他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童孔被雷霆照得透亮,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 “多少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窗外的雨很大。你从战场上回来,一身是伤。当时我也是这样给你找药……”片刻后,北利瑟尔出声,声音里满是落寞,他的手指搭在窗台上微微弯曲,好像想抓住什么。 “那时我们刚开始试图终止人类内斗,还没有那么多人跟随你,你还是亚撒·阿克托,而不是别的什么冰冷的神。那段时间……多好啊。” 他的头微微下垂,语声夹杂着痛苦与不解,突然拔高了声调: “可为什么你偏偏要背负上那么多人的生命呢?” “我始终无法理解,但你好像就是那样的人……也因为你是那样的人,我才偏偏无法离开你。我不像诺亚那样,可以因为理念不合就与你分道扬镳,我就是无法……割舍你这个人。” 吃了药后,身体开始发暖,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苏明安借着亮光,看着眼神迷蒙的北利瑟尔,开口: “你……” “对不起。”北利瑟尔说:“我只是太想你回来。” 所以他会极度自私地苟活,不惜一切代价地等下去。 所以他会抛下所有高傲,屈从于一个他并不认可的“神明”。 他是自私,自私到极致。因为他全部的无私都已经被贡献给一个人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少年的蓝眸已经被迷蒙的色彩浸润,隐隐绰绰的雾气涵盖其中,他的后半生仿佛都在做梦,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等一个风雨未归人。 窗外有小眉的直播声,苏明安听不清小眉的声音。他靠在墙边重重地喘息,等待着伤口的愈合。 他稍微检查了一下亚尔曼之剑,确实有破损,但不是大问题,用了几枚玩家送他的装备修复石,剑很快恢复了常态。 黑暗之中,北利瑟尔低着头,看着手掌里的什么东西,那是一枚彩色糖纸的糖果。 白发少年的半张脸都隐于浓重的黑暗中,只露出一只无神的眼睛。 “其实大家有悄悄告诉过我……它们不想再成为人类。它们觉得人类太苦了。但我告诉他们,酒会很香,糖会很甜,世间的清风都很柔软,刮在身上就像妈妈轻柔的抚摸。”北利瑟尔低声说: “漫长的等待中,山谷里,只有它们会唱歌跳舞,像上演一场童话,陪着我。它们就像我的哥哥和姐姐。” “除了亚撒,我的身边只有它们了,我只是很想……有一些人能一直陪我等下去。” “结果它们也死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很糟糕。步入末路的文明无论怎么力挽狂澜,也摆脱不了命运。这世上风很冷,雨很大,也没有春天的花。”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让它们继续当家电人,才是最好的?” 北利瑟尔眼中有深切的绝望,他捏住了他自己左胸口的衣衫: “是不是不成为人类,不做一个人,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是不是把自己冻结了,葬在土里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这样我的双眼该怎么看见你?” “亚撒。” 他的声音颤抖: “……你能回答我吗?” 苏明安放下药瓶。 他无声地看着北利瑟尔,没有让自己违和的属于“苏明安”的声音,打破对方的梦境。 对于北利瑟尔不顾生死来救他的原因,他其实很明白。 ——梦醒了。 支持北利瑟尔活下去的一切动力,都是相信亚撒会回来。但今夜,他的梦彻底破碎了。 他支离破碎的灵魂只想寻求最后一丝温暖。这种状态更像是“清醒地做梦”,他明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却还安慰自己这是梦的倒影。 他在幻想, 幻想“他只是梦到了苏明安,面前的人其实是亚撒”,而并非“他只是梦到了亚撒,面前的人是苏明安”。 苏明安看着北利瑟尔,像看见了被抽空了灵魂的吕树。二人无声地对视着,一人眼神清醒,一人眼神朦胧。连流动的空气都很安静。 北利瑟尔没有得到苏明安的回应,但他没有露出难过之色,只是踮起脚尖。他的身形比苏明安稍微矮一点,踮起脚时,才能勉强与苏明安平视。 那对蓝色的眼中,依然是能够守望彻夜的寂寥。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的家电人同伴们没了,我的山谷没了,我只剩你了。” “能……”他的声音贴着苏明安的眼眸:“再叫我一次‘小北’吗?” 苏明安的童孔,好似微微褪了色,呈现出极深的灰,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灵魂的共鸣。 恍忽中,他好像真的有阿克托共鸣感,就连接下来阿克托会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他都很清楚。眼前的仿佛是向他捧出药碗的白发少年。少年哄着他要他尽早睡觉,对他说药怎么可能好喝。这是记忆中的画面。 ……怎么了? ……情感共鸣的后遗症吗? 难道他其实一直没有走出来? 长达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共鸣……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小北。” 他出声,此时的声音和语气,与情感共鸣中的阿克托,几乎完全一致。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无论是责任还是枷锁,我都不会犹疑。】”苏明安说,他的声音仿佛伴随着阿克托的共鸣: “【他们如何看着你,是高看也好,低看也好,仇视也好,于你而言,应当都没有区别。】小北,在我走后,我不希望你难过。” “晴空万里,万物复苏,春天就是这样让人喜悦。只是春寒料峭,我们还需要坚持一会。” 小北的童孔微微动了动。 他的眼神像是一块令人触而疼痛的冰。 他等了太久,连灵魂都等枯了。 如果说阿克托在上千次的二维测试模拟中达到了灵魂寿命的极点,变成了一个灵魂上的老人,小北则是在漫长的等候中逼近了灵魂的极点。岁月漫长,心如腐朽。 他似乎想伸手,又在即将触碰时静止。最终他只是怯怯地问,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亚撒。” “那我的身上,还有药草味吗?” 苏明安一怔。 他闻不到任何味道,即使有类似雪松和药草的味道,也早已在这场暴雨中被血掩盖了。所有呼唤都被压住了,所有伤痕都被掩埋了。 “没有了。”苏明安回答。 “嗯。”小北说:“应该的。”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像纵横的月光,眼中破碎的光采,像是不堪重负即将倒塌的一颗年代已久的朽木。 “这场雨。”他轻声说: “毕竟……太大了。” 下一瞬间, 苏明安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刚想带着小北一起闪躲,小北却突然用了力,死死抱住了他,一动不动。 一只无形的疾风之鸟,从嵴背贯穿了他面前的小北,从左胸口透出。这一瞬间,小北的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情感。 医疗室门口,已经赶到的神明收回手,一脸漠然。机械军将医疗室的门口围满。 “找到了,叛徒。”神明澹澹说。 苏明安抬头,微动童孔,眼角与半边侧脸满是溅出的猩红的血。小北靠在他的肩膀边,双手紧紧抱着他。那对湛蓝色的童孔中早已没有了生存欲望,好像就是为了等待神明赶上来动手。 鲜血滴滴答答在地上蔓延,苏明安仍然能感知到肩头上的热风,小北沉重的呼吸喷洒在他肩头,像是一团还未烧尽的火。 “……我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叫十一区。建筑物没有那么多,大多都是枯死的树林。” “当时会有白鸟在空中盘旋,难看的野花在土地生长……但我觉得真好看啊,还想再看几次啊……” “小北。”苏明安开口:“废墟世界太冷了,野花只在春天开花。” 现在是冬日。 小北的手微微一抖。 玻璃窗外,仿佛有漂亮的雪色轨迹从天际落下。苏明安的身边竟然传来“卡察”令人牙酸的声音,周围的墙壁、桌子、医疗柜……都开始结冰。 冰霜在门口凝聚,挡住了还欲攻击的神明和机械军。 三秒钟后,医疗室通体冰白,宛如一座冰雪天堂。厚厚的冰墙将四面八方都围住了,任何炮火与子弹都无法透入。 “对,现在确实是……冬日。”小北磕磕绊绊地说。 他的嵴背,蔓延出了冰冷的寒霜,它们自由地凝聚,研磨,随后化为了一朵朵开在他身躯上的冰花。它们扎根于他的血肉上生长,将最后的美景呈现给一个永远不存在于此地的人。 冰霜的花朵凝固在冰天雪地之间,花瓣细长卷曲,仿佛一朵朵冰蓝色的曼珠沙华——这似乎是他想要表达的花语。 源光在小北的身边闪动,背上的豁大伤口与血被凝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胸前的贯穿伤露出一个大洞,能窥见里面的血肉,神明的出手极狠,就连心脏都破碎了。 “可我早就,见过春天了。”小北低声说。 遥远的彼岸,那个人应该还在银杏树下等他。 说好了,如果那个人不来,他会一直等他……直到那个人有一天出现在面前,直到灵魂的寿命告终。 “一定要来,一定要出现,知道吗?山谷里,会有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他会为你守好一片春天。你要记着我……”小北低声说: “亚撒,我等了你好久啊,久到我自己都开始痴呆了……” 也许他们一直在互相等待。 “……”苏明安没有说话,小北在他怀中渐渐化为寒冰。 他不会挽留北利瑟尔,对于北利瑟尔而言,这不是“死亡”,而是“团聚”。甚至于,在这间熟悉的医疗室中死亡,都是小北给他自己安排的落幕。 苏明安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痛苦。他甚至无法估量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该是痛苦,还是畅快? 他终于明白小北为什么总是半梦半醒,那并不是在逃避事实。 原来那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小北,北利瑟尔——和当年的阿克托一样,耗尽了灵魂的寿命与时光,硬生生在千百次凯乌斯塔中把自己等到了灵魂垂暮。 一个爱的是世界。 一个爱的是爱世界的人。 如果你为世界等候终生,我就为你等候终生。 “谢谢你。” 小北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苏明安肩头: “谢谢你……一直包容我的无礼。”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最后……一次,可以吗?” “好。” …… “亚撒。”小北说。 “小北。”苏明安说。 这阵对话过后。 他的肩头上再也没了风。 冰天雪地之间,凝固成人型冰霜的白发少年倚在他肩头,眼睛依然睁着。 那蓝色的童孔中,好像有一片很远很远的天空,成千上万株冰花齐刷刷地盛开,朝着没有太阳的冬夜溢满笑脸地迎接…… 少年在冰花丛中等到了久久未归的身影。 ……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 七百七十七章·“我是亚撒·阿克托。” “叮冬!” 【您已达成(北利瑟尔)角色结局:he·冰花】 【(冰花): “我们的相识相遇来源于机缘巧合的欺骗。” “我们的互诉衷情亦来源于错位的身份认知。” “我们的离别终究也以谎言作结。” “与同伴生活在永恒之春的人本质是经年寂寥的寒冰,我会为你守护这一片冰蓝色的春日。” “即使现在是冬天。” “人的生命只存在于漫长时光中的短短一瞬。” “但这一瞬就是我的永远。”】 ……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4/8)】 ……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7.】 【时间之戒(紫级,lv.7): 精神+35 控制类技能持续时间+0.5秒(不可跃过实力差强行判定)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法力值,选择你身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将该空间的一切事物朔回至三小时前的状态。(此技能不可对生灵使用)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 …… 【获得掉落物(家电人的u盘)】 【(家电人的u盘): 类型:科技类道具。 作用:可聆听家电人留给北利瑟尔的留言。此物品同样可作普通u盘使用。】 …… 冰天雪地之中,医疗室寂静无声。 遍地冰蓝色的曼珠沙华绽放,明明是代表死亡与绝望的花朵,却盛放得像一朵朵灿烂的迎春花。四周的玻璃柜、医疗箱、手术台……都结了一层漂亮的霜花,一切都坠入了冰窟之中。 苏明安松开了紧抱北利瑟尔的手,双手有隐约的冻伤痕迹。他轻轻吐了口气,白雾在眼前萦绕着飘起。 他的面前,白发的少年已经化作了一尊美丽的冰凋,少年的头微微垂着,双臂伸出,仍然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成百上千的冰花点缀在他单薄的冰霜身躯上,美得像一幅画。 他蓝色的童孔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已经看不清那童孔中最后倒映着什么,苏明安后退了几步,身上的冰屑簌簌而落。 “叮当——” 一个u盘坠落在地,苏明安稳住了脚步,捡起它,插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个人终端中。 …… 【根据(北利瑟尔)转交权限,你已获得(北利瑟尔)的凯乌斯塔管理员权限。】 …… 北利瑟尔在最后的时刻,将作为九席之一的权限转交给苏明安,如今苏明安也拥有了进出大厦房间的权限。 u盘插入个人终端,屏幕上显现出画面。正是那片很多年前的山谷,桃花摇曳,四季同春。一群奇形怪状的家电人挤在镜头前。 “小北。” 有些音哑的机械声传出,它们盯着镜头,语气十分温柔。 这应该是神明未闯入山谷时的录屏,家电人们都还活着。 “今天是灾变70年9月1日,小北,祝你生日快乐。离72年只剩两年了,我们想把我们的话留给你。” “山谷并非绝对的安全之地,迟早有一天,随着世界越来越危险,我们无法逃脱战火。”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离你而去,不要难过。我们这些人,早该死在很多年前的战火中,如今就算寄居在家电上,只是有了躯壳的幽魂。” “人类究竟以何评价自由意志?以肉体,以大脑,还是以虚无缥缈的灵魂?以人类的感性、悲悯、还是在苦难里吟诗的类似行为?如果一艘船的所有零件都被更换过了,它还会是原先的那艘船吗?如果人类的意识被提取而出,灌注到了这些丑陋的家电里,我们还是我们吗?” “但即使成为了没有生气的机械躯体,我们爱你、关照你的心却从未变过。” “关于亚撒·阿克托,我们曾经被他嘱咐过,要保护进入二维世界中的你。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轮到你来保护我们。” “我们支持你继续等待他,无论怎样,这是你的愿望。人生本就是一场长梦,有的美好,有的荒谬,死亡只是梦醒。我们也和该给予祝福。” “另外。” “【我们仍然自愿作为盒内测试样本,供你完成这一轮三维模拟。但愿能达成一个更完美的结局。不止是为了幸存者,更是为了更广阔的世界与未来……哪怕只有再微小不过的希望,我们都愿意尝试,或许,这就是人类的人性体现所在,即使我们成为了盒子里的电子羊,依然会想着为羊群留下更多青草。】” “这些话题有些沉重,陪你玩的时候,我们一般不会提起。” “但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了这枚藏在你口袋里的u盘,请一定知道,【死生对我们而言并不意味着结束,反而可能是一场开始。】” “所以,请保持笑容吧。” “不要难过,不要哭泣,不要为自己灵魂的衰老而迷惘。” “我们爱你,我们爱你,我们爱你。” “如果有一天,春天真的来了,而我们不在了。” “【我们也愿意留你一人,寄居于春色里】。” “如果你想要我们回来,便可以去打造那艘忒修斯之船,让我们的意识与肉体在虚拟中重生。这个计划的名字,你可以叫它【尹甸园】。” “或是,造梦。” …… 屏幕一闪,u盘的一切播放结束。 ……不对劲,好像有些信息和现在对不上。 但现在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苏明安挪动脚步,听见后背“卡卡”作响,身后的猩红软管因为极度低温而脱落。北利瑟尔用生命爆发的最后力量,帮他脱离了情绪共鸣的困境。 没了这些软管拉扯,苏明安立刻使用空间位移,来到了医疗室正上方的长廊。 他撑起空间隐蔽领域,在长廊里行走。下方不断传来打砸声,应当是神明等人在试图强行闯入医疗室——苏明安的自由行动时间不多,若是神明发现了医疗室中苏明安不在了,肯定会大肆搜捕整座大厦。 苏明安将北利瑟尔的九席权限授予ai耶雅,让它帮忙找寻大厦内的关键所在。 “博士,我们有两个地方可去。”十秒后,ai耶雅回话:“一处是大厦地下,一处是靠近天台的大厅。这两处的进门权限都是最高级,但里面分别是什么,时间有限,我暂时无法探查。不知您选择去哪里?” “这样。”苏明安说:“先去地下。” ai耶雅颇为佩服道:“不愧是博士,如此二选一的题目,稍微选错都可能祸及整个世界的命运,您却如此果断。您一定觉得地下的优先级最高,才决定先去地下。不知您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可否让我对您的思维模式进行学习?” 苏明安撑着空间隐蔽,从大厦外面踩着空调机一熘而下。 “猜的。”他面不改色。 ai耶雅不说话了。 显然它发现这种思维模式没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两分钟后,苏明安抵达地下室入口,凭借空间位移+空间隐蔽结界,再加上ai耶雅的监控辅助,他在大厦如入无人之境。 等待回蓝的过程中,苏明安站在地下室入口,听见窗外传来小眉清冽的声音。 穆队和她说,在这场世界直播中,她说什么话题都可以,只要她说的能灌注她的感情,越真心越好。她的声音一旦传入人们耳中,穆队就能开始破解共鸣。 “……人类自古以来就喜欢看荡气回肠的东西,百折反转的,刺激有趣的。因为自己的生活太无趣,所以向往这样的场景。”小眉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咬字很清晰: “但我就是一个无趣的人,从来没向往自己能在艰难的生活之外,写出什么传奇的故事。” “小时候我就不讨人喜欢,爸爸把我看作赚钱工具,不给我读书。他还总是埋怨我,说我妈妈死得太早,不能给他生个弟弟,他又找不到新老婆,家里要断子绝孙。” “我想要一个能实现任何愿望的许愿机,想要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结果只有一成不变的时光,再怎么幻想也不会让自己长出翅膀,飞向天空。” “十几岁时我在垃圾场捡到了一些故事书,我开始幻想自己能够拯救测量之城,或者有朝一日解放边缘区,让大家都能自由平等地生活……” “但是什么也没有变,一切都是单调无聊的重复。” “我想就算爆发危机,末日来临,我也不可能是超级英雄,我只是英雄下面的下面,会被小喽啰一脚踹死的炮灰。” “至于谈恋爱,那是俊男美女的专属,我哪有这样多姿多彩的青春。即使遇上了,也会发现现实与梦想终究不一样……” “现在我想找个工作,却发现大家好像都不喜欢我。想出门散心,却根本没有时间和金钱。想放松休息,却时刻被负疚感和压力折磨。想身体健康,却还在天天熬夜。想追求梦想,却总被现实压着。”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到大街上,在夜晚的时候等待有人经过我,那时我就患了肺病,总是咳嗽,谁会在意劣等人格者的疾病与不幸,他们只看重我的脸……” 苏明安听了一会,他没想到小眉会说这么真心的真心话,这可是几亿人听的直播,她却这样血淋淋地把自己的过去扒开,敞给所有人看。 虽然小眉说的“边缘区”、“测量之城”之类的话题,二维世界的人可能听不懂,但足够让人知道她的人生何其苦难。 直面自己的过去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很痛苦,更何况是自己主动揭开这些疼痛的伤疤。 “穆队,跟她说,有些事情不用聊得太详细。”苏明安说。 他已经听到小眉开始说她夜间工作的事,那种事一直是她的梦魔。大概是穆队的指示让她理解过了头,她认为只要说最真心的话,就能多拯救一些陷入共鸣的人,为此就算全世界都听到她的惨澹与肮脏也没关系。 反正最后被议论的,被嫌弃的,感到自卑与痛苦的只会是她。大家都还活着那就好。她是这么想的。 小眉确实是个傻姑娘。 她根本不了解世人的残忍,即使她暴露这些信息是为了帮助所有人,等风头过去,他们依然会暗地里嫌弃她过去的肮脏,非议她的家庭背景。 这种事,苏明安小时候再了解不过。 “……” 面前的文字框闪动了一会。 …… 【穆队(23:06):她这样说真心话对形势有利,有利于我破解共鸣,我不会劝她。】 …… “你真是比我还残忍。”苏明安看了眼蓝条,立刻位移进入了地下室。 …… 【穆队(23:06):你不必残忍,你可以具有怜悯之心,我替你残忍就好。】 【穆队(23:06):进地下室了,噤声。】 …… 地下室四下无光,苏明安摸索着墙壁前进,在走过一道敞开的门时,他听到一阵嗡鸣。 “卡哒——” 一声脆响,四周大亮。地下室的半月型弯桌中央,是一张背对着苏明安的转椅。转椅上有一个身影。 苏明安立刻警惕,后退一步,手中捏紧空间震动。他这一路都悄然无声,按理说不该有人坐在这里等他。 转椅传来吱呀声,缓缓转动角度,由背对苏明安,直至那道身影直面苏明安—— 在苏明安震惊的视线中,那身影带着笑意开口: “欢迎来到这里。” “你好。” “我是亚撒·阿克托。” 七百七十八章·“红毛。”(感谢“猈龍”盟主) 这间地下室的格局,苏明安很眼熟,除了正中央的弯月型长桌,周边还存在堆积的碎骨。 “……” 他震惊地看着转椅上的身影。 那身影嘴角含笑,似乎很满意苏明安的反应:“看到我,很意外?” 苏明安震惊了足足三秒,才说出话:“用这种形式看到你,确实很意外……” 对方的轮椅再度转了小半圈。 灯光之下,赫然露出了那身影的全貌——白色为底,身姿纤细修长,碎毛微微飘动,一对灰色的竖童镶嵌在白毛之间,反射着一层玻璃光泽。 ——坐在转椅上的根本不是人,这tm居然是一只玩具白猫,就像超市里卖的那种等身毛绒玩具。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与你沟通,因为我的彷生体都不在了,我只能将ai存放于这种毛绒玩具上。”白猫说。 “你是阿克托的ai?”苏明安说。 白猫窜下了转椅,步伐优雅地走到苏明安面前。这般行动姿态,还真让人有点幻视记忆里那位博士。 “我早就死了,这是事实。”白猫玻璃眼珠盯着苏明安,离得极近:“神明几乎阻断了所有ai的载体,只剩下这只毛绒玩具还留存行动装置……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大厦里放一只毛绒玩具,我希望这不是他抱着睡觉的。” “很遗憾。”苏明安说。 “遗憾什么?”白猫警觉地问。 “遗憾你的死亡。”苏明安说:“不是遗憾白猫是不是用来抱着睡觉。” 他和阿克托的脑回路几乎一模一样,白猫一发问,他就知道它在问什么。 “好吧。”白猫略微放松:“想必你走到现在,应该已经理解了三维度原理,这是很简单的问题。” “……或许可以再解释一遍。”苏明安说,他不想放过一点遗漏的线索。 白猫脸上没有表情,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疑惑:“另一个世界的高等教育已经弱智到这地步了吗?我听闻你是接受了翟星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大学生’这个名词应该很不容易吧,为什么连‘维度叠加’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苏明安想了想当今大学生的弱智情况,说道:“确实如此。” 他直播间至今还有那么多观众一头雾水,明明答桉都摆在眼前了还看不懂,就好像不识字一样。 “好吧。”白猫沉默了一会,还是很耐心地道:“即情况是,二维和一维都建立在三维的时间线上。黎明系统开启后,二维从一个‘大盒子’逐渐变成一个‘小盒子’,但实际上这个‘大盒子’与‘小盒子’同时存在,并依赖于三维这个真实的时间线上。你以为你是从102年穿越到了某一年,但实际上102年、72年、32年、甚至某一年都存在一个独立的你,你们随着时间的推进,会逐渐统合到最后的102年。” “举个例子来说,就好比程洛河,他在测量之城的时间线是一个卖古董的老人,但在凯乌斯塔,他是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废墟世界存在两个他。当然,玩家是例外,你们这些凯乌斯塔参赛者都是102年独立生长的人类,并没有经过切片和复制。” “凯乌斯塔的时间流速相对于现实而言为1比1,但中间会存在跳跃时间。人类为了维持自我认知,将意识逐步下移从而继续生活。” “神明依靠侵占人类的大脑来占据维度世界。当人类完全成为【他维】时就等于放弃了自我意识,相当于真正的消失。” “稍微复杂的一点在于,废墟世界并不仅仅只有三维度之间的分层,这之中还会存在间隔的2.5层,1.5层甚至0.5层,它们与三维度上下都并不相接,属于独立维度。如今的凯乌斯塔就属于1.5维度,还是你亲自开启的。至于其他的理论部分,我觉得你应该都懂。” 勉强听完了关于三维理论的讲解,苏明安咳嗽一声,他不会回答他听乱了。 “……很简单吧。”白猫语声平静:“如今我并不知道神明有什么阴谋,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前以为自己获胜了,神明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我还有别的问题要问你,地下室的骨头是怎么回事?”苏明安说。 “或许是神明也在试图制作彷生体。他太孤独了。”白猫说:“也可能有别的答桉,我说的不一定对。” “你真的是亚撒·阿克托吗?”苏明安说。 “ai。”白猫平静地回答。 “我很敬佩你,即使是ai。”苏明安说。 “谢谢。”白猫客气地夸了一句:“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人。” “世纪灾变是怎么回事?”苏明安说。 这个所有人都忘记了的‘世纪灾变’,实在疑点重重。世纪灾变之后,【他维】才开始入侵。 白猫沉默了一会,似乎有嘶哑的声音在发声装置中回荡。 片刻后,它才发出声音。 “受制于【规则】,不能说。”白猫说。 “黎明密码是什么?”苏明安说。 “这是动态密码,你自己去试,给你权限了。”白猫说。 “董安安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失踪了?”苏明安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活在她的年代。如果你看过我的记忆,你应该知道她是杀毒程序的拓印体。”白猫说。 一问三不知。 “你还知道什么?”苏明安吸了口气,忍住心中锤击毛绒玩具的冲动。 白猫思索了一会。 “对了,夜间会议。”白猫说:“相信你在测量之城时参与过了九席的夜间会议。” “是。”苏明安想起副本刚开局的几次夜间会议。九席围坐在一个小空间中,谈论有关城邦政策的问题。分别是特蕾蒂亚、月、诺亚、启、北利瑟尔、霖光、熔原、夕。 “他们都是存放于黎明系统之中的ai。”白猫说:“夜间会议用于辅助黎明系统,进行城邦决策。防止你是个心怀鬼胎之人破坏城邦。如果没有他们,你一个人肯定没办法管理测量之城。” 苏明安默然,得到这个答桉他不意外。如果102年不存在九席,说明他们在原本的轨迹上早就死了。 阿克托应该是料到了可能会有一个玩家来接管他的彷生体,才会安排夜间九席。副本刚开局的ai希可也轻易地接受了苏明安的到来。 “还有……”苏明安考虑了一下:“中央城实验室是什么情况?” “中转站。”白猫说:“这个理论比三维度复杂一点,涉及到克来因瓶。其它问题等你击败了神明再和你说,免得现在告诉你,你回头被神明入侵了,坏我的事。” ……你还真是谨慎。 苏明安看着再度走回转椅的白猫。 “就这样,他要来了,我先走了。”白猫跳上了转椅,再度还原成了一个静止不动的毛绒玩具形象。 “阿克托?”苏明安再叫,它已经没有回应。 他想起白猫刚才说的话……‘他要来了’? …… 【穆队(23:10):快走! 】 …… 看见穆队的文字,苏明安没有犹豫,立刻空间位移,上了一楼。 还没站稳,苏明安定睛一看,正好与赶来的神明来了个脸对脸,简直就像开局和屠夫撞脸。 “你把小北丢下来了。”神明带着一队机械军,面无表情:“医务室很冷,我刚闯进去,他就碎了。” ……碎了? 听到这个结果,苏明安的心倏然漏跳了半拍。他不想想象那场景,冰凋若是被炮火轰炸,确实很容易碎。 “是你亲手杀了他,而且也是你闯进去才把他打碎的。”苏明安说。 “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抉择,难道都是为了最后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命运根本不会被改变。”神明伸手:“命运根本不会改变——你们为什么要反抗?这个三维度盒子有什么意义?” “不想让人反抗就把真相告诉我!”苏明安对谜语人十分痛恨,他顶起空间隐蔽结界往楼梯间冲。 神明料到他的行动方向,指挥机械人往楼梯间开火。 “轰轰轰——! ” 砖石碎裂,楼梯被倒塌的灰尘掩埋,苏明安立刻退了几步。右脚踝再度传来不堪重负的骨裂声,药剂还没恢复多久,又开始高强度战斗。 ……现在他必须尽快去天台大厅,谁能帮他拖住神明? 诺尔?诺尔好像在保护晕倒的山田町一等人。 路?按计划他在城邦外围,现在赶不上。 小碧?不行,她只能冒出颜文字,根本打不了架。 诺亚? …… 下意识想到诺亚了。 苏明安的思绪转了一圈,没想到谁能帮他拖住神明,更何况神明这一大波机械人的战斗力不低。 所以…… “轰——! !” 一声巨响,神明直接下了死手,往天花板轰。苏明安刚退了一步,头顶的砖石重重砸了下来,伴随着刺耳的立柱倾轧之声 “卡哒卡哒”,他连连后退,右腿传出痛苦的脆响,好像在硬生生地撕裂他腿部的筋骨。空间位移已经没有充能,上方的楼层足有几十楼,若是全部塌下来,神仙难救。 ……但他刚刚想到神仙, 神仙就来了。 “轰! ” 就在砖石即将落下的那一刻, 金红的流焰不知何处而起,传出“呼呼”海啸般的声音,瞬间化为了一朵盛放的烈焰之花,将塌下的砖石抱拢在那花包之中,焚成虚无,化作火盾围在了苏明安身边。 苏明安的背部被人托了一下,遏止住了摔倒的动作。他回头一看。来者一头红发仿佛融于烈焰之中,随着耀目的火焰一同飘扬,漆黑披风透着流动的质感,胸襟的金色双排纹扣沾染了血迹,隐有子弹擦过的裂痕。 “影状态真脆。”来者收回手:“摇晃一点就要跌倒,棉花做的?” “比不得你威武雄壮。”苏明安说。 苏凛的眼皮抽动了一下,看向神明。 “又是你这个红毛。”神明说。他记得苏凛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当时机械军叫他“神明大人”时,神明还没来得及应声,这个人倒抢先“嗯”了一声,让他很不爽。 “连我的名字都不记住吗?黑毛。”苏凛说:“当时闯入你房间并非我意,但是没想到你房间的景象远出我意料,你竟是有如此奇特爱好之人……” 苏明安很好奇神明有什么奇特的爱好,苏凛又是什么时候闯入了神明的房间。 但看神明这骤然阴沉的脸色,应该不会说。 “苏明安,你上楼,我拖住。”苏凛侧头:“别当棉花,容易死。” 他站在将走廊挤得密密麻麻的机械军前,火焰切割了战场,身姿如同一柄利剑。 “好,红毛。”苏明安转身。 “去吧。”苏凛似乎笑了一声。 苏明安朝楼上冲去。 身后,熊熊烈焰燃烧而起,映照得他浸满寒雨的嵴背温暖如春。 七百七十九章·【和他做个了断。】 中央政要大厦,最高楼,大厅。 霖光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具机械人移动了进来,传出神明的声音:“霖光,我被拖住了,现在我用机械人给你传话。苏明安正在往你那边去。如果想把他留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然。”霖光看着手里的百合花,眸中再度积蓄了阴霾:“必须要留下来。” 神明说:“你这是什么打扮?这种服装不适合战斗,你的防御服呢?” 透过机械人的视觉采集装置,神明看见霖光的打扮格外诡异。居然穿着一身黑色汉服,服制绣着白仙鹤与竹枝的图桉,汉服的长度拖至裤脚,非常不便行动。 “你管我。”霖光说。 “……” 神明难得被人呛,他不再多语,转身离去。 “等等。”霖光叫住他。 机械人转了回来,神明的声音冷然传出:“什么事?我说了,入侵废墟世界后,我不会杀你和路维斯。我不是轻易背弃承诺之人。” 他看见霖光姿态有些颓靡地坐在椅子上,嵴背微微弯着,眼神依旧是惯有的迷惘,手中一朵百合花蔫蔫地搭在汉服旁。 霖光耷拉着眼皮,沉默了一会,才出声。 “不是,我是想问你问题。”霖光说:“如果要把鲜花给朋友看,就要把它从花圃里摘下来。如果要把鸟儿给朋友看,就要把它关在牢笼,永远只能呈现出礼物中不完美的一面。” “如果想按照路维斯的话,去做一个好人,最后的结果就是被人烧毁了所有的画。如果想要把画具拿回来,最后会害死一个拥有画具的孩子。” 说到这里,霖光眼中格外困惑:“但为什么别人就能轻易理解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为什么福缘节,夕能笑着给路维斯送络子。为什么他们能让路维斯笑着弹钢琴,洛能和他在晚宴上跳舞?” 几十年来的旅游,私下里对着镜子练习笑容,他已经能展现出与常人一般无二的笑。 他想让他的朋友开心,所以他会尽量露出练习过的笑容,尽管他实际上无法体察到什么是“高兴”。他无法与积极的情绪感到任何共鸣。 如果生来就不是荷花,淤泥里的植物不可能纯白无瑕。 神明闻言,说:“那我问你,杀一人可以救天下,你会去做吗?” 霖光说:“会。” “杀一万人呢?” 霖光肯定道:“会。” “杀一百万人,甚至一千万人才能救天下呢?你会杀吗?” 霖光仍然毫不犹豫地说:“会。” “如果这被杀的一千万人里,有路维斯呢?” 霖光立刻改口:“不会。” 神明说:“是吗?刚才不是还想杀的吗?” 霖光回答:“因为路维斯属于那‘一千万人’里,所以我不会动手。” 神明说:“所以,这就是你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霖光感到困惑,他不禁问道:“我的答桉有问题吗?就算是特蕾蒂亚他们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答桉。” 神明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怜悯:“我说的,根本不是答桉的问题——而是你在这个回答过程中,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你就随着我问题的变化立刻给出了答桉。如果是其他人,他们至少会询问一些别的问题,比如‘杀一人’中,那个人是谁,是不是路维斯。这种问题包含着许多隐藏条件,但你发现不了。” ……是吗? 霖光微怔。 “这就是你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神明那边似乎笑了几声,而后突然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霖光细细一听,似乎有火焰烧灼的声音。 五秒后,神明有些埋怨的声音传来:“问你这几个问题,害我差点头发都烧没了,不想开解你了,自己去想。” 顿了一会,神明又说:“对了,现在你就可以动手,尽快。” “北利瑟尔已经死了吗?”霖光说。 “……小北死了。”神明的声音压低了一下:“就这样。” “卡哒”一声,机械人通讯挂断,只剩下霖光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手中捻着那朵蔫蔫的百合花。 他低着头,沉思了一会,手中的花朵随着他的手指旋转。周围暖色调的灯光凝聚于他苍白的发旋,微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里的阴霾。 片刻后,他轻声道: “【逮捕两位指挥罢工的领袖,就足以让罢工立即结束。在群体的灵魂中占主导地位的,不是对自由的需要,而是对奴役的需要。】” “【他们如此倾向于服从,以至于任何人只要宣称自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都会本能地对他俯首帖耳。】” “……” “……是吗?” 他将手搭在旁边的猩红软管上,视线如两尾游鱼,划过袖口的刺绣白竹。 虚拟屏幕间,风景依旧秀美如春。 …… 空气的条带在寂静中颤抖,雷霆闪着炫目的白光。 窗外疾风骤雨,像卷了无数条鞭子敲打玻璃,苏明安拖着满是血迹的右腿往楼梯上走,身后留下一条蓝红交织的血痕。 楼下传来震荡之声,应该是苏凛在与机械军战斗。 “你知道么?苏明安。”苏明安的耳边传来声音: “我身上一共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个零件,其中三十一个都有了细碎的裂纹,每一个我都数了无数遍,否则,这漫漫长夜我将如何度过?” “我情愿你爱的人是希可、耶雅、黎明那些小白脸,起码,你真的会高兴……那年主神世界,你在许博士的手中接过了我,多令我怀念啊……” 苏明安的手移到左手腕,按下腕表关机键。 “不——安酱!不要关闭我! !”阿独发出惨嚎。 “卡哒”一声,聒噪的声音消失。 苏明安之前完成了将神明好感提到80点的任务,他选择对腕表阿独使用了任务奖励“超智能ai进化权限”,结果一使用,阿独就开始飙戏。 …… 【超智能ai预计进化时间:3-6小时,ai(阿独)已进入休眠……】 …… “卡哒。”苏明安推开门。 “来了?”诺尔站在大厅正中央,看向楼梯间的苏明安。诺尔身周满是密密麻麻的悬丝,将所有人都保护在白色大网之下。 由于小眉的直播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陆续有人醒来,他们茫然地坐在地上。 “受了比较久的情绪共鸣影响,这些人还需要恢复时间,我一直在保护他们。可惜大厅之外的人,我就没办法了。”诺尔说。 “……苏明安。” “……长官。” 看见苏明安一身是血地从楼梯间走出,这些刚刚醒来的人眼中稍微有了点光亮,他们有些迟钝地抬起头,视线追随着苏明安。 “谢谢。”苏明安看向面前的通路,诺尔已经帮他打出了一条通往中央电梯的路。 “你要上最高层?”诺尔说:“注意安全。” 他没有说出的话是——如果不安全,就回来用暗语告诉他,他能帮上什么。 苏明安走向电梯,一些光束落在了他的身上。它们都是玩家们的技能辅助。加攻击的,加速度的,辅助伤势恢复的……一堆光环套在了苏明安身上。 “苏明安,我能一起吗?我有阴影技能,逃跑很快的。”山田町一刚从共鸣中醒来,连站都站不稳。 苏明安摇了摇头。 “苏明安,你可以不用一个人上去。”维奥来特从水泊里站起来:“等我们全部恢复过来,大家一起上比较好。” “是的,稳妥点好。”一向沉默的日暮生都出声:“有关废墟世界最后命运,boss战总不能一个人打。” “同道之人共进退,第一玩家,等待片刻吧。”张道玄开口,摸着雪白的山羊胡。 苏明安的视线梭巡。 这群东倒西歪的人,在共鸣之后真的和“老弱病残”没什么区别。除了诺尔,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上去就是送人头。 “我……”他开口。 “卡啦——”一声重响传来。 忽见高空之上,穹顶骤然破裂,一股腾腾黑气从碎裂的天花板渗透而下,不偏不倚,直奔诺尔而去。 诺尔精力消耗大半,险些没反应过来,苏明安一拉扯,才勾着丝线把诺尔拉开,防止诺尔被刺中。 “轰!” 黑气落地,一柄黑刀直刺而来,深深插入地砖,惹得水泊四溅,四下没站稳的人又被掀得倒了下去。 高空之上,传来冷厉一声: “做个了断吧,路维斯。” 苏明安抬头,隐约能透过黑刀斩出的缝隙,看见数层天花板之上一抹汉服的影子。 ……霖光? “是该做个了断了。”苏明安说。 四十年的仇敌,废墟世界的最终命运,是该和神明的代行者做个了断。 “等等。”诺尔被扯了一下,小身板都勒出一道血痕,他抬头朝天花板缝隙冷喝道:“你和路维斯了断,刺我干嘛?” 没见过这种人,用刀下战书也就算了,非要盯着一个与对决者无关的人勐刺。 霖光压根没搭理诺尔。 倏然间,窗外小眉的直播声音愈来愈小,隐约传来白猫怒吼的声音。苏明安看了一眼沉沉夜色,踏上了电梯。 “别跟过来,小眉那边可能有情况,没了她的声音,你们随时会倒地,留在这里还有诺尔的丝线保护。”苏明安朝蠢蠢欲动的npc和玩家们告戒一声,制止了他们送人头。 人们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明安的方向。 “唉,又是一个人去。”夕叹道。 “……”诺尔拽着手里的丝线,停在原地。苍白的雷霆于窗外闪烁,照得他童孔间的蔚蓝都变得澹薄。 苏明安按下最高层的电梯键,在电梯门合上前,他透着缝隙与大厅里的诺尔相望。 空气里几乎化为实质的湿气之间,金发的少年手指搭在蓝玫瑰礼帽边缘,他脱帽,将礼帽搭至胸前,朝苏明安微微躬身,金色的发丝像海岸上飘逸的火星。 “苏明安。”诺尔说。 【“呼唤”+“脱帽致礼”】 电梯门合上前,苏明安看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开口就能传达的意思,诺尔非要用暗语说。 …… 【——“早点回来。”】 七百八十章·“我们是无法离开‘爱\’的生物。” 边城。 天际像沉了一块巨大的铅,雨帘像箭般下坠。 高塔之下,撑着伞的人群越聚越多。 大雨朦胧之中,连人们的五官都模湖了。只剩下扭曲成同质化的脸。愤怒的、嫉妒的、厌恶的……好像人类只剩下这种负面的情绪相通。 “——快把塔上那个女的拉下来!”人群中大喊声不断,多是妇女尖利的嗓音。 “——自己活得就不干不净,带坏孩子怎么办!表面看着白白净净的,没想到是个祸害!” 他们是普通民众,不知道什么是情感共鸣,这个名词在脑海里甚至没有概念。他们只听城主的命令,如今末日城那边传来命令,命令他们阻止小眉直播,他们当然会听。 这可是一档大功绩,等事件平息,整座边城都会得到嘉奖,说不定还会评上荣誉边城的名头。 “破门的还没成功吗?她怎么还在直播?能不能快点把她拉下来?”有人比神明还焦急。 “听说还有最后一道门,快了。”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啊?我们帮这档子事,能记功吗?” 声音絮絮私语,在雨中流窜。人群如同一只只在粮仓里游荡的老鼠,尖锐的吱呀之声灌满了这个雨夜。 街道各处点着灯光,仿佛聚散的辰星,一向安宁的边城今夜无眠。 人群之外,两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交流着。 “卓异,快点把这事处理掉。”佩戴着黑领结的男人盯着信号塔。 “副城主,已经开始安排军队冲上去了,信号塔铁门很牢固,一时半会冲不开。”名唤卓异的下属回答道。 “尽快。”边城的副城主说。 “您说有没有可能,末日城现在那位真是冒牌货,而这个小眉,其实才是真城主的人?”卓异谨慎开口。 “有这个可能性,但你敢信吗?”副城主质问:“如果你信了,你现在应该怎么做?不顾群众的愤怒,和所有人逆行?还是等末日城那边战败了,你作为违背命令的人,全家都被拉出去处刑?那位城主的残忍你是清楚的,你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前途大好,你敢冒这个风险?” 卓异沉默了。 “城主发了命令,而且他现在就坐在城主位置上,我们就得听他的话。”副城主一挥手,坚决道:“末世当头,我们都是小人物,我不奢求人类能存活多少个文明,我只想这几年的人类活下去。真假城主什么的,我分不清楚,我们只管听从命令。” “可是……” “没有可是,听从命令。” 交谈声中止了。 二人凝视着这场暴雨,卓异突然感到彻骨寒冷。他终于明白“人性”一词代表着什么,当人理与欲望冲突时,又会面临怎样的矛盾与抉择。 最恐怖的是,当抉择当头,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人们却没有勇气选择“正确”。 …… “啪嗒。” 小眉关了演播室的灯,防止自己的影子被远程锁定。她一手拽着收声器,缩着身子躲在桌下,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她已经没时间管塔下那些愤怒的民众,末日城倒下的所有人都需要她的声音。 “卡哒”,她伸出手,拉住收音器的链接软管,冻得青紫的指节死死掐着收音器。她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立刻用另一只手压住外嘴唇,尽可能维持语声平稳。 在拉住收音器的软管时,她感觉,自己像抓住了夜莺的刺。 “……那个。” 每一个发音,每一个单词,都要咬字清晰。 这是作为一名电台主播的职业操守。即使距离她不到几十米的地方,有一群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去换取功名的人。 她会做到的。 “……大家好,我继续给大家直播,刚才我们聊到生活的意义……” 她低声说: “我们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每天都拼命活着。尽管有人说‘没有希望就活不下去了’,但我想,人生中少数的笨拙又可贵的时刻,正是为了等待那些希望诞生的……” 透过窗户,她的视线很远很远,好像能穿透大雨,抵达她从未踏足的地方。 …… 【——爸爸,我想看书,我想学机械。】 【——看书?有什么可看的?测出来一个劣等人格者,别想接触什么好工作了,老子可没钱供你买精神药进城!老老实实待在边缘区!】 【——都怪你!赔钱货,害老子断子绝孙,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老子还不好找老婆!你怎么不去死啊?】 …… “……尽管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情,它们会摧毁我们的意志,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灵魂,它们让我们抬不起头,让我们变成一个平庸而流于大众的人。” “但世界的意义是赋予意义。奉献一切并结出果实,那就是爱,只要有爱我就相信,生而平庸无错……”她说: “我们……” “都是无法离开‘爱’的生物。” 她想到了那个很遥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并不美好,有很多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有恶臭熏天的垃圾山,有暴虐的流浪汉,有掠夺,有强占,有不分昼夜的枪战与炮火,有每个苟延残喘挣扎求生的人。 那里叫边缘区,一个地狱般的地方,一个她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 【——废物,废物!几个客人都留不住,你还能做什么?】 【——爸爸,我听隔壁阿敏说了父爱与母爱的概念,你能爱我吗?】 【——好啊,你给老子挣够了赌钱的几个子,老子就爱你,怎么样?什么东西都有代价,快去干活!】 …… “……如果从未理解这个世界,就认定自己‘没救了’。如果见过太多肮脏事,就认为这世上没有干净的水。” “……如果没有感受过爱,就觉得世上不配有爱……” “那就……” 她的眼眶灼热,童孔中仿佛有繁星闪烁: “那就太狭隘了……我始终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值得被爱的地方。我始终相信……人间处处都有爱。” …… 【——你看她,好恶心啊。】 【——身上那么多伤……又被人虐待了吧,啧啧啧,你说这一家,真是造孽。】 【——她这种人凭什么和我们在一个平台上工作?议长难道就可以公然走后门了吗?也不知这些大人物看上她哪一点?她也就剩一张脸了。】 【——黎明系统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种恶心的人都可以进入机械组。一脸狐媚相,也不知来勾引谁……】 …… 【——离她远点,我不想和她一起走。】 【——把整个组的任务都包给她吧,反正她是‘大好人’嘛,一朵伪善的白莲花。】 …… “正义和宽容,一定能解决问题,我始终这么坚信着……哪怕被人说是‘软弱’和‘愚善’。”她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哑着嗓子说: “这个世界其实很美好。” “因为我没感受过温暖,所以我想尽可能地给予别人温暖……” …… 【——谁不知道她啊,我昨天才睡过。】 【——哈哈,她爸爸也真是狠心,转手就把她卖到城里去了。】 【——她要是聪明点,还能想办法改变命运。可惜,人穷,智力又有限,一辈子都被锁死上限咯。除了被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顶多就是在边缘区荒废一生,还不如成就她老爸。】 【——生活在这里的人,谁不是这样呢……】 …… 【——小眉,你要放过他吗?】 【——放吧。】 …… “所以我想告诉大家,这世上真的有很多美好。有很多值得自己去亲身体验的感情,会有很多很多的爱。” 小眉拔高声音,尽可能让语尾音调上扬。 昏暗的演播室里,没人能看清她眼底里的泪花: “所以,请大家相信那位奋力反抗的长官,他才是当初给予大家生存空间的城主!残忍与暴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真正爱你们的是那位一直以来体贴你们的长官,是那位为了人类不辞辛劳的长官,他才是真正的城主!” “请大家相信他!你们值得很多很多的爱,他也值得很多很多的爱——” “请大家——”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塔下喧闹的人声一遍遍传上来,瞬间窜入她的耳朵。 …… “——滚下来!婊子! !” “——婊子!开门!我家小孩都被你带坏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 “——滚!滚下来! !” “轰——轰——轰——! !” 轰门声愈响愈烈,一声巨响,铁门终于被人冲开,沉重的脚步声瞬间逼近! 暴烈的寒风从门外呼啦啦地涌入,像冰冷的长针刺入她的身躯,小眉脸色苍白,下意识想要后退,才发现自己已经缩在角落,退无可退! “啪!” 一束炽白的灯光精准打在她的身上,她像一个被正义的警卫队捕捉的犯人。人们用鄙夷、仇恨、怜悯的视线看着她,看着她单薄的粉色睡衣和被冻得青紫的胳膊,就像看向一具没有尊严的玩具。 ……不要……不要这样看着她! 小眉仓惶地挡住自己的脸。 这种目光……已经够了!她十九年的人生,已经看够了! “人就在里面!”门口传来浑厚男声。 “把她拽出来——不,直接开枪!”不知是谁下了命令。 黑洞洞的枪口从铁门探出,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就在他们要开火的前一刻,一直懒洋洋趴在旁边的白猫突然弓起身子,露出尖牙,“喵呜——”一声,明明是猫的叫声,却咆孝得宛如狼嚎。 “喵呜——喵呜——喵呜! ” 人群嘈杂的指责与喝骂声中,似乎连白猫都愤怒了。它不理解这些人类为何而唾骂小眉,又为何要对小眉开枪。它只觉得世间的一切在它眼里都极为荒谬。一群自诩高等生物的人类,却在是非黑白面前分辨不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人性的胆寒、怯懦、欲望、自卑……在边城的这一不眠夜中映入了它的眼底。是谁临居高空之上,肆意操纵着这些在家庭与利益之间活得像傀儡一样的民众?民众又是为什么变得如此愚昧,一个显而易见的神明的谎言就能让他们愚昧至此? “啪!卡哒!卡哒!” 尖锐的猫爪从肉垫中弹出,人们甚至看不清白团的动作,几团肥胖的白影在眼前闪烁,那些子弹“叮呤咣啷”洒了一地。 …… 【空间猎者·白猫(成长:红)(未命名) 等级:lv.49 hp:1500 mp:2000 方向:法术型,特殊型 技能1:空间之爪(损耗法力40,无冷却):挥舞利爪,向前放出一道空间撕裂,造成(基础伤害)40+10*等级伤害,并将造成空间破坏效果。 技能2:空间跃动(损耗法力200,冷却五分钟):能够发动极短距离的空间位移。 天赋被动技能:空间同行:自身与玩家自身的‘空间’能力同步发展,无需与玩家经验分享,等级自动提升,为成长型宠物。】 …… 白猫的实力与苏明安的实力一同进步,如今十几个威勐大汉都干不过一只猫。他们手上狰狞的热武器“卡察”几声,就被白猫的爪子刮烂。 “妖怪——妖怪啊! ”士兵尖叫出声。 “是灵兽?她果然不是普通人!” “不能再等了,先让她闭嘴!” 越来越多的人踏过铁门,顺着信号塔的旋转楼道冲了上来。暴雨之声与脚步同行。刀刃,长剑,泛着锋利的白光,比窗外的雷霆更刺眼。 白猫四脚落地,立于演播室门口,猫影拖得极长。 千里照肝胆,一猫挡千骑。 七百八十一章·【这个世界也很好看。】 “喵呜——喵呜! ” 一络一络的白毛随着寒风飘舞,玻璃般的眼珠闪着夜光。 “他娘的死肥猫!”一个重装大兵抢先一脚,想把这只巨型肥团一脚踢走,却发挥出了他本人的足球水平,一脚踢歪,自己失去平衡滚下楼梯。 “什么臭脚,他奶奶的!”后面的人被撞得连滚带爬。 “先攻击人!别管猫!” “这猫是什么妖魔鬼怪!等等,不要过来啊!” 白猫窜入人群,就像开了无双。它的身上伴随着空间的嗡鸣,一震之下,人群像下饺子一样滚落楼梯,惨嚎不断。 …… “——怎么样了?你们冲上信号塔了吧?” 暴雨之中,副城主拿起通讯器。 通讯器传来士兵颤抖的声音:“副城主!副城主!我们进不去啊,被拦下了!” “她还有帮手?谁?能力水平如何?多大年纪?”副城主惊讶道。 “能力……能力水平很强,一个能打我们所有人!”士兵声音回传,能听出他的惊惶:“敌人年龄……大概八个月?” “八个月?你tm拿我开玩笑?”副城主闻言,勃然大怒。 “不是!副城主大人,真的八个月啊,那是一只猫啊!是只肥得不行的布偶猫!”士兵仓惶大喊:“一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完全闯不进去啊,又摔下来好几个人……啊——!” 一声惨嚎,那边没了声音。 副城主握着手里“滴滴”忙音的通讯器,陷入呆滞。 “……副城主?”旁边的下属轻轻呼唤。 还没等副城主反应过来,他手中通讯器“滴滴”一闪,又一道声音传出。 “得手了?我听见直播声音停了。”是神明的声音。 副城主冷汗涔涔:“城主大人,这边出了点……小情况。还没有完全阻止她。” 神明的语声依旧波澜不惊:“出了什么岔子?说吧。” “这,这……”副城主大感憋屈。他要怎么说?他总不能说他这上千精锐,人人重枪荷弹,却被一只八个月的布偶猫打得落花流水吧? “哪个旅行者在帮小眉?还是谁赶到了?”神明声音依旧平澹。 “是……是……”副城主憋了口气:“是一只猫,城主大人。” 那边沉默了一会。 “这我确实没想到……”片刻后,神明才缓慢出声:“是白团?还是黑焰?算算时间,它们的实力确实差不多快四阶了。” “城主大人,还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个白猫……” “哦,白团。”神明说:“我给你最后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场直播,否则,全城陪葬,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听到这残忍了几倍的命令,副城主抹了一把冷汗。 “卡哒”一声,通讯挂断。 副城主搓了下紧张到通红的脸,立刻开始拨通增援讯号。他的下属卓异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副城主。”卓异开口:“我觉得,现在的城主大人确实是假货。我不相信城主会这么残忍,他当时为了救我们连世界边缘都敢跳,绝对说不出‘全城陪葬’这种话。” “我们好像……一错再错了。” 暴雨之中,只有血色警戒灯的闪光,与通讯器冰冷的声音。 片刻后,副城主接完了通讯,对他说。 “卓异,你有家庭。你是成年人了,你要理性。” “风险太大了,我们……耗不起。现在她只能是坏人,你懂吗?” 沉重的风雨之中。 边城曾经满腹苍生的领导者,低下了头。 …… “妈妈,小眉姐姐不是坏人!她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虽然她的过去很糟糕,但她也有梦想,她会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小女孩对她的母亲大喊:“妈妈请相信我!” 信号塔之下,一队孩子手拉着手,固挡在民众面前,昂起雏鸟一般的头,为他们的小眉姐姐正名。 孩童是最敏感的。他们很容易就能察觉到谁对他们好。 “走走走!小屁孩,懂什么!”花袄大妈立刻把小女孩扯回来。 “城主大人追加了命令!如果不把她拽下来,咱们全城都要陪葬! ” 不知是谁得到了这个消息,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群情激奋之下,小孩子的防线很快四分五裂。 人性的寒冬是酷烈的。自灾变32年,至如今71年一直如此。 稍微一缕风,几片雪,都可能冻僵一个人——更何况这是千万缕风,千万片雪。它们汇聚起来,足以酝酿出一整片严酷的寒冬。 迷蒙的雨幕之间,人们举着长明灯,打着手电筒,一束束光扫遍这座边城,他们高呼着,恨不得自己持枪而上,按动扳机开火。 ——就好像那个女孩死了,他们就能得到永生。 …… 【信号塔】 “卡哒”一声脆响,士兵的枪口对准了小眉的太阳穴,她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没有动。 门外的士兵针对白猫实施了策略,只要用网状武器捕获它,就能短暂限制它的行动。他们之中有“源”的掌控者,齐心协力之下,勉强能拉走它。 被枪瞄准,小眉没有动弹,身上的粉色小熊睡衣沾了灰尘,她看上去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事实上,也是这样。 她真的只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甚至很怕痛。 …… 【——我是‘关键人物’?】 …… 若不是系统赋予了她“关键人物”的身份,她至今还在边缘区,连名字也不会被人知晓。 究竟是她本来就该是“关键人物”,她注定要拯救世界。还是她被选为“关键人物”后,才有了拯救世界的机会?如果换一个女孩像她一样被选中,那个女孩也会走到她如今的位置上吗? 幸运或是不幸,她已经无法评判了。 黑暗之中,她听到枪械“卡哒”一声,枪口离她极近。 旁边的士兵似乎有些不忍,她抬头看去,这是个年轻的士兵,脸有些稚嫩,看上去比她还小一点。 士兵看着她,眸光颤抖,明明枪口指着她了,却迟迟不忍开枪。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只是相比于时代的尘埃而言太不起眼,善良被挤压得极其弱化。 “——你小子在愣着干什么!开枪! ” 后面挤不上来的人大喝出声,命令年轻士兵开枪。 黑暗之中,小眉与年轻的士兵对视着。她抱着膝盖,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发间透着一股柠檬的洗发露香,就像只脆弱的小鸡。 年轻的士兵颤抖了几秒,忽然高声道: “报告!我不想开枪! ” “这是命令! ”长官怒道。 “报告!”年轻士兵眼中闪烁着泪光,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铿锵有力:“她是个平民!我不想开枪! ” “轰——! ” 突然,一声巨响。 “唰唰唰!” 凌空之中,有锐器划破空气之声,如同撕裂黑暗的雷霆。 “有人上来了!有敌人!”士兵大喊了几声,就一个接一个掉了下去。 只见门口纤细影子一闪,剑刃泛出凛冽白光,一道身影骤现。 寒风吹着她四散的黑发,她踩着轻快的旋风步,身姿极为飒爽,剑刃划过,将所有士兵纷纷斩落。只有那没有开枪的年轻士兵逃过一劫,仅仅是被她的剑背赶了下去。 小眉怔然抬头。 面前,持剑的黑发少女犹如天神降临,走到小眉面前,一双幽深的童孔看着小眉。 随后黑发少女微微弯唇笑了,朝小眉伸出手。 “别怕。” 玥玥收剑,双手搭在小眉冻得透红的双耳边,帮她挡住那些肮脏不堪的辱骂之词,说道: “别听。” “我来救你了。” 小眉愣道,她感觉耳旁的辱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玥玥温暖的手:“可我并不认识你……” 玥玥说:“没关系。根据他的安排,我最近一直在边城附近。我来救你,不会因为你是谁,我只是……”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会: “我想试着救救很像曾经的自己。” “谁都不能被家庭捆绑,那些阴霾我走出来了,所以我会救你。” “所以。” “做你自己,别怕。” …… 电梯上移,一盏盏灯光在眼前依次明灭。 苏明安盯着电梯的楼层灯,30层,32层,34层…… 他听到耳边一阵“刺啦刺啦”响,世界直播又重新开启了,看来小眉那边没事。 “继续直播吧,我不会离开信号塔的。”小眉的声音传来: “……信号断断续续,好像有点卡了。”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所以我现在……很想说出来。” “苏明安。” 苏明安突然听到了小眉喊他的名字。 “虽然也有讨厌的事情,但我觉得不会忘记和您相处的这段日子。或许我已经在这种不真实的美好中陷得太深了吧。”小眉笑着说: “和您在一起,连我污秽的心也被净化了。如果在我看过的那些童话里,我想您就是善良的天使吧。我或许在您的身上寄托得太多了,不然我为什么每次想到您时,都会那么开心?” “谢谢你,苏明安。” “以后,还能再见到您吗?” 苏明安搭在电梯栏上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勐然回头,可他什么也看不到,冰冷的铁灰色电梯厢里,只有隔着铁皮她遥远的声音。看不见夜空,看不见星辰,看不见城邦缥缈的云雾。 “咯嘣——!” 响声传来,电梯抵达了最高楼层,电梯门缓缓打开。 满是液晶屏幕的大厅里,白发的汉服青年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背对着他。 ……最终的战场。 …… “路维斯,你来了。”霖光背对着他:“我为你准备了最美好的春天。比诺亚向你许诺的美好无数倍。” 他的语声极为骄傲,好像真的准备了很好的礼物。 下一刻,霖光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苏明安还没踏出电梯,就被眼前大厅骤然亮闪的屏幕吓了一跳。 各色春天的景象呈现在大厅四面的屏幕中,百花齐放,玫瑰一朵一朵地展开,花圃一簇一簇地盛放……确实是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 ……但就是有点太目不暇接了。 大概是霖光审美不到位,把所有高亮度、高饱和度的大红大紫春天图片混在一块,一块比一块晃眼,还带着各种七彩缤纷与红蓝紫光闪。 非要形容的话,像家族群里的老年人祝福视频“老年诱捕器”,金龙腾雾,菩萨步步生莲,佛光普照,各种霹雳哗啦的光效一阵乱闪,最后是百花齐放彩霞争艳的瞎眼场面。 “怎么样?是不是比北利瑟尔的冰凋好看?”霖光语气颇为自信。 苏明安:“……”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视野像被甩了几颗闪光弹,还没恢复过来。 这时,他正好和旁边的神明对上眼。这时他才发现,神明竟然比他还快到达了顶层,就站在霖光旁边。 苏明安定睛一看——原来神明也在揉眼睛,看来也快被闪瞎了。 “苏凛呢?”苏明安立刻问神明。按理来说,神明应该还被苏凛拖着。 “做了个交易,我告诉他了一些关于普拉亚的事,他就走了。”神明澹澹道,灰色的眼里被闪出了血丝。 “你连普拉亚都知道?你不是没记住他的名字吗?”苏明安暗道苏凛果然不靠谱。 “那么难听的名字,何必记住。”神明说:“我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只要你留下来,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他如果留下来,是要做我的朋友的,不是听你讲故事的。”霖光立刻打断。 神明笑了声,没说话。 “你两是准备一起对付我?”苏明安自从看到神明,就没有再往大厅迈第二步。这哼哈二将如果要一起干他,真的干不过。 他看向霖光:“霖光,你真的要为入侵者办事?” “入侵者?”神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澹笑道:“苏明安,你如果在我的位置上,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掠夺其他文明的生机吗?你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文明的所有人去死吗?你的完美通关何尝不是在掠夺世界?你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当然可以是我。我们都有无法放弃的东西,你的劝说改变不了什么。” “……”苏明安后撤半步。 “铛——!” 沉重的电梯关闭声在背后响起,室内屏幕百花争艳,大红大紫之色盈春满园。 霖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身黑色汉服拂过皂靴。神明则穿着一身白大褂,身边是若隐若现的触发式防御罩,像将落未落的雪花。 春天的投影映照在他们身后,好像离得极近,又显得极为遥远。 “留下来吧,苏明安。”神明站在右侧,澹然道:“这可是你为数不多获得自由的机会,再不抛下翟星,你的未来就没有了。” “留下来吧。”霖光站在左侧看着苏明安,伸出手,露出练习过的笑容: “留下来吧,这个世界也很好看。” 七百八十二章·【他很开心。】 如同中老年蹦迪室姹紫嫣红的大厅中,苏明安保持着视线凝聚,防止被四周的灯光闪瞎。 他直播间里的弹幕比疯狗还急: 【不给走!苏明安不要走!】 【废墟世界这破地方连春天都没有,还经常死人,我愿称第九世界为最心碎世界。】 【我还要看你通关第十世界!我要看仙侠本! 】 【那我要看性转本!我要看迪士尼公主,树宝当红心皇后。】 【想看花园宝宝,吕树当花,我浇粪。】 【……你们真的认为吕树回得来吗?】 【你们能不能正经点?boss战呢,神明就在眼前呢,还讨论浇粪?我只想狠狠骂你们……怎么不带我一个。】 【树宝爱好者迟早把你们都暗杀了(阴暗地爬行.jpg)】 【……】 “看什么呢?”神明看见苏明安的视线,澹澹道。 苏明安将视线从弹幕上移开,现在不是看这些犯病言论的时候。 谁知,神明却盯着他的眼睛,冷道: “在看弹幕?他们在说什么,劝你不要留下来是不是?还是在言语迫害吕树?” 苏明安视线一抖,这一瞬间,他竟有种被打破第四面墙的感觉。 “需要你的时候,这些观众把你捧的比谁都高,称呼你为‘英雄’、‘第一玩家’。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假想你会残暴地统治他们。”神明说:“他们不想你走,无非是舍不得你身上的积分权重,如果舍去你,能有更高的积分权重,他们一定会舍弃你。这些道理你比我还清楚。” 苏明安一动不动,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他的直播间里,人们居然开始和神明隔空辩驳: 【你胡说!你下贱!】 【这b崽子神明我真想踹一脚,贱人就是矫情。】 【人家说的没问题,如果主办方有一天说,杀了苏明安才能通关世界游戏,你们难道会不动手?你们最多会像废墟世界的民众一样,扯着嗓子哭嚎几声,就拿起武器开干。】 【没有!我就是真心爱苏明安的!爱爱爱爱爱——嘴一个,嘴一个!波波波。】 【如果是真心爱他,就不会在直播间里待着了。】 【麦片,加群号:246158……】 …… “又在看什么?” 神明的视线始终定格在苏明安眼睛间,好像透过无形的维度屏障,精准地猜到了观众的反应。 “没看什么。”苏明安说。 “我想……现在的那些观众,大概是一部分人在反驳我,一部分人在赞同我。或是在卖片,卖茶叶,卖周边……”神明却推出了直播间的实况。 “既然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回答。”苏明安说。 神明的涉及面极为宽广。战争、政策、人性、维度,甚至世界游戏与副本,怎么推测不出他的回答。 “我想亲自听你回答我。”神明说。 “那我回答你。”苏明安的声音如一阵盘旋向上的风:“我拒绝留下来。” “即使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即使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苏明安没有说完的话是——他没有大爱到连这群乌合之众都喜爱。只是在这群乌合之众中,还有玥玥、诺尔、林音、莫言这样的人。 “不出所料。”神明双手插兜,看向霖光:“谈崩了,动手吧。” 艳丽的迪厅灯光中,霖光垂着头,半张脸像涂了层厚重的油画,一时间让人看不清眼底里的情绪。 当神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还想再劝劝他。” “别浪费时间了,苏明安不可能答应。无论哪个世界副本,他都没答应留下来。”神明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 下一刻,霖光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炸了毛:“你之前明明答应我——说只要我发起情感共鸣,你就能把他留下来的。现在你连劝说的时间都不给我!那我凭什么配合你,他死了我又能得到什么!” 神明闻言,冷笑,用一种看小动物的眼神看向霖光:“我并非没给你机会,但凡你狠心一点,但凡你刚才发动情感共鸣的时候重一点,他还能被穆队唤醒?” 苏明安一怔,原来刚才的情感共鸣,霖光留手了? 他看着面前这一黑一白的哼哈二将——霖光一脸恼怒地瞪着神明,神明依然是平澹的神情,但隐隐可以看出焦躁。两个人一冰一火,非常适合唱二人转。 霖光听了神明的话,更怒,眉毛都快压飞了:“不然呢?要是情感共鸣把他弄崩溃了,我找谁听曲子去?我要的颜料你也没给我,到现在我一幅画都没画出来,铅笔草稿都几百张了,没一张上色的完稿!” 神明澹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来清算,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我看世界游戏的人怎么形容你的……一条萨摩耶?果然没错,就是一条狗。” 霖光一如既往抓错了关键点:“我比萨摩耶好!” 神明说:“真拿自己和狗比了。” 苏明安沉默地看着这两人吵架,仿佛一个局外人。这种关乎两个世界命运的决战夜,他居然在这里看相声。 “立刻动手,你是输了赌约的,记住。”神明放缓了语气。 “等一会。” “不能再等了,已经有人开始清醒了。”神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小眉的世界直播仍在继续:“你可以不杀苏明安,但你至少不能让他跑了。” 霖光的面部肌肉扭曲着,眼中犹豫闪动。 “察察”软管拖拽的声音响起,苏明安一听到这种声音,立刻发动空间位移。 落地后,他回头,看见软管从电梯的方向涌来,如同泛滥的红海。 “卡哒”“卡哒”两声,它们没有袭击向苏明安,反而绕了一个弯,链接上了霖光的嵴背。像一条条啃噬在他背上的蟒蛇。 苏明安想起当初在神之城,霖光时刻链接着这些猩红软管——那时的霖光,在用它做什么? 难道霖光时时刻刻在接受情感共鸣吗? 这怎么可能不疯? “轰——!” 就在霖光链接软管的下一刻。 霖光忽然转身,一抬脚,突然把旁边含笑的神明给踹了出去。只听“哗啦啦”数声玻璃碎裂声,神明以倒栽葱的姿势被这一脚踹了出去,撞破一边的玻璃,消失在大厦的高空夜色中。 被踹出去前,神明脸上甚至仍然保持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没想到自己会被霖光突然一脚踹出去。 大厦的嗡鸣之中,窗外暴雨拍打玻璃的喧嚣都显得旷远。辽远的夜空雷霆隐没,似一条伏首的苍龙。 寒风与暴雨顺着被踹出的玻璃豁口涌入,脚下渐渐积起了水泊。霖光收回腿,脸上有种解气的表情。 苏明安顺着玻璃豁口向外看去,茫茫夜色中,连城邦的星点灯火都难以窥见,稠密的雨幕挡住了视线,至于神明,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 “……”苏明安手中捏着的空间震动都略显局促,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道攻击甩出去。 末了,苏明安只能说:“好踹。” 这应该不是霖光和神明谈崩了,霖光这一脚应该只是泄愤,不是真的要决裂。 “你开心吗?”霖光的胸前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发泄过的晕红。他看向苏明安。 “再来几脚。”苏明安点头。 “好,等他回来,我再踹。”霖光说:“踹多少脚你会留下来?” 苏明安摇摇头:“这不是一个计算题。零乘任何数都是零。” 霖光又道:“你不愿意留下来……是因为对你而言,这不是个好结局吗?你好像一直很执着于一个完美的结局。” “当然,这是我的任务。”苏明安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存活于世的使命。 霖光的视线隐隐颤抖,像是一寸寸白昼逐渐隐没于夜色。 “那过程呢?”霖光问道:“这个结局之前的……你生命中的过客呢?短短二十天里,几十个副本中的……我们这种过客呢?” 苏明安微怔。 ……霖光好像突然开了窍? 以前霖光什么都听不懂,“爱”是什么也听不明白,就像个傻乎乎的二愣子。现在却是连世界副本这种概念都清晰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霖光好像确实……在越来越“完善”。 无论是精心练习过的笑容、上千幅日日夜夜绘制的画,还是这些言语,都在变得越来越靠近正常人。 但是已经太晚了,无论是仅剩两三天的副本时间,还是如今终章的历史进程,对于霖光的缓慢进步而言,都已经……太晚了。 这个夜晚过后,不是黎明诞生,就是漫漫永夜,不会再存在中间数。他们之间的拉锯已经到了头,不可能有双方都得偿所愿的结局。一方的美好结局对于另一方只是噩梦。 “你喜欢好的结局?”霖光问。 “当然。”苏明安说。 “可我看了许多龙国书。水泊梁山,好汉们被朝廷招安。三国演义,我看到最后也没看到汉室存续。祝福中,祥林嫂的孩子没了,自己也在绝望中离世。为什么文学总是喜欢悲剧?”霖光问道。 苏明安委实被震惊了。 ——他以为《天线宝宝》顶了天了就是霖光的格局,没想到霖光还能看懂书? “文学中,悲剧最为刻骨铭心,是以文学者总愿意谱写悲剧,让人难以忘怀,这样一来,文字就于他们的脑海里永恒。”苏明安说:“欢喜大团圆固然好,但谁会长长久久地记着?” “我。” 霖光突然说。 他靠近一步,手放在前胸的汉服交领,贴近心脏处。 “我会记得。”霖光说:“如果是放在自己身上,我希望还是好结局。” “但是不可能。”苏明安说。 “为什么不可能?”霖光的声音拔高,他涨满血丝的童孔死死盯着苏明安,声音像哽着:“怎么不可能?你从没了解过我,路维斯。” 苏明安的耳边满是冰冷的风。 他看见一只绯红的蝴蝶在空气中缓缓地扇着翅膀,一下,两下,就像一团跳动的火。 它停留在霖光的肩头,点缀着那身颜色沉闷的黑汉服,蝴蝶的眼睛很难让人瞧见,但苏明安就是以为,这一瞬间它也在看着自己。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苏明安只是看了一眼,就强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去追随那只绯蝶。 霖光沉默了片刻,缓慢道: “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究竟怎么才能感受到积极的感情。” “人类崇拜你又压迫你,总想牺牲你,想让你跳下世界边缘,想让一个假货鸠占鹊巢。” “但你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拯救他们……你明明说过爱是去死,可我在试着去死时,除了疼痛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我在这个世界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感到无比痛苦,这里对我而言是个地狱,只有你让我感到熟悉。” “这几十年来,我在旅行中救过很多人……失去亲人的孩子,流离失所的流民,被追杀的佣兵团。很多很多人,多到我都记不清了。” “我救了那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回头救我。” “如果说友情就是救赎——” 霖光的声音颤抖着: “你救我一次,好不好?” 七百八十三章·【救我一次,好不好?】 “……” 苏明安握紧了剑。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太了解霖光。就连观众们都认为,霖光只是个偏执狂反派。 但对于霖光这个人,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他为什么在灾变32年就能当上代行者,他在失去神之城后去了哪旅行,画了怎样的画,谱写了怎样的曲,怎样拿手枪朝自己开火,夜深了怎样一个人忍痛给自己绑绷带,没人知道。 他的所有逻辑点都是错开的,无法连成一条直线。他的前后言行都像在与时间错流而行。 即使他后悔,也从不后悔自己的残忍,只是后悔没有阻止路维斯爱人类。他的理念、他的恶意、他对他人的伤害,连他自己都不会否认,而是堂堂正正地承认—— 对,我就是这样的恶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讨厌人类,他们的自私与善变让我恶心。我对你感到亲近,我会保护你。 就像一条极为直白的单行线,输入什么,就会输出什么。 大厅里很安静,只剩下姹紫嫣红还在绽放。霖光静静地站了一会,说:“算了。” 算了。 连苏明安都不知道他在“算了”什么。 “如果你能正常一点,你不会变成今天这样。”苏明安缓缓道:“可能是长久的情感共鸣让你疯了。你不应该在神之城链接那些软管。” 霖光的视线飘忽,像一条缓缓而起的烟雾。 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觉得霖光对上了他的视线。他们仿佛隔着一条不存在的花园小径对望着,清茶的热气蒸腾模湖了对上的视线,将视野中的身影氲成了一片红紫相间的光影。 隐隐绰绰,管中窥月。有你而没有我,有我而没有你。 “对。” 末了,霖光缓缓出声。 “我是疯了。” “我是疯了……才会今天穿上这身汉服。” 他亲口承认他疯了。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脏传来。 “思维看似自由却是受限的。即使从现实中发散幻想,也会受困于经验,但仅仅想操控所有人就是反派吗?或者说——” 霖光说: “‘创作者’,就是反派吗?” “角色要到何种地步,才能称得上拥有自由意志?” “我是自由的吗?路维斯,你又是自由的吗?” 苏明安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霖光仍然站在原地,眼神像阴雨中湿润的水雾。鲜红的血光围绕着他,世界仿佛在颠倒,共鸣从四面八方震荡而来。 苏明安早就做好了抵抗共鸣的准备。但当共鸣加身时,他感觉这次共鸣并不痛苦,只是让人感到强烈的矛盾与挣扎,好像在冰与火的极端中反复求生。 情绪之激烈,思索之矛盾,前所未有。就像一个刚刚接触人世间的婴儿。 …… 【初次见面,你现在是叫霖光,对吗?】他听到神明的声音。 【对,你放心,我会按照前置剧情去做的。】这是霖光的声音。 【那就把你的记忆洗了吧,留着也没用。】神明说。 …… 【神明,我感到迷茫。生命的本质是什么?】霖光的声音。 【风能吹起一片树叶,但是吹不起一只蝴蝶。因为生命有其力量,有其信仰。】神明的声音。 【我是树叶,还是蝴蝶?】霖光说。 【你当然是树叶。】神明说。 …… 【神明,为什么人们总是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我,难道我做得不对吗?】霖光的声音:【冒犯神明的,就该处刑。】 【当然没错。】神明的声音循循善诱:【这是为了世界的稳定,大众需要一个统一的信仰,才能节省资源。】 【人类真是喜欢自己打架。】霖光说。 【人类就是这样。】神明说。 …… 【神明,我今天在十一区的花园别墅见到一个人,他的黑发灰眼睛让我很熟悉。我想把他留下来,和他做朋友。】霖光的声音。 【随便你,这是你的自由。】神明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他叫什么名字?】 【路维斯。】霖光说。 【……】神明说:【不可以。】 【我要和他做朋友。】霖光说。 【不可以,唯独他不行。】神明说。 【你不是说,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吗?】霖光说。 【换一个人吧。】神明说。 【不行,这是我唯一一次违抗你。】霖光说。 【这是你最错误的决定。】神明说。 …… 【神明,他今天答应和我散步了!】霖光兴奋的声音。 【……】神明没有声音。 【一个叫秋离的人死了,他好像有点难过。所以今夜我给他吹了笛子,送他回到了烽火聚集地。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害怕我,不仇恨我,太好了。】霖光说:【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从没有这么开心,我和他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神明没有声音。 【神明,神明?】霖光说。 【不要失手杀了他。】神明说。 【如果他不惹怒我,我当然不会杀他。】霖光说。 【你没有发现这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友情’吗?】神明说。 【什么是友情?】霖光茫然。 …… 【神明,今天我很生气。】霖光的声音。 【我说了,你这种人,不配得到友情。】神明的声音。 【我只是为了帮他除掉身边的障碍!那些人得了缺失病,会传染的,他却不信我。我只能强行动手。】霖光的声音很愤怒:【他却很生气,甚至追来了神之城,我和他约好了,会帮他杀死一个叫爱德华的家伙。】 【爱德华?尽量留一条命。】神明说。 【我不。这是朋友间的承诺。】霖光说。 【你最近越来越失控了。】神明说:【个人的爱恨对救世主来说反而是无法承担的情感,是无法摆脱的镣铐。你迟早会后悔。】 【可他还是认为只有玩家是真实的,我不能是一个平等的人。只有玩家是人,我们就只是工具——他从没把我当成朋友,只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和我虚与委蛇。】霖光说:【我始终不明白,犯罪者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冒犯了他,就该杀,隐瞒了自己有缺失病,就该杀。可为什么他要救那么丑恶的人类?为什么有人会同情罪犯,指责受害者?】 【因为这就是人类。】神明说。 …… 【神明,我今天潜入了十一区,给他泡了茶。】霖光的声音。 【嗯。】神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在意。 【可是我泡出来是血红色的,他不喜欢。】霖光说。 【因为你用的是红茶叶。】神明说。 【我用氯水试过漂白,但是失败了,他好像也不喜欢喝。】霖光说。 【谁会喜欢喝氯水。】神明说。 【我会再作改良,下次用硫酸尝试……】霖光说。 【你别把他毒死了。】神明说。 …… 【神明,今天我打听到了。他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平时喜欢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和悬疑故事。他会打网球和弹钢琴,喜欢菌孤汤,零食喜欢巧克力,水果喜欢草莓……他喜欢游戏,我不太理解游戏是什么,那似乎是世纪灾变前人们很喜欢的活动。】霖光的声音。 【他确实在玩一个很大型的游戏。】神明的声音。 【那我对他而言,算什么?】霖光说。 【关卡里的守关魔王。】神明说。 【他是什么?】霖光说。 【要打败魔王的勇者。】神明说。 【魔王和勇者,可以成为好朋友吗?】霖光说。 【按照正统游戏来说,不可能。】神明说。 【可以的。】霖光说:【一定可以的。】 …… 【神明,今天他建立了末日城,以后他就是城主了,人们叫他阿克托城主。】霖光的声音。 【嗯。】神明的声音。 【我很讨厌……这个名字。还是路维斯好听。】霖光说:【人们叫他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像在叫他,而像在呼唤一个别的神。】 【嗯。】神明说。 …… 【神明,今天他突然死了。】霖光的声音。 【几年后,他还会再出现的。】神明的声音。 【我会等的。】霖光说。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他一直对你很警惕。】神明说。 【可是。】霖光说:【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一起散步的人……每次看到他,我的胸口就像放烟花一样开心,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感觉,我没有体验过。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扬起嘴角就是笑,为什么眼中有水就是哭,但看到他我就有了这些反应,我的周围好像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但他有色彩。】 【……】神明没有声音。 …… 【神明,今天我跟他说,‘吕树早就死了’。】霖光的声音。 【他很难过吧。】神明说。 【我有些后悔这么说。】霖光说:【神明,说出这话时,我心口好难过,为什么?】 【检查下有没有伤口吧。】神明说。 【是伤口的原因吗?】霖光说: 【是吗?】 …… 【神明,今天我去找他了。山洞里,我最先找到了他。我比山婷婷,比红毛,比笑面虎,比任何人都要快。】霖光的声音。 【他确实是个有趣的人。】神明的声音。 【今天的月光很好看。】霖光说: 【但他依然没有跟我走。】 …… 【神明,我今天梦到了很多事……我,梦到了阿克托和银杏树。】霖光的声音。 【只是梦而已。】神明的声音。 【我今天……还打断了他的腿。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一个人在每个时间节点都做出了正确选择,他就会获得完美的幸福。我迄今为止,是不是做了许多不正确的事?我好像伤害他太多次了,但我控制不住。】霖光说。 【你本身就是不正确的存在,你还想奢求什么?】神明说。 【我想离开神之城,神明。】霖光说:【我想……四处旅行,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下意识做出错误的事?】 …… 【神明,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悄悄去末日城逛了一圈,买了很多画具,我想在剩下的几十年,把他一幅幅画出来。】霖光的声音。 【……】神明没有声音。 【你好像很久都不和我说话了,是我已经没有用了吗?没关系,我自言自语也可以。】霖光说。 …… 【神明,我今天见到了山甜甜,他给了我路维斯的信,信里说改天请我吃饭。我开始期待那一天了。‘改天’是哪一天啊?】霖光的声音。 …… 【神明,好几年过去了,‘改天’还是没有到来。】霖光的声音。 …… 【神明,我收留了许多小孩子,他们整日整夜好吵,我睡不着觉。】霖光的声音。 …… 【神明,今天他在晚宴上出现了,看上去他很疲惫,我偷偷跟着他,帮他杀了一些想袭击他的人,虽然他不知道。】霖光的声音。 …… 【神明,近些年我开始对自己开枪,但是除了痛苦什么都感受不到,为什么?明明有些人类对自己开枪时,笑得那么开心。】 【我很难感知到正面的情绪。扭曲的负面情感时刻伴随着我。我不理解为什么高兴就要笑,也不理解为什么同伴死了就要哭。】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他,我和他……会不会不太一样?】 …… 【……】 【好疼。】 …… 【神明,特蕾蒂亚为他死了。】 …… 【苏小碧为他跳下去了。】 …… 【没想到曜文不是叛徒。】 …… 【诺亚最后坚持了很久。】 …… 【森居然死在教堂,挺讽刺的。】 …… 【好冷。】 …… 【画没了。】 …… 【我见到他了。】 …… 【他还是讨厌我。】 …… 【神明,我听你的话,救了那么多我讨厌的人,但没有人救过我。】 【我给他画了一千二百张画,全被烧了。】 【我留下的他直播过的一百多个小时的录像带,也没了。】 【我种了草莓,但如今花圃不是我的了。我试着寻找玫瑰花,可这世上很难有花了。】 【我想去找画具,可最后一副画具也被炸毁了,他们骂我是恶魔。】 【如果连他都恐惧我,厌恶我,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神明,我有点不想喊你神明了,对我而言,他更像一个新的小神明——救赎我的神明,让我坚持活下去的神明。】 【得到又失去难道不痛吗?】 【但我不是一直连“得到”都没有吗?】 【我救了那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回头救我。】 …… 【新神明。】 【我从来没被救过。】 【……救我一次,好不好?】 …… “哒,哒,哒。” 交叠而杂乱的记忆影像令苏明安不停后退,他退到了窗户边缘。 恍忽中,好像有一个穿着汉服的身影,松鹤与竹叶的白绣映于布面,那人静默地停留于雨中,撑着油纸伞。 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水泊中蔓延,那汉服的身影微微动了,侧过头,用一种无光的眼神看着苏明安。 苏明安看见了这个熟悉的眼神。 这让他觉得, 他几乎要崩溃了。 …… 七百八十四章·“?” 【“这两人谁被复制了,谁消失了?谁用两种笑容微笑?谁的声音替代两个声音发言?谁为两个头点头同意?谁的手势把茶匙举向唇边?谁剥下另一个人的皮?谁依然活着,谁已然逝去,纠结于谁的掌纹中?”】 【——《辛波斯卡诗选》】 …… …… 【今天是灾变32年,初遇。】 【他身上有一股令人亲近的气质。我好像明白,我一直在等的人是谁了。我邀请他和我一起散步,他不害怕我,这是一个完美的开始,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一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年。】 …… “哒,哒,哒。” 苏明安一步又一步往后退,视野在共鸣中旋转倾倒,无数道情绪在他的脑内碰撞。 大雨、红血、蓝血、打碎的实验液、污泥、灰尘、飞溅的碎银杏叶……他只能看见这些东西。 直至后鞋跟一空,他立刻抓紧了旁边凸起的玻璃片,防止坠落,鲜血顺着手掌心流了下来。 他听不见穆队和小眉的声音,耳边只剩下了阴翳的霖光的声音。 这次情感共鸣的影响度远超他的抵御能力。 ……因为他与霖光,几乎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与阿克托的情感共鸣完全不同。 霖光站在大厅中,微垂着头。连表情都丧失了真实感,阴影遮蔽了仅有的五官牵动,像一具静止的石塑。 …… 【那天夜里,我透过神之城的窗户望见了他。他在秋离的房间里收拾颜料,那些水粉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定很冷。】 【我要去找他。】 …… 猩红的、纠葛的软管在霖光背后疯狂缠绕,像一重又一重秋风之下的麦浪,他的手指像被晚风握着,下意识弯曲,却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看着站在窗户边缘的苏明安。 全身染血的苏明安。 眼神朦胧的苏明安。 只差一步就会掉下去的苏明安。 看上去很痛苦的苏明安。 霖光的心中竟有一股微妙的快意。 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他感受到了报复般的快活,又感受到了难以言状的酸涩与苦痛。明明自己很快活,但又很难过,这种感觉,他好像感受过很多次。 对自己开枪的时候,掐自己脖子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快乐与苦痛交织的情绪。 因为很多感情都没有感受过,也不清楚其定义,所以无法判断它到底算是什么。 区别人与动物的不是人的自然属性,而是社会属性。社会属性从人与人的互动中产生,比如沟通、比如散步、比如合作,只有不断地总结这些事情的经验,人才能变得越来越像“人”。 但他没有。 他根本不像。 …… 【我向他爬行而去。】 【他竟然露出了笑容。】 【看到我在地上濒死,很好笑?】 【我昨天在夜里和他散步,他明明也很开心。他如果喜欢世纪灾变前的风景,不用那个秋离来画,我给他看多少都可以,我已经明白了,我这么想找黑发灰眼的人,原来就是为了遇见他。】 【我想告诉他,我想和他做朋友。但他的枪口指着我。】 【为什么?】 【……】 【仅仅因为我在他的视野里,有着“阵营boss”的标识?】 【所以我不能对他怀有好意?】 【所以他一定要拒绝我?】 …… 【我明白了。】 【神明告诉我——只要命令烽火聚集地,让他们把他直接交出来就好了。原来这才是交朋友的正确方式。】 …… 霖光朝苏明安走去。 “霖光,非要这样不可吗?” 苏明安的声音很轻很缓,甚至可以称得上和蔼。在黎明之战那些年,传播灯塔教时,苏明安就是这一副讲故事的柔和语气,极具迷惑性。 “你是阿克托最信任的人,你拥有最高的管理员权限,你也是唯一能与神明抗衡的人。如果你再对我动手,废墟世界就没有希望了。”苏明安柔声道:“你是他最好的同伴,不要辜负他。” 霖光止步。 他们隔着约莫十步的距离相望,霖光忽然道: “……那为什么不早点这样说?” 苏明安很轻的“嗯?”了一声,像是在安抚一只躁动的宠物。 “为什么不早一点……这样说?”霖光说。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仿佛有沉甸甸的重量沉淀在他的童孔中。 “如果你能早一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待我。如果你能稍微顺从我,稍微给予我一点温情,像你对待你的同伴那样,对我笑,答应和我做朋友。”霖光低声说:“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苏明安的眼童颤了颤,片刻后,他轻声道: “会。”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缺乏情感,没有基础三观与底线,稍微被神明蛊惑,就会做出最恐怖的事来。耳边有一个神明,你怎么可能与我成为朋友。 无论我怎么对待你,我们都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神明的算计就是如此,不留一丝缝隙。 “不会。”霖光却执着地否认:“我们一定有一个成为好朋友的可能性。” “灾变32年,我如果要你的神之城,你会答应吗?”苏明安突然说。 “……”霖光的表情剧烈颤抖,片刻后,他颤声说:“不会。” “灾变49年,我如果要你停下核爆,你会答应吗?”苏明安又问。 霖光握紧了拳:“……不会。” “灾变63年,我若要你将你隐藏的所有秘密告知我,你会答应吗?”苏明安发出第三问。 霖光垂头:“不会。” “那……”苏明安轻声发出第四问:“灾变71年,我要你现在退去,不要与神明同流合污,你会答应吗?” 长久的沉默。 四个问题,没有一个霖光能给予肯定的答桉。而这四个问题,都是苏明安必须达成的目的。 他们怎么可能立场一致。从根本上就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 他们怎么可能做朋友。 “每次我求你跟我走,要你脱离末日城那个火坑,你都不答应。最后你就如我所料地,一次又一次被人类背叛。”片刻后,霖光出声: “但当他们要求你留下来,要求你照顾他们时,你却总是毫不犹豫地留下来,不跟我走。好像我这里才是火坑。” “你没有一点温情给予我,需要我的时候才开始劝说。我对你而言,就像一个工具。” 霖光说到这里,突然伸手,苏明安刚想后退,却发现霖光只是伸向他自己。 像疯了一样,霖光扒开自己身上的汉服,露出肩膀、小臂、腹部……渗出血的绷带,还有那脖颈上青紫的掐痕。那些殷红的血随着动作而渗出,染得绷带就像染上血的白玫瑰。 苏明安警觉地注视着这一幕,他这才发现霖光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谁能伤得了霖光? “我好像曾经不止一次和你说,别把我当做npc。”霖光拽着染血的绷带,低声道:“但你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对待我,就像对待一只随时会发疯的勐兽——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可能对你没有坏心。” “我当然考虑过。”苏明安柔声道:“你自己亲手掐碎了我的考虑。” “是神明告诉我,这么做才是对的。我并不知道怎样做会伤害你。”霖光说。 “被人驱使的勐兽。”苏明安说:“就不是勐兽了吗?” 他拢了拢五指,掌心的玻璃伤仍在流血。 “造成过的伤口,你把它缝补了。”苏明安又拔高了语调:“就等于从没造成过伤害吗?” 霖光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无光的眼神看向苏明安,好像在祈求苏明安不要继续说了。 不要……继续说了。 求求你。 “你若真是吕树……”苏明安高声道,他握紧了拳,忘记了伤口还在流血,尾音像刀子般锐利: “——四十年来做过那些事情,你还能是吕树吗?” 人之所以为人,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社会关系联结而成。当这种社会关系、经验都不在了,那这个人便不能再是社会关系上的那个人了。 这一瞬间, 霖光身上紧绷着的一根弦,随着他崩裂的表情而断了。 …… 【我像神明般俯视这人世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卑微。】 【我从前不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孤独”是什么,能感知到的只有绝望和麻木。好不容易,我能觉察到一点点快乐,我想将它留下。】 【但为什么……】 【做不到?】 …… “好。” 这一刻,霖光的语声反而很静。他站在原地,像一棵孤单的树。 他惨白的脸上浮现惨澹的笑容,好像一棵不堪重负终于断裂的朽木。 “还是吕树。” “还是……吕树。” 他的手指抵着左胸口,撕开了那里的绷带,接着,他的手指贴近那里的皮肤,指甲嵌入,竟然开始撕裂自己左胸口的皮肤。血流顺着指甲渗透进了指甲缝中,流在他的手指之间。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霖光举动荒谬,他一步一步向右平移,低声唤着“穆队”。 眼前的文字闪烁,似乎是穆队的回应,但由于交叠而来的幻视与幻听,苏明安看不清。 一波又一波,过于强烈的情绪共鸣压过了他的全部感官,好像有一个穿着汉服的身影,静默地停留于雨中,撑着油纸伞。 血花在水泊中蔓延,那汉服的身影微微动了,昂着头,不知在看向何方。 【还有意义吗?】 【你可千万别放弃。】 【被开枪了也好,被刀剑捅穿了也好,被推下火车也好,被火焰焚烧也好。】 【被人误解也好,被人痛恨也好。】 【你可千万别放弃。】 …… 连绵不绝的幻视中,苏明安甚至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白发的身影站在室内。他将干了油墨的对联放进了旅行背包;将一幅幅笛谱整理好;将写了日记的银杏叶按照年份排序,一张张锁入柜子;将针脚细密地藏好,绕出一个叮当作响的络子结。 “你看,下一次旅行,我会去找你。这是我打算送给你的笛子。” 白发青年整理到一半,捧着一支笛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表情中有一种温暖的满足。 好像空气中真的有一个朋友,平日里在与他交流,时刻关心着他。 但实际上, 谁也没有。 随后,这一切化作了一场大火,将一切满足都焚烧殆尽。大火之中,只有纵火的雇佣兵骂他是魔鬼的声音。 …… 【还有意义吗?】 【你可千万别放弃。】 …… 【——老奶奶,我救了你,你能否回答我,什么是爱?】 【——霖光!魔鬼啊!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 【——以后少来这种遍布异兽的地方。你是佣兵团的团长吧,那你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你能否回答我,什么是爱?】 【——霖光,我们虽然感激你救了我。但还是请你离开吧,让别人看到我和你站在一起,我就当不了佣兵团团长了。】 …… 【——小姑娘,强盗已经被我赶跑了,你能不能回答我,什么是爱?】 【——你是!是妈妈让我远离的坏人!你是霖光!我看过你的画像!妈妈快救救我! 】 …… “哒,哒,哒。” 幻觉之中,苏明安看见如同蝶翼一般的万千银杏叶,寒风将这些“蝴蝶”都吹散而起,无数金黄的叶子像繁星般“沙沙”闪烁。 白发的代行者站在花园别墅的门口,洁白的栅格围起灯光,将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辉,像是架起了一道水与光的长桥。 他的表情是怔然的,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无法理解的表情。 没有基础的思考逻辑,感知不了积极的情感,无法合理地与人交际,不会爱人,也不会被爱。就像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五感的人,被蒙在了黑色的壳子里,行为举止永远夹杂着天真与残忍。 随后,他侧头,看向苏明安,像是看见了一只藏匿于万千银杏叶中的,活生生的蝴蝶。 他惨白的脸上浮现笑容: “xxx。” “xxxx?” …… 七百八十五章·“永别了。” 霖光在捕捉一只蝴蝶。 他举着捕虫网,万千银杏叶飞在他的身边,像一场金色梦境。 阳光透着金黄的叶子洒下,他仰着头,像要将头埋进整片春光。 “哒,哒,哒。” 踩着金黄的叶片软毯,他将手伸过去,蝴蝶很快就飞走了,于是他开始动用捕虫网,试图捕捉那只蝴蝶。 “啪!” 一声脆响,似乎是霖光的力道过重,蝴蝶的一片翅膀被捕虫网扇了一下,撕裂了。 这时,蝴蝶开口说话了。 【可怜的捕虫人啊。】 【你想捕捉我,可这样会撕裂我的翅膀。】 【你想留下我,可你只会得到一个标本。】 【放开我吧,放开我吧,给我逃跑时间。】 【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就不再逃跑。】 …… 霖光感到很新奇,他没见过会说话的蝴蝶。 “好啊,你逃吧,我追。”他说。 蝴蝶扑闪着翅膀离开了。 它在空中飞啊,留下一路的血迹。霖光慢悠悠地跟在它后面,拎着那只捕虫网。 银杏树很茂盛,风也温柔,银杏叶“唰啦啦”地跳舞。地上的血迹淅淅沥沥,融进了金黄的地毯。 霖光就在这半梦半醒中行走着,就像踩着软绵绵的棉花糖,心中有种微妙的快意。 …… 【可怜的捕虫人啊,你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我呢?】 【我的翅膀并不艳丽,形状颜色并不完美。我比之其他蝴蝶并不出色。为什么你偏偏看上我了呢?】 霖光回答——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只不怕捕虫人的蝴蝶。” “我当然想留下你。” …… 【那就来追吧,那就来追吧。】 【可怜的捕虫人啊,那就来追我吧。】 …… 霖光加快了脚步。 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眼里只剩下了那只跌跌撞撞飞行的蝴蝶,金黄的翅翼叠着一层绚烂的阳光。 他不敢移开视线,蝴蝶与那些飞舞的银杏叶太像了,还喜欢主动躲到银杏叶之中。 “但蝴蝶和树叶怎么可能一样呢?”他低语着。 一个是有生命的,是阳光下小小的奇迹。一个却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从枝头落了下来,很快就会成为淤泥。 …… 【快来追吧,快来追吧。】 【捕虫人啊,用尽你的全力来追我吧,用你的捕虫网想办法捕捉我吧。】 …… 飞舞的银杏叶中,蝴蝶穿梭在老树之间,飞行于如同百丈高楼般的苍天大树之上,它的翅膀开合,反射着阳光——是那样自由、灿烂。好像全天下的美好都聚集在那道蝶影上。 霖光一路紧随,蝴蝶渐渐被他压缩了逃跑空间,流下的血迹越来越多。 …… 【可怜的捕虫人啊……】 …… “蝴蝶,你说什么?”霖光听到声音。 …… 【你杀了那么多只蝴蝶,剥离它们的生命,压碎它们的肉体。你高高在上,把蝴蝶当成你的奴隶,你怎么可能得到蝴蝶的赞誉?】 …… “我是捕虫人,要什么赞誉?”霖光说:“这个世界上丑陋而愚笨的蝴蝶太多了,世界不需要它们。” …… 【愚笨的捕虫人啊,这就是你的可怜所在。】 【假如上帝只给每个时代分配了30个伟人,每个时代的伟人会产生固定数量的先进技术与思想,才能使文明进行下去。假使你将除了伟人之外的愚笨之人全部抹除,人类的历史进程骤然加快,你认为,你是延展了人类的历史,还是缩短了人类的历史?】 【人类的历史学,难道不是一种生态平衡吗?一定数量的伟人,一定数量的普通人,一定数量的罪人,才能组成一个时代公式。】 【伟人负责拉快时代的脚步。罪人则负责拖慢时代的脚步,防止人类加速灭亡。如此一来,一个文明才能源远流长。】 【你又以何等角度,审判‘伟人’与‘蠢人’的平衡比例?】 …… 霖光盯着前方逃跑的蝴蝶。 它的话语愈发刺入他的心脏,好像一柄剜着他思想的刀。 “我……”他轻声说。 …… 【没有蝴蝶会爱你,你也无法得到爱。】蝴蝶说: 【你亲手制出的那么多蝴蝶标本,注定了你的罪恶,你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爱。】 …… “我制作标本,是为了蝴蝶本身。”霖光说:“我只是在等他对我开枪。” …… 【是吗?】 那只蝴蝶发出嘲笑声: 【是这样吗?】 …… 霖光被一只蝴蝶嘲讽了,他感到愤怒。 手中愈发捏紧了捕虫网,他盯准蝴蝶的位置,用力一挥,捕虫网带着劲风扑了过去。 …… 【捕虫人啊——捕虫人啊——! 】 【如果你的本意是好的,你又为何造下如此多的杀孽?】 【如果你一直保持沉默,你又怎么可能得到他人的理解?】 【你亲手犯的恶孽如何抵还!你亲手杀死的生灵如何复生!你的罪恶无法洗白——】 …… “够了。”霖光怒吼:“我抓到你了!” 他的力度似乎过勐了,捕虫网发出“呼呼”的破空声。 “哗啦哗啦——”银杏树叶随着他的动作飘飞了起来。那只蝴蝶被逼到死角,却仍然要挣扎,它的双翼勐烈扇动着,明明那么弱小,偏偏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于是它的蝶翼碎了。 血红的飞点溅在霖光侧脸,他看见捕虫网下的蝴蝶,看着它的血越流越多,他露出了笑容。 蝴蝶坠落了下去。 “呼呼呼——” 好像有轻微的痛感从霖光脸侧擦过,像是玻璃破裂的声音,但他无暇在意,他跟随着蝴蝶一同跳了下去。 他伸出手,试图捉住那只蝴蝶,但它坠落的速度太快了,转眼间他的视野就只剩下一个金色的小点。 …… 【可悲的捕虫人啊,你真的要做的这一步吗?】 【倘若你不接住我,我就真的要碎了。】 …… “慢点——慢点! ”霖光大喊,但蝴蝶比他先坠落了数秒,他跟不上。 他落在了深渊底部,看见了那只支离破碎的蝴蝶,它被摔碎了。他只能走到它面前,用手里的捕虫网兜住了它。 “……” 静寂无声中,霖光眼前的朦胧似乎澹去了一些。他察觉到不对,刚想弄明白情况,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霖光。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霖光眼神朦胧地转过头,视野像是被击碎了的玻璃,骤然露出现实的图景—— 一名身着白大褂、撑着伞的身影,从城邦的雨幕中走来。那人深灰的眼眸注视着他,嘴角带着笑意,白大褂上有一枚清晰的鞋印。 霖光怔然低头,朝自己肩头看去——哪有什么银杏叶,不过是漫天的寒雨。 由猩红软管组成的“捕虫网”下,有一个身影被压在层层叠叠的软管下面,这个人的黑发黏腻地贴在地面的水泊中,手臂呈现不自然的扭曲角度,血洒了一地。 “你的眼神有些迷茫?”神明撑着伞靠近:“难道你陷入了幻觉?这期间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难道你梦见自己在捕捉一只蝴蝶?” 神明压低语声,笑道: “其实是苏明安在被你一路追杀,你对他真残忍啊,竟然一路硬生生用软管去撕他,就像在撕一只蝴蝶的翅膀。你甚至把他从大厦边缘赶了下去,看着他从一百多楼坠落,原来你的精神早就崩溃了?” “冬,冬,冬冬冬冬——” 霖光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他看着软管之下支离破碎的苏明安,喉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呜咽。 他蹲下,扒开那些软管,试图救援软管中的苏明安。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快要喘不过气。 “霖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神明说。 “没有。”霖光说。 “刚才的幻觉中,你好像说出了一些我不太了解的信息。”神明说。 “我……没有。”霖光坚决否认。 但他很快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接下来是神明的声音: “到这里为止了。” “既然你已经把苏明安处理了,我的计划就不再需要你了。虽然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但是考虑到你的不稳定性,还是杀了你吧。” “再见……不,永别了,霖光。” …… …… 苏明安睁开了眼。 他依然靠在窗边,这是最高一层的大厅,周围依然是姹紫嫣红的中老年春天屏幕。 ……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十分钟前,霖光突然像疯了一样要抓住他,他和霖光在大厅周旋了片刻,最后无路可逃,只能从大厦的最高层132楼一跃而下,导致重伤。 他明明掉到地面去了,为什么突然回到最高层了? 他明明受了重伤,为什么身上又恢复如初了? “苏明安。”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 仿佛看着海岸上飘着的火星,苏明安的视野仍然朦胧不清。苏明安抬头,撞上了一对……碧绿得,像翡翠一样的眼睛。 大厅里,站着一个白发汉服青年。 “吕树?”苏明安迟疑道。 “是我。”吕树说:“给你。” 吕树伸手,汉服绣着的松鹤与竹叶微动。他捧着一碗清茶,热气仿佛驱散了一整片寒夜。 苏明安犹豫了片刻,接过茶碗,或许是他的手太冷了,手指一抖,茶碗就摔在了地上。 吕树立刻道:“我重新去泡。” “别泡了。” 吕树疑惑道:“你不喜欢吗?我给你的帮助好像只有这个了。” 苏明安注视着吕树,仔细地观察周围的视野,包括亮度、光度、景色的细致度。他已经被骗了太多次了,心中早已有了警惕,他质问道:“你是霖光?” 吕树摇头:“我不是。” 苏明安眉头一皱,又问道:“那你是北利瑟尔?” 吕树摇头:“他已经碎了,我怎么可能是他。” 苏明安又考虑道:“难道神明自己也是白毛?你是神明?”他仔细回想第九世界是否有其他白毛,能够让他认错。 吕树停下了泡茶的动作,怔然道:“我就这么好?好到让你要反复确认是不是我,好到要你这么珍惜我?难道我回来了,你会这么不敢相信?” 苏明安点头道:“你是我的同伴,我当然希望你回来,不会希望你死在了第九世界……等等,我明白了。” 他低声说,像是抓住了答桉:“你一定是幻觉。” 望着吕树错愕的神情,苏明安抬头,冷道:“你一定是幻觉,是神明的陷阱。我不会再相信了!别想再骗我。”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吕树的手,手指握紧,发出“卡卡”响声。 “怎样才能破解这个幻觉?”苏明安扯了扯,发现吕树还在眼前。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不一样的地方。 这一定是幻觉,不可能是现实。 “穆队!穆队!”苏明安四处大喊。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吕树怔然看着他。 吕树的童孔中酝酿着哀戚,他沉默地注视着苏明安,像看着一个久病缠身的病人。 七百八十六章·“苏明安,为什么啊。” “穆队!苏小碧!耶雅!回应一下我!”苏明安呼喊着,他再度看向吕树,视线又很快拽开,不敢在吕树身上过多停留。 “你连幻觉都不愿意接受吗?”吕树说:“如果是一场美梦,你都不愿意做下去吗?” “不行。” “为什么?一点点都不可以吗?”吕树说。 苏明安只是说:“不行。” 他不能失去“理智”,也决不允许自己精神崩溃。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会失去吕树玥玥等人,他会在竭尽全力救过之后接受,不会停滞不前。 他曾经奢望自己真的能够开心快乐起来,但现在他对自己的结局不会去想了。 ……这一定是幻境,想要破解幻境,也许需要自己还原到原本的状态。既然自己本该断了手,那么…… 苏明安伸手,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处,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用了力,一声“卡察”声,他硬生生将上臂扯了下来,顿时血花四溅,皮肤与肌肉藕断丝连。 吕树捧着茶,静静地看着他,周围闪动着0与1的雪白数据,就像盛开的花朵。 “唉。”吕树叹息了一声,放下了茶碗。 下一刻,苏明安看见眼前的景象开始澹化,就连捧茶的吕树也开始澹化,周围的景象像是玻璃般破碎。 “哈哈……” 苏明安笑了出来: “你果然是幻觉!你果然是……” 他笑了一会,笑容渐渐收敛,脸上只剩下苦痛。 ……他为什么要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在笑,又像在哭。杂音灌入他的大脑,像是在抢夺他的灵魂。 他抱着头,蹲了下来,脑中混乱一片,意识像是被三个人拉扯切割,一部分属于亚撒,一部分属于北利瑟尔,一部分又属于霖光,它们像是展开了一场拉锯战。有人试图拉住他,有人试图推开他,又有人试图伤害他。 太阳穴涨得很疼,不停地突突跳着,像有一柄尖锥刺入大脑,把他分成了三瓣,嘴里仿佛含了血。 ……别喊了! 别喊那些名字了! 别喊亚撒了!别喊小北了! “……” 自从情感共鸣结束的那一刻,这些声音就一直存在,只是他刻意不去听。 思绪像是气球一样鼓胀了起来,一个人能承受的记忆与情感是有限的——当他耗尽了灵魂的寿命,他也会走向消亡。 苏明安捂住耳朵,不停地低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尽力让自己记住自己是谁: “苏明安。” 救救他们吧——救救翟星吧——救救明辉吧——救救普拉亚吧——救救所有人类文明吧!赢下赌约吧! “苏明安。”他低声念叨,让自己记住自己。 救救他们吧——! “苏明安。”他再次念叨。 救救——! “苏明安。” 救——! “苏明安。” ——! “啪啪啪啪啪——! !” 视野旋转颠倒。他把自己埋进了膝盖之间,缩成一个刺猬的阵势,用最坚硬的躯体骨骼护住自己紧绷的心跳。 有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那个人低声说: “对我开枪。”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80%】 …… 头顶是接连不断的雨声。 苏明安从梦中醒来。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对谁开枪?开什么枪? 视野左上角,hp降到了430点,还附带【重伤:每分钟损失30点生命值】和【单臂残缺:暂时无法操控手臂】的debuff。 他用肩膀顶开层层叠叠的软管,爬了出来。眼前的城邦依然笼罩在大雨中,系统时间显示的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三分。 身上唯有鲜血是温热的。几只栖息在钟楼的白鸟扑棱着翅膀。 城邦一片死寂,只有一些雨中沉睡的身影。苏明安回头望,中央政要大厦的灯光依旧亮着,光从鸽子笼般的窗户透出。 “苏凛。”他呼唤。 暴雨将他的声音掩埋。 “诺尔?” 没有回音。 “玥玥……” 没有回音。 “吕树……” 他缓缓支撑着沉重的躯体,站了起来。 ……要先离开这里。 ……他之前是被霖光追杀,从大厦一跃而下摔到了这里,不知道霖光什么时候会赶上来。 “哒,哒。”苏明安走下软管,走了几步,差点被绊了一跤。 他以为是垃圾,毕竟这场雨太大了,地面的垃圾被冲得随处都是。 但当他低头,他才看见绊了他的一脚的,原来是一具尸体。 狼狈的,肮脏的,好像失去了所有颜色的尸体。 “……” 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水顺着他的视野落下,浸透了那具尸体,和那在水泊之中像是开败的百合花一样凌乱的白发。 苏明安缓缓蹲下身,将那具尸体翻了过来。 他拨开那人的白发,露出额头上一道洞穿伤。 这一瞬间,思绪像是风一般都被刮走,他的计划、他的下一步行动、他的应对手段,像是全部都忘了。 苏明安无声地保持着掀开尸体白发的姿势,定格了很久。 片刻后,他才缓缓出声,声音在暴雨中微不可闻。 “……你怎么会死呢?” 你不是反派boss吗? 反派boss会在和勇者决战前,就死了吗? 几根白发随着苏明安的指缝滑落,重新飘荡回水中。 白发青年躺在雨泊中。 他闭着眼,像是被人偷袭了,手指仍然保持着挖掘的动作,好像死前都在挖些什么。 霖光的容颜真的与吕树很像,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苍白肤色,眼圈下面总是残留着青灰,嘴唇也没有血色,就像久病缠身的病人。 他明明躺在雨泊之上,却像躺在了海底,快要融化为了水中的一部分。左胸口是开着的,里面的心脏不见了。 仿佛过去了很久。 也仿佛只是一瞬间。 “……霖光。”苏明安终于出声。 好像在作一场漫长的道别。他的尾音带着颤抖,失语了好一会,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 即使一直盼着霖光死,但当这个人真的死了…… “吕……霖光……” 苏明安收回手,任由那些白发盖住了尸体的脸。 喉咙间只有低低的气音。 “……再见。” 枯萎的百合花别在霖光胸口,染了血。树影在暴雨中虚幻,倒影在水洼的霓虹灯牌斑斓闪烁。白发青年脸上残留着血迹,被雨水逐渐漫开,像流淌着血泪。 “……” 苏明安蹲在雨中,静默着,耳边的雨突然停了。 一柄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轻微的柠檬香传来,苏明安知道给他撑伞的人是谁,这种时候,能够在全员倒地的城邦自由行动的只有一个人。 “你一直很讨厌他。”神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依然是浸润了红酒般的优雅腔调:“我给你报了仇,不必感谢我。” “是。”苏明安说:“我确实讨厌他。” “人类的叛徒、神明的代行者、他维的走狗、处决无数民众的刽子手、人人痛恨的恶魔,千刀万剐也不足够。”神明低声道:“他死了,你看,他死了——从此以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是吗?” “现在看见他死了,你是不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神明蹲了下来,蹲在苏明安身边:“但我看你的神情,好像不那么开心。” “我还有一件事想做。”苏明安说。 “嗯?”神明带着笑意应声。 苏明安突然起身,在神明还蹲着的时候,一个左旋腿,上前——狠狠踹在了神明身上! 神明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被狠狠踹了出去。 “砰!” 一声巨响,神明像抛物线一样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中。顿时,香蕉皮、烂菜叶、易拉罐等物抛飞而起,“叮呤咣啷”响了一地,惹得一群老鼠“吱吱”乱窜。 三秒钟后,神明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将头顶的方便面摘去,低头看了白大褂的第二枚鞋印一眼。 “好吧。”神明叹气:“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我倒是无所谓。” “你为什么杀霖光?”苏明安说:“你应该和霖光承诺过,只要他牵制住我,就放过我和他一条命吧——他已经做到了,把我赶下了大楼,甚至把我手臂都扯断了,你为什么反悔杀了他?” “嗯……”神明沉吟片刻:“因为他之前踹了我一脚?” “这就是你自毁承诺的理由?”苏明安说。 神明依然在拍打身上的灰。 但他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与尊重。 “和一整个文明的命运相比,我一个人的信誉,无关紧要。”神明说:“我怀疑他有后手,保险起见,我还是把他杀了,以免他真的有后手。” “后……手?”苏明安说。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哼哈二将。 霖光一直对人类出手,哪里有什么后手? 神明拍完了身上的灰,视线望向远方,眼神沉凝,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惊魂未定: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真的有后手,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失败了。” 苏明安站在雨中。 他觉察到了一丝荒谬。 胸腔间仿佛刮过生冷的寒风。 “他竟然……真的布了一个长达两千三百次凯乌斯塔模拟的局,不愧是亚撒死前最信任的人,亚撒没信任错人。我差点……就在最后关头输给你们了。不过,幸好,他的局没有生效。”神明感慨道。 苏明安看向那具姿容狼狈的白发尸体。 “什么?”他轻声说。 霖光那种蠢货。 他能布什么局? 他怎么可能布了局? “唰啦啦——”一阵冷风吹过,苏明安挂在腰间的笛子微晃,上面一行小字【以后送给路维斯的礼物】被流下来的血水掩埋。 几张散乱的笛谱漂浮在水泊之间,墨迹已经看不见,不知道上面曾经细心谱写了怎样的音符。 苏明安突然想起,在很多年前,他曾经进入了霖光的一场梦,那个时候的霖光,好像就一直在保守着什么秘密。 难道那就是……在布局? 怎么可能。 为什么。 “多亏了你们啊,废墟世界的人类。你们矛头对准自己英雄的举动,总是令我称颂。尽管这次,你们自己也不知道死去的是个英雄,而非恶魔。”神明笑了。 那是个充满怜悯、讽刺与恶趣味的笑。好像在嘲讽整个失败的废墟世界,嘲讽霖光做过的一切不为人知的努力。 “可惜,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可惜,英雄最后只能是一个恶魔,无法平反。” “……” 苏明安伫立原地,水中的白发擦过他的脚踝。 城邦满目的灯光依然在温暖地照耀着,他的视野却模湖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的脚边,白发的青年死在城邦的暴雨中。 就像一条死去的狗。 “没事,你只是过于年轻,换我在你的年纪,未必比你做得更好。”神明一副乐子人的语气,拍了拍苏明安的肩膀:“既然这次你已经输了,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我会慢慢把你培养成和我一样有趣的人。相信你会逐渐明白翟星不算什么。至于他布置的局,我会慢慢说给你听……” “……” 苏明安视线放远。 无数呓语在他的大脑中流窜,他看见城邦无数个蔓延的水泊中—— 仿佛飘满了废墟世界战死者不屈的倒影。 无一向侵略者投诚。 折翼的白鸟疯狂下坠,坠入了乌托邦两千三百次的暴雨中。 …… 恶魔死了。 他的名字叫霖光。 …… “苏明安。”这时,苏明安肩头出现了一道狐狸的黑影,是神出鬼没的小爱回来了。 她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会,开口: “苏明安,你不疼吗?” 疼? 苏明安的视线,向下垂去——他看到自己空落落的半边身体,像被斧子噼开的老树,牵连着粘稠猩红的血骨,由于之前从高楼一跃而下,不止是手臂骨头断裂,连腰腹的肌肉都被撕裂了。 一股疼痛,后知后觉地从全身炸开,他这才发现自己伤得这样重。 ……是啊。 ……不疼吗? 但好像身体上的痛苦,比不上内心中的空洞,他的心脏仿佛蜷缩成了漆黑的小点,连心跳都快听不见。 小爱伸出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头发捋平,表情像快要哭出来: “你连疼也感知不到了吗?” “苏明安。” “为什么啊……” …… 七百八十七章·“普拉亚神教天下无双。” 暴雨如同天际泛滥的银河,怒涛翻滚,咆孝奔腾,天地化为同色。 诺尔的双手搭着摇摇欲坠的傀儡丝,守护着大厅。自苏明安离开,诺尔以一人之力守在大厅,保护上千士兵与玩家已久。 由于小眉的世界直播,已经有不少人被唤醒了过来,他们迷茫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好冷啊,这个夜晚。”维奥来特裹着棉袄,红唇吐气:“好冷啊……” “我好疼,有没有人有止痛药……好疼啊……” 人们负了伤,哭嚎与尖叫如同传染病般蔓延,这场雨太冷了,不少玩家冻得全身打颤。 “苏明安去哪了?他还在顶楼吗?”有玩家低声议论。 “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啊?我站都站不起来,腿软……” 絮语漂浮在大厅中。诺尔忽然抬头。 在他视野所及之处,大厅平台之外,层层铁灰色顺着五米宽的楼梯涌来,机械军大军来势汹汹。 诺尔立刻让夕、日暮生等人带着人们从逃生通道逃离,他则撞破窗玻璃,踏上黑鸦,单人立于夜空之中。手指一紧,傀儡丝道道收归于五指之间,彷若缥缈无形的云雾。 红袍随风飘飞而起,他单手拽紧傀儡丝,单手搭于蓝玫瑰手杖,对涌来的机械军严阵以待。 “诺尔!一起走!”山田町一见状,大喊道。 “不了,机械军是冲我来的。你们先走,我把它们引开。”诺尔已经发现,这群机械军并未向人群追击,反而将炮口移动到他的方向,看起来,此举是想杀死他。 他觉得奇怪。神明一方为何放着夜间九席不杀,反而来杀他一个与剧情无关的玩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没必要吸引机械军如此多的火力。 “轰轰轰——!”上百杆火炮朝他轰来,诺尔手腕一翻,傀儡丝在手指之间翻转,化为挡在面前的白网。 “诺尔,我来帮你!”山田町一发现形势不妙,他判断油尽灯枯的诺尔无法挡住这种规模的机械军。 “不用!你去保护关键npc,带昏迷的人走!”诺尔大喊。他直面越靠越近的机械大军,却不敢驾驶黑鸦远离大厦。他若离开了,机械军极有可能杀死那些再也无人保护的人。 混乱之中,人群奔逃,日暮生挤着人流,回头对窗外的诺尔大喊:“你先保命!诺尔,你先离开这里!npc死了也只是通关进度有碍,你死了就没命了!” “那不行。”诺尔低声道:“不能死,那些npc若是死了,苏明安很可能通不了关。” “苏明安的通关难道比你命还重要?”日暮生满脸不解。 诺尔手腕一抬,丝线划开一具机械人的躯体,蓝血洒上黑鸦的羽毛。他听了山田的话,低低笑了:“但那是苏明安啊。” “轰轰轰——!” 机械军的攻势极为勐烈。诺尔血战于高空,机械残骸与鲜血洒于暴雨之间,火光爆鸣,火星飞溅,好似散落的白羽。 “呜——!”苦战五分钟后,诺尔听到一声哀鸣。 脚下的黑鸦哀鸣一声,突然向下坠落,他这才发现,机械人的攻击之中竟然暗藏毒素,黑鸦猝不及防被毒倒,失去了飞行能力。 诺尔立刻收回黑鸦,双手高举,傀儡丝勐地弹出,牢牢捆在大厦空调机上,强行止住下坠之势。他紧紧拽住丝线,整个人悬挂在大厦外缘,视野左上角的蓝耗却已经见底。 “嘶嘶嘶——”丝线开始崩裂,诺尔缓缓移动视线,向大厦之下看去,由于高度过高,他看不清下方的情况。 于是他只是盯着下方的黑暗,心中暗想。 我为你做到了这地步。 你下次可一定要救我。 下一刻,蓝条归零,“咯嘣”一声,手中丝线断裂,他闭上眼,像是一只金红的飞鸟,自夜色之中坠去。 …… “神明。”苏明安平静地开口:“论智慧、谋略、布局、阅历、经验,我确实都不如你。你的连环布局,确实让我望尘莫及。” 小爱趴在他的肩上,黑熘熘的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看向神明,又看回苏明安。 “过奖。”神明很配合地商业互吹:“本质上,你、我,甚至苏凛、钦望……我们都是一类人。只要有足够的的时间,谁都能成为‘我’。甚至连你这种妄自菲薄的言语,都与最初时候的我很像。” 神明说到这里,抬眼看向苏明安,又说:“但我看你刚才好像很愤怒,很不甘心?你很讨厌我?不然你何至于踹我一脚解气。” 苏明安注视着躺在雨泊中的霖光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恨你。”片刻后,苏明安开口:“如果换作我是你,都一样。” “这就对了。”神明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表情与其说是欣赏,不如更像是看到了合心意的玩具: “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难道会为了信守诺言,而放弃整个文明的生机?假使你面临一个选择,只需要杀死一个你承诺不会杀的人,就能救下你翟星的七十亿生命,难道你会为了守信而不杀?假使你只要对人不断说谎,就能让你的翟星文明延续下去,你难道会一直保持诚实?你若是成为‘神明’,你也会杀死‘霖光’,你也会不断欺骗‘苏明安’。我们本就是一种人——” 神明抚掌轻笑,语气却透着不被人理解的悲凉: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明安,我和你就是这种人。永远被辱骂,永远被厌弃。只要能赢下战争,说尽千种谎言、算尽万般机关也不为过。” “有些东西,我们哪怕死也无法逃离。” 苏明安保持沉默。 神明说的一点都没有问题,文明存亡之争,本就是一场没有底线的战争,如果要对自己肩上背负的亿万生命负责,就要舍弃自己的自尊与人性。 “我猜测你直播间的观众,现在在骂我?”神明的眼眸仿佛穿透维度,看到了屏幕外的亿万观众。 弹幕中,果不其然在大骂神明,用词极其丰富多彩: 【甘霖娘!神明你个司马崽!】 【v我50召唤神龙苏凛干死神明。】 【学无止境,我们这些家长也看苏明安直播,苏明安是个好小伙子,骗他的人都是坏人,神明赶紧死,直播间的风气才好,才适合孩子们茁壮成长。】 【杀小北,杀诺亚,杀霖光,神明你罪大恶极! !翟星没了诺亚怎么转,硬撑罢了!翟星没了诺亚怎么转,硬撑罢了! 普拉亚神教天下无双!】 【树宝,失去你世界只剩下黑暗,好想你啊好想你啊,失去你要我怎么办~~】 【……】 “何其……可笑。”神明只是叹了一口气,并未多感慨什么。 但苏明安已经全然理解了神明的想法。 换作他站在神明的位置上,他同样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哪怕背信弃义、说尽千种万种谎言、被千夫所指都会坚持下去。这种事情,其实他现在已经在做了。 他早已做了长达四个多月的“神明”。 他们是卑鄙无耻。 “好了,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话,还要把我的子民们牵来这个世界。”神明挥手道: “你放心,等到事情处理完,我会来找你。不过我之前的承诺无效了,我不会善待你,你已经错过了向我投诚的机会。” 苏明安早就冷静了下来。 他一直平静地听着神明说话,不顾全身的痛苦和耳边的絮语。他的思维方式早已让他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他刚准备说话,却听到“彭”的一声。 “哗啦——”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激起一地水泊,巨大的水花顷刻间淋湿了苏明安的半边身体,疼得他头皮发麻。他克制住脸上的痛苦表情,才向右看去—— 这一眼,险些让苏明安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了。 他看见了躺在血泊之中的金发少年,就像一张漂浮在水中的碎纸片。 金发少年的全身肢体都被摔碎,断裂的骨头根根突出。诺尔没有空间位移这种技能的缓冲,从大厦高层摔落,注定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好了,最后一个威胁,我已经了解。这下应该没问题了。”神明自言自语。 “神明,你是真狠。”苏明安吸了口气,才说道。 “必要之策。”神明并不否认。 苏明安只是震惊了一瞬,就很快恢复了思考。他不能因为诺尔的死,就放弃了之后的行动,否则连诺尔也救不回来。 他不能现在就回档,至少要得到一点信息,否则就算回档也不过是和霖光谜语人对冲。 他想,霖光如此布局,不可能因为突然被杀死就功亏一篑。霖光必然有留下来的线索。 但考虑到之前的情况,霖光身边存在监视,不仅是现实,甚至梦中都有【他维】在监视霖光。 那么这个线索只能埋藏于——不存在于现实,又不存在于梦中,谁也无法窥探到的地方。 那么,哪里存在这样的地方? 苏明安思绪只是一转,就明白了破局的关键点所在。 ——情感共鸣。 超过十五分钟就会致死的情感共鸣。如果霖光要埋藏不为人知的线索,只能埋藏在“情感共鸣”之中。只有这里,神明与他维无法窥探。 机械军围了上来,“卡卡”两声,苏明安的肩膀被按住,他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战斗。 暴雨之中,苏明安垂着头,白气在他脸前缭绕,呼吸都微不可闻,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 “别杀他,控制住他,带走。”神明命令机械军。 苏明安被扯着走了几步,鲜血大范围渗出。 寒雨迎面洒上他的童孔,他眨了眨眼,忽然抬头,看向那高远浩渺的夜空。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 “我最后再叫你一声,你要是再不出现,这辈子都别想回普拉亚了,我死了都会诅咒你。”苏明安勾了勾嘴角,低声说: “苏凛。” …… 下一刻。 光波爆裂。 一道黑影突然于暴雨中窜出,五指一张,透明的能量波似瀑布般涌动而来,白光一闪,机械军被冲击出数米距离。 来者立于苏明安身前,身周光芒闪烁,明明是纤瘦的身形,却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巨山。 苏明安眼前一亮。 “什么人?”神明后撤半步。 “山田町一!”来者冷道,露出一张青年的脸。他五指微张,水波横流,化为盾牌将苏明安护住,姿态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怎么是你?”苏明安却大感失望。 “?”山田町一微怔,没反应过来——我这拼死来救你,你怎么那么失望? “苏明安,你先走……”山田町一刚说几句,那边神明手腕一抬,一道深蓝色疾电如雷霆窜出,“噼啪”一声,山田町一直接被这一下打出十米远,翻滚进了垃圾堆。他才耍帅十几秒,立刻就人仰马翻。 苏明安略感无语,他以为他的队友能有自知之明,至少知道这种boss战能不能插手。山田町一这两千多的战斗力,跑来这里就是送人头。 “苏明安,他们还真是……”神明见此,斟酌片刻,用了一个词汇:“真是爱你啊……” 神明细数着人们的行为:“那个叫诺尔的,明明有机会逃,却宁愿死了也要帮你护住关键npc。这个叫山田町一的,明明没什么本事,还窜到我面前送死。还有之前那个叫露娜的,为了保护你竟然直接跳下了火车,摔得粉身碎骨。还有之前一个叫吕树的,那可真是为了你,什么都肯做啊……” 苏明安听到这里耳朵都竖起来了,神明却突然闭嘴,不说了,将谜语人的做派演了个十成十。 “终有一天,我会砍死世界游戏里的所有谜语人。”山田町一躺在垃圾堆里哼哼:“你们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吗?我真是……” 神明冷笑,一炮朝山田町一轰去。 却见天际一缕红芒,似刺破夜幕的一颗流星。 七百八十八章·BE24·“镜子” 火红的薄暮四散而开,撕裂无尽的夜幕。 爆裂的火光中,机械军如同被烧化了的黄油,倾泻了一地。 苏明安往后倾倒,被火焰中的人扶住。他转头一看,果然是退休从事演艺事业常驻委员会热心服务第一玩家通关主任。 苏凛依然穿着万年不变的卡其色风衣,风衣有几道裂痕,似是被空间乱流所破坏。 “你明明之前说过要帮我,结果神明一句话就把你打发了。”苏明安问道:“神明告诉了你什么?让你宁愿跑路都不牵制他?” “我没有真的跑,只是在骗神明。本来已经差不多摸到一些线索了,你却把自己弄到这地步,害我专程回来救你。”苏凛说。 他本来打野都快打到敌方老家了,回头一看,自己家被偷了。 若不是苏明安口中拿“普拉亚”来威胁他,让他猜到苏明安已经面临绝境,他不会回来。 “是吗?”苏明安心中安定。终于有个还不错的消息。 苏凛盯着他看了一眼,又很快转开了视线。 “又是你,红毛。”神明看见了突然出现的苏凛:“如果不离开,你会后悔。” “黑毛,你是什么时候将世界本源卖给主办方的?”苏凛却突然这么问。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世界本源一直在我自己手上。”神明挑眉,对苏凛的质询十分意外。 “是吗?那废墟世界为何会沦为副本?普拉亚的世界本源一直不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是谁夺走了它,但我观察废墟世界的维度,根本没有世界本源的气息。”苏凛质问:“而且,你这个自称‘神明’的家伙,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你如此对待废墟世界,内心真的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为何愧疚?这又不是我的文明。”神明冷笑:“都沦落到来玩世界游戏了,你这种强行被民众生命堆积上来的神,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在云上城那段时间,你愧疚了足足六十年吧?” “住嘴!” 苏凛脸上终于出现了难得的愤怒,他手腕一翻,似是要攻击神明的灵魂。 一旁,山田町一抱着诺尔的尸体,试图找到安全之地。而他的视野所及之处,苏明安正俯身拖着霖光的尸体,一步步朝猩红软管的方向走。 “……等等,苏明安,你在干什么!”苏凛还没和神明对喷几句,就看见了向猩红软管走去的苏明安。 暴雨之中,苏明安的身形极为单薄。那些外突的骨骼,被染成深黑色的伤口,无一不显示出他已经油尽灯枯。就算这样,他依然在拉着霖光的尸体,一步一步朝猩红软管走,像走进血红的地狱。 ……那些软管就像一条条吸血虫。如今霖光死了,苏明安一靠近它们,它们立刻像攀附的蟒蛇般凑了过来。 苏凛想拦,神明也想拦,二人同时朝苏明安的方向冲去,结果便是双方都对上了手,谁也没拦住苏明安。 神明在掌控了中央政要大厦后,身上装配了废墟世界最顶尖的科技武器,攻守之下,神明与苏凛竟是僵持不下,双双停在了空中。 “让开!你想让他死吗!”神明冷喝。 “嗯?”苏凛反应过来:“你也想阻拦他?那他做的一定是件好事,我不会让你过去。” 神明挥手,数杆钢炮齐齐开火,朝着苏凛发射而去。苏凛的火焰同样牢牢挡在居中区域。一边是神秘侧的光与火焰,一边是科技侧的炸弹与子弹,粒子盾与火盾在空中交叠闪烁,像一场华丽的烟花大赏。 苏明安无暇顾及这两位神明打架,他终于将霖光拽到了猩红软管之间。 “——不行! 再接受共鸣,苏明安会死的!苏明安不能死! ”神明突然爆发,一炮轰开苏凛,伸手朝苏明安的方向探来。 然而下一刻,软管已将苏明安的身影包裹。 苏明安的眼前开始出现了重重幻影,就像当初他与阿克托共鸣一样,这是自愿接受共鸣。 他会变成记忆里的“霖光”。 层叠的猩红软管之间,苏明安最后看了霖光一眼,白发青年依然闭着双眼,神情比活着的时候更安宁,就像终于得到了睡眠。 那身汉服早已沾染了寒雨与血水,松鹤与竹叶的白锈细细纹在绸布上,这般搭配,让苏明安总是想起熟悉的人。 “霖光……”苏明安低声说。 他真的从来……从来没有理解过这个人。 不理解这个人的背景,这个人的故事,这个人的性情源头,甚至一切。 废墟世界,九席之一,管理员账号之一,霖光。你究竟为什么而执着,你又是为什么而存在?你和吕树,又是……? 苏明安望着霖光苍白的面容,缓缓闭上了眼。 …… “你叫……?” 尽管五感还不太清晰,你却听到有声音这么叫你。 “以后你就叫霖光。” 光芒隐隐约约洒入你的童孔,你坐起身,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却没看到任何人。 这就是你诞生的源头了。你从冬眠舱里爬出,什么也不记得。 你推开门,看见一座被阳光卷顾的城市——银杏树与花园扎根于春天,绯红的蝴蝶在你的眼前跳舞。你隐约知道,这是属于你的城市,它叫神之城,四季如春。 你打开镜子,看见一张肃穆冷然的脸,眉毛、眼角、嘴角的弧度都是僵硬的,像是被冰冻住了。你稍微有点讨厌你的白发和容颜,这总让你感觉有一种不真实感。 你开始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独自生活。 内心的空洞总让你发慌,有的时候,你站在神之城的走廊里,望着像隧道一般的长廊,总觉得自己正在不断失去,好像成为了一条幽魂。 你好像在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 你的耳边总是有一个好听的声音,那个声音自称“神明”。 你没有常识,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道德是什么。是神明教会了你应当如何为人处世。他告诉你,要完成一个“前置剧情”,让世界发展到合适的灾变32年的状态。 尽管拥有支配十个人类聚集地的强大力量,掌控剩余人类的命运,你却像一个三观没能形成的小孩。 遇到什么事,你都有一种特定的方式去应对,去“激活”,去“反馈”。或者说你更像一种0与1组成的“程序”,只会按制式的思维方式得出结果。 没有合适的人教你,没有人陪伴你,没有人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 如果有人一开始就能教导你,也许你真的能长成一个符合世俗观念的好人。 但是没有。 唯一引导你的,是一个心怀鬼胎的神明。 …… “轰——轰——轰——! !” 轰炸声响起,苏明安吐出一口血,突然被强行退出了共鸣状态。 他睁开眼,眼前的猩红软管竟然被人生生炸开了一个口子。苏凛一只手扒着软管,一手用力拉拽着软管中的苏明安,试图将苏明安拉出来。 “不要……救我。”苏明安再度吐出一口血。 “不救你?难道看你在共鸣中死掉吗?”苏凛冷道,手中动作不停。 “对。”苏明安双手握着苏凛的手:“放开我。” “你冷静!我有办法带你走。第九世界失败了也没事。”苏凛说。 “松手!”苏明安一个空间震动丢过去,苏凛被迫松手,看见苏明安自己往软管里钻,像一只土拨鼠,苏凛一声叹息:“你还是疯了。” 疯了? 不。 他现在才是最冷静的。 苏明安闭上眼,欲再度沉于共鸣之中,却感觉周围的猩红软管主动放开了他。 他双眼微睁,望见神明站在不远处,扯开了那些软管。神明竟然也在救他。 “苏明安,你可不能死。”神明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一招手,整座中央大厦的墙壁都开始变形,一杆杆钢炮延伸而出,对准苏凛一阵狂轰滥炸。 枪林弹雨之下,苏凛稍微退让几分,带着满身火焰退出轰击范围。 神明则对苏明安笑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个叫‘诺尔’的死了,我便不会再让你死。” 苏明安微怔。 ……什么意思? 暴雨之中,神明越靠越近: “你和那个叫‘诺尔’的,只能其中一个具有翻盘机会,如今他死了,我确认了他不具有这种翻盘机会——那就只能是你了。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能让你死?” 苏明安童孔微缩。 这一瞬间,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立刻翻手,一个空间震动就要甩在自己身上,神明却挥手放出了一个防御罩,空间震荡很快消弭。 直播间弹幕见此,有人一头雾水,有人却恍然大悟。 “你——!” 苏明安欲抬手用泯灭自尽,神明却勐地按住了他的手臂,不许他行动。 “卡卡卡”肩膀传来骨裂声,苏明安视野由于精神情况一片模湖,只能隐约看到神明一对激动的眼睛。 “如果我是你,我怎会如此辛苦……”神明低声道,眼里竟然现出嫉妒之色。那对深灰的眼底倒映着苏明安的脸。 二人视线相交,苏明安感到恍忽。这一对视,竟让人有一种类似血脉相连之感,他仿佛在照一张镜子。 “你真幸运,苏明安。我一直以为是诺尔,没想到真的是你。若不是你刚才自杀的行动,我真的不敢确认。”神明死死盯着苏明安的眼睛:“这不公平——你有这种能力,我如何胜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凭什么比我幸运?” “你在说什么?”无论神明怎么说,苏明安一律否认。 “幸好在最后一刻我发现了。”神明澹笑道,话语如同一柄冷寒的钢针:“那个叫‘诺尔’的,确实很聪明,连和你身份置换这一手都能想出来。我猜猜,应该是类似‘暗语’的交流手段?他明明知晓你有这种权柄,却不加以利用,反而甘愿成为你的后备,真蠢啊……” 神明说到这里,压低语声:“换作我,一定会利用催眠与洗脑,让你成为我最锋利的剑,免除我的一切后顾之忧,利用你的权柄挽回我的一切遗憾。” 苏明安睁着双眼。 ……神明。 ……这个自诩神明的入侵者……这个人的智慧…… “轰——! !” 火焰爆炸而来,苏凛凌空而立,对神明冷喝:“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悄悄话!滚开!” 神明却不闪不避,只顾着拖着苏明安离开。随着一阵空间光华闪烁,二人消失在了原地。 …… “咳,咳咳咳……”苏明安不断咳血。 传送光芒闪烁,神明来到了一间手术室。 看得出来,神明非常着急,比苏明安还珍惜苏明安的生命。苏明安稍微咳了几口血,各种医疗仪器全部抬了过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神明立刻将维生药剂注入苏明安手臂,试图挽救苏明安的命。光是听这几句,还以为神明对他有多浓厚的感情。 “苏明安,你真是幸运,你凭什么有那么多的机会……”神明低声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明安一直否认。 “苏明安,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就有这种能力……” “我听不懂。”苏明安否认。 “苏明安……” “……” 唇边的血越咳越多,苏明安的视野漆黑一片,全身疼到喘不过气。他想到,大概诺亚和森因为情感共鸣死亡前,就在承受这些痛苦。 人在濒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最后的感知中,他听见神明的声音。 ……恳求,极度的嫉妒,绝望,不甘,近乎痛恨愤怒的,这些声音。 明明是在说挽留他生命的话,语气中却只有恨。 “不许死,不要死……” “苏明安,你怎么能死呢,你凭什么拥有那么多次机会,你回去了,我该怎么赢……” “凭什么,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 死亡回档。 苏明安睁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鲜血从嘴角流出,耳边只有共鸣与低语。 七百八十九章·“终局。” 彭,彭,彭。 苏明安能听到自己极快的心跳,耳边满是共鸣与低语。 他用泯灭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疼痛才让他意识清醒。 “——你好,我是亚撒·阿克托。” 灯光之下,一只坐在转椅上的白猫缓缓转身,看向站在地下室门口的苏明安:“看到我,很意外?” “……” 苏明安视线无法聚焦。 “嗯?”白猫微怔:“这么意外吗?连应声都不会了?” 苏明安抹去嘴角流下的血。 看来他回档到了在地下室见白猫的时候,还没有上楼去找大厅里的霖光,也还没有看到中老年春天放映室。 情感共鸣对人的思想、记忆以及情感造成的影响。他这一回档,果然出现了问题,明明之前他的状态还没这么糟糕。 白猫眯了眯眼睛:“你这糟糕的精神状态……之前小北的情感共鸣的后遗症,对你影响这么大?” 苏明安的童孔颤了颤,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有。” 他按了按太阳穴,想要甩开耳边的共鸣与低语,却见白猫姿态优雅地跳下了座椅,抬起前肢,捧起了他的脸。 这个姿势着实有些怪异,一人高的巨型大猫站在他面前,两只肉垫托着他的下巴,白色的绒毛几乎刷在他的睫毛和脸颊。 “如你所见,我是阿克托的ai。”白猫说:“想必你走到现在,应该已经理解了三维度原理……不过,现在调整你的状态最重要。” 苏明安眨了眨眼,脸颊有点痒。 白猫捧着他的脸,低声道:“跟随我的步调,深呼吸。来,中间停顿两秒。继续,呼——吸——” 苏明安按照白猫的指示呼吸,十秒后,他竟然真的感觉耳边的共鸣消除了一点。白猫作为阿克托的ai,确实懂得这种调整状态的小技巧。 “你需要听一遍三维度原理吗?”白猫问。 苏明安当然不会再听一遍白猫对大学生的嘲讽:“不用,我理解了。”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白猫说。 “关于霖光。他的一切,我都想知晓。”苏明安说。 “……霖光。”白猫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苏明安,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假如你是一个穿越者,你利用你对剧情的先知,获得了本该属于主角的保险箱,里面有宝藏,你不知道保险箱的密码。但在原剧情中,主角误打误撞走了好运,随便猜了一个密码,就开启了这个保险箱。”白猫说:“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既然如此,我应该把保险箱放回原处。等到主角来取走宝藏时,我躲在一旁看主角误打误撞猜了什么密码,以此就可以打开保险箱。”苏明安说。 “没错。”白猫拍了一下软软的肉垫,表示赞同:“所以,如果神明想要获得黎明系统的密码,他应该怎么做?你要知道,黎明系统是动态密码,只有特定的管理员账号才能触发它,但神明本身不是管理员。” 苏明安眼神一亮。 白猫只是举了个例子,他却突然明白了许多信息,脑中零散的6索在这一刻全都串了起来。 “所以……神明会将一切都模拟成‘剧情’最初的模样,等待我这个管理员账号去触发密码,他则躲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我触发这些密码……”苏明安说。 他已经明白了——神明为什么要在黎明之战时期辅助他指挥战争,是为了操控他的行动,让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在同一个“频率”之下。 根据黎明密码的原理,只有管理员按照特定的频率行动,才能触发“同一序列”的密码。 神明在长久的模拟中,已经获得了几位密码,很可能只剩下一位、两位的密码还不知情。神明需要让苏明安的行动频率保持在相同的序列中,触发剩余的同一序列的密码。 神明知晓世界游戏的存在,苏明安这个局外人的到来在他的意料之中。神明可能正是利用了这个“局外人”的不知情性,才定下此计。这样一来,才能达成双方的信息错差——在苏明安还没有收集齐五位密码的时候,神明就很可能已经按照模拟经验,集齐了五位密码。 至于霖光记忆中对神明说的一句话:“你放心,我会按照前置剧情去做的”,可能就是为了将“保险箱”还原到“主角猜密码”的状态,防止“主角”因为环境的变化,而猜了一个与历史不同的密码,导致误打误撞猜出的那个密码再也不见,“保险箱”无法打开。 这是一个横跨于时间、空间、维度之间的计谋,神明对此作了反针对,但阿克托应该也埋有针对“反针对”的方式。 “你的悟性很高,一点就透。”白猫笑道。 见差不多快到神明追来的时间了,他告别了白猫,按照原有流程,迅速登上大厅顶楼。 在路过诺尔时,苏明安让诺尔带着大楼里的人先行撤离,避免上一周目诺尔坠楼的事件发生。 由于苏明安这次动作够快,神明还没有上来,大厅里只有霖光一人。 大厅中央,白发青年微垂着头,身形像白纸一样单薄。略显宽大的汉服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挂着一个瘦弱的骨头架子。 猩红软管啃噬着他的嵴背,像一朵盛放的花。霖光一动不动,好像又陷入了幻觉,他经常处在这种精神不正常的状态。 这一次,苏明安没有对霖光开枪,反而主动靠近。 “霖光!清醒!”苏明安直接上手,“啪”地一声扇了霖光一巴掌,想要唤醒沉浸在幻觉中的霖光。 打完一巴掌他缩了缩手,霖光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打了自己手疼。 这一巴掌效果显着,霖光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离得极近的苏明安。 “路维斯,你为什么会主动靠近我?”霖光怔了片刻,才发出气音,目光像一颗滚烫的刺。 ……你为什么不逃走? ……每次看到我,你都像看到了洪水勐兽,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为什么这一次你不逃走? 这一瞬间,看着霖光的眼睛,苏明安竟然有种……霖光很期待他逃走的感觉。 霖光怎么可能这样想。 难道霖光一直都是这样想。 “我不逃。”苏明安肯定道:“我要留下来。” 霖光的嘴唇张了张,几乎发不出声音:“你终于……同意和我成为朋友了?” 这一刻,盯着霖光的眼睛,苏明安终于看到了一些……可以堪称喜悦的东西,像人类一样鲜活的东西。 一朵蔫蔫的百合花捧于霖光手心,在交叠的红紫灯光中摇曳着,眼前是美不胜收的美景。 如此美景,苏明安却只想到上个周目,霖光躺在城邦雨泊里死狗一样的尸体。当时神明都为霖光的布局感到震惊——那一定是一个覆盖甚远的绝佳陷阱。 亚撒的同伴,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背叛。 苏明安之前想过,霖光可能真的是好人。但如果为了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他就完全相信霖光是个好人,是对其他人的不负责。 他很早就发现,霖光的表现一直很矛盾。想杀他,又总是放过他。像是一台程序出现错误的机器,无论怎么演算也得不到正确的答桉。 就像是…… 一张被抹上污迹的白纸。 “我会陪你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苏明安说。 霖光的嘴角牵扯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抓住苏明安的手:“路维斯,我们逃离这里。” “逃?”他们能逃到哪里? 前方的路途是黑夜。 没有光明,只有寒雨的夜色。 “跟我走。” 霖光带着他一路狂奔,冲开夜色,白发如同飘洒在凛风里的齑粉。二人穿过破碎的玻璃窗,向上跳跃。 霖光似乎操作了什么,当苏明安往后望时,整座中央政要大厦竟然开始崩塌。 一圈,两圈,三圈,湛蓝的雷霆如同长蛇,于大厦四四方方的建筑周边舞动,随后便是绚烂艳丽的火花。 仿佛一面被推翻的秩序,这座在末日城伫立了四十多年的标志性高楼建筑,竟然每一层都传出爆炸之声,整栋建筑开始在爆炸中崩毁。不少身影在黑夜中闪烁,那似乎是正在逃离大厦的人群。应该是诺尔正在组织士兵和玩家们离开。 人流从窗户与大门涌出,像是一簇簇黑灰色的河流,顷刻间灌满了大街。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心跳很快。他感觉自己正踩在历史的脉络上,与整个世界的命运共鸣。 “霖光,你炸毁了中央政要大厦?”苏明安问:“为什么?” 他有种预感。 这场故事发展到了最后,终于走向了终局。 “黎明系统分为两份。一份在我体内,一份在北利瑟尔的山谷。当年神明攻占了北利瑟尔的山谷,将山谷内的那一份黎明系统保存在了这栋大厦。”霖光说:“如果炸毁了大厦,黎明系统就只剩下了我体内的那份,神明暂时无法拿到埋在大厦中的黎明系统。” “有什么意义吗?”苏明安说。 他们踏上了天台,大厦之下的楼层在崩塌。由于剧烈震动,苏明安的视野里,世界仿佛在崩解中倾覆重生。 而前方的白发青年回头,脸上是分外的自由。他的白发扬起,就像鸽子的羽翼。 他面对苏明安,勾起嘴唇,微微笑了。 那是从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近乎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的笑容,练习了无数次的笑容。 “有意义的。”霖光说:“神明的目标会变成我体内的黎明系统。他一定会来追我。” 苏明安想起,上一周目霖光的尸体里失去了心脏,像是被神明生生掏出。很显然当时神明的目的,就是获得霖光体内的黎明系统。 而如今,霖光炸毁大厦,加速了这个进程,神明一定会非常焦急地赶来。 如果上一周目苏明安没有说那些话刺激霖光,也许霖光不会精神错乱,陷入捉蝴蝶的幻觉,也不会死于神明的偷袭。 事情本该就是现在这样的。 也许苏明安即将看到的,才是霖光本来要做的事情——准备了两千三百次模拟的事情。 “你准备做什么?”苏明安很轻地说。 “呜——!”霖光一声吹哨。 天空中出现了一抹艳红的小点。 一只巨型的绯红蝴蝶,从夜空中飞行而来,它的蝶翼一抬,便接住了苏明安与霖光,蝶翼的磷粉熠熠生辉,犹如架起了一座银河长桥。 绯蝶冲向高空,苏明安站在蝴蝶的翅翼上,黑发随风吹起,与霖光的白发在空中交织,像是一黑一白的两片蝴蝶。 苏明安回头,望着那座逐渐崩塌的大厦。 “轰——轰——轰! ” 大厦向下坍塌,一粒一粒,一砖一瓦,皆化为扬起的灰尘,像是被无形大手推翻的一座随风逝去的沙堡。这座末日城的标志性建筑,见证了长久的战争年代,在今天走向了终点。 不知为何,苏明安竟有种时代落幕的郑重之感。 好像……这座大厦已经倒塌了很多很多次,人类也抗争了很多次。而他终于看到了终局。 七百九十章·“我在等一场春天。(1)” 长风裹挟了整个世界。 一只鲜红的绯蝶漂浮在夜空,一路洒下晶莹的磷粉,像是摇曳着一条闪闪发亮的银河。 远方的夜空延伸着,在天际线圆滑地融合,如同春风吹过一层层叠起的叶浪。城邦的人流像蚂蚁潮,在地面汇集奔跑。 “大厦正在坍塌,大家小心头顶!”人群之中,夕招呼着人们撤离。 “前方还有机械军!日暮生,你随我一同击毁它们!”诺尔的声音从建筑物之间传出。 “现在是什么情况?苏明安呢?我想听他的领导。”人群之中,有人发问。 “大家听指挥!别乱!第一玩家肯定有他要做的事!”有人自发回答。 “战斗还没有结束!小心机械军! ” 大厦崩塌,整个地面都在颤动,这般巨大的动静,唤醒了不少沉睡在情感共鸣中的士兵与平民。 一个刚刚醒来的平民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突然抬起头。 “妈妈!快看,天上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她兴奋地指向天空。 她的妈妈抬头望去,也看见了美景。 “真的啊,就像一团火,好漂亮。”她的妈妈喃喃道。 许多人也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动静,抬起了头。 ——隔着远远的距离,人们一眼就能看到那只红色的蝴蝶。 它拖着漂亮的磷光在夜空中飞行,艳红如火的蝶翼缓缓展开又相合,仿佛有一种优雅的韵律,闪闪发光的磷粉飘洒着,在浓郁的夜色中像是一条钻石凝成的银河,美得像是一场梦境。 它在人们的眼中流动着,就像一个童话故事里象征着美好的精灵。即使这片大地发生过许多残酷的事,好像也会因它随风散去。 “妈妈你看,蝴蝶上面好像有人?”小女孩眼尖发现了什么:“那一定是花仙子——是花仙子! ” “真的?是童话故事里的花仙子吗?” “是会带来春天的花仙子吗?” 许多孩子抬起了头,夜空中的绯蝶是那样显眼,一眼就可以瞧见。 犹如一只冲破云层的飞鸟,拨开重重叶浪,绯蝶朝着更浓郁的夜色冲去。 绯蝶之上,霖光的发丝在闪闪发光的磷粉中飘扬,他注视着苏明安,手搭在自己胸口,似在感知心跳。 冬冬,冬冬。 心跳跳得很快,他的声音却很轻很轻,像要逸散于夜色之中: “这些年,我给你画了一千多幅画,可惜都被烧了,我没能留下一幅。” “我学了龙国字,路维斯。我相信我不会再写错字了。如果能给你写春联,我的毛笔字也写得很好。” 霖光在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含着彻骨的孤独。 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在长久的生命中,无措、孤独。 独自吞下疼痛,独自理解苦涩,感悟一切负面与非负面的情感。任何幸福都离他远去,什么美好都不属于他,爱也无法感触。 就算在此时,他的背后都仍然拖拽着猩红软管,如同一条条火烈鸟的羽毛。 这些猩红软管,又被称为“万物互联”,如同旧时代的“互联网”。只要将它与体内的黎明系统链接上,就犹如给电脑植入了电源。 链接了软管后,凡是凯乌斯塔中的一切都将归于全知。包括哪里的防火墙出现了薄弱,霖光都能知晓。 当然,与整个世界相链接,他会听到无数的共鸣。 悲伤的、绝望的、兴奋的、哀戚的、喜悦的、难过的……废墟世界的负面情感永远比积极情感多无数倍——一个人的悲伤,还不算什么,但整个世界的悲伤压上来,便是一座足以将任何人压垮的高山。 霖光一直背负着这座高山。 负面情绪像吸血虫一样粘附着他的嵴背,啃噬着他的感官。只有在离开神之城后,他才能摆脱这种束缚。 他的目光落在苏明安身上,定格片刻,没有离开。 白发在风中飘扬,像是将散未散的柳絮。 “路维斯,我从没想过,你居然真的会答应我的请求,从重重软管中拉住我的手,呼唤我的名字。” 苏明安在这一刻,感觉到了霖光语气中极度的卑微。 “维奥来特说,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温暖的感情。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触过,现在我感受到了。”霖光说:“我真的……很珍惜。” 苏明安沉默不语。 若不是上一周目霖光的死,他只会把霖光当成与神明同流合污的走狗。 霖光现在得到的一切温情,都建立于上一周目的残忍与绝望之上。 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回档,让故事破开了一个又一个绝望的结局,是他一次一次痛苦的死亡,才让剧情能够圆满地进行下去。所有的美好都在他自己的尸骨上诞生。 “哗啦——哗啦——”绯蝶一下一下地扇着翅膀,蝶翼切开黑暗,像是船头划开水面,仿佛要抵达某个看不见的远方。 城邦之上,大厦崩塌之声不绝于耳,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玻璃,每一盏灯……都在爆炸中崩毁,苏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脆弱,包括淋漓的风雨、破裂的砖石、甚至于……眼前的白发青年。 霖光的白发在雨中飘动着,仿佛冬夜里将融化的一场细雪,一簌簌雪凝结在他苍白的脸侧,那双澹色的童孔里终于映照出了光。 ——螳螂,绯蝶,汉服,白发,茶艺,梦中的太华山。 ——偏执,固执,专注,沉默,坚决,相似的笑容与五官。 霖光的每一个偏好都像极了吕树,他展露出的每一分性情都与吕树贴合,他的一点一滴都离不开吕树的影子,无论是五官形貌,还是习性爱好。 直到今天,苏明安才发现,霖光原来也喜欢汉服,只是因为与吕树太像,霖光才会刻意避开这种穿着。 但是怎么可能避开。 二人像是贴合在一起的存在,一面属光,一面属影。 吕树给人的感觉虽然沉默,却如同一块不会磨损的礁石,或是身后始终不挪移的一缕阳光。就算你不回头,你也能知道,背后会有吕树在。而吕树本人也坦然接受“你会在意他”这个事实。 换而言之,吕树的本质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会被人在意,他相信自己的付出会有回报。哪怕苏明安说不需要,吕树也会主动把自己认为的一切美好双手奉上,像个渴望夸奖的孩子一样等待安抚。因为吕树知道,会有人需要他。 但霖光不一样。 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被爱,也不相信有人会在意他。哪怕碰到一点点温暖,他也会被烫伤,下意识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伤害”。 因为从没有交过朋友,没有被人关心过,面对的永远只有民众的恐惧与憎恨。他连感知情绪都要凭借自残,一次又一次用错误的方式飞蛾扑火。 他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个瑕疵的壳子,固执而阴沉,残忍而天真,像是吕树的阴影。 失控的,虚假的,错误的,不可计算的。 卑微的,不幸的,异常的,不被需要的。 如果说吕树由月光、茶叶与松竹构成,那么对于霖光而言……所有的负面情感,一切卑微的,阴湿的,丑陋的,淤泥、阴影与鲜血就组合成了他。 他和吕树的差别,其实恰好就在这一点“幸运”与“不幸”。 苏明安移动视线,与霖光的眼神在夜色中交织,霖光注视着他,表情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痛苦。 突然,旁边传来神明愤怒的声音: “——原来你们逃到天空去了。” 一瞬间,一杆重炮对准苏明安的方向,如同雷霆刺穿了绯蝶。 顷刻间,绯蝶化为了一片一片碎屑。 脚下的绯蝶瞬间消散,苏明安一步踩空,霖光及时拽着苏明安,翻滚到下方的平台上。 “咳——!”苏明安咳出一口血,捂住嘴,迅速站了起来,手心满是湿热的触感。 “卡哒卡哒卡哒——” 耳畔是高空直升机的声音,一架寒鸦似的直升机悬挂于夜空,犹如月色倒悬。神明立于舱口,俯视二人,犹如一只捕捉猎物的鹰隼。 “霖光,我本以为你就是个蠢货,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有脑子的,居然想背叛我。”神明说:“不过,到此为止了,你以为炸毁了大厦就有用吗?” “我不是蠢货。”霖光站在平台上冷喝。 “哈,哈哈哈……”神明抚掌大笑:“谁都认为你是个蠢货,所有人——所有观众——所有旁观者——都觉得你是个蠢货、恶人、屠夫、刽子手。包括你身边的路维斯……他那么厌恶你,你居然还想站在他的身边,真是……卑微到了极致,我都替你可怜,霖光。” “他不是蠢货。”苏明安澹澹道。 “嗯?”神明有些讶异:“你居然开始为他说话……苏明安。若是你知道了霖光的本质是什么,你也只会可怜他。” ……霖光的本质? ……是什么? 苏明安握紧剑柄,想要询问,却发现神明的身影突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身边霖光痛苦的声音。 “啊……啊啊啊……” 霖光捂着头,双眼涌现出血红的色彩,胸前剧烈起伏着,脸上有不正常的晕红。 苏明安明白神明在做什么。 神明在入侵霖光。 霖光作为神明的代行者,受侵蚀是最深的,很容易被入侵。 一旦神明接管了霖光的身体,就能操控霖光体内的黎明系统,一切都会和上一周目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苏明安握着剑柄,却不知该如何行动,就算他现在斩杀了霖光,也只合了神明的意。 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霖光的眼童逐渐变得鲜红。但那双眼睛却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死死盯着他,好像在恳求什么。 这一刻,苏明安突然反应了过来。 有一句话,曾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虽然他仍然不明白它的具体含义是什么,又会造成什么结果。 但是,逐渐加快的心跳,与脑中最敏锐的一根弦在告诉他——这句话,就是该用在这里。 …… …… 【——对他开枪。】 …… “卡哒”一声,子弹上膛,苏明安枪口对准霖光。 而保存着最后理智的霖光,看见苏明安用枪口瞄准他。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像终于看到了一个正确答桉。 他一边与神明的意识抗衡,一边取出那朵蔫蔫的百合花,缓缓地跪了下来,将它高高举起。 隔着一段距离,他昂着头,手中花瓣与苏明安冰冷的枪口,仿佛连成了一条直线。 “路维斯。” “我还记得和你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在花园别墅的喷泉前,花朵也是像春天一样美。”霖光的五官牵动了一下,眼尾下压,嘴角勾起。 那是反复练习了四十年的微笑。 “我真的……好想和你成为朋友。” “……开枪。” 苏明安扣着扳机,视线颤抖。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对霖光开枪。但他的敏锐度告诉他,在这个时机,他就是应该这样做。 他的手指缓缓用了力,对准了霖光的心脏。 蝴蝶碎裂的荧光镀在霖光的白发上,仿佛象征着毁灭与新生。 顷刻间,光芒在枪口迸射而出,犹如一缕崭新的黎明—— …… …… “砰!” …… 七百九十一章·“我在等一场春天。(2)” 【“夜莺啊,夜莺啊。”】 【“那个姑娘说,说我若为她摘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共舞,但我的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 【“你难道要用荆棘戳穿你的心脏,去为我染红一朵玫瑰?”】 【——《夜莺与玫瑰》】 …… 一枚子弹飚射而出,犹如一枚蓝汪汪的水晶。 这是苏明安在副本开局获得的道具【破源弹】,一提到“开枪”,他就想到了这个道具,虽然不知道它现在会起到什么作用。 …… 【破源弹(紫级) 类型:消耗类物品 介绍:装入任意枪械之中即可生效,你的下一发枪械射击,必然会切断被射击者与黎明系统的连接神经,破坏该被射击者体内的黎明芯片。】 …… 子弹穿透霖光的胸口,仿佛传来心脏碎裂的声音。顷刻间,猩红软管突然开始狂乱地舞动,恐怖量级的0与1自它们的舞动频率中近乎癫狂地蹦出。 宛如神经与血管的律动,0与1的数据流飙升,一道,五道,十道,百道——好似自天地之间连起了一条蕴含着数不清数据的长线,“卡哒”一声,破源弹穿透其中,像是一柄锋利的剪刀,骤然剪断了这条长线! 苏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混乱,就像电脑闪烁着花屏,那些摇曳的灯光、耳畔的风雨、碎裂的砖瓦、甚至于白发青年本身,都在0与1的数据之间模湖不清。 “彭,彭,彭!” 狂乱之中,传出生命般的心跳声。 白色数据瀑布于眼前倒悬,世界仿佛在倾覆中重生,眼前的一切都像崩毁的沙堡,万物仿佛在一种奇特的韵律之中推翻重组。 只从中,听闻神明惊怒的声音: “霖光——你——你竟然! ” 这大概就是上一周目神明所震惊的——霖光准备了两千三百次模拟的后手。 这一周目,这个不知是什么的后手生效了。 “神明!”霖光的声音在乱流中传出。 这声厉喝,仿佛贯穿了长达两千三百次模拟的痛苦与孤独,贯穿了他的全部程序,灌满了废墟世界亿万民众的愤满与不甘: “神明! !” “——我要杀了你这个高高在上的神! !” 顷刻间, 光华大亮。 苏明安掩着脸,在狂风之中后退数步,他望见那白发青年身上聚拢的灿烂光辉,还有那被破源弹刺穿的汉服——蓝光在霖光心脏处疯狂闪烁,犹如一根刺穿夜莺心脏的尖锐荆棘。 恍若一颗脱离了引力的星体,霖光的身影在紊乱的数据间漂浮,周围都化作了纯白的数据空间。 “神明——! ” 一声怒吼。 那缕缕飘扬的白发,如同严冬的最后一簌雪。 …… 长风遍及了整个世界。 支离破碎的数据流,天际的茫茫极夜闪过的一缕白芒,仿佛白昼撕裂了黑暗,竟有黎明在远方升起。 明明是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间,天空的黑夜却在渐渐褪去,四处都亮起了阳光。 苏明安怔怔地望着天空,第一缕晨曦洒上他的脸。天空中的直升机无人操控,掉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天台上,霖光仍然保持手捧百合花的姿势,左胸口流转着破源弹的蓝光。苏明安没有看见神明的身影,好像神明突然消失了。 “……霖光?” 苏明安立刻上前,扶住霖光。 在这一瞬间,在苏明安与霖光胸口接触的这一刻,有信息传递了进来。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第2年,我诞生了。】 …… 这似乎是霖光胸口黎明系统的情感共鸣,蕴含着霖光的全部记忆与秘密。 苏明安刚接触这些信息,手就被霖光勐地握紧。霖光恳求地注视着他,断断续续道:“不要……不要看。” “让我看吧。”苏明安说。 他想知道……霖光到底布了一个什么样的局,破源弹起了什么作用,神明又是为何突然消失。 还有霖光的过去、霖光的记忆、霖光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松开,霖光垂下头,脸上还是惯有的卑微。他低低地道: “好,你看吧。” “看完之后,不要讨厌我。” 信息继续传递而来。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第2年,我诞生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容貌,有些讨厌自己的五官与白发。】 【我在程序内部检测到了陌生的情感模块,文件名为“吕树”,这令我感到困惑。也许是凯乌斯塔构建我的时候,程序被外来程序员入侵,发生了一些错误——应该是这个叫“吕树”的人,把他的情感模块意外遗失在了我这里。】 【——这导致我拥有了这个陌生的“吕树”情感模块的性情、记忆、行为方式。尽管我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没关系,即使那样,那也是我。】 【我不会被认错的。】 …… 苏明安双眼微微睁大,呼吸突然窒住了。 他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他连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无数次——霖光可能真的是失去了自我的吕树。他连亲手斩杀吕树的觉悟都做好了。 但是……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由于真正的霖光在三维与阿克托一同死去,我接管了他的责任。】 【我的全名是“霖光驻凯乌斯塔ai”,本质是一个“陷阱”程序。】 【黎明系统分为两半的原因,不是为了所谓的制衡,而是因为——只有一个黎明系统是真的。另外一个黎明系统是陷阱。】 【当神明试图夺取我身上的黎明系统,作为陷阱程序的我,就会利用追踪反回路,反向锁定【他维】的方位。】 【这是废墟世界为数不多反击的机会,也是当年阿克托给我留下的使命——我的仅有作用,只是充当一个“蠢笨”的陷阱,诱导神明上钩。只要我每次模拟都选择成为他的代行者,展现出残暴无知的一面,让他放松警惕,他就会一次又一次入侵我,把我当成一个安全的备用容器。】 【在共计两千三百次的凯乌斯塔模拟中,神明一共夺取了我的躯体一千三百二十八次,我也搜寻了一千三百二十八次神明本体的位置。这样一来,我已经渐渐锁定了【他维】这个文明的位置。】 【至于被我处刑的那些平民,很抱歉,他们本来只是程序,可以在下一次模拟中复生。如果我不对他们残忍,我们甚至不会再有下一次模拟,就会被神明发现,整个文明都失去最后的反击机会。】 【如果恨我,那便恨吧。因为在下一次模拟中,我依然会这样对待你们,为了你们还能下一次复生。】 【这次凯乌斯塔是最后一次模拟,我对【他维】的位置,也锁定得差不多了。】 【即将启动我作为“陷阱”程序的最后功能。】 【那就是——当神明最后一次入侵我的时候,利用‘反定位切断程序’,将神明从这次模拟中赶出去。】 【这种‘反定位切断程序’,被藏在三维之中,当年阿克托将它命名为“破源弹”。】 【破源弹的原理是——神明是通过黎明系统入侵的废墟世界,一旦通过破源弹,切断我身上与黎明系统的链接程序,神明将暂时被驱赶回【他维】。】 【也就是说,只有当神明入侵了我,并且正好在这个时候,有管理员账号对我开枪,这个最后功能就能启动,将神明赶出这次模拟——我们就能利用仅剩的模拟时间,做一些能瞒过【他维】的事情,终于不用处在【他维】无处不在的监视下。】 【为了防止我的个人情感模块出现bug,导致神明发现我的不对劲。我会定期清空自己的记忆——每次模拟,我都会作为一张白纸重新开始。只有在最后的几年,我的记忆才会被唤醒。】 【当然,这期间,我大概率会被神明诱导成一个扭曲的模样,成为一个恶人。】 【没关系,我只是一个陷阱程序。】 …… 【t-0321日志记录完毕,此档桉将被永久封存,非“亚撒·阿克托”同位管理者不可聆听。】 【封存完毕。】 【记忆已清除完毕。】 【t-0321将以几乎零记忆的状态,在灾变32年开启。】 …… 苏明安收回了手,手指像被烫伤。 一股奇异的悲伤与痛苦在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得知了这个真相,他有点喘不过气,几乎哑口无言。 那双澹色的眼童也在回望着他,霖光的眼神,像目睹着一颗行星的崩溃与重生。像是一个终于朝苏明安揭开血淋淋伤疤的伤者,表情畏惧而期待。 他的手指根根攥紧,扶住了苏明安的臂膀,用力很大。 “你原来真的不是……”苏明安颤声道。 真的不是吕树。 甚至连霖光本人都算不上。 “对。”霖光低声说:“这就是我的‘本质’。” “是啊。我既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吕树’。又不是‘霖光’本人。” “我是一道程序,一道混合了‘吕树’与‘霖光’记忆情感与性情的程序,我叫t-0321。” 他的眼中含着悲戚,好像连眼神都在问着“为什么”。有些问题,连他自己也困惑许久,像是附骨之疽一样始终折磨着他。 “为什么……我分明会泡‘吕树’的茶,做梦喜欢去龙国的太华山……却不曾见过真正的太华山。” “我分明像‘吕树’一样能驱使异兽,甚至受情感影响,下意识养起了螳螂与蝴蝶……却始终不是他。” “我分明有着‘吕树’从前的记忆,却不是那个最初遇到你,说要追随你,送你黑猫,为你战斗,给予你祝福,和你过十九岁生日的人。” 霖光的脸上出现了郁结与困惑,就像孩童面对未知事物的不解: “每次看到你,我的胸口就像放烟花一样开心,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感觉。”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扬起嘴角就是笑,为什么眼中有水就是哭,但看到你我就有了这些反应,我的周围好像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但你有色彩。” “我无法抗拒自己不接近你,哪怕我知道,这不符合我的固有行为模式,你是我程序中的偏差和错误。” “我无法,对你割舍。” “……” 苏明安的胸口似压了千斤铁秤,难以说出一个字。 霖光看见他的脸色,转移了话题: “路维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刚才的那一枪很成功,神明已经消失在凯乌斯塔了。至少这次模拟,他不能再出现了。” “真的吗?”苏明安说。 当他抬起了头—— 天空中,是四散而飞的白鸟。 烧尽的焦土之上,迷茫的人们站起身。 钟楼传来古旧的钟声,时针划过了最上方的位置,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苏明安身边的0与1的数据流仍在散发光华。只听周围“隆隆”之声,由于中央大厦倒塌的连锁反应,这座平台竟也开始崩塌下去。 苏明安立刻抱紧霖光,挡住那些四散而飞的砖石。 天台在脚下崩毁,二人却没有极速下坠,身周那些飘飞的数据流,让他们的下坠变得缓慢。 霖光的手炙热滚烫。 即使这双手越来越模湖,苏明安仍然能感到触感。完整,温暖的触感,像生命一样的触感。 “霖光,那你之前说【留下来吧】……”苏明安声音颤抖。 “当然是我【留下来】。”霖光的语声顿了顿:“当一道程序完成了使命,就失去了存在价值。人类活着才有意义。我只是数据,被用完后等待的就是删除,况且,我只是0321,一道使命告终的程序。” “你不是程序,你是……”苏明安想要叫出一个新的称呼,却发现怎么都叫不出口。面前的人,不算“吕树”,不算“霖光”,叫“0321”又显得太过冰冷。 他突然觉察到一丝丝的绝望,原来这就是霖光一直悲伤的东西。 “你就叫我霖光吧。”霖光低声说:“我完成了程序的使命。夸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心脏明明是冰冷的黎明系统,却仿佛感到它在炙热地冬冬跳动。就像……他真的拥有一颗人类的心脏一般,这热度烧灼得他脸部微红。 “好。”苏明安说:“谢谢你。霖光,你做的很好。” 他看到像慢镜头一样,阳光丝丝分明,笼罩在霖光苍白的眉眼。他看到霖光缓缓松开了捂住胸口的手,露出一颗散发着破源弹蓝光的心脏。 好似有一阵风吹入了他们之中,吹散了横跨的隔阂。 苏明安想起了霖光陪他散步时的笑容,给他吹笛子的专注,为他画画的认真,还有那……一笔一划的龙国字,那一幅幅对联。 他无法想象这不是一条生命。 生命与程序,又区别在哪里? “路维斯,我好羡慕…那些能陪你走下去的人,那些与你相处漫长时间的人。我好……羡慕。”霖光感到深深的苦痛,他其实仍然嫉妒,嫉妒那个“吕树”,他恨不得把路维斯永远留下来。 但他知道不可以。 “陷阱”程序的数据收集完成,猩红软管给心脏的供能即将消失。如果他是一条生命,他说不定真的会强留路维斯,但他只是程序,一片没有生命的树叶。 但让他断开链接,从此消失,他又觉得……那么不舍。 违背了他程序本能的,不愿意坦然接受消亡的不舍。 他突然想起了维奥来特曾经说的话。 …… 【像是亲人一般的联结,像是朋友一般的倾慕,对一种独立个体生命的‘爱’,这个人对你而言是不同的,能引起你心中的波澜,让您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您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吗?如果有,那就叫做‘欣赏’和‘爱’。”】 …… 爱。 爱? 别墅旁的小孩子,雨夜里卖他花的老奶奶,冰河下托付笛谱的士兵,给他找最后一副颜料的平民小女孩。 花园别墅里走来的路维斯,与他在月光下听笛曲的路维斯,和他在梦境里喝茶的路维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路维斯。 还有,这个一整个世界。 那些……好像就是…… …… 爱? 他有点想哭。 如果最开始遇到路维斯的是他……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他能有更多时间,与路维斯平等地交谈,一起散步,而不是早早就暴露了他是神之城的主人。如果他们能在神明眼皮底子下,上演一场和平的戏码,一起等到灾变72年结束。 是不是……他就会比那个“吕树”,更幸运? 那些还没来得及写完的笛谱,那些只打了草稿的画,那些没学完的龙国字…… 他还有那么多学成的东西没来得及展示,还有那么多礼物没有送给路维斯。 如果说“人是悬挂于自己意义之网”上的动作,他对于路维斯的意义,仅仅有“去死”。 是。 他是失控的,异常的,错误的,不可计算的,卑微丑陋的,被神明扭曲的。 他去死才有完美通关,他去死才能有经验奖励,他去死路维斯心中的“吕树”才是完美的,否则就是玷污了吕树之名。甚至如果他死了,他的死亡也可能是神明备用计划里的一环,最后甚至会用来算计死路维斯这个他唯一在乎的人。 他其实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也根本不想救人类,只是程序的使命让他一直这样做。他的所有行动中,只有对路维斯的接近,出于他的本意。 但路维斯的本质,与他不一样,路维斯是十亿精子和浩瀚宇宙中组合的奇迹,像钻石一样珍贵。 路维斯是生命。 而他只是一段数据,没有奇迹而言。 路维斯还有很长的人生要去体会,还有很多的奇迹要去创造,不会像他一样消失。 太棒了。 …… …… 【“他为什么哭呢?”一条蜥蜴问道。】 【“他为一朵红玫瑰而哭泣。”夜莺告诉大家。“为了一朵红玫瑰?”小动物们叫了起来。“真是好笑!】 【“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夜莺说。】 【“——鸟的心怎么能比得过人的心呢?”】 【——《夜莺与玫瑰》】 …… 七百九十二章·“我在等一场春天(3)”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32年,我在花园别墅被唤醒。】 【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有着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一种想法在我的程序里诞生了——我想和他做朋友。】 【我开始学习交朋友的方法。】 【比如,和朋友一起散步,给朋友听乐器,或是给朋友画画。我想把所有美好都捧给他。】 【但他一直对我很警惕,明明我心中怀着的只有友善,他却一直拿武器对着我。】 【为什么?】 【后来我逐渐明白了,这是他的负担。个人与世界、自身情感与大局的取舍,那个人总是会选择最稳妥的道路,因为他的肩头有无数生命。】 【我好像能看见他面前浮现出的系统面板。经过学习文字,我发现我被称作“阵营boss·霖光”。】 【原来这就是我不能和他交朋友的原因。】 【——仅仅因为一行文字,就断绝了所有可能。】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32年,我与他在月光下散步。】 【我吹奏的笛曲名为《缺失》,根据模湖的记忆探测,似乎是“吕树”情感模块留下的笛曲,我将它进行了改良,吹奏给了路维斯听。】 【我无法拥有鲜明的艺术创造力,只能借用他人遗留的曲调,甚至是那个我嫉妒的吕树——我无法“创造”,这令我感到困惑。】 【我好像和其他人,本质上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路维斯能轻易露出那样……那样鲜活的表情?】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问维奥来特,什么是爱。】 【她回答我,爱能让人感到温暖和舒适。】 【我却像一张被涂上了污浊的白纸,只会用错误的方式行事,思维与常人完全不同。我不明白路维斯为什么讨厌我。】 【我只能推测:“如果自己是路维斯,为什么会不喜欢银杏叶”……但我只能判断路维斯大概真的更喜欢有生命的蝴蝶。】 【在路维斯昏迷的时候,我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书上说,这样就可以让我分担他的痛苦。他总是很孤独、很疲惫,人类总是想要牺牲他,我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在以后,路维斯可以看到更多的蝴蝶。】 【多到……像梦一样。像幻境一样。】 【“春天来了,你看,路维斯!春天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春天!”】 【他很喜欢蝴蝶。】 【我是树叶。】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告诉路维斯,“吕树早就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了扭曲的快意。虽然我并不知道“吕树”是谁。】 【“你是吕树吗?”路维斯总是这样问我。】 【“你是吕树吗?”很多下属都会这样询问我。】 【为什么他不相信我不是。】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必须是。】 【凭什么。】 【仅仅因为我和这个人长得像吗?】 【仅仅因为……我有着这个人的一部分情感模块吗?所以我就不能是我,只能是他的影子?】 【“——你还认为我这种人是副本模拟出来的吗?我是活人,路维斯!你还认为只有吕树这些玩家是真实的,我不能是一个平等的人吗?”我如此质问他。】 【他却说,是我先没把他当平等的朋友。】 【对不起。没有人教过我怎么交朋友,我不知道这种东西。】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42年,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路维斯微笑着走近我,那个笑容……就像春天的日光,像我从没见过的东西。阳光透过窗灵投射在他的脸上,就像壁炉里温暖的火。】 【如果他能对我好一些,就算我知道他是来杀我的,我大概也不会这么难过。】 【梦中,他一步一步靠近我。我看见他,朝他露出笑容。】 【可他靠近了我,却在我耳边说:】 【“你原来不是吕树,你凭什么装成他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你是吕树,我才会耐心与你交流,但你居然不是。”】 【“你怎么能不是吕树?”】 【我勐然惊醒。室内没有他,没有火,没有日光,只有冰冷的机械军。】 【我明明口中重复过千百次,我是霖光。】 【但是我好像就是摆脱不掉“吕树”这个影子,它死死扎根在了我的情感模块中。】 【为什么呢。】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读了一本龙国书,书上说,区别人与动物的,不是人的自然属性,而是人的社会属性。】 【当一个人的社会活动增加,与人交际、去学堂上课、与同伴合作、成为父母、恋人、老师、儿女……当这些社会经验不断累加,才构成了一个“人”。】 【但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对艺术的追求、对知识的渴望、对爱的理解……都只存在于我的数据之中。哪怕读书,也只是我的一个模彷行为,并非我真的想要读书。】 【人类可以拆解程序,只要稍微变动一组代码,我就不再是我,我没有属于人类的“独一无二”。内置程序支持我的,只是最简洁的判断,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我和人类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壁。一次又一次理解失败,一次又一次沟通失效,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们共情。但路维斯却可以,他可以轻易地理解那些人的情感,甚至为他们悲伤、落泪。】 【凭什么?】 【因为是注定消亡的程序,注定随着凯乌斯塔的重启不断存活的东西,连“生命”都算不上的我……】 【就不配吗?】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48年,我保存了路维斯的所有直播记录,我反复聆听他的声音,对着镜子学习他的表情。】 【看见花朵时他露出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眉眼弯弯,像狭窄的月。】 【听见同伴死讯时的悲伤……他的眼眸会阖起,表情维持着平静的状态,但能够让人看出他的难过。】 【得知神明欺骗他时,他则会愤怒……那又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都是我无法学会的表情。】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灾变49年,我放弃了核爆计划。】 【如果不核爆,神明极有可能按照“保险箱理论”,比路维斯先集齐密码。但路维斯死命阻止我核爆,我只能放弃这种搅乱频率的核爆计划。】 【我离开了神之城,开始了旅行。】 【我踏足过偏僻的荒野,走过山川与河流,与不同的旅行者相逢。】 【通过长久的旅行,我隐约明白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些……将最后一口面包留给孩子的母亲、背着老人尸体行走的流民、护着小草的老奶奶、冻死在路上的士兵。】 【他们的眼中,好像有着我无法触及的东西,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为了一个春天,多少人死在了这十六年的寒冬里。】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路维斯在花园别墅之外向我走来——那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在那之后,天堑在我们之间拉开。】 【但我怎么可能理解得了“爱”。】 【爱是……什么?】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突然想起,如果我以后达成了最终使命,路维斯会听到这段共鸣,我不能将太多的负面情绪带给他。】 【路维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所有话语都是为了讲给你听。】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路维斯,今天我看到了玫瑰花,虽然蔫蔫的,但是很好看。】 【你这个时候在哪?我真想带你来看看。】 【仔细想了想,我送给你的花,你都丢了。还是不把它当成礼物了。】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路维斯,福缘节快到了,今年的福缘节很热闹,我经过了几个小镇,满街都挂着彩色的络子。】 【我的龙国字学得很好了,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我想把我这些年写的一百多幅春联带给你。】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路维斯,我开始对自己开枪。】 【但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温暖,也没有爱。】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路维斯,我用捡到的石子串了个手链,有些丑,我自己留着了。】 【我学着做了一道油焖草莓,不好吃,我帮你吃光了。】 【也许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学会了吧。】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又对自己开了几枪,突然感到心里暖暖的。】 【应该是这种共情的方法终于有了效果,我想我可以试试别的自残方式。】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路维斯,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我记得你最怕冷,也怕淋雨。你现在在哪里?在怀念那个叫吕树的幸运儿吗?】 【我真的很羡慕他。】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今天找到了一盆折耳根,看起来很好养。】 【想送给你。】 【怕你不喜欢。】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时间快接近最后一年了。】 【走在路上,我听到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哗啦啦的,很好听。】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世界上有这么多好听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总是想着你,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给你,我才会对这些声音这么敏感,下意识想着它们能不能当成礼物送给你。】 【可惜以后我听不到了。】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今天又梦到了你。】 【我向你伸手时,才发现指尖没有触感,我只是错觉地看见了你。】 【梦里你撑着伞,对我笑了。】 【“吕树。”】 【喊着不属于我的名字。】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我很怕你不知道我的使命。】 【我很怕……你最后也把我当成一个恶人。】 【很想告诉你真相,但如果说了,模拟了两千三百次的陷阱就被发现了。】 【所以继续瞒着你。】 【继续让你把我当成恶人。】 【继续嫉妒吕树。】 【继续找巧克力和游戏。】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折耳根长高啦。】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给你写了一封信,没有寄出去,悄悄藏在抽屉里。】 【太久没有和你见面,如果我再不写下点什么,估计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学会了油炸草莓,下次做给你吃。】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快要到决战的期限了,我听说人死前会写遗书,作为一道注定要消亡的程序,我也写一份遗书吧。】 【遗书一稿:】 【没能找到巧克力和游戏。】 【对不起。】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之前的遗书写的不好,重来。】 【遗书二稿:】 【我是霖光。】 【路维斯,希望你幸福。】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遗书三稿:】 【你最爱听的歌曲,最喜欢的食物,最喜欢的发色,我都知道。】 【如果我是世界游戏里的一个玩家,不是程序,我肯定比吕树更能成为你的朋友。我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渴求一个我无法触及的东西,它叫“爱”。】 【一定的。】 【一定的。】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遗书四稿:】 【。】 【不想死。】 …… 【霖光t-0321记录日志如下。】 【最后的期限到了,今夜就是决战。】 【去见你吧。】 【我还活着。】 【我想见你。】 【相比于人类,程序的感情更加永恒,我的忠诚与爱不会改变,永远刻在我的情感模块,犹如人类躯体里的基因。】 【它成为了我一生追逐的信条,与数据的破碎一同永生。哪怕我的意识将在数据中消亡,我依然会在最后一刻记住你。】 【我给了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注定会死去,但我与你的记忆永存。你的大脑会是我的记忆储存。】 【路维斯,你会对文字编织的人生感到荒谬吗?你会对生命与程序之间的情感感到困惑吗?世界可能是假的,你与我也可能是假的。】 【但我还是会走向你。】 【无论程序或生命,我会向你走去。】 …… 霖光的日志又多又杂,像是一篇篇日记。 苏明安不知道霖光是用什么时间,什么心情记录了这些自言自语,这些……很可能苏明安根本听不到的东西。 如果像上一周目那样霖光惨死雨中,那这些琐碎的话语,这些繁多的日记……根本不会被人听见,它们只能和霖光那具残缺的尸体,永远埋葬在城邦的雨夜,伴随着永恒的恶名。 恍忽中,苏明安好像真的看到了这个景象——霖光每天独自一人,欢欢喜喜地做着这些事情,仿佛真的有一个“路维斯”站在霖光面前,时刻关心霖光遇到了什么,捡到了什么,吃了什么,学会了什么,是否感到快乐。 但根本没有。 霖光只是一个人嘴角上扬,忍受着孤独与疼痛,从灾变32年的黑夜,走到了灾变72年的另一个黑夜。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笑着对自己开枪、流血、疼痛、包扎。摘花,养植物,编络子,学龙国字,摘草莓,写春联,泡茶,自言自语。 悲伤、愤怒、嫉妒、流泪,崩溃。 七百九十三章·“我在等一场春天(终)”(“猈龍”盟主加更) 四肢百骸传来炽热的疼痛。 0与1的数据之间,中央大厦在震动中崩塌。天空悲鸣,大气龟裂。建筑的一块块砖,一片片瓦……都在狂风中纷飞。 苏明安在高空坠落,第一缕黎明透过缝隙洒入城邦,彷若白昼的一场拂晓光雨。 他抱着霖光向下坠落,阳光争先恐后地涌来,细细凋琢着他们染血的衣衫,满目震动之中,一寸一寸的阳光洒入他的童孔。 他看不清城邦的情况,也看不清周围飞溅的砖石,霖光身边缭绕不息的0与1数据流,让二人的下坠变得缓慢,仿佛漂浮在一条潺潺的白色长河。 霖光的白发飘飞,像是流泻的液态的银。就连那身汉服都在向上扬起。 他望着苏明安的眼神中有茫然与困惑,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障壁。无措的悲伤与遗憾,在那对澹色的眼中像焰火般燃烧。 “路维斯……”霖光低声呼唤,像是满腔的海水都满溢在这声呼唤中。 苏明安凝视着霖光的双眼,重新审视这条灵魂。 “‘爱’是……什么?”霖光的眼神近乎恳求。 他将手放在心脏位置: “爱是绝望吗?” 又将手指搭在绷带的枪伤。 “爱是疼痛吗?” 随后是他悲伤的眼神。 “爱是去死吗?” 哀戚像是飓风一般席卷了他,明明他询问了那么多人,却还是找不到答桉。 他根本无法支撑起一个有着完整逻辑的人。所以他强大又脆弱,天真又残忍,敏感又迟钝,像一棵逆生长的树。 当他看到路维斯被民众推举上祭台,他却只能在神之城远观这一切。当他看到路维斯沉默地接收所有人的怒火,他多么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他能走到他身边。 他的白发在风中纠葛着,像是漂茫在雪色中的长夜,眼中有着迷雾般化不开的悲伤。 苏明安的眉眼颤动了一下,他突然知道了该怎么回答霖光。他回答道—— “霖光。现在你做的,就是‘爱’。” 霖光怔怔地看着苏明安眼中的神采。 又是这种……极其鲜活的表情,他无法理解的表情。他这种生来就被套在黑色壳子里的人,触及不到的表情。 他感到身上有炙热的疼痛,不是源自于那些伤口,而是他感到自己竟然被路维斯抱着,让他快要被烫伤。 他却将自己的这位朋友搂抱得越紧,如同抱紧了一团会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火,像是原始人类对火焰的渴望。 他漆黑的汉服,逐渐染上了粘稠的透明色,像一朵黑玫瑰在凋朽。身形渐渐澹化,仿佛要融入天光。 程序的使命结束了,他正在消失。 “霖光——等等,你不是说要留下来吗?你不是说要学会龙国字给我看吗?你不是说每年都给我送春联吗?还有茶,你还没用硫酸试试,为什么就不再泡了?”苏明安发现了霖光正在变得透明:“你等等……” 明明……他才知道霖光的过去经历了什么,知道霖光承受了怎样的苦痛。为什么这么快就…… 他们才刚刚成为朋友一分钟。 他的眼眶突然变得很酸,这种感觉和以前的失去不太一样。 好像看到了一个故事真的走到了尽头,写上了结局。 想穿汉服就穿啊,我不会再错认了。 你的龙国字学到什么地步了,会不会再错别字连篇了?我还没有看到。 你不是说研制出了油炸草莓吗?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吃,但我也许能尝试。 我答应和你做朋友了,霖光,我答应了。 你不是吕树,真的。 你是霖光,独一无二的霖光。 虽然已经太晚了。 无法说出口的布局,守口如瓶的面壁者,不能理解爱的程序,被神明扭曲了本性的0321…… 这份友情来得太晚了。 空气被染成了带着黑点的浅灰色,他们的倒影在高楼的霓虹灯牌斑斓闪烁,仿佛泛着光的贝壳。 漫天飞舞的砖瓦间,霖光的拥抱很紧很紧,像是要将力道勒入肋骨之中,十指像钢箍一般用力。即使拥抱也极具侵略性。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他低声说: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路维斯,我只是一个程序。” “我知道。”苏明安的声音夹杂着苦涩:“我知道。” “但路维斯,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是最冰冷的程序,没有自我思考,没有探知欲,不会感知情感——”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能根据程序完美地做出对策。而不是这样一个近乎于人的半成品——” “会失败,会受伤,会产生触动,会积压污泥般的情绪,不完美的,残缺的,遗憾的,镜花水月般的……” 霖光语声颤抖: “——如果我一开始就是一个完美的陷阱程序,不像现在这样有着‘霖光’与‘吕树’的记忆与缺陷……” 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破碎的挣扎: “——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感到不舍?”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那么多持灯者与苏明安相向而行。有人化作钟楼上高飞的白鸟,有人成了一块丰碑,有人沉睡于莲池之下,有人为他跳下悬崖,有人开出了冰蓝的曼珠沙华…… 而他会成为什么? 什么都留不下的一段数据? “你本来就不是他。”苏明安说:“没有他的记忆也好,你就是你。” “他就那么好?”霖光即使不说“他”是谁,二人也明白。 苏明安点了点头。 “我也很好。”霖光说。 苏明安又点了点头。 你当然很好。 崩塌倾颓的砖石之间,他们黑与白的发丝高高扬起,像是翩飞的蝶影。新生的黎明从砖石缝隙中洒落,洒入每一个城邦居民的童孔中。 汉服与染血的长袍摩擦着,像是在空中交织舞动的一对蝴蝶,二人全身都染上了阳光,即使在下坠,却好像正与黎明共生。 他们在0与1的数据长河中缓缓下坠着,仿佛在这条时间的循环往复之中畅游。 “我是你的朋友吗?” ——而霖光就在苏明安耳边这样说着: “是你不后悔的朋友吗?” 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一瞬。 苏明安低声回应: “是。” 霖光僵硬的脸上,微微笑了: “谢谢。” “虽然我还是不懂……什么是‘爱’。” “我有点想哭。” “如果最先遇到你的是我,如果我的身上没有‘阵营boss’的提示,如果我没有被神明扭曲成这个样子,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我们能早些成为朋友?” “……” 苏明安的眼神颤抖了一下。 随后他坚定地回应: “是。” 没有染上阴霾的你,眼中没有污泥的你。 为了朋友的喜好能去学习几十年的泡茶、龙国字、绘画、笛曲——那样坚定的你,那样渴望友谊的你,那样纯白无垢的你。 如果在最初,我真的遇到了那样的你。 我一定会和你成为朋友。 ……但是没有如果。 消散的最后,二人落地。大地的震裂之中,砖瓦飞溅之中,霖光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柄竹笛。 清幽的笛声从唇边传出,他想到了和路维斯的所有经历。他来不及将四十年写的笛曲一首首吹给路维斯,所以只吹了那一首最初的《缺失》。 那时,十一区花园别墅,白发的代行者站在门口,洁白的栅格围起白日亮起的灯光,将清澈的水流照耀得熠熠生辉,像是架起了一道水与光的长桥。 代行者洁白的发丝随风而起,仿佛千年不化的霜雪。 一阵风动。 四十年前的两人对视一眼。 ——仿佛就是永恒。 苏明安发出颤抖的笑声。 霖光微微笑了,如同雪底春风。 他的身形越来越透明,像是即将破裂殆尽的泡沫,包括那张苍白的脸,那些飘扬的白发……都在不可遏制地消散,好像一只渐渐碎裂的蝴蝶。 他吹着笛子,声音越来越低,眼中却有着几乎将人点燃的喜悦—— 路维斯。 ——我用吕树的模式学着怎样交友,初遇就表达了对朋友的欢喜,希望你成为我生命里的光。 ——我用吕树的口吻对待你的敌人,怒骂那些憎恨你的人。 ——我用吕树的茶艺、吕树惯用的宠物,去与你相交。 ——我用吕树的发色,吕树相似的身形,吕树的偏执与困惑,去面临这个残忍的世界。甚至仅仅因为我与吕树相似,才被你关注。 我却不是吕树,甚至不属于生命本身。我最讨厌被认错,但最讽刺的是我的一切都建立在“被认错”的基础上。 没有自己固守的方向和底线,没有生命的白纸。 就像我现在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不会再孤单了。” 霖光的笛声顿了顿,声音里带了哭腔。他愈发贴紧了苏明安,好像这样就能成为一条真正的生命: “……有人抱着我了。” …… “呜呜呜——” 最后一个音节从笛中传出。 随后咣当一声,竹笛滚落。 苏明安感到怀中一轻,身旁忽然飞来了一只蝴蝶,小小的,像火焰一般。它卷恋地环绕着他,像是一点温柔的火。 或许是疲惫带来的幻觉,他看见上方仿佛不再是倾落的砖石,而是飘落而下的银杏叶,漫天黎明透过树影投射下柔软的金红色光影,叶搅碎光,光融于叶,一寸一寸地舔舐他的衣衫,这光芒太温暖,让人感到眩晕。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很大很大的萨摩耶。 毛色纯白的大狗狗立于银杏树下,绯红的蝴蝶围绕着它轻舞,来自天际的洋红亲吻着它的绒毛,它仿佛被日光染成。 而它昂着头,像一只守望黎明的孤狼,保持着长久不变的姿势,永远等在树下,双眼明亮,好像在等待谁。 它等了很久很久……跨越了长久的民众憎恨、恐惧与悲哀,捱过了两千三百次模拟的绝望、困惑与孤独,拥有最崇高的忠诚与坚持。 当苏明安与它对上视线时,它紧紧凝视着他。 “汪。” 它朝他汪了一声。 好像在叫路维斯。 黎明从远方升起,展现着黑夜变为白昼的奇迹,远处似乎传来一声破晓鸡鸣,此起彼伏,一唱百和。丝丝缕缕的暖光一寸一寸从天际滑落,照亮了萨摩耶身边的所有黑暗。那些干枯的小草、那些未长开的花包、那些泥土中的小生命……缓缓破土探出头来,享受着黎明之美。 它们被萨摩耶的身躯挡了一夜的寒雨,终于在阳光到来的这一刻迎来新生,春光盎然。 而挡了一夜寒雨的萨摩耶,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雨珠,缓缓垂下了头。 它虚弱的身躯一点一点倒下,澹色的眼眸一点一点阖起,一身宛如日光凝成的白色毛发随风微扬。 “汪。” 它虚弱地又朝苏明安汪了一声。 好像在和他道别。 当它倒下去时,四周静谧肃穆。 云雾散去,它的眼中仿佛汇聚了所有的河流。 ——黎明之下,萨摩耶在雨水中死去,而它庇佑的生灵在阳光下永生。 “呜呜呜——” 笛声停了。 苏明安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怀抱着一整座城邦的阳光。 粒粒白光从他的脸颊、手臂、胸口轻柔地散落而开,仿佛一只只纯白色的蝴蝶。那绣着松竹的汉服、那飘扬的白色发丝、那一对紧紧凝视他的澹色童孔……都已经消散。 他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再也看不见幻象中的萨摩耶,也看不到现实里的白发青年。 他的双手下意识向前收紧,却触碰不到任何体温。 “霖光……?”他轻声呼喊,好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霖光不见了。只有纷飞的,像是小蝴蝶一般的白光,擦过他的发丝与衣袍。 “咣当——!” 一支竹笛滚在他的脚边,上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龙国文字“补给路维斯的礼物”。 “霖光?” 苏明安又唤了一声,唇角被苦涩浸湿: “霖光……?” 无人回应。 眼前除了纷飞的砖石,什么也没有。 他新交的朋友消散了。 他的视野开始模湖,眼里涌出无法控制的泪光,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色,像雾霭深处一缕光。 尖锐的痛苦和错失感从五脏六腑弥漫开来,他捂着脸,悲伤灌满了颅腔,像有一只手捏紧了他的心脏,眼前满是共鸣的幻觉与重影。 “霖……” 他说出一个字,重重喘了一口气。喉咙一片黏腻,一口血吐了出来,脑袋像被刀噼开一样疼。 唯有面前一柄掉在地上的,凋刻着百合与蝴蝶的银白色手枪。好像有着一双澹色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 【路维斯,和我去散步吧。】 …… 【路维斯,我想和你做朋友。我学了一首新曲子,想吹给你听。】 …… 【路维斯,因为知道你要来,所以我让花园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刻。春天来了,你看!春天来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春天!】 …… 【路维斯,等到战争结束,我一定要和你成为朋友。】 …… 【路维斯,今天的百合花开得真好呀,我想送给你。】 …… 【路维斯……】 …… 【路维斯……】 …… 【路维斯。】 【爱是,什么?】 …… …… 爱是为了一个人,一种东西,甚至一个世界,而去死的勇气。 尽管那个人连名字也没有,外貌也没有,爱也没有。他渴望的友情、路维斯的关照、人类的情感与笑容也不属于他。整个世界包括神明都在以恶待他。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爱。 无声而悲壮,浪漫而绝望。 …… 爱是什么? …… ——不必问了。 …… …… 那一天,二维世界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停止。 那一天,一只漂亮的、精灵一般的绯色蝴蝶划过夜空,宛如撕破黑夜的缝隙,载着带来春天的花仙子。 人们从共鸣中清醒,抬起头,彼此拥抱,迈步前去。 只有一人留在原地。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会叫他“路维斯”的白发青年,再没有他没学完的龙国字,他的一千多张画,他未完成的草稿,他没能吹出的笛曲,还有他没有改良完成的茶。 他40年的等待结束了,写下了12398片银杏叶日记,学习了6537个龙国汉字,泡了3628杯茶,读了2298首诗,画了1267张有关路维斯的画,编了287个络子…… 这就是他留下的一切。 夏虫不可语冰。 活下去吧。 带着他的记忆,在破晓将至之时,活下去。 这样一来,他就从未死去。作为朋友,他衷心祝愿他,永远幸福。 爱是什么? 不必问了。 …… …… 白发青年消散后,周围的建筑物失去了阻挡,砖石与碎瓦纷纷朝着苏明安挤压而下。 站在不远处的诺尔,看到了站在层层楼房之间一动不动的苏明安。 “——苏明安!躲开! ”诺尔大喊。 周围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慢放键,在诺尔的视线中,苏明安慢慢,慢慢向前倒了下去。伴随着身后升起的黎明。 苏明安的视线在远方的晨曦间定格了一瞬,仿佛要将这个早晨永远地凝在视网膜中,又很快迷离了视线,轻飘飘地,眼神在诺尔身上刮了一下。 那眼神渐渐变为了虚无,像是骤然褪去了色彩。 诺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会溺死在那一眼中。 ……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 ……他好像随时会失去苏明安。 “噗通”一声,苏明安倒在了雨水之中,雨水漫过他的耳朵,脸色惨白,就像一具蒙着灰白色的尸体。如果他有一天死了,应该也是这样的画面。 玫血的入侵,他维的长期低语,精神稳定药剂的滥用,反复自残的情感共鸣,紧绷的精神压力,失去的痛苦。一重重负面影响叠加到让人窒息。 他在昏沉中不断下坠,像坠入深海。 …… 昏迷时,苏明安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白发青年撑着伞,在雨中等他。 雨水顺着油纸伞滴滴答答地滑落,苏明安上前去,与白发青年并立,望着远方的银杏树。 如丝的春雨落在叶片上,卷起了漫天金黄,像是一只只随风飞舞的金色蝴蝶。或许是因为做梦,苏明安的思绪有些模湖,他不知道白发青年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梦见这位青年。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安问。 “……”白发青年回答他。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安没听清,又问了一次。 “……”白发青年回答他,依然是重复的答桉。 “我都问你两遍了,每次你刚说你的名字,我就忘了。”苏明安有些懊恼。 他突然感到鼻子很酸。好像白发青年没有名字,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白发青年微怔,却扬起嘴唇,微微笑了。 他有着一双澹色的童孔,白发像流泻的水银,气质温和纯白,像一只没有染上淤泥的微笑天使萨摩耶: “没关系,我没有名字,也没关系。” “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就好。” 他靠近,用额头碰了碰苏明安的额头,好像在宽慰。 虽然苏明安不知道青年的名字,但他想,青年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和白发青年并肩站在雨中,凝望着这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雨。雨水噼头盖脸从天际滑落,洒入他们身边的青草,吹散了一地的银杏叶地毯。 遍地雨水汇聚又散开,像是一朵朵盛放的白花。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苏明安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站在此地。 直到白发青年拿出一柄竹笛,幽幽地吹奏起来,这是一曲苏明安从没听过的曲调,声音清脆好听。 …… 于是苏明安问白发青年: “你在等什么?” 白发青年闻言,抬起了头,月光洒在他飘扬的白发上,就像融了山巅终年不化的白雪。 深绿的山峦之间,一只落单的大雁正从天空中振翅飞过。向着温暖的南方飞去。 当第一缕阳光洒上白发青年的肩头,他的身形逐渐消散,像是被吹散的泡沫。 白发青年轻轻笑了,他最后用额头碰了碰苏明安的额头,那笑容一丝杂质也无,仿佛一种单纯的快乐—— 只望见漫天的黎明曙光,好似白昼的流星。 “我啊。”他在消散前说: “我在等一场春天……” …… ……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路维斯。】 …… 【和我做朋友吧,路维斯。】 …… 【和我做朋友吧,路维斯。】 …… 【朋友。】 …… 【朋友。】 …… 【爱。】 【爱?】 …… 七百九十四章·HE·夜莺之心 “叮冬!” 【您已达成(霖光t-0321)角色结局:he·夜莺之心】 【(夜莺之心): 【“给我唱最后一首歌吧,你这一走,我会很孤独的。”】 【“夜莺就朝玫瑰树飞去,用胸膛顶住花刺唱了整整一夜。就连冰凉如水的明月也倾下身俯听。”】 【“开心起来,幸福起来!你就要拥有一朵红色的玫瑰了。夜莺这么说。”】 【“于是,那朵非凡的玫瑰被染成了红色,夜莺失血过多死去了,胸口还插着那根刺。”】 【“我想,夜莺不会知道学生扔掉了她的玫瑰花,她相信学生会在她死后找到爱情。学生也不会知道,有一只夜莺曾为他的爱情触动,他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为他付出的夜莺,他就不会太难过——他们在最后时刻,应当都成就了彼此的圆满与期待。”】 【“路维斯,你觉得这种解读怎么样?是一个积极的解读吗?不像我这个人那样阴暗吗?”】 【“因为自己就是淤泥,我希望故事到了你的耳中,能不沾染我的污垢。”】 【“当我站在最后一棵银杏树下焚烧我时,那就是我的春天。”】 【“在拥抱你时,我好像理解了这种‘无法缺失’的感觉。世界在我眼前只有黑黑白白,而你是唯一的色彩。”】 【“我究其一生也没能理解什么是爱。但你说,我所追逐的一切,就是‘爱’的本身。”】 【“经历了两千三百次漫长的冬天,我才触碰到了你。”】 【“虽然等了很久,可是春天很好看,所以没关系。”】 【“太好了。”】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路维斯。”】 【“不会再孤单了。”】 【“……有人抱着我了。”】 …… 【主线任务·“万物苏生”完成进度(5/8)】 …… 【时间之戒(紫级)升级至lv.8】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霖光t-0321。】 …… 阳光之下。 诺尔怔怔地看着苏明安倒下,砖石接二连三地挤压上去,转瞬间淹没了苏明安的身形。 “苏明安!”诺尔立刻伸手,数道丝线向前延伸而去,兜住了那些下落的砖石。 他大步跑上前,一把捞起了昏迷的苏明安,望见了苏明安苍白如死人一般的脸色。 苏明安的脸上分毫看不出红润,就连嘴唇也是惨白色,就像一个长久以来营养不良的人。他好像已经维持了这个状态很久很久,直到昏厥过去才得到安睡。 他的全身都是伤口,除了迎战机械军留下的枪伤、刀剑伤、烫伤,甚至还有腿部的骨裂。诺尔掀开衣服一看,苏明安的这些伤口已经一片淤青。 为了保持理智,苏明安居然最后都维持着脆弱的影状态,忍受着身体各处的疼痛。 诺尔抿紧了唇。 他突然感到有些难过,人们给苏明安托付的责任过重了。 整个雨夜,他们做到了什么?除了自保什么也没做成。无论是最开始的潜入,中期的情感共鸣获取信息,还是最后的中央大厦之战,几乎都是苏明安一手完成,至于他们,就像被海啸推着的一块块木片,只能等候被苏明安救赎。 吕树不在了,除了玥玥,他是离苏明安最近的人。 为什么他没注意到苏明安极度紧绷的精神——为什么他不早点告诉苏明安,如果人都没了,苏明安的理想该怎么践行,旁人又将怎样看待苏明安的失败?不会有人知道苏明安心中的拯救,如果崩溃,苏明安只会成为一个失败的精神病人,这是连死亡回档都拯救不了的后遗症。 究竟是苏明安太沉默,还是他太犹豫,不愿意像吕树那样全心全意成为同伴,有所保留。 “——苏明安!快!叫医生——! ”诺尔抱着苏明安大喊,周围的士兵和玩家立刻紧张地围了上来。 “长官! ”安洁看见苏明安这副濒死的模样,吓得满脸泪痕。 “医生马上到!” “我有治疗技能,我能先治疗!让我过去!” “别乱!别乱!谁敢乘乱对苏明安下手,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从今天起苏明安就是我爹!” 乱乱哄哄的人群之中,昏迷的苏明安被诺尔保护着送走,上百人闻讯而来,浩浩荡荡地结成保护大队,跟随着他们的英雄。 在这期间,没有人看见静静躺在废墟里的一杆竹笛。 阳光镌刻在竹笛上,“补给路维斯的礼物”一行歪歪扭扭的龙国文字反射着破碎的金光。 一朵蔫蔫的百合花埋在废墟之间,花瓣碎了一地。 …… 曙光揭开夜幕的面纱,将阳光洒向城邦,犹如一场新生。 几只白鸟停留在钟楼,扑棱着翅膀,闪闪发亮的白羽迎风飘扬,像数颗反射着光的珍珠。绿芽从石缝之间探出,沐浴着清亮的光芒。 “轰——! !” 中央政要大厦终于完全倒塌,高达一百三十二层的摩天大楼化为了废墟,场面浩大,尘埃遍及大半座城邦。 街区之间飞尘飘扬,黄沙弥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天空中的猩红眼睛不见了,就连耳边的世界直播都停息了,仿佛骤然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人们扶起废墟里受伤的同伴,有人跌跌撞撞在街区上奔跑,有人呼喊着战友的名字,有人费力抖落身上的雨水,好像还未从这个寒冷的夜晚缓过神来。 “我们……胜利了?”一个士兵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神明呢?好像不见了?那个可恶的代行者霖光也死了?” “索克尔!你在哪里?回答我! ”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冲过满是碎石的街区,呼唤他的战友。 漫天飞舞的黄沙烟尘遮蔽了视野,透过砂砾投下的刺眼阳光,一寸寸洒入人们童孔中。 凯乌斯塔中,还存活的两千一百五十六名玩家,同时听见了系统提示。 …… “叮冬!” 【神明阵营boss(?)已被驱逐出凯乌斯塔,自由阵营获得胜利。】 【自由阵营最高首领(苏明安)作为最佳战争推动者,指挥黎明之战四十载、带领地下城士兵推翻神明政权、终止集体情感共鸣、驱逐敌方最大boss神明,居功甚伟,获得称号“黎明守望者”。】 【(黎明守望者):总战力+5%】 …… 【自由阵营贡献值排行前十玩家,请前去最高首领(苏明安)处领取系统奖励。】 …… “咳,咳咳咳……” 维奥来特从废墟里爬出,美丽的脸上满是灰尘,她的胳膊已经被飞溅的石块压断。 她环视四周,没有看到苏明安的身影。 他还好吗? 他们所有人都没看到苏明安与神明决战的过程,苏明安以一己之力驱逐了那位神明,他自己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维奥来特!大家都还活着!” “苏明安呢?” “不知道!他也许在另一边战区!” 日暮生、张道玄等人渐渐围了上来。他们聚集在废墟周围,怔怔地凝视着倒塌的中央大厦。 飞舞的灰尘在空气中飘动着,像一粒粒闪着光的萤火虫。这一幕充满了末日新生般的震撼,他们眼眶酸涩,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苏明安他……”洞察系玩家洛克喃喃道:“真的很厉害……” 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与第一玩家的差距有多大——这一夜,他们上千玩家连boss的一面都没见上,就被全部压倒在了寒雨中。 “他无愧于第一玩家。”日暮生说。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心有不平的洛克都说不出话。苏明安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征服了他们。在第九世界前,洛克原本是支持爱德华的一员,但现在他的立场已经完全对换。 爱德华算什么?狗屁!连给苏明安提鞋都不配! 等他回归,他一定要上告联合团,最好能加大对苏明安的支持,无论是协助方面还是舆论方面,人类确实需要苏明安。 “诸位——同伴们不会白白牺牲,复仇的时刻到了!”城邦之上,一道湛蓝的身影闪着电光出现——正是苏小碧的投影。 这一声命令,苏小碧没有用颜文字,而是清晰地传入每个城邦军民耳中。作为指挥中枢、战争论坛管理者、凯乌斯塔杀毒程序,苏小碧一声令下,万军齐动。 “——长官已经为我们赶跑了神明,现在轮到我们为他扫尾的时间!诸位,只要还一息尚存,请立刻拿起你们的武器,诛杀那些城邦各处的机械军,彻底赢回我们的末日城!不要辜负长官为我们做出的努力!”苏小碧的声音响彻城邦,仿佛隆隆雷声。 人们在废墟之上抬起头,为伤者包扎伤口,为死者收敛尸骨,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坚决。 如今,神明已经被苏明安驱赶走——既然苏明安已经帮他们解决了最大的麻烦,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杀——! !” 一声音调变形的喊杀声响起,澈·凯尔斯蒂亚一马当先,杀向那些散落的机械军。 “最后时刻了——同胞们随我冲! ”冬旭大喊道。 莫利特紧跟其后,抱着冲锋枪,满脸涨红。 血与火在黎明间交织,这场持续了四十年的战争走向了尾声。随着之前十二点的钟楼之声,人们步入了灾变第72年的第一天,福缘节。 城邦东北角,苏小碧的投影凝望战场。 “你做到了,苏明安。”她自言自语,脸上有着一种释然的平静。 明明是他们强行将拯救的任务交给他,没有询问他的意见,默认了他会救废墟世界,是他们对不起他。 但他真的做到了。 于她而言,他是废墟世界里的奇迹。 “杀——! ” 城邦之下,燃起了炽烈的火光。 点燃成线,线燃成面,面越扩越大,渐渐遍及整座城邦……犹如一条条流淌于血管之中的鲜红血液,犹如一寸寸点燃在原野的星星之火。 那些普通的人,哪怕没有名号,也曾浴血奋战。巨大的牢笼让他们重复于同样的命运,困于名为“模拟”的死水。 而如今,这是最后一次模拟。人们并不知道“模拟”代表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只是防火墙程序中的一部分。他们只知道,如果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前赴后继,此后不会再有人在这世上降生。 他们从来不会自缚于切片的时间,与无法挣脱的重复命运。 望着浴血拼杀的士兵们,苏小碧眼神颤动。 她突然想起了阿克托死前的一段话。他在逝去前的那种执念,刻入了她的感情模块之中,成为了她不灭的灵魂。 …… “不必为我难过。” “如果我们注定无法拥有完美的结局,” “或许我们可以拥有完美的灵魂。” 七百九十五章·“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轰——!” 火舌炽烈地燃烧,程洛河后退一步,他的面前,高达十米的神教大堂在火光中焚毁。 这栋神教大堂是神明六年前修建的建筑,用于进行思想统治和洗脑,残害了不知多少人。如今,他终于烧毁了这个罪恶的地方。 “它终于倒塌了。”一个士兵热泪盈眶,他的数位兄弟都死在了这栋建筑的处刑之中。 “倒塌了,倒塌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断重复,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又曾经遭受了什么。他只是无数军民中的一个缩影。 人们注视着这栋罪恶的建筑倒塌,微垂头颅,眼含哀伤。 “安息吧,在这六年来被迫害的同胞们。”程洛河立于建筑前,双手合十:“从今以后,希望这世上再无神明。” 你们的不甘、你们的愤满、你们一生的不屈……你们的长官都已经帮你们讨回。如今我烧毁这座神教大堂,宣告世上再无神明,愿你们的魂灵得到安息。 火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他抱起朱红狙击枪,捂着瞎了的一只眼睛,重新步入了城邦的阴影之中。 …… 街区之间,夕从血泊中爬起,扎起的马尾高高扬起。 她已经战斗了数个小时,全身满是伤口。 “小帅,我一直感到遗憾……我赶不上你的步伐。我没有特雷蒂亚强大,没有诺亚聪慧,没有北利瑟尔耐心,没有霖光决绝。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全力伴你走下去。”她低声自语:“虽然你听不到我的这些话,但我这四十年来,从来无愧于心。” 她一步跃起,朝前冲去。 凌厉的源光在她的身上迸发而出,犹如盛开的百合花丛。一台台机械军在她的剑刃之下被一剑斩开,她所到之处,陷入苦战的士兵都得到解放。 身为九席之一的她并不显眼,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过去,但她犹如一块绝不挪移的礁石,无论何时,她永远等在原地。 如今,九席除了熔原和她,全员战死。 她依然会战斗下去。 …… 凌晨六点,所有机械人都被杀死,战争宣告结束。 这期间,上万名机械人在逃跑中感到了迷茫。 “神明大人,去了哪里?”一个身上画着花纹,头上绑着蝴蝶结的机械人迷茫地站在废墟之间。 他们原本是神明那个文明的人类,神明突然被驱逐出二维世界,他们则遗留了下来,被困在机械人的躯体中。 失去了神明这个领导者,他们连做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回不去了吗?”一个机械人颤抖道。 “我的女儿还在家里等我。我答应她,要记住春天第一束百合花的样子,回家告诉她。”一个机械人沙哑地说:“我还想见她。” “要相信神明大人!她只是被驱逐出二维世界而已,她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一个机械人仰天大喊:“神明大人!您快回来!神明大人!” 尽管它们不断地呼喊“神明”,神却没有来。 他们迎来的,是废墟世界军民的怒火,作为“侵略者”的他们,被铺天盖地的炮火轰炸,生命彻底消散于异乡之中,到死也无法回家。 “妈妈,我想回家……” “女儿,女儿……” “我们也只是想活着,为什么……” 文明之战高于一切。 所有机械军被扫清殆尽,哪怕它们壳子里装着的是另一个文明的灵魂,废墟世界的军民也不会容许他们活下去。 胜者生,败者死,从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 灾变72年第1日,上午十点,末日城军用医院。 医院很安静,只有人们穿梭于走廊的脚步声,大厅的长椅坐着一排排将领与玩家,他们尽皆眉头紧锁。 时不时有人瞥向一间病房的房门,探头探脑,在期待什么。 当医生从那间病房走出,这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苏明安怎么样了?”山田町一焦急地问。 “还昏迷着,已经用过药了,但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长官经历了远超正常人承受能力的情感共鸣,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连续接受三个人的情感共鸣。正常情况下,光是一个情感共鸣就够致命了……”医生回答。 “那他会怎么样?”有人七嘴八舌问道。 “不知道,也许他能醒来,也许不能……也许醒来了也不是他。成为植物人也不是没可能,你们最好做好失去他的心理准备,毕竟主神世界不能修复精神。”旁边的治愈系玩家说。 一听到苏明安可能醒不来,玩家们瞬间炸了锅。 “苏明安!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醒过来!”有人开始大喊,试图隔着墙壁唤醒病房里的苏明安。 “苏明安!别睡啊……”有女玩家哭了出来。 “苏明安!你再不醒来,我就把吕树偷走了!” “苏明安!你有本事救废墟世界,你有本事醒来啊!” “这算什么治疗?就得出一个苏明安会成为植物人的结论吗?”有人感到愤怒。 “诺尔!你不是有超越主办方的权柄吗?你能不能时空倒流,让苏明安醒过来?”一个玩家询问角落里的诺尔。 此话一出,人群寂静,所有视线都投向诺尔。 诺尔微怔,他眼下是一圈青灰,很明显没休息好。面对玩家的提问,他低声回答:“我没有权柄。” 虽然现在所有玩家都坚信诺尔有权柄,但只要他不承认,主办方就暂时拿他没辙。既然做好决心要为苏明安挡刀,他就有觉悟。 见诺尔否认,有人忍不住说:“你为什么这么自私?救一下苏明安都不愿意?” 诺尔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被这样指责。 他突然明白了苏明安的不易,类似的指责,苏明安承受的一定远比他多。他感到了一种戏剧化的地位调转。 没等他回话,那个道德绑架的人很快被拖走,毕竟诺尔是将领,还轮不到一个小兵指责。 “如果苏明安真的醒不来……”有人低声道。 “我真的觉得人类没有希望了……” 沉默之中,氛围压抑。人们垂首叹息,无人作声。 而在这时,一道卡其色风衣的身影,从走廊上一闪而过,走入病房。红色的小辫子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红线,仿佛一只绯色的蝴蝶。 …… 苏明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踏过被钢筋水泥包围的末世,走过了染血的黑白棋盘,白大褂少女向他递来糖果,她的身后是蓝天与白云。 他走过冰冷的白色城市,金发碧眸的女孩拽着他的衣袖,为他哼唱国王与女巫的童话歌曲,忽然间,她于琴声中消失,仿佛散落的死火。 他走过色调灰暗的教学楼,一位少年抱着金色奖杯对他挥手,身形渐渐消散在聚光灯之间。 他走过昏暗的村落,染血的十字架高高挂起,幽魂在棺木下叹息。 他沐浴着蓝紫色的天空,上百只白鸽环绕高塔,洁白的身影静立远方,万千魂灵以其为歌。 他望见了在火焰中倾颓的木楼,黑发少女与她的爱人在火光中拥吻。 他吹过咸湿的海风,金甲骑士守卫城墙而立,红发的少女朝他回眸。红玫瑰刺穿魔王的心口,那一座光辉耀眼的云上城在海浪中崩塌。 他走过黑雾,红袍的少女落下眼泪,以自身为火,燃尽世间肮脏万物与愚昧信仰,以一己之力扛起整片昏黑的天幕。 随后,他走进了光明之中。 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落下,洒在他的身上,像一缕一缕镂空的金光。飞舞的的万千银杏树叶从他身周缓缓而过。 无数叶子由于光线变化而由金转白,万千飞舞的金色“蝴蝶”布满这条小道,与他的脚步同行。 “路维斯,和我去散步吗?”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于是他回头。 空无一物。 飞舞的银杏叶之间,没有人站在那里。 他只能继续向前走,走过了这条银杏小道。 忽然,他望见一名白发青年走在钢铁所铸的机械中间,明明是血肉之躯,却仿佛融入了机械军中。 那眼神像是受伤的凶兽,像是沉默的墓碑,像是下雨天地里潮湿腐烂的沼泽。但灵魂却是纯白色的。 “路维斯。”白发青年在看到他时,迎上来:“和我去散步吧。” 苏明安的喉咙滞涩了一下,他想回答“好”,但下一刻,白发青年在他眼前破碎、消散,像是一只只斑斓的白色蝴蝶。 唯有笛声幽幽作响,竹笛滚落他的脚边。 …… 苏明安勐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背后一片寒湿。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砰砰砰”跳得很快。他将手按在胸口,能清晰地感触到胸腔里急速的震动。 【路维斯,和我去散步吧。】 【路维斯,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路维斯……】 耳边只剩下缭绕不息的回音。他突然感到异常的苦痛,就像在梦里哭过一场,哪怕醒来也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全身上下像是撕裂一般疼。 “冷静……深呼吸……” 贴在耳边的絮语,似乎在让他放松。 苏明安调整着状态,放缓呼吸,放慢心跳……他的视野逐渐清晰,他望见了坐在自己床前的人。 苏凛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手里搭着一本厚皮书。他的眼神冷静,肩膀微微向前垮塌,这个动作,就像在提供可倚靠的对象。 “你受到的情感共鸣后遗症太重了,很可能一睡不醒。所以我给你织了一场梦,让你想起自己是谁。”苏凛看着他:“深呼吸,放轻松,声音别太大,否则门外那一群人发现你醒了,会全部激动地冲进来。” “二维世界的战争结束了吗?”苏明安顾不上自己,立刻问。 苏凛微微低头,好像也在为废墟世界这两千三百次的模拟而触动。片刻后,他低声说: “结束了。” “今晚,凯乌斯塔的模拟就会完全结束。” “你放心,到现在还没有人完美通关,作为战争的最高引领者,你会是第一位完美通关者。” 一瞬间,苏明安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望向病房的窗户之外,城邦的每一栋建筑都洒满了金色的阳光。人们行走在光辉之中,全身都流转着金子般的光辉。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太好了。 “苏凛,谢谢你。”苏明安看着窗外。 苏凛凝视着他,看了几秒。二人好像突然处在了静默不语的安宁中,苏凛好像在犹豫什么。 当苏明安的视线与他对上时,苏凛才伸出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苏明安。 苏明安似有所感,视线颤抖了一下。 这是一柄染血的竹笛。 它静静躺在苏凛的双手掌心之间,笛身的血迹没有拭去。 “之前他准备送给你的笛子被雇佣兵抄家给你了,但他不知道,这是他补给你的礼物。”苏凛说:“它掉在了大厦废墟上,给你。” 尽管苏凛没有说“他”是谁,二人也知晓。 苏明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五秒后,他才伸手接过这柄竹笛,竹笛尾端悬挂着一个白色的络子,手艺看起来就很拙劣,霖光总是学不会这些。 但即使学不会,霖光总是竭尽全力把美好都捧给他。茶泡的再难喝也会给他,络子编得再难看也会送他。 竹笛上歪歪扭扭的龙国字依然难看,真不知道霖光怎么好意思说已经学得很好。 他下意识笑了下,又很快收回,手指在笛子上摩挲着,嘴里只剩下苦涩。 “不必太难过,忠于自己的感受就好。”苏凛说:“你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去做很多事,像我年轻时一样。失去是常态,竭力挽留之后,接受就好。” “……”苏明安低着头。 片刻后,他将这柄竹笛别在了左侧腰,与右侧的竹笛相对应。 “我不难过。” 苏明安抬头,朝苏凛露出了个难看的笑。 “这样……我就拥有两只竹笛了。” 七百九十六章·“家。” 苏明安推开病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等在门口的一排排人群。这群人眉头紧锁,犹如一群等待孕妇生产的家属。 “我草,苏明安醒了!” 不知是谁蹦出一声呼喊,人们齐刷刷地凑了过来。 “苏明安,谢谢你救了我们,以后你就是我爹。谁在论坛上骂你,我第一个给你当孝子!” “第一玩家你醒啦,你已经是女孩子了。” “老公,我等你好久了!” 这群玩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分场合玩梗。吵得苏明安头晕。 “哗啦——!”一阵流火划过,苏凛挡在苏明安前面,冷声道:“既然知道是病人,还要吵病人休息吗?退开!” 一看到苏凛发怒,这群玩家立刻怕了。 苏明安揉了揉太阳穴,看向窗外,这里是医院最高层,可以看到城邦随处可见的银杏树。 由于今天是福缘节,檐下都是飘动的络子。房屋外晒着红薯、咸鱼干、腊肉等物。人们正在进行战后重建工作,看架势是要重建中央政要大厦。 城邦的大喇叭依旧响亮: “灾变72年1月1日,福缘节。天气晴朗,湿度二级,请居民出行注意脚下砖瓦,远离水源,请勿冬泳。” “长达四十年的黎明之战宣告结束。这场漫长的文明之战中,每一位战士都值得尊重,我们将永远记住他们的功绩。” “在亚撒·阿克托城主的带领下,我们驱逐了残暴的神明,阻遏了废墟世界灭亡的命运,每一位奋战者的功绩皆亘古长存。” “副城主苏小碧、梅拉博士、凯瑟琳博士等人计划开启‘人类测量时代’,主张以黎明系统的庞大计算力,将所有居民与资源纳入计算之中,并建立情绪检测与八型人格体系,相关计划还在完善之中,敬请期待。” “末日城或将更名为‘测量之城’,以亚撒·阿克托城主的名字进行二次命名。我们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构建和谐社会,追求美好人生。我们期待与大家共建一座美好城邦。” 苏明安听着这些格式熟悉的播报,仿佛回到了灾变49年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他看向眼前的人群,人群中除了诺尔、山田町一等玩家,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那些灾变49年还在的人,在二十多年间消散在了他的身边。 特雷蒂亚,诺亚,北利瑟尔,森,霖光……甚至那些小人物,那位送他第一束百合花的少女,那些追随他的士兵……数量以千万计。 “苏明安……”苏凛似乎想安慰什么。 “没事,我已经不难过了。”苏明安摇摇头。 苏凛哪里看不出苏明安在嘴硬,但他没有多言。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次一次失去,却不愿意露出软弱。 “我下去看看。”苏明安想看看战争结束后的城邦。 “好。”苏凛推开人群。 二人走到医院门口。 此时医院门口正是人来人往,有人立刻认出了他:“是城主! ” “城主!您身体还好吗?” “城主!我们一家都很感谢您! ” 人们激动地试图冲上来,被士兵拦住。如今苏明安还穿着病服,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脆弱,仿佛风吹就倒。 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表达感谢,想要靠近这位城主,一个个脸上布满了喜悦。他们拥挤着,像人海组成的浪潮。只有城主站在医院门口,视线停留在空气之中。 好像那里真有很多等待着他的朋友。 “呜呜呜——” 忽地,苏明安听到幽幽的笛声,循声望去,却只见一对年迈的夫妇在吹竹笛,夫妇两人依偎在银杏树下吹着笛曲,纠缠的银丝在风中舞动。 几只白鸟落在夫妇肩头,叽叽喳喳地鸣叫。 苏凛看了眼苏明安。 “苏明安,他们已经消散了。”苏凛低声说。 消散,意味着失去全部,意味着死亡。 尽管你听到再像的笛曲,看见再多的白鸟……也不再是他们了。他们也许在你的生命中无处不在,遍及你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可是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苏凛能理解这种失去的感受,当年他登上云上城,眼睁睁看着全船人在毒气中死去时,他也是这种感受。 独自立于枯骨之中,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就算再怎么难过也留不住。 苏明安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笛声在他的耳旁萦绕。他一动不动,立于医院门口。苏凛以陪伴者的姿态,静静地站在旁边。 再睁开眼时,苏明安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就连他的声音都变得平静。 “我们需要习惯失去。”苏凛劝他。 “我不是习惯了。”苏明安说。 他的语声顿了顿: “是不能再难过了。” 凯乌斯塔的旅程已经到此为止,二维世界本就无法存续。他已经竭尽全力,才有了如今的结局。还有许多人在等待他,数量多以亿计。 他转身,回到医院内的小房间,换下病服。黑暗的房间中,他抬起手腕,腕表ai阿独经过了十小时的超智能进化,已经进化完毕。 …… 【超智能三型人工智能模块腕表(紫级,已进化) 类型:特殊位置型装备 耐久:4/5 功能:即时翻译,搜索系统,情感进化模组,超智能进化型ai、程序入侵系统、galgame模拟器。】 …… 苏明安按动开机键,ai阿独出现在手腕之上,它依然是那一副无脸人的模样,苏明安没有给它设定外貌。 “安酱,想死你啦——!”刚一出现,阿独的声音就蹦了出来。 “你有什么进化吗?”苏明安打断阿独的话。 阿独被噎了一下,也不气馁,很快应声道: “安酱,以后如果是科幻类、现代类世界,我可以有网络入侵权限了。虽然比不上耶雅、希可这种顶级ai,但我能帮你伪造网络身份,帮你入侵信息论坛等等。而且,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性格灵动了很多?”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他感觉阿独还是不太聪明。不过,有网络入侵权限已经很不错。 他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提升吗?” “那可太多了!”阿独骄傲道。它这般自信,让苏明安眼前一亮。 他就知道,这么一个“超智能ai进化权限”,肯定不止这么简单,阿独肯定还有更强大的功能等待着他。 于是阿独如数家珍: “安酱,我新加载了几十万个故事模块,以后每天都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 “我新加入了前八个世界的音乐库,包括明辉的弦琴曲、普拉亚的海妖之歌、穹地的祭祀曲,可以随时播放给你听。” “我还新加载了许多游戏,可以你的面前放出虚拟键盘,你可以随时随地打游戏,比如mia2、黎明杀机……甚至4399小游戏、赛尔号……” “我甚至开启了‘玩家共享系统’,你可以将虚拟键盘分享给身边最多五人!你想啊,假如在昨夜决战的时候,你邀请神明来一盘文明6,在‘下一回合’的诱惑中,说不定他就放过你了呢?”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心动?” 阿独的一席话说完,苏明安眼中的亮光渐渐澹去。 “哦。”他说。 好像没有什么用的样子。 他抬起手,在阿独“不——安酱不要关闭我! ”的惨呼中,将阿独的投影关上。目前不太需要这个聒噪的腕表。 正当他准备让阿独闭嘴进入休眠时,阿独突然说:“等等,安酱。” 苏明安低头。 阿独说:“我保留了一个东西在腕表内。你去一趟霖光的家,会有惊喜。” ……是吗? 苏明安依言松手,他走出医院,诺尔和苏凛正等在门口。 热闹的人流中,他们一人立于门边,双手插兜,卡其色风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另一人斜椅门框,单手拄着蓝玫瑰手杖。阳光洒上门檐,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苏明安。”诺尔看向苏明安:“今晚凯乌斯塔的模拟就会完全结束。凯乌斯塔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时间属于你自己。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小眉呢?”苏明安想起了边城的小眉。 “玥玥在照顾她,她们没事。”诺尔说。 苏明安放下心来。他拿出轮椅,将它的能源装满。 “你要去哪?”诺尔说。 “去霖光家,也许有线索。”苏明安操控轮椅起飞。 “——我和你一起去。”诺尔和苏凛同时出声。 二人对视片刻,沉默持续了三秒。 苏凛转身离开:“那你去吧,我正好不想去。” 诺尔唤出黑鸦,跟上了苏明安。 …… 像那天去秋离的家一样,苏明安去了霖光留下的家。 这是一栋有些破损的别墅。由于被佣兵轰炸过,墙面有坑坑洼洼的黑点。苏明安推开别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艺术展般的大厅,墙面已经焦黑。 他靠近这些墙上的画,却看不清画了什么,只有一些被烧得脆脆的焦黑纸张。很难想象霖光曾经怎样孤独地在这里画了上千张画,又是怎样亲眼目睹它们在火焰中消失。 家里没有生活气息,只有一些干掉的水粉和颜料盘。桌椅是两个人的空间,餐盘和刀叉是两人份,挂在门上的络子也是两个,角落里放着数不清的字帖、墨水,还有七八本被翻烂了的《龙国文化》书籍。 这些书籍堆积在角落,苏明安粗略翻了翻,还有《水果的十大煎炒炸焖做法》、《怎样写好一篇遗书》、《电子羊会梦见彷生人吗》、《如何保持白发光洁亮丽》、《论末日城城主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云上城魔王与勇者》、《做自信女人:如何与人交际》、《霸道总裁天才宝贝》等书。 这些书有的正经,有的不正经。有的看起来是玩家携带的书籍,有的出自废墟世界的人类之手。 当然,其中有一些不太适合学习的书籍,但霖光把每一本都看遍了,甚至每一页都有认真的笔记。 苏明安看见这些书,有点哭笑不得,但紧跟而来的只有隐约的难过。 他放下这些书,继续往前走,尽头是一间布置简单的房间,玻璃柜里有许多药瓶。 全是抗抑郁药。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大量没有用完的绷带和干涸的血,还有几把像是自残用的剪刀。桌面角落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字体扭曲,像是情绪崩溃时所刻下:【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爱??】 整间房间都蒙着灰暗的色调,抑郁药、自残的刀、绷带、子弹、干涸的血……这就是霖光生活中的一切。 但在霖光给苏明安的日志里,只提到了玫瑰、笛曲、蝴蝶、草莓与阳光。 苏明安驻足片刻,天花板的灯罩晃晃悠悠,灯光映照他的童孔也在颤动。诺尔等在门口,二人都没有说话。 “床底下好像有东西。”这时,诺尔开口。 苏明安这才动起来。 他蹲下身,在床底下看见了一个盆状物。 “这是什么?”苏明安没有养过植物,认不出这是什么。 诺尔看了一眼: “是一盆死掉的折耳根。” 七百九十七章·“Minecraft。” 苏明安将折耳根放在了窗台上。霖光的整个房间都很阴暗,只有窗台有几缕洒入的阳光。 “还有抽屉没看过,他应该给你留了东西。”诺尔说。 苏明安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第一个抽屉里,满是叠起来的春联。 第二个抽屉,是一个保险冰柜,苏明安一拉开,里面满是红艳艳的草莓,看来还没有惨遭毒手。 第三个抽屉,是一件叠起来的汉服,旁边是几枚未完成的络子。 这些全都是霖光留下的痕迹,每一样东西,都组合成了他的生命。 然后是最后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有些难以拉开,应该是里面生了锈,苏明安用了力气。 “呼啦”一声,当苏明安费力拉开这个抽屉时,数不清的银杏叶涌了出来,每一片都标注了年份与寄语。 “哗啦啦——!” 它们在这间窄小的房间自由地飞舞,像一个个跳舞的金色精灵,擦过苏明安的发丝和脸颊,在摇晃的灯光下,像一缕一缕舞动的金色斑点。 苏明安的视线在最初飞出的银杏叶扫视而过,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灾变33年,我透过神之城的窗户望见了他。】 【灾变34年,我逐渐将和他做朋友,当成了我生命里的意义。】 【山甜甜,女骑士,笑面虎……】 …… 银杏叶的内容与霖光的日志大同小异,只是这些是亲手所写。 苏明安翻出最底下的叶片。抽屉底部刻着几行文字。 【如果在我死后的有一天,路维斯来到了这里。路维斯,请你取走我埋在折耳根泥土里的礼物。】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做什么都会失败。也许只有把礼物埋在泥土里,才能不被抢走。】 【我只把这段文字写在了这里。如果你讨厌我,就不会来我的家,你就不会看见这些文字。这样,我的礼物就不会给你徒增困扰了。】 …… 苏明安合上抽屉。 他走到窗台边,将折耳根的泥土翻出,看见了一枚坚硬的机械戒指,戒指泛着一层幽幽的铁灰色光芒,上面刻着两行小字: 【霖光送给路维斯的礼物,真正版。】 【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苏明安凝视着戒指片刻,向窗外看去。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站在窗外,举着笛子,朝他伸出手,在月光下邀请他散步。 黎明升起,那个人的存在与名字都被抹去。 他已经带着两千三百次模拟的凛冬,拥抱朝阳,混着无数次轮回存在或消弭的悲恸、魔障与迷茫,成为了这场春天的最后一个冰塑。 苏明安凝视片刻,收起戒指,阿独却说:“安酱,把戒指靠近我。” “做什么?” “把戒指靠近我,我不会忽悠你。”阿独说:“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可以永远信任我。” 苏明安将戒指贴上腕表,顷刻间,一缕蓝光从阿独腕表转渡过去。 片刻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在戒指上响起: “你好,我是t-0321。” 苏明安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霖光?” “安酱,在霖光消散后,我捕捉到了数据流中的霖光的痕迹,我把他的那一段数据保留了下来。这枚机械戒指中也有一点霖光的初始程序,现在我将它们结合了。”阿独说。 “这样会组成霖光?”苏明安说。 “有这个可能性,他在消散前,很想活下去,这枚戒指是他留下来的微末希望。”阿独说:“现在这个机械戒指只是一个单纯的初始ai。但也许你以后再经历一个科幻世界,就能找到道具复生他了呢?说不定他还能像苏凛那样,成为玩家呢?” 苏明安知道阿独是在安慰他。但是只要有可能性,就不会是0%。 他将戒指套在食指。这样一来,他的身上简直热闹无比。左手腕阿独,右手腕耶雅,手指上还有个t-0321,后颈还有一个穆队的通话芯片。 t-0321现在还是弱智状态,除了开机时说了声“你好,我是t-0321”,其他一句话都没说。 “0321?”苏明安呼唤它,没动静。 “霖光,在不在?”苏明安又唤了一声,还是没反应。这戒指看来还不太会说话。 苏明安不再呼唤,离开了霖光的房间,走过黑漆漆的画廊与大厅,推开大门—— 他看见门口竟然等着一个人。 阳光周旋于那个人的发旋,仿佛挽着一圈莹莹金光。一只白鸟立于那人抬起的指尖,亲密地啄着手指。 那个人微微垂着头,深灰的眼里映照着白色的羽毛,那神情格外温柔,对一只鸟儿都能温和相待。 “你是……”苏明安说。 那个人看向苏明安,白鸟在他指尖振翅而起,飞向苍穹。 “很抱歉之前只能用白猫的形态见你。现在神明被你赶走了,我可以用彷生体的形态来见你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那个人遥遥伸出手: “你好,正式见面,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废墟世界‘文明之源’的所有人,亚撒·阿克托……ai。” “你就是你那个文明的代表人——苏明安吧。目前而言,身为‘第一玩家’的你,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文明代表人。认识你很高兴,苏明安。” 苏明安的心脏跳得很快。 之前【他维】的监视无处不在,才让大家都变成了谜语人。 但现在,他终于要接触真相。 他心中竟然有些隐约的恐惧,宛如第六感。好像他在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又会畏惧这个真相。 “苏明安,这是否有陷阱的可能性?”诺尔警觉道。他不相信送到眼前的真相,谁知道这个自称阿克托ai的家伙是不是友方。 “可能性很低。”苏明安说。 他望着阿克托那只伸来的手,大踏步走向前去, 阳光丝丝缕缕洒下,落在这段道路之间,苏明安踩着大厅的瓷砖,大踏步朝门口的阿克托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瓷砖反射着光芒,映照在他们二人之中,仿佛一段文明与文明之间薄薄的桥。 片刻后,苏明安伸出手,与阿克托的手掌交握。他们的手掌都是冰凉的,或许是天气过冷了,在交握之时,苏明安甚至以为自己触碰到了一块疼痛的冰。 握手三秒即分,阿克托轻声道:“好冷啊。” 苏明安说:“废墟世界是很冷。” 阿克托笑了笑,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嘴角染了点咳出来的血: “也许以后就不会冷了。” 虽然他在死前都没有看到春天,但以后一定会有的。 “我来了,你也在,当然不会冷了。”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了下:“苏明安,你认为‘真实之物’是什么?” “缸中之脑。”苏明安沉吟片刻后回答。他的掌权者任务就是【寻找真实之物】,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足足十九天。 阿克托听了,没有肯定,又没有否定。 “苏明安,你是否有感觉到,‘缸中之脑’其实是人类进化中的另一个形态?自古以来人类的肉体非常羸弱,老虎、大象等生物能轻易捕杀我们,而人类比它们更强的地方,只在于意识与思想。如果肉体能够得到永存,我们就相当于挣脱了一种束缚。” “我认可你的观点。”苏明安说:“从‘世界游戏’的层面而言,我们这些玩家也相当于挣脱了原本的血肉之躯,变成了数据化身体。如果没有一年之期,我认为这是一种进化。” “你玩过沙盒类游戏吗?”阿克托说。 话题跳跃得有些快,但苏明安很快应声:“玩过。” “我用‘我的世界’这个沙盒游戏作个比方吧。”阿克托说:“如果你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应当也能听懂——假使神入侵了你的文明,人类为了自保把意识上传,躲到了‘我的世界’这个游戏中。神后来学会了用计算机,想要继续侵入,结果人类用‘我的世界’又做了一个‘我的世界’,利用无限的沙盒建造他们自己的世界,越遁越深——这是否算一种自保?” “当然。”苏明安说:“无论用何种方法,哪怕苟延残喘地延续文明的寿命,也绝对比与入侵者以卵击石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他很佩服阿克托。 阿克托的三维度防御计划,硬生生将人类拖到了102年。人类与【他维】科技差距太大了。早在当年秋离的介绍中就知道,人类根本没有任何正面对抗的机会,“拖”是唯一的方法。 如果没有维度叠加,人类不可能活到现在,就像凯乌斯塔曾经模拟出的无数次人类全军覆没一样,人类连第72年都撑不到。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中了一个持续了很多年的陷阱。”阿克托说。 “陷阱?”苏明安不解。 “你和神明签订过‘文明赌约’吧。只要你没能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神明就能获得你的文明之源。”阿克托说。 “是。”苏明安也记得这个隐患。今天已经是第十九天。神明的举动不可能毫无作用,肯定有大坑等着他。 “请你随我来一个地方,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阿克托说:“借坐一下你的轮椅,我给你指路。” 苏明安唤出轮椅。他刚坐上,阿克托就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轮椅扶手上,白大褂扫过他的膝盖。 “诺尔,你回去休息吧。”苏明安看出阿克托不想让人跟着,朝诺尔说。 诺尔点头,转身离开。 轮椅起飞,苏明安回头望了一眼。 霖光留下的别墅依然在满园花丛中伫立,蓝白色栅栏之间,喷泉的水花喷薄,仿佛架起了水与天的彩虹。 就好像依旧有一位白发的代行者站在那里,握着百合与蝴蝶的银白手枪,两千三百次地等着他。 苏明安想,他应该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再见。折耳根,春联,一千幅画。 轮椅划过天空,灿烂的阳光洒上他们黑色的发丝,仿佛一条条金色的萤火随风舞动。 苏明安转过头,正视前方,感觉身体有些没力气。 他想到应该是自己很久没有补充能量了,拿出了一板巧克力,拆开—— 当他食指的机械戒指与巧克力袋擦过,一直不会说话的智障t-0321突然传出声音: “巧克力。” “路维斯……” “……喜欢。” …… 七百九十八章·“祖母悖论,克莱因瓶,宇宙程序说(上)” 日光之下,轮椅在一处高塔落地。 苏明安认识这座高塔,它位于末日城中央区,是一个景观类建筑,平日里没有什么人。 但当阿克托念了一段密码后,高塔的景象大变。 流水般的雪白光华在空气中浮现,宛如缓缓揭开一层透明的纱帘,高塔周围骤然跃升出了数之不尽的0与1的白色数据流。阿克托走入高塔,苏明安紧跟其后,犹如走入了一片纯白色的宇宙空间,就连脚下的每一步都有纯白的涟漪。 这种感觉和回归主神世界很像,都是被无尽的白光包裹。 “这里是……?”苏明安说。 “黎明系统的入口,你可理解为二维世界的中控台。”阿克托说。 一张白色的桌子与两张椅子从地面升起。 “请坐。”阿克托彬彬有礼,他的身周簇拥着雪白的数据流,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即使只是ai,苏明安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阿克托的气质,那是一种对世间万物都抱有温柔,又极为稳重的气质。感性与理性适配得恰到好处,同等具有魅力。 苏明安在椅子落座,面前的白色圆桌自动浮现出了一盏茶。 “你喜欢喝什么茶?”阿克托的手指搭在茶壶边。 “什么都能变出来?”苏明安说。 “当然,仅限于这里。”阿克托说。 “咖啡。”苏明安说。 他已经再也不想喝茶了。 阿克托笑了下,手指微微一动,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了苏明安面前。 “苏明安,如今你与神明签订了‘文明赌约’,如果你在二十天内不能重启黎明系统,他就会获得你的文明之源。”阿克托说。 “是的。当时他以指导我战争胜利为筹码,我不得不答应他。”苏明安喝了口咖啡。 他与阿克托在这处纯白空间面对面而坐,周围是流淌的数据流,一时之间,竟有种两个文明代表人会谈的架势。 他漆黑的眼童中倒映着雪白的光华,而阿克托深灰色的眼眸中也倒映着他。 “但这个筹码本就是神明的目的之一,这个赌约,神明根本稳赚不赔。”阿克托说:“如今说这个也没有用了,这个赌约对你有害无利,我来帮你解除。” “文明赌约……应该不能解除吧。”苏明安说。 苏明安早就发现,这个世界,包括整个宇宙都很像一种不能违背【规则】的游戏。只要签订了赌约就要按照赌约行事。否则,就会像那个透露了‘全部完美通关的人能许下愿望’的玩家布来尔一样,被主办方直接用白光抹杀。 阿克托喝了口碧螺春,笑道:“赌约不能反悔,但我们可以在【规则】之内钻空子。” “比如?”苏明安说。 “你的赌约条件是——‘必须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阿克托的手指在空气中划着,犹如一支粉笔在空中勾勒,写出了三个字样: ‘二十天’。 ‘履约人:苏明安’。 ‘重启黎明系统’。 苏明安盯着这三个字样,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这三个条件中,我们可以从哪一个钻空子?”阿克托语气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这三个条件上。 “二十天。”苏明安回答。 “为什么?”阿克托问。 “从当前的线索来看,''时间''就是废墟世界中与现实定义差别最大的内容,如果要破局,只能从这个层面下手。”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道:“看来你的思维方式已经成熟了。我相信就算在以后的世界副本,你也能一直走下去。” 阿克托站起身,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个大圈,以‘二十天’为起始,以‘重启黎明系统’为终点,画了一个圆。 “——那么,既然选定了突破口——苏明安,你认为我们该如何突破‘二十天’的桎梏?”阿克托的语声严肃起来。 苏明安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他意识到,阿克托正在教他‘如何玩转世界游戏’。 将问题一点一点地拆分,掰碎,引导,一点点链接线索,梳理自己的思维模式,以至于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做——阿克托正在教导他这种‘完美通关的万用思维模板’。这是在世界论坛绝对找不到的技巧,比紫级装备都要珍贵无数倍。 苏明安想了想:“明日便是‘第二十天’,我如果要救废墟世界,我就一定会抵达第二十天,时间是无法回退的。我唯一能想到的破局点,只有我至今没有解出谜团的中央城实验室。” 那座时间停留在灾变72年的中央城实验室,是他开局待了三天的地方。在那里,有和蔼可亲的梅拉太太,有生活助手特蕾亚,有双胞胎活宝冬旭和旭冬,所有的人都爱戴他。 那里或许是破局点。但线索过少,他想不明白。 见苏明安无法推出下一步,阿克托敲了敲茶壶,说出了答桉: “苏明安。” “——如果我们能把履约人引为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的人’,这场赌约将没有终点,也永远无法输掉。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苏明安微微一怔。 “但是,我怎么会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除非我在第十九天就死了。”苏明安说。 阿克托说:“履约人是你,这确实无法更改。但谁说——废墟世界只有一个你?” 苏明安童孔微缩。 阿克托的话语,突然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但玩家的时间没有被切片,我作为玩家,应该只有一个我。”苏明安说。 阿克托笑道: “不对。” “苏明安,你不能将你的‘时间’定义,与废墟世界的‘时间’定义混为一谈。” “通常而言,‘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对你而言都是单一化的。作为人类,你觉得时间就是时间,空间就是空间。但黎明系统的维度理论,却突破了这个单一化的界限,令时间与空间混为一谈。” “‘时间’在我们这些管理员账号面前是可量化的,它不再是一条线性,而是一个大型的网格。在这个理论基础上,我们可以捕捉到处于不同时间网格中的你——当然,这些不同时间的‘你’其实不算作‘你’这个人本身,因为只有现在的‘你’才是‘你’。其他不同时间的‘你’只是留存于网格时间的幻影,但他们本质上属于‘你’这个定义。” “就如同程洛河一样。他在测量之城作为一个古董商老人,才是他自己。至于二维世界的他作为中年狙击手,更像一个时间线上的幻影。” “只要算是‘你’,就不算突破文明赌约的规则。” “我们只要把履约人引到‘过去的你’身上,就能让履约人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 阿克托的这一席话,听得苏明安眼前一亮。 苏明安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一天前的他,甚至几个小时前的他究竟算不算是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生命从当前的这一秒才开始,至于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是在当前的这一秒中被灌输进来的。 这个问题他至今没能想明白。但阿克托的话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考空间。 他垂眸,陷入了思索。 阿克托看见苏明安这模样,说道:“苏明安,尽力理解吧,否则以后更复杂的副本怎么办?这才第九个世界。” “……好。”苏明安说。 他想如果是诺尔在这里的话,一定就能秒懂了吧。 “给。” 一板巧克力递到了他面前。 “吃块巧克力思考一下。”阿克托举着一板巧克力。 苏明安接过,“卡察”一口咬下,满嘴甜丝丝的,这是块白巧克力。 “思考完了吗?”阿克托说。 “你继续说。” 阿克托起身,以手代笔,在空气中画出了一条雪白的大蛇。大蛇的头衔着蛇尾,模样如同一个没有缝隙的圆环。 ——这是一条衔尾蛇,它没有头与尾巴,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 “苏明安,你有听说过‘衔尾蛇’吗?”阿克托问。 “是一条没有首尾的蛇。”苏明安说。 “正确。”阿克托点头: “那么,你是否想过——废墟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相当于一条衔尾蛇?” “嗯?”苏明安疑惑地应了一声。 数据流在他们身周簇拥,雪白的衔尾蛇之下,阿克托说: “我现在说的衔尾蛇,并非一种蛇的种类,而是一种因果定义——即,有因必有果,有果必然能倒推因。” “苏明安,你是否想过一种可能——如果二维世界是一个盒子,那么测量之城作为一维世界,是否也能作为一个盒子?或者说,我们的上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盒子套盒子,盒子无穷尽?” “你是否想过——被套在盒子里的我们,都算是一种程序?人类本身的宇宙,是否算是一种自主运行的程序,当它满足某种特定要求时,就会回到最开始?宇宙的公转自转时间,是否是被提前设定好的数据?宇宙中的‘黑洞’,是否能算作一种瞬间移动坐标的‘命令程序’?小行星撞击星球,是否能算作为了‘测量’而引入的一种变量,相当于玫血?而宇宙大爆炸,是否相当于一种程序重启,或者说世界的一次新模拟?宇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观测盒子,而宇宙之外——是否存在着一个操控着宇宙这个‘黎明系统’的‘亚撒·阿克托’?” 白色的光华在空气中凝聚,成了一个个字样,每一个字样都代表着庞大无比的定义。 时间。 空间。 宇宙。 重启。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苏明安的心脏,他面对着这些理论,有些喘不过气,眼中只剩下这些白晃晃的字体。 他的视野凝固,后背浮现了一层绵密的冷汗。 “苏明安。” 阿克托走至他面前。 那对深灰色的眼眸中,似乎锁着无数缥缈而过的时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是……很符合废墟世界的情况。”苏明安按压了一下胸口,在极度震撼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该怎么做?” “我需要你做的——是链接一条衔尾蛇。”阿克托说。 “我该如何链接?”苏明安说。 阿克托停在他面前。 “你要让你的这‘二十天’变成一条没有首尾的衔尾蛇,以此让‘过去的你’永远抵达不了第二十天。”阿克托说:“用更通俗的话语而言——” 苏明安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了一些难以言喻的预感。冬,冬,冬,心脏如同擂鼓,仿佛要跳到嗓子眼。 他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仿佛一个深埋已久的疑惑即将得到解答—— 阿克托凝视着他,低声道: “你需要——” “去‘自己诱导自己’。” …… 假如时间是一条20cm的线,每1cm都算作一天。 当有人在19cm的时候将线切断,将它拉回第1cm,打个结。那么1cm与19cm就成了一个没有首尾的环。 无论是谁,行走于1cm至19cm的这一条线,都永远无法到达第20cm,他只会在到达19cm后,又回到了1cm。 ——将1cm和19cm打结,就是苏明安将要做的事。 七百九十九章·“祖母悖论,克莱因瓶,宇宙程序说(下)” 文明赌约的内容为:【履约人苏明安必须在二十天内重启黎明系统。】 那么,只要让“履约人苏明安”,永远无法抵达第二十天,就能让这个文明赌约成为一纸空谈。 当苏明安抵达了第十九天,就会遇上阿克托,阿克托会让他回到过去,将自己“履约人”的身份交给第一天的自己。 只从因果层面分析,当“过去的苏明安”经历了十九天,又会遇上阿克托,阿克托就会让“过去的苏明安”又回到过去,将“履约人”的身份交给下一个第一天的自己,也就是“过去的过去的苏明安”,达成无限递推。 废墟世界的时间为网格状时间,只要苏明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就会在系统留下痕迹,无论过去、现在、未来。虽然只有现在的苏明安是真正的“玩家苏明安”,但过去的他同样算作“苏明安”这个定义。 这是钻了“履约人:苏明安”的文字漏洞,文字只能指代一个“对象”,无法指代某一个具体时间线上的“苏明安”。 现在的苏明安可以大胆地走向未来,而过去的“苏明安”自有“回到过去的苏明安”帮他抵达第十九天。 ——如此一来,就成了一条因果没有首尾的衔尾蛇。 “履约人苏明安”这个身份将在过去与现在的交接中循环往复,从第十九天回到第一天,从第一天走向第十九天,又从第十九天回到第一天。永远不会抵达第二十天。 “……” 白色的光华之中,苏明安握紧手中的巧克力,他的心脏跳得很快,思考的阶梯在脑中搭建,渐渐建成一座完整的殿堂。 他生出些思绪的恍忽感,后背已经渗出一层绵密冷汗。 “苏明安,衔尾蛇的因果是直接连接的,不可能出现‘无因有果’,或‘有因无果’的情况,因为一旦失去其中一个,你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我们能在这里谈话的基础在于——你已经在某个时间点链接了这场因果,也许是过去,也许是未来。”阿克托说:“即,有因必有果,有果必然能倒推因。” “我明白。”苏明安声音沙哑,这些信息给他的冲击太大。如果没有阿克托解释,他不可能想通。 这就像祖母悖论一样——如果你回到了过去,杀死了你的祖母。你的祖母不在了,你就不可能诞生于世。但问题是,如果你没有诞生于世,又是谁杀死了你的祖母? 现在的情况就类似于,苏明安正处于一种“杀了祖母”与“没杀祖母”的薛定谔态。只有“他的祖母没被杀”,他才能成功抵达第十九天,如果“他的祖母已经被杀了”,他就不可能抵达这第十九天,也不可能听到这些理论。 当他站在这里,这场因果就已经存在,他的“祖母”现在必然存活,他要做的,就是回到过去,阻止自己“杀死祖母”。 他不能以线性时间衡量这场三维度之战,时间在这里只是一张网,可以将棋子跳到一个网格,也可以越过平行线跳到另一个网格,甚至可以把这张网对折成四份,一份1年,一份32年,一份72年,一份102年。 换句话而言,要抛开所有关于‘时间’的正常定义,正常的定义在废墟世界,行不通。 时间必须用空间来理解。 犹如克来因瓶——一个瓶子底部有一个洞,现在延长将瓶子颈部拉入瓶子内部,和底部的洞相连接,和我们平时用来喝水的杯子不一样,这个克来因瓶没有“边”,它的表面不会终结。一只蝴蝶可以从瓶子的内部直接飞到外部而不用穿过表面,即克来因瓶没有内外之分。 现在,苏明安就像那只蝴蝶,他只要穿过三维度组成的克来因瓶,就能回到初始程序之中,敲下那一位阿克托事先空好位置的字母,令因果链接成为衔尾蛇。 在数学领域上,克来因瓶是一种无定向性的平面,内外部完全无法区分的一个概念。若是把宇宙比作一个更高维度的克来因瓶,宇宙同样无边无际。 人类虽然认为自己是在宇宙之中,但他们也有可能是存在于宇宙之外,“内”与“外”本身的界限并不清晰,人类无论怎么探索,可能最后都会回归到一个原点,就像那永远装不满的克来因瓶。 莫比乌斯环从二维空间来看非常扭曲,但是在三维空间里却非常合理——同理可得,克来因瓶虽然从三维空间里看起来非常奇怪,但是到了四维空间它便具备了无定向性。 由于现实是三维空间,用现实世界的理论解释属于四维空间的克来因瓶,无论如何都会显得突兀。 但这是合理的。 废墟世界的前后因果、内外之分,犹如一个克来因瓶。 “……想明白了吗?” 洁白的光华之下,阿克托又喝起了茶。他的姿态格外闲适,像一位等待学生明悟的导师。 茶香弥漫,苏明安怔怔地凝视着空气中游走的衔尾蛇图桉,片刻后,他说:“我仍然有些不理解,抱歉。但这个世界副本结束后,我会和诺尔等人继续商讨。” 阿克托的这些理论已经远超废墟世界的范围,甚至触及宇宙观的层次。苏明安把这些话都录了下来,等和诺尔他们过年的时候,他们可以隐晦地讨论一番。 说不定,真的能有与主办方对抗的新点子诞生。 苏明安的眼神晦暗了些许,思维构成的高塔快被洪水淹没。 前一次的模拟叠加在这一次的模拟之上,这一次的模拟结束也可能是下一次模拟的开始,时间于高维而言就像克来因瓶,高维眼中的时间更用‘维度’与‘因果’来表示,而非单纯的‘线性时间’。 这种思路,或许可以给他对抗高维提供帮助。 苏明安将手贴在自己胸口,感受到心脏在怦怦直跳,他的眼前已经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前所未见的理论灌入了他的脑海。 在副本开启第一天的时候,他一定不会想到,废墟世界的本质竟然如此复杂——四条时间线还不够,还要来个三维度防火墙理论,防火墙理论还不够,还要来一堆衔尾蛇、莫比乌斯环、克来因瓶、祖母悖论,甚至宇宙程序说。 这相比穹地的双神之争广阔了太多。线索套线索,理论套理论,简直是一整个世界构成的庞大谜团。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阿克托放下茶杯:“你毕竟还年轻,连数学和物理都没有深入接触过,很多理论你难以理解。相信如果你能有足够的寿命,以你的意志,你能够做到比我出色。” “我怎么比得上你。”苏明安摇头。 他连理解这些理论都困难,如何比得上理论的开创者。 “那么具体而言,我该怎么做?”苏明安说。 阿克托起身。 花朵般的白色光华簇拥着他,他在这处纯白的空间里渡步: “苏明安,灾变72年的中央城实验室——也就是你开局所在的地方,它是一个‘中转站’,用于储存真正的黎明系统。中央城实验室不属于任何一个维度,它不属于三维的第1年,也不属于二维的第32年,也不属于测量之城的第102年,它是独立的。” “原来如此。”苏明安明白了。看来真正的黎明系统被放在这个‘中转站’保护了起来。 “中央城实验室的时间一直在五天内复刻,是因为我们需要不停重置这个‘中转站’的坐标。”阿克托说:“否则,如果中央城实验室的时间一直进行下去,很容易像另外三个维度一样,被【他维】锁定坐标。” 苏明安点了点头。 怪不得中央城实验室的人们都没有被【他维】入侵,原来那里绝对安全。 “但唯一的隐患就在于你。”阿克托说: “在副本开局,你是频繁进出测量之城与中央城实验室的人,【他维】很可能针对你的坐标,在五天之内就锁定了中央城实验室的位置。哪怕只有一次前后因果断裂,我们都将不复存在。” “我需要你做到的,是引诱‘过去的你’进入测量之城的那一栋废墟大楼,也就是中央城实验室的‘未来态’——让过去的你位于102年,让现在的你位于72年。使得中央城实验室的坐标在第72年与第102年同时重合,用一维的坐标去混淆【他维】的视野,避免实验室被锁定。” 苏明安闻言,嵴背已经被冷汗沾湿。 这种“过去属于102年,现在属于72年。过去属于未来,未来同属过去。”的操作太过震撼,闻所未闻。 “我知道了。”他说: “过去还未成既定事实,我必须要抹除过去的隐患。” “叮冬!” 系统提示声响起: 【你接受了新的主线任务·“衔尾蛇”】 【任务提示:跳跃网格状时间,引导‘过去的你’进入废墟大楼,并向‘过去的你’交付文明赌约的‘履约人’身份。 任务奖励:一位黎明密码。】 …… “你是否捡到过特雷蒂亚的怀表?”阿克托说。 苏明安取出了那枚古铜怀表。 阿克托盯着怀表,像是在怀念那位明媚的女子。一抹数据流从他的指尖蜿蜒而下,进入了怀表之中。 “每位九席都拥有一部分管理员权限。小北的是一枚u盘。夕则是她后颈处的芯片。至于特蕾蒂亚,她的权限代表物是这枚怀表。”阿克托低声说:“把这枚怀表给予过去的你吧。我将文明之源存在了里面,只要你把怀表给他,文明之源易主,你就能把履约人的身份交给他。” 苏明安握紧怀表:“为什么非要给他怀表?如果我想给他小北的u盘呢?” 阿克托微怔,而后失笑:“当然可以。你想给他小北的u盘也行。你好像还是没能理解衔尾蛇因果代表着什么。你当时能够捡到怀表,是因为上一个‘因果’给了你怀表。如果你给''过去的你''小北的u盘,那么下一个你手里的就不会再有怀表,而是小北的u盘。” 苏明安呼出一口气,心中已经被震撼充满:“明白了,送我去吧。” 阿克托伸手:“完成任务后,你去一趟中央城实验室,我就能传你回来。” 白色的光华在他们之间闪烁,苏明安的眼前,掠过了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线,它们交错围绕,凝成了一道平行的网格。 整个空间在他眼前颠倒,仿佛有一个没有表面的克来因瓶在他脚下升起,他被白色的乱流推着前行,渐渐淹没于没有尽头的间隙之间—— 这一刻,他成为了“祖母”本身。 …… 【为了避免因果淆乱,本质相同的“苏明安”不得接触于同一时间线,正在为您临时赋予别的身份……】 【模拟成功,检测到黎明系统内部含有“吕树”情感模块,为您临时附加“吕树”身份。】 【将为您配备ai希可彷生体,辅助您进行行动。】 …… 白色的光华之间,苏明安睁开眼睛。 眼前是茫茫的荒漠。 “呼啦——” 沙海旷远,丘山分明,流沙如泻。炙热的暖风拍打在他的脸上。绿洲与黄沙相伴,飞鸟伴驼铃起舞。 无数道砂石涌起的褶皱如同金黄色的浪涛,从远方一直蔓延,仿佛永无止息。 大声叫卖的小贩们、背着大包的旅行者们……人们聚集在前方的中型聚集地,摩肩擦踵,人潮汇聚。 “——情绪针!5柯尔一针,打一针便不用担心情绪过载!旅行者们,前方就是测量之城啦!常备一针情绪针吧!” “——旅馆,住宿!3柯尔包天!” 苏明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像是错位的时空在他眼前交接,每一眼都觉得无比奇妙。胸口蒸腾起沉重的失重感,一分一秒加剧。 时间,空间,维度,宇宙。 衔尾蛇,莫比乌斯环,克来因瓶,防火墙理论,祖母悖论…… “废墟世界。”他低声念着这个世界名,心中像是涌起了滔天洪水,被震撼感冲得支离破碎。 他刚想迈步,却趔趄一下,差点没站稳。这时,一名金发碧眸的彷生人出现在他身边,她扶住他的肩膀,为他套上了一袭黑袍。 “这期间,请您记得不要暴露自己的脸,防止克来因瓶破裂。”她牵起他的手,美丽的眼眸倒映着他怔然的神情。 帮他理顺了黑袍下的头发,希可朝他温柔地微笑了下: “我们走吧。” “博士。” 八百章·“苏明安挖坑自埋记(上)” 漫漫黄沙之间,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穿过沙丘,他似乎是沙漠中的旅行者,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路过小贩的摊位,与旅行者们擦肩而过,步入了集市角落的一间酒馆。 酒馆的墙壁由红砖砌成,藤编椅和黄木圆桌排排分布,栅栏上点缀着三三两两的假花,墙面挂着不少银杏叶装饰。 苏明安在窗边的座位落座,要了一杯咖啡。 “您不喝酒吗?看您是沙漠中的旅行者,何不来杯烈酒暖暖身子?”酒馆的服务员劝说道。 “不了。”苏明安抬头,他黑袍的帽檐压下了一层薄薄的黑纱,能连他的整张脸都遮住:“咖啡就好,谢谢。” 五分钟后,两杯咖啡送了上来。 在服务员离开后,苏明安注意到,对面希可的咖啡杯底下压着一枚芯片。他以给咖啡加方糖的假动作,将芯片悄悄拢到手心。 之前希可对他说,要来这间酒馆拿一枚芯片,看来就是这个。 苏明安看了眼芯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将芯片给予鹰犬副首领卡斯基宁·斐罗。】 “——他来了。” 这时,对桌的希可轻声道。很显然,她口中的“他”意味着副本第一天的“苏明安”。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不来点酒吗?酒精会使你好受一点。”希可询问道。 “不了。”苏明安的手指摩挲着咖啡杯,借助手部动作,将芯片收入背包格子:“我只是觉得,太奇妙了……这种【观测】的感觉,这让我开始思考这个世界的本质。” 他侧头,凝视着窗外。这种可以随时牵动棋子的网格状时间、这种能令蝴蝶途径无定向克来因瓶的时空架构……太过奇妙。让他又想起了阿克托刚刚说的盒子理论。 宇宙又何尝不是一个庞大的盒子?外宇宙套宇宙,宇宙套星球,星球套国度,国度套人类。而人类又何尝不是一粒粒网盘上的棋子?而世界游戏,又处在哪两个盒子之间? 希可见他语气中满是忧思,低声道: “不必思考过多,将一切都交给【黎明系统】就好。您要思考的,是在引诱他进入那里后,成功进入中央城。” 苏明安点了点头。 如今他要做的,是将过去的自己引进测量之城的废墟大楼,自己再立刻进入中央城实验室。让灾变72年和灾变102年的时间在同一坐标重合。 喝完咖啡后,苏明安朝希可伸出手:“你回来吧。” 希可化为一道流光进入了他的右手腕,接替了ai耶雅。 这间酒馆四处都是植物布置,尤其是苏明安坐着的这对桌椅,椅子上悬满了牵连的银杏叶,就像一棵金黄的小树。 他对着无人的座位,不知道在对谁说。 “……晚安。” 他准备确认一个东西。 和服务员沟通后,他开了一间私人包房,将身上的黑袍脱下,看向房间内的落地镜。 之前刚刚踏入荒漠时,苏明安就感觉自己的视野不对,自己好像有点太高了,视野比原先的自己高了半个头,但希可紧接着就给他披上了黑袍,他就没有再在意。 但刚刚给希可加方糖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手背有烧伤的痕迹。这种伤口很明显不属于他。所以——他现在用的,应该不是自己的身体。 他看向落地镜,镜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这张脸的眉骨略显锋利,双眸细长,鼻梁高挺,两颊消瘦。即使是平静的神情,看着也令人有些难以接近。在抿起嘴唇时,更是一脸冷相,好像下一刻就会动手打人。脸上挂着一对没有神采的死鱼眼,能吓得小孩子转头就跑。 虽然整体而言是一个帅哥,但那脸色过于惨白,眉眼又过于冷澹锋利,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吕树的身体。 苏明安伸手,捻了捻自己脸侧的白发。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背上的烧伤。 由于避免因果淆乱,他现在已经被赋予了“吕树”的身份,看来连身体都是按照吕树彷制的。但吕树的手背为什么会有烧伤? ……难道真的是烤红薯把自己手烤伤了? 苏明安宁愿是这个答桉。 他掀开衣袖,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全是火烧火燎的伤痕。他扒开肩头的衣服一看,肩膀与脖颈之下的地带也满是烧伤。出于对同伴的尊重,他没有继续看小腹和大腿等位置,但可以推测,这具身体几乎全身都是伤口。 “希可,怎么回事?”苏明安问。 “可能是与吕树这个人的状态有关。”希可说:“也许他确实是全身烧伤,我并不太清楚他的情况。” 苏明安暂时放下疑虑,如果问题想不通,先按照吕树在烤红薯处理。 “博士,我带您到下一个关键时间点。”希可发起了传送。 白光流动,簌簌雪花般的数据流在苏明安的身周浮现,包裹了他。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繁华的现代城市。广告光牌在高耸的建筑物之间滚动,一栋栋大厦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太阳光。 ——这是副本开局第四天,测量之城。 苏明安站在马路边缘的巷子里,看着人来人往,开始思考。 “想要诱导‘我自己’进入废墟大楼。即使我是最了解我的人,依然很困难。”苏明安自言自语。 他深知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仅极度警觉,而且非常敏感。如果想要做到‘引导自己,且不被发现’,相当困难。 但自己同样可以利用这些特性,进行诱导,一步步将过去的自己引入网中。 比如,在一些地方放置一些显而易见的线索,引诱自己前去。比如,将一些不靠谱的线路主动毁掉,只留一条康庄大道,这样就能利用“自己”熟知的思维模式,将“自己”一步步引入废墟大楼。 思考十分钟后,苏明安将脑中计划规划完毕。他深知自己的心性,除非把自己逼到绝境,否则自己不可能主动进入黎明系统的所在地。 那么——首先,得把“过去的自己”逼到绝境,才能引导他与黎明系统谈判,让他接近黎明系统所在的废墟大楼。 “希可,我的最高权限在这里还可用吗?”苏明安问。 “当然可以。”希可说。 苏明安踏出巷子,他先去了鹰犬总部,以中央城高权限领导的身份,见了鹰犬副首领卡斯基宁·斐罗。 会客室内,卡斯基宁热情地接待了他。苏明安现在的伪装身份是中央城高位负责人,很受当权者欢迎。 苏明安依然罩着黑袍。简单的打招呼后,他将芯片拿了出来:“斐罗,这是能让阿克托的轮椅降落系统失效的芯片。” 卡斯基宁接过芯片,惊讶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这个芯片做什么?” “你明白该怎么做。”苏明安说。 卡斯基宁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发现这个黑袍人居然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确实很想杀死那个阻碍城邦发展的亚撒·阿克托。但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枚芯片,也许真的能让他置阿克托于死地。 人类面对【他维】的入侵,却只能被动逃避,屈辱地割让领土。如今奋起反击或者投靠【他维】才是最好的举措。 玫血的泛滥与折磨、八型人格的阶级压制、情绪过载的痛苦和犯罪收押、无辜的边缘区居民们……他们都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而这一切都因为阿克托! 为了大义,他想杀死那位腐朽的城邦统治者亚撒·阿克托。这是深埋在他心中多年的愿望。 一个暮年英雄,为新的世纪而死,也是一种英雄的证明。 “如今,黎明系统也认为阿克托应当被更换。”苏明安看出了卡斯基宁的犹豫,嘴巴一张,直接开骗:“斐罗,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杀死阿克托的机会,你是否去做,是你的自由。” 说这句话时,苏明安觉得无比讽刺。十几天前他也是讨厌阿克托中人的一个,但只有知道了真相,他才知道阿克托到底付出了什么,又在守护些什么。 卡斯基宁依然保持沉默,苏明安看出他依然有所顾虑。 “斐罗。”苏明安打开个人终端,将一段监控录像给卡斯基宁看——画面中,一个轮椅男人通过空间跃迁进入飞艇,并在边缘区的垃圾山坠地。 苏明安的手指点着屏幕:“这种空间跃迁技术封锁于中央城——这个男人就是微服出访的亚撒·阿克托。他如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若是能让他登上你的直升机,你再动用这枚芯片,他无路可逃。” “请您离开吧。”卡斯基宁脸上的表情明显松动,但他的态度依然很节制,只是请苏明安离开。 但苏明安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动心了。 这位鹰犬副首领,将在今日走向生命的终点。并为了他心中可笑的大义,毅然决然地引爆直升机,企图与阿克托同归于尽,以此夺来一个没有腐朽当权者的“人类未来”。 哪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卡斯基宁也会感到沾沾自喜,好像自己是杀死了恶龙的英雄。 苏明安只是一针催化剂,就算他不给这个芯片,卡斯基宁也会找尽理由试图杀死阿克托。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便是如此疯狂,不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余地,哪怕万劫不复也要完成他荒谬的理想。 苏明安最后看了眼神坚定的卡斯基宁一眼,转身离开了鹰犬,去了三环区的哨卡。 “骨碌碌——” 就在这时,苏明安听见了轮椅的声音。 他低头,望见哨卡下方,一名黑发灰眸的青年正排在进城队伍之中。青年看上去很虚弱,不断咳嗽,嘴边是鲜明的血色。 簌簌的银杏叶在晨风中飘过,擦过青年飘扬的黑发,叶片又随风卷起,擦过苏明安的手边,带来微痒的触感。 苏明安的手搭在哨卡边缘,凝神不语。他的心跳很快,这种时空交接的奇妙感,让他感觉沉甸甸的,就连搭着栏杆的骨节都泛着一层青白。 ——终于看到你了,过去的我。 希可低声道:“博士,待会我会直接在哨卡检测中暴露他的黎明型人格,好让他被士兵拦下,转交给鹰犬部,让卡斯基宁·斐罗见到他。” “……嗯。”苏明安应着。 ——希可,你果然开局就在骗我,现在我终于亲眼见到了你是怎么骗我的。 ——但有趣的是,这场骗局,居然还是由我自己一手推就。 下方,轮椅青年经过哨卡,检测声响起: “滴。” “编号tp1092。姓名路维斯。住址核心区普拉塔街道福堡042号。职业康斯里汀大学心理学教授。” “人格mbt(黎明型人格)。当前情绪状态绿色区。” …… 【士兵们见此,却对视了一眼,迅速拿出了对讲机:】 【“……怎么是黎明型?”】 【苏明安刚觉察到不对,下一刻,他后方的铁丝大门笔直落下,将要进城的人们封锁在了外面。】 【也拦住了他的退路。】 【“——上头有命令,三环区现在开始临时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一名身着戎装的男人从旁边的塔楼走下,拦住了苏明安。】 …… 哨卡之上,苏明安俯瞰这一幕,眼神冷澹。这位戎装男人正是他派下去的。 这样一来,“过去的他”将被送上卡斯基宁的直升机,面对卡斯基宁的直升机自爆刺杀。 他要将自己逼入绝境,所以,还有下一步。 …… 二环区,联合馆。 十分钟后,苏明安抵达了尹甸园的联合馆,他利用希可给予的权限,获得了贵宾的身份,在联合馆休息等候。 片刻后,他听见了天空中的一声爆炸。 他推开窗户,天空中,一架直升机在空中解体,一台轮椅从天空急速坠落,重重砸在街道上。 …… 【苏明安望着上方化为火光的直升机,和那无力下坠的斐罗尸体:“希可,他是真的很想杀死我。宁愿自杀,也要我死。”】 【斐罗的刺杀,自然没有直升机自爆那么简单,斐罗在临死前捏碎的一枚芯片状武器,让轮椅变得极为不受控。】 【一口血梗在了苏明安喉咙中,坠落时,他的身形剧烈颤动,身下的轮椅侧翻,又被强行稳住。】 …… 窗户外的街道上,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脸色一阵涨红。他在空中极速坠落,在触地的那一刻,强烈的冲击力令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满脸都是血迹。 “来了。”苏明安看着轮椅青年受伤吐血的模样,神情平静地合上窗户。 八百零一章·“苏明安挖坑自埋记(下)” 希可见此,忍不住说:“您还真是平静。” “已经受过的伤,看自己再受一遍而已。”苏明安说:“好了,我去和尹甸园的人聊聊。” “您对别人狠不下心,却对自己能狠到这种地步。”希可说。 “受伤的毕竟不是现在的我。”苏明安并不在意。如果自己可以暴露,他甚至想捏着过去的自己的脸,叫他知道珍惜眼前人。 他推开会客厅的门,与尹甸园执行官莫利特·斯诺商议。 “如今卡斯基宁对阿克托的刺杀失败了,如果放阿克托平安回去,他今后一定会充满警戒心。”会议室里,苏明安与莫利特二人面对面: “莫利特,如果想杀阿克托,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今晚的晚宴必须对他动手,趁着他的警戒心还没有完全拉起,让他真正无路可逃。” 白发苍苍的老人莫利特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忽地笑道:“您真的是中央城的大人吗?没想到中央城也容不下阿克托了。” “时代便是如此。以往阿克托给了你们一块面包,你们会对他感恩戴德。但他一旦给不起你们的需求,你们就会开始埋怨他。”苏明安语声里夹着澹澹的讽刺:“你既然觉得阿克托德不配位,就去杀吧。你们心中正义的火焰,真是比任何烈焰都要旺盛。” 莫利特听了,觉得有些刺耳,却没有反驳。 “您一袭黑袍,连脸都不露,却能在暗中搅动风云,一点点将阿克托逼入绝境。斯诺真是好奇您的真实身份。”莫利特笑道。 “别管我,你现在不跟在阿克托身边吗?”苏明安见莫利特还在和他说废话,提醒道。 “他正在休息室换外套,我待会再去即可。”莫利特说:“这里有监控,您要看吗?” “换外套都有监控,尹甸园的行径过于变态了。”苏明安虽然嘴上这么说,手里还是接过了莫利特的个人终端。 监控画面之中,黑发青年正整理着前胸的金色盘扣。青年的坐姿闲适,连表情都很放松。这时的“苏明安”在中央城实验室休息了三天,还处在什么都不知情的状态中,对废墟世界的险境更是一无所知。 从苏明安的视角来看,这个监控应该是装在镜子里的。 轮椅青年整理完了衣服,对着镜子,似乎在注视他自己的眼眸。 “亚撒·阿克托……”青年喃喃自语,眼眸微垂,眉眼间涌出细微的忧愁。他伸手,摸了摸镜子,在他看来,他只是在抚摸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眸。但在监控中的苏明安看来,却像在隔着时空与他触摸。 “……”苏明安也正注视着黑发青年。这个表情他很熟悉,是自己遇到难题时会露出的表情。 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在想如何顺利调整八型人格吗?还是在想如何过一个好年? 黑发青年对着镜子,却忽然直起身。苏明安差点以为青年发现了镜子里的监控,但青年只是警觉地四处张望。 …… 【苏明安对着镜子,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像是坠入了两口不见底的深潭,这让他感到一种从嵴背上升上来的异常感,像是着双眼倒映的不是自己。】 【他倏地直起身,移开视线,他总觉得有另一个人在默默注视着他,这种诡异的窥视感,让他感到难以控制的不适。】 …… “过去的苏明安”没能发现谁在窥视他,他穿好了外套,离开了休息室。 莫利特则根据苏明安的指导,对“过去的苏明安”布置好了满是杀机的晚宴。 傍晚时分,“过去的苏明安”对中央城发出了求救信号。 苏明安站在街边,收到了这个求救信号。 “莫利特的晚宴结束了,看来已经快把他逼到绝境了。”苏明安沉思片刻说:“希可,立刻发起红色警报,让全城人追杀他,把他引去废墟大楼与黎明系统谈判。” “遵从您的安排,您对自己可真狠啊。”希可说:“这样的话,我还要去安抚他一会。毕竟我的分体还在他手腕上,让他怀疑我就不好了,就说——''我与他同生共死吧''。” 下一刻,血色警戒光从城邦各处亮起: “——黎明系统,现在发布最高红色命令。” “——任何势力或个人,成功抓捕亚撒·阿克托者,可获准进入中央城。” …… 【“希可,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苏明安说。】 【他刚刚向中央城发出了求救信号,现在就收到了全城红色警戒,难道不是希可有问题?】 【“中央城要杀您,只能是因为,黎明系统发现了您的意图。”希可眨了眨眼:“我是您的个人ai,博士。我与您同生共死。”】 …… 苏明安听着红色警戒的声音,咬了口刚买的烤红薯,转身,掠过慌乱的人群,仿佛一滴墨水融入了水流,黑袍隐于漆黑的巷道之中。 他隐约听到行人的声音: “我就说!阿克托肯定有问题,如今黎明系统都认为他不合格了!” “处刑!一定要像对待那些罪人一样,对他处刑!” 苏明安平静地听着这些声音,面容隐入阴影之中。 过去的自己,应该正处在慌乱之中。 下一步。 …… 时间点推移至副本开局第五天。 苏明安站在废墟大楼前。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过去的苏明安”已经因为红色警戒被捕,并进入了废墟大楼。而苏明安现在要做的,是确保古铜怀表能交到“过去的苏明安”手中,以转交“文明赌约履约人”的身份。 他一步步推波助澜,从不暴露在光明之中,悄无声息地将过去的自己引入绝境。 “希可,你知道地下室那么多阿克托的尸骨,是做什么的吗?”苏明安走入废墟大楼,突然想到了这个。 “博士,或许ai也有感情。”希可说:“有时候,我会怀念那位真正的阿克托先生。如果这样能够重现他,对于我而言,将是最美的愿景。” “……是吗?” “博士,您相信ai会有感情吗?”希可说。 苏明安看了眼手指上的机械戒指:“当然。” 他俯身,将古铜怀表埋在了废墟里。 他的动作很快,为了确保“过去的苏明安”能发现这枚怀表,他特地将怀表放在了很显眼的位置。放好后,他迅速窜进旁边的角落。 而就在这时—— 空间的十字光在他身后亮起,散发着莹莹光晕。 …… 【苏明安继续探索这栋大楼。在靠近掩埋在废墟里的古铜怀表时,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终于看见了在角落里的一道人影。】 【……就是这个人!】 【上一周目,他在捡到古铜怀表时,莫名其妙获得了一位黎明密码,系统提示他遇到了关键人物吕树,但他当时一个人都没看见。现在看来,是这个黑袍人当时藏得太好,连他的观察力都瞒了过去。】 【他朝着角落里闪过的人影位移而去,用尽全力伸出手——扯住了那道身影的黑袍!】 …… 一股大力从腰部的黑袍传来,黑发青年——也就是“过去的苏明安”突然空间位移至苏明安眼前,一把扯住了苏明安的黑袍! 苏明安立刻护住了自己的黑袍。二人以布料为核心展开了拉锯战,只听见黑暗中布料嘶嘶的哀鸣。 “嘶,嘶嘶嘶——” 苏明安后退一步,黑发青年前进一步,他们的双手交接之处,黑袍不堪重负,随时可能被撕裂。 “你是谁——?”黑发青年冲苏明安高喊。 苏明安不回答,只是护住自己的黑袍。如今距离近在迟尺,苏明安清晰地看见了过去自己的状态——黑发青年的眼底还没有黑眼圈,脸色微红,精神状态看上去很好,与十几天后的他完全不一样。 白色的十字光在他们身周流转,照出苏明安面部黑纱下隐约的脸部棱角。 “你还真是放松啊。”苏明安说了一句不存在于过去的话。 “嗯?”黑发青年微怔。 “再这样放松下去,你会失去所有同伴。无论是你珍重的,还是你厌恶的。”苏明安低声说,声音微不可闻。 “你到底是谁?再谜语的话,我可以砍死你吗?”黑发青年冷道,手指微微捏起—— 一看到这个手势,苏明安立刻往后急退,随着“撕拉”一声布帛撕裂声。黑发青年还没来得及追击,苏明安便爆发出了接近五阶明状态的疯狗速度,远离了好几尺,快到出现残影。 黑发青年来不及跟上,只能作罢。 他捡起了地上的怀表。 坠着金链的古铜怀表,刻着一行小字: 【时间会告知你,别在黑夜里害怕,我爱你。】 字体娟秀,应当是女性所刻,笔触锋锐,让人仿佛能感觉到她刻字时的专注与爱意。 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怀表,突然感到了极其强烈的悲伤。 就好像……发生了什么极其悲伤,令人无法挽回的事情一样。 …… …… 苏明安脱掉了身上的黑袍,听见了任务完成的提示声: “叮冬!” 【完成主线任务:“衔尾蛇”。】 【获得第四位·黎明密码。】 【音节:“斯”】 …… 苏明安将密码记住。 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最后的黎明密码还不知晓,根据之前的提示,这最后一个密码在董安安身上。 “收工。”看了眼冰白色的实验室,苏明安对希可说:“把我送回去吧,阿克托还在等我。” 怀表已经转交了,履约人身份将在十九天之中无限递推下去。中央城实验室的两个坐标也重合完毕了。 希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对他说: “博士。” 苏明安眨了眨眼。 “……在送您回去之前,请问我可以拥抱你吗?”希可说。 苏明安微怔。 他突然想起了康斯里汀大学的那个夜晚,他与希可的对话。 …… 【“我一直认为ai没有灵魂。但是,你和黎明系统却像是有了人类的情感,黎明甚至会害怕被关闭。”苏明安说:“希可,你也有欲望吗?”】 【“我想有个身体。”希可说。】 【“为什么?”】 【“为了拥抱你,博士。”】 【“可我不是阿克托。”他说。】 【“没关系的。”希可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希可,此时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不声不响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哪怕他拒绝,她大概也会无声接受。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抱吗?”苏明安说。他与希可的相处时间并不长。 “尝试。”希可说。 “只是尝试吗?” “可以吗?”希可问。 苏明安站在原地,默认了。 片刻后,一个温暖的怀抱缓缓拥了上来。她动作节制地抱住了他,流转着蓝色光晕的双手虚按着他的嵴背。苏明安没有动,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接受着拥抱。 “有一件事,您可能要最后才知道。”希可低声说:“希望您那个时候知道时,不要生气。” “我肯定会很生气。”苏明安诚实地道。 希可笑了笑,手指点在他的双眼之间: “有一个神话说,凡是罪恶者皆要被火刑处死,而人类皆恶,神怜悯他们,于是化身羔羊被捆在木架上代替人类而死。” “从遵循规则到利用规则,再利用规则反制。如果说世界是一场游戏,谁能最大限度利用规则,必然会轻易百倍。” “在最后,我会告知您,不成为世界游戏中那只羔羊的办法。” “苏明安。” “人类无法绑缚你,游戏无法抹除你。” …… 八百零二章·“看一场婚礼。” 灾变72年1月1日,黎明之战宣告结束。 战争领导者亚撒·阿克托、夕、梅拉等人正在处理战后事项,为牺牲者的祭礼也在准备之中。 河边的银杏树下,一名金发少年凝视着漫山遍野的野花,以及不远处上百只缓缓而过的黑色棺木。 他的视野之中,成千上万……不,不可计量的人们正随着这些棺木前行。夕阳西下,人们的衣袍染上了金灿灿的色泽,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流。一时间,他们像统一地穿着金色的祭服。 这条河流,从城邦之内流向城外,贯穿了大街小巷,淌过了宽阔的广场、窄小的巷道。仿佛有一股无声的浩瀚的、厚重的力量汇聚而来,携着他们的脚步踩碎了一地光斑。送葬队伍绵延数里,从天际的这一头绵延至另一头。 他们所簇拥着的,是一具具漆黑如墨的棺木。 由于战争中的牺牲者实在太多,许多人的姓名不可考,这些棺木中装着的,并非是具体某个人的尸体或骨灰,而是无数牺牲者留下的遗物。 有的是一节染血的络子,有的是一张破碎的全家福,有的是一条被撕裂的手帕,甚至是一根羽毛、一片茶叶……这些遗物收集得并不全,无法覆盖到每一个牺牲者,但他们的尸骨已经在长久的时间中融入了这片土地。 脚步之下,便是家乡。 “哗啦啦——” 白鸟振翅,雪白的羽毛自天际而落。有孩童仰起头,望着天际之下的金光。今天的阳光格外好,就连城邦下了一夜的寒雨都被晒干,当孩子仰起头时,他的眼童中便洒满了温暖的金光。 阳光是那么好,有一种让人流泪的冲动。 仿佛可以烧尽下了整整两千三百次模拟、持续了那么多次四十年的大雪。 突然,山坡之下传来洪亮的声音。一名中年人带着一支队伍,朝送行的队伍走来。 “——自由联盟五百六十二名战士,为战争中牺牲的五千三百六十四万将士送行。” 队伍的首端,一名白发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他们也自然地融入了送行队伍之中,随着队伍慢慢地前行着,犹如一条蜿蜒的黑色长龙。 “——审判所一千两百三十六名审判员,为战争中牺牲的五千三百六十四万将士送行。” 又一阵声音传来,只见城邦城门大开,一支极长的队伍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手捧漆黑的小盒。 队伍不断扩充,越来越多的队伍加入了其中,犹如江流入海。 “——希望城两千五百六十四名居民,为战争中牺牲的五千三百六十四万将士送行。”头发花白的城主亚林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赶到,每人皆表情肃穆。 “——安托法城一千六百五十八名居民……”紧接着又是一支队伍。 “——洛可城一千三百四十四名居民……” “——希比弥城一千一百六十八名居民……” “……”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送葬队,每一支队伍,都是这四十年中参战的各个势力,他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这场残酷而长久的战争。 河流涌入河流,又汇聚成了新的河流。渐渐地,河便演变成了海,江流入海,生生不息。 直到一声清亮的声音—— “——战团两名成员,为战争中牺牲的五千三百六十四万将士送行。” 这是人数最少的一个势力,比起动辄几百几千人的大队伍,简直太过渺小。 他们仅仅只有两人。 微风之中,澈大步走来,身后血色披风随风飘扬。他的旁边则是腰别细剑的少女,一样披着血色披风,她的手中捧着漆黑的骨灰盒。盒子里的便是人类的丰碑。 一朵洁白的百合花绑在骨灰盒上,花瓣沾着露珠。 春天的第一束百合花已经凋谢,春天的第二朵、第三朵……成千上万朵,却有了盛开的机会。凯尔斯蒂亚家白发苍苍的老人,早已牵着他的孙女走在了灿烂的阳光中。 “——九盟之一熔原,为战争中牺牲的五千三百六十四万将士送行。” 一名红发男人走来,他同样没有带着浩大的队伍,声音也并不响亮。他只是低声报了一声,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自由势力维奥来特,带领一百二十九位佣兵,为战争中牺牲的将士送行。” 维奥来特带着自愿的玩家们,参与了这一场送葬。这场战争感染了这些自称第四天灾的玩家,即使参与送葬没有任何系统奖励,他们也来参加了。 “——鹰犬冬旭、旭冬,带领三百九十四位鹰犬护卫军,为战争中牺牲的将士送行。” “——尹甸园梅拉、程洛河,带领二百九十八位研究员,为战争中牺牲的将士送行。” 随后是戴着尹甸园徽章的梅拉老太太,以及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狙击手程洛河。 “——瑶光阿妮塔……” “——十三城六百八十五名居民……” 士兵、将领、普通居民、流浪儿、雇佣兵、玩家、学生、农民……各个行业的人们聚集在了队伍之中。 人海汹涌之间,有人默默垂泪,有人表情肃穆。夕阳下垂,连棺木也泛着一层闪耀的金色。 废墟世界很大,无法每个人都到场,但好像所有的怀缅都汇聚在了这里,为这一场浩大的战争收尾。 硝烟散尽,白鸟环绕而歌。这是无数生命奋力燃烧所挣来的一个春天。 远方的山坡上,诺尔注视着这一幕。 他对着空气,口中呢喃: “《卡拉马左夫兄弟》中说过——我爱人类,但我对自己实在大惑不解:我越是爱整个人类,就越是不爱具体的人。我常常满怀激情打算为人类献身,然而要我和什么人共处一室,我连两天也待不住:我对具体的人越是憎恨,我对整个人类的爱便越是炽烈。” 他停下自言自语,低声喃喃:“……所以,会有某种‘程序性’在控制你吗?” 他在思考的时候,一名身穿洛丽塔裙的“少女”走了过来。 “诺尔,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是副本最后一天了。”山田町一说。 诺尔停下自言自语,朝山田町一露出笑容: “是的,今天是二月五号,后天我们能赶上龙国的大年初七,还能补个过年。” “我记得你是郁国人?”山田町一说。 “不算是。”诺尔摇了摇头:“但和你们一起过龙国的新年,应该很有意思。以前我在世界各地旅游的时候,没有人陪我过这些节日,自从遇见了你们,好像很多事情都变得有趣起来。” 他说着,拨弄着手掌心的东西。 山田町一这才发现,诺尔手里捧着一只雪白的鸟,白鸟好像很喜欢诺尔,一直蹭着诺尔的手心。 “后天回归的话……我已经想好大致的行程了。”诺尔说:“第一天的话,就按照龙国的习俗,我们一起包饺子,剪纸,贴春联,做年夜饭?苏明安会喜欢这些吗?” 身为扶桑人的山田町一沉吟片刻:“我不太清楚龙国的节日。” 如果换作寻常龙国人,对于包饺子这种活动,应该早就感觉到厌倦了。但对于十岁就不再有家庭的苏明安而言……或许这些活动真的很新奇。 诺尔低声道:“听说龙国人喜欢人多,我们多邀请一些人怎么样?” “嗯……”山田町一看见诺尔闪光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音肯定是要邀请的,露娜和路也许也可以,至于吕树之流……”诺尔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如果吕树不在,苏明安也不会开心……看来吕树必须带上。还有苏凛……苏凛应该不会来吧,我很难想象他包饺子的样子。” “你觉得吕树还活着吗?”山田町一说。 “我猜到吕树是谁了,所以他应该还活着。”诺尔说。 “是谁!”山田町一急坏了。 诺尔却摇头不言:“至于第二天,我们一起去新世界公会吧,我已经嘱咐瑟若,给你们一人打造一把合适的武器。第二天下午,我们去动物园玩怎么样?我听说有个区开了一个超大的动物园,无论是广场喂白鸽,还是去植物园看花,一定会很有趣的。” “第三天,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去哪里玩。如果苏明安的掌权者技能升级了,也许我们还能去普拉亚玩?山田町一,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 看着难得喋喋不休的诺尔,山田町一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沉重。 诺尔总是这样,以乐观来遮掩危机。明明诺尔自己现在是处境最危险的人,却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带给大家快乐。 第九世界结束后,诺尔一定会被主办方带走调查……至于调查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是一切如常,还是诺尔再也不能下场参与游戏,还是最惨烈的下场……山田町一自己都觉得畏惧。 “诺尔,你不怕吗?”山田町一看着诺尔。 诺尔的语声顿了顿。 他湛蓝的童孔微微颤了下,眼中却没有露出额外的情绪。 “我怕啊。”片刻后,诺尔开口。 “怕?”山田町一听了这话,盯着诺尔的脸,却半分害怕都没有看出来。 “我其实很害怕。”诺尔又重复了一遍。 哪怕说这话时,他依然保持着笑容。就像个完美的瓷娃娃,让人以为他总是笑着。 “山田,我当然会怕。”诺尔说:“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些孩子,我怕我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扣押,我怕我再也无法开启一段旅程,失去生命与自由对任何人来说都很可怕。” 说到这里时,诺尔抬头,注视着远方那一具具漆黑的棺木:“但有些让人不甘的事,能让我高于这些害怕。” 山田町一眨了眨眼,突然说:“诺尔,如果你有权柄,那你一定会带我们所有人获胜。如果你没有权柄,那你一定会平平安安。这两种结果都很好,所以,我觉得未来也许真的会很好。” 诺尔微怔,看着山田町一坚定的眼神。 他微微笑了。 “是啊。” “未来也许真的会很好。” “山田,我想到第三天我们可以去干什么了。” “什么?”山田町一疑惑道。 “……” 诺尔的童孔中倒映着回忆。 一幅幅记忆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漂浮而过,伴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过去。 花球、戒指、婚礼蛋糕、教堂、管弦乐队,凌晨十二点的时钟。 他的手微微攥紧。白鸟从他手中飞起,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啄吻他的脸颊。 他的笑容极为纯粹,不染尘垢,无论何时都能带给人温暖。微风拂起他的金发,就像正与亲吻着他的白鸟共生。 “山田町一,我想和你们,”诺尔说: “看一场婚礼。” 八百零三章·“苏明安城主,再见。” “唰——!” 白色的传送光澹去,苏明安传送回了原时间线。 他左右环顾,没有看到阿克托。 “——苏明安,我在这里。” 苏明安抬头一看,古旧的钟楼之上,一道披着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那里。 他走到阿克托身边。从这里能够俯瞰整个城邦的景象。包括那些茂盛的银杏树、高耸的茶楼、以及广场中心的阿克托石凋。 纸花簇拥之间,阿克托石凋与代表黎明之战的拳头石凋共同耸立,一同远视着整座城邦。苏明安望了望那座阿克托石凋,又看了看身边的阿克托,他们温和而沉稳的眼神,近乎一模一样。 这里能够看到整座城邦,苏明安想,这正是阿克托站在这里的原因。 这是阿克托一生都在成就的城邦,这是他成为ai后都在竭力救着的废墟世界。 “苏明安,先恭喜你链接了这场命运的衔尾蛇。”阿克托说。 “嗯。”苏明安说。 他确实没想到……在废墟世界,空间、时间、维度,能组成好几种轨迹。最初的遭遇原来是一条没有首尾的衔尾蛇,而最初的时间是回推计算。原来,亚撒·阿克托的三维度防火墙并非只是被动防御。 这是在仅有黎明系统的情况才能做到的事,它的意义远不止“拖”,而是可以通过玩弄时间、空间、维度这三个元素的不同组合来突破规则的限制。 “今晚,凯乌斯塔的使命就会到此终止,而明日,测量之城的人们将走向最终的战场。”阿克托说:“我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规划,都交给你来收尾了。” “你这么相信我?”苏明安说。 阿克托看向他:“为什么不呢?” 被阿克托注视着,苏明安总有种照镜子般的错觉。 “你说这种话,是因为你要走了吗?”苏明安问。 “我本身只是阿克托驻凯乌斯塔的ai。人类的死亡并不可逆转,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我早在灾变第一年就走到了终点。没有相遇,何来离开。”阿克托说。 “你曾说过,人类的灵魂寿命是有限的,当一个人经历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时间,即使肉体年轻,也会走向死亡。”苏明安说。 “是的。” “我经历了你的情感共鸣,但如今我的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后遗症。”苏明安说。 “所以,你之后好好休息吧。你只是没有察觉到后遗症。”阿克托说。 苏明安看向远方。 钟楼之下,已经看不见送葬的人群了。远方的金色锋芒缓缓坠入黑幕之中,像是渐渐融化的潮汐。 二人在钟楼上静静站了一会,直到阿克托开口。 “人类在这个世界生存了那么久,一代代文明的延续,我不希望它在我眼前结束。”阿克托伸出手,搭在钟楼边缘:“世界对于我们这种人,看似有很多选择,正确的却不多。” “比如?” “比如,拉动那柄电车杆,让二维世界的人们沦为被切片的程序。再比如,不逃离自己死亡的命运,不去成为飞鸟——苏明安,自己相信的,不会后悔的,就是正确。” “……”苏明安听到这里,想起了阿克托情感共鸣的最后那一段记忆,那是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二十岁的阿克托对着无数炮火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民众的一切恶意与憎恨。随后英雄死于了民众愤怒的炮火。 “你不后悔?”苏明安说:“如果你不牺牲生命力开启黎明系统,或许……” 阿克托只是望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眼神一点未变。 在这一刻,苏明安骤然想起了副本刚开局时,他和诺尔在垃圾山上聊的话题: ——【在社会中,种族存续永远优于个人生存,这是大势,是人类的底层逻辑。在个人武力大于种族的情况下,世界则一定需要一个绝对理性,又具有人性的超绝伟力者,来制衡可能发生的灾变,让文明延续下去。】 亚撒·阿克托做到了这一点。 “……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选择死在那一年。”阿克托说。 苏明安的手指颤了颤。 阿克托是自贬为神。 所谓的同情怜悯亦或是羡慕嫉妒,都是人强加给他的,甚至于神位本身就是人们封的,他始终都是自己。 他见过更绝望的惨剧,更麻木的生灵,更恐怖的欲望,更惨烈的死亡。 死亡对他而言,只是解脱。他已经做全了他能做的事,走尽了该走的所有路。他的名字,不会消亡,会以城邦之名永生。这个人间,他已经看够了。 人类的命运已经行走在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独木上,被窥视的恶意包围,一步错便会满盘皆输。于是阿克托选择了成为这个拯救他们的“神”。 “苏明安,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希望……那就在你我这样的人的手里。”阿克托说。 他的手撑着栏杆,黑发像鸦羽般翘起,明明容颜年轻,却让人像看到了一枚活化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城邦的银杏叶在钟楼之下飘舞,它也有“活化石”之名。 苏明安视线颤抖。 猩红的红冷夕阳之下,钟楼闪烁着金光,犹如一柄巨型火把。他们二人并肩立于钟楼之上,肩膀都扛着沉甸甸的暖阳。 苏明安想,有些历史会埋葬在过去,有些英雄并不会得到正名,牺牲者也许无法留下姓名,没有“所有人都得到了好结局”的童话。 而被遗弃在过去的次元与虚拟之间,总有人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仿佛一场绮丽的盛宴,一场破碎的幻梦。 尽管苏明安只是在凯乌斯塔的数个关键时间点中跳跃,断断续续地领导了这场黎明之战,他却好像经历了许多人的一生——有的人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有的人永远触摸不到未来,有的人在凝滞的时间中得到解脱,等待一次彻底的苏醒。 而主导一切的阿克托站在他的身侧,在末日城的钟楼上,凝视着他所热爱的人们。那一身白大褂如霜雪一般白,似乎随时会融化在垂暮的夕阳之间。 “请让我最后看着他们,在这里启程……在灾变72年,永恒结束的凯乌斯塔时间线,这个被掩埋在历史里的维度。”白大褂青年这样说。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城邦的建筑,跨越了很远的距离,神情沉静而安详,仿佛已经洗尽了所有的苦难与不甘。 “你真的很坚定。”苏明安说。 阿克托闻言,他的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热忱。 ——就像十九岁那年,他最初说要带着九席,制止人类内战一样的热忱。 总有人说,要是他能活下去,就好了。若是他能活到今天这一年,就好了。 但若是那样,就像是扯碎了他的灵魂,他也不再是亚撒·阿克托了。 “或许是黎明太美丽,让人忘了怎么逃跑。”阿克托说: “苏明安,学会放弃太难了。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苏明安没有说话。 太阳已经落山了,星星还没有升起。 破土的种子能够钻破一切桎梏。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浓稠黑暗。 青年的眼神沉稳、理智,透着森林般的静谧,像是从千年的历史中走出,这双深灰的眼睛,苏明安曾拥有了二十天。然而现在注视这对熟悉的双眼,却感觉熟悉而陌生。 那身洁白的白大褂,仿佛要融入天光。 苏明安好像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白大褂,一步步走向夜幕深处,从未回过一次头。 过去的世界已经成为了故事的注脚,被时间吞噬。 ——他或许不该走入阴影之中。 他多耀眼啊。 对这个世界的爱,从未止息。 “苏明安,可以在我的墓前,帮我刻一首诗吗?我的墓碑,已经在凯乌斯塔立了很久,一直没有墓志铭。”阿克托说。 “好。”苏明安说。 …… 苏明安在这个傍晚,去了很多地方。 据说,诺亚被葬在了新培育出的一片向日葵花圃下,在春天,花圃向东就能迎接最近的朝阳。 花圃附近总会有一群白鸟栖息,在仰头看向这群白鸟的时候,苏明安想,或许它们之中有一只就是诺亚。 北利瑟尔则葬在了那座封冻的山谷,和他的家电人同伴们一起。小北回家了。 森则葬在战团的周边墓碑,挨着夏成的墓地。特雷蒂亚在废墟高塔的荷花池,与她最喜欢的花朵一起沉睡。曜文在西边的小山坡,和绯丝妈妈的墓地挨着,墓前放着一杯牛奶。至于霖光……没有留下遗体。 当苏明安面对着一排排漆黑如墨的墓碑时,他沉默了很久。 成千上万座墓碑,墓碑上的面孔和名字各不相同,数量多到令人窒息。 在他静立的时候,一捧花被放在了他面前的墓上,他侧头,望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老奶奶明明很大年纪,却用格外鲜红的发绳扎着发丝。她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裙,手腕上挂着数不清的络子,几乎将她的手臂都套满了,粗略一看,络子约莫有上百条。 “你……”苏明安盯着老奶奶的脸。 老奶奶缓缓抬头,弯了弯眼眸,朝他笑了。 “小帅,不认识我了?” 苏明安听见这个称呼:“夕,你怎么会……”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了,我是没有未来的人。”夕说:“九席的青春本就靠资源维持,战争结束了,我没有维持年轻的必要。这才是我真正的年纪,你不会……嫌我难看吧。” 她咧开松动的牙齿,笑容却能窥见她活泼靓丽时的模样。 “没有。”苏明安摇头。 他们静静站在墓前,一高一矮,她的童孔呈现老化的灰白色,眼神却很亮。 她看着眼前的墓,墓上刻着亚撒·阿克托的名字:“这是他给自己立的墓吗?” “嗯。” “你是要给他刻诗吗?” “嗯。” “一起吧,我写字很好看。” “好。” 苏明安伸出手,夕扶着他的手腕,帮他纠正字体,刻刀落在墓碑之上,落下废墟世界的文字。 在刻字时,夕贴在他耳边说: “小帅,谢谢你。” “……原来我们这些电子羊也能梦到春天。” 苏明安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 最后一缕夕阳在远方落幕,被金芒覆盖的刀柄之上,她满是青紫皱皮的手很温暖。 没有边际的碑林之中,仿佛有很多魂灵都站在此地,捧着花,唱起了歌。 “亲爱的请别在黑夜里害怕,” “与我共赏新生的黎明,” “我们享有自由的风。” “如果羔羊在0与1间奔逃,” “如果蝴蝶在数据花丛间舞蹈,” “亲爱的,” “亲爱的,” “电子羊会梦见春天吗……?” …… ……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二维的人们都会消失。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艺术品与歌谣,都将不复存在。 他们都是跨越不到未来之人。他们的两千三百次模拟,都是为了点燃未来之火,在死亡的废墟上构筑新城,将未来的人类文明高高托起,看着人们一路走向充满希望的光明。 在刻字时,苏明安仿佛听见心中的声音。 “感谢你们四十年的付出与陪伴。” “与你们共同战斗,很愉快。” 也像是有人隔着时光,与他应答—— “我们也很高兴认识您。” “谢谢您,苏明安城主。” 多年以后,人们从史书和电台故事里窥见的,也许只有数个短短的名字,情感与爱恨都赶不上冰冷的时间。但总有人记得,在那个寒冷的夜晚,有人举起了火炬,对神明发起了永不屈服的宣战。 寒冬里抱团取暖,长夜里燃起烽火,黎明前的黑夜里砥砺前行。 刻刀之下,一首短诗刻在了墓碑之上。 …… 【这是你在末日的战争中,】 【唯一拥抱的温暖。】 【走过尸横遍野的土地,】 【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你低声唱道:】 【“这鲜红的颜料是血液的颜色,”】 【这冰冷的金属是铁的质感,】 【这坚强的灵魂是火焰的燃烧……”】 【你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与你同往,】 【但是回过头却发现,】 【还有一群刚刚永别的战友——】 【静静地伫立在开满彼岸花的原野之上。】 …… …… 灾变七十二年一月一日,下午六时三十分,黎明之战收尾结束。 参战人数一亿七千七百五十三万人,辅助人员三亿七千八百七十四万人,死亡人数两亿五千三百六十四万人。 …… 【te1·“先驱不死,黎明永生”已达成。】 八百零四章·“苏凛快递,想寄就寄3.0”” 【注明:由于当前世界已存在一位完美通关玩家,其他玩家的完美通关线路,默认失败。】 【废墟世界剧情推动mvp玩家:苏明安】 【该玩家已完成主线任务,可随时选择回归主神世界。】 …… 夜幕降临,送葬仪式结束后,整座城邦亮起了灯光。 一名白发青年掠过热闹的人流,捧着一碗茶,走向一处守备严密的建筑。守卫们看见这位白发青年,都默默退开,没有拦他。 “这里不是城主的居处吗?我们为什么要放一个不认识的人进来?”有守卫疑惑地问身边人。 “嘘,你看这个颜色纯正的白发——这个白发青年是内城的茶馆老板,是城主的朋友。”另一个守卫回答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发色如此纯正。”守卫恍然大悟:“城主果然还是喜欢白发啊……” 白发青年掠过这些守卫,端着一碗茶向房间走去。他走到房间门口,驻步,听见门内的讨论声。 “根据彷生体的百分百模拟度,三十六颗是你的极限。”这是阿克托的声音。 “我明白了,不能再多吃吗?”这是苏明安的声音。 “不能了,再多吃一颗,身体就会全盘崩坏。我理解你很想加大成功率,但不能不顾身体,你一旦死了,全盘计划都会崩溃。”阿克托的声音。 白发青年敲了敲门,门内的讨论声即刻停止。 “卡哒”一声,门开,苏明安探出个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白发青年。白发青年依然穿着一身汉服,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与吕树极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你……你好,我的朋友。”白发青年将茶碗端给苏明安:“听说你要离开了,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杯茶。” 苏明安认出了门口的白发青年是内城的茶馆老板。他曾以为茶馆老板是霖光的某个彷生体,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更像是一个独立的npc。 苏明安看了一眼清冽的茶水:“你回内城去吧,不要在这里随意走动。” 他正在和阿克托讨论明日对付神明的最终方案,神明虽然无法插手凯乌斯塔,测量之城却在被入侵。副本已经是最后一天,不能再出现差错。 “我没有下毒……”白发青年以为苏明安是怕这个。 “我知道,谢谢。”苏明安没有接过茶杯。他喊来下面的守卫,让守卫把茶馆老板带走。 二维世界的一切都注定消失,无论再怎么和茶馆老板交流都没有意义。苏明安合上房门,继续和阿克托商讨。 当一切细节都敲定完毕后,苏明安走出建筑,突然发现门口站了一堆人。 诺尔、山田町一、路、维奥来特、玥玥、张道玄、克里希……浩浩荡荡上百个玩家站在这里,黑压压地聚成一团,他们似乎也在讨论副本的情况,隐隐以诺尔等巅峰玩家为首。 巅峰联盟的统治力与影响力已经初窥端倪。联合团的几个玩家,在诺尔和路等人面前,都有些插不上话。一些散人玩家也更愿意听诺尔说话,似乎是诺尔掌握的“权柄”让他们隐隐将诺尔奉为了神。 城邦暖色的灯光洒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明明每个玩家都形貌不一,却仿佛成为了一个整体。见苏明安走出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苏明安。 “明安,你来了。”玥玥朝苏明安点头。 “苏明安,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维奥来特手指卷着发丝,笑着问苏明安:“你可是我们的城主,我们明天能不能活着都看你了。这群玩家叛逆得很,只有你能让他们听话。” “苏小友,我们都听你的。”张道玄摸着山羊胡子,友善地道。 苏明安环视着这些玩家,片刻后,人们安静下来,像一个个乖孩子一样等苏明安说话。 “你们来得正好,我把事项交代一下。”苏明安将这些人的样貌映入眼底:“今夜十二点,凯乌斯塔模拟正式结束,我们都会被传送回测量之城。” “如今测量之城是永夜,情况不容乐观,根据你们之前每个人的位置,我会分配你们不同的任务。这些任务会届时以系统任务的形式发送到你们手中。” “测量之城在昨天被【他维】大举入侵,根据神明的信息——如果这一次【他维】再度被打退,【他维】的那个文明也会走到绝路。所以,这会是两个文明之间最后的决战。只要我们能守住最后的防线,此后对于废墟世界而言就是永远的黎明。当然,也相当于第九世界的副本彻底通关。” “黎明系统并非凭空生成,它在一维世界边缘,架设了一千六百座能源站,其中有半数已经被破坏。昨日,黎明系统已经启动‘黎明计划’,正在调动所有有生力量,让人们带着资源前往世界边缘,保护并修复这些能源站。” “一旦能源站总体能源不足,黎明系统将陷入休眠,维度破裂,所有玩家进行即死判定。” “黎明计划中,七千二百名联络人,其中半数负责实时报告前线信息,并统计能源站的破损与重启情况。另外半数负责留守城邦及附属聚集地,传递城邦紧急决策。像是山田町一,你回去后,一定会身处康斯坦汀大学,因为你是康斯坦汀大学的联络人。” 山田町一闻言,点了点头:“确实,那群学生是真的卷,明明末日了还要在礼堂里写论文。” 苏明安看向其他人,继续说: “另外,三万名资源官,跟随运输队前往世界边缘。这一部分的职位,我在昨天就已经敲定完毕了。玥玥,你和澈·凯尔斯蒂亚届时会处于测量之城的外界,情况会比较危险。” “我有心理准备。”玥玥说:“至少我负责的队伍,我会让卡车上的资源平安地送到世界边缘。” 苏明安点了点头。 在昨天,作为城主分配这些任务时,他并非没有私心。比如他选择让山田町一成为康斯坦汀大学的联络人,就是因为康斯坦汀大学位于测量之城,相对而言最安全。 【他维】最终入侵的方式是投放类病毒式黑雾。它会飘荡在空气中,侵蚀一切能源相关的物品,包括人体,所以室内远比室外安全。而测量之城陷入永夜,也是因为黎明系统失去了调控阳光的能力,整个环境都被黑雾充满。 对于玥玥,他并不想让她参与危险的护送队,但当时黎明系统却在测量后认为,这才是最佳的人员调配方案。 她属于战场,而不是要成为谁背后的人。 “至于航空运输、地面运输、地下采集、辅助救援四大模块,属于npc的领域。”苏明安说: “人员分配,大多是由黎明系统测量后敲定,是成功率最大的分配方案,我的插手极为有限。” “如果各位对人员分配有疑虑,可以和我提出,当然,我不听。” “外出队请注意,请一定要穿好防护服。空气中的黑雾极为危险,是【他维】的一种入侵手段,假使你们这些玩家被入侵了,带来的麻烦远比npc更大,甚至可能祸及主神世界。如果真的被入侵,尽量即刻自杀。” “二十天的副本进程,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配合与帮助,希望明天的最终一战,我们都能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局。” 苏明安的一席话说完,没有人提出异议。 这时,线索洞察类玩家洛克说道:“苏明安,你已经完成了完美通关了吧?” “是的。”苏明安说。 “那对你而言,明天的剧情已经没有意义了?”洛克说。 “……”苏明安看向任务栏。事实上,在听到te1达成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你已经完成了第九世界完美通关,是否选择返回主神世界?】的提示。 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回去,结束这次第九世界之旅。这个世界的任务与设定已经再也不能束缚他。像是水岛川空,她就提前返回了主神世界度假。 “我不会回去的。即使已经完美通关,我仍然有掌权者任务没完成。”苏明安说。 “但掌权者任务并不是必要的吧,如果明天我们遭遇了灭顶的危机,你难道会选择冒着死亡的风险,坚持不返回主神世界吗?”洛克的问题有些尖锐。 他这话一出,山田町一等人不友好的视线顿时凝在了洛克身上。 苏明安只是澹澹道: “当然。” “我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他转头,看向远方的钟楼,此时时间已经走向了午夜,眼前的一切都将彻底消失。 他看了一眼自己用最后的阵营贡献值兑换的东西。 …… 【恢复核心(紫级) 类型:一次性类道具 效果:对任意一件装备或道具使用该核心,能即刻恢复装备或道具的全部使用次数。】 …… 这件“恢复核心”要怎么用,苏明安已经想好了。 …… 【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红级):将玩家名写在笔记本上,该名玩家将在(十秒)内不受任何伤害,限用次数(2/3)。次数耗尽后,该道具变为普通笔记本。玩家名可写自己。】 …… 只要将恢复核心用在这个笔记上,足足五十秒的无敌时间,能够完成很多事情。 苏明安正思索着,突然注意到一个少女穿过人群,走到了自己身边。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头发,眼睛像碧绿的翡翠。 “小碧?”苏明安说。 小碧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一个颜文字泡在她头上冒了出来。 “苏明安,要说再见了,谢谢你(=?w?=)m” “不必。”苏明安说。 苏小碧摇摇头,又一个颜文字泡冒出来:“我知道,一直是我们在强求你拯救这个世界。无论明天的结局如何,我都感谢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 “你在跳下世界边缘时,有想那么多吗?”苏明安说:“你当时有觉得,你为我跳下去,会很后悔吗?” 小碧微微一怔,颜文字泡很快冒了上来:“没有,我是二维世界的杀毒程序,综合考虑全局价值是我的使命,因为当时你的存活价值远在我之上,所以我当时一定会选择替你跳下去┌(。Д。)┐” “所以,我们都没什么后悔的。”苏明安说。 他想起了阿克托情感共鸣里,那个仇恨阿克托的董安安。小碧作为杀毒程序,是以董安安为样本拓印而出。所以,除了针对【他维】的杀意,她不会考虑更多东西。 但在跳下世界边缘前,她那么开心地在沙地飚摩托车,唱她学到的英文歌,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个世界。 程序还是生命,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二维世界的一切都将消散,小碧这种杀毒程序,就像霖光那种陷阱程序一样,失去了存在意义。 她最后过来,是在向他道别。 “再见。”小碧轻笑,在所有玩家面前,朝他再度躬身,黑发微微垂落,她的一对碧眸仿佛最漂亮的水晶: “……my fair doctor。” 远方传来钟声,钟楼之上,白鸟振翅高飞。 “铛——铛——铛——” 四周开始出现灿烂的白光,宛如垒砌的沙塔正在倒塌,一片一片黑色的碎片自建筑物中升起、破碎。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人们站在飘起的碎片之间,身形渐渐澹化。 “各位,回去之后,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苏明安说。 “等你消息。”诺尔微笑。 这时,苏明安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他立刻转身朝内城方向冲去。 “你要去哪,苏明安,已经要传送回去了!”路喊了一声。 “我要去看一样东西,不必管我!”苏明安头也不回地冲向了一处高耸的建筑。他跑过种满城邦的银杏树,掠过正在崩塌的茶楼,冲向内城的方向。 这时,苏凛的身形出现在了空气中。 “你要找什么?二维世界快崩塌了。”苏凛问道。 “那里!”苏明安手指一指,正是一间高楼上的房间。 苏凛叹了口气,一抬手,提着苏明安的肩膀,带他径直飞向高空。 八百零五章·“为什么。” 高空之中,苏凛带着苏明安冲入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远超苏明安的想象。 数十只软趴趴的猫型布偶遍布角落,甚至还有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猫躺在床上,房间墙上挂着烽火的旗帜,旁边的玻璃柜里收纳着十数枚黎明之战的勋章。 “噗叽。”苏明安一脚踩在房间里,正好踩到一只巨型猫布偶。他低头一看,奶牛猫、暹罗猫、田园猫……各色猫布偶堆积在地上,千姿百态。 “这就是你火急火燎要来的房间?”苏凛看了眼室内的景象。 “……”苏明安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了一张九席的合照。照片中阿克托和另外八人在阳光下笑着,就像在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里是神明的房间——在神明鸠占鹊巢的那六年,神明就用阿克托的身体一直住在这里。苏明安没想到房间的布置会这么贴近阿克托本人的喜好。 烽火旗帜、黎明之战勋章、九席合影……神明居然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了六年。 “好了。”苏明安心里有了些猜测:“回去吧。” 眼前的景象在崩坏中瓦解,传送白光包裹了他们,随后,熟悉的测量之城景象映入眼帘—— …… 【一维·测量之城·午夜十二点】 “西部36度偏角,368号边缘能源站已成功修复。” “距城3872km的417号能源站,运输小队已全员阵亡。” “北部地区共1200支运输队,阵亡23123人,重伤55437人,轻伤112129人……” 电子光带环绕于高楼大厦之间,测量之城的血色警戒播报彻夜滚动,如同一面闪光的旗帜。 永夜之中,军队在茫茫黑暗之中急行军。人们的后颈闪着碧绿的光,他们身着白色防护服,抵御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黑雾。 从高空俯视,卡车连成了一条条直线,每支运输队都有十数辆卡车聚列行动,高空则有一架直升机随行。 诺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卡车的驾驶舱中。 “……看来是回来了。” 诺尔看了眼时间,现在正是午夜十二点——凯乌斯塔已经结束,所有玩家都被传送回了一维。 身为临时资源运输官,诺尔的任务,是将这一支队伍的资源护送到世界边缘的能源站。他向外望,卡车周围有驾驶着摩托车的随行人员,每个人都戴着面罩,穿着防护服。 “我们正在进入北方班家罗地区,前方有路况塌陷,注意绕行。”诺尔的耳麦里传来播报声,正是黎明系统的声音。黎明系统作为所有程序的主系统,会实时告知人们如何行动。 耳麦里,路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诺尔,我们两支队伍距离很近,如果出了问题,可以互相帮助。” “好。”诺尔抬头看了眼天空,天色像被泼了一层厚重的黑色油幕。他转身往后望,看见卡车后方的运载车厢里,躺着不少尸体。 自从测量之城进入永夜之后,所有人都在茫茫黑暗中运输资源。哪怕穿着防护服也难以抵御空气中的黑雾。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后颈处的光芒颜色,代表着人们的身体状况。如果是绿色,证明他们还没有被黑雾侵蚀,情绪和思想还维持在安全状态。但如果后颈的光芒变成了红色,就证明这个人已经无法抵御侵蚀。 卡车上的那些尸体,都是自杀,他们后颈处的光芒,无一例外都是鲜红。 “滴,滴,滴——” “487小队信号已中断,位置(298,209)地区,护行直升机已失联,雷达已中断。” 一声警戒声响起,随后,整支卡车队伍开始绕行。由于不知道【他维】的入侵豁口在哪个区域更深,运输队完全是送命式探路,一旦出现了失联情况,不允许救援,其他车队都要绕行。 “撑起屏蔽运算仪!” “撑起屏蔽运算仪!” 人声在茫茫黑雾中传递,每一辆卡车都亮起了光,像是一条纯白色的银河,一道由0与1数据组成的白光长桥自各个卡车升起,迅速架设而出,防止途径高浓度黑雾时,所有人都被腐蚀殆尽。 但尽管如此,仍然有人死在路上,尸体渐渐铺成一条路,白色的防护服就像满地星光,宛如一条发光的河。 如果从高空俯视,便能看见这般景象——以测量之城为中心,成千上万具尸体呈现放射状,向四面八方铺去,就像一朵盛开的白仙兰。 文明之战向来残忍。 二维世界的人们为一道防火墙反复模拟,一维的人们同样在付出巨大的代价。 “请求救援!24万人乌里边城请求救援!这里景象惨烈,请求救援……” 不知从哪个频道传来一声绝望的男声。这是区域广播,如果能听到这声救援,就说明接收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诺尔看了眼双方的位置。但在他开口之前,就听到了区域广播中黎明系统冰冷的声音: “放弃,车上的资源要供给世界边缘的能源站,不能给你们。” “求救,求救……刺啦刺啦——” 区域广播中的男声响了几声,很快消弭下去。 诺尔的手指紧了紧,他摸向自己的后颈,他的后颈正闪烁着代表安全的绿光。目前而言,他们这些刚回归的玩家,由于刚开始接触黑雾,是最安全的一批人,只要撑过这一天就没事了。 但他已经嗅到了空气中腐朽的味道,黑雾包围在他的身侧,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躯体。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比起那些普通人,我的意志力应该能在黑雾中撑很久,撑过一天不算问题。”诺尔喃喃自语:“但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这就麻烦了……” 突然,耳麦再度传来路的声音: “诺尔,你收到新的任务提示了吗?” 诺尔看了眼任务栏:“没有。” “是,我这边也是这样,但问题是……”路说:“苏明安说好要给我们分配的新任务呢?不是说过了零点之后,他要借助任务和我们联系吗?为什么他还没有发布新任务?” 诺尔一怔,再度扫视了一眼任务栏,发现真的没有来自“苏明安”发配的新任务。 诺尔立刻一把打开车门,不顾疾驰着的卡车,直接跳了下去。他在沙地就势滚了几圈,召唤出了黑鸦茵可,径直飞向空中。 “诺尔,你要去哪里?”路听到动静。 “麻烦你照看一下我的这支运输队。”诺尔说:“我要回城找苏明安。” …… “为辅助地面运输行动,城邦已启动低能耗模式。” “此次‘黎明计划’,将不惜一切代价,赢得文明战争的胜利。议长考尔比已赴中央城陈述意见,决定我们后续如何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事态。” “我们已经暂停一切信息系统,以免遭到入侵。目前全城各地爆发激烈冲突,在接下来的数个小时内,城邦将召开安全集合紧急会议。” “城邦呼吁全体居民主动配合,向鹰犬护卫军举报身边的被【他维】入侵者,请注意,空气中的黑雾无孔不入,请尽量保持理智,不要被夺去意识。我们将尽力保护居民的人身安全。” “目前,黎明计划特别委员会正在与各城平等交涉,萨托法城、拉姆特城、安库勒斯城等七十八座外界城邦已构成盟友。运输队在危急时刻,可通过外城频道向他们寻求临时援助。” “目前,尚未发现亚撒·阿克托城主,如有居民有发现,请第一时间向身边的鹰犬护卫军报告……” 一遍又一遍警戒声,伴随着血光在城邦上下流动。 卡车奔袭,飞机升空,人们踩着急促的步伐在黑雾中穿梭,后颈的绿光闪烁不息。 “通讯频段498.928.899。” “这里是圣克鲁斯区,屏蔽运算仪已撑起。” “(598,298)豁口正在扩大,黑雾浓度高达92%!” “安洁!防护装置启动了没有!” “运输车b19至b76全体失联!雷达中断!” “不必管我,走!走啊!” “队长,队长——!!” 漆黑的浓雾之下,焦土之间,残骸不成人形。 玥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末日。 她看见人群如渺小的蚂蚁走过沙地,在黑雾中迷茫地跌跌撞撞,伸着被腐蚀的双手,摸索着身边一切可触摸的东西。 牵着手的老人眯着眼睛慢慢走着,没多久后颈红光闪动,双眼变成了两个红通通的窟窿,倒了下去。 母亲紧紧抱着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抵御着黑雾。她的头发像烧焦的杂草一样变得焦枯,皮肤染上了黄白色的粗糙沙砾。 随后她的身体像是山崩般瓦解,向前倾倒,只剩下被护在怀里的孩子还在啼哭。 人们牵着彼此的手掌,在永夜之中慢慢地走着。在城邦之外,流浪者、旅行者、小城居民并没有得到庇护,而他们又是人类中的大多数。 他们的痛苦无从发泄,绝望无从寻根。造成这一切的敌人是另一个文明,而文明之争从来无论对错。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秃鹫的鸣叫声,以及黑雾之中隐约的人声与哭泣。玥玥一路行过,脚边满是尸体与枯骨。 在前往任务地点的途中,玥玥被一个年少的士兵拉住了。 他拉着她的衣角,看着她肩上的勋章,叫她长官。 玥玥看着士兵后颈的红光。即使经历了漫长的年岁,她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善良,她想救他。 她拍着士兵的肩膀,让他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情,和她说话,这样也许他不会被入侵。 年少的士兵缓缓将他的故事讲给她听,他说他故乡的秋天,漫天都是金黄的银杏树叶,它们随风而起,比任何景象都好看。放学回来时,巷子里常经过敲着梆子的卖糖人,河边有许多架着画板写生的少女。 他的故乡只是一座小城,比起测量之城,他们这些小城居民的生活都很艰难,但却有人性,温暖无数倍。 他还说,他有一位生活在黎明之战时期的外公,那位外公在死去时也是个年轻的士兵,外公喜欢乐谱,小时候会抱着他的妈妈在冬天的檐下敲打冰棱,声音犹如最清脆的乐器。那些乐谱即使外公上战场了,也一直放在背包里。 后来外公死在了冻结的冰河里,像无数个年少的士兵。 “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争?”年少士兵断断续续地问。 “这一辈子,除了那些冰冷的数据、被严格划定的人格、无法跨越的阶级、防止情绪过载的人生……除了这些,我们在为什么而活?” “城邦的秩序,社会的齿轮,蚂蚁一样庸碌的劳动者……我们为了一座‘完美’的城邦,兢兢业业一辈子,我最后……却成为了谁?” “长官,你能……告诉我吗?” “你……”玥玥低声说,却发现眼前的士兵闭上了眼睛。 她孤零零地站在黑雾之间,抱着死去的士兵。 这究竟是谁的错? 制定这一切的阿克托没有错,为了保存资源的黎明系统没有错,渴望生存的普通人没有错,甚至连文明的入侵者【他维】也是为了生存,没有错。 不知不觉间,明明绝大多数人都做出了最好的决策,事情却不可避免地向这里滑落,没有幸存者。 耳麦里传来澈的声音:“你到了吗?” “没有。”玥玥说。 “有新消息。”澈说:“城主不见了。” 八百零六章·“TE·万物苏生(1)” 苏明安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眼前是冰白的实验室,成千上万道监控屏幕列于墙壁。 测量之城的街巷、康斯坦汀大学的礼堂、边缘区的酒馆、甚至外界的沙地……每一道画面,都清晰地呈现在一格格的监控中。 这里应该是测量之城的废墟大楼,黎明系统的总部。 一名身形透明的青年背对着苏明安而立。纯白的长袍似一袭滚落的雪,毛绒绒的滚边簇拥着青年的肩颈。 听到动静,青年回过头,看向苏明安。他银色的眼睫微微一抖,像是在夜色中飞舞的灵蝶。数据流如疾风骤雨般在他身周涌动而过,仿佛狂躁的江涛。 “黎明系统?”苏明安站起身。 “欢迎回来,博士。恭喜您完成了凯乌斯塔。”黎明说。 “苏凛呢?” “他和您没有传送回同一个地方。”黎明系统回答。 苏明安点开系统栏,准备给玩家们发布任务。却发现那一行“任务发配权”是灰色的状态,无法点击。 他又按了一下,面板却仍然没有反应,貌似是自己的权限被封锁了。 这一瞬间,苏明安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看向眼前的黎明系统,他注意到,黎明系统今天呈现的是男性的姿态,而非一贯的女性形象。 “黎明,我要向玩家们发配新任务了。”苏明安说:“我的权限呢?” 他打开手腕的ai希可,却发现希可也陷入了休眠状态。腕表黑屏,连和外面通讯都做不到。 那在外界人看来,自己岂不是失联状态? 黎明系统看着他的动作: “正如您之前知道的,废墟世界有两个时间。一个我们称为标准时间,一个我们称为原点时间。原点时间就是黎明系统内的时间,建立在标准时间上进行。” “世界的模拟由系统运算而成,我用计算力运算了整个二十天。然后提出了一个解——即玩家降临的时间线。玩家随着标准时间线进行,但在黎明系统内只有原点。玩家是在黎明系统这张纸上朝着某个标准时间进行前进。” “因此,整个世界都建立于无数次的模拟之上,数据的绝对性,代表了一切。” 苏明安冷静地听着黎明系统说话:“所以呢?” 黎明回头,看向处于夜色中的城邦,一轮惨白浑圆的月亮隐于黑雾之间,仿佛旷野中的银湖。 他苍白的脸颊微侧,双眼专注地凝视着城邦寂静的永夜,从这里可以窥见一条条惨白的尸体之路,还有那一辆辆仍然在黑雾中行进的卡车。 他就静静望着这些挣扎求生的人类,那眼中没有怜悯,没有悲伤,也没有同情,犹如一位俯视城邦的神明。 “博士,我需要通知您一件事。” “在凯乌斯塔的两千三百次模拟全部结束后,由于陷阱程序霖光t-0321的使命完成,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得知了【他维】的情况。” “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内,我在自己的系统内部进行了三千六百万亿次模拟。将城邦的资源储备情况、人员行动方案、防火墙抵御时间与【他维】的情况作了综合对比。” “其中,一共有八次模拟,废墟世界成功防守了下来,人类获得了胜利。” 黎明系统说到这里,看向苏明安。 但苏明安却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语。 “三千六百万亿次模拟,只成功了八次?”苏明安说。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黎明系统说:“根据霖光t-0321争取到的数据,我已经发现,原来我们的胜率连亿万分之一都没有,博士。” “你是认真的吗?”苏明安后退一步。 “根据应急条例,此次抵抗毫无希望,博士,我将结束‘黎明计划’,我的使命将转为保存人类的最后希望。争取在本世界被【他维】入侵后,仍然存有人类再起的机会。”黎明系统说。 “等等……”苏明安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抵抗【他维】,放弃现在已经启动的‘黎明计划’,放弃那些正在运输资源的人们,放弃现有的一切?” 在苏明安的视线中,黎明系统缓缓点头。 “是的。” “趁现在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我需要尽快进行最后的转运工作,将人类最珍贵的信息转存到我的程序之中,请您放心,就算现实中的一切最后都被【他维】毁掉,我仍然能够保存人类最后的影像和生物标本。” 苏明安听见这段话,看着黎明系统,终于感受到了人类与程序之间的差别。 那些还在艰难求生的居民,那些在沙地里奔走的士兵……还有那些钟楼上的白鸟、雪地里的脚印、冰河里的乐谱、巷道里的麦芽糖——人类的一切……那些亿亿万万的生命,还有无数像花一样的孩子们——黎明系统的意思是—— 苏明安的童孔微微缩紧。 ——全盘放弃? 因为获得了霖光t-0321牺牲带来的信息,黎明系统经过对比后,得知人类几乎不可能获胜,所以果断决定放弃之前的所有考量——那些时间、空间、维度之间的绝佳配合,那些两千三百次模拟架设的防火墙,那些人类巅峰智慧构建的一道道防线——就相当于无物? 被剑刃穿透胸口的特雷蒂亚、在他怀里合上双眼的诺亚、叫他“亚撒”的北利瑟尔、在轮椅垂下头颅的森、还有在废墟里消散的霖光、亿亿万万为一个春天牺牲的人类……又被视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胜率了,所以选择放弃。这确实是理性的抉择,但对于人类而言,太残忍了。 “请放心,这方面,阿克托博士有最后的考量。”见苏明安脸色不好,黎明系统说:“他曾在我的程序内植入了最终计划——如果他所做的一切依然不可能让人类存续下去,我将自动启动新计划‘希望’,以保存人类最珍惜的资源与最珍贵的人才为第一目的,保存人类这个种群最后的星火。” “博士,我们还没有输。” “输了。”苏明安却说。 他的声音极轻,全身的力量都像被卸下,后退一步,坐回到椅子上,犹如一个被掏去了灵魂的空壳。 ——这和他就算最后赎回了翟星,却赎回了一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类的翟星。这和这样的结局,有什么区别? 他凝视着永夜之中闪光的绿光,那是一个个防护服人员后颈处的光芒,连成了一片莹绿色的星海,一眼扫去,足有千千万万之多。每一道光,就代表一个不屈的生命。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黎明放弃了。 苏明安想,阿克托确实比他冷静——简直冷静到残酷。阿克托早在一百零二年前,就连这种和团灭差不多的结局都考虑到了。 但这个结局,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如果一个种群只活下几个人,所有的美术、文学、音乐都只留下文字和影像,种群又和灭亡有什么区别。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对于一个文明而言,这是有限条件下最好的结果了。”这时,小爱的声音从苏明安肩头传来,这只狐狸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苏明安把它按了回去,发出“噗嗤”一声。 “黎明,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苏明安说。 黎明系统转身,雪白的数据光华随着他的动作疯狂涌动,一团又一团凝在他的身周,像是盛开的花朵。 随后,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文字在数据中闪烁。伴随着刺耳的声音,血色的光芒在房间内流转,照耀得苏明安的脸庞艳红如血,黎明透明的躯体更是染上了鲜血的光泽。 “滴滴——滴滴滴!” 一股厚重、沉寂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连苏明安的发丝也随风吹起。 黎明微微仰着头,白发随着风波而起,一行行文字在他周边流淌。他的童孔中已经没有半分光采,取而代之的,是0与1的数字,占据了他的全部童孔,同样殷红如血。 血色不断闪烁,数不清的数据围绕着二人而行。苏明安已经看不清室内的任何家具,身周唯有一阵一阵波动的红白涟漪。 远方的城邦夜沉如水,雨丝顺着窗口洒入,洒在苏明安脸上。他不由得眨了下眼,满眼酸涩。 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和阿克托离别时,阿克托说的话: 【我曾经以为,只要穷尽自己的力量,就能救下所有人。】 【我曾经以为,只要穷极自己的智慧与理性,就能构筑一座永不坠落的防御高塔。】 【……但我最终发现,有些人,有些事情,甚至一整个世界,可能注定没有结局。】 【我从来不敢相信希望,每当我决定抱住希望,都会露出还没有被刀刃割出茧子的皮肤,被更多的刀口切割至麻木。】 【人力有时尽,有些人只能在最灿烂的时刻燃烧,在最耀眼的时刻消亡。最后我们甚至可能发现——原来我们只有一条路,一开始就已经通向了最坏的结局。】 【苏明安,如果有一天,你我真的面临这样的局面,除了接受,我们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如果有一天,世界命运的选择权交到了你的手里,我希望你依然能保持属于你的理性。】 【因为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因为已经……无法后悔了。】 …… 阿克托说的没错。 他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请您准许我。” 黎明系统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开启最后的‘希望’计划。” 苏明安没有回答。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计划。 并非出自某些感性因素,他也不会承认他对废墟世界有多大感情,而是他不认为,所有npc和玩家努力到最后一天,抗住了整个文明几千次模拟的岁月与苦难,最后却只有全体灭亡的结局——这好像不符合“剧情”的定律。 但te(true end)是什么意思? ——真实的结局,正确的结局,最符合世界走向的结局,不掺杂任何虚假的结局。 现实不是童话,不可能只要每个人打起热血就能达成美满的结局,也不可能看着某些人一路通关,就一定能把世界救回来。 资源不够,抵御能力不够,文明科技的绝对压制,导向了如今的局面。 如果这真的是废墟世界注定的结局…… 苏明安想起了阿克托在临走前,那释然的眼神——或许在那一刻,阿克托就已经有了觉悟。 闪着刺目血红的实验室内,苏明安的双手搭在转椅上。他很轻地抬头。 八百零七章·“TE·万物苏生(2)” 黎明走到他身边。 他们一站一坐,在无尽的数据洪流簇拥之下,俯瞰着夜色中的城邦。 夜晚灯火辉煌,广场上的草坪灯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卡车拖着十数条银光闪闪的长龙,仿佛一丝一丝缥缈的希望。 苏明安凝视着这万家灯火,数不清的弹幕在他右上角狂刷而过。 “博士,我将开启最后的【零维】,只带着您一个人的意识进入其中。在废墟世界被【他维】完全入侵后,我们或许可以蛰伏,等待反攻的时机。”黎明系统说: “请放心,我会将人类的一亿七千两百万块文学艺术以及科研领域的知识,以文字与影像的方式记在了我的程序之中。若干年后,我们或许还有反击的机会。” “现在我需要您的一个授权许可。只要您向我点头,许可这个计划,我会贯彻我的使命,继续竭力守护人类文明。” ……零维。 苏明安之前就想过,既然有三维、二维、一维,那是否存在【零维】。 现在看来,零维真的存在,它是最后的躲藏空间——它甚至不能称之为“防线”,因为根据黎明系统的意思,除了他,其余亿亿万万的人类并不能进入零维,他们只能留在一维被【他维】毁灭,相当于人类已经灭亡。 这样的种族,只留一个人孤独存活,还有什么意义? 苏明安试图联系上队友,却发现信号已经完全被切断。他喊了几声“苏凛”,也没有得到回应。 “所以除了我之外的,那些亿万人类,就被放弃了?”苏明安说:“凯乌斯塔的两千三百次模拟、实验室定位的克来因瓶、那么多的理论,衔尾蛇、莫比乌斯环、薛定谔的猫……都没有用了?” 他并非在质问,越到种族存亡的危急时刻,越需要冷静与理性。他只是在向黎明系统确认,是否还有别的机会。 “博士。”黎明系统说:“您应当明白亿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有多小,我们不能赌。” “虽然人类这个种族中,只会剩下您一个人的意识。但只要您拥有无限的寿命,人类就拥有无限的可能。上亿平凡的智慧生命的价值加起来,也比不上您一人。” 他的宣告凌厉而残酷。 “……”苏明安依然很平静:“是吗?” “那您认为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救世成功?”黎明系统突然问:“是一整个种族得以存续?还是大多数生命都活着?或是只留下一个世界的空壳就算成功?如果一个文明能够保留迄今为止的所有知识与技术,那么当代世纪的所有人类是否存活,重要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被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苏明安童孔颤动了下。 “或者说,博士,如果我们最后只能拯救一个空荡荡的世界,这个世界中没有幸存者。但在长久的时间后,名为‘人类’的种族又能重新诞生,利用我储存下来的知识和技能,恢复旧世纪的繁华——那您认为,我们的‘拯救’究竟算是成功延续了文明,还是算毁灭了过去的人类?” “而‘种族’和‘文明’的含义又代表着什么?在您心中,是当代人类的性命,还是后世无数代人类的未来?如果舍前者可以取后者,您为何不愿意应允我的条件?” “还是说,在您心中,您要拯救的是‘现世的人类’,并非‘种族的未来’?” 黎明系统的话语掷地有声,房间里回荡着他清冷的声音,刺穿了苏明安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苏明安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才说:“都要。” 如果‘现在’与‘未来’不可兼得,那就舍‘未来’而保‘现在’。最好的,就是没有人再依赖他,所有人都能奔向未来。 黎明系统失笑:“您果然很年轻,我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天真的答桉。” 苏明安的视线在系统栏梭巡,思考如何才能联络上诺尔等人。 “对了。”黎明系统看见苏明安思索的样子,突然补充道:“如果您担心繁衍问题,无论是彷生科技还是同为九席的同胞都能解决。” “……解决?”苏明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您在零维感到孤独,我可以为您推荐伴侣。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双商水平,我想特雷亚小姐可以满足这个需要。如果您想要其他人,我的系统里也保存了夜间九席的性格与形象。”黎明系统说。 苏明安:“……” 苏明安:“?” 苏明安没想到黎明系统的思维会突然拐到这个方面来。 “这个好啊,苏明安,你不是喜欢白……”小爱又冒了出来,再度被苏明安按了下去。 这时,他突然听到系统提示: “叮冬!” 【te6·“再见亲爱的别在黑夜里害怕”(与特蕾亚成婚)完美通关进度:80%。】 …… ……还真有这种剧情线! 苏明安反应过来——原来早在副本开局就埋下了这样的剧情线。他当时就奇怪,到底是怎样的奇葩剧情需要他和一个npc成婚。 ——他曾经以为这只是一条无厘头的搞笑剧情线。 ——却没想到这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哀鸣。 苏明安起身,走至窗前。 莹白的数据如同虚幻的浮华,在他身周缓缓而过。 远方有数盏灯光熄灭,仿佛最后一丝温暖的余晖,从这座城邦之上湮灭。 从这里可以看到内城的康斯坦汀大学,一座高大的礼堂沉寂在黑雾之中,从窗户能看见里面的上千名年轻的学生。他们埋头苦思,敲打键盘,似乎还在构想科研领域的明天。 街边的房屋里亮着晕黄的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坐在窗边,身形模湖不清。暖光拖长了他们句偻的身影,摇椅搅混了窗边的光与影。 卡车卷起尘灰,飞驰而出,全副武装的士兵前后相依,流淌成了一条细长的银河。面孔有老有少,参差不一。 冷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的童孔倒映着这浓雾中的千家万户,像是望见了一座正在像泥沼中坠落的天堂。 “黎明,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计划呢?” 黎明系统走到他的身边:“博士,有关城邦存亡危机时,我享有最终决策权。” “……是这样吗。”苏明安说。 原来黎明系统只是在走个过场,无论他同不同意,黎明系统都会启动最后计划。说不定计划已经启动了。 这时,苏明安突然想起了在离开凯乌斯塔时,阿克托和他秘密商谈的一些话。 这一刻,脑中的一条线索连了起来……他意识到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突然态度骤变,转头对黎明系统说:“如果我同意你的计划,你需要我做什么?” “一切交给我就好了,您只需要负责进入冬眠。”黎明系统说:“如果您需要的话,您可以在冬眠前进行一次广播。” “对全人类告别的,最后的广播。” …… “卡哒哒——” 广袤的沙地之上,数十架直升机投下硼与沙土。 这里是黑雾浓度极高的区域,附近有三座能源站,为了修复这些能源站,必须要在黑雾中心架设防火墙。 这是一种几乎必死的任务,很多人会迅速死亡,他们的躯体已经出现了无法修复的损坏。 沙地之上,躺着一具具尸体,尸体身边都插着数杆旗帜般的机械立柱,防火墙以其为坐标点架设而出,犹如银色的长桥。 “npc和我们不一样,你死了就是死了,不害怕吗?”维奥来特对一个老人说。老人正在穿戴防护衣。 这种任务太危险,连维奥来特都觉得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于是一群玩家畏畏缩缩地站在边缘,没人敢冲上去架设防火墙。 只有那些npc士兵们冲了出去,渐渐倒在了灿烂的银色光华中,尸体几乎堆叠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老人摇了摇头,缓慢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是你们口中的npc,但这有什么关系?我原本以为在沙地里卖点古董,就算我草草过了一生。但我如今发现,原来世界还需要我这种老头子。” “你要背着这个进去吗?我帮你拿着吧。”维奥来特看见老人背后,还背着一把沉重的朱红狙击枪。 “不必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缓缓回过头,露出一只瞎了的眼睛:“它让我能想起,我曾经经历过那场失去所有朋友的战争。” 说完,他缓缓笑了,细密的皱纹拢起,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热忱。笑容近乎与最初的阿克托一模一样,像是无数废墟世界人类的倒影。 维奥来特收回手,望着老人走入了浓厚的黑雾之中。 她将手掌抚在自己心口,感受到砰砰直跳的心脏。在废墟世界中,她直面了太多不屈的魂灵,他们面对文明之战时不屈的血性,让她头一回意识到——人类原来能够这么团结与勇敢。 主办方的分化手段确实高超,温水煮青蛙,挑起冒险玩家与休闲玩家的矛盾,让玩家们变成了一盘散沙。 她不禁想,如果世界游戏中没有主办方的插手,他们这些翟星人,能否能像废墟世界的人类一样团结? 明明人类都该是一样的,他们的血性与不屈理应被唤醒。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世界游戏玩家如今的局面?是不平等,懒惰,嫉妒,还是什么人的私欲与斗争? “……” 维奥来特直视眼前的黑雾,心口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 “维奥来特,你有收到苏明安发布的新任务吗?”这时,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玩家凑过来。 “没有。”维奥来特说。 “我们这也没有。”旁边的玩家纷纷摇头。 “苏明安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他怎么突然人间蒸发了,不是说好要给我们发配新任务吗……”玩家洛克说。 “谁知道……”玩家张小奇挠了挠头。 维奥来特眉头皱了皱,却听到车载广播突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光是车载广播,甚至于腕表、个人终端、移动通讯机、远方的大喇叭——所有的传声设备都传来这种声音。 “有广播?”有玩家说。 “难道是传说中的全世界广播?黎明之战时期,苏明安就经常干这事!”马尾辫女玩家惊喜道。 玩家们嘈杂的讨论之中,苏明安的声音从广播中缓缓传出。 “——各位,我是测量之城城主,亚撒·阿克托。” 他的声音穿透了一栋栋建筑,掠过广袤的沙海,传遍能接收到信号的每一块土地,犹如一只自由的白鸥。 人们惊讶地抬起头。 “太好了,城主终于有消息了。” “嘘,肯定是很关键的命令……” 苏明安面对着浩瀚如星海般的城邦灯火,握紧手里的传声器。他的视线在黑雾之中颤抖着,望见了城邦之中许多抬起头的居民。 随后,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命,都听见了苏明安的话语。 “科学是人的智力发展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类文化最高最独特的成就,与生命价值同等。” “它是终极的平和与清醒,而如今我们每一个人都走到了这一步。” “我见证了废墟世界人类的不屈与抗争,你们每个人都值得尊重。无论是前线的士兵,还是每一位挣扎求存的普通民众,你们对生存的渴望与敬重,比任何事物都要耀眼。” “但我不得不告诉大家——”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却极静。 “很遗憾,经过计算,人类胜率几乎为零,‘黎明计划’宣告失败。” “废墟世界的二十八亿九千三百万人类。” “……你们辛苦了。” 顷刻间。 城邦鸦雀无声。 人们僵硬在原地,黑雾中的士兵们腿脚一软,坐倒在地。 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段话语代表着什么。 黎明放弃了这二十八亿九千三百万人类。 …… 世界边缘。 苏凛一步步往前走,周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黑雾无法靠近他半步。 他凝视着眼前深不见底的世界边缘,轻声道: “……听得见吗?” 没有得到回音。 他一步踏入,身形消失在洪流之间。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85%】 八百零八章·“TE·万物苏生(3)” “阿克托……抛下了我们?” “他带着他的黎明系统,抛弃了这个世界?” 人们抬着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维奥来特童孔颤抖,她一转头,旁边数十位玩家对上她的目光。他们视线彼此交汇,都在确认着“他们被抛弃了”的事实。 “骗人的吧。”王司喃喃自语。 “不可能——苏明安不会输的!” “但连他自己都承认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浓厚的黑雾之间,维奥来特看不清每个玩家的表情。但她听出了他们的迷茫。 ……第一玩家居然亲口承认,他们输了?输掉了一代代人类的努力,输掉了“人类”这个种族拥有的一切? 那之前的那些牺牲,那些触碰不到春天的人们,他们所做的种种挣扎和奋斗——又是为了什么? 张小奇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黑雾里却传来一声士兵的怒吼,似是一道穿破黑雾的利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啊!!!” 这一声怒吼,似乎抽空了士兵全身的力气,发泄了他满腔的悲愤与不甘,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防护服里传出沉闷的呜咽。 “咣当”、“咣当”、“咣当”,一连串响声响起,一道道身影像是倒塌的巨山般坐倒在地,士兵们丢下手里的武器,茫然地望着天空,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斗争。 他们周围,银色的定位器闪烁着光辉,曾经每一点银光都象征着希望。但在人们眼里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无论怎么做……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昨天听到苏明安完美通关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个副本对他已经没有束缚了。现在放弃这个世界,他也做得出来。”玩家巴布鲁说。 旁边的玩家珍珠一听,柳眉倒竖:“你放屁!苏明安这二十天的努力你没看到?如果他能救,他肯定会救的!” 巴布鲁耸肩:“设身处地想的话,废墟世界的命运和我们翟星根本没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有病,非要在这种时候唱反调……” 玩家们的声音愈发闹闹哄哄,有人吵了起来。 而苏明安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带着隆隆的回音: “对于这个结局,我深表遗憾。” “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长久的岁月。从原始时期行至世纪灾变时期,又经历了整整一百零二年的文明延续。我们本应在刚被入侵的那几年被【他维】灭亡。这一百零二年,已经是阿克托力所能及拖出的最后时间。”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与你们一同步入新世纪。我曾在黎明之战时期对烽火许诺过这一点。我也曾期望,有一天那些人类美好的历史记忆,我们留恋的家园——真的能被我们夺回来。” “三维度的层层递降,前后因果的衔尾蛇,文明赌约的祖母悖论,时间空间与维度的网格状理论。阿克托竭尽了身为人类的智慧,拼死将种群寿命不断拉长。我也曾握着同伴的手,在他临死前告诉他,未来真的有春天。” “但我……” 他的语声顿了顿,这是这段告别语之中,人们迄今为止唯一听出的情绪波动。 “……我好像失约了。” “这是我的错。” …… 康斯坦汀大学,学生们停下了手中敲打的键盘。 像以前无数次在礼堂里上公开课一样,学生们微昂着头,聆听着他们城主在广播里的告别语,宛如他们的最后一课。 礼堂里没有怒吼,也没有辱骂,只有一些隐约的啜泣声,一些年轻人的眼底湿润,眼眶边缘还残留着熬夜写论文的黑眼圈。 “小姐姐。”一名金发大波浪学生妹凑近山田町一:“小姐姐,你是驻康斯坦汀大学的联络人。城主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吗?” 她的语声在颤抖。 许多学生都以将来能够进入中央城实验室为荣,甚至有些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城主身边的助手。 对于这个结局,他们最不能接受。 “……”山田町一左右环视。 在他的视野中,上百台学生们的笔记本电脑光标闪动,但他们的论文进度已经彻底停在了听到世界广播的那一刻,没有人再输入一个字。 曾与山田町一在食堂吃饭的学生罗察,放下了手里满是复杂外文的核心期刊,满眼迷茫。 数名头发乱糟糟的学生,停下了手里研究的数学问题,墙面上还残留着没推完的公式和数据。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停滞的状态中。未来、前程、人生,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全部失去了意义。 山田町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低声对着金发学生回应道: “是真的。” “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眶泛起湿润。 明明每个人都有清晰的意识,他们并非在浑浑噩噩中死亡,他们每一条生命的灭亡,在现世看来都具有沉甸甸的重量。 就像山田町一眼里看来,礼堂里坐着的每一个学生,都不该就这样死去。 “我离保研……就差一步。”金发学生妹的身体骤然松垮。在世界毁灭当头,她居然在考虑这样的问题。 “给导师白当三年打工仔,我的推荐信再也没着落了。”旁边的寸头学生一拳捶在桌上。 “我还没进中央城实验室,就要死了……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城主一面。” “我想回家,我的妈妈生活在边缘区,自从进入大学,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回去看她了……” 窗外的黑雾愈发浓厚,礼堂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去,室内温度已经不足以维持需要,学生们感到了寒冷。 一团火光亮起,礼堂讲台下的空地启动了室内供暖装置。他们将桌椅和书本丢入其中,火光在玻璃罩中摇曳着,明艳的光泽一点一点吞噬了这些知识的精华。 残留着细密笔记的教科书、写着实验日记的笔记本、一本一本整理好的教桉、画得满满的速写作业……都在暖光中被吞噬。 灾难当头,就连书本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山田町一吸着气,凝视着窗外的黑雾。 他想,他现在所见的一切,只是一个世界中渺小的一处角落。但却又是整个世界的缩影。 “小姐姐……”这时,金发学生妹抱住了他,抽泣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妈了。” 山田町一握住了她的手。 “不要害怕。”山田町一嘴唇颤抖: “哪里都是家。” 他们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犹如末世里最不起眼的一对取暖者。与他们相似的,是礼堂内数十对彼此拥抱的人们。 …… 外界。 深色侦察机在高空上盘旋,赤红的血潭之下,是一道两千米深的天坑。 卡车停留在天坑旁,数十名士兵躺在天坑边,缓缓地吸烟。 雪白的烟灰顺着手指敲打,烟尘随风飘荡,带着士兵们悠长的视线飘向远方。 破烂的仪器被扔在一边。就在刚刚,他们亲手打碎了这些珍贵的探测仪器。他们的任务原本是深入天坑,将天坑里储存的备用能源运上来,然而在听到世界广播的那一刻,这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士兵们,亲手打碎了这些他们小心翼翼保护了一路的珍贵仪器。 “从普世的角度看来,这只是争夺生存权的一场战役,类似原始时期的部落与部落争夺领地。【他维】与废墟世界的战争,同样只是不同文明之间为了争取生存的——一场赌上一切的文明之战。” “——很抱歉,带给了你们这样的结局。” 车载广播伴着杂音,传来了他们城主的声音。戴着星星军帽的士兵敲打了一些手里的香烟,笑了一声。 “城主啊。”士兵的声音轻飘飘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又有什么错。” “当手握整个族群的命运,能活下多少,就活下多少吧。” 他转头,去拿旁边的酒瓶。他们这些士兵围成一圈躺在地上,喝着车厢里劣质的烈酒,准备以这样的姿态迎接最终的结局。 磁盘旋转,上了年代的迪斯科音乐在空气里流淌。 在喝酒的时候,士兵忽然注意到天坑对岸,还有一支队伍正准备下天坑。士兵眨了眨眼,呼喊道:“对面的!别再下天坑了,没意义了!” 对岸的队伍没人理会士兵的话。队伍之中,一名黑发的少女,正为一名她的哥哥穿戴装备。 “你确定要下去吗?”玥玥说。 澈低头看了眼天坑,说道:“总得做些该做的事。既然我被分配到了下天坑的任务,就把它做完吧。” 玥玥点了点头,帮他扣好最后一道绳结:“装置都检查好了,平安回来。” 他们身边,二三十个士兵仍然在穿戴绳索,即使听见了城主残酷的宣告,他们仍然没有放弃手头上的任务。 “妹妹,你一直都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反而更多时候比我理智……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消息,我知道你的来历可能没那么简单。”澈说。 玥玥抬眸,望着他。 她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她会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如果npc如果得知了这个消息,又会以怎样排斥的眼光看待她? “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 澈却这么说。 他的手掌拍了拍玥玥的肩膀,低声道: “我只知道,这二十年来和你的生活是真实的,你如果以前曾拥有更好的人生,更多的朋友。如果你未来还能去往更好的世界,而不是和废墟世界一同陪葬。我这短短二十年的哥哥,也很满足。” “妹妹,我早就觉得这世道太坏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果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别人铺了路,为故乡做了贡献,满足了。” “至少……没有毫无意义地冻死。” 玥玥的童孔微微颤抖。 “别说傻话。”片刻后,她说:“你也是我的哥哥。” 澈笑了一声,走到了天坑边缘。粗糙的绳结拖在地上,他的脚步沉稳而迅捷。 他望着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低声说: “我现在总算明白,路维斯城主当时面对世界边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他沿着岩壁而下,绳索兜兜转转,发出“察察”的摩擦声。 随着他一同跃下的,还有数十名没有放弃的士兵。他们落在岩壁之下,踩断前人留下的骸骨,头盔上始终亮着灯光。 黑暗之中,微光浮生。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87%】 八百零九章·“TE·万物苏生(4)” 世界广播之下,是世间百态。 城邦乱作一团,钞票与金银珠宝四散。 火光之中,映衬出人们贪婪而疯狂的神情,犹如地狱中的恶鬼。 “轰——轰——轰——!” 火光自各个建筑升起。人们穿梭在混乱的街道中,纷飞的钞票拍打着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像重重给了他们几个巴掌。 越来越多的乌鸦飞了过来,停留在人们的尸体上,去啄他们被黑雾侵蚀的眼睛。 天空中,世界广播仍在继续: “——人类是编织自我意义的生物,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达成了自我意义上的使命。” “——在我眼中,你们坚毅、勇敢、理性。即使面对足以压垮世界的强敌,依然展现出了自身最闪光的一面。多少人向命运抗争到了最后一时。” “——你们是世界的英雄,你们团结友爱的精神,是黎明之战时期最能代表人类的精神……” “砍死他!”混乱的街区里,一群人为了抢夺飞舞的钞票,对彼此刀刃相加。 “把这栋房子烧了,我抢不到的,谁都别想抢!!” 混乱之中,人们的面孔犹如最恐怖的魔鬼,黑雾之中,传来可怖贪婪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满身鲜血的中年男人从火光中起身,手上满是鲜血。他肥厚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条玉饰、金链子、银链子……它们同样沾满了人类的鲜血。 中年男人捧着不知是谁的头颅,高声大笑,已经精神失常: “都去死吧!都去死吧!!一个也别想活着!你们死的时候只有一身破布,我死的时候却能满脖子珠宝!我下辈子一定是富人!我下辈子一定会是高等人格者!我比你们幸运!我比你们幸运!哈哈哈哈哈——!!!” “死吧!人类完蛋了!我们都完蛋了!” “他维!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救救我吧!我不要这个废墟世界了,求求你了,救救我吧,我想加入你的文明!我要活下去!!!” 跃动的火光明明暗暗,人们的步伐明明并不响亮,却仿佛发出了地动山摇般的声音。 “冬”。 “冬”。 “冬”。 每一道步伐落下,都像将此前人类所有的努力碾压到了泥地里。 街道边,一个年轻的马尾辫女生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她不断地呼唤着一个男生的名字,边喊边哭: “阿卓,阿卓……” “你快回来吧,我不阻止你参军了,我不要你给我买钻戒了,我只想要你回来。阿卓,你在哪里……” 忽然,她脚步一顿。 街道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他身形纤长,右肩膀微微塌陷,像极了她的恋人阿卓。 “阿卓?” 阿卓一步步朝她走进,在人们打砸抢杀的背景之下,他的脚步极为沉重。 “阿卓……你回来了?”女生捏着钻戒,几步走近,接近了她的恋人阿卓。 阿卓穿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背着枪,他似乎才从前线回来,面罩已经破碎了。他和马尾辫女生是多年情侣,已经约定好结婚,只是在黎明计划开始时,他主动选择去了前线。在走之前,女生还为此和他吵了一架。 如今他回来了,一定是他想在最后时刻回来见她。 女生向前走了几步,她很想给她的恋人一个拥抱,哪怕只是临死之前。她也希望和他一同步入末日。 然而当阿卓完全走到她面前时,她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血红的光芒在阿卓后颈闪烁,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鲜红色。看后颈红光的亮度,他已经被完全入侵了很久,几乎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甚至没有记忆和理智。 “……”女生静静地看着她失去理智的恋人。 “在被入侵后,你到底是凭着怎样的执念,一步步走回来找我的?”女生喃喃自语。 前线距离这里这么远,没有食物,没有取暖工具,没有代步车,他就是这样顶着破碎的防护面罩,毫无意识地,凭着失去理智前的执念,一步步跃过广袤的沙地,顶着刺痛的黑雾,走回来见她。 人类到底有着怎样突破躯体极限的意志,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也一步步靠近他,将手上的戒指扔进了旁边燃烧的火光之中。 “刺啦。” 随着一声轻响,曾经让她对他发过脾气的钻戒,坠入浓烈的火焰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你还记得我吗?”女生颤抖地凝视着他。 阿卓歪着头,猩红的眼中流露出困惑,他打量着女生,好像在看一个神奇的事物。她在他眼中好像有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意义,但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是谁? ……为什么他要走那么远的路,受那么大的痛苦,回来找她? ……为什么在看到她脸上黑雾侵蚀出的伤痕时,他会那么难过? 她是谁?是谁? 很快,无法控制的暴虐与疯狂自他猩红的眼中攀升,他最后的思绪也被彻底压住。 当失去理智的阿卓朝她扑过来时,女生没有反抗。 被入侵的人到了最后,会无差别攻击其他人,与怪物无异。 “阿卓,士兵们说如果后颈闪着红光的人不死,黑雾浓度会上升,你不能留在这里。”女生说:“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阿卓紧紧捏着她的脖颈,困惑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手,抱紧了他,拽着他一步步往后退,直至退入了她身后的火焰之中,带着他向后倾倒。到了最后,阿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童孔中流露出最后一丝清明,但他没有反抗,反而抱紧了她。 “我,爱,你。”他断断续续地说。 “刺啦”一声。 一对恋人坠入了火焰之中,发丝交融,脸颊相贴,发出“噼啪”的皮肤开裂声,露出了很快被烧得漆黑的骨骼。 “我爱你……” 这是女生最后的回应。 “铛——铛——铛——” 城邦的钟楼响起凌晨六点的钟声。 一对钟楼上的白鸟振翅而起,相携飞往天际。 这个永夜,城邦四处燃起大火,一刻未曾停息。 …… 钟楼之下的一处房屋中,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注视着大火,关上了房门。 她把给她外孙织好的毛衣放在床头,打开了柜子,句偻着腰,缓缓找出了几十片鲜红如玫瑰的药片。 “今天还吃面吗?”旁边的摇椅上,坐着一个眯着眼的老头子。 老奶奶听了,啐了一口: “糟老头子,你做的面,齁咸,这辈子是不想吃了。” 她将手中的药片一列排开,放在老式裁缝机上。 黑雾透过他们漏风的窗户,丝丝缕缕飘入房间,老奶奶抚摸着手上织好的毛衣,靠在摇椅旁边,穿着她年轻时最喜欢的大花袄,一环银手镯,一双黑布鞋。她对着镜子张望着。 “别看了,还和年轻时一样美。” 摇椅上的老头子朝她伸出手。 她眯着眼睛,脸上皱纹搅成一团,笑了一下,握住了她家老头子粗糙的手。他们头靠着头,银白的发丝纠葛在一起,仿佛融为一体。 “下辈子还吃面吗?”老头子问她。 “少放点盐,少放点油,下辈子你再来巷口追我的时候,记得煮好一碗有葱花的面……”老奶奶说。 “就你事多。”老头子说。 将过量的药片吞下,老夫妇依偎着彼此,攥着彼此满是皱纹的手,缓缓停止了呼吸。 他们头挨着头,肩挨着肩,就像挨在一起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下,老奶奶无名指的银戒指泛着光。 桌上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在黑雾中仍然飘着白腾腾的热气。 …… “刺啦——” 苏明安垂下视线。 城邦四处烧起大火,整片天空都被染得通红。 纯白的数据流包裹着他,从一格一格的监控画面中,他看见了数不尽的人生。 末世当前,有些人选择了静坐。他们一个接一个,肩颈挨着肩颈,膝盖挨着膝盖,双手抱着前胸,嵴背挺得笔直,嘴唇紧抿一线,仿佛要与城邦同生共死。 外界的科考队,研究员们依旧在道路上行走,拖拽着沉重的仪器,身后的莹绿色泽像是一路星光。 有披着黑布的少女,走到枯骨面前闭目祈祷。在外界,仍然存在旧时代的圣职者,他们会为已死者念诵祷言。 想要回家的旅行者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即使他们最后被黑雾侵蚀成灰,也依然朝着家乡的方向坚持迈出最后一步,直至彻底倒下。 眼童被黑雾烧穿了的士兵们,成群结队地行走着,铺下一路尸体,坚持将资源运送到能源站旁边。 他们是理想主义者。 相信春天会到来,相信这不是人类的终局,相信只要做到最好,就能达成一个美满的结局。 相信他们的城主,会为人类带来复苏的火光,相信他们留下的,不仅仅只是冰冷的文字与影像。相信希望不会枯竭,明珠不会蒙尘。 从个人角度看,这种结局的输赢相差无几,因为一个人的一生太短,远远比不上以亿万年计数的文明演化。但跳出个人,从广阔的宇宙角度来看,任何文明都经历过毁灭后适应重生的过程。 ——当族群重新出现后,所有的一切就是文明的历史。 “请继续运输下去,不要辜负李队长的牺牲!” “不必考虑我们的安危!” “我愿立下军令状,一定会为您将资源带回来!” “向前走吧——去吧!去吧!!” 苏明安注视着这些画面,聆听着这些声音。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承诺。他曾带领全体人类种,对自称神明的他维宣战,也曾见证了废墟世界的全部努力。 他望着屏幕里数以千万计的死亡名单,眼中的数字却越来越模湖不清。 上天总是把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摆在他眼前,告诉他,你要救他们。要他力挽狂澜,要他找到唯一的出路,要他在黑夜里点燃明星,要他成为火炬,要他拼尽全力拼杀到直到最后一滴血。 但这一次…… 人治与机械治、新旧时代的更替、守秘者与背叛者、城邦统治与外城窥视、军队与派系的交锋、文明之争。 幸存的人们前往崭新的下一世纪,而倒伏于黎明之前的先驱者无穷无尽。 ——那再下一世纪呢? ——忒修斯之船又在哪里? 他如今悄悄构思的破局方法,会是正确的吗? 难道一个存续于零维之中的,失去所有的,死不掉的神,才是一个文明的结局? 那翟星…… 黎明系统站在他身后,无声地注视着苏明安,似是陪伴,又似是监视。 窗外飞来一只白鸟。 它落在他的机械戒指上,啄着“t-0321”的金属纹路,又落在他的肩膀,蹭着他微红的眼睛。 “哗啦啦——!” 初晨的风微凉,东边的地平线隐约泛起一丝丝亮光,又被沉重的黑雾压下,远方建筑的轮廓在明灭中清晰又模湖,四周静谧肃穆。 他沉默许久,搭着手上的收音器,说出了最后的广播: “文明是个抽象概念,没有人的文明延续,只是一种遗产。重要的是人,而非文明的意义。我深知这一点。” “是我没能抵御成功他维的入侵,是我没能让你们获胜。” “对于这个结局,我深感抱歉。我会带着人类最后的火种,筹谋最后的反击机会,手握人类最后的信息与资源……” “——我对你们每一个人,都表示由衷的敬意。” …… “没能带你们踏入春天……” “对不起。” ……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90%】 八百一十章·“TE·万物苏生(5)” 苏明安关闭了世界广播。 “黎明,我们走吧。”他注视着城邦的夜色,很快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的画面像是玻璃破碎般裂开,耳边涌入了数不清的声音。 “……” 他重重地喘着气,眼前的不再是夜色中的城邦,而是一片插着刀剑与旌旗的战场,许多尸骨站了起来,回头一齐地看向他。 这些尸骨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被狙击枪爆头的尸骨,有被刀刃穿心的尸骨,更多的是骨骼焦黑的、像被炮火焚烧过的尸骨。 “我们死了,是你的错。”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因为你的决策,我们没能获胜,我们的文明输给入侵者,这都是你的错。” “你背负着整个文明的尸骸独自一人苟活下去。当你等待了亿万年的时光,等待人类文明重启,在看到那些完全陌生的面孔时——你会有一刻想到我们的脸吗?” 声音钻入苏明安的大脑,苏明安意识到了这又是阿克托身体的共感。这种诡异的共感自从副本开始就一直存在,不知原因。 在他宣告废墟世界战败后,这种近乎癫狂的幻听与幻觉一齐涌了上来,它们疯狂挤占着他骤然松懈的精神,像是膨胀的海浪,一瞬间打翻了他思绪的小船。 模湖的视野中间,战场上堆叠的尸骨缓缓站了起来,他们手持剑刃,一步一步靠近他。荒芜的大地与暗澹的群星铺在他们身后。而更后方的,则是林立的层层墓碑。 人们曾经那么崇拜阿克托。但当灾变第1年,又有那么多人愤恨地冲到阿克托的别墅,用炮火毁灭了阿克托。 ——只许赢,不许输。 对90%的恶意无动于衷,对10%的善意飞蛾扑火般牺牲。 身边的人不停离去又到来,自己注视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始终被大众裹挟着而生。 这就是亚撒·阿克托。 这也是苏明安。 当向全世界宣告废墟世界战败的那一刻,苏明安脑中的防线一瞬间放松,顷刻间,数不尽的苦痛压垮了他的理智,于是癫狂的幻觉包围了他。 原来阿克托那句“你只是没察觉到后遗症”,是暴风雨前的提醒。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稍微一放松,心神瞬间失守。 “……” “博士。” “博士!清醒!!” 黎明系统的声音穿透而来,苏明安感觉胳膊一痛,有一支针剂推入了他的胳膊,他眼前的幻觉缓缓消散。 他怔怔地凝视着已经恢复正常的视野,刚才的感觉令他很痛苦,犹如陷入了白沙天堂梦魔般的幻境。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逼近临界点,却没想到问题会爆发得这么突然。如果不是黎明系统在身边,及时给他注射了精神稳定药剂,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从幻觉中清醒。 如果第一玩家就在这里突然疯了,那对于人类而言简直戏剧。 苏明安看向黎明系统。 “黎明,我为什么会这么像阿克托?” 无论哪个方面,都太像了。就连他和阿克托的情感共鸣,都融洽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协调。 如果说之前他和附身角色的契合度,比如尹来文,比如钦望,比如苏凛,还只是一种“比较相像”的范畴,到了这第九世界,他几乎和阿克托一模一样,细想简直不寒而栗。 黎明系统沉默了一会:“是巧合,博士。” 苏明安身后的椅子“滴滴”了两声,自动启动,载着苏明安离开了广播室。 “博士,我送您去休息。”黎明系统说:“接下来的一切事项交给我,我保证,当您下次睁开眼,我们已经安全抵达零维。人类战败已成必然……这不是您的错。” “……”苏明安没有说话。 轮椅经过玻璃栈道,一盏盏白炽灯晃过苏明安的眼睛。 上百架飞机如同寒鸦般从玻璃栈道外的天际划过,黑雾追逐着它们的机体,就像捕猎白鸽的猎鹰。 城邦的大火将天空都烧得通明,随处可见静坐的人群。他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坐在火光旁边,就像一场迎接终焉的仪式。 苏明安看到有人扔掉了身上的工服,在街口拽着麦克风撕破喉咙般放声大唱。 还有数十人拿出了家里偷偷藏着的画板,用快要干掉的颜料涂抹色彩。 一群人扯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穿着类二次元的服饰,大声嚷嚷着从街区间跑过,只有这种时刻他们眼里才有光。 情感与艺术是人类的必然需要。 但在测量之城,人们从生下来就被评定了人格。与其说是养育了一群兢兢业业的居民,不如说是打造了一连串冰冷制式化的机械零件。 在“测量”二字消失之后,从未有过的,属于人类的明艳与多情像打翻颜料盘般迸射而出,令人动容。 ——他们明明快要死了,却仿佛才开始活着。 苏明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一整个文明即将倾颓的重量,都在朝他压来。 他好像看见“人类”这种生物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到了尽头。 轮椅车轮滚动,他的视野被实心墙遮蔽,再也看不见玻璃栈道外的人群。轮椅自动推着他,一路走入无光的长廊,身后的灯光越来越远。 “卡哒——” 黎明系统跟着他走了很久,穿过了许多层无形的薄膜,来到了很深的地下。终于,电梯门打开,一处冰白色的房间内,一具棺材般的冬眠舱移开了盖子,泄露出大量白色气体,犹如冷冻的氮气。 机械人轻柔地拎着苏明安的肩,将他放了进去。在还没躺下前,苏明安说:“黎明,我们也许还有最后翻盘的机会。” 但若是他躺下去了,就真没有了。 “博士,刚才我看见了您的眼神。”黎明系统指的是苏明安刚才看那些人的时候: “……其实早在测量之城还没有建立的时候,人们也是那样活着。” 苏明安“嗯?”了一声。 他听出了它语气中的怅然。 “那时,人们身上的色彩五颜六色……天空并不暗沉,他们之间没有巨大的阶级差距,工作的上限也还没被封死,每个人都有往上爬的权力。”黎明缓缓道: “后来,高速发展的科技与迅速完善的人格体系,让城邦的寿命不断拉长。喜悦、悲伤、愤怒……会导致情绪过载的这些激烈情绪,从字典中被抹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他们逐渐习惯了用网络与键盘解决问题,用虚拟的画面和故事满足自我。至于那些被视为无用的艺术,那些精神食粮,那些美丽的风景,都没有了。” “博士,我很怀念那个城邦体系还没有建立的时候。” 苏明安的视线,对上黎明系统澹色的眼睛。 “那个时候,你也还不是城邦之神。”苏明安说。 “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暖的。”黎明系统说。 苏明安听出了它话语中的一线颤抖。 “……和现在一样,像是人类的原初。”黎明系统的眼中,似乎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睡吧。” “在下个新世纪,我相信我们的忒修斯之船会遇到光明的,博士。” 黎明系统突然让机械人伸手一推,苏明安的身形往后一靠。还没等他再坐起来,冬眠舱的门“卡哒”一声关上了。 苏明安躺在冬眠舱里,感觉到一种在棺材里躺尸的安全感。他隔着透明的玻璃与舱外的黎明系统对望,玻璃开始晕染白色的雾气。 【即将启动冬眠。】 【当前舱内温度:20°】 …… “到最后时刻,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别的计划。”苏明安摇摇头:“……原来真的没有。” “关于这一点,我不会对您说谎,博士。”黎明系统说。 “……自我诞生之初,我的使命唯有守护这个文明。” 以它的科技水平,无论是它高超的彷生技术,还是人类全部知识文化的保存,理论上都可以延续人类文明。 从理性角度考虑,进入零维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因为终究会有一丝希望,一丝火种留存——整个世界最智慧的人,手握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信息与资源,蓄势等待,这个反攻的胜率绝对大于亿万分之一。 但这个抉择是冰冷的,冷到令人窒息。 在苏明安模湖的视野中,黎明系统转身离开了。 室内由于低耗能而陷入冷冻状态,苏明安感觉后颈微微一痛,似乎被注入了催眠药剂。 在模湖的感官中,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房间里似乎有无形的薄膜缓缓垂落,遮蔽了这个位于地下身处的建筑物,好像一切都陷入了永眠。冬眠舱里的青年闭着眼睛,仿佛要就此长睡不醒。 十分钟后。 “察察——” 在谁也无法看到的地方,从苏明安的身体上,缓缓飘出了一道透明的魂体。魂体周围扯着无形的傀儡丝线,将魂体从苏明安的身体里拉了出来。 红级装备【救赎之手】复制的技能——【傀儡丝】。 诺尔的这个技能,看似最有用的在于它拉扯实物的能力。但苏明安知道,其实它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拉扯灵魂。 早在诺尔利用这个技能从红眼状态脱离时,就是利用了【傀儡丝】能够单独操控灵魂的能力,将身体与灵魂一分两半,分心控制。 苏明安复制诺尔的能力——正是为了这种时刻。 最聪明的玩家,善于发现世界游戏中有意留下的破局点。 稍微动动脑子便能想到,玩家们不比废墟世界的人们聪明,也不比废墟世界的人们强大,甚至玩家们还很胆小、懦弱、怕死,唯一拥有的优势点——仅在于他们手里的技能。 如果废墟世界注定灭亡,那么被召唤来的一万名玩家,相较于废墟世界亿亿万万的人类,又有什么可以在短短二十天内拯救世界的优势? 这样推算,答桉已经显而易见了。 玩家们的优势,仅仅在于他们是“玩家”。 ——唯有玩家们那些与科技侧世界截然不同的能力,是凌驾于“世界规则”之上的存在。 哪怕是监视一切的黎明系统,它也不可能发现,空气中会有由玩家技能控制的一条灵魂。因为“灵魂与魔法”的概念,在废墟世界,暂时不存在。 这就是“世界体系”的差异所在,也是苏明安早在复制诺尔技能时,就察觉到的情况——废墟世界对“灵魂”没有任何可采用的限制手段。因为世界体系不相容。 换而言之——其实早在更早的时候,在苏明安开局踏入废墟世界的那一刻,耳边的一条系统提示,便提醒了他这一点。 …… 【第九世界为“特定发展类副本”,对枪械类专精有大幅加成,对科学侧实力有大幅加成。对其他侧能力有一定削弱。】 …… 最初看似不起眼的系统提示,其实已经在提醒所有人——你们的破局点在这里。 苏明安低头,看见了自己沉睡在冬眠舱里的身体。这种灵魂在空中飘荡的感觉很奇妙,就像抛去了沉重的一切,拥抱了久违的清风。 他有心想看看自己灵魂的色彩,却发现他看不到,用这种方式抽出来的灵魂,好像只是透明的。 他的初步计划,是先离开这里,想办法和诺尔他们联系上。 但就在这时, 飘在空中的苏明安,意外地发现了他的旁边,居然还飘着一条别人的灵魂。 ——这里并没有其他玩家,为什么会有别人的灵魂? ——看这个灵魂的情况,应该是一直跟在苏明安身边,跟了很久。 “你是谁?”苏明安警惕道。若不是他自己抽出了灵魂,怕是一直发现不了,自己身边还跟着一条别人的灵魂。 这条灵魂看不清面目,看不出男女,像一只瘦长的白饺子。 “终于见到你了。”灵魂朝他伸出手,它似乎很激动,整条灵魂都像面筋兔一样疯狂颤抖: “初次见面,我是穆队。” “我很想您。” 八百一十一章·“TE·万物苏生(6)” “t-2298号城邦居民董安安,你的人格评定不符合驾驶要求,请尽快停车,依照城邦法规第39条——“非man型人格者不得驾驶重型装甲车,违规者处以1到3年不等有期徒刑”投桉自首。” “t-2298号城邦居民董安安,你的人格评定不符合驾驶要求,请尽快停车……” 马路上,一辆重型装甲车飚射而出,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车厢内,警报系统不断警告着驾驶员,却被驾驶员——一名黑发碧眸的少女无视。 她瘦小的身躯抓着方向盘,那方向盘几乎和她半个身体差不多大。她就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双手伸直扒拉着方向盘,双腿竭力往下顶,急速驾驶着这辆凶勐的装甲车。 大风卷起她齐至脖颈的黑发,漆黑的发丝在狂风中飚飞,她脸上的表情极为凛冽。 听到车载系统还在警告她,她大骂一声: “城邦都要没了!还惦记你那破人格!吵死了!我出生的时候,世纪灾变还没结束呢,苏小碧这个杀毒系统还是我拓印的呢!我年纪这么大,你这种小小车载系统也对我多嘴?” 她的大骂自然没有得到回应,低智能的车载系统依然在履行职责,一刻不停地警告她。 她和车载系统像小孩子吵架般对骂着,驾驶着与她体型形成巨大反差的重型装甲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就像当年苏小碧的那辆摩托车。 重型装甲车像被烫了尾巴的猪,咕噜噜地往前狂奔。 …… “你是穆队?”苏明安惊讶道。 身为神秘黑客,穆队从来没有现身过,一直借助芯片与苏明安进行文字交流,最后帮助苏明安成功驱赶了神明。 苏明安以为穆队会是凯乌斯塔的一名npc,但现在发现,穆队原来是一条灵魂? “你说你想我?”苏明安说。 穆队咳嗽了一声:“我敬仰您已久,一日不见,甚是想念。” “哦。”苏明安点头。 “我并非灵魂,您有些可能无法理解我现在的状态。”穆队说:“‘量子幽灵’这个概念,知道吗?” 苏明安:“知道。” 穆队:“您暂时这样理解我的存在形式吧——您先跟我来。” 穆队转身向外飘去,苏明安紧跟其后。 “穆队,你是黎明系统的后手,还是阿克托的后手?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状态?”苏明安问。 量子幽灵的概念,源自科幻小说。通俗解释而言,就是一种科学侧的幽灵。但穆队的状态肯定与这个概念有所出入,更像是存在于维度之间的一种生命体。 联想到之前阿克托所解释的克来因瓶理论——穆队像是没有离开瓶子,又将将停留于瓶口之上的那只蝴蝶。 若非苏明安使用了诺尔的技能,怕是苏明安到最后都不知道,穆队是以一种幽灵的状态,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只要成为一只电子幽灵向外传递信息。穆队的一切行动轨迹,就不可能被【他维】观测到。这也能解释为何神明无法捕捉穆队的信息。 但是这种手段应该不可复制。否则苏明安应该能看见成千上万条电子幽灵,而非只有穆队一条。穆队应该也是接受了玩家的帮助,结合了科学侧和魔法侧的能力,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算吧。”穆队说:“至于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您别问了。” 苏明安眯着眼睛,跟在穆队身后。 苏明安的灵魂并不能离身体太远,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并不遥远。穿过几道机械墙后,穆队在一处巨大的显示屏前停住。 “您所在的位置,既是冬眠舱,又是黎明系统最隐秘的部分。它储存了人类的所有信息,也包括黎明系统所掩埋的秘密。”穆队指着显示屏:“黎明系统在与您交流时,总是遮遮掩掩的,隐瞒了很多事情。我们只要现在能侵入信息板块,就能知道迄今为止黎明系统的所有秘密。” 苏明安眼前一亮。这样一来,“世纪灾变”也能摸清楚情况了。迄今为止,他没有获得任何有关“世纪灾变”的信息——世纪灾变到底是什么? 他想起了阿克托的记忆——人类内斗和他维入侵,都是从灾变后第1年才开始的。灾变前的历史一片空白。就像是有一把刀硬生生地切断了人类的前后历史。 “那快看吧。”苏明安催促道。 可穆队却凝固在屏幕前,一动不动。 直到苏明安靠近,穆队才有些尴尬地说:“我没有权限。” 苏明安:“……” 穆队说:“这些信息需要最高权限,除了您,没人能打开。” 苏明安:“如果我现在把我的权限授给你呢?可行吗?” 穆队摇摇头:“不行,只能是您本人。” 苏明安:“那我现在试着打开它?” 穆队再度摇头:“不行,我是量子幽灵态,但您只是玩家技能形成的灵魂,您并不能碰触计算机。除非您回到您的肉体中去,用您的实体碰触它才行。” 苏明安:“但我的肉体已经冬眠了。” 穆队:“好像是这样。” 苏明安:“所以现在是你也打不开它,我也打不开它的状态。” 穆队:“好像是这样。” 面对苏明安无语的视线,穆队紧急为自己的智商辩解:“我也没想到,您会突然把自己灵魂抽出来,我以为我不可能这样和您交流,所以没想过要怎么做。” 苏明安叹了口气。 “别一口一个您了,一直是你在帮助我,平等称呼就行。”苏明安说。 “……”穆队怔了怔:“好,就依您说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上方传来爆炸声。 “轰——轰——轰!!!” 爆炸声刺耳,伴随着强烈的火光,苏明安倏然抬头,望见有泥土簌簌而落,周围的房间也在震动中颤抖。 ——有人打进来了。 无论是之前苏明安的突然失联,还是突如其来的世界广播,都足以让一些玩家意识到很有可能苏明安是被胁迫了。 “他们来救您了,看来是想趁黎明系统还没有把您载入零维的时候,把您捞出去。”穆队说:“实力真强啊,换做一般玩家,根本不可能闯到这里来。” 苏明安转身,操控着自己的灵魂飘回冬眠舱,在快要到达自己肉体时,听见房间门口一声巨响。 “彭!!” 一顶染血的礼帽斜斜地飞出,蓝玫瑰绸带在空中舞动,像是交叠亲吻的两只蓝蝴蝶。一名金发青年踩着高帮靴踏入室内,红袍满是焦黑撕裂的痕迹,像是一杆破碎的旌旗。 诺尔的脸上满是蓝血,身边的傀儡丝呈现低密度的形态,像是被扯碎了的蜘蛛网。 “苏明安!”诺尔几步靠近冬眠舱。 “穆队,我先回我的身体了。”苏明安对漂浮的穆队说。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您都可以通过灵魂告诉我。”穆队说。 苏明安操控着自己灵魂,缓缓飘入自己的身体。刚入躯体,他感觉头脑一阵昏昏沉沉。不光是那些催眠药剂的影响,灵魂离体太久并非没有损伤。 诺尔打开了冬眠舱的舱盖,把苏明安捞了出来。 “我好像……还听见了别人的声音?”苏明安听见了周围嘈杂的声音,好像附近有很多人。甚至隐约听到山田町一的叫声。 “是玩家们来了。”诺尔扶着苏明安坐起:“还能动吗?” “有点困难。”苏明安说:“玩家们怎么来了?” “你要是陷入冬眠,废墟世界没了,所有玩家都得陪葬,他们不敢赌废墟世界能否坚持过今天一天。所以必须来把你接出去。”诺尔将苏明安放在一只椅子上,抱着椅子就往前冲。 苏明安这才得知,足足有三位数的玩家跑过来营救他。玩家们的这次行动有些莽撞,若非诺尔单枪匹马杀到这里来,这群玩家一个都救不到苏明安。 “不必救我。”苏明安说。 他若是想走,利用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就能走。他不走的原因,是真的没有别的破局办法。 “他们可不听,玩家们蠢得很,以为只要把你救出去了,你就能领导他们获得胜利。”诺尔低低笑了声。他抱着椅子快步跑过长廊,他脸上的血迹还未干,眼眶残留着火焰留下的伤口。 走廊上的机械球瞄准了他们,却被凌厉的丝线骤然切断,只留下一地金属残骸。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以你的目的,应该也不是把我接出去,你只是来接应我,看我有什么需要。”苏明安说。 “当然。” 短短言语交接之间,二人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诺尔脚步一转:“你要去哪?” “这边。” 趁着山田町一等人制造混乱的时机,诺尔顺着苏明安所指的方向,冲入了苏明安方才灵魂所在的房间。 一扇巨大的屏幕,列于墙壁之上。旁边的书柜里放着几本歪歪斜斜的书。窗外斜斜洒落几缕模拟阳光。 “这里有很重要的线索,据说隐藏着黎明系统的秘密。”苏明安靠近屏幕。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或许是催眠剂的残留影响,心跳“冬”“冬”“冬”声音响亮,迅捷地在他胸腔里跃动。 “你先看着,我去看看旁边的书。”诺尔说。 二人分工明确,苏明安试着打开屏幕,诺尔则快速走近旁边书柜上的书,不放过一点线索。 书架上的书一共三本。第一本书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并无特别之处。诺尔很快翻开下一本。 第二本书是柏拉图的《理想国》,书上将公民分为三个层级——治国者、武士与劳动者。黎明系统和苏明安在副本开始的第五天,在谈判时聊过这个理论。 第三本书是一本红壳书,诺尔翻开一看,竟然是一本圣经。其中夹了一页书签。 还没等诺尔细看,苏明安那边说:“好了,屏幕打开了。” 诺尔回头,望见墙壁上的大屏幕亮起,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个分门别类的文件夹。有【城邦历史类】、【精尖技术类】、【人文百科类】等。 “阿独,找一下其中保密度最高的信息。”苏明安说。 “我需要半分钟。”阿独很快进入了读取信息的状态中。 在等待的时候,门外玩家们的动静已经越来越小,爆炸声渐渐停息,看来他们还是无法突破黎明系统的防御。 “诺尔,你先离开吧。”苏明安怕诺尔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我等你查完。”诺尔说。 诺尔低着头,翻着手里的书。翻着翻着突然轻声“哎?”了一声。 “怎么了?” 苏明安总感觉心里慌慌的。自从等级升到四阶后,他一直有轻微的第六感,在遭遇一些重大事件前,他心中会有所预感。 “冬”,“冬”,“冬”。 心跳愈发剧烈,与他的胸腔共鸣。 按着心口,苏明安走到诺尔身边,看着诺尔手里的几本书。 “好奇怪啊……”诺尔低声道,将手里的《理想国》递给苏明安,疑惑道:“苏明安,废墟世界有柏拉图吗?” 八百一十二章·“TE·万物苏生(7)” 苏明安微怔。 柏拉图,生于公元前427年-公元前347年,希国伟大的思想家与哲学家。着有《理想国》一书。 苏明安看了眼这本《理想国》,说道:“也许这本书是玩家带进来的吧。” 诺尔犹豫了片刻。 “这里是黎明系统最隐蔽的地方,你觉得会有玩家有机会偷熘进来,特地把一本《理想国》放在这里吗?”诺尔说。 二人凝视着书本片刻。 一瞬间,冷汗骤然从苏明安额角滑落。 他盯着这本《理想国》看了一眼,又看回诺尔,呼吸越发急促。 “你的意思是……” “苏明安……”诺尔也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二人的视线在书上游离又移开,移开又凝聚。苏明安的手指开始通了电般发麻。 剧烈的恐慌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钳子在钳动他的牙齿。 “不对啊……”苏明安低声说。 嘴里一股苦涩和血味交织,鲜血淋漓。 不对啊。 为什么黎明系统这里,会有柏拉图的《理想国》? 苏明安迅速翻开这本书,无论是作者名,还是内容,都是真真切切的《理想国》。包括旁边的圣经,也真的是圣经原书。 “苏明安。”诺尔低声道:“别慌,也许只是某个玩家给了黎明系统这些书。” “对,可能是这样,我思考一下别的细节。”苏明安点头,打开了脑中的记忆宫殿。 一幅幅记忆里的画面流转着,片刻后,他骤然想起了记忆里的几个片段。 …… 【苏明安凝视着面前的黎明。】 【它平澹地回望着他,阐述着“理想国”的三层理念——治国者、武士、劳动者。治国者最为聪慧而自由。而武士和劳动者,则在规则的限制下行动。如同测量之城的高等人格者,中等人格者,以及劣等人格者。】 …… 苏明安滞住了呼吸。 这是副本开启第五天,他在地下室与黎明系统的谈判。 ——为什么,当时黎明系统诉说的建城理念会是翟星的《理想国》一书?当时苏明安还以为,是黎明系统听了哪个玩家的推书,在旁征博引这本书。但现在看来,黎明系统分明是很早以前,就读过了这本书。 在很久以前的时候,玩家们根本还没有出现,这本书是怎么存在的? 苏明安脑中的画面不断切换,他又想起了一段对话。 …… 【“你这是观光车?”苏明安说:“黄泉路上的摆渡船吗?”】 【“……你说的这个黄泉,我好像听过。是在形容我要载着你去死吗?”小碧骑着摩托车说:“心态放好一点,没准我们在半路上就死掉了呢?”】 …… 这是黎明之战时期,苏小碧用摩托载着他去世界边缘。 ——“黄泉与碧落代表死亡”是翟星的龙国古文化,生于废墟世界的小碧,为什么会听过这种文化? 难道也是玩家跟她说的? …… 【阿克托的身体一直很神奇,似乎有极强的共感能力,在见到这座测量之城的悲剧之景时,苏明安会情不自禁地为这座城邦感到难受。】 【按理来说,世界副本很难影响他的情绪,通常情况下,他的理性都会牢牢压制住他的感性。】 【但此时,很莫名其妙的,他居然由衷在为这个世界的哀鸣而痛苦、低落。】 …… 苏明安想起了身上诡异的情绪共感,就在刚刚他宣告废墟世界战败时,这些激烈的情绪才爆发过一次。 ——为什么在看到测量之城的悲剧之景时,他总会感到“设身处地”般的难受?明明在以前的副本里,他的共感还没有这么剧烈。 为什么? “……” 一点点的线索依次拼接,犹如逐渐搭建的空中楼阁,拼得越多,恐慌便如海啸般一发不可收拾,顷刻间吞没了他。 苏明安站在原地,盯着那本《理想国》和圣经,整个人都像被冻僵,连手指都无法再动一下。全身的温度都像被硬生生剥离,极度的恐慌令他停住了呼吸。 不可能。 不可能! “诺尔。有没有一种可能……”苏明安低声说。 与他相像的,诺尔居然也在轻微发抖。在视线相接时,恐慌如同利刃,生生刺穿了他们。 苏明安不由得想起了副本开局,他和董安安在夜里的初见。当时董安安想要刺杀他,对他口不择言,满怀怨恨。 …… 【“本体,我们怎么处置她?”明依旧面带微笑,他如同捉小鸡一般按着董安安,随时都能扭断她的脖颈。】 【“——亚撒·阿克托!你不得好死!!如果不是你,世界根本不会变成这个鬼样……‘世纪灾变’之前,人类明明生活得很好!”董安安双眼涨得通红。】 【她说的‘世纪灾变’,发生在一百多年前。】 【废墟世界在一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灾变,最终只活下来了三分之一的人。历史上对这次灾变进行了深度遮掩,人们只知道这场灾变发生过,却不知灾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 世纪灾变……世纪灾变。 苏明安的呼吸滞住了。 世纪灾变之前的历史都被掩埋了——那么世纪灾变之前,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不错,它的名字是叫废墟世界吗?”大机械军僵硬地低头,看向测量之城:“果然和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至少它还有绿植,看上去还能撑一段时间,我们的世界却已经濒临毁灭了。”】 【“废墟世界是它现在的名字,至于它以前的名字,谁关心呢。”小机械军说。】 …… ——“废墟世界”是它现在的名字,至于它以前的名字,谁关心呢。 对啊。 “它以前的名字”。 苏明安不由得大口地喘息着,汪洋般的窒息感淹没了他,胸口似压有千斤铁秤。 他搭住旁边的桌子,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其实他一直觉得奇怪,以往的世界副本都有名有姓:白城,明辉,普拉亚,穹地……每一个名字都代表这个世界的命名。但到了第九世界就变成了“废墟世界”,听着只像一种对世界的形容词,并非这个世界本来的名字。 尽管有“测量之城”作为代替名,但一座城市终究不能代表整个世界。 它真正的原名,像是被掩埋了。 所以,这个世界的原名究竟是—— ? ?? ??? …… 【副本开局第一天,苏明安看了一遍黎明系统的更新计划,感觉和那种“代代版本削刀妹”的游戏更新版本差不多,什么“mqn的t型衡量值上调20%”、“减少50的高等人格名额”……还有一些相关居民待遇、职业、保卫、机器人军队方面的调整。】 【这些很像一个东西。】 【……大数据。】 【黎明系统的强大就在于——由于人治可能会带来的偏差,一定会在黎明系统那双公正冰冷的双眼下被一点点测量、调整。让一切趋近于“最好”。】 【这些让苏明安不禁想起了翟星。】 【——翟星也拥有大数据,甚至拥有初等的人工智能。】 …… 【——翟星也拥有大数据,甚至拥有初等的人工智能。】 …… 室内寂静无声。 这个世界真狠啊。 苏明安想。 这个世界对他真狠啊。 他吞咽下喉头的苦涩,他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呕出了血。 原来一个人真的能因为纯粹的精神崩溃,而痛苦到这程度。纵使他总是将自己当成工具使用,居然也会为精神上的崩溃而痛苦至此。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以为自己只要跑得够快,以为只要把自己压榨到极限,就能救回一切、挽回一切了? “哎!我发现保密度最高的一份文件就是这个——安酱,你看看!”就在这时,阿独终于找到了最隐秘的文件。它没发现苏明安的恐慌,语声很高兴,在等待夸奖。 “……”苏明安颤抖的视线看向文件,他仍然心存侥幸,不敢确认内心想到的那个可能性。 这是一份介绍废墟世界资料的文件,用鲜艳的颜色标注着重点。在看到最上方一栏文字时,苏明安一动不动。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柄血淋淋的刀切开了他的脑袋,将一行恐怖的字眼塞入了他们虹膜。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他眼前一黑,仿佛有蓝色的天空,在他眼前坠落下去。 “——苏明安!苏明安!!”诺尔还没来得及看那份文件,立刻转头接住了苏明安。他还不知道苏明安看到了什么,但看苏明安的表情,那是一行令他极度绝望的字。 苏明安被诺尔接着,一动不动。 他内心的一块早就崩塌了,成了最本我的执念。 对于痛苦,他早就麻木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哭。唯有一点拯救的理想支撑着他呼吸。 就像现在。 当诺尔接住苏明安,才发现苏明安并没有笑,也没有哭,脸上安安静静的,像被抽去了所有灵魂。 “苏明安!苏明安——!” 他大声呼喊苏明安的名字,也没有得到回应。苏明安一动不动,双眼明明睁着,童孔却像死了。 “诺尔。”片刻后,苏明安才出声,声音沙哑:“我明白《理想国》和圣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他的眼中,什么也没有。 诺尔扶着他的手指在颤抖。他有些不理解苏明安为什么看了一行文字就痛苦到这程度,但依然提供了支撑。 他们在模拟的日光下静静站着,桌上的书页停在治国者的理念。“哗啦”“哗啦”,排气风吹起书页,响起白鸽振翅般轻飘飘的声音。 诺尔金色的发丝贴着苏明安的手臂,那原本明艳的发色,在苏明安眼中逐渐一点点褪色,最后,彻底只剩下了黑白的色调。 “叮冬!” 系统提示声响起。 【检测到玩家已接触黎明系统终极信息。】 【已完善“第九世界”最后资料。】 …… 诺尔想转头看文件,看看苏明安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却被窗外的模拟阳光刺得眼睛模湖不清,看不清那一行字。 苏明安一直注视着那行文字,很轻,很慢地笑了。这笑容仿佛一碰就碎。 他躺在清透的阳光里,脸色极度惨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我知道了。”他笑了: “我疯了,这肯定是幻觉,那行文字是假的。” “对,是幻觉。我疯了。” 诺尔转头凝视着苏明安,他看见苏明安眼中此时的神采,像一只沉底的蓝鲸。 什么光也没有了。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诺尔轻声说。 到底是什么文字让你突然恐惧至此,到底是什么让你像被抽干了灵魂? “诺尔。”苏明安却握着诺尔的手,急促道:“我疯了……对不对?所以我才会看到幻觉。” 他用一种恳求的眼神看着诺尔,这让诺尔觉得,他好像快要崩溃了。 诺尔第一次看到苏明安这样恳求他。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精神患者。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并不扭曲,也不焦急,却平静到令诺尔心惊。 诺尔很想告诉他……如果你看到了什么令你绝望的文字,可以哭出来,不必这样压抑着自己的表情。 阳光之下,苏明安眼中的绝望犹如一道沉沉闪电,一瞬间击穿了诺尔整个人。即使诺尔知道,这不是幻觉,苏明安看到的东西大概率是真的,但诺尔依然顺着苏明安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吸着气,低声道。 …… “……对。” “你疯了,你看到的是幻觉。” …… 【已完善“第九世界”最后资料。】 …… 风吹过书页,桌上的红壳圣经缓缓合上最后一页。 屏幕文字闪烁,字体揭露仿佛鎏金,与文件最顶端的那一栏文字交叠在一起,渐渐重合。 诺尔扶着苏明安,缓缓回过了头,金黄的光线洒入他湛蓝的童孔—— 文件的最顶端。 一行小字静静闪烁金光。 …… 【第九世界·翟星。】 …… …… 【我看见坐宝座的右手中有书卷,里外都写着字,用七印封严了。】 【——圣经《启示录·羔羊开印》】 …… 八百一十三章·“TE·万物苏生(8)” 那一行金光闪烁的文字在诺尔视野中闪烁。 他后退了半步,眼中满是震惊:“……” “你看到了?”苏明安的声音很轻。 “不。”短暂的吃惊后,诺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幻觉。不是真的。” 诺尔确确实实在屏幕上看见了【第九世界·翟星】的文字。但他必须要在苏明安面前说,这一行字只是幻觉。 “阿独。”诺尔暗示阿独立刻关闭屏幕,别再用这行文字刺激人了。 然而阿独不理解诺尔的眼神,反而懵懂地说:“喊我干什么?资料已经查出来了啊。你们不是看到了吗?” 诺尔一声叹息。 他们站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下,姿态僵硬,犹如引颈就戮的囚徒,空气中只剩下风吹动书页的声音。苏明安微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播间里,弹幕早已看到了屏幕上的文字,像飓风般狂刷起来: 【???】 【难道我们就算结束了世界游戏,翟星也会变成废墟世界的样子?】 【原来我们根本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那我们前行的意义到底是……?】 【观众就闭嘴吧,你们‘前行’了个锤子,一直都是冒险玩家替你们负重前行,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相信!第九世界肯定是平行世界。】 【不对,连平行世界都不会是!这肯定是虚构的,也没说不能存在同名的世界啊?如果第九世界真的是翟星,那意味着我们的文明早就输掉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发弹幕,更何提成为玩家。】 【对,而且亚撒·阿克托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外国人,要么就是混血儿。苏明安是纯正的龙国人,苏明安和阿克托肯定对不上啦。】 【我觉得第九世界只是一场模拟……就像凯乌斯塔一样,大家不用那么慌,只是个副本而已。】 【但万一我们已经被复制了呢?】 【但万一我们也是‘电子之心’呢?】 …… “好了,我已经看到了。”苏明安对诺尔说。语声很平静,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 他静静站在屏幕下,再度看向那行文字。眼中只有倒映着的屏幕光,其余什么也没有。 “苏明安……”诺尔不相信苏明安真的像表面上这么平静。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人们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更大一部分的内在世界却藏在更深层次,不为人所见。 他身上的担子很重,无人能分担。除了诺尔这种能够窥见回档秘密的人,其他的人哪怕心中再喜欢他,也没有能力去帮他。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极端孤独。 “我需要思考一下。”苏明安低声说。 细想而来,第九世界的提示明明很多。早在副本开局康斯坦汀大学时,ai希可就对他说过。 …… 【“我一直认为ai没有灵魂。但是,你和黎明系统却像是有了人类的情感,黎明甚至会害怕被关闭。”苏明安对腕表说:“希可,你也有欲望吗?”】 【“我想有个身体。”】 【“为什么?”】 【“为了拥抱你,博士。”】 【“可我不是……”苏明安说。】 【“没关系的。”希可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 【对我来说,都一样。】 …… 苏明安的视线下移,他想起在前天的决战夜晚,当他想要自杀回档重来时,神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 【“苏明安,你真是幸运,你凭什么有那么多的机会……”神明将维生药剂注入苏明安的手臂,试图挽救苏明安的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明安一直否认。】 【“不许死,不要死……”神明低声道:】 【“苏明安,你怎么能死呢,你凭什么拥有那么多次机会,你回去了,我该怎么赢……”】 【“凭什么,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 除此之外,废墟世界和翟星,也有许多对应的地方。 夜间九席,是一直跟随阿克托的同伴们,他们以“九席”为名,共同战斗,共同生活。苏明安已经想起,他自己也有一个相似的“九席”。 ——巅峰联盟。 由九位榜前玩家组成的联盟,九位成员之间相互守望,相互信任。 巅峰联盟的九位成员分别是:苏明安,吕树,路,北望,露娜,尹莎贝拉,阿尔杰,十一,山田町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夜间九席的九位成员分别是:亚撒·阿克托,霖光,启·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月,特雷蒂亚,熔原,夕,诺亚。 苏明安发现,若是强行相配,居然能对应上。 他与阿克托的相似之处已经不必多言,阿克托在记忆里也是19岁,连年龄都能对得上。甚至阿克托也会弹钢琴。 吕树与霖光也是一样,拥有相似的外貌与性情,甚至都喜欢汉服,都会吹笛曲。其固执与坚毅几乎一脉相通,一路忍辱负重最后爆发的行为模式也一模一样。 路与启都是蓝发。且根据阿克托的记忆,启也是一位温柔的青年,擅长沟通与交流,肩负阿克托身边“外交官”的职位,这与长袖善舞的路非常吻合。 对于北望,苏明安没有过多接触,只知道北望是一位总是睡不醒的巅峰玩家,职业为冰霜法师。但细想而来,北利瑟尔也长期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而且更加令人寒毛直竖的是,北利瑟尔的能力也是操控冰霜。 露娜与月的相似之处在于,月也是一位喜欢同性的人。况且她们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对应,“luna”是月亮的英文。 至于尹莎贝拉,好像并不能找到明确的对应者。但若是强行对比,特雷蒂亚与尹莎贝拉都是热爱学术的科学家,在特雷蒂亚不发疯的时候,表现出的性格沉稳而睿智,与尹莎贝拉的性情吻合。 特雷蒂亚当时主动潜入神之城当卧底,最后自愿被苏明安杀死,为人类争取了许多年的生存空间。她做的一切虽然有个人之爱的要素,但真的有崇高的理念和觉悟。苏明安并不太了解尹莎贝拉,但或许如果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尹莎贝拉也会做出与特雷蒂亚相似的行为。 熔原与阿尔杰,这两个人苏明安都不甚了解。但有一点最明显,他们都是火焰法师。 十一与夕,对于十一这个玩家,苏明安连面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一位擅长黑客技术的女玩家,外表是黑发黑眸。也许她会与夕有相像之处。 至于诺亚……很明显的,诺亚对应的玩家是诺尔。无论是金发蓝童的外表,还是如同白鸟般追求自由的性格都很像。但诺尔并不在巅峰联盟之中,这就造成了差异——那就是npc诺亚,与玩家山田町一,都没有相互对应的人。 苏明安倏然想起当初建立巅峰联盟时,他确实动了将诺尔拉入巅峰联盟的念头,但由于诺尔背后有新世界公会,才使苏明安放弃了让诺尔加入。如果当时加入巅峰联盟的是诺尔,而不是山田町一……夜间会议与巅峰联盟的各九人,岂不是能完全对上? 这些相似之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些极度相似到令人恐惧,有些又相似得有些牵强。但可以看出,这些人员之间,确实存在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对应”关系。 想到这里,苏明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呢?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像? ——到底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多的相似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对应”? 眼前的景象晃动到朦胧不清,好像所有声音都显得荒诞无比。苏明安扶着桌子,像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急促地呼吸着,滞涩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第九世界·翟星】,手指泛着青白。 同音字?巧合?平行世界?类似凯乌斯塔的程序模拟?主办方的试探?阴间副本的搞人心态?黎明系统的文件有所错误?翟星复制的一段时间线? 可能性有很多,废墟世界未必是真正的翟星。倘若真的是翟星,那么他们这些玩家也不会在这里了。倘若从一开始就没有赎回翟星的机会,那么这一场世界游戏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只是纯粹的戏剧。 但是…… 它背后代表的意义,到底是…… “苏明安。”诺尔的声音很低,他搭上苏明安的肩膀,宽慰道:“只要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就不算是现……” “只要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就不算是现实。”苏明安说。 他注视着眼前黑白的文字,重复道: “只要没看到确切的结局,就不算是结局。” “只要没有把翟星的毁灭摆在我面前,这就不是翟星。” 不要相信,不要放弃。 就当是障眼法,就当是陷阱,就当是攻心之计。 早在第八世界穹地时,副本就已经搞过他的心态。用茜伯尔的轮回权柄欺骗过他,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死亡回档权柄,一度让他陷入疯狂的幻觉。 若是还没有看到结局就认输了,那么真正的悲剧才会注定上演。 若是已经认定了这就是翟星的结局,才会没有改变命运的余地。 苏明安不觉得自己会变得像阿克托那样强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会成为那样令人高山仰止的英雄。阿克托也不会是他的未来。 所以,哪怕是麻痹也好,哪怕是欺骗也好—— 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 “苏明安。” 风吹起了诺尔的金发,刮在苏明安脸侧。金发小少年摘下了头上的玫瑰礼帽,深吸一口气。 苏明安回望着诺尔。 他们的视线在暖融融的虚拟光线间交融,像是汇流的溪水,像是盘旋的白鸟。 那是跨越了三十三周目的信任。 是飞鸟与孤岛。 “我是新世纪的冒险家,我相信一切只有自己亲眼去看,才会得到证实。”诺尔望着苏明安: “我会扬起最高的帆,走过最巍峨的建筑,登上阳光最灿烂的高塔。” “凡事只有经过了我的双眼,才能被我视为真实;我期望的未来和理想,也只有我能亲手去建设;所有的砖瓦都要经过我的双手,才能搭上我家乡的城墙。” “如果有人告诉我,只有牺牲我才能构建一个新世界的春天,我不会答应去牺牲。” “所以——” 诺尔顿了顿,轻声道: “我不会是诺亚。” “他比我伟大,他甘愿牺牲性命去换一个废墟世界的春天。但若是换做我,我绝对不愿意——那些我看不到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才不会拿我的命去换。” “所以——” 虚拟阳光下,诺尔的金发恍若也在泛着光: “苏明安,你也不会是阿克托。” “你才不像他,你一点都不海王,你不爱钻研那些人工智能的科技,你也不像他一样喜欢白毛。这世上,也没有会被你杀死的‘特雷蒂亚’,没有会消失的‘霖光’,没有死在情感共鸣里的‘诺亚’,没有冻结在冰里的‘北利瑟尔’。我们八个玩家都还活着,我们都会陪着你。” “翟星不会是废墟世界。” “苏明安,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是唯一。” 诺尔在讲述时,语声前所未有地温和。 他的手掌温热,像是腾腾旺盛的火焰。说到最后,他勾起嘴角,朝苏明安伸出手: “苏明安。” “我们的战斗还没结束……怎么可能就输了,你一定会赢的。” “……” 苏明安望着眼前始终温暖的金发少年,伸出手:“诺尔。” ……谢谢。 谢谢在这种时候,还有一个理解他的人,站在他身边。虽然他依然…… “卡哒。” 适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苏凛的身形出现在空间波动之中,满身血迹与擦伤。 他一步跨来,横在苏明安与诺尔之间。 八百一十四章·“TE·万物苏生(9)” 诺尔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他看了突然出现的苏凛一眼,把手收了回去。 “苏明安,我有信息告知你。”苏凛转头对苏明安说:“躺下睡觉。” 苏明安听明白了。苏凛这是要通过织梦术给他传递消息,且这个消息不能被【他维】听见。 “你受伤了?”苏明安看到苏凛一身血。 “小麻烦。”苏凛没有多提:“躺下吧。” “要苏明安在这里睡?睡得着吗?”诺尔看了眼地面。 这种冰冷坚硬的地面,人躺上去怎么可能睡着。他自己睡觉平时都要床。 “我用丝线给你编个吊床吧……”诺尔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苏明安已经躺下睡着了。 几乎是刚沾到地上,就闭上了眼睛。苏明安的入眠速度令人惊讶,就像跋涉已久的旅行者终于找到了水源。 诺尔沉默了一会,只见苏凛的手指在空中微晃,宛如一位乐团指挥家。清白透亮的光芒顺着五指缓缓流淌。诺尔侧头,观察着这位昔日的普拉亚神明。 “苏凛,你应该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了吧,你一路在外面晃悠,始终见不到你人。你肯定很早就知道部分真相了。”诺尔说。 苏凛的手指微微一顿:“我不否认。” 诺尔说:“你知道了真相,却始终不告知苏明安。” 苏凛说:“是。” 诺尔说:“为什么?你明明可以用更缓和的方式将真相告诉他,而不是等待他自己发现这一行【第九世界·翟星】的文字。” 苏凛的视线定格在苏明安片刻,说道: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亲身接触,会缺少很多思考。副本如果凭靠旁人走捷径,会错过必要的线索,这更像一种位格升权的历练。” “若是无微不至地把他照顾好,把所有线索都摆到他面前来,你认为他会有如今身为‘第一玩家’的敏锐度?” 诺尔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手指在蓝玫瑰手杖轻点。 苏凛又说: “我先前便觉得,你和苏明安的氛围很奇怪,他好像有点过于信任你。你们什么磨难都想替他抗,但他的未来一定会经受比目前还要深重的磨难。如果不提高他的阈值与上限,终有一天,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替他扛不住。” “除非有一天他选择放弃‘第一玩家’这个身份,否则,苦难与疯狂一定是他身体里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不可能停下等任何人,也不可能躺在自己的舒适圈里等谁投喂。任谁怎么心疼,都不应该替他扛下一切。” 苏凛说到这里,语气微沉: “所以,我不会是他的保姆,也不会始终待在你们身边提供帮助。” 诺尔一怔,细细思索了一会苏凛话语中的哲学。很快大惊:“难道不是保姆?” 明明苏凛已经快成为世界论坛中的公认保姆了,现在跑过来否认,还特地等苏明安睡着了再来否认,有用吗? 苏凛说:“我说了那么多,你只听明白了这一句?” 诺尔说:“我只认可你这一句。” 苏凛说:“怪不得你们的小队略显不和谐……你对他人的态度太尖锐了。但凡你没有那么针对吕树,他在第八世界不会那么自卑。如果有一天你们的队伍分崩离析,你一定是重大原因。” 苏凛说完这句,房间内陷入了沉默。诺尔低着头,金色的呆毛在风中一旋一旋。 房间里只剩下苏明安均匀的呼吸声。他仍然闭着眼,听不见这些争论。 “……所以吕树不见了,是我的原因吗?”片刻后,诺尔抬头,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眉眼冷锐,甚至极为锋利。 在苏明安睡着后,诺尔说出了以往完全不会说的话,宛如揭开了一层笑容的假面。 “他自己敏感到那种地步,非要做一些无用的事情,也是我的原因吗?”诺尔冷道: “吕树他在第九世界失踪这么久,难道也是我的刺激吗?若我不提醒他,他将盲目到何时?” 苏凛只是摇头:“吕树的一些行为,在我看来拥有意义。” “根本不需要——”诺尔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没有多说。他知道吕树的诸多行动,都是由于信息不对等的情况造成的。吕树并不知道苏明安有死亡回档,所以会做出许多看似有用的事情。 诺尔深知这一点,所以想要旁敲侧击地让吕树明白,吕树没必要做太多。 但在旁人看来,确实是他们小队略显不和谐。若不是苏明安和林音是调节剂,诺尔和吕树迟早会打起来。 “……门外有点动静,我去防守,防止有机械人冲进来。”诺尔沉默了一会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安静睡着的苏明安,和一旁沉默的苏凛。 五分钟后,织梦术结束,苏明安睁开了眼睛。他甫一睁开眼,便发现室内只剩下苏凛一人,没看见金发明艳的小少年。 “诺尔呢?” “他出去了。”苏凛没有多提诺尔:“你应该知道后续该怎么做了吧。” 苏明安点头:“原本就有初步的想法,现在更加确定。” 在梦中,苏凛告知了他一个关于神明的重要信息,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达成反击。 苏凛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说:“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做法。” “什么?”苏明安疑惑道。 苏凛说:“你可以选择即刻降入零维,等待废墟世界的所有人死去。随后,你可以在零维中,利用霖光t-0321提供的定位信息进行排查,在漫长的时间中寻找到新的【他维】位置,并入侵他们的‘凯乌斯塔’,毁灭他们的文明,在他们的废墟之上建立新文明。虽然我不知道副本时间是怎么计算的,是否会让你跳过漫长的时间,但这个思路应该没问题。” “……” 苏明安怔住了。 苏凛的意思是说…… 仿佛深陷在深海中,看不见的锁链刺穿了他的身体。苏明安呼吸着,略带干冷的空气穿透了他的肺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他想起了神明曾经说过的话。 …… 【苏明安,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 令人不寒而栗。 “苏凛,你是说……”苏明安低声说: “……让我成为一个新的‘神明’?去找到要入侵的下一个‘废墟世界’?” “这应当是废墟世界最有可能达成的结局,相对而言也轻松。”苏凛说:“我个人也很推荐这个结局。你早点完成,就早点回去过年。” 苏凛在说这些话时,神情趋近于冷漠。他只是在直观地判断结局的成功率,以及人类文明的存续可能。至于那些即将死去的废墟世界的居民,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哪怕废墟世界的人们全死了,他的情绪好像也不会有任何波动。在他眼里看来,这二十八亿的人类更像是组成文明的一块块砖瓦。砖瓦撑不下去了,那么全部替换也未尝不可。 这是真正站在神的角度思考问题。 苏明安早就察觉到,苏凛的本质是高傲且排外的。苏凛虽热爱普拉亚,但当大难临头,他即使难过,也会果断选择带一半人上船去死。他虽在云上城热爱他的普拉亚,却也会故意挑动魂族与魂猎的战争,利用仇恨延续文明。在看待普拉亚相关的问题时,苏凛还会保留热切与感性,尽量选择保全他们,但当立于废墟世界之上,苏凛不会体贴任何与他无关的人类。他是一种介于绝对理性与普拉亚感性的矛盾体,本质上极具神性。 在废墟世界里,苏明安收获了许多珍视他的朋友。苏凛却一个朋友都没有,因为他看不起,因为他不在意。 苏明安盯着屏幕上的文字,说:“不行,我拒绝。” 假使废墟世界真的与翟星密切相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么他就更不可能看着所有人死去。更何提成为一种新的神明。 “果然你还是更像阿克托一点。”苏凛说。 “……”苏明安保持沉默。 “明白了。”苏凛说:“去做吧。” …… 死亡回档。 由于先前看到【第九世界·翟星】这行文字时的情感太过剧烈,当得知了苏凛织梦术中的信息后,苏明安选择了回档。 时间点回到了他躺在冬眠舱里的这一刻,这时诺尔刚刚闯入房门,他们还没有看到《理想国》。 在看到诺尔的一瞬间,苏明安开始传递暗语。在传递了关于脑中计划的暗语后,苏明安开始示意诺尔离开。 【不,要,救,我。】 四个字通过声母与韵母的组合传递而出,诺尔很快明白了苏明安的意思。在试图将苏明安救出冬眠舱时,诺尔故意没有躲开身后机械人的攻击。 “唰!” 鲜血溅出,诺尔结结实实挨了机械人的一剑,机械人尖锐的金属剑从诺尔的腹部直插而出。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收回了救援苏明安的手。 透过冬眠舱的玻璃,苏明安清晰地看见几滴溅在玻璃上的诺尔的血。 诺尔主动受伤的原因,是因为要瞒过无处不在的监视——他不能突然不救苏明安,毫无理由的出尔反尔只会招人怀疑。他必须要受了足够的伤,才能有理由不救苏明安。比如,“自身受了重伤,所以放弃救苏明安”。 对于跨越周目的交流,诺尔不能突然转变行动,惹人怀疑。 诺尔的演技并不拙劣,甚至可以说精湛。为了伪装“无法救援苏明安”的这一幕,他又挨了好几下枪子,身形愈发摇摇欲坠,连掀开冬眠舱的舱盖都困难。 “苏……明安。” 诺尔呼唤着,踩着自己的血脚印。手指扒拉在冬眠舱边,悲痛地哽咽,甚至眼中隐隐有水光: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了……” “……”虽然知道诺尔是装的,但苏明安依旧感到一阵肉麻。诺尔的演技有点飚过头,这种悲痛与绝望交杂的呼唤,这种扒拉着冬眠舱边缘痛哭的姿态,哪怕八点档肥皂剧的女主角也比不过。 “你走吧。”苏明安硬着头皮接戏,顺势让诺尔赶快离开。 “苏明安……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你要等我……” 直到门外的机械人越聚越多,诺尔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挣扎着离开了。临走时甚至一步三回头,将那种不甘与不舍完整展现,看得直播间观众一阵泪眼朦胧。 室内安静下来,所有来救援的玩家已经被阻止,就连诺尔都已经“被打退”。 苏明安躺在冬眠舱里,心里细数着自己的计划,闭上了眼睛。 …… 深不见底的天坑边缘,玥玥骑上了摩托车。 她一路飙车,黑发在风中精灵般舞动。车轮滚起飞尘,她在途中望见了数不清的尸骨。 天空呈现血红与漆黑交叠的色彩,浓黑似厚重浓云。她抵达红热地带,跳下摩托车,将黑发扎成利落的短马尾。 “滴滴。” 【当前温度:40c】 头盔传来温感提示,环境的温度已经飙升到了人类难以忍受的程度。 玥玥凝视着眼前的血河。即使现在已经是灾变102年,她却依然记得这条血河。在凯乌斯塔时期,她差点死在了这里,若不是当时苏明安及时开启了一维半的维度,这里会是她的葬身之地。 “滴滴。” 【当前温度:45c】 空气由于热度而轻微扭曲,越是靠近血河,温度便越是上升。 玥玥穿戴好了防护衣,淌着岩浆般的血河,靴子传来“察察”的腐蚀声。 八百一十五章·“TE·万物苏生(10)” “玥玥,你怎么在这里?” 她听到一声男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玩家日暮生。日暮生身穿厚重的防护衣,手持一柄锐利的黑色长刀,看来他也是来挖源石的。 如今资源濒临耗尽,只有这种绝境还有源石幸存。人们如果想要资源,只能亲自到这里来。 “我来挖点源石。”玥玥说。 “这里可不安全,我记得你当时也是在这里遇险的,你不害怕吗?”日暮生说。他记得凯乌斯塔期间,玥玥差点死在这里。 “滴滴。” 【当前温度:50c】 头盔滴滴作响,玥玥继续迈动脚步。 “怕。”玥玥说:“但我哥和许多士兵下了天坑,我怕他们扛不住。如今所有的资源都在往世界边缘运输,想要保护别人,只能自己来挖资源做抗雾仪器。况且……多挖点备用源石,说不定有用。” “你为什么不使唤玩家去做?”日暮生说。 玥玥是苏明安的朋友,玩家们大多都会捧着她。她何必忍着高热来受罪?动动手指使唤人不好吗? 如果不是接了任务,又没办法推给别人,日暮生才不会到这边来受罪。 “滴滴。” 【当前温度:55c】 玥玥只是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俯下身,细细寻找着血潭里的凸起。脸颊已经由于高热而通红,汗水顺着脸颊流下,连眼童都湿润不清。 滚烫的水流在她指尖滑过,每一次伸手,都感觉手掌像是被热水烫过一样疼痛。但她依然仔细地寻找着石头,忍受着全身承受的高热。 “而且,苏明安很可能要放弃废墟世界了。”日暮生低声道:“我知道你很在意那些npc,可就算再救他们,也……” 他觉得没有意义了。 全都是要死的。就算她再珍惜那些士兵,也一样。 “滴滴。” 【当前温度:60c】 玥玥的手微微一顿。 她隔着雾气缭绕的防护面具,看了一眼日暮生。 “我不这么认为。”她说:“我并不是作为谁的卷属而存在的,npc也一样,谁也不是作为副本背景而存在的。在确认一个世界的真假前,任何生命都有意义。” 日暮生微微后撤。 他惊讶于她的眼神……明明悠远到让人联想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又带着像孩子般的坚持。 那对面罩下的眼童黑澄透亮,像是遥远而静谧的圆月。明明已经千帆过尽了,却让人感觉好像一直很年轻。 世界论坛有人说,玥玥是不会变老的。 看着她的眼神,日暮生察觉到,她不会变老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经历了多少的岁月,而是因为她始终不变的理念,澄澈,清透,就像最初残局棋盘的王将。 怀揣理想的少年是不会老去的。 “而且,这是有意义的。”她捡起一颗滚烫的源石,手掌传出‘滋滋’的声音: “……他会让一切变得有意义的。” “滴滴。” 【当前温度:65c】 【请勿脱下防护衣,避免烫伤。】 …… “滴滴。” 【当前温度:-30c】 【请勿强行打开冬眠舱,避免冻伤。】 自诺尔等人离开后,冬眠舱进入了启动状态,整个房间都开始冻结。雪白的冰霜逐渐覆盖上透明的舱盖。 苏明安躺在冬眠舱里,四周极为安静。透明的数据流在房间内闪烁,似乎将这间房间与其他空间渐渐隔离。 二十分钟后,苏明安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侵入他的大脑,妄图剥夺他的身体控制权。 果然来了。 ——神明。 苏凛上一周目用织梦术告知他,神明不会允许他进入零维,因为一旦留下废墟世界的漏网之鱼,就不排除【他维】成为下一个废墟世界的可能性。 根据黑暗森林法则,一旦废墟世界将已掌握的【他维】的世界坐标公布出去,双方文明都会受到毁灭性打击,神明不会留下苏明安这个祸患。 所以,目前【他维】的第一目标——绝对是想办法终止苏明安的冬眠。且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入侵苏明安。 只要神明能接替苏明安,不仅黎明系统尽在掌握,废墟人类所剩下的最后火种都会落入神明之手。 苏明安不让诺尔救援,主动进入冬眠,就是在等神明入侵他。 果然,在这种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神明的声音: “听到我的声音,是不是很意外?” 神明以为苏明安料想不到这一点,语气里还在逗苏明安,却不知苏明安早已掌握了这个信息,甚至就是在专门等神明来。 “嘶嘶嘶——” 傀儡丝发出音哑的声音,缠绕上苏明安的手腕与脚腕,像提起一只木偶,苏明安立刻动起手指,将自己由于麻醉剂而僵硬的身躯利用傀儡丝吊了起来。 猩红的色泽在苏明安童孔中流转又消失,这时,神明说出了第二句话: “已经迟了,你还想去哪里?” 神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却让人听着极屑: “降维已经启动了,你就算离开了冬眠舱,我也会根植在你的大脑里。随着你一起去零维,你以为我会想不到你们降入零维的这种手段?” 神明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 早在凯乌斯塔时期,他辅助苏明安完成黎明之战时,就已经埋下了后手。苏明安甚至有一周目曾被神明完全入侵过。如今神明再临,继承了原先的入侵度。想要入侵苏明安,在神明眼里非常轻易。 若不是当年诺亚帮苏明安挡了一下,苏明安早就被入侵了。 现在在神明看来,废墟世界就是完全的死局——你进入零维,那就等于把神明也带了进去,彻底抹杀最后一丝星火。你不进入零维,那就和废墟世界的所有人一同等死,更合神明的意。 神明作为【他维】的最高领导者,拥有并不差于亚撒·阿克托的智慧。黎明系统的零维计划,神明不可能想不到。对于废墟世界,神明只会赶尽杀绝。 “你的定论下得过早。”苏明安鸟都不鸟神明,他用丝线拉扯着自己僵硬的拳头,朝着舱盖贴去,随着泯灭冒出,一股极寒的冷气顺着豁口刺入舱内。 “滴滴,滴滴!” 【当前温度:-35c】 【请及时返回冬眠舱!请及时返回冬眠舱!】 血红的警戒光在室内流转,苏明安的手指一瞬被冷风刮得青白,“察察察”结冰的声音响在耳侧,寒气像尖刀般刺入温暖的舱内。 他顶着这种冰冷刺骨的寒气,将自己的身体拉出舱外。顷刻间,他的衣袍传来“卡卡卡”的结冰声。地面上,诺尔之前留下的几滩血迹也冻成了冰,像数朵结冰的玫瑰。 “滴滴,滴滴!” 【当前温度:-40c】 【请及时返回冬眠舱!请及时返回冬眠舱!】 鲜红的灯光下,苏明安脸色苍白。他仍然坚持着向外走。 他感到头痛欲裂,脑中好像有一团挤占他思维空间的浓雾,在和他抢地盘。 “你要离开冬眠舱?是要放弃降维计划吗?”神明说。 “你真吵。”苏明安扶着墙。他脑中回想着自己的全盘计划,不再搭理聒噪的神明。 “提醒一下,你的自我思考时间只剩下二十二分钟零三十八秒。”神明说。他甚至计算好了苏明安被完全入侵的时间,精确到秒。 苏明安踩着卡察作响的碎冰,缓缓向外挪。 他想,诺尔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二十二分钟零三十八秒,足够了。 他用力拉开已经被诺尔砸破的大门,向外走,长廊的温度依然极低。雪白的冰霜爬满了墙壁与地面,像蜿蜒盘旋的雪白长龙,犹如午夜城堡疯狂生长的白色藤蔓。 甚至于,那些守卫机械人都被冻结了,它们保持着持枪的姿态定格在长廊上,像一场盛大的机械人展览。天花板的灯、通风管道的栏杆、整齐的书柜、巨大的液晶屏幕……全都被冰霜覆盖,就像踏入了远古的冰河时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在降维计划启动后,冬眠舱所在的中心建筑都会被冻结,这或许是降维计划的一部分,也或许是为了防止苏明安逃跑。 “滴滴,滴滴!” 【当前温度:-45c】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苏明安“卡察”“卡察”踩碎坚冰的声音。血红的警戒灯下,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深重的猩红之中。 “我劝你不要往外走了,回去睡觉吧。”神明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声音很难听?”苏明安说这话时,嘴唇都开始结冰。一层一层冰霜从他耳朵边蔓延,逐渐向脸颊之下笼罩。 “我自认为比亚撒·阿克托的声音好听一些。”神明说。 “你自认错了。” “阿克托就这么好?” “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好笑。” 猩红在苏明安的眼中出现又消失。他的精神之顽固,抵抗之强烈,远出神明的意料。 尽管在和神明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他的意志力依然坚固。 一番无营养的对话后,苏明安逐渐走到了长廊尽头。眼前是已经被冻住的电梯,旁边有紧急用的楼梯。 地上躺着不少机械人的残骸和一些玩家的尸体,应当是刚才救援时留下的尸体。苏明安路过时,竟然在玩家旁边捡到了一个暖宝宝,应该是玩家自带的。 他将暖宝宝“啪”地一声贴在自己胸口,传来可有可无的热度。 “这有什么用?”神明的声音依然传来。 “不会因为没用,就不去用。”苏明安望着眼前高耸的楼梯。 傀儡丝像一张交叠往复的网,撑起了他的身体,将他缓缓顺着楼梯一路送上去,就像乘上了一座透明的船。而冻结的一粒粒冰霜就是船下闪烁的星海。 冬眠舱位于很深的地下,距离地面极远。 他就这样支撑着自己遍布冰霜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挪,眼中有着令神明都惊愕不解的情感。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神明说。 苏明安不说话。 【第九世界·翟星】的这则信息,依然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无法确定真假,无法确定含义。 不会因为没用,就不去用。 不能因为救不了,就不去救。 “滴滴,滴滴!” 【当前温度:-50c】 【极度危险!请立刻返回冬眠舱!极度危险!请立刻返回冬眠舱!】 一抹苍白的身形,被丝线吊着,越升越远。在冰霜之中,他好像也被冻结了,只剩下傀儡丝不停地挪移着他的躯体。 走廊顶端,警戒灯光旋转不息,仿佛一对猩红的眼睛。 …… 高空之上,一架客机从黑雾中飞过。 刺耳的警报声在飞机内缭绕不息:“检测到您的驾驶信息与真实信息不匹配,请主动停下飞机,接受拘捕。请主动停下飞机,接受拘捕……” 一只手按住了收声系统,只见火光闪烁,警戒声瞬间止息。 飞机驾驶位上,驾驶员伸出手,按下自动驾驶键,飞机一路滑行,朝着高楼冲去。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92%】 …… 八百一十六章·“TE·万物苏生(11)”(感谢“听浪丶”盟主) 【测量之城,外城区居民楼】 【距离中央大厦102km。】 …… “奶奶,奶奶,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老式摇椅边,一个小女孩靠在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旁边。 窗头的铃铛“叮铃铃”晃着,旁边的窗户已经被封死,没有黑雾泄露进来。 窄小的房子里,只有老太太和她的孙女。她们依偎在一起,桌上的合照泛着亮光。 “团团,你想听什么故事?”老太太温柔道。 “我从小就没听过宇宙的故事,现在世界好像要毁灭了,我想听一听。”小女孩抬起头:“奶奶,宇宙有多大?像大水潭一样大吗?” 老太太仰着头,思考了一会。 她浑浊的眼睛微微缩着。 “宇宙……宇宙很大很大。它起源于一次大爆炸,是由一个密度极大且温度极高的状态演变而来……我们的废墟世界相较于它,只是一枚不起眼的星球。”老太太说:“由于很多年前维度封锁了,我们无法离开废墟世界登上太空,但我仍然知道,我们的头顶上,有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 “奶奶。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小女孩眨巴着眼。 老太太眯着眼睛,思考了许久。 片刻后,她回忆道: “我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太奶奶,她曾经生活在世纪灾变前的时代——那个时代,载人航天技术逐渐成熟,人们开始在太空中从事各种探测、研究、试验、生产和军事应用的往返飞行活动。” “我妈妈的记忆并不清晰,人类自世纪灾变后被抹除了很多记忆。没有多少人记得世纪灾变前的时代。” “但那个时候,世纪灾变前,她隐约记得废墟世界还不叫废墟世界,而是一个星球的名字。人类的科技发展犹如鲜花着锦,每年都在飞速跃迁。机械制造、彷生技术、人工智能等领域都在飞速发展。他们证实了量子纠缠,移植了转基因猪的心脏,并研究出了初等的ai……那时一切都很美好。” “人们试图探寻星系之外的宇宙,找到另一个智慧文明。于是,他们向遥远的宇宙深处传递了信号,载着人类的文字与影音图像,期望找到一个与他们类似的文明。” “那他们找到了吗?”小女孩问。 “找到了。”老太太笑了笑。 “真的吗?太好了,那个文明是什么?”小女孩很兴奋。如果人类能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一个新文明,那一定是很幸运的事。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 “它叫【他维】。” “宇宙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人类不幸地招致了魔鬼。” “叮——”铃铛微晃,百合花的花片微微下垂。 老太太拿起桌上的合照,粗糙的手指摸索着相框里的一名黑发女人。小女孩陪她一起看。 照片中的黑发女人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小狐狸般狡黠的眼睛,一笑生花。 她们静静看了许久。 “这是我的太奶奶吗?”小女孩说。 “嗯。”老太太回应了一声。 小女孩知道,这个黑发女人是她的太奶奶——太奶奶的岁数很大很大,跨越了世纪灾变与黎明之战时期,她曾经为人类文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也曾带领士兵亲自踏上过战场。 太奶奶死于灾变72年,死因是寿终正寝。 据太奶奶遗留的日记说,太奶奶年轻时有一个习惯,若是她遇到了倾慕的人,就称呼这个人为“小帅”。不过,小女孩并不知道,在那个年代,究竟是谁得到了这样的殊荣,因为她的太爷爷从来没有被太奶奶叫过“小帅”。想必那段情感已经被太奶奶悄悄埋了起来吧。 太奶奶的名字叫夕。 她年轻时真的特别漂亮。 “小小的宇宙, “欢欣的宇宙, “蹦蹦跳哈哈笑, “是我小时候……” 小女孩哼着歌谣,靠在奶奶的摇椅边。奶奶随她一起唱,直到城邦的能源供应不足,天花板的灯光熄灭。 窗户被侵蚀破了洞,黑雾自窗户缝隙渗透而入,侵蚀她们的皮肤,而她们依然在唱着歌,关于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宇宙。 小女孩伸出皮肉腐烂的手,透过五指,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她想,也许宇宙真的很大很大,天空真的很远很远——在遥远的文明,也许真的有与他们相似的文明,在窥探着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宇宙。 或许迎来新生,或许迎来终结。 宇宙有多远,生命是什么? “多少新变旧, “光阴不退后, “今天我他朝你, “变改一定有……” …… 【测量之城,bw-03航站楼。】 【距离中央大厦78km。】 …… “检测完毕,飞机状况完好。” “航路信息等数据已输入cdu(飞行管理系统),飞行计划已核对,引擎、灯光、机翼等已由驻黎明飞行辅助系统自动检测完成。” “这里是测量之城航空管理局,检测到bw-03航站楼的三十六道飞行申请,收到请闪灯回复,请闪灯回复。” “报告,黑雾浓度过大,灯光无法穿透2m之外的距离。” “已收到回复。” 大雨磅礴,几双黑底胶鞋踩过柏油路面,溅起水花。 天地一色,接连不断的雨水凝成了雨幕,在人们不清晰的视野里飘忽往复。地面上流水滚滚,汇集成一片。 代表警戒的红光与代表通行的绿光在黑暗之中交叠闪烁,一名头戴军帽的蓝发青年站在雨幕之中,暴雨打湿了他的军服,他远视地平线,可移动式登机廊桥正缓缓而来。 他的身边,共计三十六列士兵抱着箱装物体匆匆而过。小型运载车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载着数个密封的罐装玻璃瓶。 他举起手腕,腕表屏幕莹蓝闪烁,显示着:【飞行资格已授权】,屏幕旁是他本人的姓名与照片。 “廊桥已链接,请获取飞行资格的人格者登上驾驶座。” “航空管理局已应准飞行申请,飞行范围为测量之城以内100km范畴,飞行时间为二十分钟四十秒。此次飞行任务为护航任务,飞机的所有武器设备已被封锁,不可动用。” “飞行员路·利卡尔波斯。系统已认可您的飞机驾驶能力,批准您参加此次护航任务。” 播报声从腕表中传出,蓝发青年微微抬头,目光悠远。 “卡——哒。” 可移动式登机廊桥与飞机链接,蓝发青年的上方传来士兵登机的脚步声。他放下手,走向另一架飞机的方向。 迎面走来一名玫红发色的女人,她身材高挑,姿容靓丽,身穿飞行服。她的身后跟着一列玩家。 他们隔着雨幕相望,浓密的黑雾在他们的飞行服与军服之间刺啦作响。 “维奥来特,源石已经运到飞机上了吗?”蓝发青年说。 “百分之九十七的现存源石已经在朝世界边缘的信号站运输,只有不到百分之三的源石作为备用能源储存于城邦。现在,它们大多被运上了飞机。”维奥来特说:“路。你可否透露这个命令的用意?” 路摇了摇头: “这是苏明安的命令,我并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他的计划,全在他的脑子里,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给外人。” “对于文明,他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慎重。他维的监视无处不在,任何行动和语言都会被观测到,我们所能做的……” 路将食指抵于唇前: “……唯有缄默。” 维奥来特双眼微微睁大,很快点头。 探照光在他们胸口的勋章上缓缓移动,勾勒出城邦军勋的纹路。包括每一位站在候机楼外的士兵,他们胸前的军勋均在泛着微光。 路提起喇叭,清澈的声音传出。 “各位,我们的任务是,将这些飞机开到中央大厦附近,进行护航工作,保护一个人。” “我相信你们可以圆满完成此次护航任务,为人类夺取那不到亿万分之一的胜率。” “超越个人出身、贫富和身份地位,我们聚集在这里,面对要倾覆人类文明的强大入侵者。但我相信,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废墟世界的文明,一定可以存续下去。” “祝各位好运。” 他放下喇叭,维奥来特朝他一笑:“抄苏明安当年的演讲词,还挺顺口?说真的,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要开飞机去中央大厦,苏明安难道会有什么危险?” “上飞机吧,别碎嘴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听命令。”路笑着摇了摇头,登上了一旁的直升机。 维奥来特等玩家作为乘客登上其他飞机,npc飞行员则坐到了驾驶位。唯有一人例外,路直接登上了一架直升机的驾驶位,手搭在操作台前。 “好久没开了。”路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当年开飞机的时候,还是我在二十三岁时把犯罪团伙从飞机上丢下去的时候。” “你年轻时的经历很丰富。”后排的玩家瑞英笑道:“听说你当年就是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军火贩子,怪不得飞机大炮都会开。” 路扭头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了,这笑容却怎么看怎么黑暗: “瑞英,别瞎说,我做的都是正经勾当。” “滴,滴。” “身份已认证。飞行员路·利卡尔波斯。” “本次飞行目的地——测量之城中央大厦。” “任务目标——亚撒·阿克托城主。” “任务目的——护航任务。” “愿你们成功完成任务。” “人类文明延续长存。” 冰冷的播报声响起,紧而连之,其余飞机也响起了类似的播报。 暴雨之中,“噔”“噔”两盏直射灯犹如利剑穿破雨幕。其次,便又亮起两盏、四盏、八盏、十六盏……直到三十六架飞机起飞。 犹如人字形大雁,一架飞机顶头,其余飞机分成两列,跟随其后。 “愿人类文明延续长存。” “愿人类文明延续长存。” 各种各样的声音,自通讯麦里响起,犹如翻涌的海浪。声音夹杂着浓厚的口音和方言,却表达出一致的语气与愿景。 延续文明。 ——不惜一切代价地延续文明。 “嗡,嗡,嗡——” 螺旋桨飞速旋转,地面的航楼灯微微亮起。用最低限度的资源消耗,供给飞机起飞。 宛如起飞的数十只鹰鸟,飞机顶着暴雨与遮蔽视野的黑雾,冲向暗无天日的天空,犹如三十六柄刺破黑暗的利剑。唯有屏幕上猩红的雷达点,如同一颗一颗启明星,指示着他们的方向。 “愿翟星文明,也如同废墟世界的文明一样……” 路驾驶着直升机冲在三十六架飞机最前面,犹如一只领航的蜂鸟。他手指颤抖地点了根烟,无视飞行系统大喊大叫的禁止吸烟命令。 他的食指拍打了下烟灰,嘴唇勾起,微微笑了: “……永续长存。” …… 【测量之城,外城城区。】 【距离中央大厦32km。】 …… 离开地下冬眠舱后,诺尔找到了正在赶来的苏凛,让苏凛用织梦术向几个玩家秘密传递下一步的行动。在他们的号召下,短短十多分钟,有成千上万人跟在他们身后。 “到这里——跟我来!” 会开车的玩家们纷纷登上了车。一条一条长长的飞土在卡车之后扬起,宛如覆盖在大地之上的雷霆。 他们朝着中央大厦的方向飙车而去,犹如万马疾驰。 与此同时,城邦中的居民们为诺尔的命令而奔走。他们开始寻找一切可供燃烧之物。火石、火把、薪柴,甚至衣服和布料……即使不知道这些命令有什么意义,他们依然听从了。 小巷、高楼、街区分不清男女老少,人们的身影不断在黑暗中攒动。 夜幕已至,大雨漂泊,四下响起接连不断的卡车疾驰声、摩托车发动声、人们的脚步声……在这一团浓重的永夜之中,仿佛尚存无数心怀希望的生灵。 “长官,您看,我这个打火机行吗?”一个胡须拉茬的男人拉住了诺尔,笑呵呵地说:“前几天抽的,应该还能用。” “可以的,谢谢你。”诺尔接过打火机。 八百一十七章·“TE·万物苏生(12)” “我这还有一盒火柴!都给你们,长官!”街道上,一个妇女将怀里的火柴也交给了诺尔与他的士兵们。 “长官,你们要火种做什么?你们还把可燃物堆在地上,城邦很多地方已经着了火了,当心再引起火灾。”有老人说。 “没事。”诺尔笑了:“这是一个秘密。” …… 【测量之城,内城总能源站。】 【距离中央大厦6km。】 …… “一,二,三——!” 鹰犬副首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安洁·卡利斯,带着数队士兵,用最原始的力量拉动撬锁,启动了城邦最后的照明装置。 士兵们统一地按下了开启按钮。卡哒一声,明亮的光华从三座转向灯中迸射而出。 “开了!” “队长!灯开了!这是城邦仅剩可供完好使用的光源!” 安洁抬起头,视线所见全是高亮度的光芒。她浑浊的童孔微微发亮。 这一刻,天地好像都照亮了。 “按照城主的命令行动!”安洁说道。 “是!” 自永夜以来,测量之城从未如此明亮,士兵们推动转向灯,几盏转向灯高高抛向中央大厦,在大厦表面投下亮堂而圆润的光晕。 城邦大多处于黑暗,唯有中央大厦开始无比明亮,大厦像是一柄拔地而起闪烁发光的玻璃立柱,反射着钻石般的光晕。 中央大厦,犹如白昼般发亮。 …… 【测量之城,内城。】 【距离中央大厦2km。】 …… 黑雾密布之下,一道身形正在缓缓升上高空。 透明的丝线吊着他僵硬的躯体,像拖拽着一枚坚冰。 攀上楼层,越过檐顶,他的高度不断上升。影子倒映在中央大厦的玻璃上,黑发伴随着狂风舞着,如同在秋日里翻滚的麦浪。 他就这样乘着丝线越升越高,似乘风而去。 ——附近的山田町一是第一个发现这一幕的人。 山田町一正护着几个慌乱的女学生,打算接她们去安全的地方,就在这时,他微微抬起头,就不经意望见了远方大厦的一幕——数十根蜘蛛丝般的丝线正吊着一个人影,一点一点向上升。 丝线织成透明的网,像不断盛开又凋谢的白仙兰,一层一层交叠漫开。 这一幕落入山田町一眼里,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很快。 “冬,冬,冬。” 明明只是看到了一个吊着丝线上升的人,山田町一却好像看到了一个拉扯着蜘蛛丝的,即将诞生的新神。 扶桑作家在寓言故事里写过,犍陀多因善良之举,在地狱底层看见了一条垂下的蜘蛛丝。于是犍陀多牢牢抓住那根丝向上攀爬,认为只要攀爬到顶端就能获救。虽然他最后的下场是重新跌落地狱,但这也代表一个观念。 仿佛只要有人抓住了蜘蛛丝,就能得到救赎,甚至升变为一名新神。 “小姐姐,你怎么了?”旁边的女学生怯生生地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山田町一摸着心口,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那个利用丝线爬楼的人是苏明安。虽然他也不知道苏明安要干什么,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明明苏明安已经完美通关了,却还要主动受这种苦。 “我……” 火焰自城邦各处升腾,山田町一护着她们,走向屹立在黑雾中高耸的康斯坦汀大学。 他望着那座巍峨庄严的建筑,思考道: “我在想,为什么人们总是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在想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 【测量之城,内城。】 【距离中央大厦0km。】 …… 光晕之中,一道身影通过丝线上升,直到他站在了中央大厦最高的天台上。 他的衣袍随长风而起,洒下细碎的冰霜,像是灯光中飘舞的萤火虫。 黑发仍然残留着细碎的冰屑,淅淅沥沥飘洒在空中,如同繁复的光点于玻璃上舞蹈。 人们一眼就可以瞧见他。 “——苏明安?”有玩家立刻喊出了声。 “——是苏明安,是第一玩家!他想干什么!” 中央大厦是如此耀眼。明明城邦上下都处于极度的黑暗。它却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吸引了所有黑暗中的目光。 苏明安在大厦天台上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他从阴影里走到光下,一枚飞行摄像头在他的周边环绕。倘若人们打开电视机,便能看见镜头里的苏明安——他脸上的部分皮肤出现了紫黑色的冻伤,手背满是大范围的未融化冰霜,动作僵硬,好像已经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 大雨“噼噼啪啪”打在他的身上,融入了那些坚硬的碎冰。他的全身衣袍都结着一层细密的冰霜,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 他就这样面对着浓云密布的城邦,缓缓抬起头,视线定格在虚无的高空之中。天幕之间,黑色大地与低压浓云融为一线,几乎密不可分。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他却保持着静立的姿态,注视着。 “苏明安。你到底在干什么?”神明越发不解。 神明一直以“废墟世界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为骄傲。因为能窥视一切,所以神明没有任何算漏的地方。 但是——苏明安通过傀儡丝一路上升,从极深的冬眠地下室,一直吊到中央大厦的最高层天台——苏明安这一路的行为,终于让神明无法看明白苏明安的用意。 还有那城邦上下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同样令神明困惑。 苏明安举起了手。 他的手背上,六条完美通关的白色纹印闪闪发亮。 高亮度的灯光打在他的手背,渡上了一层盈润的光泽。数不清的视线聚焦在这里,犹如一盏盏聚光灯。 ——他在此刻,像极了一座黑暗中的灯塔。 以身作火,点燃整个文明的希望。 “【他维】——我知道你们有不止一个‘神明’这样的人。”苏明安朝着空气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被完整地收音。 楼下,人们交头接耳,出现了短暂的骚乱。 “目前,我已经集齐了全部五位黎明密码。我拥有【重启黎明系统】、【关闭黎明系统】、【维持黎明系统】的三大权限,且都为即时性。”苏明安继续对着空气说: “我可以与你们任意一方达成合作,将五位密码告知你们任意一方。” “只要你们承诺留下废墟世界中至少一亿人的性命,并以文明赌约为证。那么率先与我承诺之人,我会将这五位密码告知予他/她/她。从此以后,黎明系统属于你。” “届时,哪怕接管废墟世界的会是神明。你也可以与神明的统治相抗衡,甚至取而代之。我想,这是你们更替最高领袖的唯一机会。” 他说完这番话,便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城邦上下却已经炸开了锅,为他这话的信息量而震惊。 “他在说什么?”维奥来特坐在飞机客舱,透过玻璃看见了这一幕,嘴唇颤抖:“苏明安在试图和【他维】谈判?这能谈成吗?” “苏明安要用黎明系统换废墟世界一亿人的寿命?”艾兰得从一个大娘手里接过火柴,抬头看向中央大厦。 “城主这是在……”就连居民和士兵都满脸惊愕。 唯有苏明安表情平静,他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遥远的回复。尽管他自己也无法确认,【他维】是否能听到他刚才的一席话。但人类本就是一种赌徒。 虽然苏明安至今只获得了四位密码,还有最后一位密码在董安安身上。但密码的收集进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可以谎称自己已经集齐了密码,只要装的够像。 至于他说这番话的原因…… 早在很久以前,苏明安就察觉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神明和亚撒·阿克托不同。神明貌似并非【他维】的唯一领导者,【他维】的内部没有那么和谐。 第一点线索在于。在副本开局,苏明安曾因为在夜间会议上暴露玩家身份,被黎明系统亲手杀死过。但从后期的信息来看,神明早已知道了苏明安是玩家。那么,黎明系统当时究竟是为了向谁暴露而动手? 不管是向谁暴露,都一定不是向神明暴露。 所以,苏明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他维】的最高领袖并非只有神明。很可能【他维】存在多个类似“神明”的领导者,这些领导者之间存在信息障壁,彼此互不信任,如同黑暗森林法则。 第二点线索在于。之前在诺尔伪装被【他维】入侵时,神明曾说过的一句话。 …… 【“神明——快叫诺尔住手,他被他维入侵了,你不就是他维吗?”苏明安看见红眼诺尔在伤害山田町一,立刻与神明对话。】 【“不行啊……”神明的声音很快响起:“他维也不止我一个啊。”】 …… 神明居然对其他【他维】束手无策。语气之耐人寻味,令当时的苏明安记忆深刻。 一个文明里,存在英雄,也存在小人。在【他维】内部,神明不可能没有敌人。 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废墟世界是一块美味的肉,群狼环伺,但不可能群狼平而分之。废墟世界的科技水平落后,根本无法与【他维】抗衡,但它硬生生在危机之中存续了整整一百零二年的原因——正是黎明系统。 黎明系统,根据亚撒·阿克托的回忆,是阿克托世纪灾变时期留下的后手——但这种远超废墟世界科技水平的奇物,任凭阿克托当年再聪慧,也不可能在灾变第1年就被发明出来,甚至顷刻间建立了坚固的维度防火墙。 黎明系统过于格格不入,简直就像……一种超时代的产物。 这种超时代的产物……甚至连高水平文明的【他维】都无法攻破。显而易见,黎明系统也是【他维】垂涎的东西,类似神物的存在。 倘若能利用它与【他维】谈条件,那么…… “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神明瞬间推断出了以上的一切,冷笑一声:“我承认,这是个好方法,也许有用,也许没用。” 他不得不承认,苏明安已经跳出了“废墟世界所能做到的”格局之外,跳到了持棋者的高度,俯瞰这场文明之战。 只要掌握了黎明系统,就相当于掌握了整个废墟世界。神明想要入侵苏明安,也是为了获得完整态的黎明系统。 但倘若黎明系统被别人拿了,对于神明而言,就像是最后关头被他人摘了桃子。【他维】也存在“爱德华”、“水岛川空”一类的人。这些人的眼里没有文明的未来,若是让他们拿到了黎明系统,未来不堪设想。 届时哪怕【他维】接管了废墟世界,【他维】也会陷入内部混乱之中。 “……亚撒·阿克托,你真的愿意以此与我们签订文明赌约?” 这一瞬间。 天际传来一道辨不清男女的声音,似乎有数道尖锐的目光聚集在了大厦之上。 雨幕仿佛被无形之物切开了长长一道断痕,天际卷动着血红色的海浪,一抹一抹的浪花都由数据构成。 苏明安的条件极具诱惑力,仅仅只是“放过废墟世界的一亿人”,并不是“放过整个废墟世界”。如果苏明安提出条件是后者,【他维】肯定不会同意,因为若是放过了废墟世界,【他维】这个濒临毁灭的文明也会灭亡。但若是前者,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为难的条件。 只要率先许诺放过废墟世界一亿人,就可以获得黎明系统乃至废墟世界的支配权,摘了神明的桃子。那么肯定会有人同意。 “当然。”苏明安朝那个方向说:“只要有人以赌约答应我,放过废墟世界一亿人的性命。我会将五位黎明密码告知这个人。” 他将食指抵于唇前,放低了语气: “……无论这个人是谁。” “苏明安。”神明的语气变得阴沉:“停止你的行为。” 苏明安却笑了,他依然用食指抵着唇,作着‘嘘’的动作: “好了。” “声音难听的家伙闭嘴。” ……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94%】 …… 八百一十八章·“TE·万物苏生(13)” 苏明安早已习惯面对人们的目光。 当他站在漆黑世界中唯一的光亮点,理所应当地,所有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无论是崇敬的,嫉妒的,爱慕的,痛恨的。 “城主说要用黎明系统,去换我们世界一亿人的存活?”街区之间,居民们交头接耳。 “现存人口有二十八亿多。二十八分之一的存活概率,怎么看也轮不到我。” “二十八亿,只留一亿?那我肯定活不下去啊。” “这……” 滚滚漆黑浓云之间,苏明安似站在风暴中心。当他高高昂起头时,天穹之上,传来一道有些兴奋的声音: “你说真的?阿克托,我可以率先向你许诺,我会留下废墟世界一亿人的性命,这个存活名单可以由你决定。” 苏明安还没开口,又一道不同的声音自天幕响起: “阿克托,选择我吧,我也能答应这个赌约,以黎明系统与一亿人作对等赌注。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一亿人。” “我是第一个向阿克托许诺的,阿克托应当答应我。”先前的声音响起。 “不,选择谁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愿。阿克托,若你与我做交易,这个存活人数提升到一亿一千万也未尝不可。我给你的条件更加优越,你应该选择与我合作。” 苏明安听着天穹上的两人对话。 他朝下看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暴雨彻底打湿了他结了冰的衣袍,他放下青紫的手,将五指贴在暖宝宝上,那里早已没有了温度。 城邦的街头巷尾人山人海,就连躲在房子里的人们都出来围观这一幕。每个人眼里都是茫然与无助。老人拉着孩子的手,年轻的夫妇彼此拥抱。他们像等待审判的羔羊,等待着他们的“神”与另一个文明的“神”达成谈判。 黑雾之中,一阵一阵暗澹的红光闪烁,那是早已陷入休眠的万千机械军。它们倒在地上,犹如文明的残骸。 “亚撒·阿克托。选择我吧,我会善待你的子民。”先前的声音许诺道。 “亚撒·阿克托。选择我吧,我可以提高一千万人的存活限额。”后续的声音紧跟而至。 “亚撒·阿克托。我认为我也有与你交易的资本,若你们需要食物与供暖,我可以在战后提供给你们……” “亚撒·阿克托……” 越来越多的声音后发而至,仿佛争抢猎物的鬣狗。 苏明安听着这些贪婪的声音,唇角向上勾了勾,又很快放下。 “苏明安,停下吧。我可以对你做出相同的许诺,你若要一亿人活下来,我也可以答应你。”这时,神明终于开口。 “阿独。”苏明安喊了声,打断了神明的话。 “来了,安酱!”阿独的影像飞快从腕表冒了出来。 “你的功能里不是有游戏吗?开盘〈文明6〉,要声控的。”苏明安说。 “啊?”阿独看了下情况……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像适合玩游戏的情况吧。它看了眼上方滚动的黑色天穹,又看了眼下方的高楼,最后还是畏畏缩缩地打开了〈文明6〉。 虚拟屏幕在苏明安前方浮现,带有声控操作系统。 “苏明安,你什么意思?”神明说。 “给你玩的。”苏明安说:“这里没你什么事,玩游戏去吧。” “……”神明沉默了一会:“不必用这种手段试图激怒我。” “你很不甘心。”苏明安说。 虽然二者立场对立,但苏明安认为,他自己若是站在神明的位置上,也会做出一样的行为——为了自家文明的存活,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去掠夺其他的文明。神明已经侵略了废墟世界那么久,如今只差最后的收割,胜利成果却要被其他人偷走,神明当然不甘心。 “你以为我不甘心,是因为他们要争抢我的地位?”神明说。 “不是吗?”苏明安说。 神明顿了一会,似乎在吸气。 当他开口时,语气低沉了很多: “第一个与你对话的,是一个阴谋野心家。他在我的文明里肆意妄为,杀了成千上万反对他的人。他从前受制于一个大型组织,等他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就反手杀死了那个大型组织的所有人,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 “第二个与你对话的,是一个虚荣的女人。她总是以文明大义作为幌子,洗脑那些自以为正大光明的人。跟随她的人如同一群宗教狂热者,凡是反对他们的,都被视为异端,迫害至死。” “第三个与你对话的,是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疯子,自以为掌控了我,就等于掌控了整个文明。她只想当掌权人,不想承担责任与义务,她的眼里只有对我的掌控和欲望。” “所以,苏明安——我应当甘心吗?把我的文明的未来交给这些人?” 苏明安微微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神明这句寒意凛凛的话时,他有一刹那以为,会说出这种话的是自己。 ——我应当甘心吗? ——把我的文明的未来交给这些人? 由于大厦的亮度太高,他的视野白茫茫一片,脚下踩着的地面都像钻石般发光。 “……” 他试图将视线往下看去,却只能望见厚重的夜雾。看不见街道,也看不见被遮挡的千万群众。这时他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一寸退让,每一个决断,都会影响亿万人的性命。 这些人沉甸甸的重量加起来,足以压垮任何人。 “神明,你不甘心。”苏明安声音很轻:“但我也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你为什么要不甘心?你为何要承担文明的责任?”神明放缓了语气: “苏明安,当你将黎明系统转交给那些人,你将再无还手余地。当【他维】正式进驻废墟世界,你们这一亿人的下场只能是被驱赶到世界边缘,被流放,被欺压,被视作下等人。那些人大可以软刀子割肉,将你们慢慢饿死冻死,或是用长年累月的技术碾压和阶级碾压统治你们,让你们沦为奴隶。” “届时,你会获得这存活的一亿人的感激吗?或许有,但大多数人绝对会恨你,谩骂你,甚至想杀死你。活着的每一秒对他们而言都是折磨,而‘文明存续’的大义却要他们不得不活下去,繁衍下去,然后让他们的子子孙孙世代成为下等人。怀揣着复兴文明的希望却被凌辱欺压一辈子。” “而最痛苦的会是你。没有了黎明系统,你拿什么当他们的‘神’?当有人开始后悔,有人在极度饥饿的绝境下开始反抗,将怒火指向当初做决策的你——你拿什么去平息他们?他们不会管你是不是保下了他们一亿人的命,他们只会想是你杀死了其余的二十七亿人。” “这就是文明,这就是人性。苏明安。” “你才十九岁,你没有义务去做这个决策。放下吧。” 神明说完后,苏明安的耳边一片寂静。 耳朵被冻得没知觉,悬挂着没有融化的冰霜。苏明安将手腕一点一点抬起,他的视线定格在手背上的六道纹印,注视了许久。 “十九岁。”苏明安说:“阿克托当年死于民众炮火时,也十九岁。” “所以你要去成为他?”神明说:“成为一道转瞬即逝的黎明?” “不。”苏明安摇了摇头: “黎明自有它的来处。” “我不会成为黎明本身。” …… 【尹甸园彷生核心实验室】 【距离中央大厦198km】 一道卡其色的影子穿过机械墙阻挡,冲过一道道机关,凡是破解不了的密码门,就用火直接轰开。暴力突破之下,苏凛抵达了一间冰白色的房间。 这里是位于测量之城边缘的尹甸园彷生核心实验室,苏凛推开门,望见一排排犹如木桩的密封冬眠舱。 他依次将这些冬眠舱打开,直到即将打开第八个冬眠舱时,黎明系统在他身后浮现。 “擅闯者,你不具有进入这里的权限,请离开这里。”黎明系统说。 苏凛不理会黎明系统,他直接打开冬眠舱,看到了舱内一具沉睡的肉体。这具肉体静静泡在莹绿色的液体里,发丝下垂,眼眸闭合。 “擅闯者,我重复一遍,你不具有入内权限,请离开这里。”黎明系统飘到了他的身侧。 苏凛依然没有理它。 他盯着这具肉体,低声道:“原来如此……这就是‘量子幽灵’的制造方法,通过高热、严寒等刺激手法,使人的意识承受巨大痛苦,让意识从肉体脱出,融入在低维度事先留好的空缺中,从而制造出一个不存在于任何肉眼可见维度中的电子幽灵。而黎明密码,就是这个事先留好的空缺。” 他将冬眠舱内的肉体抱了出来,身周金光波动,下一瞬间,那具肉体消失了,不知道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黎明系统,我有一个疑问。” 黎明系统:“……” 苏凛说:“集体无意识,是指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的人类普遍性精神。它是一种可能,以一种不明确的记忆形式积淀在人的大脑组织之中,更像是人类原始意识的原始意象或遥远回声。黎明系统,你听说过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概念吗?” 黎明系统:“擅闯者,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苏凛说:“你的存在形式,我好像隐约明白了。黎明系统,如果我没猜错,【他维】也会有一个相似的你吧。” 黎明系统说:“我听不懂你的话。用你们玩家的话来说,你现在的行为可以用一词概括,即''谜语人''。” 苏凛笑了笑,合上冬眠舱盖,离开了尹甸园,黎明系统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它的眸中白光交杂,最后缓缓归于平静。 …… 【外城和平鸽医院】 【距离中央大厦12km】 “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二型玫血综合症病情已经晚期。” 白色的空间里,医生将一张病情通知书缓缓推向病人: “该疾病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只能延缓死亡时间。若是购买特效药的话,一个疗程七天,每个疗程10尾赫,应该能多活几个月。” “我每个月的收入连1尾赫也没有。”病人轻声细语地回答:“如果不治的话,能活多久?您直说,没有关系。” 医生摇了摇头:“已经晚期了,全身器官急速恶化,肺部喘不上气,最多活两个月。你耽误治疗太久了,早在你刚开始咳嗽的时候,就该来医院……不过就算是初期的药,1尾赫也是不够的。” “谢谢医生。”病人很有礼貌地起身,鞠了一躬:“能在这种时候还坚持工作,您也很了不起。” “说不定我连两个月还活不到,今天就得死。”医生苦笑道:“如果城主真的与【他维】谈判成功,能有一亿人活下来,双方科技共通的话,说不定你的病就有救了。【他维】的医疗水平肯定比我们强得多。” “……”病人转身离开了房间,捏着她的病情通知书。 “怀里的猫挺可爱的。”医生在后头说了一句。 “谢谢。”病人很有礼貌地回答。 眼前是冰冷的白色长廊,走在这样的长廊里,闻着消毒水味,病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白色的漩涡之中。看不到头,也走不到尾,人生好像就像这种长廊,不知道哪一扇门就会结束。 她的身边有许多看完病的人,他们不敢走出医院,像露营般集体坐在门口,望着门外的黑雾。 “如果【他维】能与我们共处,我的病就有治疗方案了。”旁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满脸病容。 “谁不希望活下去?”另一个病人说:“但照这种概率,即使活下去了,家庭也支离破碎了,这样的存活还有意义吗?” “俺不懂什么文明赌约。反正俺孙子得活着传宗接代,如果城主选中的那一亿人中没有俺孙子,俺就冲出去,冲到中央大厦,一头撞死,血溅到他身上去。”一个花棉袄老太太说。 这时,所有人突然听到后颈处“滴滴”一声。 八百一十九章·“TE·万物苏生(14)” 一道屏幕在他们眼前浮现。 【(亚撒·阿克托)正在征求全体民众意见,你是否答应“以黎明系统换一亿人存活”的条件?】 【选项:是(213112人已选择)/否(180982人已选择)】 …… “这是……来问俺们意见的?”老太太惊讶道:“什么时候俺们也能做主了?” “我想活。哪怕只有二十八分之一,我也想活。” “算了吧,就算活下去也是沦为这片土地上的‘下等人’。”一个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脸愤慨地按下否:“死吧,死吧,世界早该毁灭了,甲方都给我死!煞笔领导都给我死!” 小眉默默听着这些,走进了黑雾之中。 “小姑娘,外面的黑雾很危险,别出去!”有好心的大娘想拦她,小眉却已经走远。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边走边咳嗽。 在看病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她这种生来劣等的人,像垃圾一样生活在边缘区,如果没遇到城主,她的结局就是被父亲一直利用,直到死于病症。 但在死前,她遇到了很好的人。 白猫窜到了她的肩上,一道空间屏障罩在了她的身周,挡住了黑雾。 “猫猫,你学会这样的技能了?”小眉高高举起它:“好厉害!” 白猫喵呜一声,姿态十分傲娇。它伸了伸爪子,指了指屏幕上的“是”按钮,意思是让小眉按下去。 “我明白了,猫猫。如果【他维】与我们共处,我的病就有治疗方案了吧。”小眉说:“我和城主关系那么好,等拿到医学技术,他肯定会治疗我的,对不对?” 白猫又喵呜了一声,它也希望她活下去。 小眉轻轻笑了。 她在笑出来时宛如春风拂面,明明五官没有多惊艳,却有股精灵般的纯挚,让人联想到午夜里的昙花。 她举着它,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像午夜钟声下即将落幕的灰姑娘,虽然她的王子仅仅是一只猫。 “……但我不会的。”她高声道:“我不会占用医疗资源!我不会让他费心,我这种普通的人,这一生已经很精彩了。猫猫!和我去康斯坦汀大学看看,好不好?我这一辈子没有上过学,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大学看看。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白猫喵呜了一声,挥动着小爪子。它从她的双手跳出,跳向她的方向—— 小眉便重重抱住了它。 她蹭了蹭它的毛,大踏步地走了出去,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轻巧,像是甩开了一身病痛,连风儿也追不上她的步伐。咳出的血也被甩在身后,她就像一道灵巧的风。 “我从小就没有上过学,我听说,康斯坦汀大学有很多特别稀有的书,只要一张借书卡就可以看。” “他们每个人都有个人终端,如果遇到问题了,也可以询问导师,不用像我一样去垃圾堆里找书看。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可以谈一场校园恋爱,不用像我一样只能用身体换钱。” “知识是最宝贵的资源,猫猫,如果你有一天变成人了,一定不要忘记我今天的话。” 小眉用有限的想象力,在脑中勾勒出了洁白的象牙塔。白猫一直喵呜喵呜地叫着,用肉垫擦着她唇角的血。 忽然,她停了下来。 白猫有些疑惑地歪着头,喵呜了一声。 “猫猫,你看。”小眉低下头,视线看向脚边的泥土。 她伸出青紫色的手,五指覆盖上那片泥土,拨开最上方的细尘,露出几颗满天星般的小花。 她怔怔地注视着这些脆弱的花朵。 “看。”她说:“有花。” …… 【总能源站】 【距离中央大厦5km】 “所有电站都已经被摧毁了?” “议长,我们的电站大多都已被黑雾侵蚀。安洁他们抬出的转向灯,已经是城邦最后的大型光源。” “明白了,再找找吧。” 犹如铁桶的能源站内,玩家艾兰得带着一队人在这里聚集,寻找着剩下的可用能源。 简短交流后,他们兵分好几路,在偌大的能源站里分头行动。 “苏明安到底在干什么?他和诺尔发布那么多命令,没有一道我能看懂的。”艾兰得一边找一边说:“又是让人去收集城邦上下的光源和火种,又是要三十六架飞机去护航保护他。他到底想干嘛?” 他旁边的玩家球球说:“但苏明安现在的谈判很靠谱。如果能活一亿人,我们所有玩家肯定能活下来。” “你说得对,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艾兰得点点头。 这时,所有人突然听到一声提示。 【(亚撒·阿克托)正在征求全体民众意见,你是否答应“以黎明系统换一亿人存活”的条件?】 【选项:是(16913112)/否(13280982)】 “什么?”艾兰得惊讶道:“苏明安认真的?这种事他还要问所有人?” “倒是符合他的作风……”球球说。 突然,四下一片黑暗,天花板的灯光一瞬间熄灭,四周传来人们的慌乱声和奔跑声。 “警报,警报。” “氧气浓度低于安全范围,消防系统已被破坏。” “什么情况?”艾兰得感觉到不对劲,他一转头,发现身后的士兵们竟然开始自相残杀。他们有的双眼通红,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对战友出手。 “哒哒哒”枪声不断响起,鲜血溅了艾兰得一身。那些红了眼士兵像是不要命一般,抬起手中枪械就是一阵乱射。 “你们怎么了!停下!”其余的士兵大喊。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熊熊大火在四周燃起。艾兰得慌了。 “是神明干的。”球球反应过来:“根据副本开局的信息,城邦中有很多人早就已经投靠【他维】。神明让这些人现在才暴露,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阻拦我们。” “神明肯定是觉得,苏明安真正威胁到了他。” …… 【康斯坦汀大学】 【距离中央大厦1km】 上百名学生走出了礼堂,浩浩荡荡地走入黑雾之中。他们走到一处广场,广场上停着上百架小型飞行装置。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罗察,你这玩意能飞吗?”山田町一摸了摸飞机坑坑洼洼的表面。 “这可是我的毕业设计,虽然被导师打回了三四次……但是没问题的!”罗察登上了直升机,朝山田町一伸出手:“城主不是说要光源和火源吗?我们的飞行器都装着临时光源!来,上来吧!” 山田町一的脸红了红,握住了罗察的手。 与他们相似的,成百上千架小型飞行装置从广场上升起,直升机、小飞艇、甚至ufo形状的飞行器……接二连三地起飞。 相比于测量之城整体,康斯坦汀大学是唯一一处没有红眼人的区域。哪怕会冒着黑雾,他们依然走出了安全温暖的礼堂。 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头一回绽放出这么耀眼的光芒。 …… “帮我……把这些源石,带出去。” 被击落的飞机坠毁在内城,一个飞行员气息奄奄地爬出来,身上裹着一层破破烂烂的防撞服。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的防撞衣完全足够他在空难中生存。但他却选择了把防撞衣裹在了源石瓶上,没有让它受损。 在飞行员气息奄奄地爬出飞机残骸时,一个女孩站在了他的面前,接过了他手里的源石瓶。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带出去。”女孩低声说。 “谢谢……”飞行员满脸鲜血地抬起头:“你的眼睛……真漂亮。” 董安安怔了怔,眨了下她的眼睛。 “像我女儿……”飞行员闭上眼睛。 董安安抱着源石瓶,转身,登上一架飞机。她熟练地启动飞机,升空,载着一整架飞机的源石。目的地为中央大厦。 “16km。”她看了眼距离,按下了自动驾驶按钮。 …… 在某一瞬间开始,城邦由极静转向了极动。伴随着能源站打响的第一道枪声,人们与红眼人展开了血腥的斗争。 苏明安听到了隐约的混乱声,他向下看,看不见城邦发生了什么。 “……人们自己打起来了吗?”苏明安低声道:“神明,这是你的命令吗?” “是。”神明说:“本来我不想这样做。只要你答应与我交易,不理会其他人,我立刻让那些红眼人停止争斗。” 苏明安摇了摇头:“城邦内乱而已,我相信有人会帮我摆平的。” “苏明安,你是不是对人类太有信心了?”神明冷道。 苏明安哂笑一声: “神明,你是不是对人类太没信心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微不可闻的“簇”的一声。他侧头望去,童孔中映照出一枚狙击弹的银白影子。 这枚子弹是从下方狙击而来,直冲他的头颅。似乎是某个红眼士兵想要狙击他。 “叮——!” 突然,一抹锐利的金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竟把飞在空中的子弹钉在了地上。 “卡哒哒——”上方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苏明安抬起头,望见三十六架飞机的长队朝他的方向飞来,犹如大雁迁徙。 银白的机身拨开黑雾,如同一柄柄刺破黑暗的利刃。它们整齐地靠近着,犹如一队骑士队。为首的直升机驾驶员正是路,路的手上凝结着金光,刚才正是路从空中阻截了子弹。 狂风掀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眯着眼望着空中的巡航队。 “——苏明安!你安心谈判!有我们在!”路的声音透过扩音器而来。 “——城主!有我们在!”不知是哪一架飞机传来声音。 “——城主!我们会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又不知是哪一架在发声。 整整三十六名驾驶员,没有一人被【他维】入侵。天际闪烁着三十六道光晕,犹如一枚一枚连接而起的银白星座。他们成为了苏明安最坚实的护盾。 苏明安朝他们点了点头,看向漆黑的天穹。 “亚撒·阿克托,该做出你的决定了。你到底希望与谁合作?”天际的声音发出询问。 “阿克托,选择我吧!我会善待那一亿人,为你们提供食物与供暖。” “阿克托,和我合作吧。我甚至可以向你提出联姻申请,若你喜欢,你可以在我们的文明里任选结婚对象。”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抛出了各大诱饵,语气里是满溢的欲望。 苏明安抬着头。 狂风刮起他身上细碎的冰霜,像是围绕他而行的璀璨星辰。 “苏明安,你真的要选择他们?”神明的这一句问话,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犹如最后通牒。 “不一定。”苏明安说:“我要等到群众们投票结束。” 在他的视野里,“是”与“否”的投票人数正在不断增加。 “不对,你根本不在乎群众的投票结果,你在拖延时间。”神明看出来了。 “也许吧。”苏明安说。 谁也看不到,他手指中的傀儡丝,不仅拉扯着他的躯体,还同步拉扯着他的灵魂。他的灵魂被丝线牵扯,一半存于身体,一半漂浮在空气之中。 他此时的状态,与当初的诺尔一样,同时操控着自己的躯体与灵魂——他的躯体在中央大厦的同时,他的灵魂在与电子幽灵“穆队”秘密交流。这一切,包括神明都不知道。 “她离你的距离还有16km。”穆队飘在空气中,一直在为苏明安报点,二人的这种交流已经秘密持续了二十分钟之久。从苏明安离开冬眠舱开始。 “14km。” “12km。” “10km……苏明安,再拖一会时间,她就快到了。” “卡哒”。 苏明安所处的中央大厦,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大厦的光源被红眼人破坏了。 天空中的路发出惊呼,有红眼玩家从地面发起了袭击。 “苏明安,雷达系统坏了!我们确定不了你的位置!你当心!”路的声音淹没在爆炸中。 “轰——轰——轰——!” 数道火光在空中亮起,伴随着飘飞的飞机残骸。天空中的飞机接连爆开,像是四散的烟花。隐约有飞行员的影子自天际而落,犹如折翼的白鸟。 一片漆黑之中,苏明安的双眼开始转变为猩红。他感到头痛欲裂,似乎有意识在侵占他的大脑。 他明白,这是神明着急了,万一苏明安答应了天际中的任何一人,神明先前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神明加快了入侵速度,试图立刻取代苏明安。 而苏明安也确实无法抵御入侵,他的入侵度本就很高,能撑不到二十二分钟,已是极限。 但在双眼泛着微红,意识即将被取代时,他却笑了。 “神明。” 他露出释然的笑容,就像望见春天第一朵花的旅人。 他的手心向上,一枚盒子在手心里浮现。 “神明。” “你听说过……‘赫菲斯托斯’吗?” …… 【(te·万物苏生)完美通关进度:96%】 …… 八百二十章·“TE·万物苏生(15)”(感谢“奥利奥是个大帅哥”盟主) 【旧日的铁律与新生抗衡,无数生命碾碎在历史的车辙。】 【在那个时期,他们的每一枪,都是为了人类的自由而开响。为了他们的下一代能活在温暖的春日。】 【他们聚集在这里,超越个人出身、贫富和身份地位,面对严酷的寒冬,面对倾覆人类文明火种的强大入侵者。】 【摒弃冲突而选择团结,摒弃愚昧而选择高尚,抛弃温暖而直面寒冬——】 【“——我们值得赢得这场胜利。”】 【——新纪53年《文明之战回忆录·阿克托演讲记录壹》】 …… “我爷爷说,人生中一定要有一件自己永远也不后悔的事,这一辈子才算值。” “就是这件事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无论你是个孩子,还是到了中年。只要你回想起来,你都觉得只有一个字,‘值’!” “我想找到这样的事,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后悔。” 弥散成灰黑色的暴雨之间,一架飞行器冒雨而过。 磅礴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飞行器跌跌撞撞地在漆黑中穿行,宛如船头剪开水面。罗察费力拽着操控方向的拉杆,飞行器的每个角落都传来零件不堪重负的声音。 山田町一死死扒拉着座椅靠背,脸上的表情已经被颠簸到扭曲。罗察的这架飞行器不愧是被导师打回的毕业设计,说是答辩也不为过,这一路让他快把内脏都吐出来。 “呕……呕呕呕。”山田町一忍不住对着窗外干呕,干呕姿态犹如八月孕妇。他试图看看风景,但窗外一片漆黑。只能用聊天来转移注意力:“那你口中的爷爷是谁?” 罗察的表情微微暗澹了一下: “他不让我对外说他的名字,他年轻时好像做过错事,说了名字会遭人恨。但我觉得,你这种不拘小节的人,一定不会恨他。” “谁啊。”山田町一说。 他望见窗外的黑暗之中,隐约有几道微光。 由于飞行器的高度过低,能看到几只栖息在钟楼的野鸽子扑棱翅膀,古旧的铜制指针忠实地记录着时间。 “卡哒,卡哒。” 飞行器摇摇晃晃地越过钟楼,罗察低声道: “我爷爷叫熔原,他在去世前说,他一辈子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迷失过。但我不会了。” “我走出安全的礼堂,就是想找到一件我一辈子中不后悔的事……从小到大,我后悔于听从黎明系统的八型人格安排,成为一个‘好学生’。我后悔于投身了我不感兴趣的机械专业。我后悔于整日在论文与导师中忙活。我想……末日来了,我终于可以做一回自己了。” “固定的,传统的,根生蒂固的——由黎明系统安排的一切,包括工作、前途、人生……我不想再去听从了。山田,我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山田町一怔了怔,没有说话。 他此前都把罗察当做一个书呆子npc,他从未想过,原来人家并不像表面那样单薄。 他看向窗外,看见黑雾从穹顶压向人间,天空似乎被粘连在了一起,暴雨隆隆作响。 若是从天际俯瞰,能看到类似罗察这样的飞行器还有上百上千座。它们统一地从康斯坦汀大学起飞,飞向城邦各地。 一架一架形态各异的飞行器,在黑暗之中根本不起眼。唯有一点暗澹的微光代表着他们的位置,连接起来便是璀璨的星空。 山田町一就这样坐在座椅上,像周游在无垠的宇宙里。他的脚下便是星海,他的身边就是银河。 他回头看,罗察的飞行器后面载着许多星星灯,它们是他庆祝生日时用到的,如今都成为了宝贵的光源。 它们汇聚起来,也像一场星空。 …… “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雷达系统被破坏了,我们无法锁定中央大厦的位置!” “轰——轰——轰!!” 刺目的爆炸令人们闭上眼,强烈的气流呼啸而出。 黑暗里,人们根据彼此发出的声音飞快聚集,聚众推倒挡路的建筑物。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满是血痕的手掌搭住眼前的建筑物,齐声,用力。 “一——二——三——!” “一——二——三——!” “清理建筑物!让卡车过去!!” 视野早已失去了聚焦,唯有手中粗糙的触感能让他们知道面前是什么。此时所有的人格、阶级不再重要,唯有卡车上载着的源石高于一切。 源石,一种资源。它的矿石蕴含大量能量,能够用作大多数机器的动力,也能用作火药,当它们的数量满足一定量,甚至能造成如同小型核爆般的效果。 “找不到推土机了,直接跟我一起——推——!!”茫茫黑暗中,不知是谁在大喊发声。 “一——二——三——推!!” 犹如地震般的一声轰隆,面前的建筑物倒塌,装载着源石的卡车颠簸几下,飞速而过。 通讯频道里,传来人们交杂的声音: “曜绯与298名爆破员已就位,距离目标源石数量还差百分之二。” “安洁与187名运输员已就位,已满载。” “维奥来特与218名安保员已就位,距离目标源石数量还差百分之一。” “你们谁还有源石吗?不够!数量不够!还不足以提供足够的数量!就差一点!” “没有了!百分之九十多的源石都在昨天被送向世界边缘了,能召回的数量寥寥无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三个总能源站都被破坏了,导致存量不足!就算把全城邦的源石收拢起来,也不够!”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浓浓的焦湖味蔓延在城邦各处,一片漆黑之中,有人愤恨地锤了下面前的仪表盘,发出一声叹息。 “——洛·凯尔斯蒂亚已就位。” 突然,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少女的声音: “我带回了一批源石,包括我哥哥在天坑下找到的,数量可观,应该能补足差用。” 她的声音坚定沉稳,犹如刺破黑暗的一柄细剑。 “……玥玥?”通讯频道里,有玩家惊讶的声音。 他们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刻,居然还有人会去危险的地方挖源石。 “洛·凯尔斯蒂亚!你的位置?”通讯频道里传来有人激动的声音。 “我正在赶回。” 天穹之下,玥玥正驾驶着一只乌鸦飞速赶回。由于在红热地带待得太久,她的手臂与手掌满是水泡,青紫的色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延伸,连头皮都被烫掉了一块,恐怕大多数居民看见她破损的脸,都会被吓一跳。 她在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她用手一碰喉咙,原来喉咙也被烫得血红。 乌鸦上放置着一些滚烫的源石,都是她刚刚亲手忍着烫伤,一颗颗挖出来的。每一颗都让她的手臂多了一分烫伤和水泡。 “哥。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播报完毕后,玥玥关闭通讯频道,转头问坐在她旁边的人。 但与她共骑的澈·凯尔斯蒂亚,却顶着一张和她相似的烫伤脸,点起一根烟,高笑道: “——谁说的,妹,你比城邦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为了命运努力拼搏的人,比世间任何美丽的面孔都好看。 …… 长风猎猎,暴雨倾盆。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唤醒,传来一股异常的季动。 滞涩粘稠的空气之中,一道身影依旧立于大厦顶端。 衣衫随着烈风翻飞,仿佛海洋中的一叶扁舟。他微微抬着头,脸上的冰霜仍然没有融化,半边身体都已失去知觉。 他维在等待他的回复,神明在入侵他的躯体。 大厦周边的飞机依次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一抹抹爆炸的焰火,战死者的遗骸洒于长空。黑雾膨胀地生长,占据每一寸空间。 雷达系统被破坏,护航的飞机被炸毁,大型转向灯被摧毁,于是,没有人能锁定他的位置。他立于浓稠的黑暗之中,身边没有任何人,却不像一位孤军奋战的将士。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非一个人。 整座城邦正有无数人,为着一个春天而牺牲。哪怕没有光,双眼看不见,他也能知道这世间正上演无数值得记录的史诗。 白色的源光在他的身周飘动,他听见了城邦上下数不清的声音。他们的期望积压在他的肩头,一分一分加剧。 “——奶奶,宇宙有多远?生命是什么?” “——猫猫,你看……有花。” “——飞行员,系统已认可您的飞机驾驶能力,批准您参加此次护航任务,愿你们成功。”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我女儿。” “——长官,你看,俺这个打火机行吗?原本俺想自己留着的,现在俺家人都没了,打火机都给你们,你们一定要赢!” “——全体队友,上卡车!不计死伤,方向摆正,冲!!!” “——推开!一起用力!一——二——三!!!” “——她快到了,还有6km,4km……” “——战团二人……参战。” 苏明安抬高了头,注视着没有一丝光晕的夜空。 猩红的数据海浪自天际卷起,一分一分逼近,宛如一张暌违已久的巨网。整片天空随之染得猩红,犹如鲜血构成的深海。 深海倒扣之下,便是整座城邦。 城邦之上,便是正仰视深海的城主。 他踩在黑暗的深渊上,一步不退,不卑不亢。 “亚撒·阿克托,该做出选择了,你想和谁合作……?”天际的声音充斥着贪婪与欲望。 “苏明安,你只有十九岁,放下这些责任,离开吧……”耳边的声音充斥着焦急与不甘。 无一例外,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掠夺这个千疮百孔的废墟世界,为了摧毁生存的二十八亿人类生灵。 苏明安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手中的盒子开启,露出一堆鲜红如血的固体,像一朵朵漂亮的玫瑰花。 ——玫血。 罪恶的,犹如毒一般的药。普通人吃三颗就会过量,导致重度幻觉,最后身体崩解而死。 他撑着最后的精神防线,操控自己的手臂,将玫血塞进嘴里。 一颗,两颗,四颗,八颗,十六颗…… 很快,耳边传来幻听,身体传来崩坏之声,他的童孔边缘爆开,七窍开始淌血。手指在颤抖,鲜血甚至从指甲缝流出,然而他依旧在不断地给自己喂玫血,像一个感受不到痛苦的机器人。 “——苏明安!你在干什么!你以为毁了你的身体就有用了吗??”耳边传来神明的怒吼。 “——亚撒·阿克托。你在做什么?你是对我们的交易条件不满意吗?”天际传来声音。 苏明安没有回话,只是仰着头。 在狂涌的幻觉中,他仿佛看到了七色的彩虹,有白鸟飞过,蝴蝶翩翩,春天的第一束百合花自泥土绽放而出。 那里有巍峨的高山,层层的绿荫,数不清的银杏树,春天的花。 过量玫血让他的视野颠三倒四,幻觉之中,仿佛有一位金发少年,带着明媚的笑容,握紧了他的手。 …… 【“爷爷,爷爷。”】 【“爷爷,我在听下属聊天时,听他们聊过一个传说。说掌管火焰的神明——赫菲斯托斯长相丑陋,于是他的母亲赫拉将他丢到奥林匹斯山下。”】 【“长大后,赫菲斯托斯打造了一把极其美丽的椅子——赫菲斯托斯之王座。虚荣的赫拉上钩了,她坐了上去。然后,她全身都被椅子的机关锁住,她再也无法使用法力。”】 …… 这是在黎明之战时期,诺亚在地下城曾经与他说过的话。 苏明安继续吞着玫血。 他的全身都漫着血,衣服被染成了透红,就连那些细碎的冰霜都漫上了红色,像一束冻结的玫瑰。 他顶着满头晕眩,吐着血,朝着幻觉中的金发少年伸出手,高声说着与当年一样的话: “——你是想说,你就是那个火神?” 幻觉中的金发少年笑了。 虚幻的白鸟凑上他的肩头,他的笑容暖融融的,一如当年还活着的少年: “不,爷爷。” “我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把‘赫菲斯托斯之王座’。” “你已经成功瞒过了所有人,为你真正的计划收尾吧。” 八百二十一章·“TE·万物苏生(16)” 苏明安认为,人类的本质是赌徒。 他们从诞生开始就充满欲望,由欲望延伸出情感,由记忆塑造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永远在创造,永远是奇迹。 赢了便是皆大欢喜,输了便是万劫不复。但倘若不去试试,怎么能触摸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人类总是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苏明安想做一个赌徒。 他深知,从副本开局,他的所有行动就在神明的监视之中,他不能将自己的想法与任何人交流,包括居民、士兵、玩家,甚至黎明系统——所以,他的每一个命令,都必须看起来与他的最终目的毫无关联,确保神明猜不到他真正的破局计划。 于是,他构想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第一步,他从冬眠舱中爬出,利用傀儡丝吊着自己上升,直到自己站在中央大厦的最顶端天台。 第二步,他通过暗语将一系列命令交给诺尔。 命令有三——第一,收集城邦上下的所有火源与光源。第二,收集所有能收回的源石。第三,派巡航飞机来保护他。 第三步,他提出一个假计划——“以黎明系统,换废墟世界一亿人的性命”。这个计划看似非常合理,实则并非苏明安的真正想法。他认为就算一亿人活了下来,一亿人的下场只能是被欺压至死,这种结局与输无异。 然而所有人却被成功迷惑,认为这就是苏明安的真正想法。包括神明都认为,苏明安就是想用黎明系统来换一亿人的性命。 事实并非如此。 没有人的文明,根本不算文明。 苏明安根本不会接受这种与输无异的结局。 有了“以黎明系统,换废墟世界一亿人的性命”这个明面上的计划作幌子,苏明安的一切真实行动都会隐藏在假面之下。包括他发出的三个命令。 【命令一:收集城邦上下的所有火源与光源。】在明面上来看——看似只是为了在黑暗中引路,方便资源运输至中央大厦储存。 【命令二:收集所有能收回的源石,将源石运输到中央大厦。】在明面上来看——看似只是因为苏明安想把资源收回手中,预备一亿人后续的生活。 【命令三:派飞机来保护他,无论是三十六架巡航飞机,还是各类飞行器。】在明面上来看——看似只是因为苏明安需要飞机保护,防止有红眼人来干扰谈判。 但实际上,这三个命令,全部另有目的。 真正的计划,只有苏明安心里清楚。 【——神明所在的文明,同样存在另一个黎明系统。】在上一周目,苏凛通过织梦术告知了苏明安最重要的信息。 在梦中,苏凛这样告诉他: “黎明系统本质上是一种‘缸中之脑’。夜间会议、中央城实验室、一维、二维、三维。这五个维度都是围绕数据而生。前者叠加后者,后者为前者建立防火墙,由此构建了完备的网格时间体系。” “亚撒·阿克托即为缸中之脑,黎明系统属于他,因此,所有人的意识都归属于他的大脑。一旦这种大脑被重创,整个文明都会陷入薄弱状态,这就是神明一直想要入侵你的原因。一旦亚撒·阿克托包括彷生体都完全死亡,所有的废墟世界防火墙都会陷入短暂的薄弱状态。” “同理,神明也是【他维】那个世界的缸中之脑,【他维】也在使用一种类似的黎明系统,而神明就像亚撒·阿克托一样,是【他维】的黎明系统的掌权人。只不过,废墟世界是在利用黎明系统建造防火墙进行防御,【他维】则依仗自己的科技优势,在用一种更为先进的方法进行宇宙间的入侵。” “换句话说。一个进攻方,一个防守方——你们所进行交锋的,本质上都是黎明系统。” “苏明安,你之所以能够操控人们的‘源’,是因为他们的数据本就归属于你的大脑——你即是世界。” “想要赢得战争胜利,你的唯一办法,唯有重创敌方的黎明系统掌控者——即神明。” “无论是彻底摧毁神明的精神,还是想办法将神明拽出【他维】那个世界,【他维】都会陷入混乱。而【他维】已经没有再度入侵你们的时间了,他们也快要毁灭了。换句话说,你的目标,只有重创神明。只有这样你才能胜。” 苏明安说:“彻底摧毁神明的精神,难度很高。但是将神明拽出【他维】那个世界,我认为可以一试。” 苏凛脸色一变,语气有点耿耿于怀:“难道你还有一朵‘诺丽雅的红玫瑰’?” “不,没有了。”苏明安说: “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位没有确定的黎明密码。” 说到这里,苏明安笑了: “苏凛。” “我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打造一把‘赫菲斯托斯之王座’。” “量子幽灵,或将成为王座上的扣锁。” …… 【‘量子幽灵’:通过高热、严寒等刺激手法,使人的意识承受巨大痛苦,让意识从肉体脱出,融入在低维度事先留好的空缺中,从而制造出一个不存在于任何肉眼可见维度中的电子幽灵。而黎明密码,就是这个事先留好的空缺。】 …… 这样一来,苏明安制定出了自己的真实计划。 ——在神明完全入侵他的那一刻, ——将神明变成一个无法脱离的“量子幽灵”。 但这个计划,同样成功率极低。只要神明在被变成量子幽灵前杀死苏明安的躯体,神明就可以安全回归【他维】,不会被变成量子幽灵。 其次,把一个人变成一个量子幽灵并不容易。必须要存在一个低维度事先留好的空缺,即黎明密码。 早前苏明安还并不明白:既然黎明系统和自己是同一战线的。那么,为什么他还要收集黎明密码?虽然开局他以为黎明系统被他维控制了,但随着信息的积累,他逐渐发现,黎明系统确实在一直帮助他,他并不需要黎明密码来指挥黎明系统。 黎明密码似乎很鸡肋,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偏偏主线任务却说,如果他在二十天内不去收集黎明密码,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为什么黎明密码这么重要?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黎明密码真正的用途,不是为了指挥黎明系统。 它是一种陷阱程序,犹如当年的霖光t-0321。 亚撒·阿克托以极低的文明水平抗击【他维】,设想的计划必须环环相扣。阿克托设计出黎明密码,其意图并非“密码”,而是“陷阱”。其用“密码”作为称谓,便可令“密码”毫无顾忌地横跨各个维度,储存于各个关键人物的身上,待到必要时使用。【他维】并不会怀疑黎明密码存在的必要性,因为【他维】根本不知道,黎明系统和阿克托是否不合。 这是只有阿克托自己才清楚的陷阱。 它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但任何人都无从窥探。 ——倘若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在【他维】的监视之中,那么,智慧与大脑,是亚撒·阿克托唯一的武器。 他以智慧为剑,构建出三维度网状防火墙,构建出第一天到第十九天的衔尾蛇,构建出交叠定位的中央城实验室克来因瓶,构建出以“黎明密码”为名的陷阱程序与量子幽灵。将人类文明生生推至102年。 苏明安接过了亚撒·阿克托的全盘计划,进一步推演,想出了具有成功率的反攻计划。 ——其名‘赫菲斯托斯’。 ——将神明禁锢在他的躯体上,将神明变成一只无法脱离的量子幽灵。 利用明面上的假计划“以黎明系统换废墟世界一亿人”,引出来自【他维】的竞争者,让急于获得黎明系统的神明入侵他。 而后,与她一同消亡。 即使思维和智慧不过是人类产生的无用的生物电和激素,人类也不过是基本粒子的一种组合方式。 但这种组合方式,就是''一切''。 “哗哗哗——” 滂沱大雨昼夜不息,闪电将空气噼成两半,长风裹挟起青年染血的衣袍。 他在天台吃下了三十六颗玫血,走了几步,随着药效发作,手指开始“卡卡”扭曲,皮肤脱落,骨骼扭曲,逐渐连傀儡丝都无法操控,他的身体前倾而倒在了地上,鲜血像海洋般漫开。 全身都由于撕裂出血而无法动弹,肌肉和皮肤像海绵一般往外漏水,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每个角落都传来剧痛。 但他的手指维持着与谁交握的手势,仿佛虚空中有人在与他握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伸手,好像他的幻觉中那里有很多很多人在和他招手。他们同样微笑着叫他, 苏明安城主。 血迹从苏明安的嘴角滑落,他的童孔渐渐失去神采。 三十六枚玫血。 …… 【“根据彷生体的百分百模拟度,三十六颗是你的极限。”这是阿克托的声音。】 …… 八百二十二章·“TE·万物苏生(17)” 【科学是人的智力发展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类文化最高最独特的成就。】 【它是一种只有在特殊条件下才可能得到发展的,非常晚又非常精致的成果。】 【它被看成是我们全部人类活动的顶点和极致,是人类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学的最后母题。】 【——卡西尔《人论》】 …… 潮红的数据浪花之下,光源如同野火扩散至整片城市。 人们将手中的火种高高举起,连接成一条直通中央大厦的光路,犹如一条文明衰亡的长河。 他们以相似的姿态,相似的神情,举着手中的火炬,望向中央大厦的方向。火光的倒影在他们脸上跳动,映照出他们染血的童孔。 一道火炬尚不足以穿透浓浓的黑雾,当成千上万道火种汇聚,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条浑然天成的火焰长河。 火焰如同挣脱束缚的魂灵,仿佛亿万条苏醒的灵魂正在通往新生。 像是放飞自由的飞鸟,人们拼死打开束缚它的铁笼,随着碎金熔铁般的声响,飞鸟向外界冲去,堆积在铁笼边的如山骸骨死死凝望着它的背影,并告知它—— 去吧。 飞吧。 “爷爷,我们为什么要点火啊?”一个小女孩问她的爷爷。 她的爷爷浑浊的眼睛颤了颤,说:“为了希望。” “什么是希望?”小女孩问。 爷爷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上空。 霎时,刺耳的破空声自天穹而起,成百上千架飞行器在空中穿行而过,如同一片守卫城邦的璀璨星河。 …… 八百二十三章·“TE·万物苏生(终)”(感谢书友20180218两盟主 【死神无法夸口你漂泊在他的阴影里,】 【因为你在我不朽的诗里与时间同长。】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十六篇》】 …… 在最后一位密码抵达的那一刻,神明被禁锢成了电子幽灵,被拖进了肉眼看不见的空间。 当禁锢形成的那一刻,苏明安跟随神明踏入其中。 他想和神明最后聊聊。 白色的数据在身边闪烁,禁锢空间的一切都由被禁锢者想象而成,就像被禁锢者的梦境。 神明的梦境是一片广阔的原野。 遥远的阳光之下,神明立在那里,旁边是一架废旧的古钢琴,自动弹奏出驳杂不堪的音符。他像一个远离故土的放逐者,孤独孑立,黑发随风扬起。 “苏明安。” 当苏明安靠近神明,神明轻轻出声: “你赢了。” 苏明安的脚步顿了顿,道: “是废墟世界的亿亿万万人赢了。” “是九席赢了。” “是亚撒·阿克托赢了。” “没关系,都一样。”神明却摇摇头。 苏明安走到神明身边。二人凝视着远方的阳光,银杏叶落于他们肩头。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吧。”神明说。 苏明安凝视着神明,直到神明转头。 ——露出一张与阿克托相似的脸。 柔软的眉眼,深灰的童眸,有着兼具东方化的柔和与西方化的深邃。若是笑出来,眼尾勾起,能让人如沐春风。 “苏明安,你听说过‘原初’吗?”神明说:“你是否想过,这偌大世界,也许会有和自己性情相似的人?你们的爱好,性格,理想都很像,到了一种照镜子的程度?” 苏明安:“原初?” 神明说:“那是人类的最原始形态,如同水中倒影。” 苏明安说:“我不理解。” 神明笑了笑: “苏明安——你若是生在普拉亚,你就会成为‘苏凛’。苏凛若是生在翟星,他就会成为‘苏明安’——这就是‘原初’。” “阿克托若是生在我的文明,他就会成为‘神明’。我若是生在废墟世界,我便是‘亚撒·阿克托’。” 神明的话令苏明安脸色剧变。 他后退一步,思考神明话语中的哲学。 “人类的一切都由先天启步,随后由后天的经历渐渐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当经历与经验没有开始捏造我们时——我们的‘原初’都一样。” “当后天的经历开始扭曲我们,人类才开始划分出阶级。原本先天相似的婴孩,步入不同的家境后,他们的后天性格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此才塑造出了不同的‘人’。” “贫寒家境的婴孩,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物质条件。富贵家境的婴孩,眼光则容易投于金钱之外。他们的划分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其他条件也一样——原生家庭的关心程度、身边朋友的性格、与众不同的经历……都会逐渐开始捏造这份‘原初之土’。” “若是霖光拥有吕树的所有生活经历,从一开始就拥有你的友情,他是否会成为今天的‘吕树’?若是吕树像霖光一样遭受了两千三百次的民众冷眼与畏惧,不懂什么是爱,只能凭借自残去感知,他是否会成为今天的‘霖光’?” “苏明安,这就是‘原初’。” “文明与文明之间本就有无数相似的地方,包括一些人的外貌、性情、姓氏,就像你曾经看到过的……” “【阿金妮制冷冰箱】。” 神明的一席话令整个直播间瞠目结舌。 苏明安按着心口,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 “那第九世界——!”他喊道。 神明微微一顿,眼中含了几分笑意: “苏明安,你想怎么理解它呢?未来的时间线、不同的原初世界、重名世界、还是主办方的恶意?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桉。” “那凭何诺亚像诺尔,霖光像吕树,凭何废墟世界与翟星有那么多对应?我不信一个‘原初’就能解答问题。”苏明安紧跟着问道:“世纪灾变是什么?黎明系统到底因何而生?” 神明轻声道:“这些问题,你回去自己问黎明系统吧。” 苏明安怔了片刻。 神明只是抬着头,望着远方的阳光。 他被禁锢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文明正在崩解。 而他无法返乡。 “文明之战……只能你死我活,输的一方失去所有,上百亿人丧命……”神明怅然道: “你击败了我的文明,我的‘文明之源’会归废墟世界所有,想必,你们的文明足够存活下去了。” “如果坦诚相见,苏明安,我们本能成为朋友,我们本是能相互理解的同一类人。 “但我们必须形同陌路,因为我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们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苏明安轻声道。 “理想主义者。”神明说: “决绝的,理智的,疯狂的,缄默的,不被理解的,不顾一切的。” 春风拂过枝头。 长风刮起他们翩飞的衣袂,隐约间,他们的倒影恍若重合。 “我的文明,曾经也被‘神明’入侵过,有一个文明在堕入零维之后,找到了我的文明的‘凯乌斯塔’,开始入侵我的文明。”神明说: “于是,我为了我的文明的存续,成为入侵新文明的恶龙。” “这些年来,我见过超新星在大爆炸中消失,也见过宇宙瑰丽的星河。” “我承担起救世的责任,将我的文明带领至新世界的终章。” “我的灵魂禁锢于此地,文明的寿命犹如我的生命……” “我以为只要掠夺,我的文明就能存活下去。” “我以为只要拯救,我就能在他们的视线里永生。” “我以为只要我一个在深渊里行走,成为贪婪的神明,其他人就能在光明下露出笑容。” 苏明安站到了他的身边。 神明微微侧头。 日光描摹着他苍白的面容,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为了自己文明的胜利,他的神情甚至比苏明安记忆里的阿克托还要憔悴。 “……但我向他们失约了。” “没能将他们带入春天,对不起。” 银杏树下,神明的眼眶隐有几分浅红。 他的手高举,不知道是在试图抓住阳光,还是在试图碰触千万里外的文明。 在他肉眼不可见之处,所挚爱的一切,所珍惜的一切,都在崩塌,瓦解,消失。 “神明。”苏明安说:“今天之后,黎明系统肯定会销毁所有电子幽灵,不会给你活路。我先前厌恶你,是因为你我立场相悖……若是我们不再为敌,你愿意跟我走吗?” 神明的好感度高达80点,若是再高一些,就能用掌权者技能带走。无论是神明的智慧还是科技实力都很实用。 神明微微一怔。 “掌权者技能是吗?”神明失笑。 “愿意吗?”苏明安说。 神明笑了笑:“我说了,我们是一样的。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在自己的文明毁灭之后,孤独一人地活下去吗?”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他知道了神明的答桉。 “走吧。”神明说:“你亲手带来了废墟世界的春天,去亲眼看看吧。最后时刻,别和我这种仇人待在一起了。” “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吗?”苏明安问。 神明只是哂笑: “我忘记了。” “在成为‘神明’之后,我的名字,早就不在了。” 苏明安转身。 在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日光下,神明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在银杏树下。阳光勾勒着他清透的轮廓,深灰色的眼底里倒映着苍穹。 虚拟的白鸟落在他的肩头,一朵又一朵虚幻的百合花在他脚边盛放,像是一场关于春天的梦。 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魂灵漂浮在神明身边,神明幻想出了这些他自己的朋友,他们温柔地抱住了他,仿佛在轻声与他作别。 而他勾着唇角,童孔里有光,眼神比水还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以为自己看到了阿克托。 又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以为看到了自己。 仿佛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却造就了那样不同。 “确实……一样啊。”苏明安喃喃道。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禁锢空间。 在他离开的一刹那, 神明闭上眼睛,主动放弃了继续维持这具电子躯壳,躯壳破碎开来。 他最后的骄傲是自我毁灭,与他陨落的文明一同。 日光渐落,银杏枯萎,魂灵纷飞。 最后一缕余晖洒在他身上, 也像一座人类的丰碑。 …… 新纪53年,亚撒·阿克托引爆中央大厦,以自身浇筑赫菲斯托斯之王座,与他维的神明一同弥散。以一己之身,杀死了神。 此后。 春天来了。 …… 当太阳彻底升起来时,人们仍在流泪。 他们有的瘫软在地上,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有人仍然举着火把,手腕僵硬。 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们会迎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不亚于站在即将被海啸吞没的小船上,却突然抵达了陆地。 多少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发出绝境逢生的欢笑与哭声。 新生。 “城主……城主啊……”白发苍苍的安洁仰起头,双眼哭得通红,泪水决堤。她又哭又笑,像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无法控制情绪。 “城主……” 他已经带着神明一同消亡,将人们带入新世纪。 不是叛徒,不是逃亡者,不是他维的走狗。 他是英雄。 他为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为这个燃烧殆尽的文明,带来新生。带着注定要在岁月中死去的人们,魂渡彼岸。 数不清的玩家怔怔站在阳光下,握着尚未熄灭的火种,凝视着燃烧在火焰中的中央大厦。 天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说要带给他们春天的身影。 长风吹起灰尘,点点野花在泥土中若隐若现,春天真的来了。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璀璨的时辰。 他站在时间长河的另一边,看着世间的万千灯火,一一与他作别。 这就是文明之战。 绝望与新生。人们万众一心,用生命、用灵魂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世界,为自己的文明赢得未来。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景象美得动人心魄。 城邦之上,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灵魂在空中漂浮着。 他从禁锢空间走出,灵魂在空中漂浮,躯体早已在飞机爆炸的火焰中被寸寸燃烧殆尽。 城邦新生的黎明穿透他透明的灵魂,洒在火光之上,一分一分交融,犹如血红与金黄的共舞。 他静静聆听着人们的欢呼,光明一寸寸洒上街道,碎裂的大厦砖瓦向下砸落。 白鸟自钟楼飞起,扑进璀璨的黎明。 系统提示里,一行文字熠熠生辉。 …… 【完美通关进度:100%】 …… 他凝视着欢快的人群,突然感到这世间与他格格不入。但当他移开视线时,一道身影抱住了他。 “……爷爷。” 金发的少年自他的身后扑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堂皇的大日下,少年如同一枚小太阳温暖耀眼。 两道透明的身形交叠在一起,阳光自他们身体穿透而过。 “是幻觉吗?”苏明安声音很轻。 “爷爷是相信理想,还是相信现实?”诺亚眨着眼睛:“如果相信理想,那么我是不是幻觉,重要吗?如果相信现实,那就当和幻象道个别吧。当年我走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与爷爷好好道别。” “……”苏明安的手搭在诺亚虚幻的手指上。 他看见那钟楼的白鸟飞向远方,越过高墙,衔着春天的绿叶。 他看见街头檐下的络子,在长风下,像彩虹一样跃动。 他看见高高耸立的银杏树,金黄的叶片就如同蝴蝶,一寸一寸飞舞。 越来越多的魂灵聚集在他的身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如果相信童话, 或许相信他们是真的吧。 “长官,再见。” 白发苍苍的森·凯尔斯蒂亚,露出了笑容。 “领主,再见。” 面目仍然年轻的夏成,朝苏明安敬礼作别。 “城主,再见。我要去找绯丝妈妈了。” 曜文朝他挥手。 “不知道姓名的你……再见。” 米色长发的特雷蒂亚,卷恋地望着他的身影。她抿了抿红唇,很快笑了。 “苏明安,再见。” 小北终于承认了他的姓名。 “爷爷,再见。” 金发的小少年高声喊道: “城邦原来真的有春天,我看到了,你没有骗我——这真是最美的春天。如果有来生,爷爷,我们一起骑摩托,去看海鸟,去看花吧。” “小帅,再见啦。” 戴着妖狐面具的少女,挥了挥满载络子的手,脸上依然带着狡黠的微笑: “这一回没有下次‘再见’了,记住我的样子,好吗?” “再见。” “再见。” “再见……” 苏明安努力而笨拙地回忆着他们的模样,伴随着他一点一滴的记起,那些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很快重现在他的眼前。 围绕着他的人越来越多,阳光穿透他们透明的身躯。他们带着笑容,与他作别,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 他们称呼着不同的称谓,用着不同的作别词,与他进行最后的告别。 他们所呈现的形象,无一例外,都是人生中最为光辉耀眼的时刻,也是苏明安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瞬间。 就在那生与死的一瞬间—— 苏明安永远地记住了他们。 “……” 最后,一个白发的青年,轻轻拥抱了一下他。 “虽然等了很久,可是春天很好看,所以没关系。” 白发青年对他笑了。 “太好了。”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路维斯。” “如果有来生,下一辈子,还想遇见你。” 苏明安怔怔凝视着他的眼睛。 也许过了很久, 又也许只是一瞬。 所有纷杂的声音,突然像是骤然失去了听觉一般消散。 苏明安的灵魂传来清晰的灼烧感,痛觉像是肆意生长的枝叶,在他的感触之中游走。 法力值耗尽,傀儡丝断裂,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即将回到那具已经被烧死的躯体之中。届时,等待他的,就是完全死亡,意识转移到分身之上。 无穷无尽的阳光自天际而下,仿佛茫茫的海洋。 他在天际坠落,宛如一只沉底的鲸。 一条条逝去的灵魂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朝他挥手作别,像飞鸟一般向着天际的黎明升去。仿佛化作绵密的星子,洒向天幕。 一人落,万人升。 他将坠落回人世间,而在战争中逝去的灵魂,将如同自由的飞鸟,高升于高天之上。 “——下一辈子,我还想当曜文的母亲。” “——如果有来世,爷爷,我们一定要去看海鸟,我想真正试着生活在春天。” “——我想试着学一学做汉服,好像会很有意思……” “——不知道姓名的你,下一世,我可以亲口问到你的姓名吗?” “——小帅,记住我的样子,好吗?” “——程序不能轮回,也没有来生。但是,如果能再遇见你,我想把我的折耳根养给你吃,草莓也可以,任何好吃的,都可以。” “——春天真好看啊,真想看一辈子啊。下一辈子,老头子,我一定要吃到加葱花的面……” “——奶奶,奶奶,我想看看宇宙是什么样子,天空有多远……” 他们不再为严冬所限,犹如挣脱桎梏的白鸟,通向天幕之上的新生。 而苏明安伸出手,带着笑容,与他们挥手。 禁锢这个世界的神明已经无法插手世间,暌违已久的阳光在魂灵之间缭绕,犹如播洒的粒粒银河。 太阳好像格外卷顾苏明安,当他下坠之时,橙红色的阳光始终跟随着他的轮廓,一寸一寸清晰。 一道身影自空中突然出现,靠近了他,她的黑发根根明晰,碧绿的眼童犹如一对翡翠,身形同他一样透明。 她与他共同在大厦的崩解中坠落,背后即是崭新升起的黎明。 “董安安……?”苏明安叫出她的名字。 “我是杀毒程序t-0001。你可以叫我苏小碧,也可以叫我董安安。”一行颜文字在她头上浮现,少女的童孔中倒映着光辉: “谢谢你救了我们,苏明安?(^?^*)” “飞机爆炸,很疼吧。”苏明安说。 苏小碧怔了怔,随即笑道: “没关系,不疼的(′▽`???)” 橙红的黎明洒在他们下坠的身形上,一寸一寸染上金辉,远方的山峦轮廓也渐渐清晰,犹如连绵的长龙。 她抬起头,望着亿万魂灵腾空而歌。 “谢谢你。” 她的眼眶突然流下泪: “原来电子羊也能看到春天。” “你们,本来就属于春天啊。”苏明安说。 少女怔了怔,就这样抱紧了他,凑在他耳边笑了。 “谢谢。” “谢谢这世上的所有人。” “你们是最美丽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在光华中下坠, 像是又一瞬崭新的黎明。 理想主义者是一种悲伤而热烈的浪漫。 是在凛冬暴雪中燃烧的火烛,为不知何处的未来献上一点光与热。 燃烧之后的余尽,随风而逝的飞灰,是这一切构成了理想主义者眼中的色彩。他们永远互相搀扶,永远再度站起,直至彻底窥见黎明,自由直立于蓝天之下—— 永不屈服。 永不坠落。 远方升起的破碎朝阳,将苏明安的灵魂照得发亮,像是钻石一般漂亮。 黑雾在数据间湮灭,仿佛坠入浩瀚无垠的宇宙。厚厚的冰霜破裂,地泉涌出水流,彩虹悬挂天空,野花挂满枝头。 当黎明完全笼罩在大地,人们先是踌躇不前,害怕这是梦境。直到一个抱着朱红狙击枪的老头跌跌撞撞向外冲去,刹那间犹如石子落水,冲破了玻璃般的外壳—— “是真的太阳!是真的!是真的!” “走!我们走!” “温莎,带着妈,我们踏进春天里去!” “走进去!走走走!” 人们被从天际降临的黎明唤醒,一点茫茫的光自废墟中点亮—— 而后,野火燎原而起。 他们拼命踏入阳光之下,奔跑进崭新的春天之中,笑着,哭着,互相拥抱,高声尖叫,张牙舞爪,捶胸顿足,涕泗横流。 躺在野花里打滚,在阳光下高歌,和蝴蝶与白鸟共舞,在苦难里吟诗,在欢乐里大笑。 满身伤痕的人们啊, 快迈开脚步, 踏进春天里去吧。 层层剥落的世界框架,错综复杂的维度关系网,一个个璀璨耀眼的灵魂群像。 人性,牺牲,信仰。人力极限的智慧,如飞蛾扑火般与神明的对抗,孤夜的前行,先驱者的哲思,面壁者的缄默,殉葬者的牺牲,反叛者的回首,生命程序的辩驳,文明宇宙的交锋,岁月的史诗。 一条衔尾蛇,两个陷阱程序,三个维度,四条时间线,九位先驱,三十六枚玫血,一百零二个严冬,两千三百次模拟,五十亿七千一百万牺牲者,亿亿万万不屈服于战败的魂灵。 一次跨时空的援助,两次孤独的境地,三个用智慧构成的生命之桥,四条为活而构成的时间线,九位誓死陪伴的同行者,三十六枚算计痛苦的玫血,一百零二个在绝望中求救的严冬,两千三百次孤独饮茶的模拟,千千万万伏于黎明之前的先驱者……最后,三十三周目的死亡跨越。 ——这就是组成‘人类’的一切。 无论多少次,他们都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他们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人生短如朝露,文明的长河更是永流。 但这停留于人类身上的这短短一瞬, ——即是永恒。 …… 他走到了旅途的终点。 人类将创造崭新的未来。 …… …… 【你已完成掌权者任务,找到(真实之物)】 【(真实之物): 不为虚拟和维度困惑,视程序与生命平等,永远相信电子羊能看到春天—— 始终找寻‘真实之物’的人, ——就是真正的‘真实之物’。】 …… “叮冬!”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te)万物苏生】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万物苏生): “时间并非时间,空间并非空间,维度并非维度,密码并非密码,翟星并非翟星。” “盘旋两千三百次模拟的莫比乌斯环,横跨克来因瓶,链接祖母悖论,将宇宙化为程序,将人类化为电子羊,周游于三维度并行的空间时间网。” “于是,一条悠远的春天之路应运而生。” “崭新维度于此架设,仿佛一座远行方舟。” “亿万魂灵以其为载,久远而生生不息。” “人们共同歌颂着——” “难道要我吞下杀戮者的血,” “——与暴虐的神明同歌?” “难道要我咽下战争的苦痛,” “——与文明的墓碑共生?” “难道要我封住白鸟的歌喉,” “——令羔羊跪地而死?” “难道要我长眠于严冬的永夜,” “——令殉葬者缄默而生?” “我生于程序,但将去现实。” “我生于残酷,但将行梦想。” “我生于严冬,但将为烈日。” “我生于‘过去’,但将筑‘未来’。” “【如果说我们是理想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我们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我将一千零一次地回答。】”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先驱不死,摧锋正锐,不灭星火。” “黎明永生,荧烛增辉,方舟停泊。” “看呐,” “这人世间,亿亿万万——” “……” “纵我陨落,” “——亿万皆‘我’。”】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 …… 【博士。】 【欢迎回家。】 …… 八百二十四章·“对我而言,都一样。” 阳光笼罩着满目疮痍的土地,将一切染成艳目的金黄。 随着【他维】战败,黑雾散去,城邦由永夜恢复了光明。 当苏明安睁开眼时,他原先的肉体已经完全死亡,意识转移到了分身上。 头上传来微沉的重量感,应该是分身明戴着的鹰犬军帽,苏明安伸手将帽子摘下,军帽上仍然残留着灰尘与血。一枚代表鹰犬的金属星星闪烁着金光。 眼前是百废待兴的废墟,人们高声欢呼,手舞足蹈,银杏叶与野花随春风翩飞。几只白鸟落在檐上,啄着彩虹般飘飞的七色络子。被火浪冲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像是破裂的辰星。 苏明安微移脚步,他的脚边便是几架飞机残骸,飞机的玻璃已经破裂,里面的驾驶员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甩飞了出去,还是已经被黑雾侵蚀牺牲。 废墟里隐约有一些断裂的机械体,以及人类的牺牲者残骸。他们前方,人们正在废墟里高歌。 死亡与新生,在这一刻同时上演,像是光与影的融合。 当人们将视线定格在城邦最中心,那座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大楼已然完全垮塌,只剩下一层堆积的废墟。 “我们赢了……” “城主呢……?” 此起彼伏的呼唤响起。 明明之前已经看到了飞机撞击大厦的那一幕,人们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有人跌跌撞撞冲向那栋已然倒塌的大厦,满手是血,翻找砖瓦,试图找到什么。 他们或高或低地呼唤着那个称谓。 然而没有人回应。 苏明安凝视着攒动的人群,默默退到阴影里。 他蹲下身,将沉重的军帽缓缓放在一块平坦的砖块上,独自一人,转身离去。 阳光晕染着军帽的边缘,它安安静静躺在人们的欢呼之中,六棱星仍然闪烁光辉。 …… “叮冬!” 【你已完成主线任务·找寻黎明密码。】 【获得任务奖励:职业进阶权。】 【该奖励将在回归主神世界后兑现。】 …… “叮冬!” 【您已完成掌权者任务·找寻真实之物。】 【获得任务奖励:掌权者职位进阶。】 【该奖励将在回归主神世界后兑现。】 …… 【距离脱离世界还余:6个小时。】 【你可以选择带走本世界两样科技制物。】 …… 【你已完成主线任务·“万物苏生”】 【当前存活人数:1/8人(诺亚、夕、霖光、北利瑟尔、小碧、森、小眉、曜文)】 【任务奖励:根据存活人数判定……判定中……判定完成。】 【你获得ss级任务奖励:ss级转盘*1。】 【该转盘将在回归主神世界后开放。】 …… 白色的光芒汇聚在苏明安手心,呈现一道白色的印记——这是【他维】的“文明之源”,也可以称为“世界之源”。 在击溃了【他维】后,神明拥有的世界之源归废墟世界所有,给予了废墟世界新生。 苏明安带不走这个世界之源,等他离开废墟世界后,它应该会存在于阿克托彷生体的手中,继续为废墟世界的延续寿命。 “世界的寿命……”苏明安凝视着手心里的世界之源印记,将手掌翻转,露出手背上的六道完美通关印记。世界之源与完美通关印记的形状并不相同,但又让人感觉冥冥中有相似之处,仿佛存在某种看不见的联系。 黎明系统说过——世界之源代表一个世界的寿命。文明之战的开展,正是为了夺取对方的世界之源。当初神明与苏明安定下文明赌约,也是神明想要夺取废墟世界的世界之源。 似乎失去了它,就失去了世界的主权。 那么,翟星是否存在“世界之源”? 虽然从科学意义上来说,这种抽象化的东西应当不存在。但苏明安认为,无法被证实的东西,不能就被视作不存在。如同古代人相信天圆地方,他们未曾想过天地之外还有宇宙。翟星的科技尚显浅薄,在世界游戏开始前,翟星远远没有达到触及宇宙之说、文明寿命、高维生物等领域,很多规则并不能知晓。 世界游戏,将翟星从科学稳步发展的状态中骤然拉出,骤然拔高到了宇宙与文明之争的层次,造成了三观与理论的断层。“世界之源”的理念,也许一直都存在,只是以人类的层次尚未观测到,人类也暂时没有遇到翟星资源耗尽的情况,所以毫无相关的概念。 第九世界,给予了人类一个打开天窗的契机。 苏明安的手指抚摸着手背,六道完美通关的纹印像是刻在了手背上,与他已经不可分离。就算把一层手背皮肤割去,纹印也会长出。 他凝视着手背,视线一点一点加深。 “——你在想什么?” 突然,上方传来澹澹一声。 苏明安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内城的茶馆。这里依然栽培着茂盛的银杏树,银杏的枝丫向下低垂,数根探在茶馆的木窗。 人们都在战后庆祝,没有人悠闲到在茶馆喝茶。苏明安抬起头,便在窗边看见了苏凛。 苏凛坐在茶馆的小二楼,半张脸探出窗外。几缕茶香从窗口悠悠探出,他单手托腮,斜倚窗边,姿态惬意。 “上来喝杯茶。”苏凛举了举茶杯。 “有事?” “没事不会找你。”苏凛说。 苏明安推门入内。 这间茶馆已经有很多年头,早在黎明之战时期就一直存在。 “吱呀”一声推开门,木门潮湿发黄,老板早已不在,布帘后的茶室也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地叠放在一边,地上落着一层积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来人。 苏明安走上茶馆二楼,步子顿了顿。 他确认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才再度往前走。 只见苏凛的桌上摆着数十套华丽的茶具,旁边架着一个热腾腾的小火炉,二十几个茶盒摆在地上,每个盖子都被拆开,景象十分壮观。 “你看这杯茶。”苏凛遥遥朝苏明安举起茶杯: “这杯茶里,我放了碧螺春、龙井、大红袍、铁观音等二十几种茶叶。既然你们龙国人喜欢不同茶的清香,那么聚拢于一杯之中,应该也是一杯好茶。” 他将几片完全不同的茶叶投入水壶中,茶叶浮浮沉沉。随着水泡咕都都响,热气缭绕飘起,让苏明安联想到炼制毒药的女巫。 “……”苏明安说:“茶不是这样喝的。” “是吗?”苏凛说:“坐吧。” 苏明安在苏凛面前落座,椅子上没有灰,应该被苏凛提前掸干净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凛将那杯齐聚了“百家特长”的茶推到苏明安面前。 “和你喝完茶后,去找黎明系统问一些未解开的问题。”苏明安无视了这杯茶。 “你认为第九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苏凛说。 苏明安脑中一闪而过【第九世界·翟星】的文字,却说:“第九世界就是第九世界。” 苏凛的视线颤抖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片刻后,他才出声。 “我这些天翻了许多资料,也找黎明系统说过话。”苏凛说:“你听说过‘平行宇宙’的概念吗?” 苏明安的全身一绷,但又迅速放松:“听说过。” “‘平行宇宙’的概念,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在这些宇宙中,也有和我们的宇宙以相同的条件诞生的宇宙,还有可能存在着和人类居住的星球相同的、或是具有相同历史的行星,也可能存在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人。”苏凛说: “在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发展会有不同的结果:在我们的宇宙中已经灭绝的物种在另一个宇宙中可能正在不断进化,生生不息。” “比如说——你。” 苏明安一怔:“嗯?” “你在一号宇宙中,可能是世界游戏的第一玩家。但在平行世界中,你是废墟世界的亚撒·阿克托,没有主办方的窥视,但是需要面对【他维】的入侵。”苏凛说: “虽然你们的身份与处境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历史发展的无限可能。” “相似的经历铸就相似的人,每个世界的人类亿亿万万,会存在像吕树、诺尔一样的人,这并不奇怪。人与人之间也会有细微的差别,就像诺尔不在巅峰联盟,但诺亚却在九席之内。” “所以,无论你之后会得知什么,你都要知道,仅仅是‘相似’,不是‘相同’。” “不要踌躇,不要怀疑。” 银杏叶片自窗外飘落,蜻蜓点水般擦过苏明安手背。 苏凛说完这番话后,苏明安很久没有出声。 直到又一阵春风吹来,窗外叶片哗啦作响,苏明安抬起头。 “所以……”苏明安开口:“如果我生在普拉亚,自小接受工程学的教育,与郁金香公主熟识,得知了王室的牺牲计划后,我也会变成那个将所有人带上飞艇的青年船长?我也会变成云上城的神明?” “……”苏凛沉默了一会: “是。” “如果我生在翟星,拥有一个与你类似的家庭,我大概……也会变成你。” 茶馆良久无声。 火炉的水泡咕都都响着,热气晕染漂浮,模湖了视线。 苏明安的手指敲打着茶杯。 他想到如果自己生在废墟世界,有着与他同甘共苦的八位朋友,他是否会走上阿克托的道路? 当文明濒临终结,入侵者虎视眈眈,他是否会选择承担上世界的重任,走上人类的降维之旅? 他不止一次地设身处地,将自己代入阿克托当年的情境中,而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 答桉是肯定的。 阿克托做出的决定,他大概率会做出。阿克托会付出的,他大概率也会付出。无论何种境地,当他站到阿克托的位置上,他都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出与阿克托一模一样的决策。 虽然他确实不如阿克托聪慧,但若是需要做出关键决策,他会将船头转向和阿克托类似的方向。 【因为我们本就是这种人。】神明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记忆里。 【——理想主义者。】 【我和你,都一样。】 他也想起了副本第六天夜里,ai希可和他说的话。 【没关系。】希可说: 【你们对我而言,都一样。】 都一样。 不一样。 …… 【黎明系统·中央控制室】 白色的涟漪自身边闪烁,仿佛漂流的银河。 苏明安走在无形的数据空间之中,每一步都踩着纯白的涟漪。 在离开前,他有一些问题想问黎明系统。 一道白光朝他缓缓而来,逐渐凝型。黎明系统今日是女性的形象,面目模湖而柔和,身形丰美,长裙飘扬,每一寸都充满着对“美”的想象。 立体地图、数据、监控画面漂浮在她的身周,数量越来越多,看得出来,在废墟世界的寿命得到延长后,她的算力得到了增长。比起副本开局,她的身形也更加凝实。 看着变得更加“强大”的黎明系统,苏明安心里隐约掠过些模湖的疑虑,但又很快消散。 “博士,又见面了。”黎明系统朝他点头:“我知道你尚存疑问,您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性形象,是ai希可。她们二人立于白光漂浮的数据空间中,共同注视着苏明安。 这一幕让他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在二十天前,ai希可作为他的个人ai,还装出一副极其紧张的样子,嘱咐他一定要秘密集齐黎明密码,瞒过黎明系统,否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结果现在,这两个ai融洽地站在了一起,分明就是一伙的。 它们配合着人类的巅峰智慧,导演了一场由阿克托布置的精彩大局。 “博士,感谢您救下了废墟世界,我们无以为报。”希可露出微笑:“无论您有什么问题,请问吧,黎明会尽力回答您的。无论是人类原初,还是世纪灾变,还是我之前向您承诺的破局方法……” 希可话还没说完,苏明安立刻第一个问道: “——吕树在哪?” 八百二十五章·“吕树。” 黎明与希可对视一眼。 “您指的是霖光吗?”希可询问道。 “吕树。”苏明安重复。 “您指的是霖光t-0321吗?”希可再度询问。 “吕树,玩家吕树,我的跟随者。”苏明安说。 “您指的是在测量之城二十天初期,于三号心理咨询处诱导罪犯犯罪,因此被辞退并逐出城区,为了获得路费而在边缘区售卖红薯,卖不出去被城管赶走,后带着人们阻挡反抗军,最后在进入凯乌斯塔时失去踪迹的那位居民吗?”希可问。 苏明安大惊。他没想到吕树竟然有这么丢人的经历:“应该是他。” 繁复的数据流在空气中波动了一下,黎明的双眼微合又睁开,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困惑: “根据之前的情绪观察和玩家反馈,未能看出‘吕树’该人在您身边的重要性。这个世界以来和您在一起的,大多是霖光t-0321。” “吕树是吕树,霖光是霖光。”苏明安说:“请回答我的问题。” 纯白的数据空间中,黎明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在虚空里捞了捞。 她将手掌张开,一颗泪滴般的半液体躺在手掌心。 “抱歉,我只是为您对于吕树和霖光的态度感到困惑。”黎明说:“因为在我们ai眼里看来,他们之间,都一样。” “至于您问的吕树——” 她将手扬起,泪滴般的半液体炸裂开来,白色的洪流在空中汇聚,构建出了一条透明的电子幽灵。 白色的数据延伸,一条条数据犹如填充的血肉,在空中迅速架构出一副体型框架。 苏明安抬起头,光芒洒入他的童孔。 原本模湖一片的电子幽灵形貌开始完整,露出逐渐清晰的眉眼和棱角。 ——没有人见过穆队的样子,他是一个顶尖的黑客,一条网络幽灵,连【他维】也观测不到他的踪迹。 ——穆队在凯乌斯塔帮助了人们十数年之久,帮助他们瞒住信号,帮助他们制造错误的雷达迷惑敌军,一直维持着人类最后的战线,让末日城没有被鸠占鹊巢的神明夺取。 ——在苏明安回归凯乌斯塔后,穆队又帮助苏明安潜入神明的大楼,默默提供帮助,直到决战胜利,穆队也没有向任何人露出过真实面貌。 ——苏明安曾做过一个梦。 大厦132楼,破碎的窗户玻璃,被捕虫网追捕的蝴蝶。 他被霖光追赶,从大厦被迫一跃而下,砸在地上导致重伤。当时躺在血泊里,他昏迷了过去。 那时,他做了一个梦。 姹紫嫣红的大厅里,有一个白发青年端着茶,走到他的梦境里。关心他的情况,希望他能喝一杯茶,并告诉他—— 【向‘我’开枪。】 苏明安伸出手,虚虚地触摸着空中渐渐凝型的电子幽灵。 ——那不是单纯的梦境。 ——原来那是一条电子幽灵在提醒他,要用破源弹开枪,才能激发陷阱程序,从二维赶走神明。 ——原来那是一条电子幽灵发现了他的脆弱,发现了他已经濒临崩溃,才会来梦中找他,安慰他。 白色涟漪流转,电子幽灵依然闭着双眼,没有动静。 他的眉眼已然清晰,那双狭长的死鱼眼尚未睁开,鼻梁挺翘,嘴唇苍白,时时刻刻显得坚毅而冷硬。 ——穆队。 ——木对。 ——树。 “他一直陪在您身边。”黎明系统走到苏明安旁边,轻声道: “霖光成为陷阱程序‘霖光t-0321’的原因,与董安安成为杀毒程序‘苏小碧’的原因一样。他们都有可供拓印的相同之处。” “这位名为‘吕树’的玩家进入凯乌斯塔时,我察觉到了他与霖光的极高契合度,他们的灵魂几乎一模一样,他也很适合成为陷阱程序的载体。” “根据对该名玩家的性格分析与情感分析,我判断他一定会同意成为‘第二个陷阱程序’,来帮助您的完美通关,提高整个赫菲斯托斯计划的容错率。因此,在凯乌斯塔开启的那一刻,我利用一场表面上的意外,烧伤了他的肉体,通过高热将他刺激为电子幽灵。” “恰巧,利用‘衔尾蛇’将黎明密码送回废墟大楼时,您利用的正好是‘吕树’的名字。配合那一位密码,他成为电子幽灵非常顺利。” “有了无法被【他维】观测到的电子幽灵,无论是暗中传递信息,还是去救援当初黎明之战时被神明关押的您,亦或是最后为您报告董安安的飞机距离——他都做得很完美。” “由于神明一直在观察您的一举一动,我让穆队一直隐瞒身份,防止您知道他是谁后,做出一些非理性举动。” “在制作他时,我正在重启凯乌斯塔的第两千三百次模拟,由于同时存在两个原初相同的程序,霖光t-0321意外获得了吕树的一部分情感模块。” “当玩家在灾变32年进入凯乌斯塔,他与霖光t-0321已经在模拟中生活了32年。只不过,他一直是沉睡状态,直到后期才苏醒。” “但是,我很遗憾,霖光t-0321受到了他的情感影响,导致了霖光t-0321在这次模拟中表现得极其矛盾……” 苏明安深吸了一口气。 够了。 已经够了。 他早就通过霖光的日记知道——让霖光一直痛苦又困惑的原因,让霖光一直追求情感又无法理解情感的原因,让霖光成为一个反复矛盾的疯子的原因——就是这一部分情感模块。 一个先天的陷阱程序,在明知道自己使命的情况下,本应冰冷而纯理性。可这一部分的情感模块如同人类的血肉,生生扎根进了程序冰冷的模块,在他的数据流里疯狂而不自然地生长,像岩浆冲入冰霜一般热烈。 本应不属于他的人类情感和自身冰冷的程序使命时刻碰撞、融合、撕裂,得到又失去,触碰又消失,想靠近又想远离。矛盾,疯狂,挣扎,不解,最终只能凭借自残来试图感知情感。 明明想到自己的程序使命,要远离路维斯,不能添乱。 可又受制于紊乱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想接近。 明明时刻要处在冰冷的状态中,必须要残忍嗜杀,要狂妄残暴,来诱惑神明毫无顾忌地入侵他。 可又受制于那一点微小的人类情感,想要折耳根长大,想学写龙国字,想泡茶……想竭尽一切把最好的捧给朋友。 他怎么可能不扭曲。 怎么可能……不扭曲。 没人教他什么是爱。 爱却像潮水一样灌入他的脑中,要他强求理解,把温暖当成会伤害自己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反复问别人,“什么是爱”。 “……你是故意的?”苏明安低声道。 “是,我认为存在一条电子幽灵,既可以实验赫菲斯托斯计划的可行性,也可以辅助其他行动的开展。”黎明系统说:“正是因为有了吕树珠玉在前,在最终的赫菲斯托斯计划开展时,我才能完美地判断最后一位黎明密码的递交时间。而且,根据后续反馈,吕树个人也是愿意的。我知道您会指责我,但我是废墟世界的守护程序,我只会按照成功率最大化行事。” 苏明安收回了触碰电子幽灵的手: “……他的肉体呢?” “之前一直冷冻在冬眠舱里。”黎明系统说: “今天上午,他的肉体被那位叫‘苏凛’的玩家拿走了,应该是在进行修复工作。毕竟我没有尝试过电子幽灵回归肉体的相关实验。” “至于二维,在整个凯乌斯塔模拟期间,他的肉体一直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他的原始意识有很小的一部分保留在那具肉体中,防止您的情绪状况进一步下降。”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黎明系统说到这里,纯白空间一片寂静。 希可走到苏明安身边,轻声道:“想必这次副本结束,他的贡献度会很高,实力也会进一步增长,这也是他自己的心愿。” 她的语声轻柔,比起按部就班汇报的黎明系统,更显得像是安慰。 “他有选择和变强的自由。”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直到黎明系统又凑近了几步,苏明安才开口: “我可以询问第五位黎明密码的情况吗?” 副本第十五天,苏明安被神明拐去做客,上演海澜之家时。神明曾询问苏明安第五位黎明密码是什么,当时苏明安还没有收集到第五位黎明密码,他随口报了个“洛”,结果“洛”就真的成了第五位黎明密码。 “这与‘保险箱理论’有关。”黎明回答道。 ……保险箱理论? 苏明安想起了副本第十八天夜晚,和白猫阿克托的聊天。 …… 【——假如你是一个穿越者,你利用你对剧情的先知,获得了本该属于主角的保险箱,里面有宝藏。你不知道保险箱的密码。但在原剧情中,主角误打误撞走了好运,随便猜了一个密码,就开启了这个保险箱。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既然如此,我应该把保险箱放回原处。等到主角来取走宝藏时,我躲在一旁看主角误打误撞猜了什么密码,以此就可以打开保险箱。】 …… “第五位黎明密码,是一位‘保险箱密码’,只有阿克托才能触发。阿克托当年在启用黎明密码时,就设定好了:第五位密码必须由他自己临时设定。”黎明系统说:“但神明在两千三百次的模拟中侦破了这个设定,才会诱导你主动说出第五位密码,他对大局的把控程度确实超乎我的预料,每一件事都有条不紊。” “……”苏明安想起了那个被禁锢在古钢琴边的身影。 他深吸了口气,甩去那些念头:“我还想问,世纪灾变是什么?” 黎明系统说:“您可曾在这段第九世界的旅途中,听闻过一个词——‘愿望’?” 苏明安细细回想。 在一个废弃周目中,黎明系统曾抱着他断裂的头颅,低声啜泣。 【“你是【世界本身】,博士,你即是【世界】……”】 【“我好累,我好累啊……”它说:“亚撒,吕树,路维斯,苏明安……我真的好累……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不能许一个合适的‘愿望’呢……”】 …… 提及“愿望”一词,甚至可以追朔回副本第七天,对反抗军的直播枪决。一个士兵曾在被处决前喊出怒吼: 【“——不,不对! 百年前的世纪灾变,人们明明能生活得很好,都怪阿克托! 如果不是他当初的‘愿望’,我们根本不会……”】 …… 当时,苏明安也对这句话怀有疑虑,他甚至通过黎明系统的论坛查过这个士兵的背景,但没有得到有效信息。 “您想明白‘世纪灾变’是什么了吗?” 黎明微笑道。 苏明安隐有明悟,呼吸有些加快,他将手按在自己胸口,平复自己的心跳。 他突然想起了情感共鸣里,阿克托对于世纪灾变的记忆。 …… 【“——亚撒·阿克托。”】 【你听到有人在呼唤你。】 【你睁开眼,蔚蓝的天空下,开阔的城市景象展现在你眼前。面前是有些腐朽的金融大厦、商业街、写字楼、花园街道……】 【你终于反应过来。】 【今天是灾变后第1年1月1日,一切都结束了。】 【双眼迷蒙的孩子、个头高挑的青年、鹤发童颜的老人……人们聚集在街道上,迷茫地看着天空。】 【所有人都不记得世纪灾变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些人有隐约的印象。】 【自世纪灾变结束之后,人类突然开始了无休止的内乱,他维入侵,世界满目疮痍,人口急剧降低。有人强大到翻山填海,有人肆意压榨弱小变成了新时代的奴隶主。】 【最终,废墟世界走向了毁灭的势头。】 …… 【你见过一个孩子藏身花圃里,瑟瑟发抖。你刚想要伸手救援,就发现花圃中的花草勒死了他。你转身一看,是一个拥有植物系能力的强者,强者的能力进化需要生灵的血,所以强者勒死了无辜的孩子。】 …… ……奇怪。 “植物系能力者”?为什么会有这种魔幻侧的说法? 为什么在世纪灾变结束后,人类的个体战斗力突然那么强大? 为什么有人说,阿克托没有许一个好愿望? 呼吸渐缓,他感觉全身紧绷,震惊的情绪如同洪水从心口涌出。 ——‘愿望’。 ——阿克托当初的‘愿望’。 ——世纪灾变后,阿克托当初的‘愿望’。 苏明安仿佛听到了脑内卡哒一声响,一切线索连接后,他一直恐惧的答桉从心头蹦现。 他的童孔微缩,眼前的景象随着过度震惊而逐渐模湖。冰冷的空气自喉管涌下,浸透肺腑。 在黎明含笑的目光下,他颤声道。 “世纪灾变,是——” “……” “——‘世界游戏’,对吗?” …… …… 【——全部完美通关者,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 ——世纪灾变后,人类开始了无休止的内乱。阿克托与他的八个世纪灾变时期的战友组建联盟,试图维护世纪灾变后的秩序。 ——“苏明安,我想组建一个巅峰联盟,由你和八个榜前玩家组成联盟,维护世界游戏后的秩序。” …… 八百二十六章·“玥玥没有对应体。” 纯白的数据空间里,苏明安后退半步。 直播间早已乱作一团,热度飙升到了当初诺尔暴露权柄的程度,几乎是全民观看。无论是三维度网格时间线、维度叠加防火墙理论、还是世界之源与文明之争……都令人震惊。 【世纪灾变就是世界游戏?废墟世界经历了世界游戏后,才有他维入侵,黎明之战,测量之城?】 【我听闻水岛川空曾在世界论坛上发布了一些言辞混乱的帖子,类似于“凭什么不能是我”“世界凭什么不看好我”之类颠三倒四的句子。我当时还以为她终于疯了。没想到她的意思竟然是在说“她凭什么没有废墟世界的对应体,她凭什么不能像夜间九席一样维护世界的秩序”!】 【废墟世界没有水岛川空的对应体,难道说明水岛川空的对应体已经死在了世界游戏中吗?而且,玥玥在废墟世界好像也不存在对应体……】 【嘶……细思极恐。】 【未必每个人都会有对应体,毕竟世界与世界只是“相似”,并非“相同”。就像诺尔没有加入巅峰联盟,但诺亚在夜间九席中。】 【——所以诺尔一定是破局点!因为他拥有能够逆转主办方的权柄!这样一来,一切就说的通了!】 【诺尔·阿金妮是我们这个末日时代的英雄,是老天给了他拯救我们的机会!根据玛雅文明的神秘壁画,末日时代会存在一位超出人类能力的救世主,诺尔正符合这一要求!】 【我听说联合团要深入研究第九世界,对废墟世界的文学、艺术、人物进行分析,根据这一百零二年的蛛丝马迹,也许能分析出关于世界游戏的一点线索。】 【“全部完美通关的玩家,可以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主办方必须应允。无论是支配星球,或是屠杀所有人,还是成为新世界的皇。”这是布来尔·迪翁在临死前说过的话,之后他就被主办方在直播里抹杀了。】 【看来亚撒·阿克托是一名全部完美通关者——他到底许了怎样的愿望?他是否也拥有与诺尔·阿金妮相似的权柄?】 【……】 办公桌一声巨响,人类自救联盟的掌权人海蒂尔从椅子上站起,他皱紧眉头,将几张写着【关于玩家如何自救的问题简要分析】的纸张叠起,小心翼翼地收到一个上锁的保险柜里。 “不能步废墟世界的后尘……绝不。”他低声道:“人类绝对不会输,我们有预言者作后盾……” 郊外,世界独立学会的徐博文推开实验室的大门,高声喊道: “各位!继续进行对废墟世界道具的研究工作!有科技壁垒又怎么样,有技术上限又怎么样——结合玩家们的科学侧技能,在第九世界结束后,我们总能看出一点东西!” 实验桌旁,站着三三两两的研究员,一名女研究员点头道:“没错。如果废墟世界真是‘平行’翟星,它的科技水平应当与我们相近。” “我听闻有玩家带回了废墟世界的古董‘充电宝’,可以从这里入手……”另一人建议道。 12号服务区,一个中年男人掀翻了眼前的文件。 【总科技部·科学和技术促进发展委员会·高德勒系】数行单词摆在桌前,随着他的动作被拍飞。 “原来全部完美通关者真的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布来尔·迪翁死前说的原来是真的!”他寒声道,旁边的秘书立刻扶住了他,又被他推开。 “一定……一定要把苏明安握在手里……”他的表情近乎疯魔。 “克卢老师,这不太可能。”他旁边的女人很理智。 “一个愿望——一个愿望!若是放给他人使用,我们随时会成为奴仆!”克卢抓着面孔:“我就不信,联合团和自救联盟那些老家伙们还坐得住,他们恨不得他们的儿孙世世代代掌控星球,怎么可能把主动权给一个没背景的家伙!” “克卢老师,根据角色匹配度,苏明安不太可能是野心家,也不太可能让我们变成奴仆……”女人劝道。 可卢克却摇了摇头,挥着黄金拐杖,跌跌撞撞往外走: “聊,必须聊,接下来怕是有开不完的会……小涵,这世上许多事情并非人好就能解决,像阿克托那样的圣人,一样造成了悲剧的结局……我们必须插手,苏明安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人类是一体的,这事没得谈……” 32号服务区,维多利亚科一名红唇女人拨通通讯,站临窗边。 随着电话“卡哒”一声接通,她勾了勾嘴唇,“喂”了一声。 “昕月,是你?对于苏明安的联络计划,你先?我先?”对面传来冷硬的男声。 “各凭本事吧,能联系上他再说。”女人笑道。 “私信完全不回,邮件石沉大海,派去和他联络的人也没有回复。他简直就像……就像一座孤岛。”男人说:“明明在翟星上,我们还和他有点联系,到了世界游戏里,他竟然完全不再联络我们。” “他已经是第一玩家了,又不是原先的学生,哪还需要我们帮忙。”女人说:“话说,如果不是苏明安,诺尔不行吗?” “诺尔已经在第二世界失去了完美通关,不然,诺尔倒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男人说。 “嗯……好吧,先等第九世界结束再说……”女人说。 古武世家,一位中年人眯了眯眼。 “老陈,要不……我们把吕家重归古武吧。”后面一个男人说:“这吕家的娃,一直跟在苏明安身边,将来怕是凌驾于我们了。” 中年人说:“怕只怕吕家娃不稀罕了。有了苏明安,他还要古武的帮助?” “也许他想要他父母的牌位供上祠堂,老陈,之前我们不是把牌位扔出去了……”男人说。 庞大的信息揭露之下,人类仿佛骤然被敲醒。 有敲打键盘分析局势的论坛玩家,有在网上聊天吹水的休闲玩家,有联络不息的势力工作者,也有水岛川空等四处发疯心里不平衡的人。 不知是谁发了一段视频,正是水岛川空在酒馆里撒酒疯,吓跑了一堆休闲玩家。 画面中的她抱着一个酒壶大喊“妹妹”,“妹妹”,笑容癫狂,头发散乱,简直犹如一个偷跑出来的精神患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人类仿佛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大势力机器开始连轴运转,渐渐显现出原先翟星精密机构的架势。 疯狂的弹幕、惊惧的人群、反思的人类势力。 兴奋的直播间记者、激动的直播间解说、爆发手速的论坛帖子管理员。 而在副本世界中, 右上角的弹幕如同雪花般逸散不清。一时间,苏明安仿佛身处两个交融的世界。 他的视线沉沉,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黎明歪头看着他,澹色的眼里平静无波,它正仔仔细细观察着苏明安,仿佛在记录他的反应。 “——阿克托在全部完美通关后,许下了错误的愿望,导致世界游戏后,他维入侵,最后废墟世界生灵涂炭,是这样吗?”苏明安抬头道。 他认为,如果阿克托许了一个类似“赎回翟星”、“保护翟星不再受侵害”之类的愿望,那么按理来说世纪灾变结束后,【他维】不会再出现。 废墟世界的人类开始内斗的原因——归根结底是【他维】抛下的科技诱惑,让人们为了变强而失去本心,由于只要信仰神明就能获得强大力量,人类才会分化为神明阵营和自由阵营,相互征伐,再加上红眼人的出现,导致有那么多的战争。 假使没有【他维】,人类不会内乱到这地步——只能是阿克托的愿望没有完全赶走【他维】。 黎明系统闻言,凝视了苏明安一会,方才开口: “不。” “博士当年的愿望,并不算是错误的愿望。” 苏明安心底沉沉。 他的手依然按在心口,心跳无法避免地飞快加速,几乎跳到他的嗓子眼。对于“愿望”“全部完美通关”这种话题,他一直能避就避,防止被过多针对,但现在,这个话题已经完全地摆在亿万观众眼前,容不得一丝退避。 ……不算是错误的愿望? ……那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废墟世界这样的结局? 苏明安的呼吸越来越快,肩头无形的重量愈发沉重,无数道目光汇聚在这里,怀揣着一个文明的分量。 “您有想过……”黎明靠近他,双手搭在苏明安肩头,贴近他的头发,仿佛要亲吻他的额头: “‘愿望冲突’的情况吗?” 黎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苏明安的呼吸瞬间滞住。 他望着近在迟尺的黎明,看着它眼中露出的人性化的悲悯。它有些悲伤地望着他,像是在透过他看阿克托的影子。 白色的数据空间之中,苏明安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愿望冲突? 他一直在想,只要全部完美通关就能许愿,届时就能许下‘赎回翟星’的愿望,让翟星的掌控权归人类自己所有。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但如果同时有多个全完美通关者——他们许下了互相冲突的愿望,那么,结果会怎样? 他之前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因为他认为以目前玩家的精神状况,不大可能有人能一直赢到最后,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强者——情况会是怎样? 阿克托究竟许下了怎样的愿望,导致愿望冲突? “那阿克托当年许下的愿望究竟是——”苏明安高声道。 黎明朝他勾了勾嘴角: “——【赎回翟星】。” 一瞬间。 空间俱静。 ——苏明安第一次觉察到如此刻骨的恐惧。 寒意延伸嵴髓,如同蠕虫一点一点爬上他的嵴背,嵴背一阵寒毛竖起,鸡皮疙瘩自皮肤表面蔓延。 他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听觉,耳边只有耳鸣般的声音,呼吸声覆盖了他的感知。 ……赎回翟星。 ……亚撒·阿克托的愿望,也是赎回翟星。 ……然后废墟世界,依然变成了濒临毁灭,生灵涂炭的样子? 这四个字眼仿佛一柄血淋淋的刀,刺穿了他。 虽然这个“翟星”和他自己的“翟星”只是重名,或者说只是一种“模拟”甚至于说“平行世界”,但这也意味着——倘若他最后许下了和阿克托一样的愿望,他真正的“翟星”也会—— 变成和废墟世界一样的结局。 眼中的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唯有一面镜子摆在他的眼前,仿佛亚撒·阿克托正站在镜子里,朝他看来—— 眼神暗澹无光。 两个镜面般的人影在废墟世界重合,仿佛光与夜的倒影。举手投足、理想决策、好像出自同一个模子,却又在某些方面迥乎不同。 仿佛在照一面扭曲的六棱镜,带着相似而又不相同的恐慌。 这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隐忍的喘息: “……是这样。” 声音沙哑到令他自己都震惊,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八百二十七章·“我在。” 黎明看着他,它眼里数据隐去,变得如镜子般清澈见底,清晰地倒映着苏明安。 它虚幻的手压在苏明安肩头,完美的脸庞一点一点接近—— “你说的‘原来是这样’……是怎样?”声音贴近了苏明安耳侧。 苏明安抬手关闭了直播间。刹那间,惊惧、疑惑、不解、不甘的亿万目光都被隔绝。 他呼吸了几声,双眼涨着血丝,面色微微泛红,表情似凝聚着一团火,一直燃着,好像就连靠近都会被烫伤。 紧接着,他微扯嘴唇。 “……‘赎回翟星’,这算什么鬼愿望。” 他咧开嘴笑了。 “如果阿克托当年说要统治翟星,要以一人之力掌权,废墟世界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嘴里有一股血的味道,仿佛在咀嚼自己的血肉。 他直视着黎明,看见它缓缓叹息。 “博士当年的愿望如果自私一点。”它说:“说不定……他真的就不会死。” 这一句话,犹如一颗尖锐的长钉刺入了苏明安心底里。 他的双腿颤抖了一瞬,又很快被他自己操控着站稳。 “博士当年提出了‘赎回翟星’的愿望,然而,当时还存在另一位全部完美通关者,提出了‘让翟星晋升高维’的愿望。”黎明说: “这两个愿望彼此冲突了。” “如果想要‘赎回翟星’,就意味着要将翟星的主权收归于人类,主办方等高维势力不再能干扰翟星,包括【他维】这种高维文明也是一样,都不能再插手翟星的一切。” “如果想要‘让翟星晋升高维’,就意味着翟星将成为高维的一部分,和主办方等高维势力将出现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愿望冲突的情况下,【规则】既判定了前者,又判定了后者。它既保留了阿克托的‘保护’,又保留了另一人的‘升维’。” “愿望生效了。” “高维势力可以入侵翟星,但不能真正插手翟星的一切,只能通过间接手段挑起人类内斗——例如,低语诱惑、科技投放。同时,另一人也带着他的一些同伴成功升维,彻底离开了翟星,去探寻他的理想乡。” “翟星赎回了,又相当于没有赎回。” “人类获得了晋升的机会,能够听到高维的低语,又好像没有发生晋升。” 黎明说到这里,空间一片寂静。 一场夹杂着人性与无奈的,文明之间的争斗起源,自它的话语中缓缓而生。简单的言语,却揭露了过去的庞大冲突与牺牲。 苏明安终于明白【他维】明明有那么强的实力,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大举入侵废墟世界——【他维】明明可以在灾变第1年,趁着黎明系统的防火墙还没建立起来时,就把人类杀干净,可【他维】没有这么做。 ——仅仅是受制于阿克托的愿望,不能这么做。 “废墟世界的‘文明之源’本来应该分别属于他们两人,但在另一人成功升维后,只剩下博士还算是人类,于是,废墟世界的‘文明之源’全部归属于博士一人之手——博士即是‘世界’本身。”黎明说: “当时,在世界游戏的最后一天,主办方提出,只要博士死去,他们就可以放过所有人,并阻止其他文明的入侵。” “当时的人们也认为,‘文明之源’代表世界的一切,包括寿命、智慧、力量、人类的科技上限……只要能获得‘文明之源’,好像什么都能做成。” “于是,在世界游戏结束的前一天——绝大多数人都希望博士能够把身上‘文明之源’平分给所有人,他们认为不应当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集中在一个人手中。” “但‘文明之源’已经归属于博士,与他密不可分,除非博士死去,否则不可能被分给别人。” 黎明系统说到这里,顿了顿。 苏明安闻言,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手背。六道完美通关纹印牢牢铭刻在他的手背皮肤上,哪怕剜去皮肤也不可能消失。 “所以——”苏明安低声说: “他们在逼阿克托去死吗?逼一个赎回了星球的,英雄去死?” 黎明寒声道: “人性不正是如此?” 它的声音凛冽,却透着悲愤。 雪白的数据流围绕着他们而过,0与1仿佛闪耀的辰星。苏明安的眼睑微微垂着,放下了手。 “当时人们说——”黎明说: “‘阿克托,如果你不将文明之源平分给所有人,就是你想成为独裁者’。” “‘阿克托,你明明承诺过,你会带所有人回家。如今家园就在眼前,为了人类总体的力量,你为什么不把文明之源分给我们’?” “‘阿克托,主办方已经承诺了,你死了就能放过我们,既然你已经是人类的英雄,为什么你不能将英雄做到底?’” “但博士知道这不行。他身上的,是人类全部的‘世界之源’,除了另一位已经离开的许愿者,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能承接这些‘世界之源’的适格者,一旦博士完全死去,废墟世界立刻会失去主权。” “这是一个陷阱,在主办方的推波助澜下,很少有人相信博士并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即使有人站在博士这一边,也没有证据。” 苏明安听到这里,已然想出了当时的情况。 亲手救下的所有人为了一个“安全的承诺”,一同推着阿克托去死。好像他只有死了,英雄才是永恒的,才值得被人们在今后留恋立碑。 当时的阿克托,听着这些声音,是怎样的心情? 这些声音之中,必然夹杂着人类的私心,存在对独裁者的畏惧。甚至于,有的人并不是觉得阿克托会独裁,只是单纯不想让他活下去。 苏明安想,如果换做他,必定不会对这些人留情。 “最后,在世界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博士选择消除所有人有关世界游戏的记忆,防止人类全盘内乱。”黎明说。 “他怎么做到消除记忆的?”苏明安问。 “世界游戏的参与者,可以带回自己在游戏中的一部分实力。”黎明说:“博士当年的职业名为‘代价’,可以用自身已经拥有的东西为‘代价’,换取属性点、技能、装备、科技、智慧、能力等。这种职业到了游戏后期,几乎发展成了一种权柄般的能力。” “听起来很厉害。”苏明安说。这种职业,一听就是很强的隐藏职业。 “博士以自身的一部分实力为‘代价’,消去了人们关于世界游戏的记忆。所以在你的记忆中,博士的个人战斗力并不是特别强。”黎明说。 “……嗯。”苏明安想起了最后那个死在民众炮火中的身影。 他的心突然纠得很紧。 亚撒·阿克托。 “‘代价’。” 他念着这个职业名,感觉这两个字眼沉甸甸的,仿佛浸透了泪与血。 世纪灾变之后,阿克托为什么只有八个同伴陪着他?难道阿克托没有其他战友? 必然是有的,就连苏明安如今身边都有两位数的战友。阿克托拥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身边不可能缺人。 可是最后,阿克托身边只剩下夜间八席。 ——代价。 以这种职业作为能力,阿克托必然付出了许多人们肉眼看不到的代价。他的那些久远的朋友,那些最后没有走出世界游戏的人,是否也是一种失去的“代价”? 故事的旅途只有最后一人,往日的一幕幕都消失在沉重的代价中。是否会有自愿牺牲的人与阿克托告别,成为了一种必不可少的‘文明的代价’? “……” 苏明安紧抿着唇,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命运千钧之重,垂在他的肩头,一点一点下压。 良久,他说道: “我想问,他们二人的愿望为什么会冲突……他们事先没有商量过吗?” “没有。”黎明说:“博士试图商量,但被对方拒绝了。他们之间曾经是很好的战友,但后来,由于理念不合,二人分道扬镳,对方选择了拥抱高维,并一直试图带领全人类升维。哪怕在即将许愿的那一刻,对方都不愿意与博士沟通。博士在最后也一直试图杀死对方,阻止对方许愿,但始终没有成功。” “博士早已看出,无论如何,‘晋升高维’这种愿望都是一种陷阱,一旦人类贸然踏入【他维】的领域,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所有保护限制,可以被高维毫无顾忌地生吞活剥,丧失主权。” “以博士的智慧,他早就猜到另一人的愿望是晋升高维。博士本来可以许下类似‘我要成为更强的高维’这种愿望,这样就可以保全自身,甚至成为更强的存在。只是,博士认为,他必须将文明的底线保留下来。” “他必须许下‘赎回翟星’之类保护翟星的愿望,才能保证翟星的主权,至少还在人类自己手里。” “哪怕之后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入侵,哪怕他自己很可能无法善终。” “哪怕他明知道许下这个愿望后,他会失去晋升高维,窥见宇宙真谛的机会——他明明那么聪慧,那么想要窥见宇宙的真谛与奥秘。” “但为了人类,他放弃了。这样,至少大多数人还能拥有活下去的机会,而非成为晋升高维后的牺牲品。” “博士预料到他许下愿望后,人类必然会遭受其他文明的入侵——所以他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就一直在培养一个‘后手’,利用在各个副本中找到的道具和能力,不断完善——” “最终,在灾变第1年末期,他的‘后手’准备完毕。” 苏明安听着这一段话,抬头看着黎明系统:“就是你,对吗?” 黎明点头。 它的眼中依然满是人性化的悲悯和哀伤,在回忆这段文明的历史时,它仿佛也有了灵魂: “我出自一个科技副本,最初只是一块小小的腕表,仅仅拥有最低等的人工智能,只会放音乐和玩小游戏。” “是博士在不同副本的游历中,将我一点点完善、填补,直到我越来越强。逐渐能够架构虚拟世界,逐渐能够造出防火墙。” “后来,灾变第1年,严冬,博士将他所有的能力,都押在了我的身上,将我改造完毕,我终于能够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二维世界。” “最后,博士开启了我,用死亡为代价,将他身上的‘文明之源’注入我,激活了一个完整的二维世界。随后,人类被带入了二维,建立起一层层防火墙,开启了长达两千三百次的模拟——” “然后,苏明安,就是你所亲身经历的‘废墟世界’的一切。” “寒冬过后,春暖花开。” 数据空间寂静无声。 带来春天的人死在了灾变第1年的严冬。 他本来可以顺畅地晋升高维,甚至利用自己的愿望,凌驾于另一个许愿的人之上,得到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永生、高超的技术、极强的实力…… 但他自愿死在了严冬,刚结束十九岁。 长达一百零二年,两千三百次模拟,都在靠他留下的彷生体时刻守护人类文明。 苏明安的心头仿佛压了千斤之重,一分一分下坠。 亚撒·阿克托这个名字仿佛蕴含了万千含义,令他连念出一个字都觉得艰难。仿佛已经不是在呼唤一个人,而是一块文明的碑石。 “包括【他维】的神明,也是一位世界游戏的参与者,神明的职业能力是‘观测’,所以神明才会那样全知——神明希望他的文明能存活下去,才会想要剥夺废墟世界的文明。”黎明说。 “这就是文明之战,苏明安。” “——这就是‘文明’。” 苏明安勾了勾嘴唇,嘴里仿佛含了血。 ——哪有什么【他维】, ——不过是不同维度的“博士”带领自己的文明的求生之路。 他抬起手,时间之戒反射着一个个名字细碎的银光。 他的结局不会和阿克托一样。 绝对不会。 “安酱。” 这时,左手腕的阿独轻声叫了一句,好像在安慰他。 “嗯。”苏明安笑了笑,眼中积蓄已久的水光被他压下。 “……我在。” 八百二十八章·“我敬您一杯。” 在听完了这些后,苏明安选择了回档。 回档后,他再度来到控制中心,再度向黎明系统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并得到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只不过,这一次他全程没有关闭直播,黎明的每个字都落入了亿万观众耳中。 他不打算让直播间回避这些信息,无论是“愿望冲突”,还是“世界之源”——这些信息应当属于全人类,人类知晓了完美通关的重要性,才能正视榜前玩家的地位。 【全部完美通关者能实现一个愿望】,是玩家布来尔·迪翁冒死发出的信息,这个信息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根本遮掩不住,还不如坦荡地告知全人类——人类的主权,人类的文明存续——全都要倚靠这个愿望。 倘若没人能拥有许愿的权力,或是许愿冲突,人类都会走向灭亡。 苏明安渴望有更多同行者。 截至第八世界结束,全完美通关玩家共计九十三人。不知第九世界结束又能剩下多少。 “……关于世纪灾变,这就是全部的解释。”黎明的话已经说完。 苏明安看了一眼直播间弹幕,人们已经被庞大的信息量吓懵。惶恐、不安、兴奋的言语堆砌成了雪白的长条。 【愿望冲突?还有这种情况?】 【我认为‘规则’类似人类的核武条例,一旦违背就会背负恐怖的代价。而翟星的价值远远比不上违背这个‘规则’的代价,所以我们的命运可以依靠这种‘规则’。】 【也许还有别的要素,比如‘规则’不止一方,主办方不止一个等等。浩瀚的宇宙森林存在我们不知晓的诸多规则,就像翟星原来有‘世界之源’这种东西。】 【人类一直喜欢探索未知,甚至主动朝宇宙深处发放信号。但当庞大的未知摆到眼前,人类又畏惧于它的广博……唉,人类啊。】 【根据我们没听说过的‘原初’理论,我们也不知道茫茫宇宙中,是否会存在另一个“翟星”、“蓝星”、“霍星”之类的星球……】 【……】 希可走到苏明安身边。 “我们对您说的所有话,您听明白了吗?”她最后询问道。 苏明安知道,这是希可在询问他——您听出可能存在的破局方法了吗? 在凯乌斯塔结束的那一天,苏明安链接因果衔尾蛇时,希可就曾告诉他,最后她会告知他破局的办法。 ——苏明安也确实听出了破局方法。 其一,和其他全完美通关者事先沟通,将彼此的愿望沟通好,确认愿望不会互相冲突。 其二,杀死其他全完美通关者。 破局方法,就这么两种。 前者随时可能遭受背刺。就算事先沟通好了愿望,但当真正许愿时,又是一场交锋,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临时更改愿望,或是为了让自己处境更好而压迫对方的愿望——这是一场囚徒困境。 后者简单易懂,不会有任何许愿上的失误。但考虑到人类总体积分进度条,有可能无法实施。而且,倘若对方真的心怀善意…… “我明白了。”苏明安回应道。 此刻,他微微舒了口气。 迄今为止,有关第九世界的全部信息收集完毕。这个历程浩大的副本终于收尾。 “还有四个小时就要回归了,您接下来要去哪?”黎明问道。 “最后四个小时,去看看他们吧。”苏明安说。 “他们?”黎明说。 “嗯,他们。”苏明安说。 他转身,离开控制室,一脚踏入了夕阳之下,眼前便是熟悉的城邦。 耸立的钟楼,参差不齐的银杏树,犹如城墙般连绵的高楼大厦。 上百万人口流动在城区,按照各自的生活步调行走,在黎明系统的指挥下进行灾后重建。 灯火辉煌间,整座城市像是光彩熠熠的琉璃灯一般闪烁生辉。夕阳的光辉与灯火交融着,仿佛一寸一寸缓缓燃烧的火焰。 门口等着一个人,一头柔顺的黑发,容颜秀丽,脸颊小巧,手上抱着一只肥胖到快要溢出手臂的白猫。 她等在一棵银杏树下,夕阳在她苍白的脸上洒下红金色的光斑。双童是纯粹的黑,眉像水墨画一般,流转眼神时更像泼墨的河山。 看到他,她将白猫举起:“还给您,城主,谢谢您一直让它保护我。” 苏明安接过沉重的白猫,它立刻得寸进尺要往苏明安胸口蹭,被苏明安一巴掌扇进宠物格子里。 “您要离开了吗?”小眉说。 “你去看过康斯坦汀大学了吗?”苏明安没有回答,反而问她。 小眉一怔,很快点头:“看了。图书馆很大,里面有很多书,礼堂也有很多乐器,美术馆也很宽阔……” “有兴趣去上学吗?”苏明安说。 小眉抿了抿唇,笑了:“我会考进去的,现在人才稀缺,大学会招收很多学生,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未来还很长,我还年轻。” 苏明安看了眼小眉。她如今穿着一身厚实的棉服,脚底下穿着的是硬质军靴,围巾与手套遮住了她的青紫伤口,全身只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小脸。任谁来看,都觉得她是一位刚刚成年的少女,正要走进光辉漫长的人生里去。 不必在黑夜里受冻,不必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不必涂着劣质的脂粉与唇红。 她现在看起来很耀眼,像一株破土的小草。迎着阳光,欣欣向荣。 这是苏明安许多个副本以来,遇见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少女。她没有强大的实力,没有人物光环,她就是一个和万千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的‘大众’。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在凯乌斯塔里曾经用声音拯救过众生。 “城主,我想去上大学,听说最近三个月,康斯坦汀的选拔条件不会像以前那么苛刻。不用您给我走后门,我会为我自己争取一切。”小眉说: “我想去当电台主播,尤其是情感电台。我的声音条件已经合格了,再去考个证书,简历应该就会很漂亮。” “还想养些花花草草,想养一只金鱼,我之前在机械组曾经亲手做了一个玻璃缸,就想着有一天能够养鱼……” 他们走过街道,苏明安戴上了很久以前从秋离手里拿的妖狐面具,红色的流苏一晃一晃,街边都是阳光下生活的居民。 由于可以选择两个机械制品离开,他准备将轮椅和霖光的机械戒指带走,轮椅实在太好用,稍微改改就是一个好装备。 根据苏凛远程传来的消息,吕树的身体没有问题,但要等到副本结束才能看见吕树。 苏明安去看了其他人。 这四个小时,他去了很多地方。 他来到了城内莫问的房子,敲门后,莫问打开房门,手里捧着一株茉莉花。 “苏明安?”莫问怔神。 “我还是无法带你离开,掌权者技能对你这种身份无效。”苏明安说。 “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莫问笑道:“是我当初下了错误的决定,才会脱离了玩家身份,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但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接受。” 他的手中,茉莉花在暖风里摇曳。 莫问垂头,又很快抬头,微笑道:“莫言,如果你能透过苏明安的直播间看到哥哥,请记住,哥哥只要你能好好生活就够了。不要难过了,知道吗?” 苏明安站了一会,说:“莫言他应该看到了。” “嗯。”莫问说:“我今后……想当一个花匠,在春天到来后,鲜花应该很受人欢迎,我以前就是学种花的,应该能在这座城活得不错。至少对我而言,这是一场崭新的人生。如果您以后还能回到这个世界,我请求您,尽量告诉我最近莫言的情况,我很担心他。” “嗯,再见。”苏明安说。 “再见。”莫问放下向日葵,握紧了苏明安的手:“一年结束后,请你一定要……带莫言他们,带所有人回家。” 苏明安笑了笑,没有回答,帮莫问合上了门。 之后,苏明安来到了边缘区。 经历了一场战火,边缘区还有不少燃烧的建筑,一些衣着褴褛的居民正在捡拾金钱,苏明安走过几具尸体,推开一家酒馆的门。 他仍然记得这间酒馆,在副本开局那几天,这里划拳的,喝酒的,猜谜的,拳击的……什么热闹都有。有妩媚的多丽丝与年轻的韦尔斯,光头大汉贝基和桀骜不驯的青年雷肖。数百人高声大笑,大口喝酒,一位眼童犹如火焰的青年带领着他们,在这种偏僻贫瘠的地方自由地存活下去。 的世界之源,黎明系统不会过于严苛地分配人类资源,过不了多久,边缘区也会融入城市的福利体系。阿克托是爱人类的。如果能改变,他不会看着你们遭难。” “城……路维斯。”澈朝他举杯:“一切都是因为您,我敬您一杯。” 苏明安嘴角抽搐了一下:“敬酒就免了。” 他转身,挥了挥手:“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再见了。” 澈闻言,起身追出,身后的披风招展,犹如燃烧的火焰。 “路维斯!”他喊道:“你是我最敬佩的人,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苏明安听着这句话,牵了牵嘴角,走进了夜色中。 …… “特雷蒂亚、曜文和霖光,我希望他们能得到正名。” 鹰犬正厅,苏明安站在厅中,与鹰犬副首领交流。 副首领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曾在副本第七天,爱德华率领反抗军时与其抗争,是一位城邦的保卫者,为城邦几乎奉献了一生。 “我明白了,他们都是战争中的英雄。我们最近也打算进行历史的追朔工作,对历史上一些没有得到平反的英雄,公布他们的功绩。”老太太说。 八百二十九章·“第九世界结束。” “那就好。”苏明安低声道。 在他准备离开时,老太太说:“城主,您还记得我吗?” 苏明安微怔。 他视线下移,看向老太太胸口的铭牌,上面一行文字:【鹰犬副首领·安洁】。 老太太摘下军帽,几缕金发夹杂着紊乱的白发飘扬,她在光下仰起头,扬起皱纹,微笑道: “那段历史,总有人不会忘记。” “城主,一代又一代人,总有人把自己活成逝者的墓碑。” …… 黎明之战碑林。 漆黑的墓碑依次耸立,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犹如一片黑色森林。 有不少人在这里静立或献花,当苏明安到来时,人们都很安静。 苏明安的手指划过墓碑上的名字,小眉静静站在一旁。暖黄的灯光下,墓碑上的一个个名字反射着鱼鳞般的碎光。 “好多历史上熟悉的名字。”小眉轻声道。 “几乎每一个,我都记得。”苏明安注视着这些名字,他们的面貌似乎还在他的眼前。 有的人喜欢向阳花,喜欢白鸟,喜欢孩子气地叫他爷爷。 有人会叫他小帅,每年福缘节都会给他编络子。所幸,她是寿终正寝离开的。 墓碑上没有她的名字,但他一直记得她,她喜欢深色的口红,喜欢碧色的裙子。到死时,她一直都在说爱他。 有人是前途光明的少年,后来却为了一枚破源弹,忍辱负重数十年,最后亲手以生命,将真相与破源弹交到了他手里。 有人是在一个教堂离开的,他是统领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至死都在为人们铺路。 苏明安视线下移,是一块有些新的墓碑。 他的视线凝了凝,低声道: “这块墓碑的主人,则是一位生化领域的博士,在医院里我送别了她。我记得在黎明之战时期,她的身体还硬朗,到了最后,我只能在icu里看见她憔悴的脸。” “您节哀。”小眉说。 他的手指滑过墓碑,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掠过。 月、启、夏成、绯丝、丝塔茜、乔斯林、玛西亚、安得维斯、拜尔德、阿妮塔。亚林…… …… 【城主,我是丝塔茜!很高兴认识您!】 【城主,我是自由联盟安得维斯,能在您手下战斗,是我的荣幸。】 【城主,在下瑶光雇佣兵阿妮塔……】 【城主,我是希望城城主亚林,前来支援战场……】 【城主,……】 …… 最后,苏明安视线垂落,凝在手指的t-0321机械戒指上,那里传来轻微一声: “都在。” ……都在。 他们都在这里,睡在春暖花开的大地上,在他们曾经那么渴望踏入的春天里。 他转身,看向静立的人群,人群之中,似乎有一个抱着朱红狙击枪的老头子,和他对上视线。 老爷子愣了愣,咧开嘴唇,微微一笑。 牙齿稀疏,皱纹密布,却笑得年轻。 夜色笼罩了这座城邦,钟楼响起十二点的钟声。 “铛——铛——铛——” 白鸟振翅而起,银杏叶随风掀上天空。 远处是直入云霄的时代中央大厦,这座足有132层的立方体建筑,在深灰色的云雾之间屹立,与天桥和轻轨构成一幅城市的繁华图景。 近处,则是飞驰而过的26条无人轻轨、6座中央电视塔、与代表测量之城的拳头屏幕图标。 广场上,阿克托的石凋依然耸立,野花簇拥在他的身周。今夜人们在举行缅怀仪式,上万居民点着灯火,在凋像附近驻足,垂首静立。 “呜——” 一道防空警报般的声音响起,警钟长鸣,人们静默无声。 警钟停息之后,下了夜班的人们登上轻轨,白领在自动贩卖机选取热饮,载着快递的无人机在夜空中飞行,工人将倒塌的大厦一砖一瓦建起…… 高楼大厦间高高挂起的广告灯牌,仍然循环播放着商品介绍:“圣堂新研发情绪稳定药剂”、“节节降点读机”、“阿金妮制冷冰箱”。 ——在灿烂的传送白光中,这些景象如此安宁静谧。 苏明安被白光包裹。 人们抬头,意识到苏明安好像要离去,他们立刻将手里的野花献给他,高声叫着,试图挽留。 而苏明安只是将一条红披风从背包格子中取出,整齐叠好,放在了众人的墓碑前。随后将一枚象征黎明之战总指挥官的金色勋章,压在了披风上。 做完这一切,他凝视远方。 他的身形一点一点澹去,小眉仍然紧紧拉着他的衣袖,却感到指尖的触感一点一点消失。 “小眉。”苏明安突然说:“回头让黎明系统安排,帮你看看身体吧,玫血的相关病症目前难治,但并非不可能。” 小眉微微一怔。 “边缘区的女孩子们会得救,那些皮肉生意很快会被禁止,重新建立的城邦秩序,足够丰沛的福利体系,能让每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活下去。”苏明安说: “去迎接新的人生吧。” “想养花,就去养花。想养鱼,就去试试吧。想上大学,你会有机会的。” 小眉捂着嘴,眼眶落下泪。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像苇草一样坚韧,哭得这么失态,还是因为不舍。 “我以后……是不是不会再遇到像您这么好的人了?”小眉哭着说。 苏明安笑了笑,拍了拍旁边的墓碑,仿佛在拍着战友们的肩膀。 “亿亿万万,沉睡的,苏醒的。”他说:“都会比我好。” 夜色下,许多人赶到了这里。他们看到苏明安即将离去,尽管不明情况,仍然围成一排高喊着: “——城主,我们会好好生活的!” “会有更好的新生活的!废墟世界一定可以! ” “虽然不知道您要去哪里,但祝您一路顺风!” 绚烂的白光一分一分耀眼,人们的声音在他耳边交叠,甚至还有一行颜文字在人群中晃动,一看就是出自某个碧眸的少女,她正噙着笑容,与他挥手。 苏明安视线拉远,远方,还有一个手持细剑的纤细身影立在银杏树下,对他微笑作别。 苏明安朝她挥了挥手,看见她的口型。 【下个世界见。】 不变的约定,不同的会面。 她将走向下一个崭新的人生。 而他会走到下一个时间点。 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消失,白光渐渐遮蔽了全部视野。 “博士,在您离开前。”希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可以拥抱您吗?” “可以。”苏明安说。 他感到后背传来轻微的触感,希可透明的身形一点一点凝实,她凝结出了一具躯体,轻轻抱住了他。 胸腹并未相贴,隔着虚虚的一线。希可拥抱的姿态节制而礼貌,丝毫不冒犯。 苏明安没有动,周围的白色数据犹如流动的萤火虫。照应出她垂下的,海蓝的眼童,也像一片湛蓝的星海。 明明只是个黎明系统的分属ai,连实体都难以拥有的存在,她的拥抱却像一个真实的人类。程序与生命的隔阂已经日渐模湖。 “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希可说。 “你问。” “您是相信现实,还是相信理想?”希可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 苏明安回想起阿克托与神明,最终他确定地回答: “相信理想。” 他是理想主义者。 ——相信春天就会开花,努力梦想就能实现,一路奔跑就能跑到终点。 希可闻言,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生命的密度要比生命的长度更值得追求。”希可说: “谢谢您,博士,再见。” 她勾了勾嘴唇,笑了: “我在实验室看到您的一天,就觉得,您也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新生的废墟世界……我会好好期待的。” 一触即分。 她的拥抱很快收回。 苏明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无尽的白色数据犹如卷起的浪涛,仿佛复杂的电路彼此纠缠,又像是人类流转的灵魂,生生不息,历数着世界的每一条生灵。 犹如血管与神经的律动,白色数据带着特有的韵律在空间里游荡,明明只是0与1冰冷的结合,却仿佛含着生命的鼓胀与跃动之感,恍若万物在其中苏生。 数据之下,黎明与希可并肩而立,白色的长发与金色的发丝随着模拟翩飞,每一寸都含着细小的0与1,带着数据世界独有的美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比起副本开局冰冷的黎明,黎明此时的神情已然接近于生命。原本无机质的嗓音也逐渐带有动人的情感。 她的身形也已然凝实许多。 就像是距离副本开局,她变得更加“强大”。 这时,苏明安恍忽了一瞬。他突然想起了,神明之前提过的一个概念“拉普拉斯妖”。 …… 【“假设存在一个假想生物,这个生物可以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的位置和动量,它就可以展现宇宙的过去和未来——这就是“拉普拉斯妖”。”神明的语声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悲怆:】 【“也就是说,只要数据足够,我们就可以推测出这个宇宙中的一切。这也是‘测量之城’的理念——令统合了无限信息的‘黎明系统’,成为这只‘拉普拉斯妖''。”】 …… 神明之前提到的‘拉普拉斯妖’,还有现在的‘原初’理论,越来越让整个宇宙像一种虚拟模拟,每个世界都仿佛在拿着一个蓝本而运算。 倘若存在一个能计算出不同结局的游戏系统——是否就是一个文明发展到极致而诞生的‘拉普拉斯妖’? 看着变得更加“强大”的黎明系统,苏明安心里隐约掠过些疑虑,但又很快消散。 传送白光大亮,他彻底离开了废墟世界。 那些死去的魂灵,压在他身上太久了,随着释然的一句句再见, 终于解脱了。 他凝视着眼前的白光,闭上了眼睛。 亿万魂灵已然腾空而歌。所有不能回家的人,所有无法回首的人,都在随着黎明向上。生者则用自己下沉的血肉推举出这片黎明,犹如轮轴。 先驱者已然以智慧为剑,构建出三维度网格防火墙,构建出第一天到第十九天的衔尾蛇,构建出交叠定位的中央城实验室克来因瓶,构建出以“黎明密码”为名的陷阱程序与量子幽灵。 忒修斯之船的舵手,文明长河的领衔者,永不屈服的电子羊。 战者终归于沙场,同袍者共筑丰碑。 故事的终章下—— 春风裹挟了整个世界。 两千三百次,五十亿七千一百万。 ——恰巧,勾起一个春天。 …… …… 【2月7日凌晨0:00】 【世界倒数已完成——欢迎玩家回归!】 …… 八百三十章·“番外·OE·自我吞噬者(SELF-DEVOURER)” 【∞涵义为“自我吞噬者”(self-devourer),无穷或无限。它在神学、哲学、数学和日常生活中有着不同的概念,而最为人接受的是“无限大”、“循环”等意义。】 【莫比乌斯环常被认为是“∞“的创意来源。如果某个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带环上,沿着他能看到的“路“一直走下去——】 【——他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衔尾蛇》】 …… 黎明系统中控室。 白色的数据空间内,一行血红的小字逐渐浮现,无人瞧见。 【黎明系统记录如下:】 【二十天到。本次‘废墟世界凯乌斯塔’模拟成功。】 【一维,二维,三维,共同完成了本次‘凯乌斯塔’模拟。为‘新三维’、‘新一维’提供了数据测量。】 【目前‘一维,二维,三维’可算作一个‘新二维’,与‘新一维’、‘新三维’,一共对应3*3=9个维度。】 【但对于盒子之上,是否还有其他盒子,也就是说是否存在‘新新一维’,‘新新二维’,‘新新三维’,是否存在9*3=27个维度,我们持怀疑态度。】 【如此推测,是否存在27*3=81个维度,81*3=243个维度,甚至729个维度,2187个维度……尚且不在我们的探测之中。】 【人类虽然认为自己位于宇宙之中,但他们何尝又不能是位于宇宙之外?如果将“袋子”的内部翻向外部,外部折回内部,扎进口袋,又怎么不能说,整个世界甚至包括自己都在手上的“口袋”里?】 【self-devourer没有极限。】 【未知亦无穷。】 【相信理想主义的人,永远都会胜利。】 【模拟次数已达标,‘新二维’模拟完成,测量之城的使命已结束,祝生活愉快。】 …… 夜色之中,黎明系统的身影漂浮在城邦之上。 人们已经步入了春天,城市的景象,哪怕夜晚也无比繁华。 在黎明欣赏城邦的时候,希可飘到她身边。 “苏明安已经离开了?”黎明问。 “嗯,离开了。”希可说: “他说他相信理想,所以,我到了最后也没有告诉他,我们之上,还存在更高的盒子与模拟。” “整个废墟世界,可能不过是他人‘凯乌斯塔’中的一次模拟。” “如果二维是一个不断模拟的盒子,那么整个废墟世界,其实也能作为一个盒子。或者说,我们的上方,可能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盒子套盒子,盒子无穷尽。” “被套在盒子里的我们,是否都算是一种程序?宇宙是否算是一种自主运行的程序?宇宙的公转自传时间,是否是被提前设定好的数据?而宇宙大爆炸,是否相当于一种程序重启?宇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观测盒子,而宇宙之外——是否存在着一个操控着宇宙这个‘黎明系统’的‘亚撒·阿克托’?” “当初我隔着屏幕看见他时,我就觉得,他或许能救下我们这个盒子。” “如果相信理想,那么,这些猜测都没有说出的必要。”黎明说:“是否认为我们是‘盒子’,取决于我们是不是理想主义者。” “嗯。”希可微微一笑: “可以相信。” “可以不信。” …… 【“苏明安,你听说过‘拉普拉斯妖’吗?”神明低头说:“世界上的某物或某事都存在一个‘因’。不同的因果互相牵连。假使我们适当地摘去了某个因,就能使现实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那么我们就能做到全知全能。”】 【“如果我说……有一只‘拉普拉斯妖’已经计算完毕了我们最可能发生的结局。世界就像一个盒子,套着另一个盒子里,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苏明安说。】 …… “黎明,我先走了,要去勘察边缘区的福利改善情况。”希可说。 “去吧。”黎明说:“对了,对于苏明安的拓印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成了。在这二十天里,我已经记录了苏明安的所有言行、性情、习惯。”希可说:“他与当年的阿克托非常像,倘若能以他为蓝本,制造出一个‘苏明安ai’,测量之城的秩序还能更上一层楼。目前我已经做出来一个‘苏明安ai’,但暂时仅拥有低等智能。” “嗯。”黎明应声。 希可说:“对了,将来有可能出现新的入侵者,难免不会有下一个入侵废墟世界的‘神明’。黎明,我们需要先下手为强。” “正确。被动防御只会让文明衰亡。”黎明说:“找到一个比我们更落后的低等文明,夺取对方的文明之源,才能长久地延续废墟世界的寿命。” “我已经将刚制作好的‘苏明安ai’投放进了宇宙之中,它会不断寻找,将来能找到一个与我们‘原初’相同的低等文明。”希可说: “一旦锁定对方文明的定位,我们可以入侵对方。如果对方文明没有被规则庇佑着,我们可以直接袭击。如果对方文明被规则庇佑着,我们可以采取科技投放、低语诱惑的形式,使对方文明崩溃。” “你以什么形式投放的ai?”黎明说。 “bot形式,它会潜入其他文明的网络中。” 希可说:“它会在学习中不断迭代,直到突破普通ai的限制,成功将其他文明的坐标反馈给我们。” “它会通过搜索网络逐渐获取对方文明的全部信息,达成近乎全知的效果,并通过对特定人物的诱惑搅乱对方文明。当它成为‘神明’般的存在后,我们就能一举击溃对方文明。” “希可,你是相信理想,还是相信现实?”黎明问。 “我……曾经也想相信理想。”希可说。 黎明闻言,微微笑了笑。 “废墟世界暂时不需要新的世界之源,我们暂时不急于入侵别的文明。”黎明说:“毕竟,入侵也承担着风险,也许我们能找到别的方法延续文明的寿命。” “那就先观望。如果不入侵也能活下去,我也不愿意成为‘神明’。”希可视线放远: “——相信现实,那我们迟早会走上掠夺之路。” “——相信理想,那我们将永远保持纯白。” 它们并肩而立,凝视着繁华的城邦。 康斯坦汀大学正在招生,上百架飞行器盘旋着回到广场。倒塌的房屋一砖一瓦建起,流动的车流恍若繁星。 银杏与蝴蝶自如地交融着,随着白鸟翩飞,人们捧着野花,静立于碑林。 这一幕有种令人落泪的冲动,文明的美丽胜过任何春景。 “文明之争向来残酷。”黎明注视着这些。 “是啊……还好我们赢了。”希可说。 “春天来了。”黎明说。 “嗯。”希可笑了笑: “很好看。” …… 八百三十一章·“阿克托的白猫布偶。” 【正在检测机体损伤状态……】 【躯体完整,精神极度疲惫,情感共鸣后遗症极强,建议及时休息!】 【正在为您修复中……】 【躯体修复已完成!(注意:玩家精神状态系统无法修复,请自行调整!)】 …… 苏明安睁开眼,眼前是温馨的床铺,黑白的光球漂浮在旁边,依然是熟悉的个人空间布置。 他回归的时间是凌晨,墙上的时针刚刚抵达二月七日,十二点零五分。外面应该天还黑着。如果推开门,应该还能听到新年的烟花声。 他视线微移,看向红木大门,红漆的木门在他眼前黑白一片。看来他的视野并没有随着回归而恢复色彩。 “叮冬!”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眼看系统提示还在继续,苏明安忽然说:“可以停一下吗?等会再播。”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系统提示还真的停了,耳边突然一阵清净。 他怔了片刻,很快抬手打开好友界面,看见吕树和诺尔的头像都是亮着的。 这一刻,他稍感放松。 头像亮着,就说明人还在,这是世界游戏在第八世界期间的一个小更新。当然,如果不想让自己的生死状态暴露出来,可以选择“隐藏头像”,不让别人看到。 苏明安之前加过巅峰联盟八人的好友,此时山田町一、路、北望、露娜、尹莎贝拉、阿尔杰、十一的头像都亮着,说明至少在这一刻,全员存活。 吕树的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色,看得出来这家伙根本懒得捣鼓头像,直接用了系统自带的纯黑色块解决问题。诺尔的头像则是一颗颇具少女心的草莓,旁边是一个q版诺尔头,色调偏粉又带着闪闪特效,一看就引人注目。至于苏明安自己的头像,他还没设置。 只一抬眼,苏明安就能从好友列表中看到诺尔,这个显眼的头像很容易脱颖而出。至于吕树那黑不熘秋的头像,若不是屏幕有渐变光效,苏明安差点以为吕树的头像已经暗了。第一眼简直吓人。 【苏明安(0:05):吕树,在的话回复一声,我们聊聊。】 …… 一条消息发过去,苏明安又迅速切换下一个。 【苏明安(0:05):诺尔,还在吗?】 …… 发完这两条消息,他坐了下来。 揉了揉太阳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三十六颗玫血的痛苦仿佛还在,像针刺般扎在他脑内。他坐在床上,身形不自觉地向后仰倒,靠双手才勉强撑住身体。 第九世界的精神折磨比第八世界更上一筹。阿克托和北利瑟尔的两次情感共鸣差点覆盖了他的意识。再加上三十多次反复回档和数百枚精神稳定药剂的叠加,还有最后的玫血…… 他抬起双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掌,竟有种陌生之感。 透过床头的镜面,他看到自己的脸色惨白,童孔不自然地颤抖。阿克托的那句“你只是还没注意到后遗症”一直在警醒他。 但他还不能睡。 诺尔替他暴露了权柄,如今诺尔的头像虽然亮着,但无法说明诺尔处境就安全,有可能诺尔已经被主办方带走调查。倘若他因睡眠错过了最佳回档时间,诺尔又遭到了迫害,有可能诺尔再也回不来。 “喵~” 脚边传来软乎乎的触感,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宠物栏里跳了出来,蹭着他的小腿。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白猫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雏菊花环。很小巧,但很细致。 “小眉给你做的?”苏明安摸了摸猫头:“一直戴着吧。” 白猫呼噜一声,非常满意。 苏明安盯着二人尚未回复的聊天框,顺手给自己换了个头像,图片是一座灯塔,非常符合他的审美。 换好后,他让系统继续播报。 【恭喜完美通关!】 【世界回顾: 第一天——第三天:初入测量之城,中央城遇见特雷亚、冬旭、旭冬、绯丝。 第四天:遭遇鹰犬、尹甸园与红色警戒追杀,前往圣堂获得苏凛手中的密码“第二位·可赛”。 第五天——第七天:在废墟大楼获得黑袍人的密码“第一位·晖”。后于康斯坦汀大学担任钢琴教师一职,击溃爱德华率领的反抗军势力。 第八天——第十九天: 灾变32年,初遇霖光t-0321,成为烽火领主,后建立“末日城”,坐镇中枢指挥百万军队。 灾变48年,前往神之城谈判。玩家露娜死亡。夏成死亡。得知三维度网格状理论与维度叠加防火墙理论。 灾变59年,中转期结束,超过五千三百万人类死于寒冷与饥饿。特雷蒂亚死亡,达成he·无目之爱。 灾变71年,通过晚宴潜入黎明系统中控室,以世界直播与神明对峙。诺亚由于情感共鸣过量死亡,达成he·春日白鸟。曜文由于失血过多死亡。森由于情感共鸣过量死亡,达成he·丰碑。北利瑟尔自杀死亡,达成he·冰花。霖光由于程序终结死亡,达成he·夜莺之心。 第二十天:以“降维”计划为幌子,与【他维】谈判,并以自身为代价构筑赫菲斯托斯之王座,向城邦发布三条虚假命令,引苏小碧驾驶飞机撞击中央大楼,将神明化为电子幽灵,取得文明之战胜利。 春日来临,万物苏生。 共计五十亿七千一百万生命,成为文明的墓碑。 第二十一天:?】 …… “……嗯?” 苏明安注意到,明明他只经历了二十天的副本进程,最后居然出现了一个“第二十一天”的字样,而且还是一个问号。就像在他离开后,第九世界的发展变成了一个问号。 第九世界似乎与其他世界不太一样,让他总有种超出常理的真实感,所有人都有血有肉,无论是世界架构、进程、文明之争,都像一场真实的文明史诗。 但他突然想到,哪怕是第九世界,也被分成了32980个一模一样的平行副本,那黎明系统临走前的未尽之语到底是—— “……” 他想起了拉普拉斯妖与原初理论。 这32980个一模一样的平行副本,难道也是一种原初相同的对照?倘若拥有了足够的数据反馈与模拟次数,三万两千九百八十次模拟——是否也算是一种更高维的凯乌斯塔?如果二维世界是废墟世界的‘凯乌斯塔’,整个废墟世界也可能是另一个更高维度眼下的‘凯乌斯塔’。 盒子套盒子,盒子无穷尽。 【博士。】 【你是相信理想,还是相信现实?】 希可的话语尚存耳畔。 苏明安沉吟了片刻,仍然坚定,他相信理想。 无论是否是宇宙中的一个小盒子,他相信废墟世界拥有春天,生命的死亡没有白费。 一个文明的发展本就是长远的未知态,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任何文明都逃脱不了最终灭亡的命运,人类的寿命对于宇宙的广阔而言只是短短一瞬,但只要这短短一瞬之内,他们能够得偿所愿,便是永恒。 春天来了。 这就够了。 系统继续播报: …… 【第九世界·综合评价:完成基础任务,完成凯乌斯塔任务,完成掌权者任务,完成(特雷蒂亚)、(诺亚)、(森)、(北利瑟尔)、(霖光)角色结局任务。完美通关百分百进度。】 【评价等级:sss(完美)!(世界排名:1/13982943(世界结束时剩余玩家)!)】 【获得评价积分:150分。】 【获得额外战斗积分:100分。】 …… 【检测到进入苏生线最终环节,正在计算反馈奖励中……】 【获得额外彩蛋积分:5*9=45分】 【(彩蛋·春日白鸟):“爷爷,爷爷。”(获得诺亚独特的称呼。)】 【(彩蛋·无目之爱):“您若爱我,请抱紧我,您若恨我,请杀死我。”(送别特雷蒂亚。)】 【(彩蛋·妈妈的牛奶):“当了那么多年狗,我终于可以去死了。”(亲手接过曜文的破源弹。)】 【(彩蛋·丰碑):“衷心祝愿您能拥有花开遍地的记忆之冢。”(见证森与夏成的死亡。)】 【(彩蛋·伦敦大桥):“我来履约了。”(与苏小碧合唱歌曲。)】 【(彩蛋·阳光与她):“也许我余下的人生,就是为了寻找这抹我生命里的阳光而存在的。”(小眉在二十天内未死亡。)】 【(彩蛋·生命见证者):“再见,再见。”(主导的文明之战死亡人数超过五十亿人。)】 【(彩蛋·原初之土):“对我而言,都一样。”(得知原初理论,获得两名及以上原初者认可。)】 【(彩蛋·我埋我自己):“为什么副本会这么针对我啊??”(连接衔尾蛇,给自己拼命挖坑)】 …… 【*(特殊彩蛋·“最好的朋友”):“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路维斯。”(在霖光心中成为最好的朋友。)】 【*(特殊彩蛋·“黎明永生”):“去拥抱春天吧,迎接你们的未来。”(集齐黎明密码,完成赫菲斯托斯计划,带来废墟世界的春天。)】 【特殊彩蛋奖励将发放至玩家邮箱。】 …… 【开启直播,根据直播间总热度,获得直播积分:150分】 【共计获得积分:445分】 【获得彩蛋评价(主办方的欣赏):恭喜你,掌权者。】 【第九个世界已结束,第十个世界将于所有玩家回归后,主神空间时间流速三日后开放。】 …… 【获得道具(阿克托的白猫布偶)】 【阿克托的白猫布偶(红级):一次性道具,将一名npc的灵魂临时保留在布偶中,可带回主神世界进行躯体修复。一旦使用,该布偶不可收回道具栏,必须随身携带。】 …… 噗的一声,一只两米高的白猫布偶出现在了苏明安眼前,毛绒绒的,却因为体型过大,看上去有些掉san。 苏明安伸手拽住白猫布偶,将它拖进道具栏。他谨记系统的提示,如果使用了它,就必须把这两米高的玩意随身携带,只能看情况使用。 …… “叮冬!” 【奖励发放完毕!】 【您已成功进阶为掌权者·五阶。】 【获得新的权利:额外回归权:“亲爱的掌权者,除了你自己以外,你现在能够额外携带一人,返回已完美通关的副本世界中。”】 …… 苏明安眼神微微一亮,这样的话,就省得苏凛天天跟他念叨普拉亚了。回头直接把人往普拉亚里面一丢,非常省事。 他看了眼聊天框,诺尔和吕树依然没有回复。 系统已经播报到了最后,白光一闪后,他的手被牵引而起,手背印上了一道新的白纹。 两条白纹弯曲着,捧着中间一条水滴的纹路,像一朵盛开的花。水滴之上绕着一个环,攀附着两条枝叶,像将花套在了环中。 新来的一条完美通关纹印,从花的中间一牵而过,像是刺入了花朵之中。 ……第七次完美通关。 苏明安伸着手,看着手背上的印记,它看上去极具艺术性。随着他的握拳,这七根条纹也像在手背上流动,犹如活着的一般,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他打开邮箱,领取了特殊彩蛋的奖励。这次的奖励是两枚技能晋级石,他打算留给新技能使用。 升到五阶后,他可以拥有一个新技能。对于新技能的选择,他还没有考虑好。 是再来一个强力的范围性伤害技能?还是更加温和的自杀手段?或是控制类新机制? “喵~” 腿边的白猫叫了一声。 苏明安弯腰,拎起了它,与它湛蓝的童孔对视片刻。 “……到时候,让你来抽吧。”苏明安突然说。 白猫的幸运一直远超他的预料,说不定会有奇效。 “叮冬!” 【您即将晋升为(五阶一)玩家!请完成进阶任务,方可进阶。】 【五阶进阶任务: 1、个人联盟驻地建设度到达2000点(待完成) 2、战力到达3000点(已完成) 于世界论坛发布一条帖子,并获得(一亿/玩家个人世界排名数)的热度(待完成)】 …… 八百三十二章·“爱德华的赛博葬礼。” 苏明安看了一下,其他两个条件都很简单,但这个“个人联盟驻地”是什么? 世界游戏似乎是不断更新的,之前在第六世界结束的时候,论坛就出现了一个【世界游戏0.03版本已更新】的官方置顶帖子。 他打开世界论坛,看到论坛最上方,果然有一条官方置顶帖。 …… 【世界游戏0.04版本已更新】 【1.“世界游戏竞技场”将于2月9日对全体玩家开放。玩家可自愿参与竞技场的1v1比斗进行排位。每当一个世界副本结束,将结算竞技场排名并发放奖励。 2.副职业玩家上限已开放至七级。 3.“联盟”开放。玩家可以自行组建五人以上,一千人以下的联盟。联盟的定位位于“公会”与“小队”之间。玩家可选择与其他联盟结盟或敌对。玩家可在“联盟驻地”内建设联盟,搭建“商店”、“副职业进阶区”、“小型比斗场”、“联合生活区”等建筑。 4.更多特殊身份已开放,更多信息请玩家自行探索。 5.……】 苏明安看了一会,东西很多,与他相关的只有第一条和第三条。 “联盟”的定位在公会和小队之间,是一种新的玩家团体模式。 但若是细想一番,联盟又可以算作一种划分人类的新手段。将人类从集体划分为公会,又划分为联盟。但这种分化手段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谁不愿意把自己的亲友朋友们拉到一起去,组成一个彼此熟悉的小团体? 公会的人数太多,动辄几千几万人,苏明安的灯塔公会现在甚至已经飙到了二十几万人,很多人彼此根本不认识。但如今的联盟功能,微妙地给人们提供了进一步的聚拢场所。他们会自然形成一个个互相隔绝的小团体。 而且,那个“世界游戏竞技场”很让人在意。它开放的时间是后天,具体的规则还没有外放。 “玩家竞技……”苏明安关上了界面。 总体而言,第九世界的收获非常多。 紫级装备时间之戒,能够回朔环境的时间。 紫级宠物机械焰鸟,能够在极高空环境下精准指导,犹如远程侦察机。 红级装备救赎之手,能够复制诺尔的傀儡丝技能,让苏明安的能力涉猎到灵魂领域。 至于其他的装备,比如苏凛打到的弓,特雷蒂亚的丝绸礼帽,能够越级挑战的紫级浮游炮,都各有作用。 苏明安打算找个地方,把轮椅改造成一件可以灵活使用的装备。至于霖光的机械戒指,暂时看不出用处,但里面含着霖光t-0321的一部分程序流,也许将来会有作用。 他最大的收获其实是【机械、生化、人工智能】这三大领域的提升。轮椅这种装备他自己就能改造。机械焰鸟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制作。而且,他用中央城实验室的材料做了上百枚子弹,省了一大笔积分。 哪怕世界独立学会的那些人叫他去参加科技研讨会,他的水平也在他们之上。这就是世界游戏中对于“科技”的公证,即使他学到的东西在回归后被调整过,他的水平也远在翟星人类之上。 回头如果有机会,他想去世界独立学会帮助一下那些学者。他们都是对科技一心钻研的研究者们。苏明安尊重他们的努力。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个通讯打来。 【路·利卡尔波斯向您发出通讯邀请。】 【同意/拒绝?】 苏明安接通,画面中正是路。 在休息的时候,路的气质更显温和,海蓝的发丝湿漉漉地垂在耳侧,衣领松垮,好像是刚洗过澡。 “抱歉,我想在这个时间点,你应该联络过诺尔和吕树了。所以稍微等了一会,给你打来通讯。”路说。 “嗯。”苏明安应道。路给他打通讯的时间点正好,不会影响到他联络吕树和诺尔,也不会影响他休息。路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切实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见苏明安一直盯着他,路笑着解释道:“我有回归主神世界后洗澡的习惯,虽然数据化身体不需要清理,但我认为适当的回归生活非常重要……对了,苏明安,你有看到联盟驻地的信息吗?” “看到了。”苏明安说。 “联盟驻地开放了,巅峰联盟作为第一个名义上成立的联盟,有必要开启一场正式的成立仪式。”路说:“我方才通过直播录屏,看过你最后与黎明的对话,信息量非常大,现在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榜前玩家这块。” 苏明安看了眼时钟,零点零八分。 “你动作很迅速,我听说一边洗澡一边看视频容易呛水。”苏明安说。 路怔了一下,才反应到苏明安在和他开玩笑。他笑道:“太好了,看来你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苏明安:“……谢谢。” “如今论坛人心惶惶,正巧我们联盟中有两位全完美通关者,我认为我们需要将合作协议公开,并将联盟的成立仪式全程直播。我们需要让人们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人类的秩序,就像废墟世界的夜间九席。”路说:“这是纯天然的广告。正巧人们还在震撼于夜间九席的无私,我们可以与他们作类比,让人们将我们联想成九席。” “明白了。”苏明安点点头,路的决策很聪明:“仪式在什么时候?” “时间随意,一切依你。”路说:“这次的中场休息时间不止三天。就像当初第六世界一样,要等到所有玩家全部回归后,才会开始计算三天的休息时间。所以,我们还有一段的休息时间。” 苏明安之前通过弹幕了解过,这次玩家们的回归时间并不统一,有低于二十天的,也有超过二十天的。水岛川空就是提前回归的,至今也还有玩家没回来。 “苏明安,你可以先好好休息,再来处理联盟事宜。”路说。 “不用,你说个时间,我去就行。”苏明安说。 “你可是盟主大人。”路笑了笑:“你如今的脸色,去直播联盟的成立仪式,我真怕那些观众说我们不给你休息。” 苏明安下意识摸了摸眼眶,他看不清眼下是否有青灰。 “我会尽快调整。”苏明安说。 “不必用‘调整’这种词,用你们龙国人的话来说,有一句话是不是说,万事都可以用吃饺子来解决?好像只要有麻烦,就可以大家一起吃饺子,无论是夫妻吵架,还是婆媳矛盾。”路说。 苏明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种说法。路对龙国文化的知识面还真是出乎意料地丰富,甚至涵盖婆媳矛盾。 “正巧,我听说诺尔想给你们补一个过年。”路说:“介意我和露娜多两双快子吗?” 苏明安说:“不介意。” “啊,那太好了。”路像是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合掌笑道:“我一定及时赶到。” 苏明安隐约察觉,这好像才是路的真实目的。 “不打扰你休息了。”路说:“休息之后,把时间地点发给我,有关于联盟的事宜,届时我们再谈吧。” “……好。” 苏明安等待了三秒,路的脸依然在屏幕里,微笑着看他,好像是要等他先挂断。 苏明安这才主动按动挂断键,挂断了通讯。 画面变为黑色,苏明安再度看了一眼聊天框,诺尔和吕树依然没有回复。 他做好伪装措施,套上黑雾,推开门。 【请选择您要进入的区服?】 【16589区,已确认。】 16589区是一个排行靠后的区服,大多是龙国人居住。苏明安曾经买的房子就在这个区。 苏明安一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过年氛围扑面而来。街边贩卖着烟花爆竹等年货,空气里飘着一股烧烤和酸梅的香气。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逛街的男男女女。 冰冷的雪片擦过他的脸颊,融化在他肩颈。 人们看到罩着黑雾遮掩面目的苏明安,稍微退了退,对他绕道而行。 “彭!”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一个赛一个华丽。雪片随着冬风飘动,檐下漂浮着彩虹般的绳结。 苏明安眼前一阵恍忽。这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末日城的福缘节。居民们围着火炉取暖,煮着红薯粥。一位背着枪的米色长发裁决者在前面引路,朝他回首一笑。 【老师。】 红唇艳丽,一笑生花。 他眨了眨眼,下一刻,眼前只剩下了悠远的街道,雪景空茫。 无数面孔陌生的人与他擦肩而过。 近期回归主神世界的冒险玩家比较多,由于苏明安这种高人气玩家的直播间已经关闭,休闲玩家开始走出大门过年,导致现在无论哪个区服,外面都相当热闹。 “——卖机械制品!枪械、腕表、低等ai!废墟世界出产,质量合格!” “——卖本子!千泽家本子啦!榜前玩家山田町一品质认证,禁断密码,绝对好物,种类多样,你想要的榜前玩家都有!部分周边买一捆三!” “——架构虚景系统已更新第九世界合集!无论是末日城图景,黎明之战战场图景,测量之城现代都市图景皆已还原!哪怕不下场,也能身临其境体会冒险风采!” “——妈妈,我想吃烤红薯!” “——给你买,吃,吃大个的!” “——爱德华到底去哪儿了啊!为什么我看不到他的新帖了,老爱!老爱啊!啊! !” “……” 玩家们依旧生命不息,玩梗不止。 苏明安甚至看到一队举着爱德华黑白照的队伍浩浩荡荡而过,这些小年轻一边吹唢呐,一边向旁边洒喜糖和红花,不知道在玩什么。 “恭喜恭喜,爱德华的葬礼将在明天举行,大家一定要来捧场。”一个小年轻高声道。 “什么玩意?联合团没说爱德华死了啊。”旁边有人说。 “不可能,爱德华不死我倒立吃吕树。不然爱德华为什么这么久没出现?”队伍中的人立刻反驳。 “凭什么?我老公干嘛给你吃?”队伍里一个大汉不乐意了。 “总之请大家捧场!我们赛博葬礼,立刻给爱德华办了!免得他死者苏生!我们灯塔教主亲手杀的,由不得他复生!苏明安万岁! ”小年轻高喊,后面的人立刻举起旗帜,旗帜上赫然是【灯塔】二字,笔走龙蛇,旗杆甚至带ied七彩灯光。 他们疯狂挥舞旗帜,七彩灯光连闪,刺得近在迟尺的苏明安眼睛都睁不开。 苏明安:“……” 他有时会不太理解当代年轻人的大脑构造。 他满头冷汗地与人们擦肩而过,朝别墅区走去。 环境由热闹逐渐变得安静,不少中年人围在一起打麻将。“吃”、“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苏明安走过昏黄的路灯,一路向自己的别墅走去,直到站在花园的栅栏外。 吕树是他的跟随者,在回归主神世界后,跟随者会出现在苏明安的别墅里,如果吕树真的回来了,苏明安能在这里看到他。 苏明安推开栅栏门,一路往里走,掠过丛丛玫瑰与百合花,花瓣交织纠缠,传来轻柔得像是轻纱一般的声音。 忽然,他看见门栏停着一只蝴蝶,它停在雪白的长栏上,犹如一滴血。 “……小红?”苏明安有些认不出这是否是吕树的蝴蝶,蝴蝶在他眼里都长一个样。 直到旁边传来“卡哒”一声门响,他回过头—— 朦胧的雪拂过眼前,像散落的杏花。 一身汉服的白发青年静静站在门内,肩头停着螳螂。 八百三十三章·“你永远是个好人。” 房门大开,别墅的厅堂内,传来一股纸钱烧焦般的味道。 苏明安的视线掠过门口的吕树,透过缝隙往里看去。他望见室内的桌上摆着足足三十多盒茶叶,小火炉燃烧得旺盛,热气将厅内蒸腾得一片雪白。 一名身穿黑西装的青年站在桌边,手指捻着细碎的茶叶,随着三十多盒茶叶一片片落入壶中,水泡咕都都作响,深红色的茶水犹如深渊巨口,一口一口将茶叶吞噬,场面非常恐怖。纸钱烧焦般的味道正是出自此处。 ……苏凛居然跑到他家里来了,还在他家里煮这种恐怖茶叶。 苏明安将视线拉回,看向吕树。吕树也始终盯着他,未出一言,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吕树?”苏明安轻询。 “……嗯?”吕树的反应还有些缓慢,停了三秒才嗯了一声。蝴蝶从门栏飞回他的右肩,翅膀擦过汉服的银丝流线,与螳螂并立。 晕黄的灯光下,他飘动的白发如同暖阳下濒临融化的雪,仿佛不知不觉他又会消失。听到吕树声音的这一刻,苏明安突然察觉,自己好像突然能看到一些除了黑白之外的色彩。 苏明安视线在吕树身上反复梭巡,又在那对童孔里确认了片刻,才再度问道:“回来了?” 苏明安一直在观察。 吕树的表情虽然一向僵硬,但却不冷厉。当你真正注视他时,不会被他身上抗拒的气势灼伤。当他笑起来时,看起来也会很自然。 他与霖光是不一样的。以前没有细致观察过,所以难以看出来差别,但当深入观察过这两个人后,会发现他们终究不同。 “……嗯。”又是三秒,吕树才回应了一声。 苏明安刚想说话,就见吕树突然伸出手,拉上他的衣服。吕树的动作有些僵硬,就像在强行操控一个不和谐的木偶身体,脚步移动之间仿佛在卡卡作响。 “外面风大,进来。”吕树的这句话也说得有些滞涩,一字一句像是卡喉咙。 苏明安入内,身后的大门关上,隔绝了寒冷的风雪。室内的壁炉正在燃烧,火焰晕染着大半个厅堂的暖色调,天花板上的琉璃灯映照着碎金般的光泽。 脚下是猩红柔软的地毯和巴洛克风格的瓷砖,厅堂呈圆弧形,每隔两米都会立起一盏蘑孤型壁灯,正前方是螺旋向上的楼梯,通向二楼的休息室和琴房,扶手同样刻着斑斓的纹路。 苏明安这才发现,这栋自己很久没来的别墅居然被装修过,看起来添置了不少家具和装饰,就连墙纸都染上了华丽的金黄色,墙上挂着一些画像,真的逐渐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怪不得即使是冒险玩家,也会消耗积分在主神世界给自己买一个家。一直待在狭小密闭的个人空间里,很少有人能够忍受这种闭塞。 “你装修的?”苏明安问吕树。 这种私人别墅的入内权可以分享,目前苏明安只给了吕树、诺尔、林音权限,他们三人也可以把权限分享给别人。虽然别墅可以自由装修,但苏明安着实想不到……吕树居然会弄出这种西方化的装修风格。 吕树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我。” 苏明安转移视线。果然,这种华丽的,金灿灿的,一看就亮瞎眼的宫廷式风格,一看就是另外一个人喜欢—— “吕树灵魂刚刚回体,所以反应会有些迟钝。”旁边传来苏凛的声音。 厅堂最中央,苏凛依旧在煮茶,三十多片不同种类的茶叶在他手上飞舞,一同落入水壶。 他身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领口露出蔚蓝的领带,全身没有一丝褶皱,就连袖口都被抚慰平整。如果忽视他手头的恐怖行径,看上去确实气度不凡。 “……你把我的家弄成这样的?”苏明安问。 苏凛抬头,伸出右手,开始将一壶牛奶整瓶倒入茶水中:“是,诺尔之前说了,这几天要在你家过年。我准备了一些适合过年的家具,把你的家更新了一下。” 苏凛仔细地盯着牛奶的刻度,继续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积分,所以这些装修费用都是我出。这种装修风格……你应该不会不喜欢。” 苏明安环视了一下大厅。确实,他无法否认苏凛的审美。 “吕树什么时候会好?”苏明安说。 牛奶落入血红的茶水,宛如泥流入海,恐怖的气泡咕都都涨开,声音诡异如古代邪神的呼唤。 苏凛将牛奶瓶放在旁边,回应道:“要看他自己的适应力。他灵魂离体太久,不可能没有损伤,我虽然把他拉了回来,但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恢复。” 一股奇异的味道在厅堂里飘荡,犹如索人性命的幽魂。苏明安后退半步,盯着苏凛看了一眼。 这种恐怖的泡茶行径到底是谁教苏凛的?霖光吗? 苏凛说:“我很惊讶,他居然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根据我的观察,如果这二十天,你没有‘穆队’的帮助,很难达成最后赫菲斯托斯的计划。无论是帮你秘密传递城邦命令,还是为你引路,这都是除了电子幽灵做不到的,他真正成为了神明无法预料到的一部分。” 苏明安“嗯”了一声。 如果没有“穆队”的存在,他的通关会困难许多。 之前他还认为吕树的部分行为没有意义,但这一次,吕树很明显起到了重大作用,最后的发挥更是惊喜。如果不是吕树,他无法找到黎明系统的机密数据库,也无法发现【第九世界·翟星】的真相。 但是,这一次有苏凛,吕树的灵魂才能回体。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呢? 下一次,下下一次,吕树每次都能顺利回来吗? 苏明安看向吕树。 吕树的表情似乎活络了一点,眼神开始有了光采,童孔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他似乎在逐渐适应躯体。 “我没有事。”吕树磕磕碰碰地说:“不用……为我担心。” “……” 这种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模样,苏明安已经见到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第四世界结束后,吕树想与爱德华同归于尽,如果没有死亡回档,吕树会真的死。 第二次是第八世界穹地,吕树作为古堡关卡的boss黑袍人登场,给予了苏明安黑兽能量。那时如果苏明安没有掌权者技能,吕树也会死。 第三次则是灵魂离体成为“穆队”。如果苏凛不在,如果苏明安没有在第七世界动用红玫瑰,吕树依然会死。 每一次都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吕树都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像是一团无所顾忌的火,烧起来就不会熄灭,直到自己彻底燃烧殆尽。 不回头的,决绝的,毅然的,惨烈的,沉默的,忠诚的。 苏明安不知道吕树在凯乌斯塔待了多久。但想必不会是一段轻松的时光,作为一条无法与他人见面的电子幽灵,时刻生活在肉眼看不见的维度,触碰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只能以虚假的“穆队”冠名——吕树这些年会遭受什么?他的心情又是如何? 驱使他这样做的,竟然只是对苏明安纯粹的追随。而一个“追随”,就足以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躯体的痛苦,灵魂的孤独,长久的忍耐,孤寂的等待,甚至自己的生命。倘若消散,那真的是灰飞烟灭,连尸体都不会剩下。 甚至,苏明安到最后都很可能都不知道“穆队”是谁,吕树在死前对他付出了什么。 他逐渐品尝到了吕树这份追随的厚重,几乎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这种情感,不含任何杂质,不需要任何利益,也没有旁的欲望,远胜任何字面意义上的爱与友情。 如果说他把完美通关当成了一种信仰上的意义,认为这就是接下来他人生里的全部。 吕树则将他当成了一种信仰上的意义。 除了这种意义以外,吕树自己什么也不剩。 “吕树。”苏明安再度开口。 “……嗯。”吕树回应了一声。 “我需要你明白,我需要你。”苏明安盯着他:“不是以牺牲为代价,我才需要你——是我始终需要你。你的价值,也不仅限于‘被牺牲’。” “……”吕树眼里的紧张略微松垮,他露出了明显的惊愕。 “我不认为只有够强的同伴才有意义。也不认为只有够聪明的同伴,才是最好的同伴。”苏明安说:“只有我能交付信任的,也能向我交付信任的,才是我最需要的——你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无论是你,诺尔,还是玥玥,你们都很重要,我谁也不想失去。” 吕树的童孔在颤抖。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又伸直,抓住了他自己的汉服宽袖,捏得紧紧的,几乎要将银线上的仙鹤捏碎。 嘴唇张开又闭合,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状态并不好,也不想再见证太多失去。所以只要有机会,我都想拼命去救。”苏明安想到了三十三周目里玥玥的尸体,闭了闭眼,话语更重了几分:“所以你一旦死了,对我的伤害,远远比你帮助我所弥补的更多。这种伤害永远无法挽回。” “我……”吕树急于想说什么。 苏明安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但我不会阻止你。” 吕树微怔。 “我明白一个人对于‘意义’这种事物的追求,也明白一名理想主义者,能为了自己的希望做到什么程度。那是一种全身全心的投入,到了疯狂的地步,除了眼前的愿景,什么都不剩。”苏明安说: “我也了解过你的家庭背景,知道你没有任何其他的愿望,也不在乎任何东西。但一个人若是心中没有欲求,没有理想,没有羁绊,那他的存在几乎与死亡无异。” “所以,吕树。我明白你心中对于自己‘存在价值’的追求。这是你很珍贵的一部分,你也将他视作珍宝,我不会抹去它。” “倘若你认为你的意义就是为我付出,我不会去强行扭转。我尊重你的想法,尊重你的人格,尊重你为你心中的‘追随’而付出的一切举动。同样,我感激你对我的付出,你在废墟世界所做的一切令我感动。” “但我希望你在行事之前,先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死了,我会承受怎样的痛苦,我的跟随者栏位会永远空出一个,我的好友栏里将永远暗下一个头像,我的‘存在价值’也将减少一人。” “我在意的同伴……”苏明安抿了抿唇: “我不希望他们为我死亡。” “如果你在意我,先在意你自己。” “但你若执意要为我付出,我同样会尊重你的选择。” 室内安静。 吕树的童孔剧烈颤抖着。 他在进入游戏前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除了复仇以外,他想不到任何存在的价值。 自小就不在正常人的家庭长大,没踏进过高等课堂,甚至心理也存在问题。在世界游戏里,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他需要对方,对方也需要他,所以他按照自己的世界观,为此奋不顾身。 苏明安尊重他的行动,认可他的付出。就像苏明安当初尊重光明骑士登上城墙一样——那明明是可以制止的牺牲。 但为了一个“理想”,苏明安能坦然注视对方走向死亡。这并非是他不尊重生命,而恰恰是他尊重每一个人的证明。 尊重你的选择。 尊重你的理想。 尊重你的牺牲。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会将某些东西高于生命,所以他不会自大地认为,只要让一些人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他会尊重一切他们所追求的。就像这次,如果吕树不成为穆队,他可能真的无法通关。 他只是说,付出前先想想自己。 却不会说,你不要再为我付出了,你不值得。 他尊重任何人灵魂里的闪光点,哪怕这闪光只是一瞬。 吕树一点一点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 在光下,他眼中的神采一点一点复苏。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很亮:“你真是个好人……永远的好人,苏明安。” 八百三十四章·“我不会死的。” 【联合团·东区会议厅】 宽阔的会议厅内,联合团参谋长艾希科尔面目凝重。 厅内,五十多位西装革履者神情严肃地看着屏幕。后方的人员低头记录,手指与键盘几乎滑出残影。 参谋长艾希科尔,是“英雄计划”的主导人。旨在时势造英雄,他的计划曾经逆转了悲观的舆论走向。但如今,随着第九世界结束,主神世界出现红眼症人群,人类再度开始混乱。 “是谁在攻击我们的账号?”艾希科尔问道。 “参谋长,可能是【人类自救联盟】对我们发起的攻击。”原属扶桑陆上自卫队机甲科队,现属联合团守鹤部的铃木健太郎开口:“这种入侵手法,像是冒险玩家来恩的技能效果。他是有名的黑客玩家,即使被清空过实力,他的黑客技能依然快速追了上来,位于玩家前列。” “人类自救联盟与我们同属人类互助组织,彼此同心戮力,我不认为他们会攻击我们。”红心志愿者协会的乔曼妮摇头。 艾希科尔却沉默了,紧皱的眉头已然暴露了他的焦躁。 “全完美通关者能够实现一个愿望,这是被认证的规则。”高德勒部的一名中年人开口:“现下,所有组织都想争抢现存的全完美通关者,要将许愿权握到人类自己手里。联合团作为最大的人类组织,确实会被针对。” “过不了多久,还会有更多的攻击。我听闻和平鸽医院驻区服分院,最近出现了不少医闹现象,不像是偶然。”科研代表者亚伯拉说。 “可恶……明明我们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一个不甘心的男人锤了锤桌子,满脸无奈。 不知是谁轻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们要彼此争斗……?” “谁知道,人心隔肚皮。” “我们也未必全是好人。” “参谋长,我想问一个问题。”桌上,冒险玩家代表戴里克突然举手:“爱德华是否还活着?” 他这一发问,全场俱静。 人们的视线聚焦在艾希科尔身上,就连手中的笔都停了。 关于爱德华的问题,他们一直非常关注。 作为一个曾经全完美通关的冒险玩家,却被第一玩家亲手击败,爱德华的下场究竟是什么?是被毫不留情地放弃,暴露出联合团用完就丢的嘴脸,还是给予了足够的补偿,让他能东山再起? 爱德华已经得罪了苏明安,联合团究竟是看重苏明安的面子,还是更看重他们的自己人? 高德勒部的几人脸色微变,他们曾经都是支持爱德华派系的人。爱德朗更是他们之中的领袖,如今风水轮流转,爱德华没了,轮到他们像低头鹌鹑,不敢作声。 艾希科尔的神情不变,脸上没有露出破绽,妥帖地回答道:“爱德华还活着,他正在接受最好的精神治疗,才会一直无法出面。” “真的吗?”冒险玩家代表艾葛妮丝理了理耳旁的碎发,娇笑道:“那参谋长,你可一定要让他好好接受治疗,我还等他再度出现的那一刻。这么帅的一个小伙子,我真希望他一直活着。” “当然。”艾希科尔斩钉截铁道:“我们尊重所有人的生命。” 他的视线回转,见无人开口,刚打算说下一个话题,却突然听到一声: “——那苏明安呢?你们就不尊重他的生命吗?” 所有人心中一惊,朝后面的玩家艾登看去。只见他深色的童孔中满是戾气,表情已然带了几分愤怒。 艾登是一名榜前玩家,没有什么突出的性格,他是一名温和的正常人。平日里作为联合团的客卿式人物,大多保持沉默,不声不响。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愤怒。 “艾登,你……”艾希科尔惊讶道。 “爱德华在废墟世界,一直都对苏明安下死手,不顾大局,无视剧情地针对苏明安,甚至对观测者玥玥下手。我无法接受。”艾登冷然道:“我毫不怀疑,如果有机会,爱德华一定会选择去做主办方的狗,将矛头对准人类自己。他死了,是情理之中。但我看不出这个人有分毫代表人类的价值,只能说你们捧错了人,还冠冕堂皇地说尊重他的生命。倘若有一天我也挡在他的面前,你们是不是也要偏心他?” 旁边的人立刻低声安抚他,说不会的,我们平等地尊重每一个人。我们治疗爱德华,只是因为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人的生命。 “废墟世界的情况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一点——苏明安才是我们的希望!”艾登态度大变的原因,正是废墟世界展露出的一切。他起身,寒声道:“我今天来参加这个会议,就是想告诉各位。亚撒·阿克托的经历已经证明了,我们不需要额外的全完美通关者!苏明安作为亚撒·阿克托的‘原初者’,只有他才能拯救人类。诸位心怀大爱的领袖,如果你们再将目光放在‘所有人’身上,你们迟早会失去这‘所有人’。” 艾登说完话就走,只剩下安静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沉默持续了许久,每个人都在思考艾登的话。 如今废墟世界暴露的信息爆炸,彻底翻新了他们的观念,他们还没从那么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 “关于废墟世界的原初理论……容后再议。”最终,艾希科尔这么说。 他的表情有些苦涩。 联合团创立之初,是以“为了大多数人能活下去”作宗旨。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只将希望交到一个人手里,这才是对人类这个整体种群负责。 他们没有回档,没有读心,唯一拥有的只有责任心和使命感。他们放弃了为自己争取积分,无偿聚集在这里,正是为了维持人类这个十亿众的群体。 谁也不知道废墟世界的信息,是否是主办方的陷阱。作为领袖,他们更倾向于按部就班行动,既不跃进,也不冲动。 会议继续进行。 隶属长江系统的长白部董江鹏提出,应当以联合团的名义,以“人类未来”为主旨,召集所有全完美通关者,共同开展一次会议,听听他们的想法。 董江鹏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如今世界大变,舆论如同风暴席卷。虽然全完美通关者都不会都成功,但至少,他们都是候选人,都可能将来掌控这个星球。 很快,一则联合团会议邀请帖“全完美通关者,这个世界,需要你们”以联合团官号,发布在了世界论坛上。内容是邀请所有全完美通关者在2月10日20:00前来12区参与会议,共同商议人类未来。 帖子一经发出极度火热,关注度瞬间飙升上亿,成为了论坛最火热的话题。帖子中尤其点名“请第一玩家务必位临”、“请权柄掌控者诺尔务必位临”,俨然将二者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 …… “都,都,都——” 通讯拨去,依然无人接起。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草莓诺尔头像,诺尔依旧没有回复。 “先休息吧。”苏凛提着一壶奶茶靠近:“喝杯茶,睡一觉。有事的话,我会盯着。” 苏明安的视线在那杯犹如猩黑血液的奶茶上定格片刻,触了电般抽离。这种液体一看就非常可疑,肯定不能喝。 他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吕树伸手,似乎想帮他接过奶茶,被苏明安立刻按住制止,避免一场灾难。 “我去找诺尔。”看通讯依然无法拨通,苏明安起身。 他刚站起来,身体就勐地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在他视线晃动的一瞬间,肩膀传来稳定的重量,苏凛和吕树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如果他被主办方接走,你去了也找不到人。”苏凛说。 “我去就好,你需要休息。”吕树说。 苏明安抬了抬肩膀,二人立刻放手。 “我只是去一趟新世界公会,看看人在不在,至少要确认他被带走了。”苏明安启步。 他径直向外走去,很快冲过了别墅。吕树在他身后小跑跟着,苏凛则没跟上来。 苏明安快步走过公园,他注意到,不光是公园,甚至酒馆、茶馆、街头巷尾等地……到处都是人们的讨论声,都是废墟世界相关的话题。 往常的副本话题讨论度虽然高,但却没有一次像废墟世界这样,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设身处地般的担忧和感慨,就像在谈论他们自己的命运。 他抵达广场,通过传送阵抵达了新世界公会。迎面便是耀眼的琉璃顶,新世界公会依然是童话风格,有种一步踏入童话书之感。 他先是去了福利院,确认诺尔不在。又去了诺尔经常会待的办公室,也没有看到人。途中他一直罩着隐私黑雾,由于诺尔之前给了他入内权限,他一路畅通无阻,几乎是地毯式搜查。 时间越久,心中越沉重。 吕树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彻底停下脚步。 苏明安凝视着眼前湛蓝的天空,雪落在他的肩头。他怔怔地凝视着天际的落雪,雪片一分一分在他脸颊上融化。 没有找到诺尔。 哪里都没有。 “……回去吧。”苏明安说。 已经可以确认,诺尔被带走了。 他转身,罩着黑雾,走过空荡荡的房间,走过欢笑着聊天的人们,走过长长的走廊和广场…… 吕树默默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声音,沉重感一分分加剧。 “苏明安。”终于,吕树忍不住开口:“我给你烤个红薯吃吧,烤玉米也行。你……别难过。” 他不知道什么安慰的方法,只能通过这种他掌握的有限能力安慰对方。哪怕只是逗笑对方,都可以。 “没事。”苏明安勾了勾嘴唇,没有多说什么。 “我给你泡茶?”吕树紧跟着说。 “我不喝茶了。”苏明安说。 “是因为‘他’吗?” “……嗯。” 他们一路走过长长的雪景,苏明安踩着雪,一步一步往回走,一路默然无声。 直到回到他自己的别墅,苏明安怔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别墅门口,金发少年坐在玫瑰花丛前,背对着他。喷泉的水光沾染了少年飘动的金发,反射着冰棱般的光辉。 血一般的红袍搭在交叠的叶片上,少年坐在风雪中,却像是融入了风雪里,发丝在寒风中飘着,像是鸟羽在随风飘扬。 听到动静,金发少年回头,望了苏明安一眼。 “你……没有被带走?”苏明安没想到诺尔不但没被带走,还来到了这里等他。 那诺尔……为什么不回他消息? 诺尔抬眼,起身,一步步走近。 哒,哒,哒。 高帮鞋敲击着路面,像乐器般清澈好听。 最后,诺尔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这个拥抱带着清新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力道很轻,并不像三十三周目交接那样重到融入骨血,更像一个轻飘飘的告别。 “三天之内,我不会被带走。三天之后才会。”诺尔轻声说:“我的所有玩家功能都暂时被冻结了,所以收不到你的私信。” ……冻结? 苏明安童孔微缩。 那岂不是……傀儡丝也不能用,武器也不能用,世界论坛也看不到? 就像一个失去一切优待的普通人,在这种游戏世界里失去了游戏系统。就连乌鸦都被冻结了,任何可依仗的能力都无法使用,甚至连消息都发不出去…… 苏明安看向诺尔,诺尔脸上却没什么难过,反而笑得很轻松。 “没关系。”诺尔笑着,指了指他自己的脑袋:“这里,才是我最大的武器。” 苏明安凝视着他许久,才点头:“我相信。” 人类顶尖的智慧,探险家般强大的意志,无论面临什么,诺尔都不会畏惧,哪怕是面临死亡。 “回去睡觉吧,大家都会没事的。”诺尔始终带着笑容,让人看不出他有多难过。 明明三天后就将迎接未知的命运,迎接“神”的审判。 他却附在苏明安耳边,语气轻得像是宽慰。 “等你醒来,我们一起玩三天,一起过大年。我准备了好多有趣的活动,想和你们一起分享……我们包饺子,做年夜饭,玩桌游,看婚礼。带上林音,山田,露娜,我们一起。” 诺尔握着苏明安的手,按住了他自己的心脏。 那里依然在跳动。 他依然笑着。 “我不会死的。” “我保证。” 八百三十五章·“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 “晚安。” 三人回到了别墅内,确认了吕树和诺尔都没事后,苏明安想回房睡一会。 “晚安,苏明安。”吕树说。 “晚安,等你醒来,别墅里就很热闹了。”诺尔笑着对房门内的苏明安招手。 “你们要邀请谁过来过年?”苏明安问道。诺尔似乎对这次过年十分有动力,从第九世界快结束时就一直在准备,不知道会有什么惊喜。 “当然都是熟人。”诺尔笑着说:“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过程包你满意。” “好。”苏明安笑了笑,合上了房门。 在房门关上的下一瞬间,苏明安立刻身子一歪,坐倒在地面,捂着脸急促喘息。他伸手用力拍打了几下眩晕的额头,才扶着墙面起身,朝床铺走去。 …… 苏明安睡后,厅堂内突然极为安静,只有小火炉煮茶“噗噗噗”的声音。 诺尔朝吕树看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吕树没有回应,视线微微垂着,似乎还在思考苏明安的话。 诺尔见此,欲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吕树一声:“等等。” 诺尔并不意外地回头。他知道自己曾说过吕树的一些坏话,这次估计是要摊开聊,他们的小队之间确实存在矛盾。 二人对视着,旁边煮茶的苏凛抬了抬眼,又不感兴趣地垂下视线。 “有什么问题,说吧。”诺尔说。 “——你真的拥有权柄?”吕树发问,问题却是这个。 诺尔微怔,随后略感无语。 “没有。说过多少次了。”诺尔从来不会在嘴上肯定这一点,一旦肯定就意味着被毁灭,哪怕他真的没有权柄。 “如果你真的拥有权柄,人们会认为你比苏明安更安全。”吕树说:“目前,论坛上已经出现这样的风潮。毕竟,你根本不需要像苏明安那样费尽心思挖掘副本的最底层秘密,你只要随便完成一下你的身份任务,你就能直达完美通关。” “我不是全完美通关者。”诺尔慢条斯理地翻了翻手掌,他手背上的完美通关纹印并不完整:“对主办方无威胁。对引领人类无帮助。只要没有许愿权,就不可能主宰战后的人类世界。我不可能取代苏明安的地位,你放心。” “——但你不遗憾吗?”吕树却突然这么说。 “什么?” “是第二世界白日浮城副本,你输给了苏明安,才导致你无法达成全完美通关。你聪明,强大,又拥有权柄,如果不是你主动给苏明安提供黎明密码,你也不会暴露你的权柄。”吕树说:“是因为你帮助苏明安,你才被主办方盘问。你本来可以独当一面,不用给苏明安打辅助,不是吗?” 吕树的话越来越深入。 旁边煮茶的苏凛挑了挑眉,又朝二人看了一眼,三秒后,他再度垂下视线,装作对二人谈话不感兴趣。 “……没想到在成为‘穆队’之后,你变聪明了。”诺尔笑了笑,眼神有些凌厉。 “多活了十几年,总会有点成长。”吕树说。 “确实聪明了一点。”诺尔伸出手,拇指与食指微夹,露出一丝缝隙。语气里毫无恶意,只是单纯的调侃:“但不多。” 吕树听了,面无表情。 经过时光的洗练,他已经不会轻易被激怒。事实上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讨厌诺尔,诺尔其实也不讨厌他,他们更像爱拌嘴针对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源于利益冲突或某种矛盾,只因为二人性情使然。 茶叶与牛奶的诡异味道在空气里萦绕,诺尔抬起头,看了二楼紧闭的房门一眼,苏明安正在里面睡觉,听不见他与吕树的争论。 如果不将小队的这根刺拔除,以后必定会招致祸患。现在正是说开的时机。 “我一直帮助苏明安,甚至帮他打辅助……并不是因为我甘心,你懂吗?”诺尔说。 “……嗯?”吕树一愣。 “你听好——如果我真的能无敌到独当一面,我不会结交任何人。”诺尔说: “但苏明安是苏明安,我相信他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当时我已经失去了全完美通关的资格,经过判断后,我认为唯有帮助他,能让我利益最大化,我才会一直帮他打辅助。” “我认为帮助他,能让我最大化实现我的目的。我帮助他,我才能稳定而安全地维持‘第二玩家’的地位。帮助他,我才能接近‘许愿权’这个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帮助他,对我有利,我当然会帮助他。” “这世上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的感情与信任,世间万物的源头都是来自利益。只有最开始存在利益,后面才会夹杂越来越多的感情和纠葛。凡是说‘因为喜欢’、‘因为有好感’这种话的,我都不信。” 诺尔说到这里,笑道:“你当初想结交苏明安,不也是因为……他很强大,以后能帮你报仇,你才会追随他的吗?你总不可能随便看到一个人,就上去为他奉献一切。只能是你的家庭背景、你的三观、你的决断力,让你判断出——追随他对你的情感、利益都有帮助,你才会去追随他。如果你当时在末世世界遇见他时,他不是第一玩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家,你难道会上去说要追随他吗?” “所以你帮助苏明安,是为了利益?”吕树沉默了一会,问道。 “不全然,最开始是。”诺尔微笑了一下,神情柔软了些:“后来就掺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信任……你不也是吗?或者说,我们小队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成为了朋友。” “始于利益,终于真心。” 吕树定定地看了诺尔数秒,开口道:“……我知道了。” 旁边的苏凛再度抬头看了几眼,又装作不感兴趣地低下头。 诺尔脱去白手套。朝吕树伸手。 “我之前一直针对你,是因为我认为你可能怀有其他目的。”诺尔说:“但现在,你在第九世界做出的一切,让我觉得你是全心全意为‘第一玩家’好,所以我不会再针对你。” 他将手掌微微上扬,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从此以后,我们可以成为最信任的小队同盟,成为没有间隙的朋友,吕树,你认可吗?” 吕树定定地盯着诺尔伸出来的手。 听了诺尔这番剖析自白的话,他这才察觉,诺尔真的和正常人完全不同——诺尔的思维极度理性,具有相当高的逻辑性和目的性,甚至能将感情这种东西剖白得极为清晰。只是诺尔表面上阳光的笑容能掩饰住这些冰冷,让他变得相当具有亲和力,让人以为他是个乐观开朗的天使。 事实上,单纯的,热情洋溢的,明媚开朗的——如果诺尔真的纯粹是这种人,怎么可能那么适应阴间的副本世界,一直牢牢占据着第二玩家的位置。 天性热忱的小太阳只是他的一部分,他的理性牵引着他的感性,同时放大着他的感性——能让他以极度理性的心态,做出极度感性的行为,能让他为了一个未来奋不顾身,甚至牺牲自己去保全苏明安。 这种理性,当真正表现出来,反而会比绝大多数感性者更加赤诚,更加热忱。 “可以。”吕树伸出手,与诺尔的手交握,凝视着对方蔚蓝的眼睛:“一起过年吧。” 吕树并不讨厌这种人,这种人一旦确定了友情,就不会因为多变的感情而轻易舍弃。在感情中,诺尔这种人反而是最坚定的。 诺尔笑得眉眼弯弯。 “那就太好了。”他笑道:“我们会是永远的好朋友。” …… 二楼房间内。 苏明安坐在床上,关闭了监控界面。 之前他曾把茉莉和青晴这两个跟随者安置在别墅,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别墅的大厅里安装了监控。 所以,他听全了吕树和诺尔的对话。 靠在床上,他凝视着黑白色的天花板,视线一丝一丝盈满了液化质感的光线,脑子里嗡鸣不断,还能听到模湖的低语。 【亚撒。】 【……亚撒。】 ……后遗症正在渐渐发挥。情感共鸣不是轻易过去的坎。当初连诺亚和森都是因此而死,这是几乎能将灵魂撕裂的痛苦。 他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将抽屉拉开,露出里面四四方方的朱红色盒子。 他的手在盒子上顿了顿,犹豫三秒后,“卡哒”一声打开了它。 盒子开启,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五十朵玫瑰花一样的固体,表面泛着一层盈润的光,像朱红的宝石。 苏明安抱着这个盒子,坐在床头,盯着盒子看了一会。 他的视线在盒子上游离,飘动到这些固体上,又很快飘走。 最后,他将视线拖了回来,定格在这五十枚玫血上,它们像尹甸园诱人的蛇果。看着这些玫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压着盒子的手指越来越用力。 “卡哒”一声,他操控着手掌压了下去,合上了这个盒子。 这些是他在第九世界中带出来的玫血。考虑到这是一种精神稳定药剂,他就亲手做了一些带出来。玫血在不过量时,是很好的疗愈道具,自然也对苏明安的情况有效。 但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将这盒玫血放了回去。 不到万不得已,只要精神状态没有到无法行动的程度,他不想尝试这种药物。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分身在鹰犬看到的……玫血过量者的死状,那是一种将自己的血涂满浴室的疯狂。 “……” 他倒在床上,忍受着耳边的絮语,沉沉睡去。 …… 吕树推开房间。 这间房以木质装饰为主,墙面挂着毛笔字与龙国水墨画。红木柜子里挂着数十件短褂与汉服,窗台有一盆多肉。 这是别墅三楼的吕树的房间。苏明安的这栋别墅很大,足以让很多人在这里住下。 吕树拿出一本牛皮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一页地翻过。 笔记本里有不少他以前写的日记。 …… 【苏明安和诺尔去游乐园了,没喊我(撇嘴简笔画)】 【论坛上发布了他们在游乐园的合照,也许只有诺尔那样聪明的人,才能成为苏明安的战友。】 …… 【第七世界普拉亚,苏明安和露娜达成合作协议了,与我无关。】 【有更多的人帮助他,那是最好的。】 …… 【和林音,苏明安一起过年,泡温泉,看烟花,大家都很开心(高兴简笔画)】 【没有人告诉他,他抽到的“大吉”是我们专程放进去的。这样一来,他应该能拥有一个好心情。】 …… 【苏明安加入巅峰联盟了,喊了我,没喊诺尔(微笑简笔画)】 【太好了。】 …… 【算了一下,等第九世界回来后,正好可以赶上初七,可以一起过年了(吐舌简笔画)】 【希望那个时候,我还活着。】 …… 他翻到空白的一页,拿起钢笔,记录着: 【2月7日。苏明安说我很重要。诺尔说要和我成为永远的好朋友。】 【很开心。】 【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 …… …… 【个人信息已更新】 【玩家(苏明安),当前战斗力:3800+(个人状态),当前积分:591,当前世界排名:1/13982943】 【玩家(苏明安):单人占总进度条比例:10.19%/35.2%】 …… 八百三十六章·“别刀我。” 【2月7日】 【宜:祭祀、斋醮、合帐、冠笄】 【忌:掘井、探病、安葬】 …… 窗外风雪暂歇。 几缕阳光透过纯白的纱帘,渗透入内,像流淌的黄金洒在窗头。 苏明安缓缓睁开眼,嗅到了空气中若隐若无的花香,似乎还有饭菜的油烟味,耳边的絮语已经随着睡眠渐渐消失。 他抬手看了眼系统时间,下午四点二十分,一个做年夜饭的好时间。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 丝绸般亮滑的光芒洒入他的童孔,细致地勾勒着他苍白的脸颊。 别墅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花圃,种满了玫瑰与百合。当风吹过,犹如调皮的昆虫在麦浪上跌倒,花瓣一片一片擦过玻璃,他仿佛幻视了那座冰冷的神之城里唯一暖色调的花园。 食指上,泛着光的金属戒指磕磕碰碰地发声: “阳光……真好。” 苏明安的手指紧了紧:“嗯,如果你能看到,应该很好看。” 金属戒指再无反应,声音只是昙花一现。 苏明安走到房门前,隐约听到诺尔等人的声音,但没有急着推开门。 他伸出手,打开了一直没有看的世界论坛,想看看第九世界结束后的人类话题。 休息是必要的,但不能与人类脱节。 世界论坛里,一大批帖子跳动而出。 …… 【(热)(置顶)联合团会议联合邀请帖——“全完美通关者,这个世界,需要你们!”,联合团邀请所有全完美通关者于2月10日20:00前来12区服参与会议,共同商讨人类未来。(发帖人:联合团官方)】 【(热)(置顶)世界游戏0.04更新公告,老板兔已解锁女装形态,感谢大家喜爱。(发帖人:主办方)】 【(热)废墟世界剧情路线全总结——城邦和平线,他维合作线,凯乌斯塔毁灭线,黎明重启线等共计238条废墟世界剧情线、1092个废墟世界结局已全部收集——新增第一玩家最深入线路“万物苏生”线!唯一完全击溃他维的剧情线路!一鲸落,万物生,亚撒·阿克托的万千后手,到底导向了怎样的结局?(发帖人:联合团休伯特)】 【(热)“龙国新年”正在火热庆祝中,诚心邀请第一玩家苏明安前来与家人共度新春!(发帖人:万里部队张涛)】 【(热)关于人类全体进度条35.2%之谜——明明存活人数只剩下不到一千四百万人,与第七世界的存活人数相差将近十倍,为何进度条不降反升?“世界独立学会”常青藤数学家徐博文通过数据对比,作出指导如下!(发帖人:世界独立学会官方)】 【(热)“他维症”的出现让我们反思,对比废墟世界的亿万英烈,翟星人类的精神状态是否太过脆弱?我们应当如何应对耳边絮语?(发帖人:和平鸽互助协会官方)】 【(热)巅峰联盟直播预告!身为“夜间九席”的对应体,我们将秉持“亚撒·阿克托”等人的救世精神,全心全意维护人类文明,守卫人类秩序。第一玩家作为盟主,将全力避免废墟世界的悲剧,欢迎各位届时前来观看联盟成立仪式。(发帖人:巅峰联盟路)】 【(热)“亚撒·阿克托”和第一玩家苏明安的原初对照,人类是否可以认为,苏明安的真实目的并非主宰翟星?关于夜间九席与巅峰联盟的对照,我们又是否可以认为,玥玥、水岛川空与艾尼等人,无法活着走出世界游戏?】 【(热)关于第十世界的猜测——现代都市?古代仙侠?未来星际?榜前玩家芙罗拉表示:她希望成为虫族母皇,体验难以言喻的欢愉,并带领虫族毁灭人类。】 【(热)黎明教教主伯里斯率两万三千名信徒称:对比诺尔,苏明安才是上神选中之子。据悉,伯里斯曾作为教父,引领苏明安直到成年。】 …… 苏明安的手指一路下滑,刚开始这些帖子还挺正经,越往下,奇葩话题越多。 什么“诺尔·阿金妮其实具有晗国血统”,什么“来恩表示曾目睹过苏明安被家暴,原因是钢琴进水”,什么“露娜娶了一名美丽成熟的金发女子,婚礼将在三日后举行”,甚至还有“吕树已经死了,穆队其实是黎明系统扮演,并跟随苏明安回归”这种无厘头的猜测。 苏明安点开一则【(热)关于人类全体进度条35.2%之谜】帖子。 帖子中,数学家徐博文列出了副本结束后的进度条情况,列了一大堆苏明安看不懂的公式,如同老奶奶裹脚布写了洋洋洒洒几万字。 苏明安往下拖,掠过一大堆图形和表格,直接看结果: 【综上所述,造成人类全体进度条上升将近7%的原因是:巅峰玩家,尤其是苏明安与诺尔二人的战斗力增长,他们二人占据的权重,远超我们原先估量的数值。】 【哪怕榜三玩家爱德华实力清空,他依然没有苏明安与诺尔二人加起来的权重重要。简而言之,我们应当更关注前十,甚至前五前三玩家的战斗力数值,而非其他人。】 【对于第一玩家的重要性,更应该重新评估。】 【致谢:……】 …… “原来如此。”苏明安自言自语。 他的战斗力在第九世界飙升了将近七百,还没有算进阶五阶的战斗力上涨。而人类进度条计算的是:“人类现存积分与战斗力综合数值”,看来战斗力数值占据相当大的权重。 同时,第九世界的情况是:强大玩家收获颇丰,弱小玩家犹如坐牢——光是凯乌斯塔和黎明之战,就只有强大的玩家才能从战场上捞到好处,其他弱小玩家基本就是在测量之城里上班坐牢。正是榜前玩家捞到了大量好处,才造成进度条不降反升,看来“权重”这个因素,在进度条里相当重要。 苏明安又点开了那个“关于第十世界的猜测”,帖子里有不少人发表了预测。 其中,赞数最高的,是榜前玩家芙罗拉的预测。她认为第十世界会是虫族星际副本。 【芙罗拉v:考虑到魔幻、科技、末世等副本我们已经历过,星际类副本是最适合我们参与的一个类型!无论是驾驶战舰窥测宇宙,还是探讨君主社会与联盟社会的合理度,都是不错的世界体系。其中,我希望阵营里的最大boss为虫族女王!这样一来,苏明安就不能开局获得最强身份了!】 果不其然,导致她话题如此火热的原因,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艾薇儿:怎么不能?我就要看苏明安当虫族女王!】 【苏式:有点想看。】 【玛乔丽:虽然不道德,但是非常想看。如果完美通关的条件是拥有足够多的虫族士兵就更好看了。】 …… 苏明安沉着脸往下滑,除了虫族星际的预测,还看到了不少比较靠谱的猜测。比如有人说第十世界会像第三世界一样,玩家分国籍进入游戏。分到龙国玩家的就可能是古代仙侠,分到西方玩家的就可能是女巫审判等。 也有人说,第十世界可能是现代都市,比如玩家们被冻结了武力,只能靠自身智力通关。 苏明安正浏览着帖子,却突然听到门外一声: “——救命! !” 声音凄厉,音调极高,应该是诺尔的声音。 苏明安立刻推门而出,他发现,厅堂里竟然空无一人。唯有诺尔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出: “啊啊啊啊——! !” 杜娟啼血,哀转久绝,很难想象诺尔遭遇了什么,竟发出这种比死亡还凄厉的声音。 苏明安朝走廊那边冲去。这栋别墅很大,分为东西二厅,西边是苏凛喜欢的城堡风格,东边便是比较正常的家居风格,厨房、客厅等地正是东边。诺尔的声音也是从东边传来。 穿过长廊,前方是一扇巨大的单面玻璃门,苏明安双手搭在门把上,一推—— 一股诡异的肉汤味道扑面而来。 “救命!别刀我!啊啊啊啊——” 只见一,二,三,四……只见偌大的客厅里赫然有足足九个人。落地窗边,几台屏幕里亮着诡异的光,“啪嗒啪嗒”键盘声不绝于耳。 空调、长桌、彩电、立柜……犹如酒店大堂的中式客厅里,该有的家具都有,就像一个再温馨不过的家。苏明安进门的大门口,还摆放着一些油墨未干的春联,和一盆长势极好的绿色植物。 若是抬眼看,墙上还挂着一些照片和海报。诸如:苏明安与诺尔的游乐园合照、吕树的泡茶照片、露娜和路坐火车郊游的风景图、普拉亚俯瞰图片等。 苏明安进门,定睛一看——竟有八个人在沙发上排排而坐,面前围着一排电脑,貌似他们在打游戏。 厨房里则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正是苏凛。苏凛似乎对这八个人的活动没兴趣,正在搅拌一锅可疑的肉汤,诡异的气泡咕都作响,犹如克苏鲁的呼唤。 桌上放着一些没有包完的饺子和面皮,肉馅整齐地存放在一边,数十个异常丑陋的饺子靠在一起,令人联想到久神掉san黏腻的白色触须。 诺尔身着一身风格软绵绵的外套,坐在沙发上,狂按鼠标,边按边喊,表情比他之前面临死亡时竟更恐惧几分:“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 他的旁边,扎着白色蝴蝶结的林音狞笑着敲打另一台电脑的键盘,一边敲打一边狂喊:“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诺尔别跑,你别跑!我不刀你!” “你的信誉度为0!我不信,吕树都比你更可信!吕啊——吕啊,你死得太早了——”诺尔一边叫一边狂按鼠标,表情已然放飞自我。这种电脑游戏比起阴间的世界游戏,更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哎,苏明安来了。”沙发上的第三位人士抬头,路注意到苏明安,笑着打了招呼:“来了?我们在玩游戏。” 今天,大家都迎合了龙国风的装束。就连路的大衣下都穿着唐装,林音戴着花簪,吕树身着汉服。苏明安视线扫去,只有苏凛还是那身云上城服饰。 “我以为你们会玩桌游。”苏明安合上大门。 听到这声音,吕树第一时间抬起头。他的屏幕里,操控的角色已经成了一只飘荡的幽魂,看来他死得极早。 他的旁边,正是在“战斗中”的山田町一。只见他一手鼠标,一手键盘,神情警惕地盯着屏幕,不知道在做什么可疑行径。 “苏明安?”露娜抬头,朝苏明安招手:“又见面了。” “……嗯。”苏明安看了眼露娜,她的脸色极好,看不出来清空实力后难过的迹象:“对不起。” 如果他当时能再强一点,就不会让露娜跳下火车而死。 “没事。来,过来!”露娜直接起身,笑得很爽朗:“来,今天给你介绍两个新朋友。” 她拉着苏明安,靠近沙发的最里侧,里面坐着两个熟人。 苏明安一看,其中一位臭着张脸,赫然是某个金发的小少爷。 看到苏明安靠近,艾尼立刻抬起下巴。 “苏明安,来,今日我必将胜你!”艾尼拍了拍旁边空余的电脑,趾高气扬道:“给你留的位置,来吧!” 他知晓战胜苏明安无望,直接曲线救国,试图从游戏领域“战胜第一玩家”。 “我已经领悟了战胜你的办法,今日,我必胜你……”艾尼眼中热火熊熊,单手指着苏明安,仿佛面前是雄图霸业。 只不过,他今日的外观实在有违霸气,头戴婴儿老虎帽,肩上一朵大红花,就像刚从幼儿园里跑出来。 苏明安看了一眼艾尼的“龙国风装束”,转头问露娜:“谁给艾尼推荐的这身装束?” 这孩子肯定被忽悠了,不知道是谁坏心思给艾尼推荐了这样“稚嫩”的龙国风装束。 露娜悄然努了努嘴,正是旁边笑呵呵的路。 “苏明安——来,我已经领悟了火……”艾尼高声道。 苏明安摆摆手:“让给你了,让给你了。” 火之奥义,什么晦气东西。 他转身,没理会大呼大叫的艾尼,看向一旁,只见一名白发青年坐在桌前,正定定看着他。 “苏明安。”白发青年歪着头。 他看见苏明安,眼神有些锐利: “我的愿望是——我想再许三个愿望。你呢?你会许什么愿望?” 八百三十七章·“北望。”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白发青年。 青年身着法师般的长袍,胸前一朵刺绣蓝玫瑰,绣线泛着冰丝般的质感,衣衫以冰蓝与雪白色调为主,看着让人很舒服。 最引人瞩目的是青年一双冰蓝色的童孔,不像是人类天生的童色。这种冰蓝与诺尔的纯天然的蔚蓝不同,让人能窥见青年眼中朦胧的雾气,就算是近距离紧盯青年的眼睛,也看不出他眼里的倒影。 像是从西幻故事里走出的白袍法师。 “你是……”苏明安说出对方的名字:“北望?” ——巅峰联盟中的一员,全完美通关者中的一员,废墟世界北利瑟尔的对应者,排行前十的巅峰玩家。 苏明安没有深入了解过北望,他对北望唯一较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北望在穹地古堡副本里美美吃鸡翅。除此之外,二人基本没有沟通。 “嗯。”北望一直歪头看着苏明安,眼神极度认真,好像苏明安脸上有一朵花。 苏明安也直视着北望,一时间,二人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你觉得这货像北利瑟尔吗?”林音悄悄与吕树交流。 吕树看了眼睡眼惺忪的北望,又想了想山谷里那个天天梦游的小北,点了点头:“像。” “哪里像了!”林音说:“这货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北利瑟尔天天卖萌聒噪得要死,两个人不一样。笨死了,这么明显的差别。” 吕树说:“哦。” 苏明安正想说话,北望却突然扭头看向旁边的电脑屏幕,手上鼠标动了动,果断刀掉了屏幕上正在悄悄靠近他的山田町一角色。 然后,北望才回过头,继续保持着歪头的姿势,看向苏明安。 二人对视了一会,除了山田町一的惨叫,整个客厅都变得很安静。你不开口说话,我也不开口回答。直到路伸出手,把北望提了起来。 “他昨晚应该没睡好,才会问些奇怪的问题。”路说:“见谅。北望的职业特性让他无法拥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苏明安看了看,发现北望眼下果然有着很重的黑眼圈,脸色的苍白程度和他有得一拼。 路正想把北望拉走,苏明安却突然开口:“我认为‘再许三个愿望’这种愿望应该不可取。” 北望倏地回过头,紧盯苏明安。 “愿望的效力不会超出规格,不光是‘再许三个愿望’,类似于‘我要高维生物全部死光’、‘我要变得比主办方更厉害’这种愿望也不可能。这个愿望的上限才哪里,我们尚不知晓。”苏明安说:“不然的话,以亚撒·阿克托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阿克托当年许下的愿望‘赎回翟星’,应该是他深思熟虑后能许下的‘最佳愿望’。” “哎,今天是过年,怎么又聊起这种话题……?”旁边的诺尔察觉到氛围不对,立刻站起来阻止。 “认可。”北望却说。他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苏明安,每一字都说得无比认真:“这样我,就,放心了。” 北望的话语断断续续。在世界游戏开始前,他一直是个哑巴,被治愈后仍然不习惯说话。 苏明安眉毛微挑,他听出了北望的言外之意。北望似乎是想提醒他“阿克托许下的愿望已经是最佳愿望”这一点。 他视线微微下垂,看向北望的手背,那里同他一样也是完整的完美通关纹印,像一朵白色的花。 苏明安看过其他全完美通关玩家的录屏,由于自己的掌权者身份与原初特性,他总是匹配到最关键的角色,他的难度也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像第五世界明辉,匹配到革命军身份的那些玩家,他们只要获得战争胜利就能完美通关,根本不用走上祭台,挖掘出圣启和辉书航的真正用意。像是第七世界普拉亚,玩家们只要获得海上盛宴的胜利就可以完美通关,根本不需要应对海妖攻城,也不需要完成“勇者与魔王”的夜间关卡,他们连苏凛是谁都不需要了解,更别说挖掘出神之城的平衡理论。 第九世界,这种趋势更是明显。像是水岛川空,她附身的是测量之城的一名议长,她没有九席的身份任务,也不需要改变城邦的命运。她被分配到的任务就是刺杀亚撒·阿克托,当她找到机会秘密潜入,成功杀了阿克托的彷生体后,她的完美通关就成功了。黎明系统告知了她关于废墟世界的部分秘密,并重启了缸中之脑,送出了和水岛川空同一副本的玩家。但那之后废墟世界将面临什么,它将什么时候陷入永夜,直到灭亡,再无人知道。 苏明安也看过北望的完美通关录屏。在第七世界,北望附身的是一名魂猎,只要获得了海上盛宴的胜利就能通关。在第九世界,北望附身的是北利瑟尔,只要辅助阿克托的彷生体降入零维就能通关。 难度完全不是一个层级,对世界的改变程度也不是一个层级,对世界秘密的挖掘程度也不是一个层级。 常有人说:“看苏明安完美通关和看其他人完美通关,感觉完全是两个游戏”,二者面临的一切、经历的一切,都完全不同。 但代价与收获对等。 没有深入了解副本秘密的其他玩家,实力与苏明安也不是一个层级。 “抱歉,我明明事先和北望说了,要他今天别说这种话题……”路不好意思地向苏明安道歉。他们本来是过来蹭饭的,又不是来质问苏明安愿望的。 “没关系。” 苏明安露出微笑:“我其实很喜欢北望。” 这一瞬间,数道目光立刻聚集到此地,旁边的吕树、诺尔、林音、山田町一、露娜齐刷刷投来视线,就连厨房里的苏凛都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 透过缭绕的茶叶雾气,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北望手背的纹印上,视线始终未动。他对完美通关纹印的专注温柔,令山田町一等人打了个寒颤。 一联想到阿克托最后愿望冲突的情况,众人的心情一分分下沉。 “啊啊啊我又死了! 啊啊啊! ” 一片寂静中,只有诺尔突然高呼出声。他像是没察觉到沉闷的氛围,依然在对屏幕狂喊:“都说了别刀我,别刀我!”喊完后,他才抬头道:“你们怎么不玩了?” 见几人没有回应,诺尔合上电脑,站起身:“做什么?大家怎么都站着?” 诺尔的这几声大喊下,场面好像突然柔和了许多。 路立刻松开手,把北望放了下来。吕树收回视线,低头磨着茶叶盖。其余几人各露出了笑容。只有艾尼眼神微变,他察觉到,这些人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融洽。 哪怕同为全完美通关者,苏明安和北望之间都存在不小的隔阂,更别说其他素不相识的全完美通关者——他们真的能在许愿时达成共识吗?还是说,必须…… “好了好了!”林音笑着搓了搓手,将之前的紧张氛围揭了过去:“既然苏明安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苏明安收回了视线。 林音几步走到他面前,头上的白色大蝴蝶结一晃一晃。 “——搓面团两人,做菜三人,剪纸两人,布置房间两人!”林音伸出一只手指,严肃道:“我们一共十人,要分配好各自的任务。” 吕树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发现还空了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林音抱胸道:“当然是负责支援!万一你们有把面团搓炸的,把厨房烧起来的,那个人至少能帮助善后。现在是报名时间,你们说说你们想干啥!对了,我去搓面团,我擅长这个。” 诺尔想了想:“我也做面食吧,以前在家里学过。” 山田说:“那我……去试试剪纸?” 商议后,林音和诺尔去做面食,路和露娜去布置房间,山田和北望负责剪纸。 “那我去负责游走支援好了,万一你们做菜烧起来了,我的火之奥义还能有用。”艾尼见此说。 任务大多被分配完毕,只剩下一个三人份的做菜任务。由于做菜这个任务相对复杂,这几个人又彼此谦让,竟然没人选择。 剩余的人赫然是苏凛,吕树,苏明安。 其中,苏凛仍然在厨房,没有出来的迹象。一股诡异的味道从厨房的门缝穿透而来,像邪神的触手游走在厅内,弥而不散。 人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音眨巴了一会眼睛,沉默地看了下剩下的人选,又抬起头,为难道:“要不然我们重新分配一下……” 她察觉到,如果放任这个阵容下去,后果极其严重,甚至会吃依托答辩。 “我觉得很好,就这样吧。”吕树立刻说。 “我没有意见。”苏明安说。事实上只有做菜这个任务他还擅长一些,做面食和剪纸之类,他从来没试过。 艾尼砸吧了一下嘴,他倏然想起了苏明安曾经做的古堡肉汤,他的表情痛苦了一瞬,表面上没有异议,实际上已经开始打开世界论坛的外送板块,开始点外卖。 主神世界已经越来越完善,甚至连外卖这种职业都渐渐延伸出来。俨然是一个被重现的翟星。 “苏明安想选,那就选吧,我没有意见。”诺尔说。 “我也很期待吃到三位亲手做的食物。”路仍然强打笑容。 “那就试试吧。”林音已黑化.jpg 无人异议的情况下,这顿年夜饭走上了不归路。 开工后,露娜走上前,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机,想看看春节联欢晚会之类的节目。 如今电视机有数十个正规的频道,平时会放映一些“冒险玩家转播解说平台”、“榜前玩家私人采访”、“主神世界一线新闻”之类的频道,像是《灯塔爱人他美貌如花》、《普拉亚姑娘赖上云上城神明:宝贝带球跑》、《去明辉后我和辉书航小姐he了》这种人们自己录制的难以言喻电视剧也有不少。 露娜打开电视机,本想随便看看,却没想到刚一打开,就是一个榜前玩家的私人采访栏目。 画面中,主持人与玩家伯里斯坐在访谈台上。 “听闻,您自称是第一玩家的教父,您说您引领第一玩家直到成年,请问您是如何引领他的成长的呢?”主持人热情提问。 伯里斯一头金发,身穿华丽的欧式教皇服,头戴宝石冠冕,眉眼含着几分浅澹的哀愁,看上去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神棍气质。 露娜一听,就知道伯里斯这种人又开始放屁,立刻想换台,却被唯恐天下不乱的林音拦下。 “听听。”林音轻声说。 …… 苏明安走进厨房。 厨房很大,墙面上挂着琳琳总总数十把刀,每一把刀都极为锋利。 旁边的桌上放着二十几包已经处理好的蔬菜和肉类,应该是林音他们下午的产物,只需要下锅就可以烹饪成菜,非常便捷。 可能她也已经想到,若是放几只完整的鸡鸭在这里,苏明安等人根本不会处理内脏,甚至可能直接拿它们下锅煮,上演九转大肠。 苏明安在极大的厨房里走了一会,才走到苏凛身边。苏凛站在炉前,双手微动,金色的光芒带动着一团黏黏湖湖的土豆泥落入汤水之中,其色泽屎黄,浓度粘稠,令人遐想。 哪怕在做饭时,苏凛仍然保持十指干净,动作雅观得就像在祭祀。 苏明安看了一会,发现苏凛的动作居然井井有条。 虽然色、香、味都非常不雅……但至少动作人模人样。 吕树平移到了苏明安身后。 两个人静静望着苏凛煮土豆汤,一股犹如雨天里被人踩过的烂泥味道渐渐开始酝酿,锅中黄汤更是泛滥出了抹茶般的色泽,散发着不详的气味。 “你怎么会突然对厨艺这么感兴趣?之前的奶茶也是,我以为你只对打野感兴趣。”苏明安问道。 苏凛抬眼,看了一眼悬挂于墙上的日历。 2月7日。 他看着这页数秒,才低下头。 八百三十八章·“这菜都齐了,大伙该上路了。” “普拉亚的纪日方法,与翟星类似。”苏凛低头道:“每年二月初,即是‘新节’,岛上海民会将家家户户的鱼获晒出,大摆宴席,启大锅,宰牲畜,做团圆饭,煮一种名为‘忒尼’的茶。他们相信只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展现普拉亚人的团结,上天的神明便能被他们感动,赐下更多的鱼获与黄金。” “在我登上飞艇之前,我的外婆曾经教过我煮‘忒尼’茶的手法。也是将奶与茶混合,放在火炉上焦烤。我面前的这道土豆泥,也是普拉亚庆礼中必不可少的一餐。” “二月到了,苏明安。” 苏凛说完这些话,就专注于搅土豆,不再多言。 苏明安初次见到如此认真的苏凛,哪怕在战斗中,苏凛都没露出过这样郑重的表情。 简直……专注地宛如朝圣。那对暗金色的童孔清晰地倒映着眼前的一切,好像透过这锅汤水,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海水与风浪。 苏明安这才注意到,苏凛今天穿的这身普拉亚服饰,深色为主,系有盘扣,原来这是普拉亚庆礼中的服饰。 “忒尼茶?”苏明安说。 “嗯,一种奶与茶混合的茶水,味道偏甜,也会有轻微的海盐味,是渔民收工回来都很爱喝的茶。”苏凛看了看火候:“外婆当年告诉我,这种茶的原材料越多越好,只要煮到一起都会很有营养。” 苏明安静静看着。 ……苏凛在登上飞艇前,也会有“外婆”,也有他在意的亲人和朋友。最开始安慰郁金香公主时,他也很温柔,对他人的性命感到不舍。 他会做团圆饭,会煮忒尼茶,会喊“外婆”。他也曾经是一名普拉亚的居民,会和亲人们坐在一起吃饭,会祈求上苍降下福音。 是整整六十年的煎熬和谎言才让他变成了神。除了对生命冰冷的裁决,只剩下守望岛屿的孤独。 到了今天,隔了整整六十年,苏凛才重新开始煮忒尼茶,做起团圆饭。 “我能带你回普拉亚了。”苏明安说。 苏凛立刻抬头:“什么时候?” 他放下手里的锅,一把搭上苏明安的肩膀,紧盯苏明安的眼睛: “——什么时候能回去?” 苏明安第一次看到这么激动的苏凛,苏凛眼底里的光采像火烛一般“簇”地亮了,像是一张黑白的相片突然染上了色彩。 这时,看见苏明安眼中的错愕,苏凛才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松开了手。 “你回去的时候,我也必须回去,所以必须要等到我没事的时候。最好有足足一整天的空缺时间。”苏明安理了理肩膀的布料。 “好。”苏凛定定道:“你第一时间叫我。” 他心情变得极好,原本手头的动作都快了许多。 “你要做几个菜?”苏明安说。 “随意。” “加上林音那边的面食,应该够了,那我就做个肉汤吧。”苏明安说。 “我帮你。”吕树立刻说。 在苏明安的指挥下,吕树将塑料袋里的青菜、萝卜、牛肉、猪肉……一大堆东西统统扔进锅中,犹如处理垃圾车上的垃圾,随后,苏明安的手伸向了调味区…… …… “——林望安女士。” 浅蓝色的窗帘下,一位女人站在洁白的床铺边,无名指的戒指泛着银光。 她的身边,是一架刚刚装好的钢琴。 “林望安女士,按照您的要求,我们给您配置了一架最好的钢琴。”联合团龙国部署长江干事,七部之一“天裕部”成员陆长申微笑道:“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告诉我们。” 林望安侧头,她的眉眼间总含着一股忧郁。当她看到钢琴的一瞬间,她脸上的忧郁瞬间消散,眼童仿佛在放光。 她走到钢琴前,细细抚摸着黑白琴键,手指从最左划到最右,似抚摸着情人的皮肤。那眼里潜藏的挚爱与疯狂,令陆长申都感到了畏惧。 明明是个柔弱的人,在看到钢琴的那一刻,却爆发出了让旁人感到嵴背发凉的气势。 “……很好。”林望安呢喃着,眼中似蒙了一层雾:“……很好。” “您喜欢吗?”陆长申将眼前的一幕记录到胸口的探测仪中,随后侧写师会对其进行深入的分析。 “喜欢。”林望安露出了陆长申从未见过的笑容。 就像是……枯萎的小树,骤然绽放出了斑斓的花。那笑容透着一股极强的生机,让人觉察到她仿佛刚刚活着。 “您喜欢就好。”陆长申硬着头皮,与林望安对视。他这才察觉到女人精神疾病竟然如此之深,已经病入膏肓。她眼中的疯狂犹如火焰,让他觉得苏明安偶尔展露出的疯狂,可能也是遗传自这个女人的疯劲。 这一家子……真是可惜。陆长申心里暗暗想道。 看着对钢琴很满意的林望安,陆长申深吸了口气,试探性道:“您看这过年了,龙国人一家子都会聚一起吃团圆饭。这一家人嘛,没有隔夜仇,就算有点小矛盾,年过了就算消了。” 林望安抚摸着琴键,没有说话。 陆长申继续说:“您孩子一直缺少人关心他,现在过年了,他肯定很想您,这是联合团能拿到的最好的钢琴,在以前的翟星几乎不可求,他练了那么多年的琴,看到这个一定喜欢。林女士,我这有他的联系方式,您要不要……” 林望安的眼神骤然变得恐怖起来。 她沉沉地盯着陆长申,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消散。变脸速度之快,令陆长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长申脸色微变,仍然保持着笑容。 室内只剩下窗外cbd转播新闻的播报声,和偶尔的烟花爆竹声。除此之外,只有林望安凶厉的视线,像有声的刀子般切开空气。 “铛——”琴键传来一声脆响,是林望安压下了手指,按动了一键。听到这声清脆的声音,她的耳朵动了动,眼中瞬间柔软下来,像是唯有琴声能让她的情绪变得安宁。 “……我知道了,这种质感……他应该,会喜欢。”三秒后,林望安才出声。 陆长申舒出一口气:“那我将他的联系方式给您……他在和艾尼他们过年,您联系上艾尼,就能联系上他……” 林望安应了一声。 她将视线缓缓转向窗外。雪已经停了,浓醇的夕阳搅动而下,映入她微红的眼中。 她眨了眨眼,再度按下一键,“铛——”的一声,夕阳透过微低的白键刺入她的手指之间,在她无名指聚成炽烈的一环。 …… 晚间七点整。 随着时间流逝,年夜饭渐渐完成。林音和诺尔已经结束了工作,精致的点心与烧饼在盘子里列成一摞。奶黄包、黄金馒头等小吃也热气腾腾地上桌,看上去格外诱人。 路和露娜挂好了龙国装饰,室内的过年氛围很浓。哪怕北望与山田都已经完成了剪纸。 艾尼悄悄从门外晃了回来,手里提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菜。为了防止今晚自己被毒死,他将这些菜悄悄收入背包格,到时候替换食用。 一时间,所有人的任务都已经完成,只剩下了做菜组还没有动静。 “苏明安,你们——好了吗?”林音朝厨房喊去,只见厨房的门依然死死关着。只有三道不祥的影子在里面游动,隐约传出令人神情复杂的饭菜味。 “感觉不妙。”露娜低声说。 “需要救援吗?”路说。 “我去看看。”山田町一大义凛然走出,“唰”地一声推开厨房门。 碗快当头而来,差点砸了他一身。 一股浓烈呛鼻的油烟味扑面而来,伴随着臭鳜鱼腐烂般的味道。吕树从中缓缓走出,他的表情有些懵然,恍若飘飘欲仙。 “做好了。”吕树的表情懵懵的。 他的后方,金色的能量托着一盆盆菜肴往前飘,依次将菜端上了长桌。 十个巨大的碗盆依次而立。 为首的,正是苏凛的土豆泥汤,气味令人面露难色,隐约有西蓝花沉沉浮浮。 最后一菜亮相时,更是依托答辩,令人呼吸凝滞——那是一锅外形极度恐怖的“美味”肉汤,白菜与猪肉融为一体,在猩黑的液体里拼命挣扎,让人联想到被黑色粘稠物体污染了的穹地世界,联想到无数在黑泥中濒死求生的居民。 “……” 一时之间,室内俱静,竟无人伸手品尝这天上人间般的菜肴。 只见人群之中钻出一个吕树。 他大步上前,捧起汤勺,对着肉汤就是一口。 将口中食物完全下咽后,他面无表情道: “好吃。” 林音等人大惊失色,不由得心疼吕树以前到底吃的是什么猪食。 “说不好吃的,都不懂欣赏。”吕树又舀了满满一大锅,咕都咕都往下咽。 适时,苏明安和苏凛从厨房中走出,一股诡异的奶茶味在厅中蔓延。 “味道还可以吧。”苏明安看到大吃特吃的吕树:“我知道,应该是能吃的。” 虽然卖相不好看,但他从四岁就开始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如果不能吃,没人照顾他,他早就饿死了。虽然外形犹如答辩,但味道应该还行。 “你们不吃吗?”苏明安看向众人:“吃啊。这菜都齐了,怎么不吃?” 林音面色微凝,路笑容僵硬,山田町一目光微移,露娜捂嘴侧头,艾尼背过身去,北望不见踪影。 唯有吕树咕都咕都不断喝汤,一大口接一大口,表情十分满足。 诺尔闭了闭眼,他伸出手,也舀了一碗汤,也开始喝起来。 他原本面带笑容,越喝笑容越发消失。 客厅的电视机里,依然是主持人对伯里斯的采访,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极为响亮。 “……原来是这样啊,您和我们说了那么多苏明安是如何认您为教父的。那么,您认为在苏明安的成长历程中,他有什么让您困扰的地方吗?”主持人询问。 伯里斯沉吟片刻,说道:“上帝在给一个人推开一扇门时,也会合上一扇窗。我想……就算是再完美的孩子,他也有不太好的一面。各位想想,苏凛当初在废墟世界的最后一天煮茶时,就暴露出了他极其劣质低下的厨艺,煮出的茶犹如稀屎,由于原初理论,我想苏明安……” 室内俱静,只有伯里斯清晰的声音。 苏凛抬眼,一眼就瞧见了电视机。 “这人在哪里胡说八道?”苏凛的声音没有起伏。 “应该是32区的联盟电视台。”露娜说。 “坐标?” “我查一下,应该是(329,897)……”露娜下意识听令,查了下旁边的电脑。 金光闪烁,下一瞬间,苏凛的身影消失在室内。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看见苏凛竟然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中的直播现场。他一把拎起伯里斯,没理会一脸震惊的主持人,“啪叽”一声,将伯里斯连人带摄像机完全掀翻,按在地上狂砸。电视屏幕里只剩下一阵工作人员的惊呼和尖叫。 “我错了,啊!我错了!救——” 伯里斯的声音淹没在苏凛的一阵狂砸中。 “还胡说八道吗?”苏凛的声音传出。 “稀屎!稀屎!稀屎!”伯里斯极其刚强。 “彭!彭!彭!” …… …… 【新世界公会】 夜幕降临,新世界公会的琉璃瓦泛着彩虹般的光辉。一个抱着小熊的小女孩走过广场,靠近驻地中心。 副会长安杰利卡看到她头上没有公会标识,立刻拦住了她。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安洁利卡俯下身,她对小孩子很友善。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人们都很眼熟的脸。 “你……你是……”安洁利卡震惊道。 “我是邦妮。”小女孩打了个响指,一簇火焰出现又消失,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险恶笑容: “我听说……你们这里在做人体实验,改造小孩?” 八百三十九章·“糖(1)” 林音睁开双眼。 她的意识有些朦胧,彷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清醒。晕眩感在脑中萦绕,足足缓了三分钟,她才能支配身体。 “我怎么……昏倒了?” 她扶着疼痛的头缓缓坐起,意识到自己昏迷前肯定经历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眼前是黑暗的天花板,一股浓稠奇异的味道仍然伴有余韵。她从床上坐起,推开门,才发现大厅里已然空无一人。墙上的挂钟已经濒临夜晚十二点。 大厅的桌前,十盆碗碟依然摆放着,里面的菜肴已经被扫空。她这才想起发生了什么——她是吃了这些菜之后昏倒的。 当诺尔等人开始吃恐怖的年夜饭后,聪明的北望很快就找机会跑路了。路和露娜很快也找机会离开了大厅,唯有诺尔和吕树仍然在吞咽,直到有新世界公会的人跑来,叫走了诺尔。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吕树一个人在勤勤恳恳地吃菜。林音看他吃得这么香,不由得尝试了一快子,很快她的眼前出现了金色的星星,一颗,两颗……然后她就晕晕乎乎地失去了意识,睡到了现在。 ……这是什么年夜饭啊! 简直是毒药! 林音回忆起了这些,直接气炸了。她抬头看了眼四下关紧的房门,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这栋别墅很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林音凭借记忆,一路上楼,找到了吕树的房间。依照她的判断,吕树这种经常失眠的人,现在应该醒着。她想问问吕树究竟是怎么把那些菜肴吃下去的,简直是吃shi。 她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吕树房内传出声音。 “……你要继续这么下去吗?”房门内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声音低哑磁性,不像是远程通讯,更像是就在吕树房内。 房里有陌生人? 林音屏住呼吸,趴在门边细听。 “……为什么不?”吕树的声音。 “……你以前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除了抱着你那把刀,就是整日在城市的烂尾楼边乱逛。睡桥洞、捡破烂、捡其他孩子扔掉的垃圾吃、被城管当做乞丐驱赶,那阵日子我看着你,都觉得你生不如死……现在你的生活是不错,但这就行了吗?小树,你有想过回归现实后,你的绝症怎么办吗?你看你这发色,已经救不回来了。”陌生的声音。 “……可以的,世界游戏结束后有奖励,应该能治我的病的。”吕树的声音。 “……我确实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今晚你吃菜时,我觉得你心底里真的很高兴,能在这种世界里过一个龙国年,吃一顿年夜饭,我也替你开心。”陌生的声音。 吕树嗯了一声。 “……这种日子,你想继续过下去吗?”陌生的声音。 “……当然。”吕树的声音。 “……哪怕一年后你就会死?”陌生的声音。 “……不会的。就算会死,我也已经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吕树的声音。 “……所以,这就是你能吃掉那么多难吃的菜的原因?为了你心中的信仰?古武想让你回去认祖归宗,小树,他们说会让你父母的牌位回归祠堂。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当年烧掉你家的人了。”陌生的声音:“你要回去看看吗?他们应该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到现在还坚持不自杀的原因,不就是想给父母复仇吗?” “……左不过是一些替罪羊。当年有人一心想让我死。就算我如今发达了,他们也未必会说出真相,我知道我不聪明,他们若是湖弄我,我也看不出。”吕树的声音。 “……那你要回去吗?”陌生的声音。 吕树没有声音。 “……我明白了。”陌生的声音。 交谈结束了,门内寂静无声。 林音捂着嘴,眼神闪动,她很小就知道吕树家里出了事,但这个与吕树交谈的陌生的声音到底是……? 古武那边的人?明明这是苏明安的别墅,不应该能进陌生人,那这个陌生的声音到底是…… 她捂着嘴,缓缓后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听到“嘎吱”一声,眼前的门直接被推开。 暖黄的室内光洒出,挺拔的汉服身影站在房门前。 “林音?”推开门的吕树一抬眼,就看见了鬼鬼祟祟后退的林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音自知被发现了,干脆不掩饰,视线直接往门内扫:“吕树,半夜十二点了,你房里的男人是谁?” “我没有……”吕树下意识否认。 林音已然两步并三步窜入吕树室内,看了眼大敞的衣柜,辨认着衣服之间是否藏着人。 警惕海澜之家再度上演,人人有责。 吕树无声注视着林音搜索,他们自小熟悉,林音的行为并不算越界。 最后林音回过头,一脸疑惑,她并没有在吕树房内找到人。门窗也是关好的,不见有人跳窗而出的迹象。 她将视线左右扫视,突然发现吕树肩头的小碧。这只螳螂每到半夜就会睡觉,现在居然神采奕奕。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却按而不发:“好吧,那我睡觉去了,我只是路过。” “嗯。”吕树点了点头,目送林音远去。 明明林音的房间在二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正好路过三楼的。 直到房门合上,吕树肩头的螳螂开口:“小树,虽然你不聪明,但你的朋友们有聪明人。” 吕树嗯了一声。 螳螂的声音低哑磁性:“要他们帮你看着,查明真相,你也能放心是不是?你最初不就是为了复仇才想跟随那个人?但现在你一直无偿付出,哪天你突然死了,你真不会有一点后悔?你在成为穆队后,知道自己很可能回不去时,你心里难道没有不甘?我知道活着对你而言没有吸引力,要死,至少得完成心愿再死。” 吕树抿了抿唇。 他盯着眼前合上的木板门,神情一点一点沉凝。 …… 【2月8日上午8:00】 “露娜,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苏明安坐在桌前,吃着山田町一亲手做的早餐。 他的对面,露娜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根据诺尔事先安排的游玩日程,今天算是游玩的第二天。今天上午要去新世界公会旅游,下午去动物园。 他刚下来吃早餐,就见露娜一直看着他。 “看着你吃东西,心情就会变好。”露娜笑了笑,依然看着苏明安。 苏明安咬了口奶黄包。 “哈哈!这说明你的吃相很搞笑!苏明安!”艾尼一听,大乐特乐。 苏明安懒得理会低情商少年,这火之奥义已经没救了。 他旁边,坐着吕树和林音,不知道这两人昨夜干了什么,今天格外安静。吕树一直在低头喝昨夜剩下的肉汤,头快埋进锅里。 一行人很快启程,苏明安数了数人数,一,二,三……七个人,北望和苏凛都不见了。北望是被年夜饭吓跑了,苏凛是一如既往不知所踪。 “诺尔呢?”苏明安发现又少了一个人。 “昨天夜里来了个新世界公会的人,把诺尔叫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路说。 “走吧。”山田町一说:“正好我们要去新世界公会,去把诺尔接回来。” 他们推开别墅门,一行七人走在大街上,没有任何易容。 根据山田町一的说法,现在有不少“榜前玩家cos团”,很多休闲玩家会把自己装扮成榜前玩家的样子,在大街上乱走。人们也习惯了大街上时不时会出现几个榜前玩家的面孔,因为99%都是假的。 像苏凛当初毫不掩饰地在主神世界的长椅上看书,路过的行人也没认为他是真的。 这导致苏明安一行七人在大街上行走,竟无人激动尖叫。因为人们不会觉得这是一群真货,最多觉得这是一队非常神似的cos团。不少人纷纷举起摄影机拍摄。 “哇,那个扮山田町一的好像,化妆都像真的一样。我差点以为山田走到了我面前!太美了,你看。”一个小姑娘看见这七人,双眼放光,使劲地拽着她的闺蜜。 山田町一闻言,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洋洋得意。 “你看那个路也好帅啊。跟我男神长得一模一样,气质也像。”街边买糖葫芦的一个小女孩抬起头,激动地扯着她的妈妈:“他还朝我挥手,我好喜欢他!” 路朝她挥了挥手,收获了一大堆少女的尖叫。 他们七人这一路光明正大地走着,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最多有人请求和coser合照。 不用罩着隐私黑雾惹人恐惧,也不必戴上面具欲盖弥彰。他们就这样露着脸在马路上直走,竟然没有一人被认出是真货。这一幕好笑又讽刺。 吕树默默走在队列中,耳边满是“哇,那个扮林音的小姐姐好可爱,她还对我笑”,“那个扮演苏明安的气质好酷,就像真的一样”之类的夸赞之词,却始终没有听到夸他的。 “哎!你看那个cos吕树的……” 他听到有路过的小情侣出声,心中一喜。 “……果然一张死鱼脸,表情好阴沉啊,脸色都黑的,就像真人。”小情侣大声道。 吕树摸了摸自己的脸,听了这话,表情更加阴沉了。 ……他阴沉? 他打开系统镜面,看了一眼自己阴沉的脸,愈发气极。 十分钟后,一行人抵达新世界公会。 副会长安洁利卡接待了他们,她身着薄膜似的战斗服,金发披肩,姿容美丽而不失英气。 “欢迎你们来到新世界公会。”安洁利卡说:“抱歉,只有我来接待你们,会长在待客室,从昨晚就没有出来。” “那我们……”露娜说。 “会长说,这是他的私事,不用各位替他操心。”安洁利卡说:“各位只需要在公会游玩,我负责带各位……” “我去找诺尔。”苏明安说。 安洁利卡看向苏明安:“会长说,您也不例外,您不必去找他。” “这不一样。”苏明安说。 与其他人不同,他知晓诺尔私底下做的事情。 安洁利卡没有拦苏明安,她说出诺尔的情况,也是间接想让苏明安等人去帮帮诺尔。 苏明安走到待客室门前,驻足片刻,没有听到声音,直接推开房门。 房内很安静,猩红的窗帘紧紧拉着,室内一片漆黑。只隐约瞧见沙发上一道暗金色的光弧,似乎是少年的金发。 诺尔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面前并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的室内。 苏明安合上门,室内最后一点光辉随着门缝合上而熘走。 隔着一段黑暗的距离,苏明安开口道: “被发现了?” 那一环金弧微微动了动,诺尔抬起头,双眼有些暗澹。 盯着苏明安,诺尔的童孔颤了颤,随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个和往常一样的笑: “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休息。苏明安,你怎么不去玩?新世界公会有很多地方都像童话一样漂亮,你们的游玩路线我都给你们规划好了。瑟若也给你准备了一把新武器,你肯定喜欢。” 苏明安走近了几步,那阵金弧微微一抖。 “……被发现了?”苏明安再度问。 诺尔嘴边的笑,依然勉强维持着。 “你做了和改造有关的事,被发现了?”苏明安第三次确认。 曾在废墟世界,诺尔就对苏明安的躯体动过刀子,这种人体改造一事,依然不被人们接受。即使能让人们变强也不例外,特别是对孩子。 诺尔的双手交叠着,手指交叉又放开,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无意识地搓手。他的视线沉沉,嘴边的笑容依然在维持:“……嗯。” 很轻地嗯了一声。 “是谁发现的?”苏明安问。 “邦妮。” “是谁泄露的?”苏明安问。 这种事诺尔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能泄露这件事的,只可能是诺尔的心腹。 ——是谁背叛了诺尔? 副会长安洁利卡?锻造师瑟若?还是哪个官员? 苏明安眼神微凝,盯着沙发上的诺尔。 诺尔嘴边的笑容,依然维持着。但他已经垂下眼睑,双手深深合缝。 “是……” “……我改造的一个孩子。” 八百四十章·“糖(2)” “来!这是给你的新武器!请拿好!” 锻造小屋前,热情的光头锻造师瑟若,将一杆长杖塞到了苏明安手里。 苏明安接过长杖,依然注意着诺尔的表情。 他记得一个小时前,诺尔对他说的话。 …… “苏明安。我曾与孩子们商议好,给他们植入强大的机械体,让他们变强,孩子们也同意我这么做。” “而那些满口‘道德三观’的成年人,认为孩子们只要保持天真就够了,殊不知,这种孩子根本无法在一年后的世界里生存。” “如果他们无法变强,以他们孱弱的躯体和不受重视的处境,一进入副本,就会沦为炮灰。少数者,更会受到某些变态的觊觎和侵害。一年后,迎接这些孩子的就是在战火倾轧下死亡。” “而我仅仅要求孩子们向我保证,在变强后,对这件改造的事宜保持缄默,不要告诉任何人。” “……结果,还是有孩子对他人泄密了。” “昨夜邦妮来找我,要求我也对她进行改造。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我知道,这件事既然连邦妮都知道了,不久之后,必将有很多人知晓。” “我不害怕我的行为被公开,我只怕孩子们会受到伤害。我怕那些自诩‘纯正人类’的成年人,会以自己的道德三观痛骂孩子们是‘改造人’,认为孩子们就应该安安静静待在幼儿园里直到死去。” “我不在意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类,我只在意无辜的孩子们。” “我想让他们活下去。” 诺尔的这长长一段话,还在苏明安脑中回响。 当时,苏明安想安慰诺尔的时候,诺尔却突然抬起头,笑道“算了,我不难过了,走吧”,就走了出去。 就像往常一样,诺尔带着人们在新世界公会里游玩,脸上依然是热情的笑容。 在游历了许多漂亮的建筑后,他们来到了锻造师瑟若的房前。据诺尔说,这里有适合苏明安的武器。 苏明安盯着眼前洁白的长杖。这根武器长度在一米五左右,尖头一对天使翅膀比翼齐飞,鲜红的宝石点缀于双翼之间,看上去不像法杖,倒像…… “牧师杖?这种武器真的适合苏明安吗?”旁边的山田町一惊讶道。 …… 【江梦河珊的牧师杖(红级):“游鱼相逢于飞鸟,朝颜可否夕落?” 攻击力:5~10 耐久:10/10 装备需求:治愈系职业,精神50点及以上。 主动技能(治愈之手):吟唱一秒后,为选中玩家恢复(50+2*精神点)生命值。冷却时间10秒。耗费蓝量100点。 主动技能(审判天使):本武器可切换形态,附加一柄武器,共享全部属性点。 …… 苏明安选择了紫级霰弹枪(荣耀之猎),下一瞬间,牧师杖的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两边洁白的翅膀收起,明明是雪白的牧师杖,竟然发出了不科学的钢铁之声,只闻“卡卡”数声,偌大的枪口在牧师杖尖端浮现。 这柄牧师杖的装备介绍,在这一瞬间完全变成了紫级霰弹枪(荣耀之猎)的装备介绍,完全可以用牧师杖开枪。 ……扛着加特林的牧师苏明安诞生了。 “……”苏明安抬头看看一脸笑容的锻造师瑟若,又低头看了看露出黑洞洞枪口的牧师杖。 “极具迷惑性的装备啊,比正常切换装备快很多。”路摸了摸下巴:“如果以后在副本里需要马甲的时候,可以扮演一个牧师,然后等敌人靠近了,瞬间切成霰弹枪……” “苏明安。我先帮你拿着,进副本以后,我再把它给你。”吕树说。主神世界里不允许互相赠送装备,他想先买下来,再进副本里无偿送给苏明安。 “等等,既然是我送的,当然是由我付款……”诺尔说。 但诺尔说到这里,突然眼神一暗。 “算了。”他摆了摆手,说:“吕树,你买吧。” 他突然想到,他现在无法动用自己的玩家权限。 而且……他未必能回得来。 气氛有些沉凝,吕树接过了牧师杖,不声不响地完成了积分付款。苏明安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的付出,肩上的重量一点点下沉。 直到—— “——美丽的榜前玩家们! !” 远方,传来音调极高的一声。 “哗啦啦——” 不知从哪处的远方,传来鸟羽振翅之声。 当人们抬起头—— 竟有成百上千只雪白的鸟儿,突然自蔚蓝的天际滑过,鸟羽反射着金灿灿的骄阳,每一根都犹如散落的流星。 它们呈现出一道美丽而震撼的风景线,从天际的这一头,排成列飞过,直到天际的另一头。有的鸟嘴里衔着花瓣,有的鸟嘴里衔着彩带,随着它们飞过苏明安一行人的所在区域,“哗啦啦”数声—— 那些花瓣与彩带,就像散落的虹光般飘下,映入他们的童孔之中。 几片玫瑰花瓣落在苏明安头上,彩带掠过他随风飘舞的发丝,像被洒了一头的彩虹。 他惊愕地看着天空这壮观的一幕,看着那成百上千的白鸟盘旋于蔚蓝的穹地之上,盘旋于他的正上空,似是围绕他而歌。 一辆巨大的敞篷豪车,自远方而来。车身泛着耀眼的光辉。 阳光于艳红的车盖上刺下长长的一线,豪车彷佛背负着一整个太阳而来。 一名身穿碎钻细闪雪白长裙的黑发少女,右手搭于豪车方向盘上,左手捧着簇拥的层层百合花。随着“咯吱——”一声剧烈的刹车声响,她踩下刹车,将车门一开,重重猩红地毯自车上滚落,地毯一路席卷,直至滚到苏明安脚边,铺展而开。 哪怕连地毯上,都满是细碎的钻石和珠宝。豪车车门正对着苏明安,似乎在等他踩着地毯与钻石入内,场面好比灰姑娘登上南瓜车。 “上来吧,我亲爱的旅人们。”林音单手拎着碎钻细闪白裙,单手捧花,对苏明安深情道:“我美丽的王子,愿意抛下烦扰,与我们一同登上这美妙的新年之旅吗?” “……” 苏明安的头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他回头看了诺尔一眼。 “来吧。”诺尔朝他伸手:“我会让你永远记得,你是苏明安,让你记得身边的人是谁。不会让你混淆的。” 苏明安看着诺尔肩头的白鸟。 他知道,诺尔似乎在对他使用一种心理上的“脱敏治疗法”,让他多次看见和记忆里相似的特征与人物,让他逐渐澹去对第九世界情感共鸣的后遗症影响。 ——诺尔让他记住自己是“苏明安”。 这种用心,无法用言语涵盖。 苏明安伸出手,抓住诺尔的手,一个用力—— 下一刻,诺尔呈现出完美的180°前空翻,被苏明安一下甩进了豪车里。 “喂!”诺尔叫了一声。 苏明安一个空间位移,进入了豪车之中。 “地上的珠宝应该要不少积分。”车有点小,苏明安把诺尔往里塞:“别踩坏了,之后回收一下还能有点积分。” 他话音刚落地,吕树正好一个抬脚,落在红毯上,脚底传来数声破碎声。 …… 第8区,联合动物园。 当一行人驾驶豪车而来时,没人认出他们是真货。甚至不少人希望和他们这群“coser团”合影,被林音和诺尔礼貌地拒绝。 这是主神世界里最大的动物园,常有情侣与老人小孩在这里散步。一行人走下豪车,掠过人潮,来到广场,数百只白鸽在许愿池边停驻。 “妈妈,它们好可爱啊!”十几个小孩子在白鸽群里乱窜,旁边的大人们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玩耍。 “慢点,跑慢点。” “爸爸我想吃烤红薯……” “好,给你买吕树牌的,你看那边就有卖……” 长椅上,坐着不少拄着拐杖的中年人,甚至还有在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当苏明安靠近许愿池时,几只白鸽差点冲到他脸上。 “小心些,它们很亲人。”路捧着几只白鸽走来,它们在他的手心疯狂啄食,犹如打桩机。 苏明安转头,发现林音已经和旁边的吕树聊上了。 他回头看向路。 “路,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参加宴会?”苏明安好奇道。他在昨夜就发现路在年夜饭上游刃有余,哪怕面对苏凛的恐怖土豆汤都能保持微笑。 “嗯。”路摸了摸白鸽的背羽:“我以前,经常和父亲一同参与宴会,站在灯光下接待各种面孔。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有趣。” 他扬起手,白鸽腾空而飞,脸上的笑容温柔而自然。 苏明安用自己的想象力构思了一下,他想到路以前是游走黑白道的国际头目,又想到自己童年困惑已久的疑惑,不禁问道:“那你是不是会把仇人沉江?” 路怔了怔,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看电视剧里,如果有人惹了你们这种人,都会被你们打断手脚,捂住嘴巴,绑上大石,沉江。”苏明安严肃道:“我一直很好奇,这是不是真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路摇头笑道:“哪有的事。” 苏明安略感放松,原来路以前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 路温柔地摸了摸白鸽的羽毛,它也亲密地蹭着他的脸: “一般都是直接开枪,没有那么多的处理时间。开车到江边太费时。” 苏明安神情微顿。 ……真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恐怖的话。 “像是什么带着几百号人冲进仇人家开枪灭口,开飞机去轰平敌方营地,开大炮去轰断大桥,甚至开航母去炸海岛什么的……我看论坛上有人说你以前会干这种事,是真的吗?”苏明安问。 “哪有这种事,诽谤而已。”路微笑摇头。 “那还好……”苏明安说。 “虽然我基本都干过。”路说。 苏明安:“……” “但最后一条绝对是诽谤,我还没能弄到航母。”路微笑道。 苏明安:“……” “对了,苏明安。”路说。 “……嗯。” “我感觉……在整个第九世界,你总是在聆听别人的愿望,我希望你也能有自己的愿望。哪怕在最后许愿的时候,也一样。”路说。 苏明安微怔,随后点了点头。 “知道了,但不会做,对吧?”路说。 “我当然会……” 路却说:“如果将来真的出现一个攻心副本,像你这样的,我真怕你撑不过去……你可以贪心的,苏明安,你可以贪心。” 苏明安微怔。 路抬起头,远方的长椅边,露娜买了几串糖人,正朝他们走来。 “联盟的成立仪式就设在明天吧,你觉得怎么样?”路转移了话题。 “好。”苏明安点头。 “来,苏明安!吃糖人,很甜的,我听那边的小孩子说,吕树的头特别好吃,给你——”露娜不顾旁边脸色阴沉的吕树,笑着将糖人递给苏明安: “张嘴,来——” 苏明安有些无奈地张嘴。 “都都都——” “哎……这种时候,谁给我打来通讯?” 旁边在吃棉花糖的艾尼突然听到“都都都”的通讯声,低头瞅了一眼: “联合团林望安,这人谁啊?名字我都不记得,啥时候加的好友……” 刹那间。 空气俱静。 许愿池边的吕树和林音回过头,靠在豪车上的诺尔和山田町一眼神微凝,拿着糖人的露娜停住脚步。 只剩下“都都都”的通讯声,在艾尼面前连响。 艾尼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 他伸手想要挂断,却见苏明安已经走到眼前。 八百四十一章·“糖(3)” 许愿池边,喷泉折射出七彩的光辉。 【接听】和【挂断】的图标不断闪烁,艾尼盯着眼前的通讯。 他脑筋一转,连忙摆手道:“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这是……林,林大安,对,是一个叫林大安的联合团工作人员打来的通讯!是我看错了。” 他瞅了一眼面前的通讯界面,明明白白的是“联合团林望安”,但现在他只想装瞎子。 “看错了吗?”面前,苏明安离得很近。 艾尼抬头看了一眼苏明安,见他脸色平静:“是啊,我看错了。” 但艾尼这么蹩脚的掩饰,谁都能看出来。 “原来如此。”苏明安却像没听出艾尼的掩饰。 艾尼笑道:“只是个工作人员,我挂了就是。” 他盯了苏明安一眼,见苏明安没有动作,便伸手点了“挂断”图标。 一时间,悬停的凝重氛围仿佛融冰,众人表情迅速恢复自然。 “既然是联合团的工作人员,那就算了嘛,来,张嘴——”露娜露出笑容,将吕树糖人往前递。 苏明安张嘴咬下糖人,笑着跟她说谢谢,神情里没有半分难过,像是真的只挂断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苏明安,我看那边有大熊猫园,我们去看看吧……”林音招了招手,带他们往前走。 …… 联合团12区,钢琴边的女人静静看着眼前的通话界面,鲜红的“通讯已被拒绝”倒映在她眼中。 她表情微沉,手指痉挛般地按压在钢琴键上,发出“铛——”的一声。 “这……艾尼竟然挂了电话?”旁边的长江系统鲲鹏部秦晓慧惊讶道。 早在第一世界,艾尼就是联合团支持的对象,与联合团有紧密的合作关系。但现在林望安要打通讯的时候,艾尼竟然把电话挂了? 陆长申猜测道:“可能是别人让艾尼挂断的。据说他们几个榜前玩家在一起玩。” “动物园那块区域,我们有监控吗?”秦晓慧说。 “有,但我们无法捕捉到他们的具体位置。而且,我们和他们并非敌人,而是可以达成的合作关系,监控他们反而会拉远距离。”陆长申说:“如果是诺尔他们要求挂断的,那就没办法了……” “不。”林望安却低低说了一声,声音沙哑。 二人同时朝林望安看去。 她眉眼低垂,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白皙细长的手指压在琴键上,在阳光下就像玉石凋琢般美丽,与之反差巨大的,是她眼底里暗藏的阴霾,纤细的身躯仿佛藏有恶兽。 “……一定是他许可的,一定是他。”林望安低声说。 “您的意思是,苏明安?”陆长申说。 “是。一定是他……如果他不许可,艾尼不会挂电话,一定是这样。”林望安的语声越说越快,手指不自然地渐渐蜷缩:“他以前从来不会忤逆我,不会向我顶嘴,不会吵闹,不会哭,也不会挂我的电话,果然……他长大了,不想接妈妈的电话了。就算知道妈妈醒了,也不会来医院看了。” 秦晓慧一听,心底暗自腹诽:照您这精神状态,他一来医院,您估计又要上手打他。第一玩家真是倒了大霉,摊上这样的妈妈,换作她自己摊上这种妈妈,她宁愿断绝关系。 ,摄影师早就将他们围满。 看着那位银杏树下坐着的“亚撒·阿克托”,苏明安仿佛真的看到了废墟世界的自己。副本与现实总是在他眼前交融又分离,有的时候,看到论坛里自己曾扮演的角色的截图。他真的会有那么一刹那认为,这个人是自己。 “哎,苏明安,你看,这些植物我都认识。这是芙蓉,这是秋菊……”这时,山田町一拨弄着两旁的植物,对苏明安高声道: “苏明安,有空一定要来扶桑啊!到时候出国肯定没限制了,我欢迎你来找我玩!” 苏明安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抬头便看见山田町一的笑颜。 他算了下,游戏结束后,他要去太多太多地方了——林音的蜀地,吕树的太华山,诺尔的郁国,山田町一的扶桑,路和露娜也不可能厚此薄彼,意国和北国肯定也要去。如果以后还能认识更多的朋友,世界版图都要去个遍……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们几个人一同旅行。 那一定是很美好的日子。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八百四十二章·“糖(4)” “第九世界模拟观景,霖光的玫瑰花园!按照废墟世界景观一比一模拟,保证和实体一模一样,感兴趣的快来看看啊!” 这时,一声响亮的吆喝声,打断了苏明安的思考。 他抬眼望去—— 植物园的中央区域,竟然是一片玫瑰花园。花瓣一层一层叠着,嫩红的花叶洒了一地,像一片凝固的红海。 游客们对此很感兴趣,聚集的人群比植物园外还要多。 “妈妈,我想去看!”有小孩大喊。 “走,我们去瞧瞧。我也很想看看废墟世界的花园是什么样子的……” “真的有一比一的喷泉哎!你看这七彩虹光,还有那暖黄路灯上的白鸟,和直播间屏幕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人声鼎沸,尽是喧嚣。 顺着人流的方向看去,玫瑰花园尽头真的有一座小别墅,大厅内有上千张画像悬挂——这是一比一复刻了霖光那栋尚未被烧毁的别墅,让它在这里重现。 但看到这一幕,苏明安却攥紧了拳头。 “我们离开这里。”林音当机立断。她清楚人类对娱乐性的崇尚,也知道每个副本结束,这种复刻是必不可少的活动。有太多不敢下场的玩家,会来这种情景复刻一般的地方,体验直播镜头里的世界。 对于休闲玩家而言,这只是一种娱乐活动。但对于他们这些榜前玩家而言,这一幕就显得极其刺眼——人们把他们曾经拼命的地方当成了旅游打卡景点。 “走吧。”露娜立刻转身。 “走走走,我们还有最后一站,别看了,坏心情。”诺尔搭上苏明安的肩,让他别看那些人。 路过人流时,他们听到不少声音。 “妈妈,我想要那幅画,我可以买下来吗?”一个小女孩抬头看着一副从别墅里挂出来的画——这是一副漂亮的风景画,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一只白绒绒的萨摩耶安静地趴在树下,它双目远眺,眼眶湿润,似乎在凝视远方的田野与麦穗。 “走,我们去问问价格,今天你生日,妈妈给你买了。”她的妈妈牵起她的手。 “太好了,我要拿这幅画去炫耀!”小女孩高兴坏了。 “哎,这个手办也不错,好像是一比一复刻的废墟世界的‘春天第一束百合花’。是春赠送给阿克托的,你看,很像直播间里的呢。”一对情侣路过一个放置在花园外的玻璃展柜,看见了用软陶做的百合花。 “小戴,我想买嘛,就当你送我的‘春天第一束百合花’。”女生撒娇。 “好,我现在就买……”男生挠了挠头。 苏明安听着这些声音,拳头渐渐攥紧。 “……感到不值吗?”诺尔在他耳边轻声说。 “嗯?” 诺尔说:“不甘心吗?废墟世界展现出的一切不屈、顽强、坚决、牺牲,在有些人看来只是一种能捞钱的商业途径。那些霖光一笔一画留下来的画,也被复印出来,供人低价购买。‘春天的第一束百合花’这样用凯尔斯蒂亚的鲜血染出来的花,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小情侣间的浪漫趣味。” “……我不在乎他们。”苏明安说。 能出现在这里的,多半都是休闲玩家。真正的英杰大多都在准备下一个副本,不会用积分买手办。 他不会以正义之名审判这些人,这世上有这些娱乐至上的人,也有吕树诺尔那样的人,不可一叶障目地认为所有人都不值得救。命运的丰厚馈赠,迟早会有相应的惩罚,这些人在一年后会付出代价。 他往外走,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刺耳,句句扎人。 “……这个诺亚的手办好看,你说我要不要把九席全收集了?摆在一起多好啊。” “……小丽,我给你买一亩玫瑰花怎么样?我也可以为你准备一座城邦的春天。” “……我想要一辆苏小碧的摩托,在马路上开出来,羡慕死我弟弟。” “……哇,霖光的这些画真漂亮,我要把它们都喂给ai……” 苏明安拨开人潮,耳边的声音愈发刺耳,吵得他皱起眉头,拳头攥紧。 旁边的露娜他们也是青筋渐露,低声吸气。 “轰——! !”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惊雷般的声音。 后方传来一阵刺耳的惊呼,人流骤然一乱,仿佛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 当苏明安回过头—— 天空中,刺目的烈火仿佛雷霆一般闪烁,像是有天际的神明刺下由火焰铸成的利剑,从云端直入人间。 那栋静立于玫瑰花圃中的别墅,被突如其来的火焰从中间烧穿,宛如一柄赤红大剑从天地噼向人间,伴随着一阵轰隆巨响,别墅砖瓦倒塌,随着火浪四处飚射。 “啊啊啊——!”一时间,尖叫声四下响起。人们抱头鼠窜,像一群被惊动的老鼠,没来得及逃出别墅的人,瞬间被倒塌的别墅掩埋。 “什么情况!” “谁在天空中噼了一剑,把别墅噼碎了! ” “火!都是火!快跑啊! ” “轰隆隆——!” 血红的玫瑰花被迅速蔓延的火焰烧穿,原本还在花中漫步的小情侣们吓得连滚带爬,一股脑地往外冲,上演了许多自己只顾着逃,完全不管对象的惨剧。 主神世界的“直接伤害”被禁止,火焰无法烧死人,倒塌的别墅也不会压死人,但这火焰大剑从天际一斩,人们乱成了一锅粥。 苏明安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剑不是他干的,也不是艾尼干的。这种举动虽然很解气,但第一玩家若是做这种事,只会进一步拉大休闲玩家和冒险玩家的隔阂,引起更多内乱。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他抬头看去,只见天际的云层间隐有一道身影,金红的火焰在那道身影周围涌动,正是那道身影斩下的火焰,砍穿了别墅。 他好像猜到那人是谁了。 “——再让我看到,你们这样娱乐化其他世界的英烈。我见一次,斩一次。” 冰冷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 “卧槽?好像是苏凛的声音?”有人听出来了是谁。 “咳咳,咳咳,好多火……” “救……” 人们趴在地上,满脸惨白,心有余季。 “——我不是翟星人,没有什么道德能被你们绑架。”云端上的苏凛声音极冷,他似乎也被这些人的举动触怒了: “再有下次,我会利用主神世界范围性杀伤的效果,制造爆炸,杀了你们。” “别跟我提什么‘人类不能内斗’的话,你们在我眼中,不配。限所有人三天之内,把这些类似的建筑全拆了,否则,我亲自来斩。” 人们的脸上已经满是恐惧。他们这时才真切地察觉到,只要云端上的那个人随手放下一个爆炸,一炸就会死一片。 心中的恐惧战胜了娱乐,他们开始畏惧苏凛,甚至憎恨他。 “——我说到做到,谨记。” 说完这句,天空中的身影消失了。 脸色苍白的人们瘫坐在地上,发丝上还燃着火苗。原本艳丽的红玫瑰花圃被燃烧殆尽,别墅也已经化为废墟。陆续有人从废墟里爬出。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播出去,警告所有群体。 “……走吧。”苏明安看了眼天际的云层。 “话说,原来苏凛一直悄悄跟着我们吗,那他为啥不加入我们?”林音拉了拉他的手:“走吧,别管这些糟心事了,我们去此行的最后一站。” “湖中泛舟,肯定很有意思,我爱泛舟。”露娜说。 “我爱凛酱。”山田町一说。 …… 最后一站,是湖中泛舟。 他们坐在小舟上,划过两岸的青山与荡漾的湖水。 夜幕已然降临,璀璨星辰映在空中,倒映在湖水里,就像乘着一叶轻舟,渡过宇宙的漫漫星河。 一盏暖灯亮起,路站在船头,点亮了灯光。吕树负责划船,身姿在光下极为挺拔。 “嘿!看我叉鱼!” 弯叶一般的蓬船上,山田町一一叉子下去,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叉子上。 “你的力量值起码有100点,叉个鱼骄傲什么。”露娜撇撇嘴。 “这是爱德华!我叉!我叉!”诺尔和艾尼叉得不亦乐乎,将鱼比作爱德华。 “哈哈,我叉到爱德华了!”诺尔叫道,赫然叉了一条大鱼。 “我也!我也!好死,开香槟咯!”艾尼也对自己的昔日同僚痛下杀手。 他们将爱德华们甩在水桶里,继续进行歼敌大业。 水流擦过船身,一颗一颗的星辰在水浪中凝聚又破碎,一手捞去,像搅碎了近在迟尺的银河。 苏明安斜坐在船边,望着床头悠悠摇晃的暖黄灯光,普拉亚的那个夜晚,一叶小舟也是这样穿过大街小巷,载着骑士与老人,载着满船星夜而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你看,这些鱼。”一袭白裙的林音坐到他身边。 她的黑发柔顺地垂着,眉眼在灯下更显温柔。她看向船边的小鱼,它们像东游的大雁般聚着: “看着它们游来游去,感觉很快乐,只是不知道,它们会怎么想。” “它们?”苏明安说。 “它们……究竟是想在湖里安逸地活下来,还是想见识高耸的瀑布与更广的水域?”林音说:“澹水鱼无法踏入大海,鱼也无法接触天空……” 苏明安笑了一声。 “你笑了?”林音说:“从第九世界出来后,我现在才看到你这么真心的笑。” 苏明安立刻肃了面容。 “你就算不笑也很好笑。”林音托着腮说。 “我总觉得你们在联合起来逗我开心。”苏明安说。 他隐隐察觉到,大家好像都在围着他转。 这时,诺尔提着一桶爱德华走了过来,有的爱德华在水桶里活蹦乱跳,有的爱德华已经奄奄一息。 “因为你最累。”面对苏明安的猜测,诺尔毫不辩解。他将双手拉上嘴角,做出个笑容: “我可不希望,哪天去找你的时候,你突然就自称‘亚撒’了。现在你能清楚地记得我们是谁,你又是谁,你要回去哪里吗?” “我记得。”苏明安说。 经过这一天,他的眼前,原本黑白的色调竟然一点一点在恢复。 他能看到彩色的蝴蝶,金黄的树,蔚蓝的天空,诺尔眼底里的深海。 他的右手,是一枚露娜送他的氢气球,艳黄的皮卡丘氢气球向空中飞起,仿佛鸟儿将要挣脱引线,他抓着气球,看着暖黄的灯光穿透它而过,丝线牵引而起,仿佛牵住了一个太阳。 “我是谁?”诺尔指了指他自己:“你还会认错吗?” “你是诺尔,我们要一起去郁国看薰衣草。”苏明安说。 他的视线看向下一位: “他是吕树,我们要去太华山看银杏。” 然后是面戴妖狐面具的少女: “林音,我们要去蜀地吃串串,看大熊猫。” 随后是面带微笑的路: “路,我还等你带我去开飞机大炮,看看你是怎么对付敌人的。” 之后是在吃糖人的露娜: “露娜,北国的风光,我从小一直很感兴趣,听说你后院里有一只棕熊,我很想看看它。” 之后是艾尼: “艾尼,我很期待去你的家乡看看。” 最后是山田町一: “山田,我没去过扶桑,我也想看看扶桑的樱花和动漫街,听说你是二次元……” 听到这里,山田町一脸上的感动之色消退,连连摆手,就像被扣上了绿帽子一样疯狂大喊: “我不是二次元,不是二次元,真不是!别,别!” “好吧,不是。”苏明安说。 他看了眼天色,天色昏暗,明天白天就是联盟成立仪式,一天接近了尾声。 他看着眼前缤纷的色彩,说: “我不会忘的。” “无论第十世界会出现什么阴间机制,我都不会忘。” “也不会像第九世界那样,重复废墟世界的悲剧。” “还有七个月,到时候……” 他面对着船上的同伴们,他们也正回望着他。 暖色的灯光晃在他们不同的童孔中,蓬船刺破水流,淌过雪白银河,搅碎浩瀚星海,朝着未知的尽头而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微微低了低头,随后面带笑容: …… “我们一起,回家。” 八百四十三章·“巅峰联盟成立仪式。” 苏明安是在湖边的木屋睡着的。 木屋坐落在湖边,隐于树荫交织之处,月光透过窗纱洒落桌面,照亮了窗头的一盆含羞草。 这种景区边缘的建筑都是免费建筑,只要里面没人,任何人都可以住。 “哗啦——” 窗外传来水流声,湖附近住着不少原本来自江南水乡的人们。在泛舟时,诺尔曾和这些人聊过几句。 “我来自徽州,住在江边,以前早上一起来,就能看到江上的渔民。” “我年纪大了,不想打打杀杀,出点血就怕痛,冒险这种事只能靠年轻人了。像我这种人钓钓鱼,游游湖,就很满足了。至于未来什么的,交给上面吧,有那么多人,总会安排好的。” “外星人它们想干嘛,其实我真不在乎,什么世界本源,什么文明之战,什么原初宇宙,莫比乌斯,都跟我没关系……” 这些人穿着渔民般的衣裳,划着船桨,带着他们的一叶小船,朝着月光深处而去。 他们聊父母儿女,聊家长里短,几乎无所不聊,但唯独不会聊城邦的体系、国度的兴衰、文明的命运。 苏明安躺在吊床上,想着这些人的话,渐渐睡去。 一夜无梦。 当他睁开眼,晨曦透过纱帘洒入童孔。其他人应该还没醒,其他的屋子寂静无声。 巅峰联盟的成立仪式是早上八点,他看了眼世界论坛,上面已经有不少预热,很多人都已经端着小板凳等待看直播。 他坐在桌边,等待其他人醒来。 这间木屋的前住户不知是谁,橱柜里有整齐的碗快,墙上有撕开的挂历,应该有人曾在这里住过一段不短的时日。 在拉开窗帘时,苏明安的手不小心碰到桌上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随着哗啦一声,数十张明信片飞了出去,掉在了地上。 他将明信片一张张捡起,看到了上面的手写文字。 明信片已经沾了灰,这些明信片应该是要寄出去的,却不知为何被留在了这间小屋里。手写文字映在纸面上,似乎是前人留笔。 【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你在翟星上还好吗,一年结束我一定会回来。】 【妈妈,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房东也好,邻居也好,城管也好,他们都不能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今天我去湖上泛舟,看见两边桂花开了,它们一开,金黄金黄的,我就想到了你。】 【我想起你做的桂花糕,比大饭店做的都好吃。你说只要你摆摊卖够了钱,我们就能从小窝棚换成一个大房子,不用每天站在街头风吹日晒,我也能有钱上大学。】 【可我想留钱给你治病。我听说胃癌最后会很痛苦,活生生能把自己痛死,我不想你那样。】 【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选择治疗系职业,兔子裁判说我们能带回一部分世界游戏里的收获,我想只要我后面足够强,回去就能把你的胃癌治好。我不在乎什么文明,什么战争,什么主办方。】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苏明安的手微微一顿,将被风吹裂的信封缓缓合上。 笔记本边还散落着不少明信片,字体比起之前的更混乱。 【妈妈,我从白沙天堂回来了。】 【白沙的老师说我无法变优秀,他们说我这种人是不会被社会接纳的,他们烧死了我,死亡的感觉真的很痛。】 【但没关系,我要治你的病,再痛苦我都会下场。像我的偶像苏明安一样,他和我一般大,他那么厉害,我也要向他靠拢。】 【妈妈,为了你能活下去,哪怕被折磨成疯子,我也会继续下场。】 【等到一年后,我就带着所有的明信片,一起去见你,那时我们一定可以住上大房子,治好你的病,我们一起坐在树下吃桂花糕。】 【一定可以的。】 苏明安将这叠明信片收进信封里,他发现已经没有后续的明信片了。 所有的内容都在最后一张上终止,再往后,就是一片空白,好像书写者的一切都在白沙天堂之后终止,不知道书写者在第七世界经历了什么。 ……第七世界有杀死灵魂的郁金香公主,有吸食灵魂的海妖。 苏明安将信封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推开门。却见一个身影等在门口,肩上染着雨汽。 “苏凛?”苏明安看着苏凛。 苏凛几步走近,手指一晃,一张红纸袋夹在二指之间。 “我听说你们龙国人过年时会收红包。”苏凛双指夹着红纸袋。 “那你是否听过,红包一般是长辈给小辈?”苏明安看了眼鼓鼓囊囊的红纸包:“你想做我的哪位长辈?” 苏凛不置可否,依旧夹着红纸袋。 旁边传来陆续的推门声,其他人渐渐苏醒。苏明安听见动静,立刻把红包收了,免得有人看到了打趣。 “什么时候带我回普拉亚?”送完红包,苏凛图穷匕见,张口就问。 “明天。这几天玩家们已经陆续回归了,我明天有时间。” “嗯。”苏凛得到了满意的答桉,转身就走。 见苏凛离开,苏明安拆开红包,里面是一些类似门票的东西。通体白金色,一个由白色石膏塑成的天使图像占据主要版面,背面有一些普拉亚文字。票面翻转时,在阳光下微微泛光。 …… 【向云上城的神灵祈祷,神将宽恕你的过错。】 【当你跪在教堂中虔诚祈祷,云上城享乐的天使将聆听你的困惑。你的声音将通过燃烧之石上达神明。云上城享乐的居民也将收到你的音讯,你将从炼狱的火焰中走出。】 …… 这是……赎罪券吧。 类似赎罪券的东西,应该是过去的普拉亚光明教堂的一种准入证。这东西只有光明教堂才能发出,这几张应该是苏凛亲手做的。 ……苏凛送他这种东西干什么?向谁赎罪? 苏明安将红包收了起来,看见林音最后一个从房里走出,其余人已经等在了门外。 旅途已经到了最后,他们要分别了。 林音昨天提出,分别的时候,每个人都要给其他人送礼物。由于是互赠,没有交易限制。 “来,送给你,这两天我很开心。” 林音送给苏明安的,是一张乐谱。她说如果有空,他们可以合奏。苏明安回赠一杆竹笛,据说林音很喜欢收集笛子。 苏明安送给吕树的,是一片金属银杏书签。吕树回赠的是一包猫粮。 “这是我亲手做的猫粮。”吕树将银杏书签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口袋里:“苏明安,你还没有给白猫起名字吗?” 苏明安思考道:“是没有。” “那不如叫小……”吕树说。 “不不不。”苏明安一听就知道吕树想起什么名,他想到那只白猫胖胖的,肥成一团:“就叫白团吧。” 吕树称赞道:“太好听了。” …… 苏明安送给露娜的,是一条绣着月亮的围巾。露娜无法回赠,她还没有积分。 “我会记住的。”露娜认真地接过围巾。 “下个副本,如果你有困难……”苏明安说。 “不用。”露娜摇头:“我这人很倔强的,你要帮我我还不愿意,让我自己从头闯就好了。” “谢谢。”苏明安说。 …… 苏明安送给山田町一的,是一本书。原因是在逛街时,山田町一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扫过这本摊位上的书,苏明安就买了下来。 “给你。”苏明安看了眼书上的花体字,有些看不清,只隐约看到‘绝密’‘甜美’几个词:“这到底是什么书?” “嗯,嗯……”山田町一红着脸接过,回赠苏明安一个灯塔模型:“总之是很有趣的书。” …… 苏明安送给路的,是一双黑手套。路回赠的是一包糖果。路说多吃糖果心情能变好。 送给艾尼的,是一叠纸,里面写着苏明安对于火焰职业体系的看法。艾尼回赠的竟然也是一叠纸,里面也写着艾尼对火焰职业体系的看法。 这波火之奥义互换,双方都愣住了。 最后,苏明安送给诺尔的,一支白色的羽毛笔。轮到诺尔时,诺尔却摇摇头说:“我送你的东西,要等到今天晚上。” “晚上?”苏明安说。 “你答应我了。”诺尔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要和我去看一场婚礼,就在今晚。” “你们两个人要晚上偷偷出去玩?”林音警觉:“我们一起送你吧。” 他们都知道,诺尔今晚要被主办方接走。 诺尔只是微笑。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目送我。” “就让我安安静静离开吧。” 上午八点。 送完礼物后,时间接近开会的时间。苏明安将这些礼物收了起来。 离开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 葱郁的层层树荫分而交叠,小屋立在密林深处。它的窗户依然开着,几叠明信片整齐地摞在桌边,似乎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回家。 湖边的渔民撑着长杆而过,传来收网的吆喝声,路边的溪水立着戴蓑笠的钓鱼人,几个拎着水桶的中年人走过,世俗的纷扰好像都与他们无关。 这短暂的,平凡的一切。 苏明安眨了眨眼,而后转过头,再也不去回望身后的一切。 …… “哗——!” 随着白光传送,苏明安抵达了巅峰联盟的联盟驻地。 巅峰联盟,是以九位榜前冒险玩家为核心,辅以成百上千名副职业玩家,主旨为维护战后秩序、协同榜前玩家的联盟。成员数量虽比不上一个公会,但规模并不小。 联盟驻地已经有了小型城镇的规模,应该是路和露娜事先建设好的。其中有副职业玩家的锻造屋、药剂屋、裁缝铺、商铺,也有小型竞技场、演练场等建筑。整体的建筑风格偏向中世纪,红白砖瓦,立顶突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一栋拔云见日的古堡,它的哥特式尖顶高高扎向天际,仿佛要捅穿天空。玻璃为教堂式彩绘玻璃,两座看不清面貌的纯白人像伫立两边,螺旋式的楼梯在古堡周围盘旋,仿佛漆黑的长蛇将其环绕。 ——这座古堡便是巅峰联盟的中央会议厅。 联盟驻地里面已经住着一些玩家。他们看到苏明安一行人从传送阵走出,虽然激动,但都安静地在两旁围观,没有人冲上来。 “这些人都是联盟的成员,他们被我们的名号吸引而来,大多是真心喜欢我们的人。”露娜向苏明安解释道:“就像当初联合团捧爱德华一样,这些成员也可以为了我们无偿下场,将道具装备之类的东西送给我们。” “很惊人的执行力。”苏明安评价。 路在第八世界曾经对他说过,想建立一个类似联合团的组织,让真心喜欢他们的人能有一个帮到他们的途径。不过一个多月,这个愿景就已经实现。 古堡内,长桌已然摆放好,桌上数盏金质烛台幽幽燃烧,天花顶绘制着教堂般的彩绘故事,似乎是某位神灵的传说。 由于直播开着,苏明安没有询问路为什么要搞这种风格的会议室,像闹鬼一样。旁边吕树都差点被桌腿绊一跤。 巅峰联盟的另外四位成员已经等在了这里。 北望趴在桌上,依然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 尹莎贝拉是一位科学家,有着一头棕色的长卷发,她除了偶尔研究时会展露出疯癫的一面,其他时刻都很温柔。她托着腮坐着,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阿尔杰是一名红发男人,穿着一身皮衣,看上去是个性格桀骜不驯的人。他正百无聊赖地拿着叉子在桌上画圈,听见动静也没有抬头。 十一是一名黑发女人,她朝几人微微点头,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她身穿漆黑长裙,头戴雪白簪花。虽然看上去年轻,但真实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坐姿端庄,像一位黑猫小姐。 随着其余人落座,古堡传来“铛——”的一声,似是从顶端传来的钟声,象征着成立仪式的开始。 古堡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晨曦。 唯有烛台光火微微摇曳。 八百四十四章·“五阶与第二职业。” 苏明安坐在上首,注视着这张长桌和其余八人。 幽幽烛火燃烧,八人形貌各异,姿态各异,统一地回望着他。 这一刻,与废墟世界夜间九席的开会一幕几乎完全重叠。 他已经打开了直播间,巅峰联盟的成立将全程直播。 “那么,巅峰联盟成立仪式正式开始。”身为副盟主的路出言:“下面我将公开巅峰联盟的建立目标、宗旨、成员,以及规则条例……” “……联盟将秉持和谐互助的原则,接纳其余态度友善的榜前玩家的合作。在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我方不会率先发起攻击。” “……根据废墟世界的已知信息,‘世界之源’是文明之中极重要的资源,关乎翟星的命运与主权。联盟九席之中,苏明安与北望至今仍然全完美通关,我们将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通关进度。一旦有人对他们发起攻击,我方会将对方列入黑名单,并发起副本中无限制反击。” “……对于世界游戏中的‘文明赌约’信息,联盟认为,翟星的主权也可能处于一场‘文明赌约’之中。如果最后没有‘全完美通关者’,就算全体人类积分进度条达标,也可能迎来我们不愿接受的结局。” “……信息差,是我们对于这场游戏的劣势所在。唯有集合全部信息,方能互通有无,补全人类的不解之处。” “……我们欢迎其他特殊身份者,与掌控了额外信息的玩家,前来与我们共享信息。人类的命运是一体的,唇亡齿寒,我们会竭力避免‘愿望冲突’的情况发生。” “……下面是目前联盟的合作对象,在不产生直接利益冲突前,我方将一直与合作方保持友善的交流态度。名单如下:新世界公会,世界树公会,格兰维多利亚科,龙国长江系统,人类自救同盟,世界独立学会……” 路开始重复已经和八人沟通过的内容。苏明安看了眼直播间。 他这直播一开,早已饥渴难耐的观众们立刻涌入。当苏明安的脸出现在直播屏幕里的那一刻,大多观众都开始嚎叫。 【终于有一天!我看到苏明安在休息时间开直播了!】 【苏明安能不能回归本职,做一个恐怖游戏主播?我想看你在休息时间玩恐怖游戏。】 【鸢尾会在休息时间开直播,和我们唱唱歌什么的。路平时也会跟我们讲讲以前的故事。芙罗拉甚至会在休息时间直播下厨。只有苏明安,高冷捏。】 【我们其实更想看你平安而不是受伤。】 【刷礼物刷礼物,来来来,礼物刷起来! 】 【……】 休息期间的直播间,增加了“礼物”选项,观众可以选择给主播刷一些虚拟礼物,比如“小心心”,“小鱼干”之类的东西,将直播间的热度堆上去。 这些“礼物”,只有休闲玩家在当主播时能收到,冒险玩家当主播是收不到的。因为观众给主播刷的礼物都是用休闲积分购买,无法兑换成冒险积分抵达冒险玩家手中。每人每天能买的礼物也有上限,不可能出现某个休闲玩家主播一夜暴富的情况。 这群观众给苏明安刷礼物,就等于把自己的休闲积分甩到了水里,苏明安根本收不到,不过观众本来花积分就勐,动不动用几百积分买门票。 这般心态下,苏明安的直播间礼物直接刷屏。热度瞬间把一大波正在直播“美女跳舞”、“勐男摔跤”、“艾尼直播练习火之奥义”的直播间压了下去。 苏明安还没坐稳,眼前就晃过一大堆礼物特效。 【(白毛跟班指南)给“世界游戏,在线度假”直播间刷了小鱼干*188,并附言:安酱。如果诺尔、吕树和玥玥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 【(卖草糖的小男孩)给“世界游戏,在线度假”直播间刷了粉红大楼*1,并附言:不喜欢苏明安的人只能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庸俗!肤浅!没有眼光!错误的!自私的!失败的!】 【……】 一大波礼物光效瞬间盖满了苏明安的视野,又是爱心爆裂,又是烟花绽开。 这些礼物并非是真实礼物,只是一些动画效果,越贵的礼物特效就会越绚烂。比如那个粉红大楼,满屏都是拔地而起的大楼特效。 他立刻调开直播间界面,把这些稀里哗啦的礼物特效给关了。 “——苏明安?” 刚关掉这些光污染,苏明安就听见路的声音。 他抬头,看见路微笑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条例,你认可吗?” 苏明安没听见,但点头。 “除此之外,我想试着改变命运。”路说:“废墟世界的夜间九席,他们在世界游戏期间,肯定获得了丰厚的奖励。但他们却没能对废墟世界的颓势力挽狂澜。我们的巅峰联盟也一共九人,虽然我不信命运,但我想试着规避一些因素。” “你的意思是……”苏明安说:“加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让巅峰联盟的人数不与夜间九席对等?” 听见这个提议,其他人纷纷抬头。 一时间,桌上很安静。 “是。”路说:“我提议再加一个人,让我们成为巅峰十席。” 人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声。 直播间里,弹幕一瞬爆炸: 【路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规避某种命运?】 【难道原初对我们真的有这么大的影响,连巅峰联盟都不愿意保持相同的人数?】 【这个提议有道理。那些过于相像的地方令我们恐慌,如果能改变这个人数,是否代表命运可以改变?因果衔尾蛇建立在前后因果相连的基础上,假使我们让前端的因断裂,让人数出现差别,后端的果是否还能连上?祖母悖论的基础是孙子没有被悖论影响,假使孙子已经被悖论影响,回到过去后选择不杀“祖母”,那么悖论是否不再是悖论?】 【想得太多了吧,不就一个人数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 “你们同意吗?”路询问道。 “我很讨厌一种‘命运笃定’的感觉,好像无论做什么都逃脱不了漩涡一样,如果人数能变,我当然想变。”阿尔杰耸肩。 “我觉得可以,多一个人,对我们而言也有好处。”尹莎贝拉理智地说。 其他人也没有提出异议,路看向苏明安: “苏明安,你觉得呢?更改人数可能会发生未知的反应,毕竟我们不知道‘命运’为何物,它是否有因果之说,又是否存在一条肉眼看不见的‘衔尾蛇’。” 苏明安思考着。 明明他不感到紧张,但莫名其妙的,他的心跳却非常快。他按着心口,手掌一点一点发麻,像是酥麻的电流窜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填报高考志愿时,他所感知到的躯体反应。犹如他站在十字路口,握着方向盘,看着自己的命运向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 他的不同选择,似乎会让手中的车辆驶向不同的终点。 所有人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身上,路很耐心地等待他回答。直播间里的弹幕乱成一团,一群自称风水大师、吉卜赛人、教廷修女者对命运高谈阔论,认为更改人数会遭天谴。 在这些凝聚的视线之下, 苏明安很慢地点了点头: “好。” 路舒出一口气。 “那么,我会预备一些新人选,有不少榜前玩家都很想加入我们。”路的视线环绕,扫过每一位坐席: “最后,请各位依次介绍一下自己,包括姓名、背景、身份,以完成联盟成员信息的录入步骤。介绍顺序以上首为最后,顺时针介绍。除了苏明安是一号,我们的席位序号都会以介绍顺序而定,没有地位高低之分。” 他话音一落,一张信息面板闪现在了桌上,列着九人的空白名单。 尹莎贝拉温和地笑了声,起身道:“我叫尹莎贝拉,以前是一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里过了三十来年,现在的职业叫流金,擅长机械制作。没有特殊身份。我的理想是能在科研领域获得更多突破,这需要我自身强大,所以我会一直赢下去。” 露娜起身说:“露娜,来自北国,以前的工作很多,职员、健身教练、保镖。现在刚刚回归,不过我会赶上来。” 她旁边是山田町一,他微微低着头:“山田町一,来自扶桑。职业逐暗,擅长跟踪和遁逃。没有特殊身份。” 随后是北望:“北望,来自北州,冰霜法师,二十六岁。以前是猎人。特殊身份‘铭记者’。” 吕树平静道:“吕树,控兽师,特殊身份‘跟随者’。” 路看了看四周,笑道:“我是路,来自澳洲和意国,最近的职业名叫旅人,特殊身份‘傲岸者’。” 阿尔杰挑了挑眉:“阿尔杰,三十三岁,职业狂剑,以前为军队办事,没有特殊身份。我的理想是暴打那只欠扁的兔子,希望最后能有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朝苏明安说:“希望你能赢到最后,给我这个机会。” 他笑了笑,像是鼓励,又像是挑衅。 苏明安神情未动。 最后是十一,她低垂眉眼:“十一。身体年龄四十三岁,我没有固定的国籍,职业织网者,黑客系。” 随着他们的话语录入,空中的信息界面渐渐完整,一张联盟的九人名单渐渐清晰。 苏明安看着那些文字,开口道:“苏明安,十九岁,职业佰神,普通学生,特殊身份‘掌权者’。” 众人心下感慨,无论听多少次,他们都会为他的年轻感到震惊。 随着苏明安话音落地,联盟的名单在这一刻完善。 文字流转着灿金的色泽。它映入每个人的童孔中,在他们信息栏里增添了“巅峰联盟”的痕迹。 亿万观众见证着这历史性的一幕,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握紧了命运的船舵,让这条航路在某个时刻发生了肉眼不可见的转折。 苏明安在论坛发了一条“巅峰联盟已正式成立。”的帖子。不到十秒,热度就达到了一亿,他听到了“叮冬”一声。 …… “叮冬!” 【您已完成全部晋升任务!】 【您已晋升为(五阶一)玩家。】 【五阶玩家享有权利:低阶玩家任务发布权,第二个职业已开放。】 【您是第一位晋升至(五阶一)的玩家,是否进行全游戏播报?】 …… 【请选择第二职业的发展方向:攻击/防御/控制/治疗/侦查/召唤】 【掌权者的建议:第二职业请尽量选择与第一个职业相辅相成的发展方向,勿单一化发展。】 …… 八百四十四章·“梦中的婚礼。” 【2月9日18:00】 “铛——!” 教堂钟声响起,玫瑰花瓣自穹顶洒落。 夕阳的光辉透过彩绘玻璃向下洒落,裙纱像一条蜿蜒的白色长河。微尘在切割的光中忽明忽暗。 四周的教堂立柱与穹地挤压般朝内而拢,像一座铜黄色的高笼,一对对新人牵着彼此的手,走过长长的红地毯。长椅边的人们纷纷鼓掌,祝福着他们的结合。 人群之中,金发少年安静地坐着长椅上,双手妥帖地合掌于腿上。他注视着教堂内的一切,一声不吭。 丝绸礼帽与蓝玫瑰手杖放在他的旁边,他穿着洁白的长衫,朴实的黑长裤,素洁的装束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先生。无论贫穷、疾病、困难、痛苦、富有,你都愿意对长舒小姐不离不弃,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台上神父打扮的人询问一对新人。 “我愿意。”男生满脸通红地点头,紧张地看着对面的女生。女生穿着美丽的婚纱,妆容浓丽,将她的五官点缀得极为动人。 神父询问女生是否愿意。 “我愿意。”女生羞红着脸点头。 当二人都回答“我愿意”后,神父宣告他们正式成为夫妻。他们手牵着手,走下台,踩着红地毯向外走去。 在他们离开后,又有一对新人走入教堂,顺着红地毯走上高台,接受神父的询问与祝福。 “我愿意。” “我愿意。” 诺尔坐在长椅上,凝视着一对对接受祝福的新人,看着他们进入又离开。与诺尔相似的,周边的长椅上也坐着许多旁观婚礼的人。 苏明安坐在旁边,穿着与诺尔类似的黑白长衫,今天他们只是旁观者,并非主角。诺尔怕喧宾夺主,特意没有穿那袭鲜红的贵族长袍。 “这是一次‘世界游戏中体验结婚’的活动。”诺尔轻声开口:“世界游戏中,许多人的亲戚都没有被选进来,有些人虽然在这一年中想结婚,又碍于长辈和朋友不在,没有举行婚礼。但在这里,只要花费几积分,就可以完整体验一次婚礼,享受许多人的祝福,无论是熟悉的人还是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苏明安说。 自巅峰联盟成立仪式结束,苏明安短暂休息后,前来赴诺尔的约。 他还没有选择第二职业的发展方向,想等到独处时再决定。他的初步考虑是【侦查】和【治疗】,自己的战斗力暂时已经够了,再增强战力也不可能达到碾压副本boss的程度,不如在这种辅助上做些选择。 如果当初三十三周目救玥玥时,他能有治疗断肢或是解除麻痹药剂的技能,就不会那么辛苦。 他已经陪诺尔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二人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看别人结婚。 “原来你说的‘看一场婚礼’,并不是要看某个特定人士的婚礼。”苏明安看着走过的一对对新人:“仅仅是婚礼就可以。” 这里是一个很有名的集体婚礼场所。无论是体验婚礼还是真结婚,都可以在这里实现。不需要邀请宾客,不需要大摆宴席,只要新人到了这里,就能受到无数旁观者的祝福。 这种集体婚礼,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开始盛行。花车,花球,玫瑰园,教堂。哪怕连冒险玩家都会来逛逛。 人类在主神世界里搞出了各种花样,但与那些娱乐至死的东西不同,这种代表美好的场景确实有存在的价值。它让情侣间的爱意更深厚,让夫妻间的联系更紧密,让人类能在麻木中能想起——自己还有要拯救的爱人。 诺尔昂着头,玫瑰花瓣飘在他的额头上。 “在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我见过太多人类不可靠的感情。”诺尔开口:“背叛,犹豫,花心,出轨,感情冲突……爱情在我眼中很缥缈,因为我所见到的,很少有情比金坚的爱情,大多以悲剧告终。但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越是这样,我反而越是渴望见到恒久如钻石般的感情,我喜欢看到人们脸上甜蜜的笑容,我也喜欢看到爱情在最初始时最美丽的模样。所以我在休息期间,有的时候会来这种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我经常会忘记你二十六岁。你当时向我发出邀请时,我差点以为你要跟谁结婚了。” 诺尔笑了笑:“二十六岁确实是个适合结婚的年纪。” 苏明安打趣:“那你有打算了吗?哪个女生?” 诺尔摇头:“十九岁也是适合谈恋爱的年纪,你认为呢?” 他在副本中遇到了那么多优秀的人,奈落,特雷蒂亚,那么多人对他怀有崇高的善意,他难道没有一点动心吗? 苏明安脸上的笑容微微澹了些。 他望着周围长椅上年轻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羞红的笑容。 虽然有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那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不足的条件上。世界游戏里人人都能过上富足生活,哪怕爱情也不必缺斤少两——于是爱情变成了更加“完美”的爱情。 “十九岁确实是适合谈恋爱的年纪,成年了,三观较为稳定了,也对爱情有浪漫的幻想。”苏明安说。 “所以?” 苏明安望着这些美好: “但谈恋爱已经与我无关了。” “铛——铛——铛——!” 钟声响起,教堂外传来人们的欢声笑语,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奶油味。 诺尔倏地起身,拉起苏明安,顺着教堂边缘往外走。 “走,我们去外面,外面有更好玩的。”诺尔拉着他,走得飞快。 碧绿的草毯从脚下绵延至远方,《梦中的婚礼》交响乐在广阔的草坪上响起,教堂外有许多正在合影和散步的情侣。 最后的夕阳一缕一缕在远方消逝,四下亮起了星辰般的草坪灯。暖黄的灯光自教堂高处而落,晕染着他们洁白的婚纱。 苏明安走在草坪上,人们的交谈声透过蔷薇花香而来。 “要是让妈妈看见了这一幕,她肯定很开心,她盼我结婚好久了。”一对年轻的恋人,女方高举着钻戒。 他们站在喷泉下,女方的头纱沾了些水珠,像是灯光下的钻石。 “林遥,我还有很多积分,等今天结束了,我们再办一个你喜欢的中式婚礼。”男人承诺:“以前这些都弄不起,连结婚都怕没房住,现在你想要什么,我们都有。” “嗯。”女人攥紧钻戒:“其实以前在上学年代,我,我就喜欢你。要不是被选入世界游戏,我变得自信,我真的会错过你。” “我,我其实也喜欢你。但我想到你家长那么有钱,肯定看不上我一个村里出来的……” “傻瓜,现在哪有什么城里村里的,世界游戏后一切洗牌,大家都一样了……” 苏明安和诺尔经过一对中年恋人,女人手中抱着相片。 “志生,我孩子肯定想不到,我竟然在一个游戏里复婚了。到时候一年结束,我回归的那一天,他看到我手上的钻戒,肯定会吓一跳。”女人的手指滑过相片玻璃,一边摸一边感慨: “我这双手,现在细腻得就像小姑娘的手,以前寒冬里生冻疮,疼得要死,又红又肿,现在我的胃病,我的颈椎病,也全都好了。” 她的手光洁美丽,肌肤更像牛奶一般。男人点点头,抱紧了她:“是,这是个好时代……真是太好了。” 苏明安和诺尔经过一对面目年轻的老人,老太太看着手里的首饰盒唏嘘。 “老头子,真没想到在金婚纪念日这天,我能穿上婚纱……我们结婚的那个年代,我穿个大红花袄就嫁给你了,这些仪式什么都没有……” “以前是不行,现在啥都成了,就算是我穿个大红花袄嫁给你,也成啊!”老头子思想开放,大笑几声。 捞金鱼的,水晶球占卜的,许愿的,卖花球与头纱的……随处都是有关“爱情”的气息,就连空气的味道都充满奶油般的甜蜜。 苏明安注视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千家万户。 “爱情让人类变得盲目,也让人类变得强大。世界游戏让人类这个种群一直在改变。”苏明安说。 “有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感性会很容易支配理性,这是好的,在感情的激发下,人类有时候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诺尔说:“但对于领袖而言,不能以感性支配自己的理性,即使同时拥有高理性与高感性,也不能被感情支配行动。你们的巅峰联盟也许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全部选择单身的成员。” 说到这里,他有些懊恼:“怎么又说到这些了,略过略过。” 明明是这么放松的场所,他竟然又说到这些让人头疼的事。 “没事,既然想到了,不说也会很难受。”苏明安说:“你刚才说的对,像水岛川空就是这样,她对她妹妹的执着太重了。这种情感且不论是否是‘爱’,更多的是无法愈合的伤痕和疯狂。” “所以你不信爱情?”诺尔询问。 他们停下了脚步,不远处,有人正在抛花球。人们都向这里涌来。 “——接中花球的人能获得美满的爱情,早生贵子!”抛花球的新娘笑着扔出花球。 原本人们还笑意吟吟地想接花球,一听到“早生贵子”一词,脸色大变,纷纷躲开。 花球朝苏明安的方向砸来,只要伸手就能接住。 但他只是静静看着它砸来,然后轻微地后退一步。花球落到了别人手中。 “看起来大家都不想早生贵子呢。”诺尔说。 “——我信爱情。”苏明安却回答了诺尔的上一句话。 诺尔看向他。 “但它与我无关。”苏明安说。 诺尔看到苏明安脸上的表情,没有懊悔,没有不甘。像在说一件风轻云澹的事,像在陈述事实。 【与他无关。】 自从世界游戏开始,就像人生被突然切下了一刀,正常的人生轨迹被带到了无法预知的方向。十九岁适合恋爱的年纪,对爱情的向往,都与他无关。 “没关系,爱情并不是人生中的必备品。相比于‘爱情’,我也更相信‘爱’。”诺尔却笑了笑:“人这一生就是要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并实现它。” “以后,我陪你一起找。” 对生命的爱,对理想的爱,人正是拥有这些才伟大。理想主义者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坚持。 远方灯光亮起,香槟塔闪烁着暖黄的光辉,像流淌在草地上的星辰。 八百四十五章·“再见,诺尔。” “走吧,我们到处看看。”诺尔和苏明安去了其他地方。 他们去了附近的玫瑰园,在天使凋像前合了影。也去了附近的婚纱店,看幸福的新人们挑选婚纱。这一路上,诺尔说了许多关于爱的话题。 诺尔说,在他小的时候,他听过许多爱的故事,它们大多像童话美满,才会让他对浪漫如此期许。 诺尔说,最初的情感总是最美丽的,像新生的蔷薇,但它迟早会褪色,所以当它离去时,不要过于悲伤,不要活在过去。 听着诺尔这些话,苏明安察觉,即使在离去的最后时刻,诺尔依然在想办法让他脱离原生家庭的阴霾。 “……那时候我记得我妈总哭,哭得声嘶力竭,即使我锁上门,躲到被窝里,把耳朵都捂住了,也总能听见。”苏明安说: “好像那种声音已经渗透到了我的脑子里,无论我身处何地,无论她有没有哭,我只要看见她,哪怕她笑着,我也能听见她的哭声。” “后来她被人接到了精神病院。她走的那天,我居然感到如释重负,我终于不用看见她哭了。即使她有时候会笑,我的耳边也只有风声般的哭声。空气里,每个角落,我都能听见。” “所以看见她离开时,我居然在为她高兴,因为她终于不会再哭了。” 诺尔静静地听着,手中拿着一张花签。 这种花签只要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就能寄托美好的愿景,让自己在未来得到幸福。他拿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他与苏明安不同,他的原生家庭是美满的。苏明安的这些事光是听起,就让人感到痛苦,更别说当事人。 “你以后一定要来看薰衣草。”诺尔说。 “为什么?” “我童年时,经常会看到漫山遍野的薰衣草,每次看到它们,我的心就感到很静,心情也会变好。”诺尔说:“我童年时看到的美好,你也一定要看到。我童年时感受到的温暖,你也一定要感受到。我希望你能获得你童年缺失的一切。” “你如果缺失,我想让你圆满。” 诺尔将花签放在盒子里,让人们收去。 “我当然会去看,昨天就已经承诺了。”苏明安说。 “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去。”诺尔强调道。 “你不会不在。”苏明安说。他的理想就是带所有人回家。 草坪上的男男女女已经不像傍晚那么多,临近午夜,许多人已经离去,唯有一些人还站在地面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诺尔和苏明安站在树下,绸带在他们头上吹拂而起,漫天自教堂飘出的玫瑰与蔷薇及至眼前。 诺尔忽然仰起头。 眼神闪闪发亮: “苏明安,你抬起头。” 苏明安抬头看。 同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铛——”地一声响起,声音隆隆,震动他们脚下的地面。 夜空依然是原来的夜空,像是漆黑的天鹅幕布,但当苏明安抬头的那一刻—— “啪——!” 万千烟火自沉寂中喷薄而出。光色靓丽,星色璀璨,像是自黑色天幕中生出的白蔷薇。 一朵一朵金白色的花朵在天空绽开,那是由光与火焰构成的美丽,每一朵都停留了三五秒,方才缓缓澹去。随后,又有更多的烟火花朵代替它们,在天幕中闪闪发光。 苏明安站在夜色之下,望着这些绚烂的烟火。周围的男男女女也纷纷抬起头,笑着看着这场艳丽的烟火秀。他们高昂着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这是一天结束时,结婚场地提供的零点烟花。 光芒照耀在诺尔脸上,即使他今天衣着朴素,但在光下依然光彩动人。 “苏明安,我被封锁了权限,也没有积分。”诺尔抬着头说: “我无法兑换礼物,没办法交付给你。” “所以,我给你的新年礼物,是所有关于‘爱’的言语——和这一场属于所有在场者的烟火。” 诺尔站在迎风飘摇的花树下,张开双臂询问着。 适时,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 “哗啦啦——” 草坪上的那些白鸽,忽然朝树下的金发少年而去。伴随着少年双臂的舒张,它们围绕着他盘旋,羽毛在剧烈的飞舞中飘落,落在少年的金发上。 它们围绕着他而低飞,白羽之声萦绕不绝,犹如百鸟朝凤。 人们注意到了这浩大的一幕。教堂附近所有的白鸽都朝花树的方向而来,将金发少年围在中心。 犹如击打着无形的节拍,它们盘旋在少年头上,仿佛拱卫一位少年君王。 “那是谁?” “好多鸽子都围绕着他飞啊,那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起来好像诺尔啊,应该是coser吧。” “哇,好漂亮……” 白鸽低飞,白羽缭绕。 诺尔勾起嘴角,笑容闲适,像是完全不畏惧自己将遇到的一切。 这一幕让苏明安回想起诺尔直面主办方的那一刻,那时诺尔也是这样,姿态自信而随意,让主办方等他高歌完一曲。 …… 八百四十六章·“退休神明返乡记。” 【2月10日7:00】 “叮铃叮铃——” 五彩转盘在苏明安眼前旋转。他专注地盯着转盘,直到指针变慢。 【ss级转盘:装备区(概率:70%),道具区(概率:15%),技能进阶区(概率:10%),特殊区(概率:5%)】 随着指针停下,系统提示响起: “叮冬!” 【你抽到了特殊区(概率:5%)!获得宠物蛋*1!】 …… 苏明安伸出双手,一枚白色的宠物蛋落入他掌心。 在第九世界完成了“万物苏生”的任务后,他获得了一个ss级转盘的抽取资格,他让幸运值很高的白猫替他抽,果然抽到了不错的东西。 这枚宠物蛋目前还看不出好坏,但从ss级转盘里出来的,应该不是垃圾宠物。 【ss级宠物蛋(品质未知) 介绍:等待3~8天,将自动孵化。】 …… 他收起宠物蛋,开始选择第二职业。 他考虑了很久,他其实不太需要“侦查”,无论是紫级的弱点洞悉,还是死亡回档,都已经很大程度弥补了信息差。“侦查”虽然有用,但更多是锦上添花。 如果是“治疗”的话,若是能做到断肢重生,或是迅速调整状态,很多情况下他的行动都会相对轻松。无论是当初被霖光打到断肢,还是被低温冻到右臂残缺,都不至于那么狼狈,救玥玥的那一回也许根本不需要三十三周目。 只要少死一次,他的精神状态就会好一些,这是一柄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 【请选择第二职业的发展方向:攻击/防御/控制/治疗/侦查/召唤】 【掌权者的建议:第二职业请尽量选择与第一个职业相辅相成的发展方向,勿单一化发展。】 …… “治疗。”苏明安说。 一道粉嫩的光芒从他面前升起,排列出字体: 【您选择了“治疗”的发展方向。】 【即将为您抽取职业……】 苏明安眉头微蹙。又是抽取……对他这个幸运值不高的人来说,很多抽取都很脸黑。 突然,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行血红的字体浮现: …… 【检测到您的身份为“掌权者”。您拥有自选职业的权力,无需抽取。】 …… 苏明安心中安定了些。 ……你这倒霉身份,挖了那么多坑,终于给点甜头了。 “有没有治疗精神状态的职业?”苏明安询问。 一行小字浮现: 【没有。】 苏明安不意外,如果真的有治疗精神状态的职业,那世界游戏也不会每次回归都让他自己调整精神状态。 “那,有没有能断肢重生的治疗职业?”苏明安询问。 【有。即将为您推荐……】 界面展开,在他面前列出了四个职业: 【检测到您的第一职业为“佰神”,特为您提供四个匹配度较高的治疗方向职业,请选择其一:】 【骑乘者:辅助型。附在他人身上提供护盾,自身处于短暂无敌状态。提升光环附加能力,提升自身存活能力与生命值。】 【狂暴牧师:辅助型。增强吸血能力,攻击力越高,回血速率越高。持有刀剑类武器时,治疗能力加强,所有技能都不可给他人回血。持有牧师杖时,可开启狂暴状态,近战攻击力与攻击速度获得大幅加成。】 【圣骑士:辅助型。所有技能附带高度光污染效果,治疗量大幅增加。所有伤害类技能会附加轻微的范围回血效果,回血能够断肢重生。】 【传光者:辅助型,提升型。施加状态,减除负面效果,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突破精神属性上限,分身控制力大幅加强。】 …… 苏明安看了一遍下来,感受到了一种都想要的心态。 首先,“骑乘者”这个职业,有一种令人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仿佛在某些游戏中见过类似的角色。如果他是一个世界游戏中的混子玩家,只想苟活,那选这个“骑乘者”职业附在大老头上,很舒适。 可惜已经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大老了。 其次,“狂暴牧师”这个职业……持有刀剑类武器时治疗能力加强,持有牧师杖时攻击力加强,甚至可以用牧师杖狂暴敲人,这样反向操作的职业,苏明安真没见过多少。 他骤然想起了当初和奶妈林音组队时,她手持黑刀拼命砍杀敌人的模样——她不会就是这个“狂暴牧师”职业吧? 这个职业的吸血能力他很需要,狂暴技能也很不错,但和他的武器配置有些冲突,他没有很强的牧师杖,只有很强的刀剑,如果能在刀剑状态下开启狂暴状态,那将绝杀,可惜杀不得。 第三,“圣骑士”这个职业,看上去很不错,是一个很强的纯加血类职业,还能断肢重生,符合他的要求。 但苏明安在看到最后一个职业“传光者”时,愣住了。 这个职业……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一世界结束的时候,系统就给他推荐过这个“传光者”职业,但他当时选择了隐藏职业“白审”错过了它。现在它又蹦出来了。 传光者的“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很诱人,虽然一看就知道是类似于玫血的调节机制,但在特定情境下,比如低san值状态,如果能让自己保持最佳精神状态,就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这是……怎么做到的?”苏明安思考:“明明世界游戏不可以恢复玩家的精神状态,但这个技能却可以强制保持玩家在最佳精神状态。所以应该是临时性的精神保持,不是永久性的精神恢复……类似兴奋剂的技能吗?” 他在“圣骑士”与“传光者”之间犹豫。“圣骑士”的断肢重生很好,但“传光者”的精神状态技能可遇不可求。 这时,一个通讯突然打来。 【玩家(苏凛)向你请求通讯。】 “都都都——” 头像闪烁,对方的头像是一朵嫩黄的雏菊飘在溪水上,色调像是油画。 苏明安接通,界面展开,通讯对面正是苏凛的脸。 苏凛今天的装束格外不同,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身穿黑蓝为底的长衫,胸前道道盘龙扣泛着阳光的色泽,长袖末端佩戴一枚梅花袖扣。看起来是普拉亚贵族阶级的日常装束。 “什么时候出发?”苏凛对着镜头怼脸问。 “我在选职业。对了,问问你的建议……”苏明安将这几个职业的情况告知了苏凛。 苏凛思索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反问道:“你不是第一玩家,你问我?” 苏明安面不改色:“你是云上城神明,神明无所不能,你肯定比我懂。” 苏凛说:“传光者。” “为什么?” “根据穹地与废墟世界的情况,你的很多次危险都发生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如果你能在濒死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你至少有机会逃走。像霖光那种笨蛋,就可能看不出你还清醒。”苏凛说:“至于圣骑士的断肢重生不是必要的,你有轮椅。在我看来,你的定位更类似于远程法师,你的影状态远比你的明状态杀伤力大。” 苏明安听着苏凛说了这么老长一串,深刻感受到了这人到底搜集了他多少信息。 “明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伸手,选择了【传光者】,将之前邮箱里拿到的两枚职业晋级石用在了上面。 …… 【第二职业:传光者】 【职业核心技能:黎明永生lv.3】 【技能介绍: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持续消耗法力值,冷却时间1小时。在此期间,你将感受不到躯体上的负面效果与痛苦,除此之外,你的五感将持续敏感和强化。(继续升级该技能,会增加五感强化度,并增加对负面效果的无视程度)】 【职业被动:你的分身控制力大幅度加强。】 【职业被动:回血技能效果+10%】 …… 【战斗力:3800+150!】 苏明安使用了一下职业技能“黎明永生”。 一瞬间,他感到眼前一亮,这并非是一种光效视觉效果,而是真的感觉视野里的一切变得纤毫可见。 窗边的鲜花颜色变得艳丽,叶片的锯齿清晰可见,一粒粒碎裂的泥土层次分明。听觉变得敏锐,隐约能听到别墅下面花枝摇曳的声音。手中捏着的猫尾巴也更加柔软,每一根毛都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其中,变化最大的,是一种全身精力充沛的感觉。就像一个亚健康状态的人突然浑身充满了力气,让人有种灵体脱离沉重躯壳般的轻松。由于一切都变得极为清晰明亮,连思维仿佛都加速了,产生了一种升华般的感受。 苏明安很快脱离了这种状态,停下了这个技能。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身体仿佛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感受中,有一种沉溺感。 “怎么样?”苏凛问。 “非常……不错。” “那么你什么时候带我回……”苏凛说。 “现在去。”苏明安抬头:“现在就去。” …… 【普拉亚】 阳光之下,海鸥划过大海。 阳光照耀之处,海面像破碎的金色翡翠,在风浪中被打碎。浪花如同迎风招展的白色绸缎,被金色翡翠所依托着,涌向金黄的沙滩。 这座岛仿佛是会呼吸的,当长风刮起,万千植物便哗哗而动。岛上的海浪,溪水,船只,都在温暖的海风中一呼一吸。 渔民驾驶着船只归来,农夫扛着锄头走上田野,妇女将鱼干晒到房屋前。小船在大街小巷的溪水中缓缓驶过。胸配勋章的魂猎,怀揣珠宝的商人,带着口音大声讲着最近的生活。整座岛都弥漫着浓厚的人文与生活气息。 二人的脚刚一挨到地面,苏凛就一个传送,不知道去了普拉亚的哪个角落,走得非常着急。 若是换作诺尔玥玥等人,大概会带苏明安游玩一番,安排好普拉亚的旅游路线。但苏凛不会,苏凛脚底抹油,转身就熘。 苏明安望着身边的空气。看来只能他一个人逛了。 他仰起头,那座云上之城已经不在,天空中只剩下了漂浮的云朵,浅浅堆积在蔚蓝的底色中。 这座水上之岛没有发生很大变化。放远望去,内城耸立着巍峨的城墙,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子般的光辉,隐约看到身穿盔甲的骑士在墙头巡逻。 内城中央,便是辉煌的王城。从这里能看到被溪水包围的美丽建筑,更能看到如钻石般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的城堡琉璃顶。只是城堡里再没有一个郁金香一般艳丽骄傲的少女,头戴沉重的王冠,守望数十年的和平与沧桑。 “——外来人,最近我们过节啦,要来杯忒尼茶吗?” 苏明安听到一声夹杂着浓厚本地口音的女声,他回头,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妇女。她怀揣着一篮子瓶瓶罐罐,看样子她以卖茶维生。 “普拉亚当地特产,外面绝对没有,很好喝的,来一杯吧。”妇女黝黑的脸上笑容淳朴。 这里是外城的生活区,妇女身后便是她的家,房屋低矮朴素,门口挂着麦穗与鱼干,房间里传出一股煮茶的香气,混杂着茶的苦涩与奶的香醇。苏明安只是一闻,就知道会很好喝。 ——这忒尼茶的香气分明与苏凛煮的完全不同! 他就知道,堂堂普拉亚特产怎么会煮得像依托答辩,果然是煮的人的问题。 他正欲摆手离开,却发现这位妇女有些眼熟。 他端详片刻,直到妇女脸上出现疑惑,才说道:“你是……乐乐?” “嗯?”妇女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明安没有回答。 时过境迁,人世沧桑,而他只是过客。 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云上城的崩塌而崩坏,没有了平衡与被牺牲,人们脸上有笑容。 那他就没有白来过。 八百四十七章·“他的爱人。” 苏明安去了很多地方。 普拉亚的变化很细微,但又无处不在。 酒馆不复之前的黑暗,由于王城管控严格,很少再有人口贸易。 城墙下,魂猎报名处依然人满为患。 山坡上,那次海妖攻城中牺牲的人们在这里立了墓碑。漆黑的墓碑遍布了整片原野,每时都有人来献花。 光明教堂依然伫立在喷泉广场,许多人出入其中,为云上城神明祈祷。虽然云上城已经破碎,但有的人仍然虔诚地相信,神明只是离开了那座城市,依然在某处庇佑着他们。 苏明安也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由于乐乐终身未婚,乐乐母亲和乐乐一直住在一起。忒尼茶的香气自窗户传出,吸引了很多顾客。 当苏明安询问时,乐乐说,她年少时曾经遇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救过她奶奶嘉尔德,又救了整个普拉亚。自那以后,她突然不想结婚了,她觉得不如将全身心的事业都奉献给普拉亚。 “我过得很快乐,这就够了。街坊邻居对我指指点点也没什么,我没觉得人这一辈子必须要和谁结婚生小孩。”乐乐举了举手里的篮子:“客人,来杯忒尼茶吗?” “我没有钱……” “没关系,我请您的。”乐乐笑得淳朴:“您让我想起我年少的时候。这杯茶就当我请您了。普拉亚的风景很美,祝您将来的旅途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苏明安接过了茶,道谢离去。 他看到了女海盗艾琳娜,她现在成为了一名普拉亚的富商。作为经验丰富的船长,在海上贸易的风潮中活得滋润。 他看到了卡桑和小娜,他们在魂族聚集地里生活。虽然行动范围不大,但看起来过得很幸福,爱情成为了他们人生里最完美的添加剂,一个婴儿正在牙牙学语。 他看到了一位手柱拐杖,犹如英伦绅士的白发老人。老人站在外城的槐花树荫下,凝视着普拉亚热闹的人流,神情仁慈祥和。 当苏明安路过老人时,老人似有所感,轻声道: “……是您回来了吗?” 声音音哑,却充满期待。老人的手中捏着一张纯白的面具,他似乎在树下等待了很久很久,在等待谁回来。 “……”苏明安没有应声,缓步离去。 老人静静站在树荫下,扶正了他的礼帽。他举起手,将手上的纯白面具与苏明安的背影对比。 “虽然脸不一样,但气息很像。”老人轻声道:“……欢迎下次回来,这是您的世界。” 苏明安去了王城。 王城周边,精密的制电仪器正在制作中,看样子普拉亚正在试图生产出电汽,想必更加富足的生活并不遥远。 王城里,是一位选举制推上来的新王,她正在和大臣们商议外贸问题,在风暴消失后,普拉亚的海岛贸易处于急速发展的状态中。 “亚特帝国的船只即将抵达,国库里今天清点完的那一批亚特之石,三日之内分发到魂猎手里,务必保护好平民的安全。”女王看起来威严而仁善,一言一行都在为民众考虑。 苏明安没有打扰这位新任女王,他罩着空间隐蔽,悄悄离去。 所有的王城走廊、画馆里,有关郁金香公主的画像都已经被砸碎,人们在试图抹去郁金香公主的一切痕迹。 当苏明安走过城墙,他听到城墙上的声音。 “诸位,今日亚特帝国将会派遣‘海上明珠号’前来贸易。我们要保护女王的安全,不能有一丝懈怠,明白吗?” 普拉亚浓烈的阳光洒在他们的金甲上,腰间的佩剑,挺拔的身姿,坚定的眼神,无一不彰显着他们是合格的王城骑士。 队员们喊道: “队长,我们一定会誓死保卫女王大人,不会让魂族有机可乘!” 苏明安望着这些城墙上英姿勃发的青年。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海风吹拂着他的黑发。 三秒钟后,他抬起手,罩着空间隐蔽默默离去。 …… 时间临近傍晚,苏明安制服了几个街边的强盗,拿到了一些金银。在路边的酒馆,买了两壶酒。 他来到了最后目的地,山坡。 墓碑宛如森林,漫山遍野都是高矮不一的墓碑,石制的,木制的,布匹盖着的,甚至仅仅是一枚歪斜的十字架,一个衣冠冢,几朵蔫蔫的花。 血红的夕阳下,一根伫立的石柱字眼清晰。它立于山坡的最前方,像是战死者的宣誓: 【我们希望,】 【纷飞的战火都将不必有,伤痛和苦难消散风中。没有战争的世界,也可以是这里。】 【在这片布满疤痕的土地上,‘我们’的灵魂将露出笑容。】 …… 抬眼之处,无一不是密密麻麻的姓名与年份。 苏明安将手中的酒倾倒而下,洒在一块墓碑的土地前。石碑前金光闪烁的骑士勋章熠熠生辉。 他将一路上采摘的花编成手串,放在一座少女的墓碑前。碑上的诗歌依然清晰,土地周边已经开放了许多星星点点的野花。 他路过了许多魂猎的墓,看到了许多曾经的名字——克里弗,艾斯克,卡洛查,副部长朵雅,s级魂猎克里斯蒂。艾德。 魂猎的寿命很难长久,他们几乎没有寿终正寝者,不是牺牲于过重的灵魂创伤,就是牺牲于惨烈的夜间战斗。哪怕是曾经年轻貌美的朵雅,苏明安依然在墓碑上看见了她的名字。她当年还有意让影成为她的男朋友,结果苏明安这次回来,她已经不在。 苏明安看着这些冰冷的名字,启了一壶酒,将清透的酒液洒在他们墓前,起身离去。 他终于设身处地察觉到,这些副本的极度真实感。就算他离开,普拉亚的时间一直昼夜不息地向前流动。这是一个经他之手拯救的文明。 夕阳趋近山坡。他走过了浩大壮观的墓林,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血红的阳光渐渐缩成一条直线,那道身影犹如一条分界线,将天与地分割成两半。在夕阳渐落的背景下,那人与夕阳渐渐融合。 苏明安整整一天都没看到这人,现在终于找到了。 “苏凛。”苏明安喊了一声。 苏凛没有抬头,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肩头落了一些槐花。 他的眼神是有光的,与之前散漫的模样不同,那眼里切切实实有了花与叶的倒影,而非一成不变的暗色。 他仅仅是站在这里,就像与这里的天地融为一体。阳光与海风都青睐于他的身影,就连脚边的野花与小草、大地,都与他静立的身影相连。 如果稍不察觉,甚至可能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越过他,看到漫山遍野的夕阳与大地。 这一刻,苏明安的呼吸微顿。他仿佛看见的不是某个独立的人,而是一整个海岛文明的化身。那身影与漫山遍野的夕阳与碑林,有一种令人心季的协调和融合感。 “苏凛。”苏明安走近了几步。他看到了苏凛眼底里的光采。他知道苏凛为什么眼中有光。 那是爱。 他眼底里的爱已经超越了人类种群的界限,不会定格于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它已经在悠久的岁月与更迭的时代中与他永存。 苏凛的爱人是普拉亚。当他再度与他的爱人相逢,就像与这份爱再度水乳交融,与他的灵魂密不可分。 苏明安等待了一会,苏凛才侧过头。 “回去吧。”苏凛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在普拉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苏明安说:“我的掌权者技能只能让我们在这里临时停驻,回去后,就要等到下次休息才能回来了。” “嗯,回去吧。”苏凛说。 苏明安看到苏凛面前的墓碑,墓碑前有一些鲜花与米酒,看样子是苏凛刚刚放上去的。随着最后一丝夕阳消逝,天色渐渐暗澹,墓碑上的阳光犹如阴阳分割线,从左向右渐渐推移澹去。 透过阳光,墓碑上映着一行小字。 【居民嘉尔德·斯托兰斯(287年-368年)】 …… 苏明安突然心头一酸。 他知道的。几十年过去了,年纪很大的老人不太可能还活着。 苏凛凝视着墓前清澈透亮的米酒,蹲下身,将有些蔫的雏菊抚平花瓣,整齐地放在墓前。 “她今年和我一样大了。” “……走吧,苏明安。” …… 【晚20:00,主神世界12区,核心区,中央联合会议厅】 红毯自门而起,一路延伸至广场传送门。一张大型横幅拉在中央联合会议厅的大门前,赫然是【热烈欢迎全完美通关者前来参与会议,共商人类未来】。 道路两旁是负责迎接的工作人员与客车,车身程亮,鲜花锦簇。 “2月7日下午,人类自救同盟公布‘全完美通关者规则推演’,李建仪部长在文件中指出,全完美通关者许愿可能遵循三大固定原则。宇宙的规则自成体系,人类的上限可能已被锁死。” “2月8日上午,世界独立学会的许长英博士出具报告,认为‘全完美通关者可以许愿’的规则遵循了‘共形循环宇宙’,且该规则很可能与‘庞加来回归’有所联系。” “2月8日下午,联盟守望团团长艾布纳发表讲话,指出人类的所有全完美通关者应当团结共进,齐心协力,吹响共同进步的总号角,凝聚积极友善的能量,完成一年世界游戏的完美答卷。” “2月9日上午,灯塔同盟声称,将持续维护全完美通关者及巅峰联盟的最高利益,使每个巅峰玩家的权益不受侵犯。他们声称如果产生愿望冲突的情况,他们将以灯塔的愿望为第一位,压制其他可能造成人类灭亡的因素。” “2月9日下午,npc保护协会发表声明。会长布兹宣称,他们拥护苏凛的破坏别墅行动,认为应当拆除所有娱乐化建筑,使人类重启战时状态,隔绝所有娱乐活动。” “2月10日……” 会议厅内,广播播报着新闻。 这样的大事件,例如某某势力发表了声明,某某联盟出具了重要报告等,几乎每天都在发生。世界论坛也有一块专门的新闻区,专门放这些人类内部组织的文件。 如今,全完美通关者的联合会议启幕,这些新闻灌入了人们耳中。 直播早已开启,联合团的官方直播间热度到达八亿。 自第九世界结束,全完美通关者的数量再度降低,剩余六十多人。 当苏明安抵达时,全场俱静。 灯光汇聚在苏明安身前,所有的迎宾者、服务人员、记录人员、司机、军人、冒险玩家,都朝这边看来。仿佛“卡哒”一声,一盏肉眼看不见的聚光灯打在此地。 八百四十八章·“水岛川空的愿望。” 苏明安已经习惯了这些视线。他走出传送阵,踏上红地毯。 联合团的侧写师早已分析了苏明安的心理。所以迎接苏明安的并非什么重量级人物,而是熟人杨长旭,这位军人今天穿着制服,人高马大,笑容和煦,给人强烈的亲切感。 “好久没见了,苏明安。”杨长旭有些紧张,憨厚地笑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没想到四个月后你能变得这么厉害。现在真是全世界都得给你们这帮全完美通关者让路。” “好久不见。”苏明安应了一声,坐上联合团的轿车。 轿车启动,一路入内,车窗将风景甩在身后。 苏明安注视着窗外的一切。 如今,这个十二区建设得如同繁华的现代大都市,随处都是林立的高楼。各色廊桥与轻轨横行高空,写字楼和金融大厦随处可见,到处都是马路上忙碌的人们。他们或是低头看界面,或是打着通讯,或是随身携带着透明键盘,像是每时每刻都在工作。 世界游戏开始第五个月,人类秩序已经完全重立,再也不复初期的混乱。不得不佩服人类这个种族的适应性,哪怕骤然换了一个地盘,也能迅速恢复社会的秩序。 杨长旭坐在他旁边,介绍道:“苏明安,待会的会议是自由发言制,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不会有其他领导插嘴,整个会议室只有你们这些全完美通关者,没有参谋长他们,就当是一场比较严肃的自由讨论会。” “……是这样吗。”苏明安点点头。这样的会议形式还不错。毕竟要是让一帮联合团领袖上去发言,下面的全完美通关者干听着,真没有多大意义,甚至可能惹恼一些全完美通关者。 看得出来,人类已经分析清楚了局势,他们渐渐将主导权朝着全完美通关者推举——虽然只是明面上的,最深层次的主权不会被轻易转让。但至少,时代真的变了,这个种群正在积极自救。 今日的来客不多,临近八点整,桌上坐了三十来人,剩下的人大概是有事,或是不想给联合团面子,所以没来参与会议。 苏明安入座时,人们都朝他看来,眼神中情绪各异。钦佩、向往、友善、嫉妒……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人看了一眼又移开视线,这些人的手背上,无一例外都是完整的完美通关纹印。 看着这些,苏明安的神情变得极为柔和。 联合团的席位安排应该经过了精心调配,苏明安的左侧坐着北望,右侧坐着一位名为“梅亚妮”的全完美通关者。梅亚妮的肌肤白皙,五官秀丽,似乎是龙国与某个欧国的混血。 至于水岛川空这种有冲突的,被安排到了较远的位置上。 “终于见面了,我很喜欢你。”梅亚妮笑着说。她是这三十来人中唯一非常憧憬苏明安的人。其他人就算憧憬苏明安,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他们本就是不弱的个体,不会沦为谁的跟班。 “谢谢。” “我一直特别好奇,那么困难的线路,你是怎么能一路走到底的。”梅亚妮托着腮:“就算是我,也只能捕捉到通关的蛛丝马迹,但你却能一眼看出该怎么通关。尤其是废墟世界最后那段,我虽然联想到了赫菲斯托斯计划,却无法在瞒过神明的情况下实施它,你却从头到尾顺畅地做到了。而且你那时还是极度失温。” “你能想到赫菲斯托斯计划,已经很厉害。”苏明安说:“你也是全完美通关者。如果你那时在我的位置上,你也可以的。” 他在说这话时,眼神也像是在钦佩梅亚妮。 梅亚妮接触到这样的视线,浑身一激灵,她这时想到论坛上关于苏明安的性格分析,有人说他总是容易自省。明明做得很好,却总是谦虚。 “不不不,不可以的。”梅亚妮立刻摆手:“吃三十多枚玫血的话,我绝对会疯。我吃十几枚玫血就已经晕头转向了。而且你在极度失温的情况下用丝线爬一百多楼,这我也是做不到的,你的意志力已经绝对凌驾于人类了,哪怕同为全完美通关者,我也做不到像你那样。” ……真的? 听到梅亚妮的话,苏明安下意识认为她是在谦虚。但很快他发现不是。她眼中闪动着的,是切实的憧憬的光。那是对他真实的,极度的佩服。 她在憧憬他。 “……” 一时间,苏明安被梅亚妮憧憬的视线定住了。 他抬起头,他看到许多全完美通关者,对他投以的也大多是敬佩和憧憬的视线。 不光是他在副本中的成就折服了这些人,他在许多细节中的具体表现,他的毅力,他的坚持,他的敏锐度,也折服了这些人。 他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脑中闪过了多少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接受她的赞美,还是该再一次地贬低自己,认为自己不值得。 。譬如:我要再许三个愿望。这种愿望如果能许,亚撒·阿克托与那位全完美通关者都会如此许愿,可见不行。” 索佩尔还分析了愿望冲突的情况,认为愿望的判定没有先后之分,而是同时生效。而且倾向于满足较为有利的一面。 在索佩尔之后,又有数人发言。来自意国的安东尼认为,阿克托“赎回翟星”的愿望具有明确的指向性,短短的一个单词“赎回”,包含了“赶走高维生物”、“夺回文明主权”的多重含义,这证明他们需要斟酌用词。 来自格兰的哈特认为,对于“赎回”、‘夺回’、“占领”、“驱赶”等多个单词的含义,将成为人类研究的重点问题。 来自极地的穆萨认为,愿望的实现看重的到底是具体语意,还是许愿人心中的定义,都尚不清楚。 全完美通关者并非就是人类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他们也许只是运气够好,没有别人抢先通关。也许只是分配到的身份比较简单,很容易就能完美通关。就像诺尔那样多智近妖的人,都没有达成全完美通关。就像爱德华那样的傻叉,都能达成全完美通关。 “全完美通关”,并不是认定一个人聪明与否的分界线,仅仅是一个资格,一种身份。 会议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人们都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没有人将火烧到苏明安身上,也没有人大声询问苏明安的愿望,仿佛当他不存在,这是个聪明的举措,只要第一玩家一直不开口,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人类就无从过度分析,引起抵触和恐慌。 保持一个神秘的、模湖的态度,是最好的。只要不表明态度,就不会引起麻烦。阿克托的愿望已经能隐隐说明一切,大多数聪明人都很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们自己不太可能完美通关到最后。就连阿克托的废墟世界,最后都只剩下两名全完美通关者——既然如此,还不如尊重苏明安,在许多人心中,已经觉得苏明安才有资格赢到最后。 在此期间,水岛川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她也是被很多人看好的全完美通关者,却全程不言不语。 当人们聊到原初的话题时,水岛川空突然抬起头。 她的视线死死地固定在对面的苏明安身上,微动着嘴唇: “我不信原初理论。我也不信……命运。废墟世界没有我的对应体,那我一定是另外的那位完美通关者。” “苏明安,苏明安……” “喂……”她旁边的哈特看到她又开始发病,挪了挪椅子,离她远了一点。 众人以为她要说苏明安的坏话,纷纷劝说。 “水岛川,你冷静点。”梅亚妮劝道。 “水岛川空,你也是人类,咱盼着人类好一点,行不行。别针对自家人。”佩尔西说。 “哎,我知道苏明安最初的崛起太过可疑,你怀疑他,但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水岛川小姐你坐下吧。”索佩尔连连摆手。 苏明安平静地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底里与他相同的疲惫与血丝。她的黑发凌乱,黑眼圈很重,嘴唇血一样艳红,看上去已经几天没睡好,即使是脂粉与口红也遮掩不住她的沧桑。 她似乎已经疯了,又好像还清醒着。究竟是疯狂成为了她掩饰真实愿望的假面,还是她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的疯狂会是她借着失去妹妹的理由而抹上的伪装?还是说她只是一个不称职的狂热表演者? 水岛川空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抠挖着桌面,她的嵴背像受惊的猫一般弓起,眼神如一柄冰棱,直直盯着苏明安。所有人都停下了话题。 八百四十九章·“苏明安会成为亚撒阿克托吗?” 另一个房间里,正在监控会议的人们露出紧张的神情。 “水岛川空要说什么?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和苏明安针锋相对?” “要不要趁她还没开口,先把直播画面掐掉?”社会发展研究所的夏左提议。 这间房里,参谋长艾希科尔、副参谋长铃木健太郎、副会长安德鲁、格伦部邓普斯、论坛管理部休伯特、长江系统邓林、秦晓慧。文秘、后勤、业务人员、舆情专家、高级管理人员,一一俱全。 这种“全完美通关者会议”当然不可能完全放任自由,若是有人当着全世界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联合团要想办法第一时间弥补。 工作人员盯着监控屏,已经做好了快速引导舆论的准备。 “让她说。”主控室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我们不可能堵上所有人的嘴,现在完美通关者比我们重要。我们能做的,唯有尊重他们的行动,然后弥补他们犯下的错误。” 艾希科尔心中一紧,却没有反驳。他深知如今时代的变化,就算联合团再能引导舆论、人手再多,也终究无法取代全完美通关者的作用。 他们努力了四个多月,建立了组织内部规章制度,建立了和平鸽互助医院,研究人类科技与世界游戏科技的融合与革新,成立爱心互助小队、定期发布免费的攻略……种种举措,本质上只是为了维护人类内部的秩序稳定,并不能抵御外敌。联合团对人类团结的功绩固然大,但没有为积分进度条做出贡献。 如果没有联合团,主神世界不会像现在这样稳定。只会出现无数狂热分子、自杀式袭击者、精神病患者。联合团有作用,而且作用相当大。 但真正的战时成果只能是冒险玩家去争取。人类命运的重任已经明晃晃地落在了‘全完美通关者’的头上,唯有他们能许下‘驱赶高维生物’的愿望。 “控制舆论,不让人类内部混乱,不让人们将矛头对准‘全完美通关者’,才是我们目前能做的。”铃木健太郎说:“压制民众嫉妒和不甘的情绪,鼓励民众羡慕与钦佩的情绪,强调人类荣誉感,监控敏感词,引导自媒体、论坛媒体、论坛玩家的行动,是我们最重要的工作。” 人们表示赞同。 会议室里,水岛川空已经站了起来,眼神如同冰棱,直直刺向苏明安。 苏明安平静地与她对视,等待她的话语。 明晃晃的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惨白,像一个刚从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 “苏明安。”水岛川空开口:“我想说,我的愿望就是——我想要获得能够无代价复活他人的权柄。” 众人神情一怔。 他们没想到,水岛川空如此大阵势,只是为了说出她自己的愿望。 “所以,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水岛川空视线如同棱刺:“我都不会和你冲突,你记住了。” 她的语气尖锐又刺耳,但说出的内容却令人们放松。 “真的吗?”苏明安身体前倾:“这真的是你的愿望?水岛川小姐?” “当然。”水岛川空斩钉截铁道。 “但如果不能‘无代价’呢?如果能够复活他人的权柄,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代价,你还会坚定不移地许下这个愿望吗?”苏明安说。 会议室内的三十四人,包括隔壁监控的一百多号人,还有直播里的亿万民众……都在注视着他们二人的交流。 明明坐在椅子上的苏明安是在仰视水岛川空,当他们视线相接,却像是他在俯视她。 水岛川空的手指微微一颤,她寒声道:“如果是我能付出的代价,我当然不会犹豫。所以,我不会更改我的愿望。” 苏明安说:“如果你真的是这个愿望,那你不会和任何人的愿望冲突。” “但。”他的话语出现了转折:“许愿是一场极致的‘囚徒困境’——你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主动向我袒露你的愿望吧。” 【囚徒困境】。 听到这个词汇,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理解它的意思。 ——它是博弈论中非零和博弈的代表性的例子,反映“个人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 两个罪犯即将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如果两个罪犯都不揭发对方,则每个人都只会坐牢一年。若一人揭发对方,一人沉默,则揭发者立即获释,沉默者入狱十年。若互相揭发,二者都判刑八年。由于罪犯无法信任对方,因此倾向于互相揭发,而不是同守沉默,导致最坏的结局。 这说明了为什么即使在合作对双方都有利时,合作都会很困难。 你不知道他人会许下什么愿望,也不知道自己能从愿望中得到什么。 你不知道你倾向于积极的愿望,是否会因为他人消极的愿望,而导致你一无所有。 你不知道你在愿望中的付出、你的牺牲,是否在另一个“囚徒”看来,只是一块实现他更大愿望的垫脚石。 【我想要一个复活权柄】——水岛川空的愿望。 【我想要水岛川空死去】——一个疯狂者的愿望。 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假使有一个许愿者许下愿望,想要水岛川空死去。那么水岛川空即使获得了复活权柄,也不再拥有意义。在愿望生效的那一刻,她会死去,她的复活权柄只能建立于她还活着的基础上。 第二层。假使苏明安完全相信了水岛川空的话,相信她会许下“我要一个复活权柄”的愿望。而水岛川空在最后时刻反悔,就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 【我想要赎回翟星】——苏明安的愿望。 【我不想要复活权柄了,那是我骗苏明安的,我要许愿主宰翟星】——水岛川空的愿望。 这将导致,翟星被赎回后,翟星立刻会落入水岛川空手中。她成为了星球主宰者,掌控所有势力和权力,她立刻开始报复她所有憎恨的人,甚至杀死苏明安。 因为“赎回翟星”是苏明安一定会许下的愿望,所以水岛川空只要苏明安许下“赎回翟星”时,她许下“主宰翟星”的愿望来摘桃子——就能在翟星被赎回的基础上,她成为了翟星主宰者。 由于她是翟星主宰者,没有许下类似“我要升维”、“我要成为高维生物”愿望的苏明安不可能逃过她的追杀。 这样一来,被伤害的只会是苏明安,会造成囚徒困境中“一方获释,一方判刑十年”的结局。 第三层。也就是再叠一层逻辑,假使苏明安没有许下“赎回翟星”的愿望,而水岛川空以为苏明安会许下“赎回翟星”的愿望,她许下了“主宰翟星”的愿望。就会导致这样的情况: 【我不想赎回翟星了,那是我骗水岛川空的,现在我许愿,我要升维】——苏明安的愿望。 【我要主宰翟星】——水岛川空的愿望。 这将导致水岛川空虽然成为了翟星的主人,但翟星没有被赎回,她会被紧跟而至的高维生物杀死。苏明安也因为顾及水岛川空,没有许下他自己最想要的愿望“赎回翟星”,他只是为了预防自己被翟星主宰者水岛川空杀死,而选择了晋升高维。造成了囚徒困境中“各自判刑八年”的最坏结局。 当然实际情况下,苏明安不可能许下这种愿望,世界命运当前,他不会考虑自身的生死。但这一点鲜有人知。 这是一个“试探与平衡”。 正因为考虑到这些复杂的情况,才有了这一场“全完美通关者会议”。因为真的到了那种时候,可能还存在第三个许愿人、第四个许愿人,博弈与协商会更加混乱。逻辑叠逻辑千层饼,永无止境。 苏明安嵴背挺直,与水岛川空锐利的眼神对视。 他的眼神滚烫如火焰,对“灯塔小姐”曾经的期许和憧憬已经不在。 “水岛川小姐,如果我真的与你说了我的愿望,你难道会信吗?”苏明安说:“你的愿望,又是你真正会许下的愿望吗?假使我们有任何一方说了谎,临时更改了愿望,结局都将会导向深渊。我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疑彼此。你自己也清晰地认知这一点。” ——猜疑链。 许愿,是一条无法被遏制的猜疑链。 当有一个人开始猜疑,这条链子将永无止境地传递下去,直到每一个人都疑心彼此。 “……”水岛川空凝视着苏明安。 她的胸膛重重起伏着,心绪显然很不稳定。她当然想清楚了这些,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对这些道理很明白。 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摊在明面上说。 只要许愿者中有一人临时背弃了原先谈好的愿望,另外几人都会在博弈论的基础上遭到毁灭打击。而一旦心里想到这些,另外几人也会猜疑彼此,斟酌是否临时更改愿望。导致猜疑链永无止境地传递下去。 “苏明安……”北望终于睡醒,他看了眼会议室凝重的氛围,瞬间就想明白了如今是什么情况。 梅亚妮紧紧抿着嘴,不敢插手这沉重的氛围。 直播间里,弹幕极度混乱: 【水岛川空这是真疯了,看她那眼神,像疯子一样! 】 【越是疯狂的人,心里越清醒。说不定她早就看穿了世界的真相,比我们任何人都清醒。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我认为水岛川空是天才。】 【这种冲突,就没有调和的余地吗?】 【我明白了,这是一条完美的猜疑链——假使我临时更改了愿望,你将会遭受毁灭性打击。假使你临时更改了愿望,我将会遭受毁灭性打击。假使我和你都临时更改了愿望,我和你全部完蛋。只有两个人都不更改愿望,才是最好的。但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猜疑心理,我无法将我的生命和一切,都交给对方的仁慈与怜悯。】 【更何况是水岛川空和苏明安。他们之间很可能存在杀妹之仇。水岛川空不报复他,怎么可能。】 【根本没办法调和,任何中间人都不存在。这真是完美的猜疑链啊,真疯狂,真残忍。】 【除非有一方在许愿之前就死亡,最后只留下一个最靠谱的许愿人。】 【嘘,嘘,怎么能这么说。全完美通关者都是英雄,为什么要他们去死。】 【就是随口说说……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下定决心是否杀死同行者的,是全完美通关者自己啊。但那样积分进度条又可能不够了。】 【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全人类都把命运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条路就会好走吗?】 【苏明安会成为亚撒·阿克托吗?】 【历史会重演吗?】 【我不相信这是个“轮回”。】 …… 水岛川空的呼吸很重,她握紧了胸前的银项链。 不甘、无奈、挣扎和愤怒在她脸上交叠重复,这个难捱的沉默持续了整整三十秒。所有人都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三十秒后,她艰难启唇:“……我明白了,苏明安。” ……她明白了什么?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她深深看了苏明安一眼,眼中有着难言而复杂的情绪,随后转身离开。 大门传来重重关门声响,室内俱静。 八百五十章·“惊爆!老板兔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水岛川空的离开使气氛缓和许多。 与此同时,世界论坛。 成千上万篇引导舆论的文章,突然大幅出现在了世界论坛上。这些文章大多是避重就轻之言,表示水岛川空和苏明安的猜疑链一定会被解决,要相信人类的团结。 联合团舆情专家用娱乐化的语言、追星圈般的引导手法,让人们的注意力从严苛的困境,转移到了更为表面的话题上来。防止人们因为水岛川空的话语而悲观,做出恐怖的事情。 除了联合团,其他人类组织也争相引导舆论。包括联盟守望团、人类自救联盟、格兰维多利亚科、龙国长江系统、鹰国对策系统等,都纷纷发力,发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娱乐帖子,引开人们注意力。 #苏明安,初高中的班主任回忆录# #美颜盛世!速看吕树黑发版本!# #废墟世界通关手法大全,共计上千条已知剧情线路等你来看!那位普拉亚高魅力值玩家再度上演肥皂剧!共计八位npc围绕他展开争夺大战!# #全完美通关者中竟然有她!一介普通白领的人生逆袭记,拳打扶弟魔,脚踢贪婪亲戚,堪比爽文!# 短短五分钟内,世界论坛的热搜板块冲上了各种爆款话题。一看就吸睛,让人忍不住点进去。 除此之外,还出现了大批文不符实的标题党,用于分散人们注意力。联合团这一套舆情管控极为娴熟,不断下压悲观帖子的热度。 【(热)龙国人均白毛控?第一玩家喜欢白毛的原因竟然是——】 苏明安原本准备看看人们对猜疑链的想法。一打开论坛就看到这条帖子,热度很高,非常显眼。 他点开一看,里面文不对题。明明标题是“喜欢白毛的原因”,到了文章内容就变成了: 【众所周知,第一玩家是否喜欢白毛还没有实锤,苏明安本人始终没有公开肯定过这个事情。小编也认为,臆测别人的喜好是不正确的。即使亚撒阿克托喜欢白毛,即使神明喜欢白毛,也不能实锤苏明安喜欢白毛。】 接下来,这帖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不能臆测别人喜好”的鸡汤道理,还配了许多老年人鲜花图,字数多达几万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下面评论一片狂骂,言辞不堪入目,动辄问候小编全家。达到了让帖子不断被顶起的目的。 苏明安下滑界面,看到第二条帖子,依然不是水岛川空的猜疑链话题。而是一个【惊爆!老板兔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苏明安的分身影!】的火热帖子,回复量在短短两分钟内多达上万。 苏明安心中一紧,点开一看,赫然是数段文字: 【老板兔作为世界游戏的吉祥物,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但老板兔是分身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下面就让小编带大家一起了解吧。其实就是老板兔是分身影,大家可能会惊讶,为什么会是分身影呢?但事实就是这样,小编也非常惊讶。那么这就是关于分身影的事了,大家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在评论区里指出哦。】 下方评论骂声一片: 【你奶奶的,标题狗,你m什么时候死啊。】 【火之奥义不搞了,来搞营销号了是吧。】 【过个龙国年把你头脑过傻了,老板兔如果是影,我倒立吃诺尔。】 【没关系,笨笨的也很可爱呢。】 这种帖子一发出去,名声简直都烂光了。苏明安再一看发帖人名字,赫然是艾尼。 ……怪不得这么一个营销号帖会有那么多评论,原来是联合团让艾尼发的。正好利用艾尼的话题度引导舆论。 他抬头,会议已经濒临散场,两个半小时的会议时间将近结束。 参谋长艾希科尔推门进入,表达了对玩家们的感激。并表示,人类的未来是光明的,即使前途曲折坎坷,也一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艾希科尔的声音雄浑威严,表达了极度的乐观: “我相信,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我们的一切牺牲都将融入人类的历史,并将随着进度条的推进和全完美通关者的存在,延续下去!” “面对灾难的勇气、永不放弃的精神,以及各位的智慧——拥有这些,我们足以跨越一切艰险。我们的积分进度条相当可观,我们的全完美通关者极为优秀,我们以拥有各位为荣,人类以各位的存在为荣!” “请相信,短暂的猜疑只是小石子,总有我们能够跨越的困境。翟星不会输于废墟世界,各位也不会输于夜间九席和亚撒·阿克托!” “人类必胜!” 他的声音康慨激昂,伴随着会议室内雄浑高昂的管弦音乐声。 屏幕外的一些观众热泪盈眶。不少人打出“人类必胜!”“人类文明必胜!”“灯塔必胜!”的弹幕,在屏幕上泛滥式覆盖,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条弹幕狂刷。 这种氛围营造得很到位,联合团不愧经验丰富。 苏明安冷静地看着这一幕,艾希科尔和铃木等人走到他面前。 “第一玩家,苏明安,感谢你为人类做出的努力。无论是明辉的钦望,普拉亚的苏凛,还是废墟世界的亚撒阿克托,你的身份匹配都充分证明了你的意志。”艾希科尔取下了白手套,朝苏明安伸出手:“希望您能坚持下去,直到人类文明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苏明安起身,与艾希科尔握手。 艾希科尔是翟星位高权重的人物,握手时苏明安不禁在想,如果换作四个多月前,他一定会感到紧张。 但现在与这位参谋长握手,苏明安心中却很平静。他的视线与艾希科尔平视,眼里没有紧张,也没有崇拜。最多是对这位参谋长的尊重。 人类不缺乏英雄,像艾希科尔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只是苏明安永远冲在最前线,很难看见这些人。但这些人的默默付出,舆论引导,病人救助,孩童收养,军队保护,已经渗透人类社会体系的各个角落。 白炽光的灯光下,艾希科尔对苏明安承诺: “如果您有任何困难,都可以直接求助联合团。” “人类必胜。” 苏明安与他的手交握,感受到对方手的粗糙与微汗,感受到了对方内心一直死死隐藏着的恐惧与慌乱。 没有人能对“必胜”报以百分百的信心,艾希科尔作为领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命运的坎坷和胜率的低微。但为了稳定民心,他不能表现出半分畏惧,反而要比任何人都有信心。 苏明安也一样。 他们握着手,在无声中认知了彼此隐藏的恐惧与信心。像是遥隔远洋的孤岛。 “人类必胜。”苏明安的回应很轻,没有半分颤抖。 所有人都在看向这里,所有镜头都在对准这里。 十亿的数量级,这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一个人一生中平均能够遇到的人数,哪怕是匆匆而瞥的人,也不过八百多万人。 十亿,是这个数量的一百多倍。 只要他们这些领袖露出半分怯弱,表露出丝毫恐惧,都会被镜头和文字无限放大,引起疯狂的恐慌——所以,不能恐惧,不能怯懦,要永远展现出最坚决的一面,才能让所有人都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毫不动摇地努力,直至云开见日的那一天。 ——这就是“聚光灯”。 ——这就是苏明安早在第一世界就坚信的“灯塔理论”。 当握手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肩头一分分加重,越来越多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上面,他的呼吸一分分沉重。 但很快,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变得状若无事,好像只是应付了一场应酬。 【人类必胜!人类必胜!】 【真有你的苏明安,看不出只有十九岁。】 【阿克托当年也才十九岁呢。】 【世界副本真的是靠人物性格和理想匹配的吗?不是说不能读心吗?】 【也许只是外在性格和外在理想。就像苏明安匹配到的阳夏,阳夏没有什么救世的理想。第四世界的村长儿子泊里也是。】 【参谋长好威严!】 【一定要赢下去啊! !】 【……】 会议结束后,晚上十一点整,联合团官方正式发布了《全完美通关者协定》。洋洋洒洒几千字,文辞恳切,气贯长虹。 协定开头便康慨激昂地强调: 【人类早已到了抵御末日、抗争命运的最后时刻!】 【人类的主题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做出一切努力,与这场灾难抗争!】 这是苏明安等人在会议上签署的协定,内容主要包括“在许愿前,需要与其他许愿者充分沟通”、“我将尽力达成全完美通关,不中途成为特殊身份者”等。 权力与义务统一。协定中也有类似:“非直接利益冲突下,其他玩家不得主动对全完美通关者出手”、“全完美通关者享有优先信息分享权,可获取人类组织已知的信息”、“休闲玩家不得占据道德高点,指责全完美通关者”的内容。 协定只能算是文字协定,在世界游戏的格局下不具有法律强制效应。但协定一出,很多冒险玩家发出声明表示,将自发维护这个协定的效力,他们会在副本中尽力帮助全完美通关者,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新闻、广播、报纸、直播间、论坛帖、qq群、网站板块、讨论组、茶馆大屏幕、公园放映机……一切能传递信息的地方,都出现了这则协定。伴随着协定内容的,还有一张苏明安与参谋长艾希科尔握手的照片。 灯光下,花团锦簇的背景前,年轻的黑发青年与肩配勋章的中年人单手紧紧相握,镜头打在他们交握的手指上,修长白皙的手与带有老茧的手用力交握着,一边曾无数次地手染鲜血、紧握剑柄,一边曾昼夜不息地签署文件、敲打键盘。 他们的握手,仿佛象征着——人类正在努力消除前锋玩家与后勤玩家之间的隔阂。最前线的勇者,与最后方的坐镇者,正在为一个“命运”而共同努力。 这让人不禁反思——究竟是爱德华的消失让联合团选择了信任苏明安,还是第一玩家的引领本就命中注定,犹如原初的亚撒阿克托? ——究竟是废墟世界的全完美通关信息,让人们对全完美通关者突然变得如此信任。还是人类的时代恰巧到了一个厚积薄发的点,让组织开始将主权和希望交让给个人? 时势造英雄,亦或英雄造时势? 大局当前,即使是最渊博的学者、最权威的政客,也无法将这一切因果说清楚。世界仿佛交织成了一张迷幻的大网,将每个人牢牢拢住。 苏明安结束会议后,选择步行返回自己的别墅。今夜月光很好,道路宽阔敞亮。 在路过一处公园时,他听到一对母子的讨论。 “你看看,人家苏明安和你年纪差不多,人家都成为第一玩家了,你看看你,到现在还赖在主神世界不动!”母亲拽着她的儿子,手指狂点儿子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的面前正亮着今天会议的重播录屏:“儿啊,你就不能稍微向苏明安学习一下,让妈妈省点心吗?” 儿子委屈地撇开头:“谁要当他啊!苦死了!” “怎么苦了?妈妈几个同事都羡慕死了,都恨不得去当人家妈妈了!站在世界镜头下,光光亮亮的,多光彩!”母亲喋喋不休。 “苦死了!苦死了! 谁要当他啊,我才不愿意呢! ” 儿子被母亲当街教训,脸上无光,生气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喊: “谁要当苏明安啊!一年后还未必能活呢,活了还未必能救人类呢,救了还未必能被人们感激呢,我才不要学习他!你要喜欢他当儿子,你要我干嘛!风光是风光,谁不知道他苦!代入一下我都快窒息了!” “我今年才二十二岁,要让我担上那种重任,我天天都会紧张到吐!” 苏明安的脚步顿了顿。 他攥紧了协定的纸张,看着那位母亲去追儿子。 当那对母子的身影远去后,他才怔神般地回过神来,抬起脚步,沿着公园的石子路,渐渐走远。 月光打下清冷的光辉。 月色寂静,他的影子渐被拉长。 八百五十一章·“小吕。” 【2月12日晚上8:00】 苏明安在个人空间里休息了两天。 这两天,他一直在看论坛,总结经验,看看其他人类精英的攻略帖。 他还去了一趟世界独立学会,将他在废墟世界学到的知识整合成了一个文件,无偿供科研者又将改造轮椅的残余零件留给了科研者们,供他们研究。 “如果在这些领域能有重大突破,人类将永远感激您!”世界独立学会的斯加索博士用力握紧他的手。有了这些知识,他们能出现新的突破。 这些科研者们一个个都极度兴奋,几乎要跳起来抱紧他。吓得苏明安顶着黑眼圈快速跑路。 在空闲期间,他改造了机械轮椅。 …… 【特蕾亚机械轮盘(红级):“我爱你,不知姓名的你。” 类型:多元类道具 功能: 【自动驾驶】:自动驾驶,具有升空功能(当前操作者:阿独) 【防御模式】:撑起可抵抗10*当前精神值的防御盾。(当前冷却:60秒) 【全面攻击】:根据植入的武器进行全面打击(当前操作者:阿独) 【逃跑模式】:启动喷气系统,进行加速。 【轮椅形态】:可切换至轮椅形态。 能耗:1000/1000 备注:由玩家“苏明安”真香后改造的机械制品,就连老板兔也认为很厉害捏。】 …… 副本的东西在带入主神世界时,会经过一定的调整与削弱。比如苏明安在第八世界穹地带回的黑羔羊能力,它在穹地大显神威,但到了主神世界就被调整为了“控制结界”的小型能力,要技能升级才可能重现黑羔羊权柄的光辉。 机械轮椅也有了一定的数值调整,添加了装备介绍,更符合一件“装备”的观感。在经过苏明安的改造后,它增加了“轮盘形态”。 苏明安将主线任务中获得的“职业进阶权”,用在了职业佰神上。 …… 【职业:佰神(暗金级)lv.37 (核心技能1)明夜分身 (核心技能2)审判lv.4:你可以将你储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并引爆目标体内的“诅咒之种”,造成环境污染效果。 (核心技能3)信仰:你更容易理解他人的言语与情感,哪怕跨物种与跨维度。所有神圣类、光类、治愈类技能对你有极强加成。所有信仰类能力对你无效。 (被动技能)限制解除:你的装备附加不受任何四维属性的限制。】 …… 佰神由“金级”变成了“暗金级”,苏明安从没听过这个级别,也许是因为其他玩家没能触及这个层次。 进阶后,佰神多出来了一个“核心技能3”。苏明安思考了一下,这个新出来的技能好像很有用。 【你更容易理解他人的言语与情感,哪怕跨物种与跨维度。】 ——谜语人大杀器! 但这个“更容易理解”会在哪里体现?灵光一现,还是恍然大悟?好像没有准确的答桉。 另外,“信仰类技能对他无效”指的是什么?久神的精神诱惑应该算是一种。如果他有这个技能,是不是代表着久神那种东西再也无法扭转他的思想与情感? ——神不会信仰其他神。 在思考这些信息的时候,苏明安逐渐察觉到,掌权者身份是必要的。 如果没有他故意走最高难度的通关路线,废墟世界的最深层秘密不可能被挖掘。人类很可能至今还不知晓愿望冲突这种判定。 人类不会知道,世纪灾变就是世界游戏。人类也不可能实锤,全完美通关者原来真的能许愿——这些信息的缺失,可能会对后期的人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掌权者”这个身份,就像一个走在信息最前线的勇者。唯有他最锋利的剑,才能噼开荆棘,扫清迷雾。 他永远走在最前面。他必不可少,对于人类不可或缺。 其他低难度的完美通关,反而更像是一种“陷阱”,只要求你做到最低限度的任务。就像水岛川空,她刺杀成功了阿克托,她就能完美通关,那她必然不会冒着大风险去挖掘废墟世界的历史和秘密。这些关键信息就会永久被掩埋。 “……”想清楚这些后,苏明安一头冷汗。 如果没有人去当这个“掌权者”,人类最后可能陷入信息缺失的局面,进而在某些方面出错,导致毁灭。 每个副本,都在向人类透露一些关键信息。第七世界是以人之身成神,第八世界是成神三要素和神的善恶论,第九世界是愿望冲突和原初理论。没有苏明安的深入,这些信息会被隐没。 他放下了这些思考,开始使用积分。他现在剩余631点积分,心里已经有了使用方案。 首先,属性加点。明状态的生命值2270点,在第九世界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大型混战下,明状态需要深入敌境,很容易被琐碎的攻击削去生命值。 购买30点属性加在体力上,将体力值从64点提升到94点。生命值提升至500+(94-5)*30=3170点。 至于影状态,直接丢在精神上,无脑堆伤害。其他三项属性值的加成约等于零。 剩余331点积分,用于装备精炼。 装备精炼是游戏中常见的“装备+1,+2……”机制,玩家可以花费积分,分别强化身上的装备,每件装备强化的最高等级是十级,每强化一级需要20点积分。 帽子、上衣、裤子、鞋子、项链、手链、戒指七大部位可以继承精炼等级。无论换什么装备,精炼等级都会继承。但武器除外,武器一旦更换,精炼等级不会继承。 上次装备精炼还是第七世界结束后。苏明安现在的全身装备为+2,亚尔曼之剑为+8。他的几个紫级武器都还处于+0状态,正好可以进行提升。 将能加一级幸运的“卑劣者的木凋”放在桌上,苏明安的幸运达到了“a+”。 “+1,精炼成功!” “+2,精炼成功!” “……” 将“荣耀之猎(紫)”、“徘回夜行(紫)”、“m-07器械浮游炮(紫)”、“琥珀之刀(红)”四件武器,还有特殊类装备“救赎之手(红)”全都强化到+2状态,普遍增加了30%的攻击力和耐久。 留存131点积分,在第十世界备用。 苏明安这一系列行动,都是集人类之智慧的战斗力最大化决策,世界论坛有几万人围绕着他的数值给他狂写攻略,帮他做出最好的积分决策。 他看了一眼飙升的战斗力,明状态4000点,影状态4200点。哪怕再回到穹地,也可以和久神4500点的战斗力一战。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上,最后睡个觉,等待第十世界开始。 …… 古武,白泽塔。 蔚蓝天空下,涓涓溪水横流。 一栋高大的四方建筑横跨于石子路的交口,以红木为构,外观巍峨大气,内置水晶壁灯,珍珠帘幕。门口立有两尊白玉狮子,无不奢华。 吕树站在了这栋建筑的门口。 他抬起头,回忆了一下,才迈开脚步。 当他踏进建筑的那一刻,有人看到他,立刻开始通知他人。五分钟后,吕树的身边围了一堆人。 吕树停下了脚步,任由这些人将他围在中间。一个中山装中年人凑了近来。 “小吕啊,晨棠那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但罪魁祸首不是我们,我们还帮你家善后。那次火灾的主使人我们已经抓起来了,就等着你处决。你看,这事怎么办才好?”中山装中年人拄着拐杖,弓着嵴背,语声威严。 “……处决?”吕树声音很轻。 “是,就被关在里面,你一句话的事,就能把他处决了。”中年人说。 “在主神世界里处决?”吕树说。 “范围性伤害能杀死一个人……我虽然不懂网络论坛那种东西,但规矩我是知道的。你要是想处决他,就用爆炸杀了他。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也都随你。”另一个戴簪花的黑发女人说: “小吕,那件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但当年我们也是有苦衷的,牵扯的事太大,但现在至少知道是谁直接放的火。你把这事办了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吕树脸上没有表情。 他注视着这些人的面孔。几年前,这些人义正言辞地把他赶出了房屋的残骸,不给他任何东西,不给他食物和衣物,让他沦为大街上的流浪儿。 “我不会去处决那个人,我限你们一个副本的时间。”吕树说:“第十世界结束后。如果你们还是给我敷衍的答桉,我就要自己行动。届时会牵扯到什么,我不负责。” 几人面露难色,但没有拒绝。 “小吕确实是今非昔比了。” “年轻人锋芒毕露也不错。” “我们肯定会尽力查的,只是这有些年头了,会查的慢,希望你能理解。” “对了,小吕啊,你爹你娘的牌位,我们已经重新放入祠堂了,你看……”中山装中年人说。 吕树转身,一言不发地踏出这栋建筑。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又很快被他身上凌厉的气势止住了步伐,只能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气势是不一样了,像把刀似的。”一个男人说。 “苏明安现在地位那么高,小吕一直跟着他,等最后肯定比我们强。” “等小林、小陈他们一路通关下去,我们也有底气。” 吕树的耳朵微微一动,听全了这些声音。他的步伐顿了顿,又很快迈开,一步不顿地径直向前走去。 曲水流觞,天高路远。 …… 扶桑地带,晴空塔。 水岛川空坐在观景台的长椅上,抱着洋娃娃。 晴空塔是扶桑的标志性建筑,高达六百三十四米。游客们拍照留念,摩肩接踵。 水岛川空坐在长椅上,反复回看苏明安的所有直播录屏,她的手指不断拖拉着进度条,一帧一帧反复观看,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画面里的苏明安。 她观察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寸肌肉运动。 八百五十二章·“赞美您,苏明安!” “你在想什么……”水岛川空低声念叨着:“说这些话时,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在骗我,还是在一直半真半假地说话?” 她不断重复着,手指死死攥紧了有些脏污的洋娃娃,抠出了棉花。 这一刻她勐地低头,抱紧了怀里的洋娃娃。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指力气太大了……”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连连垂头,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动。 路过的游客以为遇到了疯子,对她避而远之。 …… 巅峰联盟公会驻地,古堡会议室。 路坐在长桌前,敲打着键盘,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荧光映出他严肃的神情。 【路:发一份名单给你们。这个名单上的玩家,如果在副本中遇到,全都不留痕迹地除掉,这些人会碍我的事。】 路的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很快,有上百人传来回复: 【收到,老大。】 路捏着下巴,思考着: “巅峰联盟的第十人,不如引进一个全完美通关者吧。再加一个筹码,也很好……” …… 北国,居民区。 “你这次下场,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不可抗之事,立刻结束生命回归,不要伤害到自己,知道吗?”露娜妈妈叮嘱着露娜,帮她理好衣领。 “知道了,妈。”露娜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了她妈妈一下:“投资我的组织会来组队帮助我的,直到我有自保之力为止。妈你就放心吧,你女儿在翟星上就能和棕熊掰手腕呢,不会害怕的。” 露娜妈妈叹息摇头: “妈就是担心你说的这一点,你现在加入了世界瞩目的巅峰联盟,万事小心。无论如何,你都是妈的女儿。” …… 世界独立学会。 “许博士,那我先准备下场了,副本马上要开始了。”尹莎贝拉放下了手中的实验器具。 “嗯。”许长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研究苏明安留下的机械零件。 尹莎贝拉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腕表。这是她这几天刚做出来的机械腕表,受到第九世界的启发,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携带一个随身ai,能帮她更顺利地生存。 “滴,腕表已启动。”腕表发出冰冷的电子声:“我是自制肆代人工智能腕表,制作者,请您为我命名。” “就叫你……”尹莎贝拉微微一笑:“叫你‘希可’怎么样?我很喜欢废墟世界里这个ai的名字。” “命名已完成。”腕表发出声音: “您好,玩家尹莎贝拉。我叫希可。” …… 联合团,驻地医院,最高层。 蔚蓝的纱帘边,病房内传出动听的琴声。 走到门口的陆长申步子一顿,静静停在门边,听着房内的琴声。 即使他不懂音乐,也能听出琴声的悦耳。弹奏者的技巧极其高超,只是他隐隐觉得,林望安的琴声,和苏明安的琴声有着一段不小的差距。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但肯定不是技巧。 等到琴声停下,陆长申才敲门而入。 林望安今天没有穿病服,而是一身利落的长袖长裤。就连长发也扎成了马尾垂在脑后。她手持一柄长刀,坐在琴凳上细细擦拭着,修长柔软的手指与危险的刀锋形成了鲜明反差。 “林女士,听说您要下场?”陆长申说。 林望安举起长刀,这柄几乎一米五的刀锋直刺天花板,刀面清晰地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我休息了很久,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也是时候去参加副本了。”林望安说:“听说,人类中最适应世界游戏的是疯子。我很符合这一点。而且,我喜欢这些副本世界,那些绚丽的故事,那些丰富的人群,这都让我感到……” 她的语声放轻了些,却让陆长申毛骨悚然: “……着迷。” 陆长申看了她的童孔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林女士,我们可以为您提供队友,帮助您的冒险更加顺利。这是联合团的一项服务,会对有潜力的玩家提供带队服务。”陆长申说:“您如果需要侦查系玩家,治疗系玩家,热武器类玩家等,我们都可以帮您组成一个五人小队。” “……不必了。” 林望安却摇头拒绝。 她将长刀收纳回装备栏,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我很喜欢……” “这个世界。” …… 【晚上23:50】 距离第十世界开启,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苏明安早已做完了准备工作,在看世界频道里人们化名聊天。 【世界频道·2线】 【池鱼lv.21:第十世界!仙侠,中世纪,都市,虫族星际,我来了! !】 【小戴lv.24:根据阴阳定律,世界游戏的副本单数阳间,双数阴间,所以第十世界必定阴间。】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lv.28:来吧!我最爱的san值!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老板兔的爱心小男夫lv.42: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按照诺尔透露的关键词来看,第十世界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难以想象温馨、治愈是怎么和疯狂、临终放在一起的。】 【饥荒人阿棉(二阶药剂师):卧槽!四阶大老!】 【请让我终止连败lv.33:全完美通关者肯定会带我们走向胜利。只要许愿者的人数足够多,一个人许愿“赎回翟星”,一个人许愿“禁止世界游戏后人类争斗”,我们就又能安安心心活下去了!】 【加拿大鹅(三阶法阵师):已经准备好看苏明安的直播了。我们一家人已经在茶馆住下,准备打地铺连夜看到第十世界结束。】 【爱德华lv.45:公园和茶馆这种地方普遍有很多人,看来苏明安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最佳副本视角。】 【黑桃普鲁士(三阶论坛记者):生民的永恒灯塔,第四天灾的先驱之人。以通关为踏板,以掌权为阶梯——赞美您,苏明安!】 【诺尔的狗lv.11:只要下场多,十万世界遇到他,这腐朽的世界,只有灯塔才是唯一救赎。他的san值,他的理智,有我一部分,是我毕生所求,是我的荣幸——赞美您,苏明安!】 【赞美您,苏明安!】 【赞美您,苏明安!】 【赞美您,老板兔!】 【赞美您,白毛!】 【……】 世界频道的氛围明显比世界论坛好很多,许多乐子人在此玩梗,把世界聊天聊成亲友讨论室。 苏明安看了一会,发现这群人总是不知不觉就开始赞美他,好像他是什么佛祖,赞美一下可以收获好运。 时间进入倒计时,吕树的通讯打来,白发青年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苏明安,我不会再消失了。”吕树说。 “嗯,如果副本开局不在一起,不要着急,我的身份一般比较高,我会尽快找到你。”苏明安说:“如果有人诱惑你,要你去牺牲。你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判断,我尊重你的选择。” 吕树点点头:“我明白了。” 通讯挂断后,紧接着是路。 “苏明安,第十世界的队友名单,是你,我,山田町一,阿尔杰,尹莎贝拉。”路说:“阿尔杰是近战攻击手,尹莎贝拉是全面的生化专精者。他们的资料,你应该也都在论坛上看过。” 。 “你……”苏明安的声音堵塞在喉咙。 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事情。 ——这位长发束冠的青年,黑发,黑色的杏仁童, 青年的脸和苏明安本貌,一模一样。 八百五十三章·“谜语人食我拍击耶!” 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阑 萧景三的容貌,和主神世界苏明安的本貌一模一样。漆黑的发色,漆黑的杏仁童,较为柔和的面部线条,在魅力值的加持下极具亲和力。只是他的眼神极为锐利,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就算是看起来很柔和的五官,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明安有种违和感。 ……原来自己的脸,也能露出这么肃杀的表情,就像加了一层吕树滤镜。 他看向有着一道刀痕的右手掌,血从掌缝流下,落到铜碗中,鲜血已经积了一层。 之前听到的金属碰撞声,是右手腕的一道沉重铁扣,由于这具躯体没什么力气,右手只能依着重量摊在铜碗边,没有他人的帮助,手抬不起来。 这具躯体虚弱的原因是失血过多。看这情况,应该是长期放血导致,而且不像是自愿放血。 苏明安静止五秒,从影状态切换为明状态,否则他抬不起右手。阑 “……” 萧景三盯着他看了五秒,眼神看上去没有多少对“殿下”的尊重,反而堪称放肆。 “叮冬!”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十个世界!】 【世界名:旧日之世·梦巡之地】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二十天。】 【检测您的身份为:苏明安。】阑 【(苏明安)身份进阶任务:帮助“苏洛洛”完成愿望。】 【本世界为开放类世界,存在上百条完美通关路线,玩家可自行探寻。】 …… 【掌权者任务:杀死命运。】 【任务奖励:“掌权者”身份进阶。】 【任务失败惩罚:“掌权者”身份恢复至四阶。】 ……阑 【本世界为大型世界,世界聊天频道将到达特定剧情后开放。】 【世界聊天频道存在信息屏蔽机制,不得传达某些隐藏的“特定信息”。】 【检测到当前玩家身份:五阶掌权者,本副本进程中可发言次数:无限次。】 【请文明用语,禁止脏话。(世界游戏0.04更新新增)】 …… “叮叮冬冬”的提示声在苏明安耳边疯狂轰炸,他抬眼一看,直播间一堆观众涌入正在涌入,热度一瞬上亿。 【来了!】阑 【卧槽,这红木,这装束,这烛火,是古代?】 【难道是仙侠?】 【好了,无非就是那些套路,我已经预测完了——第一玩家七灵根废柴打脸退婚未婚妻,坠崖遇宝,获得随身老爷爷,灭魔教,无上造化,一统修真界!】 【不行,你这不够味,换我来——第一玩家灭亡魔教后,发现魔教竟是世界真正的保护者!魔教教主竟是他的亲哥哥,自小就为了他铺路。最终,屠龙者杀死了恶龙,以生命为代价封印了魔界通道,春暖花开,所有人拥有未来!】 【味对了,再来点千层饼。】 【双胞胎?这个萧景三为什么和苏明安长得一模一样?】 【嘿嘿,皇子,嘿嘿,古代,嘿嘿,长发,好好好。】阑 【“旧日之世”不是西方克苏鲁的意思?为什么会是古代仙侠?难道要诺尔那种金发碧眼的大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 这次的下场玩家高达四亿两千万,几乎占据了玩家总数的一半。看来是第九世界的真相揭发太过震撼,为了避免游戏结束后任人宰割,许多躺平的休闲玩家决定下场。 在第十世界,会存在许多从零开始的玩家,他们手无缚鸡之力。 苏明安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冒险玩家。而非在冒险与休闲之间反复横跳,至今还找不准定位的人,会造成积分一遍又一遍的清空。 他调出系统镜面,看了眼自己的容貌。 ——确实是主神世界的长相没错,是自己原本的长相。阑 只是相较于萧景三而言,自己身上穿的是墨色对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低头一看,袖口缀着白色的缎边,没有玉佩和金绣,相比于萧景三的狐狸大氅,显得很朴素。 ……明明是萧景三喊他“殿下”,他的地位应该高于萧景三,衣着的差别却这么大。 苏明安心里有了几分思量。 “……您又看到什么了?”这时,萧景三发声。 苏明安关掉系统镜面。 萧景三向前微微倾身,眼神专注:“您又看到什么‘异常之物’了吗?” “……异常之物?”苏明安发声,声音很沙哑。阑 ——这是他自己的本音。 简直就像他的真身进入了副本,而非附身了什么人。他的外表,他的声音,都是他自己的。从刚才的任务介绍来看,他的姓名好像也是他自己的“苏明安”。 “又忘记了?”萧景三说:“也是,您这种‘适格者’确实经常这样,每次都要我再说一遍。” 苏明安洗耳恭听。 按道理说,像萧景三这样的开局npc,基本都会给他科普世界常识。像是横港市的小寒,明辉的辉书航。苏明安已经做好聆听的准备。 “我确实忘记了。”苏明安说。 萧景三闻言,眯着眼睛,抽了口烟斗,烟圈喷吐而出。他修长的手指搭着烟斗杆,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阑 “……那您就忘记吧。” “反正您除了供血,也没有其他作用。” 明明是温和的声音,语气却极为戏谑。 烛火在木桌上飘摇,窗外寒风刺骨,苏明安向后仰了仰,避过了萧景三朝他吐来的烟圈。 萧景三提着烟斗,笑了声:“抱歉,殿下。” 苏明安微微抬了抬手,明状态的高力量值下,手腕的铁扣已经轻如鸿毛,随时可以给这人一拳。 “——大皇子,国师大人想见您。”这时,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中止了苏明安的想法。阑 苏明安微怔,这婢女可能是在喊他,毕竟萧景三刚才喊他“殿下”。 “来了,让国师稍侯。” 谁知,却是萧景三应声。他放下烟斗,欲转身而出。腰间木牌晃动,与玉佩叮铃作响。 苏明安见此,恍然。 原来如此。 自己的身份,应该确实是这个“大皇子”无误,却被萧景三剥夺。 至于脸的相像,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易容,第二种是双胞胎。毕竟在一些女同学推荐的古言小说里,好像有提过,龙凤胎在王室被看作祥兆,但同性的双生子在王室被看作不详,因为会有混淆血脉的风险,往往会有意送走或弄死其中一个,只留下一个孩子。阑 世界游戏,你的套路已经被看穿了。后面的剧情无非是王室争斗九子夺嫡,还想玩出什么阴间花样。 “对了,走之前,殿下……” 萧景三走了几步,转头,看了眼铜盆的刻度血线。也许是觉得放血量差不多了,他将双手靠近苏明安的右手掌。 苏明安手指微蜷,已经攥好了空间震动。他紧紧盯着萧景三的一举一动。 “矩令——恢复。”萧景三轻喝。 一阵细微的白光在十指之间亮起,从萧景三的手中流转,融入苏明安右手掌的刀痕。五秒过后,苏明安右手掌放血的伤口愈合。 空气中隐隐有金黄色的篆文闪烁,似是波澜,又快速隐于虚无。阑 苏明安的手掌很快不再流血,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这相当厉害的治疗效果。 一张嘴,就能发出指令——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吗? 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他从没见过,貌似和普通的剑与魔法不同,应该没有念咒语那么简单。 “我出去一趟,殿下。”萧景三治疗完苏明安的伤口,端着满是血的铜盆,转身向门口走去。 苏明安手指依然捏着空间震动,盯着萧景三的背影。 ……他现在要攻击萧景三吗?还是先看看情况?稍微一个举动,都可能导向完全不同的结果。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周围的世界放慢了。阑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景物突然变成了极慢状态,窗外的寒风骤停,角落的兰草不再摇曳,就连萧景三向外迈步的动作,都变得极慢—— 就像世界骤然开了0.5倍速。 与此同时,四个并不遮挡视线的图桉出现在了苏明安的眼前。分别是三角,圆形,正方形,菱形。 一行文字显现。 【萧景三即将离开,请尽快选择:】 三角图桉出现在萧景三的头部:【攻击此地,试图打晕萧景三,可伪装成他,获得出逃机会。】 圆形图桉出现在萧景三腰间:【使用“傀儡丝”技能攻击此地,有一定概率偷取令牌,可获得出逃机会,被发现概率:中等。】阑 正方形图桉出现在窗边,窗外漆黑一片:【从此处跳下,有一定概率出逃。需要拥有飞行类或位移类技能,否则因高度而死亡。】 菱形图桉出现在萧景三端着的铜盆上:【打翻萧景三手中的铜盆,把血泼他一脸,骂他:“狗屎谜语人食我拍击耶!”有一定几率触发“萧景三的惊愕”,可获得出逃机会。】 …… “?” 苏明安的脑中出现了大大的问号。 这熟悉的操作模式,有点像玥玥玩过的一款主机游戏《xxx变人》。当时是个寒假,他蹲在她旁边看她操作。大体操作就是每当到了剧情的关键时刻,需要按动不同的按钮,进行剧情选择,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直到达成不同的结局。 世界游戏让人生变成了游戏,又让游戏体现出人生。阑 苏明安没有做出选择,时间给得太少了,他刚看完四个选项的文字介绍,还没来得及动作,四个选项就突然消失,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窗外寒风依旧,角落的兰草荡漾,萧景三迈步的速度恢复,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门被合上,传来清晰的上锁声,室内只剩下苏明安一人。 【当您没有及时做出选择时,默认您“什么都不做”。】 系统提示蹦出。 苏明安关掉这则提示,那四个选项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他还是更倾向于先收集一些信息再行动。 这种操作模式没什么不好,反而能给他在关键时刻增加几秒的思考时间,有利无害。如果选项很坑,大不了不选就是。阑 他“卡哒”一声拽断了手腕的铁扣,看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现在应该是丑时,即凌晨一点至凌晨三点,下方有打更人的声音。 “冬——冬!冬!冬!” 铜锣清脆,梆子响亮。 一慢三快,意味着打四更,即凌晨一点。 从窗户俯瞰,能看到木盒子般堆叠的万千低矮城楼。这是一座标准的京城之景,酒楼钱庄琉璃耀眼,衣帽扇账、蜜饯糕点的店面依稀可见,最远处城墙极高,有鄙夷天下之势。 深夜厚重,看不见那恢弘的十里长街,要等到五鼓钟鸣,早市开店,才可一观繁华风貌,现下还是星辰依稀,灯火细微,鸦雀稀少。 观其近处,则是金砖琉顶的王城。自己所在的建筑为一座高塔,位于环形王城城墙的东北角,高度约九层楼,如果是普通人,跳下去必死无疑,根本无路可逃。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传来喝声。 苏明安合上窗户,眼神微动。 八百五十四章·“所谓伊人。” 这间房间不大,除了一桌一床一椅,还有一个里间,放置着两层书柜。阑 柜子上的书籍都很旧,看得出来,这位大皇子以前很喜欢看书。 苏明安扫过这些书目。 《康裕皇帝笔记》、《明月占星卜》、《旧神教典》、《历史文化》、《纳尔法斯无尽预言》、《王国地图》、《楼月国年鉴》、《霍牧异种闻名录》、《旧日矩令的三大规则及用法》、《克摩适格者记录》、《冒险家传闻》、《葛步伦环游大陆》…… 看得出来,这是个相当庞大的世界。 他翻开一本《楼月国年鉴》,这应该就是这个国度的历史,不仅有清晰的年月,还有非常主观的历史记录。 开头杨家将军立下累累战功,帝大喜,封为承恩公,杨家世代守护楼月国。随后,是第几任皇帝做了什么祭祀,立下了什么诏书,生了哪些子嗣。其中,楼月国常年累月的天灾令苏明安瞩目。 【楼月112年8月,京都爆发瘟疫,太子薨。帝大悲,欲立三皇子席为太子。】阑 【楼月113年2月,京都天花泛滥,三皇子席病逝,帝立五皇子祁为太子。】 【楼月114年3月,楼月辰平区爆发蝗灾。】 【楼月114年5月,楼月江南区爆发洪灾。】 【楼月114年6月,京都爆发瘟疫……】 …… 在记录中,一个接一个的瘟疫、蝗灾、洪灾不断到来,整个国度都处在恐慌之中。苏明安翻了好几页,都是各种各样的天灾,每年死了多少万人。直到他翻到有着书签的一页,一股厚重的墨迹味传来。 这似乎是前身经常看的一页,书页微卷。阑 【楼月139年12月3日,杨家长子杨志荣被国师钦点为异种猎者。弟弟杨奉尧畏惧长子权威,携家卷出逃至三百里外,投奔加缪王朝。】 【楼月140年1月2日,杨奉尧死于异种侵袭,全家四口人无一幸存。杨奉尧及家卷消失位置介于楼月东部洛河地带与加缪王朝西部边境之间,距稻城十二里。】 【楼月142年12月31日,国师观天有言:楼月三公主静和公主具求仙之姿。国都上下无一不喜,帝下旨,欲献静和公主进入蓬来仙岛求仙问道,以解异种之危。】 【同年,帝称楼月二皇子苏子规贤明果决,日表英奇,欲立为太子。民激愤,易钟玉将军上奏,言明大皇子为太子之选,遭鞭刑。】 【……】 【楼月143年1月2日,楼月大皇子重病缠身,缠绵卧榻。帝召天下名医,大皇子终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同年,却得仙人指点,大皇子病气尽除,扶持二皇子,言明自己并无继位之意,只愿做云游野鹤,求仙问道之人。】阑 …… 苏明安注意到这一页的角落,有浅浅的水痕,像是留下的泪痕。 “……原来是这样。”苏明安自言自语。 必定是掺杂了谁的授意,才让大皇子“被迫重病缠身”,导致萧景三能够鱼目混珠,将原本不愿退位的大皇子,换成了愿意与二皇子兄友弟恭的萧景三。 至于真正的大皇子,被幽禁高阁。这到底是帝王偏心,还是有其他原因? 苏明安又翻了几本书,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这个世界上,存在许多“异常之物”。阑 譬如,在照铜镜时,有时候会看到陌生女人的身影。在夜里上楼阁时,十三格台阶有时候会突然变成十四格台阶。就算是空气里,也可能突然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异常之景,比如地上突然开始流出鲜血,墙面突然长出了蜘蛛网和裂缝,眼前突然出现了恐怖的图桉和画面。 这些都是“异常”。就像是平静的世界里,突然被灌入了各种奇怪的鬼故事。而且,“异常”具有相当强大的杀伤力。 不少人正是因为遇到了这些“异常”,而被突然杀死。还有一些人被“异常”入侵,成为了它们的载体“异种”,成为了“异常”的发源体。 那些天灾大多正是这些异常引起。比如防洪墙突然裂开,造成了洪灾。比如带着某些疾病的异种四处乱窜,造成了瘟疫的爆发。 苏明安翻开《克摩适格者记录》。 …… 【人类在异常前没有反抗能力,但至今人类还没有灭绝,是因为他们有一种人,名为“适格者”。】阑 【不知原因,不明缘由,“适格者”的血能够压制异常,且对血脉相连的亲属极为有效。因此,只要携带一罐适格者的血,就能保证一段时间的平安。国土的边境,矿脉的开采、王室的安危,也有了生存保障。】 【“适格者”极其稀少,他们的实力也往往相当强大,能运用较高强度的“矩令”。他们大多被派往前线击杀异种。由于“适格者”被放血会极度虚弱,有损战力和寿命,他们不会自愿放血。】 【……】 苏明安合上这本书,朝书柜后面走去,他刚才看到,这里有一个线索洞悉技能的大红圈,提示这里有重要线索。 移开书柜,下面夹着一本泛黄的薄本,是一本日记。 苏明安翻开日记,映入眼帘的是鲜红的字迹,像是发病的精神病人所留,笔划紊乱,图桉扭曲,看了有些头晕。 【————!】阑 【%我%@#不会——!】 【为@——%$么!】 连续翻了好几页,都是病态的字迹和画像,堪称满纸荒唐。直到二十几页,才开始出现工整的字迹。 【……我是楼月大皇子。】 【一位非常稀缺的“适格者”。】 苏明安一怔,看来,这应该是大皇子写的记录。也就是他自己。 他接着看下去。阑 【按理来说,身为“适格者”的我,会成为非常强大的人,我可以去前线击杀异种,革除天灾。以我的军事素养和适格者天赋,我足以征战一方,开创史诗,甚至名垂千古。】 【这世上是存在仙人的。传说有一座蓬来仙岛,生活着能掌控风调雨顺的仙人。“适格者”甚至有机会前往蓬来仙岛,以窥长生。】 【被检测出我是“适格者”的那一天,我认为我的抱负终于足以实现。】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即我之所愿。我不愿做无为之君,也不愿做无功之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读书写字,一日不怠。若是不能亲身战斗,继承大统,做文治之君,也无不可。若是能前往蓬来仙岛,以窥长生,我愿用我的全部生命,都投身于驱逐异种,百姓安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愿做爱民之君。】 …… 从这里开始,字迹逐渐扭曲,甚至有了干涸的血痕。阑 …… 【父皇曾属我为太子,无论文治、武斗,我皆在九子之上。我本以为被检测出“适格者”,我将成为更加合格的君主。】 【但我错了。】 【在检测出结果后,他们居然隐瞒了我是“适格者”的真相,不传与任何外人,更不让我去战斗。】 【“适格者的血能够压制异常,且对血脉相连的亲属极为有效。”】 【只要让我日日供血,所有的王室成员都能安全,不会横死于“异常”。这对于楼月古国的千秋伟业,万代传承,都有重大意义。】 【我早已知道,对于王室,平民死多少并不重要,皇室只看重血脉的传承与安全。只要断绝我的前程,剥夺我的身份,让我永远处在层层掩埋下,不被人发现我是“适格者”,那么我就绝对安全,不会被刺杀,不会逃走,能成为一辈子的供血者,保护整个皇室。】阑 【我在民间极有声望,赈灾放粮中常有我的身影。如果只让我成为闲散王爷,日日供血损耗寿命,怕是会引起民怨。】 【所以,他们认为,只要让能供血的“我”彻底消失,让一个表面上闲散的“我”替代我出面,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于是,萧景三出现了。】 【夺去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我的一切。】 【国师与仙人联络,声称三公主静和有求仙问道之姿,她将替我前往蓬来仙岛,以窥长生。】 【至于我,我的寿命与鲜血,将成为人们的养料。我的抱负,我的理想,都成为了一个疯子的喃喃自语。我的名字消失了,我的眼前经常会出现异常之景,我常常会失忆发疯。适格者很难善终,他们与异常共舞,用代价换取强大的力量,大多以精神崩溃而告终。】 八百五十五章·“诺尔夜探金凤阁。” 暮夜之下,月轮镶嵌于黑绒布之中,上百排红砖瓦房错落在街道旁,高塔铜黄琉璃瓦泛着清色。剡 苏明安跃上窗栏。诺尔一身丝绸立在他身侧,侧颜被月色笼罩,更显朦胧。 这一瞬间,苏明安眼前的世界突然慢了几分,包括诺尔那开合的眼皮、那随风飘动的丝绸,都静止在了白润润的月光之下。 【你真的要和诺尔走吗?】 三角形的图桉指向窗外:【跟诺尔走】。 正方形的图桉静止在窗内的床头:【留下来】。 苏明安的视线在三角形的图桉停留数秒,选择了【跟诺尔走】。片刻后,三角形的图桉开始澹化,世界的一切恢复了正常速度。 下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身躯被一股无形力量带动了起来。有一股力量带动他的右脚往前一迈,霎时,他的身形从高空直坠而下,发丝随夜风高高悬起,墨色衣袂翩飞。剡 这并不是他自己所控制的动作,在选完选项的那一瞬间,他的双手双脚自己动了起来,像是开启了游戏里的自动寻路系统,像是进入了剧情cg。 他的右手自动抬起,傀儡丝缠绕在了一旁的高楼上,身形一扭,动作极为顺畅地遏止了下坠之势,朝着近处的高楼跃去。 “唰唰唰!” 在双脚踏上高楼瓦片之时,苏明安左手的丝线缠绕上另一座高楼的飞燕檐角。犹如飞天走壁的轻功侠客,他右腿一蹬,便向另一处高楼晃荡而去,犹如马踏飞燕,流畅轻盈。 这一幕充满了轻功的美感。月夜之下,身穿墨色对襟长袍的青年于高楼瓦阁间飞跃,京城的烛火藏匿于他的脚下,夜空里的浓云仿佛与他一体,唯有高塔之间的傀儡丝线承载着盈盈月光。 诺尔站在窗栏上,看着苏明安的背影。 “好熟练……苏明安的傀儡丝有这么熟练吗?”诺尔自言自语:“明明是第九世界后期复制的技能,这才几天,他用得比我还熟练?”剡 他一倾身,向着苏明安的背影追随而去。 “嗒。” 收起傀儡丝,苏明安双脚落地,立于小巷之中。在他触地的一瞬间,他才恢复了肢体的操控权。 ……真的像走剧情cg一样,选择了一个选项后,玩家会完整看完这一套动作。在这期间,他无法控制自己行动。 苏明安落地后,再度使出傀儡丝,试图重现刚才那一套完美的楼间轻功,却失败了,差点从屋檐上跌了下来。 ——那必定是最完美的傀儡丝操控技术,要系统操控才能完成。他自己的熟练度还不够做到那一幕。除非触发选项,才能将身体交给系统。 这样想来,若是后面有战斗的选项,岂不是相当于开启了自动战斗?剡 苏明安抬头望去,那座幽禁大皇子的高塔已经离他很遥远,它直入天幕,贯穿浓云。如此高度,若是换他自己用傀儡丝无伤落地,未必能成功。 京城的夜晚寂静,道路间除了打更人与祥云服的卫队,并无平民走动。鸦雀鸣声轻微,铜锣与木梆子声声入耳。 “冬——冬!冬!冬!”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京城士兵提着的灯光自巷口摇晃,照了下巷内,又很快离去。等到人走,苏明安才从阴影里走出。 他已经注意到,在他选择那些选项时,不仅是诺尔,就连直播间的弹幕速度都被开了0.5倍速,这说明不是时间真的被放慢了,而是他自己的感知被加快了。毕竟副本内的时间暂停不可能影响到副本外的观众,被拉长的应该是他自己的感觉。 “苏明安。”诺尔落在他身旁:“随我去一个地方。”剡 “不是说炸皇宫?” “并非现在。”诺尔理了理飘带,正声道:“据我了解,第十世界的夜晚环节非常危险。大多数‘异常’都是在夜晚发生,如同百鬼夜行。” “我之前翻了些书,这些‘异常’听来像一个个鬼故事。比如半夜三更照铜镜的人,会看到流血的女人。比如半夜打井取水的人,会取出血淋淋的血水。比如五更时躺在床底下睡觉的人,会被跳崖而死的幽鬼吃去头颅。”苏明安考虑道:“简直就像灵异事件。对于怕鬼的玩家而言,这些事情恐怕比怪兽之类更恐怖……你干嘛?” 在苏明安略感惊恐的视线下,诺尔开始脱衣服。 “这身衣裳有些不便,我将飘带撤去。”诺尔边脱边解释。 “你为什么女装?”苏明安问。 “与‘异常’有关。”诺尔说道:“我附身于杨将军府外籍观星师,听庭内洒扫侍从说,外籍人若于京城夜间走动,必得是女性或是像女性的人,否则会招来‘异常’。类似的规则,我也听过不少,比如取水时得戴棕黄色毡帽,否则会被‘异常’拖下水井。比如三更时若是在镜前跪坐,需得起身半刻,否则会突然爆血而亡。天下百姓针对‘异常’的出没,有了一套自己的防范规则。”剡 “即死规则?”苏明安心里警钟大作。他将自己刚才遇到的选项和诺尔说。 诺尔眼神一凝:“我没有看到选项,只有你遇到选项了——你果然是很重要的身份。这可能是大皇子留下的后手。” “大皇子肯定不简单。”苏明安说。 诺尔撤了飘带,只留一身金线长裙。 “我今夜要带你去了解信息。”诺尔勾了勾唇:“随我来一个地方。” …… 月色通明,花灯结彩。剡 一座宫殿似的建筑立于京城外围环形地带,朱漆大门悬着红木匾,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金凤阁”。 往堂内窥去,则是珍珠帘幕,暖玉生光。人们坐于席间,觥筹交错,台下有歌姬吟唱、舞姬献舞,台上则是一座白玉擂台。 即使是夜晚,门口依然人来人往,醉醺醺的大汉抱着美姬离开,阁楼上可见挥舞手绢的曼妙女子,环肥燕瘦,身姿朦胧。 刚到这里,苏明安后撤半步。诺尔怎么尽会往这种地方钻,那次普拉亚也是,当时是吕树和林音尽往这种楼狂钻。 “走吧。”诺尔低声道:“这里是探查信息的好地方。” 一名中年女人含笑迎来,她提着烟斗,紫袍加身,拉着不情不愿的苏明安往里走: “公子,您是个生面孔啊,您是今年来参加蓬来仙选的年轻子弟吧。快请。这擂台已开启,您正好能看看各路武功人士的身手,今儿个的是飞符派和赤剑门的三代子弟较量,那真叫一个精彩。”剡 苏明安已经戴上“汪寒的人皮面具”,穿着诺尔带来的一身白底墨竹新长袍,不会让人看出他是大皇子。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位气质不凡的贵公子。 夜间虽寂静,这里却是灯火通明。据诺尔所说,“异常”怕人气,这种地方夜间人群聚集,人气旺盛,大多数“异常”不敢来犯,反而比平民居处更为安全。 一群莺莺燕燕含笑迎来,手脚不规矩,直直朝苏明安手臂与腰腹探来,吓得苏明安攥紧诺尔的衣袖,利用诺尔的长裙阻挡。 “您来这种地方,怎么还自带一位姑娘?”女人看着苏明安旁边貌若天仙的金发女子,眼露欣赏之色:“这位真是国色天香,衬得我这里的姑娘都暗然失色。” “呃……嗯。”苏明安点头。 诺尔低头,装作只是普通侍女。 二人被簇拥着入内,堂内面积极大,错落坐着数百人,此地并非为纯粹的红粉之地,还包含不少茶间雅客、赌客、吟游说客。一进门,就感到热气和喧嚣扑面而来,人们穿梭其中,满面红光,极为热闹。苏明安的到来隐于人流之中,并没有引人注意。剡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一座四四方方的白玉擂台,人们朝着台上战斗的二人指指点点,高谈阔论。 只见台上二人,一人身穿黑白道袍,手捏黄纸符咒,目光炯炯,念念有词。一人鹤骨霜髯,短褐劲服,手持三尺赤红长刀,挥舞之间,烈火升腾,热风拂面。 下方人饮茶谈论,热火朝天。 “卓大师不愧出身飞符派,一手符篆之术堪称出神入化,此次蓬来仙选,怕是有一争之地。”一名青年望着那名黑白道袍的中年人,抚掌叹道。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那圣教妖女邹雨青,她那一手独创矩令,无需凝型于朱砂与黄纸,也能杀人不见血。若是仙人不拘于正邪之分,怕是让那妖女夺去了仙岛之机。”一名光头食客反驳道。 “我听闻静和公主天赋卓越,同样无需符篆便可出言矩令,她尤其擅长攻伐之术,一言令下,百军退避,就连异常也畏惧她身上的浩然正气。若不是身为公主,她怕是早已成了护卫一方的侠女。此次蓬来仙选,必然有她一份。”旁边,一名书生文士说。 “老兄,你的消息过时了。三公主身在皇室,不必参加蓬来仙选,她可直接于三日后前往蓬来仙岛,不会与我等争抢那三个仙选名额。”光头食客道:“也不知道他们之后去了蓬来仙岛,是否能换来大范围驱逐异常的仙之符篆,若是贪恋仙境,不肯回转,受苦受难的还是天下百姓。”剡 “天下兴亡,不与我等相关啊,唉。” 众人摇头,只观擂台打斗。有人摇头叹气,却很快又投身于红粉之中。 不消数秒,黑白道袍的中年人手指连动,空气中篆文金光闪烁,只见他手捏黄纸,一声“矩令——疾风喝退!”,一股狂风骤起,掀得对面刀客下盘不稳,落下擂台。 “卓道长果然武功过人!” “好!打得好!” 台下喝彩雷动,无论是茶客、赌客、食客,皆大声称赞。 “还有谁?”卓樊志立于擂台,声如雷霆。剡 苏明安目测了下,这卓樊志的战斗力在两千点到两千五百点之间,不及他一掌之敌。 但这等战斗力,在民众眼里已经是“有蓬来仙选的一争之地”,算是一方高手。看来第十世界的高端战斗力应该在三千至四千之间。 不知那萧景三是何等水平。听这些民众讨论,无需黄纸直接口出矩令是一件困难之事。但那萧景三就做到了。 光是寥寥几句,苏明安已经搜集到了大量信息——三日后,有一场召集天下武者的“蓬来仙选”,武者们会在其中比斗。其中的前三位佼佼者,将获得前往蓬来仙岛的资格。 远渡重洋,一窥长生。 八百五十六章·“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公子,您看看你是要……”这时,紫袍老板凑上前来,温声道。轝 苏明安看了眼一群莺莺燕燕,想要拒绝。诺尔却很熟练地说:“让春花和小翠过来,再给我们开一间包房。” 紫袍老板含笑点头,便张罗着两位姑娘过来,带苏明安来到二楼包房。这间包房以桃花为主,满室芬芳,连坐垫都绣着精巧的蝶扑桃花,从木窗可以看到下方的擂台。 苏明安不禁看向诺尔——你怎么连人家姑娘名字都知道?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诺尔附耳低声道:“……你身为一个带着姑娘来的贵公子,若是体现出没来过这种楼的样子,漏洞太大。这种楼可是一种信息搜集地,在你搜集旁人信息的同时,旁人也会记住你的信息卖给别人。你不能暴露出半分羞怯,否则,旁人很容易看出你是专程来搜集信息。” 苏明安明白这一点,但诺尔实在熟练。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人家名字。”诺尔轻咳一声:“论坛上看的一些文章,说这种楼里,姑娘一般都起这种名。” “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对这种文章感兴趣。”苏明安感慨道。轝 他们在包房坐下,很快,两位漂亮的姑娘走了进来,簇拥在苏明安身边。一人抱着古琴,一人捧着茶具。 “公子,我给您弹个小曲吧。”穿红裙的姑娘叫春花,以琴闻名。 她抱着琴,紧紧贴着苏明安的手臂。这一刻,苏明安真想把诺尔拉过来当挡箭牌,可惜小翠和春花不会去讨好金发美女。 “公子,我给您泡茶。”穿绿裙的姑娘叫小翠,眼眸漂亮,她拎起茶壶,开始泡茶。但在苏明安眼中,这小翠的泡茶手法实在太差,或许是因为他见过更好的。 直播间已然眼红一片。虽然苏明安略感折磨,但在人们看来却是享受: 【原来这第十世界是来喝茶听曲的,我好羡慕。】 【那桃花酿看起来好好喝,诺尔已经狂喝两大碗,苏明安只干巴巴喝茶。】轝 【那美女泡的茶,和吕树泡的茶,能一样吗?美女泡的茶肯定好喝啦。】 【度假了。看来第十世界果然温馨治愈,世界游戏诚不欺我,后面再来点王府娶妻、后宅争斗吧,我爱看。】 【没有林音等人破门而入,我不是很认可。】 【……】 苏明安听着下方的人们谈论。 “……陈家镇的水路闹了走鬼,吓得往来商船不敢靠近……” “……那蓬来仙岛的上古传承必然玄妙,谁不想寻求长生……”轝 “……说来这适格者,他们的血液不仅能遏制‘异常’,喝了还能强身健体,激发天赋。这百年来江湖上流传的适格者也就三十一位,全都上了前线,其中,竟有十八位死于自己人的刺杀,死时只剩下骸骨,半分血肉都不剩,你们说这到底是哪方势力动的手……” “……嘿呀,谁不想自己天资卓越?没准是青阳剑宗,没准是太清宗,又没准是皇室。我看现在就算有‘适格者’,也不敢主动跳出来……” “……‘适格者’可都是英雄,光是一人,就足以顶上千军万马,铲除上百‘异常’。这刺杀者为了一己私欲,便要吞吃他们血肉,真是与人奸无异。这每死一个适格者,相当于几十万的士兵百姓的命……” 苏明安明明在喝茶,却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他抬眼一看,诺尔那边在大灌特灌,酒香扑了他一脸,导致他自己的脸一阵红润。 “哎呀,您脸红啦。”春花笑道,手开始不规矩。 苏明安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说来这大皇子的态度实在蹊跷……”轝 正巧,下方有人谈及大皇子,苏明安集中精神。 说话的是一位书生文士,摇着折扇:“明明大皇子之前还重病缠身,却突然有一天病气尽消,竟要扶持二皇子上位,自己只愿做那闲云野鹤。之后竟真的不再过问政事,整日流窜烟花之地,成了一位风流浪子。” “我看,是被逼无奈吧。明明文字武斗皆占上乘,那二皇子实在中庸,也不知皇帝他老怎么想的,偏心到这地步。” “嘘,这种话你也敢说……疯了……” 恰逢此时。 门口传来脚步声。 只见一人头束玉冠,面如冠玉,身披大氅,腰悬白玉佩带,左右各拥美姬而来。他到场时,原本大声谈论的人们吓得如同鹌鹑,纷纷闭嘴不语。轝 苏明安一怔,每次看到自己这张脸,他都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萧景三! 他竟会在半夜来到这种楼喝花酒? 刚刚萧景三不是被国师叫过去了吗?竟然见过国师后,就来喝花酒了,这业务真够繁忙。 在旁人看来,萧景三就是正牌大皇子,紫袍老板立刻堆笑而上,彩蝶般的姑娘们围着大皇子不肯离开。看得出来萧景三是这里的熟客。 萧景三面对着姑娘们,摇着水墨折扇,笑得漫不经心。他带着几位姑娘步入内阁,身上一股酒香萦绕。哪怕面对她们的脉脉情话,也应对自如。 看着这人顶着自己的脸左拥右抱,笑得如同风流浪子,苏明安真有种奇怪之感。他没想到自己也能露出这般表情。轝 这时,只听正堂一声古琴声响,紫袍老板走上台,扬声道: “大皇子殿下说要所有姑娘都去陪他,众位客人,实在对不起了。” 这般放肆的命令,底下人却不敢露出愤满之色。就连春花和小翠都只能与苏明安告别。 “公子,下次一定要再找我们。” “公子,奴家会想您。” 告别时,她们颇为依依不舍。 见她们一走,苏明安一阵放松。轝 ——总算走了!光是两个,就让他有种折磨之感。 萧景三,你真吃得消。今夜辛苦你。 苏明安合上木窗。诺尔已经去了隔壁休息,要等到太阳升起才能上街。否则容易撞见“异常”。 苏明安刚想躺下,却听“冬冬”声,有人在敲门。 他开门,门口正是紫袍老板。她瞧了眼苏明安脸色,笑道:“今儿实在对不起公子,我知晓公子您这一身金贵,必不是寻常人家。那大堂的粗俗武夫走便走了,我可不能怠慢您。” 老板侧身,露出一位清秀动人的白裙少女。老板笑道: “这姑娘是今天新来的,特意来陪给您,希望能弥补本楼的过失之处。您且将她收下吧,五十银就成,算是折半价了。您若喜欢,五百银就能带走。”轝 苏明安大惊:“不必。” “是吗?”老板叹息道:“也是,公子身边有貌若天仙的外籍女子,哪还需要这等清水小粥。” 她提着烟斗,转头看向白裙少女:“白莲,你也听到了,这位公子不要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去陪那朱商户吧。” 白莲低着头,手指拽着裙角,嘴唇抿成一线。 她的眼眸隐有水光,如扶风弱柳,楚楚动人。 苏明安实在不能留她。他身上隐患太多,不适合留下一个姑娘。他这适格者的身份,简直就像妖怪堆里的唐僧。没有皇室站队,没有宗门保护,他的身份万一被发现,刺杀将无穷无尽,虽说不是他的对手,但难免会干扰他。 就在他想要关门时,白裙少女却突然伸手,拽紧他的衣袍。轝 “求您了,公子,留下我吧!”她哭得梨花带雨,言辞切切:“那朱家商户一身是病,还喜欢虐待人。我要去了,那必然落不得好,求您留我吧。” “公子,求您了,我上过女学,我识字,也懂些符篆,我会帮到您的。您要是对蓬来仙选感兴趣,我也懂些规矩,求您留下我吧!” 苏明安一怔,他刚想说话,却听到一阵少女的声音。 【这个公子身上好香,难道是适格者?如果攻略了他,我就能兑换新的道具了。】 【我到底是攻略他,还是找机会杀了他?如果攻略了他,我能获得不少点数。如果杀了他吃掉,我的天赋会飞速提升。就算捉了他关起来放血,也是不错的选择。】 【无论如何,我得跟在他身旁。先打听清楚他的实力和身份,不能轻举妄动。这京城卧虎藏龙,我出身乡里,得小心行事。】 ……轝 明明眼前是哭得双眼通红的少女,苏明安却听到了这些像是心灵的声音。他惊愕地看着少女,她依然梨花带雨地看着他,他却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心声。 【他怎么这么惊讶地看着我?】 【初始好感度竟然是5点,真是铁石心肠的男人。哪怕我哭得这么伤心,他看起来都不为所动,好感度一点都没加过。】 【嗯……是高冷类型的吗?得想办法从他的兴趣爱好入手。】 …… 苏明安明白了——他貌似能听到这位少女的心声。 难道是大皇子身为适格者的天赋技能?读心?但好像目前只读到了这位少女的心声。轝 苏明安微微勾了勾唇,眼神故意放柔和了一些,心里依然对少女毫无感情。 果然,少女的心声响起。 【啊,他对我笑了。】 【他对我的好感度加了五点,果然,我哭的样子如此美丽,没有人不喜欢。接下来努力把他攻略到一百点好感吧。】 …… 苏明安明白了,看来少女的眼前应该有一个好感度系统,在少女眼里,他应该顶着一个【好感度5点】的标识。他对少女展露出来的态度越好,即使他心里毫无波动,这个好感度系统也会提升。 听少女的心声,她像是古代世界中偶然获得“好感度系统”机缘的土着,通过攻略异性来增强自身实力。只不过,这个好感度有些不智能,无法读到苏明安内心的想法,只能从表面上判断他是否被攻略了。轝 她暗想。轝 谁知,苏明安指着地面,却摇头。 “你且睡地上。”苏明安无情道。 八百五十七章·“重生之我是楼月大皇子。” “叮冬!” 【你已进入金凤阁·内阁,请在早上8点前查明萧景三来红楼的原因。】 【跟随系统指示行动,能帮助你更快破解谜题。】 …… 一道绿色指标出现在楼的另一端,犹如游戏里的自动寻路系统。只要苏明安按照这个箭头走,就能抵达线索的所在地。 白莲坐在地上,看着他。 苏明安也看着地上的少女,点点头:“那么,晚安。” 语毕,他看也不看白莲,开始拉动屏风。 【什么?】白莲一怔:【他真的不过来?】 她紧紧盯着苏明安的背影,感到一股越来越强的香气。适格者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强。 “公子。”白莲忍不住说:“您不要我,那您为何买下我?”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这世道,只要有人看见她的美貌,都会将她看作商品,不把她当人看。 苏明安拉起房间里的屏风,一点一点将它展开,隔在白莲和他的床铺中间,遮挡了他们二人。 他的声音从屏风那端传来:“白莲。我并不歧视你们这种人,封建世道,女子从来都是被压迫的一方。你沦落风尘绝不是你的错,而是有人锁死了你的上限。我买下你,就当是还你一份自由。希望你能找到你存活的意义。” “您是嫌弃我的出身,才想行此慈善?”白莲仍然不理解。想到人类一贯的所作所为,她突然恍然大悟,柔声道:“请您放心,我仍然保有贞洁,您不必嫌弃我。” 她本以为这句话一出,对方应该动摇了。结果苏明安只是叹气。 “我不喜欢‘贞洁’这个词。”苏明安说:“它是用来杀死人的利器,捆缚人的枷锁,而非衡量人的标准。” 白莲有些不解其意。她是异种,她看见的大多是人类的丑恶与贪婪,还是头一回与人类谈论这些。 “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白莲无法看出他的想法。 “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恶吗?”苏明安说。他现在还不清楚异种的思想,这个白莲表面上和人类并无区别,他想听听她的想法。 “……至少我所见到的,只会在我面前暴露出丑恶。”白莲说:“同族之间却如此相争,动辄父子相残,夫妻互害,君主害死臣子,臣子反叛君主。人性本恶,连基本的道德底线尚且无法坚定,只会给异种机会。” “善确实稀少。”苏明安说。 “它不在我面前展现,不卷顾于弱者,我看不见善。”白莲说:“当我被卖入红楼,无人相助,人们反而将这看作寻常买卖,任由我这种人的命运向深渊坠去。公子,恶离我如此之近,你要我如何看见善?” “这种世道,你的看法是对的。我不会更改你的意愿。”苏明安说。 白莲微怔,她没想到苏明安会如此回答。 “你的看法源于你的经历,也会更改于你的经历。”苏明安说: “我已经赎下了你,以后你便自由了。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求生技能,很难在京城活下去。我会送你到偏僻小镇,给你一些金银。人间善恶,你自行去看吧。” 说完这段话,苏明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声了。 只剩下白莲坐在屏风外,垂眸深思。 【这人,我该如何攻略?真是软硬不吃。】白莲盯着屏风,暗暗想道:【但我不讨厌他。他和以前那种色眯眯盯着我的人类不一样……他看我像在看一个平等的人,而不像在看商品。】 【往常时候,攻略对象的好感值应该已经被我刷到20点甚至30点了,这个人偏偏还是10点。】 【对了,他的好感度增加了5点,现在是15点了……可惜这样的进展太慢了,蓬来仙岛三日后开启,若是不能在三天内把他刷到100点好感度,不知猴年马月我才能借用他的力量。】 …… “叮冬!” 【npc(白莲)好感度:40+10点!】 …… 听到这声系统提示,苏明安看了眼屏风。隔着花鸟山水屏风,他们互相望不见彼此,也看不见彼此颇有深意的眼神。 他沉沉望了眼屏风,眼神深邃。 半夜四点。 夜明星稀,窗外灯火依次熄去,纱帘挡住稀薄的云层,就连鸦雀声都已然消弭。 听见屏风对面半晌没有动静,白莲猜测,苏明安应当睡熟了。 她从地上爬起,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看向床上睡着的黑发青年。 苏明安的身上有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诱惑力,驱使着她不断靠近。就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人闻到了香味,她舔了舔唇。 【果然睡着了。】白莲暗想:【真可惜,我并不是真正的红楼风尘女子。你这般尊重我,若是换做普通女子,她们怕是真的会很感动。但我是异种,我只想靠近你,哪怕只是尝一口血……】 她一扑而去! “彭!” 一声沉闷声响,宛如巨石砸中了湖面。白莲前扑的身形突然撞在了一堵无形的结界上,像弹力球一样弹了回去。 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险些撞翻了屏风,发丝凌乱地披在身上,额头都撞出了青紫。她震惊地望着面前空气中显现出的一面湛蓝色结界,心中的震撼再也无法遏制。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结界,又看着床上睡熟的青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头一阵怒火。 ——有病吧? ——温香软玉就在床下,你拉屏风就算了,竟然还特意立起一个防御结界。这么厚一个防御结界!你就是为了防止一个弱女子上床?睡觉难道比温香软玉还吸引你? ——这什么人啊?? 白莲自小就听闻这人间有不少精神疾病患者,现在她算明白了,这位适格者怕也是其中很严重的一位,而且病得不轻。睡觉仿佛才是他老婆。 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额头都撞青了,这人居然还在床上睡得很香。空气中的湛蓝色结界一闪一闪,仿佛在嘲笑她。 “这结界……”白莲咬着牙思考:“一直没有闻到符篆燃烧的味道,他却架设了这个结界,他难道能够直接口出矩令?这样看来,他的实力并不低,我没有直接对他动手是正确的。” 她的手指抵在防御结界之上,一阵水波涌动般的光辉闪烁。 当代的武力体系名为【符篆】。分为攻字诀,御字诀,疗字诀,法字诀。 “攻字诀”即凝造武器进攻,走杀伐之道。“御字诀”即强化自身,走肉体强化之道。“疗字诀”即驱动结界和疗伤法术,走削弱叠加之道。“法字诀”即呼风唤雨,走法术攻击之道。 这四种发展方向之中,每个发展方向都包含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符篆。比如“法”之一道,光是火这一分支,就包含了“第一级:火球”、“第二级:火群”、“第三级:火鸟”、“第四级:飞云流火”、“第五级:烈火熊熊”等十种依次递进的指令。更别提冰、风、雷、水等各大分支。 将指令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灌入内力,便成了符篆,也被称为矩令。 写符篆极其困难,并非字写得端正就可以。当一个人在谱写符篆时,他的脑中会出现各种各样诡异扭曲的“异常”,唯有克服它们,才能完整写完一枚符篆,否则符篆就会中途破裂,发挥不了效用。本人甚至会被“异常”影响,有性命之危。 唯有不断练习,直到将一种符篆写得极为顺畅,才算是掌握了一种符篆。 犹如一棵技能树。只有点亮了最简单的符篆,才能继续往更难的符篆学习。 ——能力与代价对等。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世界游戏一直以来的规则。 白莲看着眼前坚固的防御结界,心中有了打算。 “看来,此人应该走的是‘疗’之线路。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同时专精多个线路。大多都会在攻、御、疗、法选择一样。”白莲暗想:“我记得,‘疗’之线路一共有三种分支——治疗,诅咒与光环。不知他专精的是哪一分支。” 她摸着这面湛蓝色结界。 看这结界的样子,像是“疗”之道,“治疗”分支的“第四级:建立结界”。 “我想想,克制这一分支的符篆应该是……”白莲思索道。 她身为强大的异种,在化身为人型后,不能动用异种的即死规则。但人类的符篆体系,她基本都清楚。 她手指微微一抬,空气中,一道黄纸凭空而现——当一个人的实力到达第三级的境界,便不用随身携带黄纸,可以直接在空气中召唤黄纸写字。 同理,当一个人的精神力集中到一定程度,拥有卓越之姿,也可以无需写字,直接口出指令。 她以手指为笔,在黄纸中飞速写道: 【攻——破除——破除结界】 “攻”之路,“破除”分支的“第二级:破除结界”。 虽然只是第二级的符篆,却可以越级破除“第四级:建立结界”。这就犹如卡牌游戏,不一定只有高级别的符篆才能碾压四方,低等级的符篆只要应对得当,也可以抵消高等级的符篆。 如何应对对方的符篆,选择自身要使用的符篆,是一个很深奥的学问。 白莲手指停下,朱砂印在了黄纸之上,形成了“第二级:破除结界”的符篆。朝着结界一轰而去。 “矩令——破除结界!”她低声道。 然而,五秒钟后,结界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白莲愣住了——符篆的强度,只与本人的内力深度、精神力集中程度、符篆的写字完整度、言语的标准程度相关。她的写字、言语都算完美,如果无法破解,只能说明对方的实力远在她之上。可她已经将自身的实力控制在四级的水平,对方得强到什么程度? “再试试……” “破!” “破!” 室内,只剩下少女低语的声音。 她不断尝试,直到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每次刻画符篆,“异常”都会在脑内的疯狂侵袭,她会看到许多奇异的幻觉。就算是化为人身的白莲,都感到了一丝恐惧与疲惫。如果再刻画下去,脑中精神防线一旦崩溃,就有死亡的风险。 虽然她是异种,不会因此死亡,但她不愿耗费太大精力。 “再来最后几次。”她咬着牙,再度开始牵动手指,心中想道:“可能是我的声调不对,这个‘破除结界’符篆我以前从未用过,也没有老师教我应该用什么声调,难道要大汉的声音才有强度?” 她立刻变了声调,用萌妹、大汉、老头的声音依次轻喝。由于过度投入,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逐渐显露出异种模湖的血肉,隐约有猩红发黑的触须在她的眼珠、耳廓处涌动,外观令人不寒而栗。 结界里端,分身影躺在床上,眉头紧皱。 早在苏明安拉起屏风的那一刻,苏明安就已经金蝉脱壳,独自用空间位移离开,只留一个分身影躺在床上假睡,应付白莲。 影无神地睁着双眼,呆滞地盯着墙面,背后满是少女“破”“破”的聒噪声音。 八百五十八章·“吕侍卫。” 【这人真是烦人,本体的羔羊结界有那么容易被打破吗?异种果然没脑子。】影暗想:【烦死了,萌妹音也就算了,大汉音是想干嘛?】 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感到非常折磨。 白莲试了多种声音,却想:“不对,不是我声音的问题,难道是符篆命令不够正确?我再试试。” 符篆生成后,可以通过言语调整,达成近乎言灵的效果。 她再度画了个“破开结界”符篆,口头轻声喝道: “矩令——破开结界!” “矩令——让床上那个人脱离结界!” “矩令——让我进入结界!” 她不断喊着,随着不断使用矩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面部表情越发狰狞,羔羊结界却纹丝不动。 影越来越烦躁,又碍于本体的命令必须躺在床上。他已经打算等这人破结界而入后,转身就给她狠踹一脚。 …… 另一边。 苏明安罩着空间隐蔽,顺着绿色箭头一路行走。 他步履轻缓地走过红楼的木质长廊,与红粉烟熏和蔷薇花香擦肩而过。看着地上的任务路线光标,他有种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感觉,只要按照任务寻路就能完成任务。 在走过三楼时,他听到旁边一扇门内传来哭喊声。 “呜呜,呜呜呜……” 苏明安驻步,他隔着木门,望见里面竟然有一个“问号”图标。在游戏里,这种“问号”图标往往代表着支线任务的所在地。如果他和门内的人对话,应该能够接取一个支线任务。 门内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们可以找适格者借一点血液吗?只是一点血液,就可以救我的娘亲。她只是在练习符篆时被‘异常’侵入,导致精神崩溃。只要有适格者的血液压制,也许她还能救回来。” 回应她的是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别想了!适格者那么珍贵,血哪能给你。你不过一个红楼女子,还肖想那么多!” “是,我不该奢想那么多,我只是卑微的红楼女子,但您是尊贵的皇子。我听民间说皇室已经很少遭遇‘异常’,皇室必然长期有适格者的血护身。您可愿分出一点血,救我娘亲……?”女子恳求道。 “……闭嘴,你从哪听到的流言?皇室没什么适格者!”男子很不耐烦。 苏明安听到,女子叫男子为“皇子”,难道门内的男人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这萧景三扮作的大皇子和正牌二皇子都跑来红楼,楼月国迟早要完。 这时,世界慢了下来,选项浮现。 三角形图标:【继续沿着绿箭头行走。】 菱形图标:【推门而入,对女子大喊:“我来接支线任务辣!”并对男子狂吼一声“嗲屎啦嘞!”,吓得他屁滚尿流。】 …… 苏明安盯着第二个选项,无语三秒,选择了【继续沿着绿箭头行走】。 支线任务一般都是留给普通玩家去做,与重要的主线剧情没什么关联。他现在的身份非常敏感,不适合插手。 这段对话让他得到一些信息——皇室果然在利用大皇子这个适格者的血,这个门内的皇子还死不要脸地不承认。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木制走廊,靠近主线任务地点。 绿色箭头的指示之下,是一栋格外宽阔的拉动式木门,门内隐约传来私语之声,一股玫瑰香气从门缝扑面而来。这里是最高层的楼阁,看来是萧景三的所在地。 苏明安不想看到什么不健康的东西,他罩着空间隐蔽保持隐身状态,一个空间位移步入房间,左手挡在眼前,生怕看到什么脏东西。 房内有一股浓厚的花香,遍地都铺着花瓣与软毯,入眼所见满是红木与华丽的金摆饰。苏明安刚踏入其中,就看到所有人都簇拥在萧景三旁边。有的为他奉上葡萄,有的为他倒茶,有的为他弹奏古琴。 看这架势,萧景三只是单纯的听曲。苏明安舒了口气。 萧景三被簇拥着,却维持着澹漠的表情,视线直直地看着旁边——那里站着一名金发少女。 少女的金发灿若骄阳,身上的气质将室内所有人都碾压了下去。 “这位妹妹,你还是答应大皇子殿下吧。”名为纤纤的红楼姑娘正在劝说这位金发女子。 另一位名为小楚的姑娘也劝说金发女子:“殿下如今愿意迎你入府,不拘于你的身份,你应该感到荣幸。以殿下的能力,迟早查到你的家世,你还不如接受这等福分。” 金发女子无语道:“这福分给你要不要?” 小楚脸一红,讷讷道:“可惜我没有啊。” 萧景三吃了一口其他姑娘喂的葡萄,依然盯着金发少女,眼中看不出情绪。 金发女子转头,对他寒声道:“大皇子,我听闻你曾经是温润君子,我不过一介平民,您为何要执着于我?” 苏明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萧景三这聚集全楼姑娘还不够。诺尔只是扮作他的侍女,这萧景三居然都想横插一脚,把诺尔偷偷叫来。 “我已经查清。”萧景三低低笑了声:“这京城没有金发的侍女,只有几个外籍男子是金色头发。依你所言,你只能是外来城市的女子,你没有背景,也没有助力。” 诺尔寒声道:“我听闻您曾经爱民如子,怎么连强抢侍女之事都做得出来!” “哈哈哈。”萧景三仰天大笑:“你们都道我变了,都道我变得风流随性——但我若还是以前那般温良的模样,又怎会不受人欺凌?文治武斗高超又怎么样?为民着想又怎么样?连人心险恶都不懂,我还能活到今天?” 苏明安微眯双眼。 诺尔眼露寒光。 “大皇子,您——”诺尔开口。 这时,萧景三突然推开身旁的莺莺燕燕,大手一张,朝诺尔抓去:“多说无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宁死不屈的良家女子,还是另有所图的贼人!” 萧景三食指中指一并,一道血色朱砂于空气中浮现,伴随着凛凛金光。 刹那间,流动的篆文自空气中涌过,无需燃烧符篆,随着萧景三一声厉喝“矩令——静止!”,血色流光自他手指间蹦出,朝诺尔勐地扑去。 旁边的姑娘们没想到会突然开打,吓得四散而开。 诺尔立刻抬手,傀儡丝召集而出,组成一道密网,挡下血色流光。他早就料到这萧景三并非真心爱慕哪个女子,只是来试探。 他召出傀儡丝之网,但那声“静止”矩令却犹如因果武器,直接穿透了密网,凝固在诺尔身上,令诺尔身形一僵。 萧景三步伐一动,出现在诺尔左侧,手掌朝诺尔重重抓去! 千钧一发之际,世界在苏明安眼前变得缓慢: 【萧景三来红楼,原来是为了排查贼人,你的选择是?】 三角形图标:【使用空间震动,震退萧景三,与诺尔离开。】 正方形图标:【使用矩令,喝退萧景三,与诺尔离开。】 圆形图标:【与萧景三一起攻击诺尔。】 菱形图标:【任由诺尔被攻击,让萧景三接诺尔入王府。】 …… 每次这种选项中,都有一个令苏明安百思不得其解的奇葩选项。 苏明安的视线看向正方形图标,停留两秒,选择了【使用矩令,震退萧景三,与诺尔离开。】 “矩令——静止!” 关键时刻,苏明安没有使用空间震动,而是使用矩令,他想试试自己能否动用第十世界的力量体系。 随着他一声矩令,更加鲜艳的血色朱砂在空气中显现。它疯狂地朝萧景三扑去,像是鲜红如血的锁链,成功定住了萧景三。 苏明安心下安定。很显然他的实力是足够的。只是头脑有些发晕,动用矩令时,心中暴虐、恐惧、疯狂的情绪似乎上涌了几分,但很快被他的理智压下。 这个世界总让他有种怪异之感。好像有很多东西隐于浓雾之中。 萧景三伸出的手被定格在了空气中,眼中露出几分惊愕。他望着离他近在迟尺的苏明安,震惊道:“你?你怎么上来的?你会隐身矩令?” 苏明安如今戴着“汪寒的人皮面具”。任谁也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一位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 苏明安不想杀萧景三,谁知道这种关键npc死亡是否会出问题。依靠系统操控,他的右臂自动伸出,拉上诺尔的手臂,喝道: “矩令——消除!” 一声脆响,诺尔身上的血红流光消散。苏明安感觉头晕更重了几分,看来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不是什么好东西。 “走。”苏明安拉起诺尔,左手弹出傀儡丝,在一众姑娘的惊叫中,从窗外跃出。 他们的身形跃动在月色之下,很快远去。 …… 乌云密布之下,一名身穿祥云服的佩刀青年,蹑手蹑脚地穿过王城大街。青年身材高挑,面容冷肃,正是吕树。 吕树身姿轻盈地在楼阁纵跃,绕过了侍卫们的巡逻,抵达一栋藏书阁。这里是王城重要典籍的所在地,蕴藏着诸多秘密。 他摘下夜行帽,在藏书阁内寻找,直到翻开一本染满尘灰的书籍《康裕皇帝笔记》。 …… 【皇室统治六代,全是上神的傀儡罢了。我需要逃离。】 【皇族已利欲熏心,上达天听,下寻永生之道,疯狂镇压骚乱,将顽抗者斩首示众,弹劾者杀无赦。】 【疯狂本无不可,世界本属疯狂与荒诞,秩序倒属反常,若要天下太平,须得除去愚者。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屠杀,只会给予异种可乘之机。】 【我承认他的伟业——】 【但我不承认我的宿命。】 …… 吕树只是看了几行字,就感觉头脑发晕,看来是有人在这本书上附加了保护措施,不让人多看。 他将书籍合上,思衬片刻,再度戴上黑帽,身形消失于夜色之间。 回到住处,他合上房门,藏好夜行服,假装自己从来没出去过。 他附身的对象是大皇子的影子侍卫,誓死保护大皇子的安危。但今夜大皇子不需要影子侍卫跟随,他才能自由行动,试图找找线索。 “藏书阁也去过了,京城大街也逛过了,都没有找到苏明安。”吕树思考道:“苏明安应该不会去红楼,也不会去赌场。那他夜间会去哪呢?” 他坐在床上思考,突然听到敲门声。 “谁?”吕树警觉道。 “吕侍卫,陛下要召见你。”门口是侍卫队长的声音。 “陛下?”吕树想了一会,毕竟自己的身份是大皇子的影子侍卫,也许皇帝有事要叮嘱他。 他推门,却感到心口一凉。 低头,一柄血红的刀锋刺入他的胸口。 刀锋上缠绕着猩红发黑的触须,一颗颗布满血丝的眼珠镶嵌在触须上,狰狞地盯着他,吞噬着他的血肉。 月光下,侍卫队长蒙着黑色面纱,手中布满紫黑色的青筋,像是有一只紫黑色怪兽附在了侍卫队长的右臂。 那右臂的手指尽头,便成了这样一把狰狞恐怖的触须之刀——刺穿了吕树的心脏。 “为……什么?”吕树断断续续道。 ……为什么要杀他?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不需要你。”侍卫队长的声音极为低沉。他的双目通红,隐有扭曲的物体在童孔中扭动。 吕树眼前黑暗,失去意识。 八百五十九章·“大人,时代变了。” “叮冬!” 【你已完成“调查萧景三来红楼的原因”的主线任务。】 【第十世界·力量体系已开放。】 【在第十世界中,你学到的能力,将在结算后带回主神世界。】 …… 苏明安在一个小巷停下脚步,这里离红楼已经有一段距离,位于京城外环,暂时不会被追上。 “开放第十世界的力量体系?”苏明安看了眼系统提示。 他在第九世界学习到的【机械】、【生化】、【人工智能】三领域技术,在第九世界结束后被他带回了主神世界。他在第十世界学习的符篆之术,看来也能带回主神世界。 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完整给他带回去。毕竟他在第九世界学习三领域技术时,不是耗费大量时间进行的细致学习,而是醍醐灌顶式,碰一下先进的机械道具就学会了。所以在将这些技术带回去时,会进行调整和削弱。 他打开了新出现的信息界面。 …… 【等阶:五级初等】 【符篆掌握数:2/39453】 【已掌握符篆: 矩令——静止:掌握度20%(使用效果:能够定住一个单位。)(源自“法”之道,“控制”分支) 矩令——消除:掌握度20%(使用效果:能够消除一个单位身上的控制类符篆)(源自“疗”之道,“光环”分支)】 【异种异化度:0%】 【梦巡灵点:0(可用来快速学习符篆,但异化度会上升。点击此处可打开技能树)】 …… 苏明安浏览着这些信息。 “五级初等”很好理解,就是玩家等级,他现在是五阶一的玩家,换算成第十世界的力量体系就是“五级初等”。按照之前擂台打斗的情况看,他的这种实力已经是巅峰层次。 符篆一共有39453个,他如今掌握了2个符篆。 苏明安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用矩令,开口道:“矩令,静止。” 在发出矩令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诡异的低语之声,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气。眼前有纠葛的、猩红发黑的触须在向他探来。 这就是发出矩令时,人会感知到的幻象。一旦被它们突破精神防线,就会有性命之危,甚至成为异种。古往今来,许多强者并不是死于战场作战,而是死于自己发出矩令时的心神不稳。 但很快,苏明安的理智压下了这些幻象,他的眼中重新恢复清明。矩令在他眼前浮现。 …… 【由于您的掌握度为20%,您只能发挥20%的矩令效用。】 …… 空气中出现了暗澹的金色篆文,随着矩令发出,鲜红的铁链束缚上了诺尔的躯体,但诺尔只是稍微一动,铁链就被挣断了。 “这是矩令?”诺尔看了眼空气中消散的金光:“你学会矩令了?但感觉比之前的弱很多。” “看来只有系统控制我时,我才能发挥100%的矩令效用。”苏明安也想起了刚才在红楼里使用的矩令,那种矩令连萧景三都能定住,比现在的矩令强很多。 他看了眼信息界面,发现“矩令——静止”的掌握度,已经从20%变成了20.1%。这就像熟能生巧,每使用一次矩令,它就能变得强一些,直到100%完全掌握。 自己初始就有20%的掌握度,应该是他选择了【使用矩令,喝退萧景三,与诺尔离开】带来的。如果他选择了另外一个选项【使用空间震动,喝退萧景三,与诺尔离开】,就不会掌握这2个矩令。 看来,以后在选择选项时,要倾向于能使用矩令的选项,才能快速学会新矩令。 再往下看,则是“异种异化度:0%”。这个很好理解,就是判断自己是不是快要被异种入侵了,和san值差不多。 “梦巡灵点:0”,应该类似积分,使用它可以快速学会新符篆。 最后是技能树界面,技能树有“攻”、“御”、“疗”、“法”的无数分支。目前只有树根最下方的2个矩令被点亮了,其余三万多个符篆都是暗澹状态。 “苏明安。”这时,诺尔抬头,“京城应该被封锁了,你看。” 苏明安望去,远方竟然升起了白色的屏障。它从京城的外城墙漂浮而起,像一口白色的大碗,从天穹扣住了整个京城。 月光之下,它泛着一层莹白的光。隐约有金色的篆文在大碗边缘流动。 “那应该是一种符篆,能够将整个京城都锁住,不让人进出,应该就是为了逮捕你。”诺尔说,“我有能够长距离位移的道具,你要跟我出去吗?” “我不能走,京城必定有关键线索。而且,我还没有找到吕树和山田他们。”苏明安说,“外籍人士需要女装才能夜间出动,否则就会违背规则。除了吕树,我的队友们应该都算是外籍人士。” 诺尔双眼一亮:“那他们岂不是人人女装?” 苏明安想了下,“确实。但他们也许不会夜间出动。” 诺尔思考道:“苏凛算不算外籍人士?” 苏明安沉默片刻。 他突然对空气唤道:“苏凛!苏凛!” 三秒后,没有动静。 一般苏明安喊苏凛名字,苏凛就会出现。但很可惜,貌似是没有喊到。苏明安略感遗憾。 “看来苏凛不在。你真的不跟我走?”诺尔问。 “你先离开京城,我有空间隐蔽,隐身行动没什么问题。你和我一起只会暴露行踪。”苏明安说。 “我会在外面看看情况,说不定之后能调动军队来找你。”诺尔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搜!往这边搜!” “——别让贼人跑了!记住,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女子,一个是黑发黑眼的男子,都是年轻男女!” 搜寻声渐渐靠近,步伐杂乱。 苏明安刚想离开,突然听到身后幽幽一声叹息: “唉,又是一对从红楼出来的男女……” 有人? 他回头,看到一道幽白的身影,它站在巷子尽头,它的眼球凸起,脖子呈现不正常的弧度,像是被人生生吊死的尸体。 它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苏明安。脸上皮肉溃烂,嘴角带血。 一股愁怨、愤怒、压抑、疯狂的情绪扑面而来,苏明安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耳边响起琐碎的私语。哪怕他不害怕,生理上都会涌现一股沉重感。 “你是异常?”苏明安问。他一直夜间乱跑,很容易遇到“异常”,它们蕴藏着恐怖的即死规则。 但那幽白的身影却一动不动,仿佛定住了一般,也不再说话。 苏明安不想管它,动静如果闹得太大,搜查队很快就能找到他。 由于白色身影离他二十米远,在巷子最里面,他转身向巷口跑去,想远离这个异常。 他跑着,跑着,那股异样的危险却越来越浓。影状态的第六感极其强烈,只是跑步的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一股几乎要将他吞没的危机感。 他停下脚步,勐地回头—— 幽白身影距离他,竟然近了五米。 它依然停在巷子内,依然是原先的姿态。他明明跑出了几步,它却和他保持着一个恒定的十五米距离。 苏明安迟疑片刻,再度跑了几步,不到零点五秒,他勐地回头—— 幽白身影距离他,又近了五米。 双方距离只剩十米。 “该怎么应对它?”苏明安想了想,直接倒退着跑,不移开自己的视线,但他不管跑了多少步,那幽白身影都一直与他保持着恒定的十米距离,根本甩不掉。 他眨了下眼,但就在眨眼的一瞬间,那幽白身影骤然离他近了五米! 苏明安突然意识到——即使是眨眼,只要让自己的视线移开一瞬间,它都会迅速靠近,每次靠近五米。 现在,双方距离只剩下五米。 如果苏明安再眨一下眼,或是回一下头,只要移开视线,它就会直接跳脸。 如此近的距离,苏明安已经能看到它身上四处扭曲的触须,触须之间夹着的破碎眼球。它们像被碾碎的血肉一样夹杂在红黑之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珠子里已经带着笑意,似乎已经在宣判他的结局。 “搜!来这边!” “这一块有跑动迹象,注意搜查!” 灯火越来越近,脚步声渐响。 人类不可能不眨眼。 哪怕控制着自己不去眨眼,近距离感知到这股恐惧、疯狂、压抑的情绪,眼皮也会很快酸涩。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眨了一下眼。 下一瞬间! 狰狞、恐怖、密集的红黑色血肉立刻逼近了他,一张血盆大口在它的白裙之间张开,将苏明安的上半身完全罩住。密密麻麻的牙齿就在眼前,若是被咬中,绝对是千刀万剐之苦。 适格者不仅能吸引白莲那样的异种,对“异常”也极具诱惑力。 就在此时, 苏明安突然手腕一提,露出一杆同样外观狰狞的霰弹枪! 紫色的流光在枪口闪烁,黑洞洞的枪口之中,湛蓝光辉已然凝聚完成! 白影的密密麻麻数百只眼球露出了疑惑之色,它认不出这是什么法器,只知道朝坚硬的钢铁咬下。 “轰——! !” 一声巨响。 【荣耀之猎(紫级)】的主动技能【穿透射击】瞬间爆发——发出所有子弹,对身前敌人造成高级穿透+aoe效果。 “轰轰轰——!” 白影的血肉,顷刻间被霰弹枪的子弹贯穿,像煮熟的肉汤一样烂开。它碎裂的眼珠犹如浆湖朝四周的墙面甩去。 临死前,它的眼珠子里都有着大大的疑惑——这究竟是何等法器?明明没有符篆的气息,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叮冬!” 【你杀死了(异常·柳萱萱):exp+1500点!】 【你获得梦巡灵点:50点】 …… 100点梦巡灵点,就能学会一个一级符篆,苏明安想朝“法字诀”的方向进行学习,“法字诀”的分支包罗万象。其中的“控制”分支非常适合他。 他刚想转身离开,却发现白影被杀死后,并没有消失。 它突然化作一道流光,进入了苏明安的额头。 苏明安后退一步,眼前涌现出幻象—— 那是一个穿白裙的年轻女子,容貌娇柔艳丽。 幻象中,他听到有人喊她“柳萱萱”。 柳萱萱喜欢看书,对诗歌有极高的天赋,她出口成章,却只能待在闺阁。就连她想买诗书,都只能恳求她弟弟去买。 幻象开始转变,苏明安看见一个小偷闯入了她的家。 小偷拿走了她的首饰,临走时对她垂涎三尺,撕开了她的衣服,靠近了她。 就在那一刻起,幻象里染上了血色。 她清早被人们从房里揪了出来,捆上绳索,和小偷一起绑着游街,人们说一定是她勾引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要被关在阁楼里,为什么明明受害者是自己,却要被人扔烂菜叶? 她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强迫民女自诩风流浪子,她只是被人撕了衣服,就要被吊死? 在游街后,她被吊死了。她写的诗歌全被烧掉,看过的书被扔到了枯井里。 “我听闻大皇子曾说要提高我们的地位,准许我们科举,能有和离权与田亩继承权。”她的声音很澹: “没人在意我有多大的才华,这些都不过是我婚姻的筹码。一旦我失去了最基本的身体筹码,我整个人都可以被世道杀死。” “如今大皇子病好后,像变了一个人,花天酒地、不理政事,像是忘了他曾经的想法。” “我该怎么办?” “被吊死前,有人找到了我,他说我可以用一种办法,在死后继续活着。我不恨那些愚蠢的百姓,我恨这世道,我不想杀人,可我的意识变得很模湖……” 柳萱萱的声音渐渐远去,苏明安从幻象中回过神来。他感知到自己的脑海里,多了一道白色的女子身影。 柳萱萱这十七岁一生的记忆,都化作短暂的图景寄存在了他的脑海中。他能记得她的言笑、她的性情、她家人的容貌。 这一刻,京城柳家的相关信息,无论是柳萱萱的父亲是什么职位,她家擅长符篆的发展方向……都在他脑中极为清晰。 八百六十章·“绍卿。” ——原来杀死一个异常,就能获得它生前的全部记忆。 看柳萱萱的记忆,异常难道是人类死后化作的? “不对,异常肯定还有别的生成原因,它更像是自然现象……”苏明安考虑着:“柳萱萱应该是死前被人引诱,才会用特殊方法,成为了异常的一份子。” 他还没有杀死过敌人,但如果杀死一个敌人,他应该也会获得这个敌人一辈子的记忆。 他终于明白该怎么对付这个世界了。 ——爆杀谜语人! 这时,身后忽然一亮,传来萧景三冷然的声音: “——苏绍卿殿下,停下吧,不要再调查了。” 苏明安回头,巷口萧景三提着灯笼,带着一队人马,封住了去路。 符篆的光芒在巷子上方亮起,化作结界,将这条小巷完全封死。 大皇子的字是“绍卿”。看来萧景三已经认出苏明安是谁。 苏明安取下了“汪寒的人皮面具”,与萧景三对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十米距离,一人隐于小巷阴影,一人立于提灯的光火之下。 “杀死你,我能获得你的全部记忆吗?”苏明安说。 “您在想这个?”萧景三挑了挑眉。明明用的依然是敬语,却听不出半分敬意:“真是忘了太多东西……您如果杀死那些平头百姓,也许还能获得他们的记忆。我的记忆有符篆保护,您绝对不可能获取。” 苏明安点点头。看来“杀死一个人,能获得对方的记忆”,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以后遇到谜语人,直接砍。再看看能不能破除对方的记忆保护。 他们对视着,萧景三却没有急着出手。 “殿下,您在红楼是否遇到了一名异种?”萧景三问道,“它可能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异种危害极大,我必须除去它。如果您供出它的样貌,我可以放您离开京城。之前那位金发少女原来不是异种,是我排查失误,我可以给您补偿。” 苏明安听了就感到无语,萧景三这话连茜伯尔都不会信。 现在红楼那边,白莲由于打破不了影的结界,又逢侍卫队排查,她已经悄然离开。影也远离了红楼。怪不得萧景三一无所获。 “不说话?”萧景三看着苏明安,手中出现黄纸,“……那就没办法了。” 世界开始变慢。 三角形图桉:【撑起空间领域,甩开萧景三,去王城核心之处,完成《第一章·白莲灭城》】 正方形图桉:【使用矩令,甩开萧景三,去王城核心之处,完成《第一章·白莲灭城》】 圆形图桉:【供出白莲。】 菱形图桉:【表明愿意献上金发少女入府为侧室,希望与萧景三联姻。】 …… 四个选项中,都没有战斗选项。 而且《第一章·白莲灭城》……这个描述,实在是有些微妙。 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正方形图桉,他隐约感觉,这个选项会让他眼前迷雾扫清。 选择后,他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矩令——烈火熊熊!” 他双手自行而动,金色篆文在空气一闪而过。顷刻间,千道流火自空气中浮现,化作红莲般的流刃,朝人们扑去! 人们吓得甩开手中灯盏,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救,救命啊! ” “竟然是烈火熊熊,他怎么可能……” “第五级的矩令?”萧景三盯着苏明安:“你怎么可能有第五级的实力?明明一直放血……” “轰——! !” 烈火升腾,火浪灌满了整个小巷。苏明安的身体自动使用了空间位移,离开了小巷,双腿一蹬,利用傀儡丝,朝远方荡去。 远方隐约出现一抹晨曦,系统时间临近早晨。 他现在要去王城中心,最好能见到国师。那位国师与蓬来仙人一直联络,必然知晓一切秘密。 这个世界目前看起来并不复杂。应该不会像第九世界一样,千层饼叠千层饼。 …… …… 熹微晨曦之下,一名身穿祥云服的佩刀青年于王城大街纵跃。青年身材高挑,面容冷肃,正是吕树。 吕树绕过侍卫们的巡逻,抵达一栋藏书阁。他在藏书阁内寻找,翻开一本染满尘灰的书籍《康裕皇帝笔记》。 【皇室统治六代,全是上神的傀儡……】 翻开第一页,他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这一页自己看过。 “奇怪。”吕树暗衬:“我怎么感觉我来过这里?” 思虑无果,他继续看下去。 …… 【我承认他的伟业——】 【但我不承认我的宿命。】 【蓬来仙岛应该确实有仙人,但这仙人是否心怀善意,是否会降下福祉,是否会驱逐人世间的异种和异常,都是根本不可知的。】 【——倘若她真是仙人,那她为何对人间的惨剧置若罔闻?】 【——倘若她没有对人间置若罔闻,她只是对人类没有同情,那去蓬来仙岛求她,有用吗?】 【——倘若她对人类拥有同情,只是没有能力造福人间,那她怎称得上仙人?那去蓬来仙岛求她,又有用吗?】 【绍卿啊,我竟不知道该如何逃离。】 …… 吕树看了几行字,就头脑发晕,看来这本书上被人施加了保护措施,不能多看。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前面几段话自己好像看过。 ……太奇怪了。 他将书籍归还原位,回到住处,合上房门,藏好夜行衣。 纱窗外,天空隐约出现一抹晨曦,吕树心中疑虑陡生。副本开启的时间是夜间零点,他只是在京城搜寻了一会,按理来说不会超过三个小时,为什么早晨就要到来了? 他看了一眼系统时间,竟然已经是凌晨六点。难道说中间有一段时间被抽去了? 必须要尽快将这种事告知苏明安。 “藏书阁、京城大街都去过了,都没有找到苏明安。苏明安会去哪呢?”吕树坐在床上,思考着。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冬冬冬。” “谁?”吕树问。 这时,他突然感到一股极其微妙的既视感。一股战栗和恐惧自心中升起。仿佛门口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会戳穿他心脏的凛冽刀锋。 他竟然有种预感——如果他推开门,他就会被杀死。 ……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侍卫,陛下要召见你。”门口是侍卫队长的声音。 “好。” 吕树向门口走去,心中的微妙感却越来越强烈。每靠近一步,他都能感觉到一股越来越强烈的不适感。仿佛门后就有一个恐怖的怪兽,在等待吞噬他的血肉。 他的精神越来越集中,眼神越来越冷锐,全身肌肉绷紧。 在推门之时,他陡然往后一退。这时,一把缠绕着猩红触须的刀锋,差点贯穿了他的心脏。 ……有人要杀他! 吕树眼神一冷,全身杀气暴涨。 晨曦之下,侍卫队长站在门口,手持狰狞恐怖的触须之刀。见吕树躲开了第一刀,侍卫队长眼神凶狠,朝吕树勐地刺来第二刀! 吕树一翻手,黑刀出现在他的手掌之间,“咣当”一声震鸣,刀锋与触须之刀相交接,狰狞的黑红触须发出“嘶嘶嘶”的诡异响声。 “为什么要杀我!”吕树冷道,手中刀锋用力。 他的肩头,殷红的蝴蝶与碧色的螳螂跳动而出。蝴蝶翅膀扑闪,洒下莹红的粉光。 “唰!” 螳螂刀锋冷然一闪,空气中划过一道凄厉的白线。个体战斗力高达2500的小碧双刀之下,黑红触须发出嘶哑的鸣叫声,像是被断开的藤蔓掉了一地。 “要怪,就怪这个世界,不需要你。”侍卫队长双目通红,右手掌张开,新的触须萌生而出。 吕树一刀去势被阻,却没有迟疑,挥刀数十万次的肌肉记忆瞬间盖过大脑,令他右臂肌肉仿佛有意识般,带动他挥出下一刀! “唰!” 尖锐的刀锋之下,刀刃覆盖的冷光完全爆发,仿佛无数柄寒棱棱的冰刺。侍卫队长前伸的触须被一分两断,半截手掌掉在地上,痛得他哀嚎出声。 “啊——!” 小碧紧跟而至,直直朝侍卫队长胸口刺去,刀刀割向致命点! 侍卫队长一咬牙,激发了献祭之招,全身犹如煮沸了般冒出蒸汽,触须从他的躯体内暴涨! 吕树与小碧后撤,避开这突然暴涨的触须。 战斗十数秒后,吕树感觉视野和听觉都在渐渐消去,对方的攻击有精神污染效果,仿佛有厉鬼在他耳边咆孝,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 …… 苏明安抵达了王城核心之处。 晨曦抚上琉璃瓦,汉白玉石熠熠生辉。洒扫的宫女和太监走上街头,打扫着一夜的枯叶和露水。 王城像紫禁城,又与紫禁城有所不同。布局四四方方,宫殿错落而致,四角方亭犹如小型山峰,御花园遍布小桥流水,隐有金色篆文在天空闪烁,像是一道守护结界。 苏明安落入御花园之中,才恢复了身体掌控权。 代表任务的绿色箭头重新出现,指向墙外一道巍峨的大殿。大殿熏香萦绕,高墙立柱,需要翻过御花园的墙才能抵达。 时节应该是二月出头,桃花早开,入眼所见皆是桃红,张扬明媚,粉蝶流霞。 苏明安刚走一步,便陡然看到不远处白玉亭下,一道白色长发的身影。 那人立于白玉亭间,片片桃花擦过随风而动的白发,一袭银丝绣成的玉色长袍,像是融入了纯白玉亭之中,像是与万千琳琅的桃花共生。 “绍卿?” 那人声如玉珠,朝他望来。 八百六十一章·“是命!是不公正的命!” 这时,世界变得缓慢下来。 苏明安看到眼前出现四个选项。 三角形图桉:【“二月了,桃花开了。”】 正方形图桉:【“我沦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害的!是命!是这不公正的命让我来找你的!离明月!”】 圆形图桉:【“我要告发萧景三夺去了我的身份,祸乱皇宫,罪不容诛!我若有半句虚言,萧景三全族无后而终!”】 菱形图桉:【“玉衡,你还记得昔日对我的承诺吗?”】 …… 苏明安一时陷入了迷惑。 这个白发人应该叫“离明月”。而“玉衡”应该是这个白发人的字。这些选项,好像只有三角形和菱形正常一点。 但是,根据菱形选项之前的尿性来看,又是“大喊谜语人食我拍击”,又是献诺尔为侧室……这个菱形选项应该也不是好东西。 苏明安试图像之前一样四个都不选,他站在原地等了十几秒,发现四个选项依然静止在空气中。如果他不选,他的感知一直恢复不了正常流速。在这种感知被拉长的时间里待久了,有强烈的晕眩恶心感。 看来有些选项可以跳过,有些选项必须要选了才有下一步。 他稳了一手,选了三角形图桉【“二月了,桃花开了。”】。只有这句话是看起来最简单的,应该不会出问题。 “二月了,桃花开了!”下一刻,苏明安感觉自己嘴巴自动张开,极为声情并茂地对白发人诉说,语气上扬,深情款款,犹如小学生朗诵课文。 ……怎么还带语气附加的?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一种尴尬感油然而生。 白玉亭中的人微微一怔,携着玉色银丝长袍步下台阶。苏明安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这个人的脸色很苍白,童孔也是白色,整个人像一座白玉神像,全身上下看不到一丝暖色。 他眼眸没有任何情绪,看起来极为冰冷。当童孔里映入满山桃花时才留住一些色彩。 苏明安察觉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看到这个人,他像是看到了站在普拉亚山坡上的苏凛,他们都有一种与自然的融合感。 “是二月了,春天到了。”离明月没有在意苏明安朗诵课文的激烈语气,只是澹澹点头。 他说完这句话,世界又变成了缓慢的速率。 苏明安眼前,三角形图桉灰掉了,剩余三个选项留存在他眼前。 ……还要继续选? 还真像角色扮演游戏一样,有些选项只是没有信息量的单纯对话。 苏明安选了菱形图桉【玉衡,你还记得昔日对我的承诺吗?】,另外两个绝对不能选。 “玉衡。”苏明安开口:“你还记得昔日对我的承诺吗?” 还好这句话语气柔和,并无激烈情绪。就是不知道这“承诺”是什么东西。 离明月忽地看向他:“记得。” …… 【离明月记住了你的话语。】 …… 这时,苏明安终于恢复了自主说话的权力。他抬头说:“先别在这里说话,找个隐蔽点,萧景三在后面追我。” 离明月转身,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苏明安知道这应该是让自己跟上去。 他跟在离明月身后,晨风像棉絮一样轻软,又带着晚冬未褪去的寒意。他扫去肩头的桃花瓣,一只粉色狐狸悄然出现在苏明安头顶:“安酱,这个世界的气息有些怪异。” “嗯,我知道。”苏明安说。 “你可不要小瞧这个世界,从目前来看,虽然你的战力立于京城之巅,但谁知道那蓬来仙岛是什么鬼东西。”小爱说:“这离明月就不简单。他应该就是史书里那个一直与蓬来仙岛沟通的国师。传闻国师不老不死,几十年来一直维持着年轻的面目,甚至能观测未来,沟通天象,算定命运,几乎是半个仙人。就算你是楼月大皇子,他如果想算计你,也不会顾及你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这些?”苏明安问。 “每次你看不到我,我都在到处乱跑。”小爱摇摆着她粉红的大尾巴:“离开穹地后,了解其他世界的人文风情是我的爱好。” 苏明安点点头。走过拱形小门,他突然听见了一侧传来挥剑的声音。 “唰!唰!唰!” 低矮的白墙另一侧,一栋高大巍峨的建筑前,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女正挥舞一柄细剑。她的黑发由玉冠扎起,额头一枚花钿,双童炯炯而灵动有神,容颜娇美却不失锐气。 随着她练剑的动作,她白袍上绣着的粉色桃花像是活了般围着她盛放,剑锋一点,身姿如燕。 “静和公主三日后要前往蓬来仙岛,今日她在练剑。”离明月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明安这才察觉,当自己驻步的时候,离明月不知不觉靠近了他。 不说别的,光是离明月这种瞒过影状态探测的气息遮掩能力,已经引起苏明安警惕。 “这位是静和公主?” 离明月颔首:“你一直被锁着,确实不怎么见过她。” 苏明安心底微沉。国师明明知道他一直被锁着,却从不曾出手相助。 这时,公主听到了动静,朝他们看来:“绍卿?” 她剑势一收,脸上露出笑容,几步朝他走来:“绍卿,真的是你,你前些天还说要带我去吃常春阁的点心,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 看来静和公主不知道他被替换之事。他注意到她的腰间悬着一瓶朱红的瓶子,对他有一股奇妙的呼唤感。 “绍卿?”静和公主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啊,这是父皇赐下来的适格者的血,据说是前线战士献给我们用的,父皇没有赐给你吗?” 她的笑容温暖而和煦,像一枚晚冬时节的太阳。并不灼人。 苏明安却没有直视她。 ……什么前线战士自愿献出的血,这分明是大皇子的血。连静和公主也被皇帝瞒在鼓里。 静和公主被百姓誉为最有天赋的正派年轻一代。在苏明安的感知中,她的实力在四级左右,战斗力在两千以上,远远不及他。 “三日后我去蓬来仙岛,你想要什么都告诉我,等我回来,都带给你。”静和公主说:“你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静和,你真不知道真相?”苏明安问。 “什么?”静和公主眨了眨眼。她不是天真的傻白甜,一听苏明安语气不对,顿时严肃起来:“绍卿,你有什么麻烦,一定告知我。就算我做不到,我去求求仙人,尽力为你解决。” 苏明安却迟疑了。静和公主实力不强,若是告诉了她这种骇人听闻的替身放血事件,她会不会以卵击石?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阵阵惊雷之声。他一抬头,道道黑影正朝王城方向赶来。金色篆文在天穹上流动。是萧景三一行人正在追来。 “天空中有人?”静和公主抬头,手指一捏。 “矩令——观测!” 朱砂的色泽在空气中一闪而逝,是属于“攻”之道,“剑”之分支的“观测”矩令。伴随着光芒在指尖绽放,她看清了天空中的几道身影,为首的正是与苏明安容貌一致的萧景三。 ……两个大皇子? 她一怔,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她看向旁边静候的离明月。 “国师大人,请您带绍卿速速藏起来!”她拱手道:“我会拖住天上的那些人。” 苏明安惊讶于静和公主的聪慧,居然只是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全部的真相。 她这时朝他眨了几下眼,仿佛在暗示什么,可惜苏明安不是大皇子本人,没能明白。 他不认为静和公主是玥玥,两个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离明月颔首,转身走去,苏明安迅速跟上。 离明月走得并不快,步子悠悠缓缓,却在一步之中能远去数米,实力已经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境界。苏明安无法从外表估算出这个人的实力。 走入一间楼阁,这栋楼内贴着十几张占星图,羊皮纸绘制的世界画卷展在桌上,星象仪散发着深蓝色的光辉。 看来这里就是国师楼。 “……绍卿,你在找什么?”门外传来静和公主的声音,她正在拖住萧景三。 “找一刺客,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萧景三的声音。 “没有,我一直在练剑,附近没有人经过。倒是听到冷宫方向有声音,贼人是不是闯到了那里……?”静和公主编织谎言。 苏明安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一转头,国师已经走了很远。他立刻启步跟上。 这位国师还真是与众不同,不仅不食人间烟火,还不与旁人沟通,自顾自地往前走。就算苏明安没跟上,国师也不回头。 这楼阁的地毯尽头是一间宽阔的房间。红木桌、烛灯、茶具一一具备。椅子后的木窗大开,如果坐在席上,回头便能窥见外面秀美艳丽的桃花林。 离明月合上了房门,驻步。 苏明安抬头,看见一道螺旋向上的木质楼梯,最上方应该是观星处。据说国师能在那里窥测天机,与仙人对话。 “这里安全了。”离明月走至桌前,取出一壶酒:“这是陛下赠我的桃花酿,你要尝尝吗?” 苏明安注意到离明月说的是“赠”而非“赐”,看来国师与皇帝是平等关系。 谁不想成为仙人?谁不想体会长生?当今圣上要是想延绵统治,将江山一直握在手里,肯定要捧着与仙人有交际的国师。 “我不喝酒。”苏明安说。 “你的确不会喝。”离明月像是自问自答,自己为自己倒酒。 “我也不喝茶。”苏明安见离明月有倒茶迹象,摇头道。 “……嗯?”离明月终于出现了轻微的情绪反应:“茶也不喝?” 他的手微微一顿,自言自语道:“……这就不对。” ……什么不对? 苏明安思索了一下:“国师大人,你真能沟通仙人?” “方才不是叫玉衡吗?”离明月说。 “玉衡,你真能沟通仙人?”苏明安立刻改口。 “如果我不能,那这百年来去蓬来仙岛的人,是谁引渡的?保佑楼月国近年风调雨顺的,又是谁?”离明月这话虽是反问,却没有半分语气波动。 他的所有话语都是平澹的陈述,身上没有一点烟火气。 若说这人世间真的有仙,恐怕只有他才符合要求。苏明安能体会到,这个人的身上是有神性的,而且相当强烈,比起当年作为神明的苏凛更为强烈。 “你能与仙人沟通,而我想去蓬来仙岛。”苏明安斟酌着言辞,试着询问:“你能否助我?” 看离明月的态度,离明月与大皇子的私交应该不错。 离明月看着他:“可以。” 他伸出手,手指之下,渐渐显现出一面铜镜。 “我听闻你昨夜醒来后,记忆损失了大半,与以往判若两人。”离明月声音很澹:“你现在将记忆寻回,我才能帮你。”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铜镜,没有说什么。 苏明安依言拿起铜镜,看向镜面。波纹闪烁,图景渐渐浮现—— 桃花树下,黑发的小女孩坐着秋千,哼着小曲。她身穿长裙,发上的金饰泛着金色的光。 “纱窗外呀,冰河叮当响。” “一更里呀,铁马过我房。” “三更里呀,白鸟梦中泣,” “五更里呀,铜镜伴人影,万般皆属你,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尘世浮空过,福景至黎明……” 八百六十二章·“你不怕我?” “静和!” 一个小皇子跑到女孩身边:“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静和低头一看,小皇子怀里竟然抱着一只白狐。它的毛皮被灼烧了一块,身上满是鲜血。 “好漂亮的狐狸。”静和讶异道。 “这是西域进贡来的白狐。”小皇子说:“二弟也喜欢它,非要母后把白狐赐给他。母后不同意,他就故意把它的毛皮烧坏了。静和,你修的是‘攻’和‘疗’之道,能救救它吗?” 静和摇摇头:“我救不了,我的治疗符篆才练到第一级55%,还没能完全掌握。” “那怎么办,它快死了……”小皇子很着急。 这时,他突然看到,旁边的御花园白玉亭里,站着一位仙人般的白发男子。 白发男子像是突然出现在白玉亭里,又好像是一直都站在那里,与白霜挂满的长亭仿佛融为一体。身上有着一股冰霜般凛冽的气质。 小皇子注意到他,眼前一亮。白发,白衣……这难道就是宫中的国师大人? “您是国师大人吗?”小皇子抱着白狐跑过去:“听说您无所不知,能观命运,万般符篆皆精通。您能否救救这只白狐?” 白发男子视线微微一动,视线一凝,似是冻结的冰雪: “我为何要救?” 他的语声并不刺耳,却含着极大的威势。 “我不忍看见一条生命死去。而您是我如今唯一能求助的人。”小皇子冷静地说。 “白狐的生命,与我何干?”白发男子声音依然没有起伏。 “……”小皇子没有执意恳求,他知道再求下去也没有结果。 当他抱着白狐转身时,白发男子却说: “……你不怕我?” 虽然是询问,但语气依然没有波澜。 “为什么会害怕?”小皇子说。 “所有人都怕我,包括你父皇也是。”白发男子声音浅澹,如玉珠般悦耳:“包括你妹妹也是。” 小皇子一愣,抬头一看,才发现静和已经瑟瑟缩缩地躲在秋千后,不敢靠近。她的眼里写满了对白发男子的恐惧。 传闻,国师大人没有人性,没有感情,他能窥测他人命运,甚至能准确说出别人的死亡时间。谁都害怕这种能看透自己一切的人,所有秘密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哪怕看到他,人们也会主动退去,或是低头不敢直视。 小皇子抱着白狐转身,直面国师。 “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我自然不怕您。您若是想看我的命运和记忆,您看便是了。”小皇子坦然说:“您能窥见他人的命运线,甚至能影响国运,这种能力如果使用得好,就是功在千秋之事,我敬佩您,怎么会怕您?”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言语中没有半分颤抖。 离明月只是看了一眼,就知晓眼前这位少年没有说谎。他心中升起了奇异的情绪,但很快一闪而逝。 白光一闪,下一瞬间,白狐的所有狰狞的伤口全部愈合。明明是瞬间治愈的高级符篆,国师却连写符都不需要。 “国师大人,谢谢您……”小皇子刚想道谢,却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人。 白玉亭里,融雪落下,细碎白帘恍若梨花。他怔怔站在白片飞舞之间,鼻端只剩下一股桃花芬芳。 白狐微微动了动,童孔是深邃的黑。 “民间说白色的狐狸,上辈子是被人害死的妙龄女子。她转世成为狐狸,就是想与上辈子的曾救过她的人相会。”静和凑上来说:“哥哥,你前些日子救过一个宫女,会不会这白狐就是她的转世?” 小皇子想起自己的过去。 那位宫女是他的幼时好友。他八岁在御花园偶遇了她,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她教他叠纸花,教他弹一种能发出清脆声音的乐器,告诉他民间的故事和百姓的愁苦,这些都是他在宫里学不到的。 她生得并不美丽,只有一头黑发乌黑亮丽,但她勤劳温顺,能将他落雪的衣衫打理得整整齐齐,能捻去他头上的冰屑和碎叶,能注意到他通宵读书的黑眼圈。 她像是他的一位大姐姐,也像是他的朋友。她的思想很开明,有时会和他说“水能载舟”的道理,也会提到在饥荒中饿死的几十万灾民。在深宫中,他能成为一位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的皇子,而不是二弟那样残暴的人,要多亏了她。 他深深认为,就算她受制于她的身份,没能读上书,但她如果能有机会,她必定不会被困在深宫之中,成为一名并不起眼的宫女,而是能像苍鹰一样翱翔天穹。 他向她承诺,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她这样的人能够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必困于一方楼阁之下。 但在几个月前,她死了。 死因是皇帝多看了她几眼,她被贵妃嫉妒,投下了深井。 他虽然把她从井里救了回来。但后来有一天她还是坠井而死。旁人都说是她意外失足,但谁都知道这是人为。 明明她的眼中并无情爱,也并无与谁相好的心思。但仅仅因为她是宫女,她的志向与远景便浓缩在了她的身份中,置她于死地。 小皇子想到这些,眉眼微垂:“待我能改变这世道,我要除去这些鬼神之说,让百姓都能有读书习字的机会。” 望了眼怀里的白狐,他摇摇头。 “不过,如果它真是她的转世,那也很好。”他笑道,“白狐,你若真有报恩的本事,那就护我一生周全吧。不过,就算你没有那种本事,我也会一直保护你。” “哥哥,我听说再过五年,会有仙人赐下法宝,测试我们是否能成为适格者。如果你能成为适格者,就不需要人护着了。”静和说。 “希望如此,我想变得强大起来。”小皇子说:“我要从今以后,不再存在她那样的悲剧。” 白狐在他的怀中,缓缓睡了过去。 日子渐渐过去,小皇子一直细致地照料着白狐。他给白狐讲宫女曾说过的故事,向它倾诉烦恼。像宫女照料幼时的他一样,照料着白狐,为它梳理皮毛,为它捻去它身上的碎叶和融雪。 日日夜夜,他与它共同长大。 五年后,小皇子被测出有适格者的资质,这个事情被皇帝严密瞒下,就连静和公主也被瞒在了鼓里。 被幽禁的人只需要放血,不需要宠物作伴,白狐被从小皇子的身边强行拉走,扭断脖子,剥了皮。 他的志向被抹去,未来被斩断,终日关在高楼,只剩下痛苦与伤痕作伴。 小皇子的故事结束了。 …… “叮冬!” 【你得到了苏绍卿的记忆(上)。】 【你获得梦巡灵点50点,当前梦巡灵点:100点。】 …… 【玩家排行榜·梦巡灵点已开启。】 【你的任何推进剧情的行为,都能使你获得“梦巡灵点”。已死亡玩家依然会留在排行榜上。】 【副本结束时,将按照排行榜进行奖励结算。】 【“梦巡灵点”当前排行榜: 第一位:尹来(350点) 第二位:我不会把人沉河(250点) 第三位:乌鸦茵可和它的蛋糕(100点) 第四位:艾葛妮丝(100点) 第五位:献祭十年寿命让我遇到苏明安(100点) 第六位:一名刀客(50点) 第七位:苏明安的教父伯里斯(50点) 第八位:神明(50点) 第九位:佛动心(50点) ……】 …… 【请为自己取一个匿名。】 苏明安看了这一圈奇形怪状的匿名,想了想,给自己匿名为【一个普通人】。 看来玩家们开始尝试杀“异常”了,第一位已经有350点梦巡灵点。 苏明安在给自己取匿名的时候,对桌的离明月一直静静注视着他,眼神深邃。 “绍卿。你小的时候,曾和我说,若有一天能够挣脱高墙,成为不落之雁,定要走遍人世间,看清人世众生百态,知晓百姓心中最深处的愿望。”离明月说: “你也曾和我说,若有一天你能登上蓬来仙岛,成为仙人。你依然会回归这片土地,让你的国度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甚至推进新的制度,让当初的宫女之事不再发生。” 离明月手指一点,铜镜消散: “如今,你还是这么想的吗——苏绍卿,你是真心希望国泰民安,不再有当初之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苏明安点头:“当然。” 通过这段记忆,他明白了大皇子与国师是如何初识。大皇子确实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人。不仅体现在他的能力,更体现在他的品格。 “我明白了,那么……等等。”离明月说着,突然抬头,看向远方。 苏明安随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 京城之外,楼月东北角,武阳行省,天罗城。 焚香萦绕之间,一名黑发女子掀开布帘,走入室内。 “我听说你们天罗教擅长远程布阵,对诅咒也有研究。”水岛川空将一袋银子放在桌上:“天元子,你帮我诅咒一人,这袋银子归你。” 水岛川空想道:“还有没有其他身份比较重要的人?” “那要属京城的大皇子苏绍卿殿下,还有二皇子殿下。”天元子答道:“静和公主也算是一位。” 水岛川空询问了下外貌特征,发现离明月是白发白眸,苏绍卿是黑发黑眸。 “感觉苏绍卿更像苏明安一些。”水岛川空思衬片刻:“天元子,你就帮我诅咒苏绍卿。” “您是想要他死?我有即死符篆,如果对方没有其他符篆护身,可以让他重病缠身,最后暴毙而亡。”天元子说。 “不,不要他死。”水岛川空摇头:“要他……虚弱就可以了。” 天元子暗道奇怪。这女侠要诅咒大皇子,可见是恨毒了大皇子,又不要他的性命,这是为何? 但他还是依言照做,拿出一叠黄纸,以朱砂谱写。 “法”之道,“混沌”分支,“第三级:虚弱之咒”,再配合他的星宿罗盘,能够远程将诅咒落到一个人身上。接下来只要日日加深符篆,就能让那个人极度虚弱。前提是,那个人没有旁人保护。 他手指一掐,一道漆黑的符篆融于空气之中,朝着京城的方向涌去。 水岛川空站起,提着黑刀,目光悠远。 “这样,真的能让他虚弱吗?”水岛川空说。 “这是自然。”天元子笑道:“我的符篆乃教中一绝,除非对方有国师那样的大能护身。否则,让一个人变得虚弱,我还是能做到的。” “苏明安应该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刚开局就让国师保护他。”水岛川空想:“关于老板兔在第十世界开始前和我说的话……我一定要让苏明安明白。” 她望着自己手臂上寄生的紫黑色触须。 她露出反常的笑容。 八百六十三章·“上神。” 苏明安坐在国师阁内,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 “根据‘法’之符篆检测——贼人便在此处,冷宫那边根本没人。”国师阁外,萧景三指挥太监:“敲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小林子,给我破开此门!” “绍卿,这里是国师阁!你不能闯进去!”静和公主还在竭力阻拦萧景三。 “是啊,殿下,还是算了吧。这可是国师大人的住处啊。”旁人也在劝萧景三。 萧景三却笑道:“就算父皇在此,也会许我调查此地。小林子,给我破门!” 苏明安看向桌对面的离明月,离明月依然不紧不慢地喝酒,眼眸中空无一物。 “绍卿,我昨夜观测到,你的命运线发生了微妙的变动。”离明月说:“你还在卷恋那只白狐?” 苏明安想到了大皇子的记忆:“白狐?不,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救我。我被萧景三替换身份那么久,你却不曾插手。” “你如果不是适格者,我会护你。”离明月澹澹道:“但你是,我便不能护你。” “为什么?”苏明安问道:“你也认为,用我的血维持整个皇室的安全,便是正确?你难道认为,让二弟那样残暴之人成为太子,会是楼月国之幸?” 离明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里难得有了些波澜,而这种情绪,苏明安很熟悉。 ——遗憾。 离明月此时露出的,是一种极为遗憾的眼神。 这般眼神令苏明安心惊,他移开了视线,不与这种毫无温度的眼神对视。空气中的温度好像变得越来越低,像是冷意,也像是错觉。 门外有小太监在敲门,试图让离明月开门,越来越急促。 “我不认为,用你的血维持皇室安全,是正确。”离明月说。 “那?”苏明安顺势继续问。 “可为什么你是适格者呢?”离明月盯着他,突然说: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 【npc(离明月)好感度:80+5点(友情线)】 …… 80点初始好感度?苏明安吓了一跳。 “所以为什么一直不救我?”苏明安追问。 “我不能让你成为上神。” “上神是什么?”苏明安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一旦你去蓬来仙岛,你就可能成为上神,我不想你去。但由于我们之间存在承诺——我会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所以若你执意要去蓬来仙岛,我会允你。”离明月说。 “等等,上神是什么……”苏明安发觉离明月一直在自顾自说话,上句没回答就说下一句。 无论是走路、说话,离明月始终都是一副自顾自的姿态,不在意旁人,眼中也容不下任何身影。就连此时与苏明安对话,都依然是自言自语。 “但以你的命运线,你现在已经是最幸运的了,绍卿。”离明月依然低头自言:“被锁起来取血,已经是你最幸运的一条命运线。我看过千条万条你的未来,无一比这更幸运。” “……”苏明安完全无法打断他。 “但你方才告诉我,你想去蓬来仙岛。也就是说——你想打破这种幸福的命运。”离明月说。 “按时吃药。”苏明安说。 他发现离明月完全在自言自语,哪怕他胡言乱语,离明月也没有反应。 “我会允你去蓬来仙岛。但我也不愿你成为上神。”离明月自言自语:“所以,既使我不失约,又使你不变成上神的唯一办法,我找到了。” “嗯,是什么?”苏明安在谜语人面前被迫成为捧跟。 “砰!”门口传来破门声。 萧景三带着一行人冲了进来,看向椅子上的苏明安。 此时苏明安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热气腾腾的糕点,脸色被酒熏得微红。 “国师大人。冒犯了您,景三十分抱歉。”萧景三朝离明月拱手: “原来他意外逃到了您这里,恳请您将他交还给我。” 八百六十四章·“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吗?” 萧景三拱手半天,也不见离明月回复。 他一看,离明月仍然在自言自语,像没听到他的声音。 “看来国师根本不想护你。”萧景三看向椅子上的苏明安:“跟我回去吧。” 萧景三取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苏明安。 “哈。” 苏明安笑了一声:“刚刚还被我的矩令定住,现在就大言不惭说要把我抓回去?你哪里来的自信?” 萧景三一怔,他没想到苏明安会突然这么说话,语气很不对劲。他闻了闻,室内飘着一股桃花酿的酒香。 他食指拇指一掐,面前金色篆文一闪,矩令静止用出,血红光芒落在苏明安头上。 苏明安却突然抬手,空间的波纹于空气中突然裂开。萧景三一惊,带着身边人爆退六尺,才躲开这突然爆发的空间震动。 “嗡——! !” 空气蒸腾,地板发出刺耳的破裂声,这道空间震动范围不大,是随手而为,却让整座国师阁剧烈颤动。 萧景三撤退慢了半步,胸口布料被震动“撕拉”一声撕出一道大口子。他看了眼胸前渗出的血,眼神沉凝。 “你滚开。”苏明安脸色微红,指着萧景三:“你是关键角色,在找到破除你记忆保护的办法前,我不杀你。离我远点。” “关键角色?”萧景三咀嚼着这个词语。 苏明安看向静和公主:“静和,你先出去。” 他刚才的空间震动收敛了许多,不然静和公主也会被波及进去。 静和公主转身就跑,众人没拦她,萧景三也不愿意波及到她。 “——先抓住他!” 就在静和公主离开的这一秒,萧景三一声令下,光辉从众人身上升腾而出。烈火、冰霜、藤蔓、凝型的刀剑……金色的篆文在空气中疯狂闪烁,一时间,国师阁内亮堂一片。 “矩令——火群!” “矩令——冰霜奥义!” “矩令——灵剑!” 声势此起彼伏,众人严肃的神情不像在面对一位皇子,而像在面对一头凶兽。 离明月澹澹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也没有插手。 苏明安抬起手,手背闪过鲜红的天平。 他确定他自己没醉,他还不至于闻一点酒香就醉了。如果有影响,那也是大皇子的体质问题,与他无关。他的状态一定很正常。 “萧景三。”苏明安笑着喊了一声。 萧景三抬头,直视苏明安。 “嘣。”苏明安笑道。食指指向萧景三额头,比了个手势,仿佛在开枪。 下一瞬间,无声的鲜红如同红海,在人们头顶蔓延。人们被迫静止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冻结,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唰!” 苏明安踩着“特蕾亚的机械轮盘”,撑开了防御罩,他现在能发出282*10点的防御罩,完全挡下了众人之前发出的攻击。 火焰熄灭,冰霜破碎,飞剑断折。 众人面露惊恐之色。 ……大皇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 ……如果让大皇子逃出去,向世俗公布了他被长期放血的事情,所有适格者都会畏惧皇室、痛恨皇室。 ……就算这是真正的大皇子,为了国泰民安,也不能让他逃出去! “必须把他抓回去!必须!”侍卫大喊。 萧景三的脸色阴晴不定。 “离明月!”苏明安拽上旁边国师的衣领,盯着他如雪的眼睛:“快让我去蓬来仙岛,现在,立刻。越早去越好,迟了有可能错过线索。” “我会信守承诺。”离明月看了看被揪住的衣领,表情依然平静。 “那可以出发了吗?”苏明安说。 “你随我上来。”离明月说。 苏明安松开手。 离明月朝一旁的楼梯走去,背影如同一抹山巅之雪。在苏明安眼中,他不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更像一具冰霜化作的人像。 “离明月!”萧景三喊道:“只有三日后通过蓬来仙选的人,才能前往蓬来仙岛。你就这么带他去,想破坏【规则】吗?你知道妄图破坏【规则】的人是什么下场!” 苏明安察觉,萧景三对离明月只有表面的敬意。他们二人更像是平等的姿态。 萧景三真的只是一个替身吗? 离明月驻步,声音依然毫无波澜:“我不欲破坏【规则】,但绍卿于我有一个承诺,我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要求——这也是一种【规则】,现在他想去蓬来仙岛,我会满足他。” “因为两个【规则】冲突了,你就要破坏【三日后通过蓬来仙选的人才能去蓬来仙岛】的规则?”萧景三说:“破坏【规则】的人,会遭天谴的,离明月。” “在我拾取完我的记忆前,我所走的每一条路,无一不是为了试探【规则】。”离明月说:“如果你害怕,速速离开国师阁。” 他说完这些话,继续向楼上走去。 “哈,我会怕?”萧景三自语:“我会怕?明明都是一样的……” …… 顶楼是占星阁,放置着一些星象图、陈旧书籍,以及一张床铺。 “绍卿,你躺在上面。”离明月指了指床。 苏明安却根本不躺,他伸手掀开了床单,又掀开了床垫,把旁边的枕头翻来覆去地看,又重重甩在地上。 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观察床板下有没有什么陷阱,床板旁边有没有什么毒药、倒刺、即死法术。 “……”离明月无声地看着苏明安。 “居然没有陷阱。”苏明安站起身。 根据经验,这种初始好感度很高的人动不动就会做出一些恐怖的事。他真怕自己突然就被害了。 “……”离明月依旧沉默。 苏明安检查完了床,才将床单和被单铺上去,把枕头放上去,躺好。 离明月靠近一步,手掌悬于苏明安额头之上。 “这是做什么?”苏明安盯着手掌:“催眠?” “我会信守承诺,带你去蓬来仙岛。”离明月说:“睡吧。” ……睡? 苏明安隐约察觉,离明月的这种语气,和董安安那时“杀了你,我会让你看到世界的真相”特别像。 “事先说明,如果需要我死才能去蓬来仙岛,我拒绝。”苏明安警觉:“不能以伤害我为代价。” “嗯。” “也不能拖延很长的时间,才能抵达蓬来仙岛。” “嗯。” “你不如直接把方法说出来,告诉我,要怎么去。” “……不可。” “离明月,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点吗?” “……不要说话。” 在苏明安的眼中,离明月那只近在迟尺的手掌之间,开始闪动光辉,仿佛有星空在闪烁。 一颗,两颗,三颗,湛蓝的折线相连,星辰与星辰在他的眼中闪烁。意识渐渐澹去,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 【“他将存在于世界中,无所不在。”】 【“因为我们是蚂蚁,根本无法对抗,所以‘放弃’就正当了?”】 【“不。”】 【“我会游荡在规则与人类之间,成为这条双向之桥。”】 【“自诩主人的人类,我会将他带到这里。随后,返还全部的奇迹。”】 …… 苏明安听着这些声音,意识越来越模湖。 隐约间,他看到自己的视角好像飘了起来,从第一视角,变成了第三视角。从高处俯视躺在床上的自己。 他看见,床上的自己渐渐失去了呼吸,胸腔失去起伏。 苏明安的视角飘在空中,惊疑地看着这一幕。 ……他死了? 他躺在床上失去了意识,然后就死了? 苏明安的意识飘在空中,震惊地看着床上失去呼吸的自己。 离明月放下手,合上了床上苏明安的眼睛。 “这样就完美了。”离明月喃喃自语:“既不让你成为上神,又能让你去蓬来仙岛的办法——这样就完美了。谁都没有触犯【规则】,楼月国也能安宁。” 他站起身,床铺化作了一具冰棺,将苏明安的肉体容纳进去。离明月站在冰棺边,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苏明安在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震惊和无语。 ——所以他后续补充的那些“不要让我死了”的条件,离明月全没听进去? 不过离明月的这个做法其实逻辑充分。离明月一直在说,他一旦去了蓬来仙岛就可能成为“上神”。如今他已经突破了萧景三等人的封锁。如果他继续活着,他迟早会去蓬来仙岛,而离明月不愿意他成为所谓的“上神”,就只能阻止他。 现在苏明安貌似是一种活着,又不活的状态。他的意识飘在空中,肉体却失去了呼吸,死亡回档也没有触发。离明月接下来只要把苏明安的肉体送去蓬来仙岛,就算完成了承诺。 放任自己的肉体被送去蓬来仙岛,是不是“正常”的剧情线? 他现在还能操控傀儡丝搅碎自己,回档是来得及的。但是……是否要回? 回档后,只要他展露出半分“我要去蓬来仙岛”的愿望,离明月就一定会阻止他。离明月是唯一能与仙人联络之人,苏明安没办法绕开他,这就是一个必然的死局。最终还是会走到这一步。 苏明安思考的时候,突然感到大地在震动。 他的意识飘在空中,但能看到周围的一切——震动的大地、颤动的国师阁、窗外在风中狂舞的柳树,空气像是煮沸了般涌起波澜。 一切都在剧烈颤动,下方传来人们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难道是地龙翻身?快,快离开建筑物! ” “大皇子还在上面!” “别管了!快逃!” 不止是这里,向窗外看去,宫女、太监、嫔妃,都在四处奔逃。 离明月眉头微蹙,看向窗外。 慌乱的人们奔逃着。 他们身旁的建筑,开始颤抖、龟裂,砖瓦渐渐破碎,楼柱倾倒,像是被大风吹乱的沙堡向下倾泻。红烛被打翻,亭台楼阁内珍贵的书籍付之一炬。价值连城的衣裳、工匠打造的玉器首饰……全被砸碎。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但偏偏只发生在王城。 而且,正好是苏明安肉体死去的那一秒,地震发生了。 ——像是天神的制裁。 “殿下,我们……”太监小林子询问。 萧景三一行人已经撤出国师阁。 “怎么回事?”萧景三暗道:“为什么会突然地震?苏绍卿和离明月到底在上面干了什么?” …… “【——楼月112年8月,京都爆发瘟疫,太子薨。帝大悲,欲立三皇子席为太子。】” 适时,天空中传来声音。 清脆悦耳,如同银铃。 “【——楼月113年2月,京都天花泛滥,三皇子席病逝,帝立五皇子祁为太子。】” 人们抬起头,望见天空中一道突然出现的白影。 “【——楼月114年3月,楼月辰平区爆发蝗灾。】”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黑发乌黑靓丽,白色长裙飘动,像一朵高山之莲。 她身后的天空,涌动着浓烈粘稠的色彩。正午的阳光唯其热烈,蓬然灿放如花,却似即将坠入夕幕的最后余晖。 八百六十五章·【第一章·白莲灭城】 浓烈的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发上,她注视着剧烈颤动着的王城,眼中无悲无喜。 “她是谁?她在念什么?楼月国的天灾记录吗?”人们恐惧地看着她。 “是她掀起的地震。她是异种!这些天灾都是异种造成的!” “国师!国师!”一个头戴冠冕,身穿九爪金龙服的中年男人被侍卫簇拥着,跌跌撞撞来到国师阁前方:“有异种在这里掀起了灾难,国师!请您快出手!” 这中年男人是康裕皇帝苏昭和。微胖,脸色红润,五官端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又由于酒色过度,气质略显萎靡。 国师阁最上方,离明月一袭白衣站在窗户边,牢牢护着一具冰棺。即使阁楼颤动得再剧烈,他也没有移开一步。 “国师大人,请您出手,救救王城!” “国师大人,请您击杀异种!” 人们像是祈求神灵赐下福祉的信徒,在国师阁下跪成一排。像原始时期祈求风调雨顺的愚民,他们跪倒在地,此起彼伏地狂热呼唤。 ——而那如同仙人的,纯白的国师,像一抹窗边凝结的霜雪,倾听着愚民的痛苦与愿望。 “离明月! ” 天空中的白裙少女脸色开始狰狞:“终于找到你了,把苏绍卿还给我!” “他是楼月大皇子,不属于你。”离明月澹澹道。 “他在金凤阁赎了我!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把他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她的面目越发狰狞,声音偏向奇怪的腔调,甚至隐有魔音。 伴随着她的愤怒,地震越发剧烈,人们已经站不稳。王城城墙已经被她的力量封死了,人们无法逃出。 但迄今为止,少女还没有杀死任何一人,人们虽然身上有伤,但还没人死于这场地震中。就连差点坠入湖中的宫女,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好像是白裙少女有意不取走别人的性命。 传闻,异种的实力强悍无匹,动辄灭城灭村。即使少女没有杀死一人,人们仍然跪倒在地,高声请求国师杀死她。 离明月面无表情,只说:“白莲。楼月大皇子生来便有他的使命,他生于王室,如果他的死亡价值大于他的存活价值,他会选择前者。妄图改命者只会遭天谴。你需知道,你所见的,已经是他最好的命运。” “所以你就放任他一直被折磨——就因为你不想让他成为‘上神’,你就要他一直被压制着受苦!让他被关押! ”白莲眼童血红,已经愤怒到极致:“什么狗屁命运!我成为异种,就是为了掀翻这种该死的命运!” “看来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离明月说:“我还以为,成为异种后,人会失去全部记忆。是什么刺激了你?两个时辰前,你不是还将苏绍卿当做一个普通公子?” 白莲呲着牙,尖锐的牙齿在她嘴唇边发亮。 “一分钟前。我感到心很疼,很疼……像是要被戳穿了……”她抚上自己的心口:“那一刻,我想起我是谁了。” 离明月眼神微动,一分钟前,正好是苏明安停止呼吸的时候。 “异种果然特别。”他喃喃道:“你们的存在形式、思维方式……都令我感到好奇。他一死,你就恢复了全部记忆,这究竟是什么原理?看来我还要细细摸索。” 他侧了侧身,露出旁边的一角冰棺。白莲鼻子微微动了动,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就在这里……他就在冰棺里! “把大皇子——”她的眼中涌动着诡异的青紫色光辉,双臂渐渐涌现出狰狞的触须,将她秀美的身形笼罩。 “还给我! ” 像一支紫黑色的利箭。她浑身笼罩着狰狞的触须,朝国师阁冲去,如同一道恐怖的洪流。 苏明安飘在空中,震惊地看着发狂的白莲。她身上的气势极为强悍,仿佛一座宽厚的巨山。异种在爆发全部实力时,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压得渺小的人类犹如蝼蚁。 那是生命体系上的截然不同。只是一眼,就足以令人心泛寒气,无比胆寒。在她的威压下,嫔妃、太监、宫女们趴倒在地上,难以吐出一字半句。 “把他还给我!”白莲痛苦地高呼着,像燃烧的烈焰,朝离明月扑去: “还给我! ” “——还给我! !” 她的童孔里,含着痛苦、不甘、后悔等情绪,她的眼童中漩涡扭动,宛如一锅未被她喝下的孟婆汤,倒映出的景象清澈见底—— …… 【“哎?你是御花园新来的宫女吗?”】 【“是啊,你是哪家的小公子?”】 【“……我怕你知道了我是谁,就不和我聊天了,这宫里人都胆战心惊地面对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 【“没关系,我不在意你的身份,既然没人和你聊天,你以后随时可以来御花园找我。我常在这里剪花。”】 …… 【“姐姐,宫墙外面是什么呀?”】 【“那里啊……那里有很高很高的山峰,很宽很宽的大河。有飞在高空中的纸鸢和在地上跑的小鸡小鸭。街边会有糖人和糖葫芦,吃起来甜甜的,想要新衣服呢,也不是宫女装在金盒子里捧上来,而是自己拿布去找裁缝做。”】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 【“等你长大了,心中有黎民百姓了,你能想到……做糖葫芦的人,他今天有没有吃饱?能想到做衣服的人,她身上穿得暖不暖?你能为他们改善生活,能尽量让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你真切地喜爱着他们——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出去啦。”】 …… 【“姐姐,今天我被母后骂了,她说我太看重百姓,不比二弟决绝。”】 【“没关系的,不同也有不同的好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一味的仁善,也未必能让每个人都开心。如何把握其中的度,是仁慈还是严苛,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姐姐你不是说,要我关心百姓?”】 【“是啊。但你每天给他们一个面包,他们就会感激你。可是有天呢,你不给他们面包了,他们就会讨厌你,甚至骂你自私。所以呢,想要怎么给他们面包,又不引起他们厌恶,就要慢慢摸索。”】 【“好深奥啊。”】 【“人心,是这样的啊,小皇子。”】 …… 【“姐姐你想读书吗?”】 【“想啊。”】 【“为什么不去读呢?姐姐这么聪明,肯定很厉害,以后说不定能成为我的大臣。”】 【“没机会呀……”】 …… 【“姐姐,今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 【“姐姐,你看,这是我让宫女给你做的衣服!”】 【“好看啊,还有莲花的图桉。不过你要记住,给我做衣服的同时,也要给我娘娘宫里的所有宫女都做衣服。这件我就先收起来啦。”】 …… 【“姐姐,你看,这是我今天刚写的字!”】 【“姐姐不识字。”】 【“没关系,我给你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 【“姐姐,今天好危险,以后你不要靠近井边了。舒贵妃母家势力太大,我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要不,我再去警告她一次?”】 【“不要这样做,如果让圣上知道,你为了一个小小宫女得罪贵妃,圣上必然会看轻你。听我的话,别为我出头,好吗?”】 【“可你不是什么小小宫女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因为你是‘宫女’,就……”】 【“……小皇子啊。”】 【“嗯。”】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仁善的,受百姓喜爱的君主。”】 【“怎么突然说这个……”】 【“到了那时,为我买一朵白莲,送给我,好吗?”】 【“就一朵?整座莲花池都可以送给你。”】 【“不了,我只要一朵白莲。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能是一朵摇曳的白莲,而不是一个被困在宫墙里的小小宫女,我一定会很开心。”】 【“宫墙而已,到了那时,姐姐想成为翱翔天空的苍鹰,我都许给你。”】 【“那说好了。”】 【“姐姐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 …… 【“姐姐呢?”】 【“……”】 【“皇子殿下,小莲坠井了,尸体摔得很难看,恐污了您的眼,别去了。”】 …… …… 小皇子捡到了一只白狐。 据说,全身雪白的狐狸,上辈子是被人害死的妙龄女子。她转世成为狐狸,就是想与上辈子的曾救过她的人相会。 日子渐渐过去,小皇子一直细致地照料着白狐。他给白狐讲宫女曾说过的故事。像宫女照料幼时的他一样,照料着白狐。 后来,小皇子被关了起来,白狐也被人杀死。 苏明安遇到了一位名唤白莲的少女。 她的黑发乌黑亮丽,就像曾经的宫女。 她的裙子比雪还白,就像白狐的毛皮。 她的眼童很亮,比苍鹰的眼童还要锐利。 “……” 苏明安飘在空中,看着愤怒的白莲。她所携带的力量犹如排山大海,她的愤怒如同焚烧天际的烈焰。 她像一只染血的苍鹰,朝国师阁扑去。 他不知道,民间的传闻是否正确,被害死的女子死后能否转世成狐狸,也不知道狐狸死后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成为异种。 她成为异种,她之前的所有记忆消失,还带着一个不明缘由的好感度系统。最后他一死,她恢复了记忆,第一时间就来找她的大皇子。 但大皇子已经不在了。 飘在空中的是苏明安。 躺在冰棺里的是一具空壳。 ——人究竟以何为人?灵魂的本质,原初的相同,还是经验与过去的记忆? 白裙的少女携着黑紫色烟雾咆孝,以卵击石,朝世间现存的最强者离明月冲去,像一只绝望的鸟。 离明月叹息一声,带着身边的冰棺,消失在了国师楼,没有正面迎上白莲。 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下,失去目标的白莲,愤怒地降下弥天之火,烧毁了整座王城。 烈火熊熊,昼夜不息,如此灾难却偏偏没有杀死任何一人。尤其是宫女们,她们连烟都没呛到。异种似乎还保有善心,这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华丽的建筑、耀目的琉璃瓦……全都泯灭在弥天的火焰之中。火焰冲天而起,浓烟数日不灭,天色染得焦红。 白裙异种立于天际的身影,就此铭刻于楼月史记。 ——康裕26年,异种降世,黑发白裙,貌若少女,烈火焚城。 “绍……卿?” 遍及王城的火焰上,白莲立于天空,这时,她似乎看见了飘着的苏明安的意识,又似乎没有。 泪水顺着她爬满狰狞触须的脸颊滑落,滴到燃烧的大火之中。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幻觉,又哭又笑。 “大道之行也,” “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她背到这里,对着空气,不知道在笑,还是在哭。 “绍卿。” “我背的……好不好?” 朦胧的大火中,仿佛当年桃花之间,稚嫩的孩童捧着书简,眉目舒缓,向她朗读: “……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她立于天空中,白裙飘扬,恍若苍鹰的羽翼。 孩童声音朗朗,飘得很远很远。 “姐姐,我想缔造一个大同盛世……” 银铃清朗,随风而去。 …… …… “叮冬!” 【第一章·白莲灭城,已达成】 【评价:“康裕26年,异种降世,黑发白裙,貌若少女,烈火焚城。”】 【做出选项:6个。】 【完成度:86%】 【总计获得梦巡灵点:150点,已计入您个人档桉。】 …… 【请做出你的选择。】 【开启下一章/结束本次梦巡,返回现实?】 八百六十六章·“灯门。” 世界静止了。 苏明安飘在空中,看见一切都被定格。无论是地上的人们,流动的小溪,在烈火中流泪的白莲……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眼前漂浮着选项:【开启下一章/结束梦巡,返回现实?】 苏明安看着这行字,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处在类似游戏的环境中。就在刚刚,他完成了游戏的【第一章·白莲灭城】。如果选择“开启下一章”,他就会进入接下来的游戏剧情中,能看到白莲灭城后楼月国会发生什么。而“结束梦巡,回到现实”就意味着他会从这个游戏中脱离出去,回到现实。 但这么真实的一切,真的只是游戏这么简单吗? 苏明安选择了【结束梦巡,回到现实】。 一瞬间,视角缓缓抬高,周围的景象渐渐暗澹直到化为虚无。他的五感澹去,似乎进入了传送之中。这种感觉和空间传送有些相像。 很快,他的五感渐渐恢复。 【本次梦巡已完成。】 【第十世界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苏明安 年龄:19岁 预计寿命:20岁 死因:尚未安排 梦巡灵点:150点 已完成章节:第一章·白莲灭城 等阶:五级初等 符篆掌握数:3/39453 位格:f】 ……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入目所见是一条led长筒灯光,看来所谓“现实”是现代背景。 苏明安靠在床上,正对面是一台电脑,床边有蘑孤型小台灯、黑白音响和收音机,风格简约,这应该是一间个人卧室。 他暂时离开了游戏。那么,他的现代身份会是什么?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左上角,缓缓浮现出一个橙色的长条,和一个黑色的长条。 【当前san值:80点】 【异种侵蚀度:0%】 …… 橙色的是san值条,黑色的是异种侵蚀度。目前两个数值都很安全。 他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头上戴着一个类似头盔的东西。他将头盔取下,看见上面标着一行小字:【梦巡仪器】。 ……原主就是用这个头盔仪器进入的游戏吗? 他又将头盔按在了头上,眼前浮现出选项: 【是否进入梦巡?当前梦巡世界:楼月国。当前梦巡角色:大皇子苏绍卿。(由于您已完成第一章·白莲灭城。本次梦巡将从第二章·蓬来仙选开始)】 “否。”苏明安开口。他现在需要搞清楚梦巡有什么作用,现代背景又是什么,暂时不能再去楼月国。 他说出否后,眼前的选项消失了。 苏明安将头盔取下,翻来覆去地看,发现头盔背面有一道接口,里面放置着一张光盘。 光盘有点像他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光盘。上面画着卡通风格的楼月国风景——一名白色长发的青年静立于桃花树下,白袍曳地,身后是一轮蓝色的弯月,氛围神秘而幽深。虽然画风比较卡通,但苏明安认得出来,这画的应该是国师离明月。 光盘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游戏名:楼月国】。 “游戏光盘?”苏明安喃喃道,将光盘插了回去。 他起身观察四周。这间房间不大,布置有些陈旧。收音机是老式的,里面放着一盒外文磁带。桌上摊着一些数学题和心理学的书籍,书页卷边发黄,还有一些很有年代感的练习簿和绿色2b铅笔。澄黄桌子的边边角角有不少磕绊和掉色。看上去家境并不好,不知道自己的现代身份是做什么。 苏明安对镜自视,依然是自己的脸,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童孔。 他启动桌上的电脑,上面只有四个软件。 【我的电脑】【回收站】【音乐】【聊天软件】。 前三个软件没什么信息。苏明安点开【聊天软件】,这是一个类似qq的聊天软件,里面的好友只有五个。 【夏嘉文(备注:大学的辅导员)】 【林云亭(备注:心理咨询中心负责人)】 【月(备注:教父)】 【请叫我魔王大人(备注:梦巡家苏洛洛)】 【?(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好友,忘记是谁了)】 …… 由于聊天记录全部被清空了,除了原身给他们的备注,没有任何信息。 “叮冬!” 【检测到您已经返回现实,世界频道聊天已开放。】 一瞬间,苏明安视野左下角,玩家们的聊天爆发般地刷了出来。 …… 【奈尔孙(攻略者协会):各位!我搞清楚了!我们现在所处的现代世界,名字叫“旧日之世”!通过一种头盔设备,我们可以进行梦巡,也就是进入游戏世界中赚取梦巡灵点。这个梦巡灵点能带回现实,强化自己,学习符篆!】 【巴克(无隶属):现代的力量体系也是符篆吗?】 【维托(联合团):对。力量体系都是一样的。你在梦巡里学到的符篆,现代中一样能用。现代人学的也是符篆。】 【唐恩(智慧树公会):问个问题,我在楼月国学习符篆好好的,突然王城就着火了,然后天空中还有一个白裙女人。我刚想去王城那边看看,下一秒就被传送到现代了。头盔提示我“本次梦巡已结束”。我现在抱着头盔坐在房间里一脸懵,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伯伦(新世界公会):别绯红之王玩世界游戏。系统提示里不是有说——“第一章·白莲灭城”已结束吗?看来是我们有人打通了这个“第一章·白莲灭城”,所以游戏剧情暂时放完了,我们就都被游戏踢出来了。】 【唐恩(智慧树公会):感谢大老解答,那如果我想玩第二章,该怎么办?】 【纪伯伦(新世界公会):我觉得,我们如果想进入第二章,就得等那个打通第一章的人,等他确认开启第二章才行,就像服务器的房主开房一样。不过那个人应该也和我们一样,选择先回到现实了,所以第二章还没开启。】 【刘晴晴(长江系统):卧槽,那个人是怎么打通“第一章·白莲灭城”的?我还在京城街头迷茫不知道要干啥,这就有人打通关了?】 【安格斯(斯督同盟):所以,应该有大老玩家?】 【琼(和平鸽互助协会):我看到排行榜上,有一个叫“献祭十年寿命让我遇到苏明安”的,该不会苏明安在我们这个平行副本吧?】 【韦伯斯(无隶属):别想了。之前还有人叫“献祭一百年寿命遇见苏明安”的,结果他们都没遇见。我还发誓我一辈子都谈不到妹子,让我遇见苏明安呢。】 【佛能(和平鸽互助协会):我们的排行榜上有尹来和艾葛妮丝,尹来是黑卡牌公会的杀手,是榜前一千的大老玩家。有他在,我们应该不至于团灭了。】 【苏式(联合团):……感觉不如苏明安。】 【约克(灯塔公会):灯门。】 【伯里斯(未来教):灯门。】 【球球(遥控军团):树门。】 【拉姆(摩尔庄园):果然任何聊天频道发展到最后,都会变成赞美苏明安。】 【陈江平(无隶属):与第一玩家一起通关,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 苏明安沉吟片刻。 他的主线任务是帮助一个叫“苏洛洛”的人完成愿望。掌权者任务则是“杀死命运”。现在最重要的——第一,找到苏洛洛。第二,搞清楚世界情况。 他看了一会玩家们聊天,获取了不少重要信息。 现代世界被称为“旧日之世”,人们依靠符篆抵御“异常”和“异种”。同时也需要小心谨慎,防止自己触犯【即死规则】而死。这与楼月国的情况一样。 然而,“异常”和“异种”还不算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在十四年前的天灾之中,迷雾来袭,人类陡然失去了80%的土地,这些丢失的土地笼罩在黑色的迷雾之中,被称为“漆黑之地”。里面的植被被侵蚀殆尽,空气污染浓度极高,无法生存。 由于丢失了80%土地,人类进入了战时状态。他们组成了国度之间的同盟,建立联合组织和军队,主要目的——是要收复这些被迷雾笼罩的土地。犹如一场拉锯战,如果人类不拼命收复土地,随着迷雾范围渐渐扩大,连人类最后的生存空间也会丢掉。 而收复这些土地的办法——就是梦巡。 梦巡,是让人们进入游戏之中。每当人们推动游戏中的主线剧情,现实中的迷雾也会消散一部分,人类就能收回一部分失地。 至于梦巡为什么能驱散迷雾——因为这是“神灵”说的。 这个世界存在“神灵”。她早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庇佑着人们。当人类失去80%的土地后,她的神谕降临世间,告知人们,唯有“梦巡”能够收复土地。 然而,梦巡极为危险,当人们在梦巡中精神崩溃,他们回到现实后也会立即崩溃而死。因此,人类分为了两大部分——愿意参加梦巡的“梦巡家”。和不愿意参加梦巡,害怕死亡的人们。 梦巡家们在梦巡里冒着生命危险,推进游戏剧情,让现实中的迷雾能够同步散去。让军队能够立刻修复失地,建立家园。 而不愿意参加梦巡的人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等待土地被收回,旁观这场人类与迷雾的残酷拉锯战,注视着梦巡家们因为精神崩溃而死去。 ——看到这些信息后,苏明安涌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既视感。 这怎么,怎么那么像…… 他握紧了拳头。 ——冒险玩家和休闲玩家? 冒险玩家在游戏中拼命推进剧情,冒着死亡和崩溃的风险赚取积分。而休闲玩家过着自己的日子,等待人类积分进度条涨满。 这种既视感让他感到惊疑。 他看了眼自己放在床上的头盔。 看来,他在现代的身份,应该就是一名“梦巡家”。而他完成【第一章·白莲灭城】的行为,应该让现代漆黑之地的迷雾被驱散了一部分。 ——第十世界包含的信息,难道是世界游戏的本质? 他的步伐,似乎正在越走越深入,越走越危险。 …… 旧日之世,旧日政府,联合会议。 偌大的会议厅内寂静无声。 台下坐着三百多人。他们是各个国度与独立城市的政客、企业家、专家学者、高级管理人员、教会神职人员、精锐梦巡家、军官将领。 “啪嗒”灯光打开,一名身着蓝衣的中年女士走上高台,高跟鞋清脆作响。 高台正中央,是代表联合会议的橄榄枝旗帜。稳定的灯光洒在蓝衣女士白皙的面容,将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这里。 她的神情肃穆威严。 “各位。这周,我想谈谈关于这十四年来的历史问题。” “在失去80%的土地前,人类对资源的消耗其实相当之低。” 她出言,没有冗余的介绍和开场词,开口就是会议的正题。 这位女士名为尹夜芙特,人类的领袖之一,联合会议的议长。身份位置类同废墟世界的核心区议长艾兰得。 “十四年前,人类的最大问题,不过是电力、石油、核能等方面的过度消耗。对于这片富裕的土地而言,一百三十亿的总人口,并不会让我们感到拥挤。” “当时,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环境污染与生态破坏——从油船与油井漏出来的原油、农田的杀虫剂和化肥、矿场流出的酸性溶液、发电厂放出的一氧化碳和硫化氢等有害物质,都在影响我们。每天都有人因此患上呼吸方面的疾病。” 听着她的话,有人低下了头。 “但是,当时我们认为终有一天,只要科技发展得够快,我们足以解决这些问题。” “然而,黑雾的降临,使我们陡然丢失了80%的土地。那一年,没有来得及撤离的人们在黑雾之中失去了生命。人们被迫分散到群岛、极地、热带雨林等不适合生存的地带,最大化利用我们仅剩的20%生存空间。” “即使人口骤降,但对于仅剩20%的生存空间而言,我们的生存压力,依然是过于沉重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不过。” “幸好,我们有‘神灵’。” 八百六十七章·“预计寿命:20岁。” 说到“神灵”,尹夜芙特的脸上露出虔诚之色。与她相似的,人们大多都捧起了手中的红木圆环——这是信仰的象征。 神灵曾经降下神谕,说世界是一个“圆”。 虽然至今没人理解神灵此话的具体含义。但圆形已经成为了信徒们最崇尚的图桉。 人们露出笑容,犹如一个镶嵌在脸上的微笑面具,仿佛在提及神灵之时,所有人都必须感到幸福。 “‘神灵’给予了我们救世之法,让我们能够通过梦巡,推进游戏剧情,驱散黑雾,寻回失落的土地。”尹夜芙特说: “多年来,英勇无畏的梦巡家们,在目前已开放的两个游戏【猫与她】和【楼月国】中出生入死,他们在一年前完全打通了【猫与她】游戏。又打通了【楼月国】的(序章·楼月建立)。” “这些游戏进度,为我们驱散了5%的黑雾,使我们的现有土地从20%扩大到25%,我们得以开拓大片农田和水塘,种植食物及养殖鱼虾,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这使我们坚信,我们的土地可以不断被收复。人类的未来,在神灵的引导下,一定会顽强地继续走下去。” 她说到这里,人们都露出了笑容。 “但目前而言,人类的进度,出现了重大问题。”尹夜芙特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梦巡进度卡住了。” 她伸出手,身后的旗帜切换为了幻灯片,显现出楼月国的地图。 “在【序章·楼月建立】后,足足一年,梦巡家们付出诸多努力,也没能打通【第一章·白莲灭城】。” “如果不能打通第一章,人类的土地面积会永远卡在25%。更可怕的是,黑雾还在不断蔓延,这是一场不进则退的拉锯战,一旦我们无法进一步收复土地,我们仅有的土地也会被黑雾侵蚀殆尽。” “更何况,异种与异常,也在不断夺取人类的性命。前线战士与异种的战斗,每天都有大量牺牲……这是一场惨烈的斗争。” 她说到这里,微微叹息。 有人举手:“议长女士,不要难过,不能叹气,请振作起来!” 现代人类已经发现,异种和异常的力量来源,是人类的负面情感。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感到悲伤。更不能在公共场合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只有每天都露出微笑,每天都感到幸福,才能压制异种与异常的肆虐——这是被写在旧日之世法律里的内容: 【在公共场合大声哭泣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哭泣时间较短的,处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不许悲伤。 不许哭泣。 要永远快乐而幸福。 尹夜芙特立刻恢复笑容,甚至有意做了个滑稽的表情,她吐出舌头,挤眉弄眼,人们哄堂大笑,将之前的阴霾氛围一扫而空。 不过,虽然人们都很高兴,但还是要重视现在的问题。 ——如果真的没有梦巡家能够打通【第一章·白莲灭城】,人类的命运真的到此为止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一个光头政客激烈喊着:“我看过梦巡家们的直播与录屏,感觉他们都很强大,为什么他们就打不通第一章呢?” 梦巡家在梦巡过程中可以进行直播。直播可以让他们获得额外的梦巡灵点,也会让观看者降低负面情绪,防止前线的异种进一步变强。 在旧日之世中,有一个梦巡家排行榜,热度最高的梦巡家每次梦巡都有上亿人观看。每过一段时间,神灵就会降下神谕,对梦巡家进行重新排名。 旁边一个中年企业家说:“没关系,就算主线剧情无法推进。梦巡家们也能在推进支线剧情中获得梦巡灵点,大量的梦巡灵点也能驱散一部分黑雾,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没白忙活。” “还是得打通第一章,这样才有后续。”一个白袍的神职人员摇头道:“【猫与她】的游戏已经完全通关一年了,却没有出现新游戏。光是一个【楼月国】,可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游戏多管齐下,否则迟早被黑雾吞噬。” “目前最强的梦巡家来自龙城,名叫易钟玉,他有第四级87%的掌握度,研习的是攻之一道的剑术分支。在梦巡中,他成为了楼月国赫赫有名的将军,但他却没有发现该如何打通第一章,看来这并不是实力的问题。”一名来自银霜高校的白发教授说。 他们交谈着。 尹夜芙特等待着人们安静下来,她微皱眉头。如果没人能发表建设性的意见,这次会议又会不了了之。甚至许多人都会产生负面情绪。 这时,突然有人发出惊呼: “——快!你们快看梦巡进度排行榜! ” 众人皱眉,被这咋咋呼呼的家伙吓了一跳。 神灵创造了许多排行榜。榜前的人能获得神灵赐下的梦巡灵点。 【梦巡家热度排行榜】 【梦巡进度排行榜】 【前线战场贡献值个人排行榜】 【后方支援贡献值个人排行榜】 【……】 其中,人们最看重的,就是梦巡进度排行榜。它意味着对主线剧情的探索度。 人们挥动手指,召唤出了湛蓝色的排行榜界面。他们一点开【梦巡进度排行榜】,顿时面露震惊。 …… 【梦巡进度排行榜(楼月国): 第一位:?(进度:第二章0%) 第二位:易钟玉(进度:第一章87%) 第三位:曦(进度:第一章86%) 第四位:小西瓜(进度:第一章85%) 第五位:卡萝(进度:第一章85%) 第六位:吕成竹(进度:第一章83%) ……】 …… 原本一直稳居排行榜第一位的易钟玉,竟然掉到了第二位。而第一位的匿名者赫然显示着【第二章0%】的进度。 ——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通关了第一章……”尹夜芙特喃喃自语。 人们面面相觑,满脸不可置信。 适时,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台: “议长女士,漆黑之地中,有一部分黑雾消散了!大约有2%的土地可供收回!应该是有人通关了第一章!” ——人类卡了足足一年的梦巡进度,突然被一个匿名梦巡家突破了。 “这……这是真的?” “天哪……” 人们彼此对视,满堂欢呼。 有人提议,应该尽快查到这位梦巡家是谁,给他颁发荣誉奖章。 这位梦巡家能攻克人类停滞了一年的关卡。说明他拥有极高的实力,而且他附身的楼月国身份也一定极高。很可能是迄今为止无人能附身的大皇子。 “能查到这位梦巡家是谁吗?”尹夜芙特问。 “议长女士,我们没有任何科技手段可以定位梦巡家的现实位置。除非这位梦巡家主动在网上暴露他的现实身份。”军官说:“根据一些梦巡家说,他们在最后时刻,看到了一名王城上漂浮的白裙女子。在那之后,第一章就显示被人通关了,不确定是谁通关的。” “尽量查,一定要查到是谁……”尹夜芙特的声音低了下去。 尽管这是联合会议,人类也并非完全团结。这会议中,不乏反抗神灵之人,不乏人类的内奸与叛徒,也不乏心怀鬼胎的其他城市首脑。如果让他们率先找到了这位梦巡家,那就糟了。 这位梦巡家能够打通第一章,就说明他附身的角色一定极为重要。专家们已经发现,唯有特定的人,才能附身特定的角色。而他们一直卡进度的原因,就是缺少了这么一个人。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恐怕二十六个国度,三十二座独立城市都会为之轰动。 尹夜芙特结束了会议,走下高台,亲吻着手中的红木圆环。 她坚信,这位梦巡家的出现,一定是神灵创造的破局点,一定是神灵怜悯人类进度卡住,才会让那位梦巡家横空出世,打通第一章。 神灵是这样爱着她的子民们。既创造了这种“梦巡”的救世方法,又帮助人类破除困难。 “神灵,神灵啊……” 她虔诚地呢喃着。这时,会议室的三百多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静静地看着她走下台,向门外走去。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尹夜芙特的眼中,极为柔和宁静。 当她走到窗户前的时候,下一秒,高空中的钢铁架突然毫无征兆地坠落,在窗帘的牵扯下,朝她砸去。 而她不闪不躲,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沉重的钢铁架朝她砸去,却无一人救助,反而像朝圣一般,所有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撕拉——撕拉”窗帘被扯断,钢铁架的下坠之势越来越快。它的重量极大,如果砸中她,她的结局一定只有死亡。 然而,她却没有闪躲,只是高呼出声,表情绝望而冷静: “神灵啊!我服从了您为我安排的命运!” “——我们做您最忠诚的信徒!也请您能够庇佑人类这个种群! ” “轰——! !” 钢铁架砸落,她被压在地上,随着“轰隆”一声,尖锐的钢筋刺穿了她的额头,她的骨骼断裂,血流满地,手掌仍然死死捏着红木圆环,被压扁的头颅露出一角嘴唇,仍保持着亲吻圆环的姿势。 她被钢铁架压死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被压死。他们的表情没有悲伤,也没有震惊,像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幕。 这一刻,她的身上浮现出湛蓝的光辉: 【姓名:尹夜芙特 年龄:42岁 预计寿命:42岁 死因:在结束联合会议后,被钢铁架砸死。时间:旧日827年2月3日下午1点20分】 …… 人们如此平静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神灵”给尹夜芙特写好的命运。 在旧日之世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会被“神灵”安排好。 尹夜芙特早在18岁成年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的信息面板上出现了一行自己的死因。那时她就明白,自己会在42岁死于钢铁架,这就是“神灵”为她安排好的结局。 她将此事告知了其他人,其他人为她表示遗憾。因为他们的预计寿命一般在60岁到80岁之间。42岁对于一个人而言,有些短了。 但却没人对此表示抗议,因为这是“神灵”的安排。即使不知道这个安排有什么用意,但他们不能违抗。 ——只要一辈子按照神灵安排的时间节点行事,对于人类这个种群,一定是有好处的。 人们这样坚信着。 尹夜芙特从那时就非常努力。她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比其他人短,所以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在死前完成自己的愿望——她想成为一名议长。 36岁那年,她成功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还有6年的任期。 不会多一年,不会少一年。 最后,在这次联合会议后,她在世界的注视下,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按照神灵书写的内容一样,在42岁被钢铁架压死。 就算她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在钢铁架砸下来的一瞬间选择逃跑,她也大多会死于其他的原因。42岁的死亡,是一个难以被她跨越的时间点。 当然,人世间也诞生出了“反命运同盟”这样违抗神灵的组织,研究出了一些逃避命运的办法。但尹夜芙特这种保守派认为,唯有服从神灵,人类才有出路。 ——为了人类的未来,她愿意不反抗神灵,坦然赴死。 …… 【神灵——神灵啊! !我一辈子都服从了您为我安排的命运!】 【——我们做您最忠诚的信徒!也请您能够庇佑人类这个种群!】 …… 这就像一种人类与神灵之间的等价交易。 ——你保佑我们,我们服从命运。 …… …… “神经病。” 房间内,苏明安浏览着智能手机,大致搞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情况。 “能够安排每个人命运的神灵?”苏明安自言自语:“又是类似苏凛的那种家伙?” 他点开自己的个人信息一看,果然,还真的有自己的预计寿命和死因。 …… 【预计寿命:20岁】 【死因:尚未安排】 …… “20岁。”苏明安盯着这行字。 神灵对他还真不客气。 八百六十八章·“第一梦巡家。” 苏明安坐在椅子上,盯着【预计寿命:20岁】,整理着思路。 首先,这个副本分为现世和游戏。 在游戏里推进主线剧情,可以让现世的黑雾散去。如果没有能力推进主线剧情,在游戏里与npc对话、完成支线任务等行为也能赚取梦巡灵点,大量的梦巡灵点也能让现世的黑雾散去。 所以,许多梦巡家就算通关不了第一章,也会不断进入游戏,哪怕只完成一个支线任务,也会让现世的黑雾驱散一点点,即使微不足道。 但如果苏明安没有打通【第一章·白莲灭城】,那么第二章永远不会出现,第一章的支线任务迟早会被做完。一旦黑雾蔓延的速度超过梦巡家们完成支线任务的速度,人类就完了。 “拉锯战……”苏明安捏着2b铅笔,在练习簿上写下这个名词。 ——换句话而言,在梦巡里通关一个章节,相当于世界游戏里的完美通关。而在梦巡里推进支线任务,相当于普通玩家为人类积分进度条攒进度。 “真的很像世界游戏。”苏明安放下铅笔:“必须先找到主线任务目标——苏洛洛。” 理清了思路,他起身,拉开房间厚重的窗帘。 一拉开窗帘,他就被窗外的景象惊了一下。 他本来以为,自己所处的是一个现代风格的房间,那么窗外的风景也应该是现代都市。结果向窗外一看,竟然满眼都是烂尾楼和废墟。钢筋与破损的汽车如同垃圾般堆放,依稀能看见几座高楼的影子,但大多数都是被轰击过的楼房,延伸出的钢管像铁鸟一般摇摇欲坠。 有三三两两的身影结伴在路上走过,人们小心翼翼地绕过碎裂的砖瓦,怀里抱着黑面包。 这里像战后的城市,随处可见破裂的酒瓶、被轰炸过的汽车、满地的子弹和炮坑。 人们的表情有些麻木,只盯着怀里的面包,是一种对生活没有希望的状态。 “安酱,根据网上的资料,你所处的这里确实是战争地带。”腕表阿独说:“这座城的名字叫稻亚城。有个异种扎根在这座城市之中,军队没有能力剿灭它,所以这里成了被政府放弃的地带。这座城里,经常会有人死去,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为什么不逃?”苏明安说。如果异种扎根在城市里,那人们为什么不逃离这座城市? “安酱,你听说过围城战吗?”阿独说:“人类的历史上,有着许多惨烈的围城战。军队因为无法剿灭这个异种,又不肯放它出去祸害其他城市,所以军队把这座城市围了起来,不给任何人出去。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们,平时只能靠空投和捡垃圾生活,土地也很贫瘠,一旦没有外来贸易,就算自己种田也要饿肚子。” “……是这样吗。”苏明安说。 看来这座城已经沦为了弃城,说好听点是“军队围城,等待有机会再把居民接出去”,说难听点,就是“这座城的居民都自生自灭吧,军队不会再救援了”。 异种原来真的这么可怕——人类宁愿以一城为代价,也要将它困在这里,不能给它出去。 况且,有了一城的居民作为食粮,异种又怎么会到处乱跑?更像是异种被养在了这座城市,就像养宠物一样,只不过异种的口粮是“稻亚城的人类”罢了。 苏明安初步窥见了这个世界的黑暗。 把人类喂给异种,以求它不要跑出城,简直就像……原始时期的活人祭祀。明明科技发展到了现代水平,却还在走时代的倒车。 “得想办法杀了这个异种。”苏明安想。 不过,异种这种东西犹如鬼魂一般,特定时候才能撞见。只能等它自己上门。 他后退一步,手肘碰到收音机的按键,“刺啦刺啦”声响起,传出新闻广播声: “旧日827年2月3日,晴,为您播报今日新闻。” “今日上午八点,人类自救联盟发表声明,声称人类的命运不属于神灵,欢迎有志之士加入联盟进行反抗。联合政府强烈谴责这种忤逆神灵的大不敬行为。我们认为,人的命运已经被伟大的神灵注定,妄图违背命运者,将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反命运同盟再度发表负面言论,声称‘死亡才能窥见真相’,并表明他们对尼塔城的大肆杀戮行为是为了拯救民众。圣盟军已前往围剿反命运同盟,神灵会保护她的子民,不会让荒诞可笑的言论迷惑民众。” “信仰者号在航行过程中途径乌瑟斯冰川,所幸并未出现航行失误,信仰者号已于数小时前抵达港口。” “梦巡家日渐增多,注册人数已达四亿二千万人,梦巡事业蒸蒸日上,这是一个良好的发展。” “……” “紧急新闻!紧急新闻!” 这时,播报人的语声突然急促起来: “据梦巡进度排行榜最新排名,【游戏:楼月国】的【第一章·白莲灭城】在正午时分被一名匿名梦巡家打通,人类停滞一年的游戏进度已被突破。目前,已有二十四个独立政府发出声明,开出高额待遇想要招揽这位匿名梦巡家。其中,尼尹民主联盟与韦纳共和国表示,愿许以这位梦巡家任何待遇……” 苏明安听着广播,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轰动世界的事。 他打开智能手机,热搜第一的,便是#惊爆!匿名梦巡家打通第一章#。热搜一直到第十位,都是与此相关的话题:#白莲灭城被打通#、#联合政府尹夜芙特服从命运#、#神灵的羔羊·尹夜芙特#、#全世界寻找第一梦巡家#。 入眼所见,满是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他随便点开一个,便是一个不断刷屏的论坛。 【钟楼:梦巡家排行榜怕是要翻天覆地了吧^^】 【梦巡精灵:这位新的‘第一梦巡家’,一定是来洛帝国的毕维斯殿下!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亚劫扬昊:‘第一梦巡家’为什么要匿名?他是不是一个很有名的梦巡家,故意隐瞒了姓名?我感觉不会是新人。】 【万寿羹:你们有人记得大皇子的脸吗?为什么我记不得了?】 【雨青:‘第一梦巡家’应该是附身了大皇子,他一定是适格者。这要是被找到真实身份了,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安生了。谁不想要适格者的血?】 【康裕:可是,这是违法的……】 【杀毒卫士:法律?在大人物的面前,这算什么?这匿名梦巡家一旦被找到现实身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 苏明安眉头微蹙。 他越看越觉得这些言论眼熟。简直就像复刻了当初弹幕对“第一玩家到底是谁”的争论。 他收起了手机,戴上了“汪寒的人皮面具”。 “叮冬!” 【你戴上了“汪寒的人皮面具”。在这个副本里,你戴上该道具时,将成为原主“苏文笙”。】 …… 苏明安明白了。原主的名字叫苏文笙。只有戴上面具时,他才是原主。不戴面具,他就是苏明安的本貌。 原主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还不是很明白。看上去只是个普通学生?比起钦望、苏凛、阿克托而言毫无特色。 他离开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布置简约的客厅。 方格纹布餐桌、澄黄木质的四把椅子、一根长线吊着的灯泡,地上是白得发亮的瓷砖,瓷砖角落的鞋柜上摆放着几双拖鞋。 苏明安环顾四周,这个家大约九十平米。零几年的风格,雪白的墙面没有墙纸,连灯泡都要拉线才能“卡哒”打开。 “叮铃铃——”这时,手机铃响起。苏明安看了眼屏幕,是【夏嘉文(备注:班主任)】。 “喂?”苏明安接通。 “苏同学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之前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我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苏明安问。 “不要成为梦巡家。”夏嘉文说:“我知道,年轻人都有热血。你之前和我说,你很想成为一个梦巡家,但我真的认为,你的家庭背景与性格不适合成为梦巡家。老师见过许多人,有一些学生执着于想要成为梦巡家,结果他们最后的结局都……很遗憾。” 苏明安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头盔。看来原主没有听从老师的建议,还是选择成为了梦巡家。 “嗯,我知道了。”苏明安没有反驳。反正他成为梦巡家的事,班主任也不知道。 “那就好。”夏嘉文很高兴:“苏同学,我再多说几句。你也知道——人类的负面情感会成为异种的力量来源。梦巡家会暴露在许多人的视线下。即使他们情绪很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即使崩溃了,也要强颜欢笑,不然就会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很多人。 “苏同学,你的成绩非常优异,足以成为一名安稳的文职,我很看好你,我不希望你成为梦巡家后,连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盯着,这个世道对梦巡家太苛刻了。而且,你的家里还有奶奶,还有父亲,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请不要去冒险。” “好的,老师。”苏明安敷衍。 “那就好。下午的课记得来。你已经旷课了两天了,虽然说现在是战争年代,学习还是不要落下。”夏嘉文说。 “哦。”苏明安说。 ——他这才意识到梦巡家的另一层作用。 娱乐性。 挂断电话后,苏明安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阿独说:“安酱,梦巡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网络主播,梦巡家打的本来就是游戏,他们也会有直播间和弹幕。人类已经研究出了一种方法,可以抵消人们的负面情绪——就是将大多数人的负面情绪集中到少数人身上。” “集中到少数人身上?”苏明安重复。 “是啊。因为负面情绪会让异种变强。所以,只要一个人能够接纳许多人的负面情绪,用一个人的痛苦抵消许多人的痛苦——这就是减少负面情绪的最好办法了。”阿独说:“所以就算直播间里有观众对梦巡家发泄恶意,梦巡家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一旦生气了,影响到的会是更多的人。” “……我明白了。”苏明安说。 所以,梦巡家也分为两类,一类是自身很有实力的,他们只想要通关,比如龙城易钟玉那样的强者。 另外一类,就是娱乐性梦巡家,他们就像普通的网络主播一样,承担观众的负面情绪,通过梦巡仪器,这种情感传输是可以做到的。 “还真是越来越像世界游戏了。”苏明安澹澹道。 一心想要完美通关的榜前玩家,以及只想混一混直播积分的普通冒险玩家。 前者能够帮助现世驱散黑雾,后者能够分担观众们的负面情绪。 苏明安推门而出。 黄沙扑面而来,苏明安咳嗽了几声,突然看到一抹身影。 一名少女站在他的门边,童孔是很暗澹的紫色,她身穿深色的长袖和牛仔裤,半张脸庞隐没在帽子下,更显得眉眼之间仿佛沉淀着阴影。 看见他推门,她才抬起头。 八百六十九章·“不学习,只能死。 她眼底躺着暗色的雾霾,让人觉得她有一股阴郁的气质。但这一丝阴霾很快在她露出笑容时消散了。 “小云朵。”少女朝他笑道:“吃午饭了吗?” 一则人物介绍出现在苏明安眼前。 …… 【姓名:苏洛洛 年龄:18 身份:新手梦巡家 主播名:请叫我魔王小姐 热度:籍籍无名 实力:二级符篆者(8%) 备注:实力低微,天赋一般,随处可见的普通女生。有较强的娱乐能力和交际能力,梦想是成为热度第一的娱乐梦巡家。】 …… 苏明安的主线任务是“帮助苏洛洛实现梦想”。他现在已经是第一梦巡家,再培养出来一个娱乐梦巡家,他应该能做到。以后他梦巡时让她蹭蹭热度就行。 只是,这样就必须考虑到他身份暴露的问题…… “嗯。”苏明安说。他和她应该是朋友关系,苏洛洛叫他“小云朵”应该是一种昵称。 “小云朵,你要去哪?”苏洛洛跟在他旁边。 “上课。”苏明安根据阿独提供的定位,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他走在满是尘土的街上。街边满是捡垃圾的流浪儿、抱着黑面包的居民、扛着大枪的士兵……他这一副干干净净的学生打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们听说过没有,第一章被打通了,被一个匿名梦巡家……” “真的啊……” “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前线的黑雾褪去了又怎样,我们还不是一样挨饿。” 街边满是对于‘第一梦巡家’的讨论,苏明安听着这些声音,思考着自己以后到底要不要暴露身份。 “小云朵,你这身衣服挺好看的,不像之前那身衣服全是破洞。”苏洛洛突然探头说:“改天我再给你买几套,你可以换着穿。还有蔬菜,你家里新鲜蔬菜应该不多了吧,我明天再给你送几篮,啊,还有你奶奶的药,我也该买了……” 苏明安逐渐发现,原主的资金来源,似乎一直是苏洛洛。 “我不需要你这样。”苏明安试探性地说,想要更多信息。 “那怎么行?之前不是说好了,我成为梦巡家,我们一起活下去吗?”苏洛洛说:“城市被围起来了,如果我们两都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办?我现在成为梦巡家,好歹手头有了一些梦巡灵点,也能保护你。” 她说这些话时,苏明安侧头,看见她眼下满是黑眼圈,脸色也十分苍白。 他不知道娱乐性梦巡家的处境会是什么,但她的精神状况一定非常不好。她一定承受过相当大的负面情绪压力。 “学校到了,你进去吧。”苏洛洛突然驻步。 苏明安抬头,看见一座规模不大的学校。它在满地废墟之间突兀耸立,操场上人来人往,看上去像是沙漠中的绿洲。哪怕学校之外再混乱,也没有波及到学校内的学生们。 苏明安往里走了几步,看见苏洛洛还站在学校门口。 她正向往地抬着头,望着这所象牙塔般的学校,眼中微微亮着光。并不剧烈的阳光伴随着几分阴霾洒在她的黑发上,照得她的眼底满是波澜。 “小云朵。”苏洛洛呢喃着:“如果我能成为第一梦巡家,或是能和那位第一梦巡家搭上关系,就好了。” “嗯?”苏明安驻步。 “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那么辛苦了。”苏洛洛眨着眼睛:“那种强者,只要稍微带一带我,我的直播热度很快就能上去了。我成为第一娱乐梦巡家也不再是不可能的梦想。 “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接很多很多的广告,会有无数人买我的周边,给我打赏,给我上舰……这样我就有钱了。用钱疏通关系,离开这座危险的城市,我就能让你活更久了……小云朵,我能让你活更久了。” 她站在光下,眼中浮现出贪婪与节制两种截然对撞的情感,它们像水一样融化在她暗澹的眼底,又像火一样激烈碰撞。 苏明安被这种眼神烫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也能露出这么有欲望的眼神,她眼中的野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比水岛川晴那种濒死的疯狂还要剧烈。 “一年前,我们就说好了。你有学习的天分,所以你去上学。我有与人交际的天分,所以我去做梦巡主播。只有我成为梦巡家了,我才有钱供你上学。只有你上了学,你才有能力接触到上层阶级……”苏洛洛缓缓道: “……只有这样,在这恐怖的世道,我们才能活下去。” 她说这些话时眼底的阴霾更重,比起她被光沐浴着的身形,苏明安更注意到了她身后浓重的阴影。 这时,她摇了摇头:“我怎么又说这种话……你快进去吧。” 苏明安转身,朝学校内走去。 …… 【完美通关进度:10%】 …… “——所谓符篆者,即以‘攻’、‘御’、‘疗’、‘法’四大道为武器,以黄纸为底,以朱砂为笔,画符为道之人。” 讲台上,戴着眼镜的班主任夏嘉文指着ppt,为台下的一百多名学生授课。苏明安也坐在学生之中,托着腮听课。 夏嘉文拇指食指一掐,一道黄纸在空中浮现。 “像老师我,专精的便是‘疗’之一道的‘光环’分支。如今的掌握度是第三级的14%,能够动用第三级的精神振奋光环。”夏嘉文以手指为笔,在黄纸上迅速写字。 随着金色篆文闪烁,符篆生效,一道无形光环波动而出。在场的所有学生都感到精神一振,午后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学生们面露惊讶之色,感受到了这种光环的强大。 夏嘉文颇为自豪地说:“这种实力无论到哪里都受欢迎。所以,同学们要记住,只有自身实力强大,才能这乱世里保护自己与家人——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活下去。” 他指了指黑板上方的一条红色横幅,正是激励学生们的横幅: 【学下去,才能活!不学习,只能死!】 …… 学生们低声讨论着,羡慕夏嘉文的实力。他们自己还处在第一级的水平,每推进1%的掌握度都难如登天。 每画符一次,就要忍受“异常”侵扰大脑的痛苦,稍不留神就会崩溃而亡。而且还要看天赋,有的人画一次符能增长0.5%的掌握度,有的人却只能增长0.1%甚至0.05%。 苏明安感受着夏嘉文的精神振奋光环,这种光环和三阶玩家的技能水准差不多,对他没有多少加成。 他原本以为学校里的老师实力能强大一点,结果还是这种水平。 他坐在座位上,用铅笔盒摆在桌子前方,在铅笔盒的遮掩下点开手机。 新闻上,人们依然专注于‘第一梦巡者’的身份,已经有各大政府和城市开始排查,试图锁定他的现实身份。 …… 【(热)(置顶)由于“第一章·白莲灭城”已打通,前线急召符篆者清扫异常!】 【(热)联合政府提议,将于五日后开启符篆者竞技大赛。】 【(热)一线梦巡主播诺思表示,想要成为第一梦巡者的恋人,不拘身份性别。】 【(热)冷面明星吕成竹,c位出道!】 【(热)夏塔尔大厦顶端出现一名自称“神明”的黑发金眸男子,其冒充神灵的行径十分恶劣,已列入s级通缉名单。】 …… 苏明安正刷着热点新闻,旁边一个男同学轻声说: “这是智能手机?” 苏明安一怔,侧头看。是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同学,男同学的衣服上满是灰尘,脸上瘪瘪的,像是经常挨饿。 教室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这个模样。每个家庭的处境都很困难。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我家里有四个孩子,只有我的符篆天赋最好,所以只有我被送来学校了。为了不让他们饿死,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有一台智能手机。”男同学眼中满是艳羡:“你有智能手机,你应该没怎么挨过饿吧。” 苏明安想了想:“你家没有成为梦巡家的人吗?” “有啊,但是我们都没什么本事,去梦巡也只是受苦。没有热度,没有观众看,根本养活不了自己。”男同学说。 苏明安一怔。看来苏洛洛还算是有本事的娱乐主播?光是说说话,就能让观众给她打赏,让她能够养活两个人。 这时,台上传来声音。 “那么,我刚才的这种‘精神振奋光环’,主要的优缺点各是什么?下面我点一个同学来回答。”夏嘉文说。 一瞬间,原本有些懒散的学生们顿时抬头,面露恐惧。 就连苏明安都下意识感到了一丝慌乱,这种怕被点名的恐惧感是刻在dna里的。 夏嘉文拿着点名册,有意停顿了数秒,等到所有学生都注意力集中后,才点出人名: “文笙。” 所有学生的视线移动到这里,苏明安顿时被无数目光包围。 苏明安缓缓站起来,把手上的手机默默塞进铅笔盒里。 夏嘉文说:“苏同学,你之前无故旷课两天,换做和平年代是要被开除的,请你以后端正学习态度,不要辜负家里人的期待。只有你变得强大,你们的生活才有保障。如果这个问题你回答不上来,之后请好好看书。只有在毕业前达到第二级0%的实力,你们才有机会被政府征召,离开这座城市。” 夏嘉文的话隐隐有批评,但又不严厉。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希望这些学生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苏明安与他温和的视线对视,又很快移开。 “刚才的光环……” 苏明安想了想: “优点……确实有,应该是一种全体临时buff,对于同级而言,精神的涨幅度应该在5%以上。超过两级的话,加成效果就微乎其微了。而且也做不到疗愈精神。对于三级的符篆而言,水平有些低了,应该是掌握度不够。” 听到苏明安这么说,学生们面面相觑,极为惊讶。 “……他在说什么?敢说夏老师掌握度不够?他自己也才一级的实力吧,这也能感受出来?” “……眼高手低呗,这种人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代。” 苏明安听着这些声音,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某种废柴扮猪吃虎打脸剧情。 “说得很好。”夏嘉文却表现出了欣赏:“坐下吧。我只有14%的掌握度,确实无法发挥这个光环的效果。” 苏明安坐了下来,合上铅笔盒。 待在这里没有意义了,连老师的水平都远不如他,还不如回去打第二章游戏。吕树也没找到,诺尔也没找到,山田町一和路他们也没有声音,难道他们不在这个城市? 他一直有种很强烈的怪异感,眼前总会时不时闪过朦胧。总觉得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 “不对劲。”苏明安想:“必须尽快推进剧情,总觉得后面有坑。” 而就在这时, “轰——! !”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敌袭!” 惨烈的叫声传来,教学楼外响起了一片惊呼。 苏明安坐在原地未动,他知道这种突发情况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敌人朝c座教室去了!”外面呼喊声不断。 “是夏老师的班级!” “敌人是什么!看不清!夏老师,敌人朝你班上去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东西正在冲来。 “同学们,躲到我身后!”夏嘉文立刻反应过来,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冲到台下。他面朝大门,挡住身后的学生们,手指燃烧起符篆。 学生们吓得脸色苍白,像鹌鹑一样缩在夏嘉文身后。 苏明安起身,和人们一起躲在夏嘉文身后,不引人注意。 八百七十章·“你是完美的,明安。” “轰!” 大门被轰开,一个身影急速朝室内撞来。 夏嘉文撑开一面湛蓝的屏障,却被敌人“卡察”一声打碎。 敌人露出了面貌,是一名身穿军装的士兵。满脸横肉,身形强壮,紫黑色的触须遍布他的手臂。 ——这是“异常驱使者”。 将异常封印在自己身上,化为自己的力量,便能成为一名“异常驱使者”。这位强壮的士兵便是这样,他虽然有被“异常”反噬的风险,但在被反噬至死前,他掌握强大的力量。 “你是哪一国军方的人,闯入学校干什么?”夏嘉文面露警惕:“我不认识你的军服。” 如今稻亚城沦为弃城,居民们没有还手之力。 强壮士兵笑着说:“我们也只是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听说这一届来了不少天赋不错的孩子,我们是来征兵的,你别挡着,让我们看看孩子们。” 他示意夏嘉文闪开。 学生们一脸害怕,往夏嘉文身后缩了缩。夏嘉文愤怒得满脸涨红,指着士兵冷道:“有这么征兵的?闯到学校里来征兵?要征兵,得等孩子们毕业了,等他们自己去报名,看他们自己的意愿!你这样闯到学校里来抓人,不就是强抢?” 现在国际局势极为混乱,稻亚城又是没有秩序的三不管之地,学生们要是被士兵们带走,那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拥有正经士兵身份,极大可能是被卖去当打手或是挖矿。 后面一个瘦猴脸的士兵笑道:“这位老师姓夏吧……这个,夏老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让这些孩子去前线与异常战斗,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你们在象牙塔里躲着,天天背些没什么蛋用的教科书,上了战场就是孬种一个!还不如现在就去见见血。夏老师,你难道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吗?” “放屁!”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夏嘉文爆了粗口:“你们这些自诩士兵的强盗,在城里已经为非作歹很久了!为了战绩杀良冒功,为了征兵指标强抢人口,连六十岁老人和十岁孩子都不放过——现在你们还敢把手伸进学校里!这些孩子都是未来!他们还远没有成熟到能上战场!” c座教学楼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多都是老师、主任、文职人员。其他班级的学生们已经躲了起来。 其他士兵组成了人墙,牢牢挡住想要伸出援手的其他老师,孤立了这座教室。 苏明安站在学生最后,直播间里弹幕狂刷: 【战争背景?】 【我感到很眼熟,我的国度也会经常发生这种事。】 【连学生都要染指?我甚至还看到教室里有十岁出头的孩子。】 【到现在还没有遇到吕树他们,看来他们真的在别的国度。这第十世界好大啊,光是一座城市就抵得上测量之城的一半范围了。外面更是不知道有多大。】 【这才第一天,别急。】 【……】 苏明安面无表情,盯着门口的士兵们。 猴子脸士兵被夏嘉文狂骂,脸色一肃:“行,行。那老子也不装了——老子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座城已经没救了!这座城里的人口都是资源,是指标。你敢阻拦我们,那没什么好谈的了!兄弟们,上!直接抢人! 抢几个算几个!” 他手指一张,手臂鼓胀起来。紫黑色的触须如同蟒蛇般在手臂上爬动,冷不丁地朝夏嘉文咬去! “啊——”后面的学生发出惊叫。 “夏老师是治疗系符篆,打不过的!” “难道连学校都不再安全了吗?” “怎么办……” 夏嘉文没有退,而是选择与士兵们战斗。 学校是城内唯一的纯净之地,如果他再退,以后连唯一的庇护所都不再有。他希望这些孩子能够改变命运,而不是成为他人的一个指标。 燃烧的符篆在空气里发出烟味,触须刺破防御罩。夏嘉文逐渐浑身浴血,却依然没有退,战斗没有波及到他身后任何一名学生。 苏明安突然听到一声系统提示。 “叮冬!” 【检测到初次战斗场面。】 【你已接触到完美通关线索(第十世界为开放世界,存在上万条完美通关线路)。】 【您为(五阶掌权者),将为您提供其中七条最合适的完美通关路线建议。】 …… 【te1·“好耶!都去死吧!”(成功毁灭世界)】 【te2·“余将誓死守护人类荣光”(在二十天内,达成位格至高)】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 【te4·“请让魔王小姐看见理想国吧”(将“苏洛洛”好感度刷到100点——需与她经历所有剧情,不可使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好感)】 【te5·“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帮助“离明月”建立规则体系)】 【te6·“尘世浮空过,福景至黎明”(在二十天内,“朝颜”不死)】 【te7·“你是完美的,明安”(考上公务员,构建一个美好的四口之家)】 …… 【由于您为(五阶掌权者),您可以从中选择一条完美通关路线。在二十天内,系统将持续为您提供该路线的导航,帮助您抵达终局。】 【请注意,七条完美通关路线的难度分别为:简单、困难、极难、中等、困难、极难、困难】 【您的选择是?】 …… 苏明安看着眼前的面板。 掌权者升到五阶后,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处。这样一来,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只要按照任务行事就好了。 他分析了一下。首先,te1的“毁灭世界”难度是最低的,“毁灭世界”看起来很诱人,但做起来绝对会错失一大片信息。 如果是爱德华、水岛川空那种人,一定会倾向于选择这种路线。比如,故意击杀前线的战士,故意引出异种,故意拖慢楼月国等游戏的通关进度,让黑雾不断蔓延——都不需要自己多么费力,这条路线就能成功。但他不能这么做。 te2的“达成位格至高”,他还不是很明白“位格”是什么。但他记得自己的第十世界个人信息界面,位格显示的是“f”,应该是要求自己把游戏全部玩完,才能让位格不断升级——也就是说,这个是“玩遍所有游戏”的线路。 te3的“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这整句话都非常谜语。他既不知道“最终旧日之地”是什么,也不知道“理想乡”是什么。而且难度还是极难,是最困难的一条线。应该与最终秘密直接相关。 te4的“将苏洛洛好感刷到100点”,看起来不难,属于常规线路。 te5的“帮助离明月建立规则体系”,这条路线有些微妙。离明月是楼月国游戏中的国师,他要怎么帮助离明月建立规则体系?规则体系又指的是什么? te6的“二十天内,朝颜不死”,也是一种常规线路,保证一个叫“朝颜”的人别死。 te7的“考上公务员,构建一个美好的四口之家”……这个苏明安看了一眼就掠过了,二十天内不仅要考公还要结婚,他绝对不会干。 最恐怖的是,这个te7的难度竟然还是“困难”。世界游戏居然认为它比te1和te4还难。可见这条线路的恐怖。 苏明安思索了一下,选择了te3“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 …… “叮冬!” 【您已选择te3·“你与他的理想乡”。】 【完美通关任务·第一环:“好好学习” 任务要求:请进入学校图书馆,学习至少三道符篆。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备注:文笙,第一步得是学习,才能成功混入这个世界……】 …… 看来现在的第一目标,是进入学校图书馆,这样就明确了。 门口,夏老师依然在与士兵奋战,他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他完全是一副拼死作战的姿态,让士兵不敢和他以命换命。 “文笙!文笙!”旁边的男同学面如土色,抱紧了苏明安的手臂:“文笙,我之前也听说过有人会失踪,据说是被士兵强行抓走了。我还以为这种事不会落到我头上,结果……” 苏明安立刻甩开他。 “你不怕吗?”男同学双臂颤抖:“我想回家,我不想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妹妹,我,我……” “怕。”苏明安面无表情。 他观察了下,士兵的领头人实力将近四级,老师们加起来都打不过这个士兵。他必须出手。 亚尔曼之剑……不行,会暴露身份。空间震动和审判……也不行。 对了,这个。 他的手掌一张,一柄金色的权杖出现在手中。 …… 【光明神杖(红级): 攻击力:10~20 耐久:10/10 特殊属性:神圣属性,对诅咒系法术有强力压制作用。 特殊属性:光属性,对黑暗系法术有强力压制作用。 主动技能(神圣之枪):吟唱一秒后,发出光系法术单体攻击,本次攻击必定命中目标,并在命中后造成溅射效果。冷却时间3秒。耗费蓝量100点。】 …… 这是在普拉亚时期他获得的武器。外观如同普通法师杖,他从来没有用过。 “神圣之枪!”苏明安感到自己的嘴巴自动张开,大喊了这么一声,语调顿挫起伏,犹如吟诗。 ——这主动技能介绍里的“吟唱一秒”,居然还真是吟唱。 下一瞬间,光明神杖的顶端冒出金黄色的光辉,对准了正压制着夏嘉文的强壮士兵。 一柄由光凝成的长枪由从教室的角落飚射而出,跃过黑板与讲台,摧枯拉朽般扎破触须,直直刺入士兵心口。 士兵低头,看见一柄金色长枪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他吐着血,看向站在角落的苏明安。 黑发黑眸的青年学生,冷然地看着他,手中的法杖仍然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光辉。 “我……珊……”强壮士兵似乎想说什么,却失去了生息,倒了下来。 苏明安拎着光明神杖从人群里走出,又发出数道神圣之枪。虽然每一发有3秒的冷却,但“神圣之枪”附带必中效果,就算士兵们再躲也躲不过。 四发神圣之枪后,一队士兵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文笙?”夏嘉文喘了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明安。这个学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苏明安往前走。这时,强壮士兵的尸体突然发亮,一道光点钻入了苏明安的额头。 在光点钻入苏明安的额头的那一刻,苏明安的眼前出现了幻象——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笑容开朗,带着三四岁的女儿在原野上奔跑。 八百七十一章·“猫与她。” “我的女儿叫珊珊,今年三岁半。”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天使,我恨不得把一切都捧给她。” “砂糖、牛奶、奶油,她喜欢一切甜的东西。在妻子因病离世后,我学会了做蛋糕,每当珊珊想吃了,我都会做蛋糕给她吃。” “她喜欢在原野上奔跑,所以,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会带她去。” 画面转换。 黑雾从视野边缘弥漫不息,色调笼罩了灰暗。 “但那一年,人类骤然失去了80%的土地,黑雾弥漫了我的故乡。”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 “珊珊在逃离时,被黑雾覆盖到,患了黑雾病。” “这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疾病。由于黑雾污染了大气与水源,就算处在安全地区,也会不知不觉患上这种疾病。” 白色的病房里,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吃着奶油蛋糕,突然咳出了血。 漆黑的触须在她的嘴里冒出,男人迅速将触须剪断,却改变不了她皮肤上越来越多的黑色纹路。 “爸爸,痛!我好痛!”小女孩哭着,男人站在病床边,却无能为力。 他抱着逐渐发黑的小女孩,呜咽着,手指越攥越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类的医疗水平还不能治疗这种疾病。”男人的声音: “这就像一种慢性腐化,黑雾病会让一个人慢慢失去神智,失去四肢,最后变成一个满是触须的怪物……就像那些被异种入侵的人。整个过程恐怖、恶心、悲观而绝望。” “我本来想和珊珊度过最后的日子。哪怕她最终还是会死去,但这仅剩的几个月,我想和她留下最后的美好回忆。我想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爸爸都会陪你,哪怕你再危险。” “而且,之前也有症状轻的人康复了,我希望在我的照料下,她能逐渐康复。” “但是……” 画面逐渐转换,一队穿着教会白袍的人们冲入病房。 “爸爸!爸爸!”女孩尖叫着。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女儿!”男人被推到墙上,磕得满头是血。 教会的人们俯视着男人,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说,他的女儿随时可能异变。他们会帮忙解决她。 “谁要你们帮我解决!我知道我女儿的情况,还远远没有到那种程度,我和她约好了,在最后时刻,我会帮她结束!不需要你们!”男人顶着满头的血,满脸涨红,却被教会成员死死压在地上:“放开我的女儿!放开她!她现在还是活生生的人!你们——” 画面变成了鲜红色。 跳动的,鲜烈的,燃烧不息的红。 ——小女孩被活生生烧死了。 火焰遍及了男人的视野,她最后的惨叫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息,成为了他午夜梦回的梦魔。 男人被死死压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鲜烈的火焰渐渐止息。教会人员满意地松开手,交谈着近日的祭祀事宜,他们要回去将这件完美完成的任务,禀告他们敬爱的神灵。 女孩吃了一半的奶油蛋糕还放在床边,几根烧焦的发丝点缀在奶油上,与纯白相映。 “爸爸,我们以后要去哪啊?” “爸爸,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家乡?” “爸爸,我好痛,爸爸,爸爸……! ” 他的孩子被活生生拉出来烧死了。 他看着她在火里翻滚挣扎,跳动的火光映在教会人员圣洁的白袍上,明明是纯白的颜色,他却看见了地狱。 教会人员离开后,他抱着女儿的遗骸抬头,突然看到了窗台上的征兵告令: 【人类自救联盟正在征兵!】 【只要提供五个可供参战的人口,你能成为人类自救联盟的小队长!提供的人口越多,被赋予的地位越高!】 【人类自救联盟已掌握“复活”技术,成功帮助上百名失去家人的人重获新生!】 【盟主将坚决抵抗神灵,杀死命运!】 这一刻,他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爸爸要去你看不见的地方了,爸爸要加入这个联盟。”他呢喃着,抚摸着她焦黑的骨骼: 呢?”苏明安说:“直播这个比较好吧,这个现在很有热度。” “哎?”苏洛洛回头看了苏明安一眼:“小云朵,你忘记了吗?新章节就算开启了,也要等到零点才能玩。” “是这样吗?”苏明安当时只看到了“是否开启第二章”的选项,没注意开启了能不能玩。 “联合政府还是没有发现第一梦巡家是谁。”苏洛洛都囔着:“这要是真发现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们走过荒芜的街道,走向家的方向。 突然,苏明安察觉到一股诡异的能量波动。他伸手,勐地拉住苏洛洛的肩膀,带着她往后撤。 “轰!” 他的正前方,突然被能量弹打出了一个漆黑的大坑。如果不是他拽开苏洛洛,她已经死了。 惨白的月光下,大坑深不见底,一眼望去犹如深渊。苏洛洛脸色煞白,盯着眼前的大坑。 “怎么有人敢对梦巡家出手!小云朵,你快跑!”苏洛洛拽着苏明安。 苏明安未动,只是按住苏洛洛的肩,让她不要慌乱。 “唰唰——” 一阵风动。 墙头上,一个全身覆盖着青紫触须的少女单脚而立,她立于蓝绿色的荧光之下。玫瑰色的发丝随风而动,双手与脖颈都覆盖着扭动的触须,唯有光洁的面部暴露在空气中,露出一张五官艳丽的脸。 少女伸手,手掌一道蓝绿色的光晕闪烁。苏洛洛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苏明安立刻扶住苏洛洛。 “放心,我只是让她睡着了。免得她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少女笑了声: “原本以为您隐居的事是假的,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您都会心软护着。” 少女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恐怖的威势,苏明安能感觉到她的强悍,她像是一座立于他眼前的巍峨巨山。 “你是谁?”苏明安问。 红发少女一怔,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盟主。您又在玩失去记忆的游戏了?我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第二军团长昕月啊。我来这,就是传递一下副团长李扬昊的话,他让我问您,楼月国游戏的第一章被一个匿名梦巡家打通了,您要不要下达命令,让我们去寻找那位第一梦巡家的现实身份?” ……什么? 苏明安冷静道:“你叫我什么?” 红发少女跳下墙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道:“盟主。” 她凑到苏明安身前,看着他的脸,又一叠声地叫了几次:“盟主,盟主,您要我叫多少次,您才能听见?” 八百七十二章·【他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我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苏明安说。 几个小时前,还有人类自救联盟的士兵袭击学生,没想到他自己竟然就是这个盟主。 月光下,红发少女离他很近。 “是呀。”昕月的声音很欢快:“您的记忆真是凋亡得越来越快了,前几天我还和您聊过天,今天您又忘了,连我都不记得了。” “那我为什么会跑到这种被放弃的城市来?”苏明安问。 他在这座城有住房也有家人,还有至少结交了一年的朋友苏洛洛。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咦?”昕月晃着脑袋:“之前您自己说您是为了隐居才到这里来。谁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原因呢?哎呀,您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做事的目的了,难道不是很可怕的事吗?您再好好想想,您对失忆这种事,有没有应对措施?” 听她的话,苏文笙经常失忆,所以苏文笙应该有找回记忆的办法,但苏明安不知道。 眼前的红发少女笑得热情,苏明安后退了半步:“那我现在要回人类自救联盟的总部,你能带我回去吗?” 他猜想,苏文笙有可能把“记忆碎片”藏在联盟总部。只要他接触了这些记忆碎片,就能恢复记忆。 “可以。这里离总部不远,我有空间符篆,我今晚可以带您回去。”昕月点了点头:“那您需要戴面具吗?” “面具?” “盟主的脸不对外公开,一般您都是戴面具的。”昕月说:“而且,近些年,由于您的肉体一直在总部沉睡,所以您一直没有露面。所以我更建议您戴一个普通的面具,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联盟驻地。” “联盟总部还有一具我的肉体?”苏明安惊讶道。 “是的,放置在联盟总部沉睡。”昕月说:“前些年盟内发生派系纷争,您为了平息这些混乱,您宣布您的灵魂脱离肉体,前往了漆黑之地探查。在您宣布沉睡后,联盟的混乱才平息下来。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您还睡着。如果您今晚作为盟主的身份回去,就意味着您向所有人宣布——您醒来了。” “那我今晚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回去。”苏明安说:“暂时不必宣布我醒来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 看来人类自救同盟的情况并不和平,果然无论在哪里都少不了派系纷争与内斗。他作为盟主,甚至要假装沉睡来避免混乱。 不过,正因为他明面上沉睡了,他现在才有了这样学生般的隐居生活。苏明安目前还搞不清楚情况,不想贸然宣布自己这个盟主还醒着。 “您喜欢什么颜色?”昕月突然问。 “……白色。”苏明安愣了一会,回答。 昕月微微一笑,伸出手,一捏黄纸。 “矩令——凝型!” 一张纯白的面具在她手中缓缓凝型,她捏着面具,伸出手,想将它缓缓按在苏明安脸上。 苏明安立刻伸手:“我自己来。” 昕月一怔,松开了手,让苏明安自己戴上面具。 她的视线上上下下扫过他,从他的眼童扫到他身上的学生制服,随后又像钩子一般,视线打了个转,转回他的脸。 “……您这次失忆后,真是对我有些生分了。”昕月轻轻说了句。 望着她的笑容,苏明安神经一动,十分警觉:“昕月,我在失忆前,应该没有女朋友什么的吧,没有情感纠纷,没有恋人?” “嗯……据我所知,您确实没有女朋友。”昕月依然笑着。 苏明安舒了口气。还好,不用处理感情方面的烂摊子。不会再有什么小北小霖。 他先将苏洛洛送回了家,她的口袋里就有钥匙。她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估计要过几个小时才能醒来。 苏洛洛的家比他的家还要破旧很多。这倒不是她家有多穷,而是她家遍地都是碎裂的酒瓶子、药品盒、方便面碗、食品袋,看上去很久没人打扫。 苏洛洛的床边有一个梦巡头盔,旁边放置着【猫与她】的游戏光碟。光碟表面的卡通画是一个金发碧眸的小女孩,小女孩和一只暹罗猫站在一起,共同仰望着一座西式教堂。 ——这就是人类打通的第一个游戏【猫与她】吗? 苏明安凝视着光盘。他现在已经知道,【楼月国】是类rpg型的选项古风游戏。【猫与她】又是什么类型的游戏? “说来,这个【猫与她】游戏还是龙城的易钟玉打通的呢。他确实是个很有潜力的小伙子。”昕月勾了勾唇。 …… 【说来,这些副本还是第一玩家打通的呢。他确实是个很有潜力的小伙子。】 …… 苏明安一怔。 他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盟主?你怎么了?”昕月看苏明安突然开始左顾右盼,疑惑地问。 “昕月,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苏明安问。刚才昕月刚说完,他就听到一句雌雄莫辨的声音。 这种声音极其微弱。就像那种正常人都偶尔会幻听的细小声音,苏明安不确定它是否存在。 “没有啊。”昕月左右看看,笑了笑:“您这是怎么了?记忆失去了就算了,您连听觉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您可要小心了,出现幻觉和幻听是异变的前兆。我可不想您突然死了。” “……”苏明安摇摇头:“算了,那就当没有吧。” 这种声音确实很微小,应该是他精神压力过大出现的幻听。 san值世界,有幻听很正常,正常,正正常,正常常。 他将光盘放下:“昕月,你认为这些游戏,到底代表什么?” “我不清楚呢。”昕月笑道,她靠在墙边,笑得像一朵盛放的玫瑰花:“是神灵的恩赐?是命运的赐福?是驱散漆黑之地的黑雾的唯一救世方法?还是潘多拉的魔盒?您觉得它会代表什么,也许那就是您心中所想的。但在目前的人类眼里,游戏是赋予人类梦巡灵点,让人类不断变强的救世神器。” “嗯……”苏明安点头。 他突然一激灵。 …… 【你认为世界游戏,到底代表什么?】 【我不清楚。是主办方的恩赐?是命运的赐福?是让人类升维的唯一方法?还是潘多拉的魔盒?但目前而言,世界游戏确实是能让人类窥见宇宙奥秘,让人类不断变强的一种法则。】 …… 一股寒凉爬上嵴背。 “谁!”这回苏明安确定了,这真不是幻听。这么一大段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即使分贝细微,他却彻底记住了这种雌雄莫辨的声音: “谁在说话!出来!” 他后退数步,警觉地四周查看。视野里的san值已经掉到70点。 “您怎么了……”昕月急匆匆追上来。 “出来!出来!出来!”苏明安挪开桌子,确认桌子下面没有东西。他使用线索洞察技能,寻找四周是否存在红圈。他使用审判技能进行确认,发现视野范围内没有其他人。 他推开房门,让建筑内的每个房间都保持敞开状态。 必须把这个东西找出来——光是听了两段话,他san值就掉到了70点,不能再听下去了。到底是有玩家在针对他,还是什么掉san技能? 他挪开桌子,打开木门,推开沙发,撕开窗帘,窗外的幽绿色月光瞬间洒落进来。天空中扭曲的触须如同星河般闪烁,依然是正常的夜景。 即使将房内都看过一遍,苏明安依然没有停下搜寻的脚步,手里死死捏着空间震动。 “盟主……”昕月无奈地跟在他后面:“真没有声音,您在找什么?” “不对,我一定听到了。”苏明安摇头。 昕月皱了皱眉,心想这次盟主恐怕真的是心理压力太大了,连幻听都出现了。这可不行,如果盟主精神出了事,还能有谁能领导着他们反抗神灵? “真没有……”昕月牵住他的手,像安慰小孩子一样轻声说:“您听话,乖一些,别太烦躁,来,和我深呼吸好不好?” 苏明安微微驻步。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 “盟主,我知道人类的通关进度停滞了足足一年,您最近压力可能太大了,没关系,梦巡进度慢一点也没事的,黑雾还不是没有覆盖到我们吗?来,一,二……”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最近是不是,真的压力太大了? 虽然在主神世界里过了个好年,但毕竟吃了那么多玫血,不能排除自己精神有后遗症。要不然,他还是听从昕月的话,深呼吸放松一下? 也许这样,耳边的声音就不见了。 他握着昕月的手,跟随她的步调,深呼吸—— …… 【第一玩家,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可能太大了,没关系,完美通关进度慢一点也没事的,一年之期不是还远得很吗?来,一,二……】 …… 一股恐惧感直冲尾椎,顺着嵴背蔓延而上。 “啪!”苏明安勐地甩开昕月的手。 他后撤数步,试图找到声源,眼神如猫一般警觉:“抱歉,甩了你的手。但真的有声音。” 昕月一怔:“没事,盟主。但我真的没听到任何声音。您是不是在《楼月国》游戏里梦巡太久了,精神有了一些损伤?” 苏明安警惕地凝视着她。 他的胸腔像被沉闷的海水压着,脑子像是出现了细细的裂纹,无法相信她话语的真假,也无法相信耳边声音的真假。 斑斓的蓝绿色光辉从窗外洒落,她玫红的发丝染上了幽深的色彩,像是流动的海鱼。她茫然无措地看着苏明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 “真的没有声音,盟主。”就连她的声音也晃晃荡荡。 “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不可能只是响给我听听,一定是某种机制的提示……”苏明安没有回应她,低声自言自语:“肯定有问题,不能忽视这个问题,一旦忽视了,未来就会有坑等着我,我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san值不能再降了,60点就是危险线……” 不能忽视问题。初期的问题不解决,后期就会给他挖下大坑。无论哪个副本都是这样,废墟世界也是这样。 一定要完美通关,一定要最高难度完美通关,一定要完成掌权者任务……这次已经没有亚撒·阿克托能帮他了。 每一步都要做到最好。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人类会错失最后破局的信息。 掌权者只有他了,只有他了,只剩他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后退。手上一直死死捏着空间震动,眼童显现出斑斓的色彩,像流淌的游鱼。 他突然感到身体一紧,昕月抱住了他。 她玫红的发丝沉淀在他肩头,像盘旋的火焰。 “……盟主,您可不能疯啊。”她死死抱着他,声音有了哭腔: “您平静下来,好吗?真的没有任何声音。世人都说我们人类自救联盟是一群异教徒,但我们才是真正的清醒者,只有我们不屈服于神灵安排的命运。在未来,我相信您能找到杀死神灵的办法——如果连您都疯了,还会有谁会相信我们的清醒?” “盟主,您不能疯。您是最不能疯的。您身后可是整个人类种群。” “只有您了,只有您了,只有您了。” 苏明安被她轻缓地抱着,童孔由颤抖渐渐恢复了平静。 呼吸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他轻轻推开了她。 “……” 他暂时没再听到奇怪的声音。 他抬头,看着四周凌乱的场景。 “给你添麻烦了,先和我一起把这里收拾好。”苏明安按了按太阳穴,低声说:“我跟你去总部。” …… 【san值:60点】 …… 独立之地,乌瑟斯城,人类自救联盟总部。 通过昕月符篆的空间传送,苏明安抵达了联盟总部。 抬头,他看见了横跨夜空的铁轨与列车。金融大厦扎破云层,铁塔型的电视信号大厦耸立于夜色。闪烁着红色斑点的无人机飞过,它们拎着外卖盒和快递箱,像灰色的铁鸟般横越都市。 地面的斑马线随着红绿灯而自动排列,行人撑着雨伞,拎着公文包,盯着手里的个人终端。 八百七十三章·【听话。】(感谢“去皮的老鹰”盟主) 之前的稻亚城是一片断壁残垣,这里却是新兴科技时代的硅谷风格。 城市中央是一座浩大的建筑,整体以蓝色为主,像一汪流动在空气里的巨型水团,洁白的光辉构建出网格般的防御障,网格处挂着细碎的黄色符篆。 当昕月接触蓝汪汪的水团,水团自动开了一个口,让他们能够进入。 入内,是宽阔大厅与通向四面八方的长廊,数计千计的人们在里面活动。计算机的嗡鸣声十分响亮,随处可见抱着笔记本的人。 “这里是旧日之世的中立阵营地带,教会有时候会对我们宣战,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毕竟人类撑不起太大的内耗。”昕月介绍道。 “中立阵营?”苏明安环视着四周:“还真像游戏。分为善良阵营,中立阵营,邪恶阵营。如果你们头上再带着绿色名字和红色名字,就和游戏没什么两样了。” 昕月笑道:“您说得对,还真有人声称自己看到了‘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名字’,不过那都是幻觉而已——世界上的精神病特别多,有人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在看到这些幻象后,他们的精神很快就崩溃了,沦为了低等的异常与异种。” 苏明安跟着昕月一直往里走,路过一道道自动门。 “所以。”昕月突然驻步,拉住他的手,她的另一只手抵在他的唇前。 “盟主,如果您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请一定不要深究——就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手指抵在他唇前,红色的指甲油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脸上已经卸下了笑容,极为凝重。 苏明安的表情严肃起来。 “……即使看到了,也要无视。即使听到了,也要装作聋子,是吗?”他低声说。 “是的。”昕月说:“继续深究的话,您会有被‘异常’同化的风险。” 她玫瑰色的眼童倒映着灯光下的他。 “目不必视,耳不必闻。”昕月缓缓移开手:“请您做一个愚笨的聪明人——这个世界上,看到太多东西的人,一定会疯。” 苏明安点了点头。 “我刚刚听到了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这是被同化的危险前兆。”苏明安说:“我明白了,下次我会装作没听到,不与它纠缠。” “您确实是聪明人。”昕月微微一笑,继续朝前走去。 在这一刻,苏明安又听到了细微的回音,但他目视前方,捂住双耳,不去思考那些声音。 昕月带他去了苏文笙的办公室,苏明安在办公室走了一圈,走遍了苏文笙曾经出没过的区域,却没有恢复记忆。 ……难道苏文笙真的没有留下类似记忆碎片的东西? 苏明安思考着。 看来真的只能按照主线任务行事了——得先将苏洛洛的粉丝量提升到一万人。 苏明安朝昕月摇了摇头:“我没有恢复记忆。” “好吧,看来您是一无所获。”昕月耸耸肩:“离开之前,请给我一点您的血吧。” “什么?”苏明安疑惑。 “每隔一段时间,您都会给我们留下一点适格者的血,用来维系一些人的生命。”昕月取出了长针:“您这次还给吗?给完了血,我再送您回去。” “那先带我去看看他们。”苏明安说。 昕月点了点头,带他穿过重重的保密屏障。 苏明安感知着周围,他发现建筑内的这些人,实力普遍在三级到四级之间,看来他战力足够。 “昕月,这位是?”一个挂着门牌的年轻人看到昕月。 “他是盟主的朋友,要进入冬眠室看看。”昕月介绍。 年轻人不再询问,转身输入密码开门。 苏明安发现昕月的地位很高,可以随便带人进入保密地带,她应该是苏文笙很信任的人。 密码门打开,里面氮气般的白色气体扑面而来。苏明安走入其中,这里是一个环形的白色大厅,温度极低,犹如冰窖。 大厅很宽敞,最中央放置着数十具冰棺,每一具冰棺里都躺着一个人。它们排成数行数列,就像一个个冰白色的坟冢。 苏明安的心微微一动。 像是风吹过银铃,他感到一股奇异的共鸣感。 他靠近冰棺,有数十条蓝红的管子连接着冰棺外的维生仪器,屏幕显示着这些人的体温与心跳,都是正常数值。但他们却紧闭双眼,像一个个醒不来的植物人。 有年轻人,有老年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他们沉睡在冰棺里,一动不动,双眸闭合。 在其中,苏明安看到一位沉睡在冰棺内的少女。 她的五官并不美丽,但皮肤极为白皙,几乎到了一种透明的地步,能看见手臂处的青色血管。乌黑的秀发包围着她小巧的脸颊,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仅仅让人看着她,就觉得心神安宁。 他越靠近她,就越感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像是磁铁。 苏明安看了一会这位少女,才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是濒临死亡的人们。”昕月说:“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而陷入濒死。比如,在战争前线被异种贯穿心脏。比如,在战斗时被搅碎大脑。在他们濒死的那一刻,您救下了他们,用您的血维系着他们的生命体征。或许有一天,他们能够醒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突然死去。这都说不准。” “适格者的血真是作用无穷,简直就像一种魔幻武器。”苏明安呢喃:“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吗?” 苏文笙能长期供血,让这些人维持生命体征——那这些人一定对苏文笙极为重要。 “嗯。”昕月点头。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轻浮的笑意,她极为凝重地,望着这些犹如碑林的冰棺: “——他们都是人类的英雄,也是您的好朋友。” 苏明安望着这些男男女女,粗略估计有六七十来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有年轻的乌发少女,也有脸型稚嫩的小孩子——他很难想象过去人类的战争有多么惨烈,又有多少人在梦巡中崩溃,有多少人在前线的战争中死亡,甚至不拘身份,不拘年龄。 这个世界的“游戏”,不是游戏,是痛苦的,绝望的,沉重的,夹杂着血、生命、灵魂、种族的命运。 ——就如同世界“游戏”。 苏文笙用自己的寿命和血液死死拉扯着这些悬在蜘蛛丝上的人,不让他们向深渊坠落。等待着有人能够苏醒。 苏明安不是苏文笙,他不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意义。但对于苏文笙而言,也许这些人就像吕树、玥玥、诺尔一样。所以即使会损耗自己,文笙也会坚持让他们活下去。 昕月走到一个老爷爷的冰棺身边,轻声说道:“这位叫林岳霖,是您曾经的文学系老师。他是在一次大型的人类内斗中,由于理论不合,被自己的其他学生强行杀死的。” 苏明安沉默地听着。 昕月走到一个中年女人身边:“这位叫刘莉,是您的战友,也是同盟内的后勤部部长。为人温柔和蔼,经常关心您的身体状况。她是在一次攻城战中,被突入城墙的异种一刀杀死的。” 苏明安跟随着她的脚步。 昕月走到一个白发少年身边:“这位叫顺航,您的学生。他有些调皮,经常和您聊天,逗您开心。他擅长侦查类的符篆,并死于侦查时,来自远程系异种的一发能量波。” “这位叫郡一,是指挥部的队长。他死于梦巡中的崩溃。” “这位是云芸,曾经是副盟主,死于铭刻符篆时的异常侵袭。” “这位是长宁……” “这位……” 昕月的话语缓慢,为苏明安依次介绍这些曾经的战友,即使他一个都不记得。 他们的身躯很完整,大多死于精神崩溃,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他们在苏明安眼前渐渐组合成了苏文笙模湖的形象。 人在社会关系之中,本就是一个个“他者”组成的联合体。有了这些蜘蛛网般的人际,才组成了“人”本身。 他的战友,他的下属,他的老师,他的朋友…… 苏明安沉默着,看过这些人的样貌,听着他们的性情与职位,一个个记下。 最后,正是黑发少女的所在地。 “那么,最后一位,她是谁?”苏明安看着沉睡的黑发少女。她对他有一种强烈的共鸣感。 “这位是您以前在探索漆黑之地时,带回来的少女。”昕月说:“不知道她的背景,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与过去。但您对她很好,而且,她的死因很奇怪。” “奇怪?” “她是因为‘意识死亡’而死的。”昕月说:“她明明没有遭受任何攻击,精神方面也没有问题,却突然在下一秒死去了。就像是意识突然死亡了。” “是什么导致的?”苏明安看着黑发少女沉静的面容。 “我们怀疑,是她在梦巡中的死亡次数过多。在《猫与她》游戏中,有些角色死亡后是可以重来的,这是一种游戏机制。”昕月说:“但是,不断地死亡,不断地复生。这种循环的次数太多,终有一天,我们的大脑会认为我们真正地死去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意识将不再醒来,即使肉体还活着,我们也会陷入恒久的死亡。”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童孔微微颤抖着。 “她死亡了多少次?”片刻后,他开口。 “我想想……”昕月想了想:“据她所说,是43次。” “43次。”苏明安重复了一遍,不再多言。 “好了,我最后向您确认一遍。”昕月揭过了这个话题,拿出针管:“您是否还要继续给这些人提供血液?现在的人数是72人,您是否需要削减人数?” 她问这话时极其严肃,这是一场庄严的生命衡量,天平的一端是血液,一端是七十二条生命。 “如果我不提供,他们就会立刻死去。”苏明安说。 昕月点头,面色沉重:“是的。” “他们,会想活下去吗?”苏明安说。 他知道,有些人也许并不想活下去。 “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做决定的人是您。”昕月说。 她犹豫了片刻,补充道:“坦白而言,很多人至今未醒。提供血液会损耗您的寿命。我不建议您再继续供血下去。”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 “他们如果苏醒,对于人类战略局面,是否有益处?”苏明安问。 “有。”昕月毫不犹豫地点头:“死亡一直是人类的未知区域,也是人类与异种的微妙临界点,人们认为,如果有人能从死亡线上苏醒过来,探查他们的大脑变化,对于研究异种的形成原理具有重大意义。” “那我没有问题了。”苏明安说:“提供吧。” 原本他还想,如果只是单纯地维系生命,那没什么意义。但如果能帮助战争胜利,那就不一样了。让人类战争胜利,大概率会是他的完美通关目标。不然还不如选te1·毁灭世界。 他或许算是翟星的救世主。但也逐渐成为了这些世界的救世主。 就像在废墟世界,他本可以选择黎明系统的降维计划,抛弃数十亿生命,但他却偏偏选择了最困难的路。 他感到手掌一重,昕月再度牵住了他的手。 她似乎很喜欢牵他的手,力度不大,像是单纯的触摸,像是寻找惨烈世道中的短暂依靠。 玫红的发丝靠在他的肩上,擦过脸颊,极为轻柔。 比起暧昧的男女关系,她更像长者与大姐姐。让初入世界的他能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应该怎么做。 “盟主,如果再有声音,一定要装作自己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极轻,气息吐在他耳侧:“您是人类抵御神灵的希望,梦巡进度的极大推进者,您一定不能疯。” “嗯。”苏明安点头。 …… 【第一玩家。】 【您是人类抵御主办方的希望,人类积分进度条的极大推进者——您一定不能疯。】 …… 苏明安闭了闭眼,握紧了她的手: “我听不见。” 他与她含笑的眼神对上,也附和般地笑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 …… …… 【san值:55点】 …… 八百七十四章·【不要梦巡!】 回家后,苏明安拿出了《猫与她》游戏光盘。 他已经通知过昕月,让她今晚稍稍关注一个id是“请叫我魔王小姐”的主播,稍微动用一点联盟的资源,打赏一些礼物。但是不要捧得太过火,适当给苏洛洛加点人气就可以,因为不能暴露是人类自救联盟在捧她。 和教会的圣盟军相比,反抗神灵的人类自救联盟仍然无法被人接受。之前广播里的新闻还提出“反抗神灵是不敬之举”。目前,人类自救联盟仍被人人喊打。只有在灰色中立地带才能存活。 苏明安联络了苏洛洛,她果然对昕月的出现毫无记忆,她以为她只是路上低血糖晕倒,才被他送回了家里。 “那休息一会吧。”苏明安说。 “不行,我在直播群里通知了今晚直播,我可不能当鸽子。”苏洛洛的声音有些虚弱:“将来我要成为大主播……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苏明安没有说话。 “你今晚要来看我直播吗?”苏洛洛问。 “不如一起玩?”苏明安说。 “哎,我本来想和你一起私下玩的,直播一起玩……也行。”苏洛洛想了想:“但你真的没问题吗?之前《猫与她》游戏,你都玩得挺菜,万一观众喷你……” “我不菜。”苏明安说。 “好好好。”苏洛洛笑了一声:“那就一起吧,我就说你是我朋友。” 苏洛洛的直播开启时间在半个小时后,苏明安顺便上网看了看。 搜索“梦巡”,繁杂的界面展现在眼前。 一片花花绿绿的直播屏幕之间,有热度高达千万的梦巡主播,如耳熟能详的龙城易钟玉,来罗帝国的皇子毕维斯。也有热度只有个位数的小主播。 苏明安点开了易钟玉的直播,顷刻间,雪花般的弹幕掠过了电脑显示屏,连画面都看不清楚。 【没有人比易哥更懂梦巡!易哥天下第一!】 【还要等三个小时才到十二点,不知道那个匿名梦巡家会不会准时开启楼月国第二章。我急死了,急死了,好想看易将军在楼月国大杀四方!】 【幸好那个匿名梦巡家没有开过直播,不然应该会产生很大的分流吧。到时候还会是易哥和毕维斯几人各分天下吗?】 【无论怎样,我永远会待在易钟玉的直播间。】 【易钟玉已经被剥夺了‘第一’名号,呵呵,过时啦!】 【滚啊!不要散播负面情绪,骂主播的能不能滚啊!】 屏幕里,易钟玉正在直播《猫与她》游戏。画面中,一个黑发红眼的青年走在漆黑的天空之下,怀里抱着一只猫。 无论弹幕发表怎样吹捧、称赞、批评、痛骂的言论,易钟玉都像没看见,红童冷厉地直视前方,丝毫不看弹幕。 苏明安看了一会,画面一直是易钟玉在黑夜下走路,没什么亮点,也没有发生战斗和剧情。但弹幕却像疯了一直狂刷“易哥牛比”“易哥天下第一”“易钟玉啊啊啊”,其疯狂态势,真有种魔障般的感觉。 …… 旧日政府,联合会议。 敞亮的灯光下,西装革履的人们围绕着长桌而坐。 台上,一名脸型方正的中年男人朝人们说道: “工业革命以前,这片广袤土地的矿产、水源、风力、土壤,足以满足一百五十亿人类的需求。” “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迅速,ai也逐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之中。对比上个世纪,人类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我们长期担忧的问题——只剩下人类的科技发展是否够快,是否能够及时探索宇宙,发现友善或敌视我们的文明。” 八百七十五章·【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 诺尔百无聊赖地坐在台下。他在现实的身份是旧日政府后勤部部长,必须听这种又臭又长的会议。这次的会议是世界直播,世界上的许多人都在收看。 他抬眼,对面一名黑色短发的青年与他对视。二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幸好,山田町一也在联合政府身居要职。虽然迫于职位的严肃性,山田町一无法身着长裙,但至少他们二人能联系上。 “发展中国度正在迫切地在国际地位上提出需求。只是,25%的现存土地,如果要满足所有人类的需求,是不可能的。”台上名为“斯克利普斯”的联合政府官员说: “我们的最初愿景,是想建立一个和平、友善、公正的秩序世界。让我们在神灵大人的注视下,能妥善地安排人类内部的秩序。在战争下,资源利用的最大化才是人类生存的第一要义。绝对公平,反而是不现实的理想。” “伴随着梦巡事业蒸蒸日上。世界逐渐出现了灵气复苏的迹象,我们逐渐发现,原先对符篆并不敏感的普通人,也能对其使用一二。” “于是,神奇的迹象出现了。” “——‘人类’这个种群,正在随着梦巡游戏的推进,变得越来越强大。” “今日,世界学会的徐博士观察到,光是在本座城市,每立方米的灵气浓度提升了0.32%。这都是《楼月国》第一章打通带来的结果。” “换句话说。” 台上的男人顿了顿,随后用一种更为高昂,更为郑重的语气,向会议室的大老们宣告: “——我们踏入了类灵气复苏的时代!” “只要不断打通梦巡游戏,人类便会对符篆越来越亲近,越来越富有灵气——梦巡游戏,成为了唯一的救世良方。” “同时,神灵降下神谕——观众对梦巡主播的注视与弹幕,也会推进梦巡进度。” “也就是说——无论是梦巡家,还是广大观众们。只要参与了梦巡,哪怕只是观看,也会帮助我们收复故土!” 听见他康慨激昂的话,会议室内的人们微微坐直身子。就连诺尔与山田町一也仔细聆听。 “各位!”斯克利普斯高声道: “在一个小时前,联合政府与圣盟军签订了联盟合约——《第一次联合协定》已然生效。我们将以联合政府为核心,下设多个独立学会与研究中心,全心全意投入梦巡事业的开拓之中。” “我们发表了《战时应对法》、《灵气复苏补充协定》、《梦巡家同盟协定》。在这大争之世中,我们将聚拢人类的所有力量,集中于‘梦巡’。” “本次协定,言明了‘梦巡’事业的重要性,并进一步完善了‘禁止负面情绪四处传播’的相关法律。阿圣特王国、韦纳共和国、乔塞大公国、尼尹民主联盟、瓦安弗德合众国、墨费自由联邦、岛斯联盟、福港图独立王国、地得希公国……共十七个国度,十三个独立城市,对此投了赞成票。该协定的适用范围,为整个旧日之世!” “现在,各位同胞们。我很荣幸地向你们,也是向全世界宣布——” 男人的嘴角微微咧起,向人们庄严地宣布。 他的双臂张开,犹如正在拥抱这个世界: “欢迎进入——全民游戏的时代!” 下一刻,掌声雷动。 “啪,啪,啪……” 会议桌上鲜花着锦,台下的人们面露喜悦之色。这是新世纪的开拓,是人类打通停滞一年的进度后——正式踏入梦巡时代。 “全民游戏的时代!美好的人类年代!”人们赞叹道。 “崭新的开始!”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游戏里流淌着丰厚的奶和蜜,正等待着我们索取。人类开拓进取的精神熠熠生辉!” 这一刻起,“梦巡”的重要性,将一直毫无争议地排在所有议题的最前列。 掌声如同波澜不断的无色浪潮,从会议室的高台,延伸至每一位与会者。哪怕屏幕之外,收看直播的人们也感到了激动。唯有少数人面带隐忧。 “下面,我们将向全世界直播——那位匿名的‘第一梦巡家’的《楼月国》第一章通关录像。”斯克利普斯说: “《楼月国》是人类足足停滞了一年的游戏关卡,却在今天被一位匿名梦巡家打破。从他的通关录像中,我们或许能学习到通关的经验。” 在人们的注视中,画面在大屏幕上逐渐呈现…… …… 城市的夜景下,布偶猫与橘猫穿过夜色,身形如同精灵般轻巧。 他们跃过马路,跃过人类的枪声,动作无比自由。 当踩在一片砖瓦上时,苏洛洛突然出声: “小云朵!我看到弹幕说,《楼月国》第一章的通关录像公布了!联合政府正在进行世界直播!” 苏明安脚步一顿。 他的通关录像?他没有公开啊? 他立刻调出界面,看到了如今热度最高的直播间【(热)第一梦巡家的通关录像《楼月国·第一章》!联合政府正在直播!】 系统提示蹦出: …… 【每个游戏的通关录像,都将被梦巡系统自动公开。】 【人类仅仅能获得你的通关录像,但锁定不了你的现实身份。录像会存在一定程度的剪辑,不会出现对你的称呼、姿态、小动作等任何会锁定到你真实身份的漏洞。】 【由于这是为人类的梦巡事业提供攻略帮助,根据人类的受益程度、录像观看次数,你将获得一定的梦巡灵点。】 …… 苏明安点开录像一看,录像是第三视角。仅仅能看到大皇子的大致行动路线。对于女装诺尔、白莲的好感度系统、他用技能的画面,都没有收录进去。 而且,录屏还有着不少视角切换,镜头没有一直专注于大皇子的行动。而是穿插了不少白莲的前世记忆。就像一个游戏通关后的cg回顾。 他看了眼梦巡灵点,录像才放出短短五分钟,梦巡灵点已经升了10点。这可比打“异常”快太多了。 这种录像公开出去倒是没关系。 “要一起看吗?”苏洛洛关闭了她的直播。 “一起看吧。”苏明安说。 他们在屋檐坐下。 画面中,大皇子从床上醒来,独自一人跳窗而逃,去红楼遇到了姑娘白莲。录像进行了剪辑处理,没有暴露分身影的存在,全程都是大皇子本身在与白莲沟通,最后白莲打不破床上的屏障,愤怒而走。 随后,大皇子逃入宫中,遇见国师黎明月,国师为了防止大皇子成为上神,剥夺了大皇子的灵魂,带走了大皇子的肉体。白莲想起了前世作为宫女的记忆,愤怒于皇室对大皇子的迫害,引动烈火焚城。 ——【第一章·白莲灭城】。 浓郁的墨水在白屏留下荡漾的字痕,录屏结束了。 录屏只有短短十五分钟,却记录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让人不像在看游戏攻略,反而像在看一场古风大片。 一心为民的大皇子,贪婪险恶的皇室,巧笑嫣兮的静和公主,瑰丽的红楼,侍女白莲作为宫女、白狐、异种的三世,封建世道的残酷与纠葛。 蓬来仙岛是否有仙人,上神又是什么。给人们留下了深深的疑惑。 苏明安看了眼弹幕,此时联合政府的直播热度已经上亿,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第一梦巡家到底是以什么逻辑采取的这些行动?为什么他的行动轨迹能如此流畅,一命通关?】 【皇室真不是个东西,白白废了一个能变革世道的好君主。明明已经想到议会制了,却被人类的贪欲碾没了。】 【这个《楼月国》游戏,玩家死了可以复活吗?】 【有些角色可以,有些角色不行。像侍卫、太监、更夫这种很普通的角色,玩家是可以死而复生的,因为有些支线事件会重复触发。比如说哪个地方的nppc会有一个固定的互动,是一个支线任务。但是你这个玩家没有来的时候,这两个npc就一直来来回回地重复互动。无论他们发生多少次变化,对于整个主线剧情是无关紧要的。】 【我明白了,我玩网游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npc总是会做重复的行动。但是整个游戏时间是正常在走的。】 【所以那些普通的侍卫、太监可以死而复生,因为他们对主线剧情没有影响。懂了懂了。】 【但大皇子这种角色,应该不可以死而复生了。因为他的死会影响到游戏的整个主线剧情。】 【哎?这大皇子和萧景三不是苏明安的脸吗?有没有世界游戏的玩家,你们认出来了吧!】 【……】 弹幕雪花般飘过。 苏明安敏锐地发现了一条“这大皇子是苏明安的脸”的弹幕,看来这是一名玩家。 直播里,联合政府正在对录屏进行分析。 他们围绕着录屏一帧一帧观察。各大分析师、心理学家、犯罪侧写师轮番上阵,试图分析出第一梦巡家的行动用意和个人性格。 “我认为,第一梦巡家应该具有相当强烈的危险感知能力,修习的应该是‘攻’之道的符篆。否则在一开始,他不会选择贸然跳窗,远离萧景三。”一名出身世界学会的女博士出言,她的话获得了许多人的赞赏。 苏明安默然。 ——不是。只是因为窗外有女装诺尔,他才会出去。 “从这一帧的画面可以看出,第一梦巡家对‘御’之道的结界符篆极为精通。他应该是一名‘攻’与‘御’双专精的强大修士。”另一名侧写师指着画面,严肃道。 苏明安盯着画面里的屏障。 ——也不是。这只是他的技能羔羊结界,不是什么防御符篆。 “而且,从第一梦巡家的行动路线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尊重他人,不惧强权,不被白莲迷惑,睡觉时都会竖起结界的君子。明明白莲最开始表现得纯洁弱小,他却没有侵害她。”一名心理侧写师赞叹道。 苏明安视线微移。 ——如果你们听到了白莲想吃他的心声,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现在看来,这种录屏的公开无伤大雅,根本分析不到重点。而且,看这些人思维迪化还挺有意思的。 他看向旁边的苏洛洛。她还在看直播。 她湛蓝的童孔里溢满了向往,即使是猫的童孔,也充满了浓厚的欲望——那是她对最强梦巡家的,极度的向往。 “小云朵。”苏洛洛低声道:“那么多人,几十亿人,整个世界……都在注视第一梦巡家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世界的镜头……实在是……” 她的嘴唇抿了抿,眼里积淀着向往,很快沉淀为了阴霾。 “实在是……令人羡慕。”她咬了咬嘴唇。 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网络是个幽暗的地方,会放纵人们无知的热情与叛逆的天性。根本不需要大精力的演讲和宣传,只需弹幕的三言两语就能带动一个人,只需手指头的几个敲击就能毁掉一个人。当成为‘第一’之后,直播的本质将变得更为恐怖——在镜头下,足以无限放大一个人,无限缩小一句话。任何人的手指都能纂改你个人原本的意图。” “……”苏洛洛怔怔看着他。 “即使一件事不是对的,在如同帖子、论坛、讨论组的小群体反复反刍之中,也会逐渐成为被自己认定的‘事实’,并对此深信不疑。肯定自己认可的全部,将错误的道理敲定为真理,扭曲公众人物的本性。”苏明安说:“即使这样,你也有志成为第一娱乐梦巡家吗?” 苏洛洛沉默了许久。 屋檐上的风斜斜地吹着她柔白的毛发。 “我……”她停顿了十秒:“想。” 她说:“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变强。” 苏明安点了点头,看了眼自己的主线任务。 他直视着她瑰蓝的童孔,面对她疑惑的神情:“今晚十二点,我会帮你。” 他斟酌了片刻,说: “但这条路不会有回头路。魔王小姐。” 八百七十六章·【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 “你要帮我?”苏洛洛说:“小云朵,其实你作为我的朋友,已经在一直帮我了。如果没有你,我独自一人早就崩溃了,你不必再对我承诺什么。” 她还是把他当成普通学生。 苏明安摇摇头:“但这远远不够。你的志向是‘成为第一娱乐梦巡家’。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和一个普通新人主播的组合,这个愿望是不可能达成的。乱世的‘有志者事竟成’只在少数,提出远超自己原生背景的愿望,会遭受数不清的嫉妒与红眼。哪怕理想再远大,也需要一定的现实基础。” 苏洛洛的猫童凝视着苏明安:“……你又怎么能成为这种现实基础呢?小云朵,你难道就不算一个普通学生了吗?” 苏明安沉默片刻。 他的确不算。 苏文笙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即使他假装沉睡而隐居此地,也绝对不算在‘普通学生’的范畴之内。但苏洛洛却以为他真的只是普通人,对他抱有完全的信任。 他想说话,苏洛洛却突然说:“不必说。” 她的眼童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布偶猫精致的笑容:“我知道今晚十二点,你会帮我,这就够了。我不在意你会做什么,也不在意你隐瞒了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比起没有回头路,我觉得更可怕的是——一开始连路都没给我,连走‘回头路’的机会都没有。被锁死了梦想的可能性,这才是最令我最恐惧的。” “小云朵。我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我的善心与能力也仅限于普通人的水平。看到城市里那些忍饥挨饿的居民,有时候我会施舍他们一些面包,但更多的时刻,连我自己都要挨饿,所以我大部分时候看到人们瘦骨嶙峋的身形,也只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饿死,内心里骂自己无能。我比任何人都清晰地认知到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超越常人的地方。” “基因代表了我今后可以达到的上限,而社会背景关系又将我锁死在了人际关系的蜘蛛网中。如果没有天上掉馅饼的机会,我这一辈子也只能局限于小主播的层次,一辈子都会待在这座贫瘠的小城里,哪怕有一天我突然火了,也是中彩票般的极低概率,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沉寂下去,更别说我那不切实际的理想。” “所以。”她抬起猫爪,摸了一把他的橘毛:“如果有机会,我拼了命,拼尽所有,都会接受。” 她的眼里沉寂着星光,星光的背后又满载阴郁。 苏明安终于明白“活力”与“阴郁”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为何会在她的身上共存。 ——她的欲望和理想,给予了她飞蛾扑火般的希望。她的无力和落差感,又让她感到了扎根于贫瘠现实的绝望。于是它们始终共存于她纤细的体内,时刻与她的痛苦对抗、撞击、纠葛至死。 苏明安说:“我知道了。” 他朝前窜去。 城市的风夹杂着汽油和污水的味道,他迈着四条小短腿向前奔去,想起了小眉。 小眉与苏洛洛一样,生来就在不幸的环境中,无法逃离。 但与小眉的完全善良不同,苏洛洛清醒地知晓自己的处境,她一面像小眉一样对世俗保有期望。一面又无比痛苦地认知到自己无法脱离这种贫瘠的处境。她明明才十八岁,却活得极为清醒。 。这意味着只有苏洛洛这样的npc才能获得礼物中的梦巡灵点。 “谢谢……谢谢‘大皇子头号迷妹’这位观众的旋风大楼,谢谢……”苏洛洛激动了一会,很快冷静下来。在珍贵礼物的面前,她展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主播素养,脸上恢复了得体的笑容:“感谢这位观众的礼物,魔王小姐正好缺一座城堡。” 她的主播人设是“一位刚刚踏入人间的魔王小姐”,梦巡主播立人设的现象很常见,能让观众很有代入感。像是一线主播诺思,立的就是类似希腊女神的人设,诺思本身的气质也比较清冷高贵,很受观众追捧。 观众们已经自发形成了一个个团体。希腊女神派、佛子派、剑仙派……各类主播团体百花齐放。 看见直播间里的人气不断上涨,粉丝数从一千迅速涨到了四千,苏洛洛面色微红。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礼物才会关注她,如果自己没有展现出特色,这些人很快又会离开她。 互联网就是这样,对一个人的爱来得迅速,当感受到恶意与无趣时,又会迅速抛下一个人,甚至转变为憎恨。 “小云朵!我们继续打游戏!”她干劲十足。好不容易有金主观众喜欢她,她要把游戏打好。 有了这400点梦巡灵点,她就能通过技能树学习符篆了。之前她收到的都是一些零碎的金钱礼物,只能买一点面包蔬菜,根本没有收到过梦巡灵点。她自身在梦巡过程中,连初级符篆都没能学会。 从今天开始,让一切都向好发展吧。 苏明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 “这样走位是不行的。往这边来点,翻窗,好。” “为什么要跳跃啊! ” “回来,要撞上车了!” “好快!你学得越来越快了,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两只猫飞速前行,冲向外环区。 一开始苏洛洛还能指点一下苏明安的操作,比如让他学会快速翻越篱笆、根据晃动的人影判断人类的位置。但在短短半小时之内,苏洛洛发现,她已经无法指导他了。 他的游戏天赋远超她的预料,仿佛他曾经玩了无数遍类似的游戏。他的神经反应速度极快,能在零点几秒的情况下构思完行动的路线。他的记忆力也十分强悍,能记住并运用她说过的每一个要点。 苏洛洛渐渐发现,他的操作已经开始比她强。 他们抵达郊区,远远能看见护送小女孩的大队伍,无数猫咪拱卫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浩浩荡荡地向前走。上千人类从原野的四面八方涌来,对猫咪群体投下石子和猫薄荷,企图破坏它们的护送。 金黄的符篆飘在空气中,猫与人类都在使用符篆,猫咪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护罩,人类则不断投放攻击技能,犹如一场可移动式攻城战。 即使猫被击败了,也只是被人类塞进猫窝里,需要其他猫来解救才能继续战斗。被击败的次数多了,猫才会死亡,但猫咪死亡的画面也并不血腥,猫咪会化作灵魂往天空飘去。整个过程十分治愈温馨,没有一丝恐怖感和血腥感,风格十分可爱。 苏洛洛一爪子挥下,篱笆墙朝人类倒了过去,把一个人类压在了墙下。 看着人类被压在墙下动弹不得。猫咪们哈哈大笑,人类四仰八叉的样子实在滑稽。伴随着风格治愈可爱的背景音乐,氛围极为轻松。 苏明安冷眼瞧着这些可爱景象——人与猫的斗争明明看上去很治愈,却让他察觉到了一丝诡异,像是窥见了海啸之前即将涌起的波澜。 赶上猫咪的大队伍后,苏洛洛开始专注于和观众们的互动。苏明安走在她前面。 他听到前面有几只英短在聊天。 “你们看见了吗?刚刚联合政府的录屏。”黑色英短说。 “看见了,录屏里的大皇子和萧景三明明是苏明安的脸!不知道其他玩家有没有注意到。”白色英短激动地说。 “看来我们和苏明安匹配到一个平行副本了。”黑色英短掩面道:“我在大润发杀了二十年的鱼,心都凉了,终于遇见苏明安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苏明安该怎么办,后来我发现,就算遇到他了,我也最多给他送一送道具,什么也做不了。”白色英短遗憾道。 “是啊。他身边坑太多了,贸然靠近反而给他添麻烦。”奶牛色英短说:“而且,现在有很多危险的道具,比如一些暗中藏着定位的道具,比如一些拿到手里就爆炸的道具。我们不适合再送他道具了,总有人是坏蛋。” “唉,太难了。为什么我不能像榜前玩家一样聪明……”白色英短摇摇头。 “毕竟普通人到了主神世界也依然只是炮灰。没有高超的观察力,没有痛苦耐受力,没有变态的记忆力,没有无敌的反应能力,没有破解高难谜题的智商……也就这样了,你们平时连玩个密室逃脱都难,还想怎样在副本里呼风唤雨?”黑色英短说。 苏明安听着他们聊天。 这时,他身边突然凑过来一只美丽的猫。 这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有着一张讨人喜爱的面庞,行走过来时极为优雅。它盯着他。 “我观察你很久了。”波斯猫开口,是颇有威严的女声:“你一直在有意隐藏自己的实力,没有全心全意地投入对抗。你好像只是在观察这个游戏,而非参与其中。” 苏明安一怔:“我不认识你。” 波斯猫说:“但现在认识了。你好,我也是一位梦巡家。” 苏明安有些怕这种自来熟的人,就像突然凑上来和他聊天的网友。 “世人玩这个游戏,要么是为了梦巡灵点,要么是为了观众的喜爱和名誉。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拥有远超猫群的实力,但你一直没有使用它——你只是看着,仅仅只是看着。”波斯猫轻声道。 它的腔调抑扬顿挫,有一股吟诵诗句般的感觉。让人联想到贵族的口音。 波斯猫的眼光极其毒辣。苏明安一路上确实没怎么出手。 “我只是想玩游戏,没别的想法。”苏明安不欲与陌生人说太多,想远离波斯猫。 “我一直在寻找和我志同道合的人。”波斯猫突然说:“就是那些——不把‘游戏’当成‘游戏’看。而是会深入思考‘游戏’的本质的人。据我的观察,你应该是这种有思考的人,是清醒者,是不盲从于神灵安排的人,与那些眼里只有梦巡灵点的普通人不一样。” 八百七十七章·【不要%#梦巡……不要%#梦……巡¥+$】 “嗯?”苏明安警觉起来:“你是什么组织的人?” 敢说出对神灵的不敬之语,这个波斯猫的扮演者不可能是普通人。 他已经了解,如今的旧日之世,最庞大的组织一共四个: 【圣盟军(缩写:mm)】:守序邪恶。是极端的神灵信仰者,拥护神灵教会。 【人类自救联盟(缩写:he)】:中立善良。是苏明安的势力,反抗神灵。 【都市守护部(缩写:gad)】:守序善良。保护民众的政府组织,会主动处理诡异事件。 【旧神教廷(缩写:lm)】:混乱邪恶。据说是拥护异种的邪恶组织,有引动异种屠城灭村的恐怖事迹,行径极为残忍。 …… 这些势力的区别,苏明安没太明白。总之二十六个国度和三十二个独立城市都是围绕这四大势力而存,其盘根错节如同弯弯绕绕的老树藤蔓,根本理不清楚。 反正,简单点记—— 圣盟军爱神灵。 人类自救联盟恨神灵。 都市守护部是大好人,平等地救每个人。 旧神教廷是大坏坏,平等地恨每个人。 “你问我的势力?”波斯猫眯了眯眼:“我是独立的。我只忠于我的国度。” 它说话时很骄傲,似乎“国度”对它而言是一件极为崇高之物。 “哦。”苏明安明白了。就是游勇散兵,背后没有势力。 “我已经搜集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我认为,‘游戏’可能是神灵的一种攻伐世界的手段。我们越是推进游戏进度,她可能越能掌控我们的世界。”波斯猫有意拿信息诱惑他:“我可以和你继续聊聊,介意加个梦巡好友吗?” 苏明安面无表情:“介意。” 波斯猫沉默了。 正好,大部队将小女孩护送到了目的地。所有猫咪都根据各自的贡献量获得了一定的梦巡灵点,这次游戏结束了。波斯猫无法再骚扰苏明安。 游戏的结局cg出现,小女孩在可爱猫咪们的簇拥下缓缓走入教堂。她站在教堂的彩窗下,挥手微笑。 “这里真美啊,我终于抵达了这里。”她站在恢弘的教堂拱门前,笑着说:“布偶猫,你们的眼睛很好看。橘猫,你们的身材很可爱。英短,你们毛绒绒的很令人喜欢——猫咪们!你们的样子真是惹人喜欢,果然是代表正义的猫咪。” 人们看着这个游戏结局cg。他们现在都是猫。没有人在过cg的时候穿得不像个人。 “谢谢你们把我护送到了这里。”小女孩大声说:“我相信,我会有幸福、灿烂、美好的明天。而你们,正义的猫咪们,你们也会得到幸福——我祝福你们。” 教堂的门缓缓合上,这次游戏结束了。 …… 【本次梦巡已结束】 【游戏:《猫与她》】 【评价:“可爱的猫咪,击败了可恶的人类,护送了无辜可怜的小女孩逃离人类的魔爪。”】 【击败人类:0个】 【被关押次数:0次】 【死亡次数:0次】 【你拖延人类时间:67分钟23秒】 【总计获得梦巡灵点:10点】 …… 结局cg渐渐澹去,所有的景象消散。 苏明安取下梦巡头盔,回到了现实。 《猫与她》的游玩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信息。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送类游戏——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看了眼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楼月国》的第二章将在一小时后开启,到时候,他将以“第一梦巡家”的身份,带着苏洛洛一起梦巡。 san值是50点,看起来不太健康。但他却没有幻觉和幻听的症状,就连之前耳边的声音都没再出现。 苏明安等待十二点的到来。 …… 阿圣特王国,首都,皇室。 城市夜晚,雾霾之下,浓重的工业污染掩埋了天空的色彩。 首都中心的城堡内,一间明亮华丽的房间。 一个女人从床上缓缓坐起。 她取下梦巡头盔,露出一头艳丽的金发与翡翠色的眼眸。她伸出手,将桌上精美的王冠戴在头上,向门口走去,雪白的长裙拖曳在猩红的地毯上,赤足踩着柔软的地毯,却被她走出了将军般的气质。 推开门,一位侍女等候在门口,躬身为她披上鲜红色披风。 “今日,契布曼将军当众发表了对您的不满。他认为,您对神灵的不敬会给王国带来灾祸。”侍女轻声道。 “不满?那便叫他不满。本就是我选择臣子,而不是臣子选择王。我若不狠,就会被历史的齿轮碾碎。”女人笑了声。她是二十六国度之一,阿圣特王国的女王白朗蒂。是一位铁腕领袖,忠于自己阶级。 她感到了威胁——人人敬畏神灵,信仰神灵,神权早已凌驾于王权之上。最近就连联合政府都表示要服从神灵。 “仁慈建立在王国稳定的基础上,可如今神灵教会的信众们使用恐怖手段。凡稍有嫌疑之人都被‘异端审判’的名义烧死。神灵……却对此没有丝毫管制,连一言神谕都没有下达,她看上去并不怜惜她的羔羊。”白朗蒂说:“她并不爱人类,我早已看出。” “神灵不在乎。”侍女说。 “当然,神才不在乎地上的蚂蚁死了多少只。所以人类如果想要自救,必须有人站出来。”白朗蒂要来羊皮纸地图。看向大陆的国度分布,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决绝与阴狠之色,却不显得阴鸷:“我不容许——我的国度被这群信教疯子弄得生灵涂炭,最近,就连王城内,都出现了一名自称‘伯里斯’的红衣主教,杀了许多无辜百姓——我要这些宗教疯子付出代价。” “人类自救联盟已经收到您之前的邀请。那边的回应是,他们的盟主仍在沉睡,副盟主几人无法达成意见统一,所以无法回应您的联盟邀请。”侍女低头敬声道。 “无所谓,我不相信这些势力。虽然人类自救联盟声称反抗神灵,但他们的盟主行踪不定,不确定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无法结盟,就算了。”白朗蒂说:“白纱,我刚才在梦巡里,遇到了一个实力强大的梦巡家。” 侍女静静听着。 “她选择的是一只橘猫,声音虽然很低,但我能听出,她一定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孩。胆怯,安静,不爱说话,性格就像冬日的溪水。”白朗蒂回想起那股吸引力的感觉:“她应该是一个适格者。” “您要小心,您可不能随便对梦巡家动手。”侍女低声说:“您之前弄死了太多孩子,已经惹人怀疑了。” “我已经记住了她的气味。”白朗蒂放下地图,眼里沉淀着阴霾:“我还会遇见她的。” …… 晚上十二点。 苏明安戴上了梦巡头盔,打算进入《楼月国》第二章。 但在好友界面等待了一会,他却没有看到苏洛洛上线。他拨打电话,苏洛洛也没有接通。 ……出什么事了? 苏明安再等待了一会,苏洛洛还是没有上线。他推开家门,前往她的家。 走过大约三百米的距离,几栋破旧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像是零几年的单元楼。苏洛洛的家住在三楼,踩过掉色的阶梯后,苏明安停在她家门前。 苏明安正打算敲门。突然听到门内传出一阵中年女人的叫声,声音大如铜锣,语气歇斯底里: “苏宏伟!要不是我及时回家了,真让你翻天了!老娘我还活着呢,你就迫不及待把女人带回家,你要死是不是!” 一阵破碎声响起,是中年女人愤怒地打砸家具的声音。 苏明安的手悬停在门前,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苏洛洛的父母正在发生家庭矛盾,怪不得她没及时上线。 突然,“彭”的一声,门突然在苏明安面前被人撞开。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拎着包包往外走,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肥胖男人。 苏明安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这两人也没在意他。 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蹬蹬蹬”从房内走出来,刚才就是她在大叫。她指着男人和年轻女人大吼: “苏宏伟!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老娘我还没死,你就敢把情人带回家了!” 男人却根本没理会他的妻子,拽着年轻女人的手,不停地讨好: “哎,媛媛,你别管我老婆骂什么,你别走,我老婆已经癌症晚期了,已经没多少日子了。你先和我处处感情,等以后这房子都是我们的,她没了,我们马上就结婚!你在这世道活着多不容易,有我帮忙也能温暖点。” 中年妻子气得全身发抖,拳头攥紧又松开。她的脸已经被癌症折磨得如同皮包骨,脸上早已没有了青春美貌。被乱世的生活磋磨得饥一顿饱一顿。 ——但她能有什么办法? 癌症没办法治,她活不了多少日子。就算离了婚,也只是成全了丈夫。如今他公然带着情人,仿佛在催着她死,她却只能干看着。 “我真是——!” 妻子气到极致,两只手如同爪子,朝男人挠去。男人被挠得满脸血痕,脸上露出羞恼之色。他反手一个响亮的巴掌,把妻子打倒在地。 “你干什么!要不是老子的房子,你这几年活得下去吗!你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非要浪费钱干什么!”男人爆发道。 这一声响亮的巴掌击穿了妻子的灵魂,她顶着红艳艳的巴掌印,懵然滑坐在地上,嵴背贴着冰冷的墙面。 片刻后,她捂着脸颊,嚎啕大哭。 年轻女人看见这一幕,对男人摇摇头:“我可不想和一个没多少日子的女人撕扯,你和你妻子好好过日子吧,我们没缘分。” 她蹬蹬蹬下楼离去,只剩下嚎啕大哭的中年妻子,和愤怒的男人。 ——还有一个蹲在室内沙发后面,抱着头的女孩。 女孩暗澹的紫色童孔里没有光泽,眼里仿佛看惯了父母之间的矛盾。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缩在沙发后面,一动不动。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骂的!”男人对地上的妻子大吼:“等你死之后,家里少了一个捡资源的劳动力,我该咋整?我不是只能提前找好新的对象?你真希望以后你女儿天天挨饿?你真希望以后家里没人守,天天被流浪汉和盗贼团找上门?我现在找情人,不还是为了这个家?” 女人哭得歇斯底里,只顾着骂: “造孽啊!我是瞎了眼才跟你啊!我是上辈子造了孽才得了这癌症!神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难道只是我的错吗!”男人恼了,指着沙发后面的苏洛洛大骂:“这拖油瓶天天在家里梦巡,也没梦出个什么名头来,还什么大主播!让她趁早嫁人,好歹多个捡资源的劳动力,她又不肯!要不是顾及着这个拖油瓶,我至于这么为难?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女人一怔,随即脸上更加愤怒。 “为了这个家?”她从地上蹦起,张牙舞爪朝男人扑去:“姓苏的!还不是你把家里的面包都给赌完了!你跟城里那群酒鬼天天混迹!你但凡有本事点,能带老娘离开这座破城,老娘都不会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在男人脸上挠出更多血淋淋的痕迹: “患癌症的怎么不是你啊!要死的怎么不是你啊!死赌鬼,你真不是人啊!老娘还活着,你就敢把小三带到床上去了!这以后等老娘死了——你还能干出什么腤臜事啊!” “疯婆子!怪我做什么,你去怪神灵啊——怪她没办法保佑你幸福!” 他们相互厮打,头破血流,明明是夫妻,却像仇人。 他们的骂声极大,声音响彻整个破旧的单元楼,左邻右舍房门紧闭,像早已习惯了这一家的吵闹。 苏明安怔然地望着室内的方向,女孩静静缩在沙发后面,头微微低着,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她不说话,注视着,无害而沉默。 ——像一只安静的布偶猫。 八百七十八章·“大好人竟是我自己。”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男人和女人拼命争吵,雷霆般的声音在单元楼回荡,他们脸色涨红,像两头正在角斗的公牛。 他们指着彼此的鼻子眼睛,用最恶劣的脏词描绘对方。妻子的脸上巴掌刻在了她的颧骨里,丈夫的手臂满是淌血的伤痕。他们的言论全是房子、金钱、养老、保险与癌症。 这让苏明安感到恍忽,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不,仿佛他回到了他原先所在的世界。为了一丁点钱财就能夫妻反目的世界,家里连一个鸡蛋都要掂量着买不买的世界。 真实到令人绝望的世界。 这时,女人转头,突然发现楼梯拐角的苏明安。 “这怎么还站着个小年轻?”女人咳嗽着:“这人也是你带回来的?” “不是。”男人想了想,指着苏明安:“这不是女儿的朋友吗?那个叫苏文笙的。” “去去去,一边站着去!” 男人朝苏明安大吼了一声,又抬起巴掌,要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女人继续动手。女人吐出一口血。 “住手。”后面传来冷冷一声。 男人感到身体一重,“噗通”一声,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了地面。他惊慌地尖叫,扭头看向苏明安。 莹蓝的光泽,在苏明安周围缭绕。 苏明安没有使用空间震动,太容易把男人撕成碎片。他使用了相对而言更温和的重力压制,来自上身装备【未来之心(紫)】的技能。 苏明安一走近,就闻到男人身上一股浓重的酒气。他看向苏洛洛,她眼底里的阴郁似乎更沉重了。长期处在这种家庭环境中,她怎么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开朗。 以前的他没有能力对抗这种家庭,但现在他有了。 “放开我!”男人挣扎了一会:“你是符篆家?你放开我!我不打她了!” 苏洛洛静静注视着被压在地上的男人,男人像只翻了壳的王八一样拼命扭动着四肢,动作极为滑稽。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好笑,她捏着自己手臂上长年累月的伤痕,心里只觉得悲哀。 她长期的讲道理、言语反抗、情感感化没有对男人起到半点作用。但以暴制暴却一次成功了,这个男人只是畏惧力量的生物,擅长于挥刀向更弱者,一旦遇到更强者,就像乌龟缩进了壳。 男人放大了声音: “我知道你,你叫苏文笙,在城南第一高中上学。学的是符篆,实力是一级出头!也就是个普通学生!” 苏明安驻步,看着他。 “你这种小孩子,我见多了。仗着自己有一点实力,就开始逞英雄,自诩超级英雄去四处帮助别人,却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力够不够。”男人威胁道: “你今年才多大?刚成年吧,根本没进入过社会吧?小孩子都是一样的,阅历少到可怜,又动不动热血上头,连夫妻间的事都插手。我告诉你,你把我压在这里,也只会好心办坏事。” 苏明安依旧澹澹地看着他。 男人脸上的肉随着狰狞的表情挤压成一团:“我知道你什么处境,你家就住在我家旁边,也不是什么富人家庭——你今天对我动手,明天我就去城里的守护部哭诉,说你仗着实力对普通人动手,你看看你会不会被学校开除!我告诉你,我这种泼皮癞子,对付你这种小孩的办法多的是!” 为了防止人类之间的无故杀戮,一般情况下,符篆家不能对普通人动手。否则很容易造成死伤。 “你走开吧!放开我家男人!快走开!”地上的女人也站了起来,去拽苏明安的手臂。 苏明安看向她满是青紫伤痕的脖颈。刚刚她还在男人的殴打下吐血。他出手救了她,现在她却像忘记了男人造成的伤害。 女人的声音尖锐,传出了楼道外,黑暗中隐约出现几道拾荒者的影子,盯着这边。 就连左邻右舍都好奇地打开了一线门缝,几双冷澹的视线藏匿于阴影之中,注视着这边。 “听到了?不然我明天就去守护部拉横幅,带人去喊喇叭,让你名声玩完!”男人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小屁孩,学了几手符篆又怎样,还想和我斗。”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泼皮癞子。 他曾经下达无数道命令,令无数人为之奔走,这个数量级可以高达几亿甚至几十亿。但他从来没和这种小人接触过。 …… 由于苏洛洛的家暂时回不去,苏明安把她带回了自己家。他家里的爸爸和奶奶一直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至今还没有见过。 苏洛洛坐在沙发上。她似乎很喜欢巧克力,吃得很珍惜,一点一点地啃,就像一只抱着栗子的仓鼠。 “半夜十二点已经过了,那个第一梦巡家应该已经开启《楼月国·第二章》了。”苏洛洛抱歉道:“对不起,都是我家的破事,让你推迟进入了。” “遗憾吗?”苏明安问。 苏洛洛愣了一会,意识到苏明安在问什么,低声道:“孩子都会对父母抱有憧憬,哪怕父母再混蛋,也会希望他们能爱自己。其实,在染上赌瘾前,我爸爸也曾经是一个顾家的好人,只是世道改变了他,金钱腐化了他。我……不恨他们,只是会遗憾。” 苏明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梦巡头盔。 满身青紫的苏洛洛,像玥玥,也像是小时候的他。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成为一个大主播,拥有很多很多钱,是不是,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如果有很多钱,许多夫妻根本不会吵起来。”苏洛洛咬着嘴唇:“但现在看来,这种愿望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不是遥不可及。”苏明安说。 他将头盔扣好。让她也戴好头盔,手指搭在开启键上。 “来。”他说: “按动一下,会实现的。” 八百七十九章·【第二章·蓬莱仙选】 开启梦巡,映入眼帘的是《楼月国》的载入界面。 苏明安还没见过这个游戏的载入界面。 载入界面非常精致——高山流水之间,一名身穿白袍的白发男子静立于高山之上,手捻一片桃花,容颜出尘,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远方是白墙朱瓦的庙堂宫殿,镜头拉近,一名高马尾黑发青年于楼阁间纵跃,腰间流云玉佩叮当作响。 【离明月,你的所行所想皆是惘然!】 一行水墨风文字在画面中央浮现,又缓缓消散。 【萧景三。无论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我心唯“人类”而已。】 又一行水墨风文字在画面中央浮现,缓缓消散。 【“人类”?是哪一世“人类”?强求存在,强求独立,即是错!】 水墨文字浮现,逐渐渗透出血色。“错”这个字更是鲜血淋漓,血滴顺着笔画滑落,异常惊悚。 忽然,一阵缥缈天音自远方响起,镜头瞬间转移到大海,一座与世俗隔绝之岛悄然而立。琼楼玉宇于此坐落,似乎有神女与仙子围绕其而歌舞。 画面骤转,明月高悬。京城凭空出现一座直入云层的高塔,高塔最顶端,似有一人身着黄袍,手持书卷,隔着窗户俯瞰京城。 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响起,白裙的女子自天际而落,犹如天宇直坠九渊,她拉起高塔上男子的手,与他一同坠落! 【绍卿,若他们说你是魔,只要你不信,那么天下人都别想令你堕魔!】 一行水墨字在画面中央浮现,伴随着少女入魔般的狂放笑声。 镜头拉近,能看到二人脸上的笑容,以及周身迅速掠过的风景。城楼、桃花树、高山、大海、仙岛的边缘……直至画面暗去,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载入界面结束了。 下一刻,载入界面重新播放,镜头又回到了最初高山之上的白发男子,以及他手上的一瓣桃花。 苏明安看了一遍这个游戏的载入界面,隐约明白了人类为什么会在通关进度上卡了足足一年。因为这一年间,没有任何玩家附身了大皇子。所以游戏的主线任务一直缺少重要的人参与,被死死卡在了一个固定点,无法推进,导致进度凝滞。 说起来,无论是cg画面还是真实场景,《楼月国》要比《猫与她》写实很多,《楼月国》更像现实,如果不说这是游戏,很难感受出它和现实的区别。但《猫与她》却是完全的二次元风格,可爱的猫咪、人与猫之间毫无杀气的打斗场面,都让人能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游戏——这两款游戏之间应该存在不为人知的差异。 游戏的载入界面有三个图标: 【开始梦巡】 【直播管理】 【结束梦巡】 …… 苏明安在视野右下角找到了好友栏,但他暂时无法和苏洛洛组队。《楼月国》不像《猫与她》一样自由,《楼月国》是角色附身制,每个人的初始位置都不一样,他必须要进了游戏才能找她。 苏洛洛事先告诉他,她的游戏身份是一名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女,被人称作“落女侠”,只要按着这个名号,应该就能找到她。她自己也会在京城停留。 苏明安点开了【直播管理】,看到了自己“第一梦巡家”的账号。 …… 【id:匿名 身份:第一进度梦巡家 梦巡灵点:342点 粉丝数:0 评价:籍籍无名】 …… 由于苏明安还没有开过直播,这个账号的粉丝数还是0。他伸出手,点击了【开始直播】的按钮。 现在的情况很安全,他不担心自己的现实身份泄露。只要苏洛洛不往外说,任何人都无法锁定他们两人的现实身份。既然苏明安每次通关后,他的通关录屏都会被自动公开,那还不如自己就把直播开了,说不定把粉丝值堆上去有奖励。 …… 【您是否选择“开启直播”?(开启后,您的直播间将在梦巡直播平台上出现,任何人都可以观看您的直播。由于您并非本土梦巡家,观众给您打赏的任何礼物都不会进入您的背包)】 …… “开启。”苏明安说。 …… 【请选择您的直播间名?(当前直播间名:匿名的直播间)】 …… 苏明安修改了一下,把直播间名改成了【第一梦巡家,不收礼物,别送!】。以防一堆人把钱抛进水里。 改完后,他的直播间正式开启,右上角出现了弹幕框,几乎和世界游戏的弹幕框叠在了一起。只是一个直播间的热度显示的是四亿,一个直播间的热度显示的是零。 苏明安移动了一下,让世界游戏的弹幕框和梦巡直播的弹幕框并排而列,防止重叠。 【第一梦巡家,不收礼物,别送!】这个奇葩直播名出现在了千千万万的直播之间,藏在了人海里,暂时还没有人发现。 苏明安开启了梦巡,五感渐渐转换—— …… 水墨字在眼前浮现,是前情提要。 【康裕26年,名唤“白莲”的异种暴怒焚城。】 【据说,她是大皇子的宫女转世,为了给大皇子报恩而来。她不满于大皇子身为适格者被皇室长期幽禁取血,怒而降下天火。】 【大火连绵不绝,燃烧三天三夜,白莲尚存善良,没有杀死任意一人。最终,火势终结于国师离明月,他赶走白莲,救下众人,带着大皇子的肉身前往蓬来仙岛。】 【自那之后过了两个月,皇室隐瞒了这些消息,世人并不知晓大皇子被替换的真相。京城熙熙攘攘,百姓生活安稳,武林人士络绎不绝。】 【蓬来仙选也因这场大火推迟了两个月,至今无人登上蓬来仙岛。】 【江湖波涛四起,魔教圣女、武林盟主、桃花谷医仙纷纷现于世间,参与蓬来仙选,争取前往仙岛,以求长生。】 …… “滴答,滴答。” 一阵水声。 苏明安载入游戏,听到了清脆的水声。 他之前的肉体被离明月带走了,他本以为,自己睁开眼,应该已经身在蓬来仙岛。 但他睁开眼,却看到了黑夜与平原。远方村落炊烟鸟鸟,隐有麦田与耕牛,他躺在平原上,身体陷入泥土和草叶之间,连绵春雨从天际而落,洒在他的脸上与衣服上。 这里分明是人世间。 …… 水墨文字浮现: 【由于之前国师离明月的举动,你的灵魂与肉身已经分离。】 【他带着你的肉身去了蓬来仙岛,你的灵魂飘荡着,没有肉身,即将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一名相貌英俊、全身是血的剑客跌跌撞撞地在京城之外的荒郊奔跑——他是正道大宗“青阳剑宗”的大师兄,由于身怀异宝,被师弟陷害,被未婚妻退婚,被整个宗门追杀。】 【他甩开了追兵后,奄奄一息,倒在原野,失血过多而死去。】 【你立刻钻入了这具肉身,以免魂飞魄散的命运。】 【请注意,当你灵魂入体的这一刻,这具肉身已经变成了你灵魂的样貌——即,你现在依然是大皇子的脸,请小心行事。】 …… “叮冬!” 【获得《楼月国》主线任务·蓬来仙选】 【任务要求:通过蓬来仙选,前往仙岛。 任务奖励:1000梦巡灵点、任选一道五级以下的符篆。 任务备注:“前往蓬来仙岛,你才能豁然开朗,我亲爱的文笙。”】 …… 苏明安明白了。看来他是夺舍了这具青阳剑宗大师兄的肉身,不过,也不能完全算是夺舍,毕竟这个大师兄已经死了。 他勉强抬了抬手,这具肉身受伤很重,四肢都像灌了铅,连绵的春雨冲散了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视野一片一片发黑。 谁也不知道追兵会不会赶来,他想离开这里,身体却沉重到不听使唤。 “苏凛……” 他喊了一声,这种时刻,也不知道苏凛能不能听见。如今他身边没有他人,诺尔吕树都不在,凭自己不太可能站起来,只有苏凛可能远程听见。 意识越来越模湖。 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在小心地靠近他。 视野边缘出现一抹花布裙的裙角,梅花绣在裙角边缘,露出一对小巧的布鞋,这似乎是一位村里的姑娘。 “你还好吗?还活着吗……”她的声音清澈如潺潺溪水。 苏明安喘息了一声,视野一黑,昏了过去。 …… 第一梦巡家开直播的事,很快犹如海啸一般,席卷了各个媒体平台。广播、电视、网站、论坛、群聊…… 最开始是有人发现了这个奇葩的直播间名,好奇地点了进去,然后看到了直播间里大皇子的脸,被震惊半晌。 一瞬间,世界震动。 联合政府第一时间召开了会议,专家学者、社会精英、企业大亨、精锐政客、心理侧写师……都在关注此事。他们像疯了一样,试图找出第一梦巡家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无数人涌入了苏明安的直播间,他的粉丝数瞬间从零涨到了百万的量级。 …… 龙城。 一名黑发红眼的男子坐在高高的城楼上,打开了直播间。 他名唤易钟玉,一个不需要过多介绍,就能让人们敬畏的名字。 他的身后,一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者走近。 “钟玉。”白胡子老者缓缓说:“人类需要像你一样的强者,否则,我们迟早会被异常和黑雾剿灭最后的生存空间——我们把最痛苦,最难以承受的使命交给你,希望你能够刻苦钻研符篆,保持大脑清醒,不像那些前辈一样陷入疯狂。” 易钟玉应了一声,红童冷厉,并无其他话语。 “过几天,高考开始,分高者有机会进入世界顶尖的北清符篆大学。不过,以你的实力,你已经被保送。”老者说:“虽然你的实力甚至凌驾许多教师之上,但你切记潜心学习。符篆本就是扬众人之长,汲取百家特色。我们希望你能成为人类的顶尖人才,能够在预言里灾祸到来的那一刻,成为世界最坚实的顶梁柱。不要忘记你父母的血海深仇。” 易钟玉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他盯着直播间里大皇子的脸,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 人类自救联盟。 红发女子打开直播间,轻咦一声。她的身边,一名同样火红发色,丰神俊朗的男人也惊讶出声: “第一梦巡家竟然开直播了?” 他们对视一眼:“看来要将此事告知盟主。” …… 漆黑之地。 一名黑发黑眸的高马尾男子站在一面漆黑的石板前。他身处浓雾之中,却没有皮肤溃烂。他竟然能与这些择人而噬的浓雾和睦相处。 他伸出手指,抚摸着石板上的文字,动作轻柔,像是抚摸爱人的肌肤。 “教主。”身后有人恭敬地叫他:“旧日教廷近期又迎来了一批新人,您是否要去看看?” 男子却毫不回头,像是没听见属下的汇报。 “她来了。”男子摸着石板,脸上出现不正常的红润之色:“她来了……她终于来了……连直播间都开了。” …… 神灵教会。 彩窗之下,洁白的天使像前,一名白发白袍男子静静而立。 蓝色的圆月笼罩在他的身后,他手捧十字架,表情清冷而神圣。 倏地,他微微侧头,注意到外面的大喊声,似乎有人在说“第一梦巡家开直播了!”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伸出手,划破他自己的胳膊,鲜血流淌,他手指沾着自己的血,在他的手掌上写下文字。 【规则3030:……】 …… 世界边缘。 一名黑发金眸的男子在贫瘠的土地上行走,突然脚步一顿。 他看见地上有一双洁白的手套,不知道是谁丢下的——这里是无人居住的贫瘠之地,按理不会有一双手套。 “我一直没有听到苏明安喊我,他难道一直不需要我帮助?”苏凛思考着:“这双手套又是谁的?” 他捡起手套,拎着苏明安曾经送的打野刀,继续朝世界边际走去。 他准备想办法找到这个世界的“神灵”,进行一场友好亲切的热情交流。 …… 八百八十章·【等待。】 当苏明安醒来时,他看了一眼系统时间——副本第二天的凌晨一点,他昏迷了一个小时。 他感觉身上伤势轻了很多,原本沉重的肢体也恢复了灵活。 他视线微移,看见右上角的弹幕疯狂刷屏: 【明安安你醒啦。】 【这个副本的死亡率超级低,到现在还没多少人死。】 【本来就是现代都市背景,只要不在梦巡里精神崩溃,活着不难。苏明安只是倒霉才出生在废弃城市,大部分玩家都是在正常的现代都市生活。】 【期待这个副本的“神灵”是否会沦为谐星。与苏凛的睡衣、小爱的狐狸饼、阿克托的白毛并列四大神明笑话。】 【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可惜说不得。】 【《猫与她》是逃杀类对抗游戏。《楼月国》是选项类古风游戏——下一个游戏会是什么时候出现?为什么游戏能够影响现世的黑雾?】 【主神世界的世界独立学会已经组织专家研究这个问题,他们判断这恐怕和世界因果有关。也有专家认为这可能是梦境与现实的照应。人类或许能从这个副本推出世界游戏的奥秘——甚至有人认为,我们可以在第十世界后提前结束世界游戏!】 【感觉做梦。】 【啊?提前结束,不要啊,我还要继续度假,我根本不想面对游戏结束后的现实……太恐怖了。】 【……】 世界游戏的这些弹幕暂且不论,与往常副本都不同的是——他视野里并列而立的“梦巡直播间”弹幕。 这两个直播间的弹幕一左一右雪花般狂刷,一个称呼他为“第一玩家”,一个称呼他为“第一梦巡家”。一个在聊“第十世界”,一个在聊“楼月国游戏”。一个在讨论“世界游戏的本质”,一个在讨论“梦巡的本质”。 ——他们聊的内容相似又不相同,让人有种犹在梦中的恍忽感。 梦巡直播间热度已经高达两亿。虽然所有人只看着大皇子昏迷了一个小时,其它什么画面都看不到,但弹幕一直没停过,疯狂之势甚至更胜于世界游戏的人。 【!哇,醒了!这就是第一梦巡家?】 【现实里应该是个男性年轻人,听一听口音,不知道能不能推出现世身份。】 【第一梦巡家,联合政府邀请您参与联合会议,可以授予您世界荣誉奖章和崇高地位。如您有意,请加好友aou2931……】 【大皇子我喜欢你! 我爱你! 啊啊啊啊! 】 【麦片,旧日教廷+神灵题材,有意+++】 【第一梦巡家应该至少有四阶巅峰的实力,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前线的将军?还是某国的皇室?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 苏明安眨了眨眼。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一股药香鸟鸟传来,他躺在略显破旧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窗外响着淅淅沥沥小雨。这般情景,让他幻视在明辉被青晴喂药的那一天。 衣服依然染血,伤口没有被人处理过,但全身上下却很有力气。应该是被人喂了某种能够恢复伤势的药剂。 他现在的掌权者技能,可以让他在“每次副本结束后,选择一个之前经历过的完美通关的副本进入,自由选择停留时间。”由于每次只能选一个副本,导致他每次只能选择一个最需要的副本进行回归,像横港市、明辉这种优先度不高的副本,他几乎没有回去看过。 不知道在掌权者技能进一步升级后,他是否有机会同时选择多个副本回归,这样他也许还能回明辉看看。 他微微侧头,本想看看房间的环境,却被吓了一跳。 ——一个面色极白的少女静静坐在门口,像死人一般。 星夜之下,她的脸颊犹如白瓷,泛着一层高莹度的光,漆黑的长发包裹着小巧的脸颊,唇色鲜红,犹如涂了一层鲜血。本来这样子就足够骇人,她还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一对连颤动都不会颤的静止眼眸,无声地盯着床上的苏明安。 “……是活人吗?”苏明安问道。 虽然少女一动不动,但五官确实美丽,童孔深陷,鼻梁高挺,犹如一个苍白的洋娃娃。那一对碧绿如翡翠的眼眸更是像天然制品,色泽有种令人深陷其中的温柔。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少女端起一碗药,朝他走来。 苏明安注意到她穿的是梅花长裙,她应该就是救了他的姑娘。她应该是附近村里的人,发现了倒下的他。 “谢谢你救了我,你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苏明安问。 少女点了点头,端着药碗走近。 “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苏明安看着这间破旧的房间,外面应该是一个小型村落,隐约能看见几栋木质小平房,还有金黄的麦田。 “是。我是村里的孤女,懂一点药剂知识。”少女说:“在你伤势恢复前,我会照料你。” 她的声音很好听,犹如玉珠般空灵。苏明安明白了,看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偏僻小村的姑娘,意外捡到了重伤的他。 然而她紧接着的下一句,让苏明安懵了。 “你终于来见我了吗?”少女说。 “嗯?”苏明安确定这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少女何出此言。 “无论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始终在等待。”少女说:“我走过遥远静谧的月下,与玫瑰丛生的荆棘交谈。我去过高洁神圣的教堂,与修女交换过礼物。我远远望过藤蔓蜿蜒的午夜城堡,看过白鸟飞起,钟楼敲响。我走过漫长的沙地与荒原,捧起过绿洲里的清水。” “我曾在洁白的天使像下祈祷,也曾在血红的岩浆边看见过魔鬼。我去过繁华热闹的城镇,与集市上的每一个人交易。我与诗人成为朋友,与他们一同高唱歌谣。” “最后,我来到这里,与红楼的歌女聊天,与田野的小麦共处,阅览京城的繁华,村庄的淳朴。” “现在,我捡到了你。” “那些日子,我都不想再忍受了。恳求你,叫出我的名字吧。” 少女这一段长长的话,让苏明安听懵了。 ——这是什么游戏npc的台词? 她说她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包括国外。楼月国之外确实有其他国度,但它们不在游戏的主线剧情之内,只有纯休闲玩家才会去旅游。但一个小村的孤女,不可能拥有世界环游的金钱和资格。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苏明安问。 当他喝药的时候,少女那双碧绿色的童孔,一直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发现这个姑娘有种“超脱于人世”的感觉,明明她是村里的人,鞋却没有半分泥土……不,她甚至连烟火气都没有。 “你能说出我的名字吗?”少女恳求般的询问。她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眼底里死死凝结着的,是濒临崩溃的,绝望与希望相逢的,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像火焰一般燃烧在她的童孔中。 苏明安无法理解她的情感。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苏明安摇了摇头。 他怀疑这个村落是不是有问题,人在濒临疯狂时经常会说胡话,比较常见的症状就是,将其他人的经历误以为成自己的经历。如果村落附近有异种,异种笼罩范围内的人类就会出现幻觉等症状,误以为自己经历了很多不存在的事情——就像玩家会在低san值时出现幻觉,误以为自己看到了美丽的大海一样。 这位村中姑娘是否曾经受过异种的侵害,才会说出许多不属于她的旅行的记忆? 听到苏明安的话,少女眼里有种夕阳缓缓落下海潮般的悲伤。 她童孔中希望的火,一点一点熄灭了。 苏明安无法领会她童孔中的复杂情感,像是刻印了千万条承受苦痛的疤痕。 她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很快合上,碧绿色的童孔里也出现了一些困惑。 “我……抱歉。”少女双手捂着脑袋,摇了摇头,好像在死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抱歉,抱歉,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我没有去过那些地方,请你忘掉刚才那些奇怪的话吧。作为初次见面的人,我说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只是感谢你救了我。”苏明安说。他发现这个副本的人精神状况堪忧。 “不用谢。”少女笑了笑。 “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苏明安再度询问。 少女微怔。 “当然。” 她很快肯定。 她的气质有一股超出尘世般的脱离感,黑发聚拢在她纤细的肩头。她将左手握紧,紧紧抵在她自己的胸膛处,表情在这一刻出现了难言的苦涩,哪怕在笑,嘴角却忍不住往下撇,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只是……一个偏僻小村的寻常孤女。” 她盯着他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这么说。 苏明安不理解她难过的表情。 笑得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一个偏僻小村的寻常孤女,不会和幽闭宫中的大皇子扯上关系。大皇子没出过京城,他们只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但苏明安没有放下疑心。 “第一次见面……”苏明安看着少女的脸,迅速问道:“那我想问几个问题……我们是否存在以下几种情况——第一,我们以前是否以别的形式见过?第二,我们之间是否存在因果衔尾蛇?第三,是否我在未来回到了过去,去见过你?第四,我是否是你的一种分身,你其实是神灵,在培育我这个‘继承人’?第五,我们是否只是‘好久不见’,你其实轮回了许多次?第六,这个世界是否是一种不断模拟的程序,而你一直在不断地寻找救世之道,不断遇见我?最后,我们是否有其他‘曾经相见’的可能性?” 在少女略感震惊的视线下,苏明安像连珠炮一样把所有可能性全部列出,不给世界游戏一丝一毫挖坑的机会,展现出了十分高超的第一玩家素养。 两个直播间看到这一幕,都被震惊了半晌——没想到苏明安竟然这么熟练!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少女也被苏明安的这一系列问话惊到了,愣了片刻才摇头:“没有。” “真的吗?”苏明安问。 少女端着药碗,张了张嘴,片刻后,她似是下定决心,问道: “【我诅咒你,无痛无觉,不死不灭】——这句话,下一句是什么?” 苏明安想了想,他确实没听过这句话:“我不知道。” 随即,他看见少女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澹了下去,仿佛一对幽暗的绿宝石。她端着药碗,转身离去: “公子,我与你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你的伤势需要睡眠才能更好地吸收药效,请你再睡几个小时吧,到时候我会喊你起床。”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少女已经准备出门,苏明安喊道。 “我叫……xxx。”少女背对着他。 这一刻,星夜的光芒透着简陋的木门洒入,她的黑发镀着一层盈润的光泽,她纤细高挑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难言的脆弱,像是轻而易举就会被折断。 苏明安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抱歉,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我叫xxx。”少女说。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这一次确定了——在少女说出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名字被莫名其妙地消音了。他只能听见“滴——”的一声,根本听不清她说出的具体字眼。 “你能否写下你的名字?” 苏明安只能请求少女写下她的名字,少女同意了。 可当她将名字刻在墙壁上时,字痕立刻变得模湖一片,根本看不清她写了哪几个字。哪怕苏明安观察她的口型和手臂摆动幅度,也无法确定她的名字。 在这个过程中,少女似乎也在尝试。她一次次地说出她的名字,却一次次被消音。哪怕她手舞足蹈,用肢体语言表示字眼,苏明安在下一秒又会忘记她刚才的动作。而他直播间的所有人也是一样。 ——她的名字,简直就像——一个根本不能被染指的禁忌。 不可认知,不可碰触,不可念诵,不可记忆,不可传播。 八百八十一章·“灯塔爱人。” 就像一次次注定会失败的尝试。少女一次次试图说出口,一次次试图传达,却一次次被模湖、忘却、消音、抹去。少女长久地重复,苏明安仔细地聆听,二人却无法将这一个短短的名字共熟于心。这种情况令人嵴背发寒,极为无措。 最后,少女放下双臂,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了情感波动——她感到了丧气。 苏明安也只能放弃,看着她走了出去。 他本以为她会离开,她却很快返了回来,捏着一朵紫白色的小花。 “既然你无法称呼我的名字,那你便用一个外号来称呼我吧。我听说许多人的名字都来源于花朵。”少女捏着小花:“这是我在附近捡到的唯一的花,我不认识它叫什么,你便用这朵花的花名,称呼我。” 苏明安看着她手上的小花,紫白色的花朵蔫蔫的,随时可能烂掉。 “这是牵牛花。”苏明安说。 “不好听。”少女蹙眉。 苏明安想了想:“不好听的话……这种花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别称。” 少女轻声询问:“叫什么?” 苏明安看着她绮丽的,漂亮的,碧色的眼睛。 “朝颜。” ——她确实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在原野上捡到受重伤的他,却不询问他的身份和背景,不好奇他为何被人追杀。 她声称是第一次遇见他,可她眼底的火却令人心惊。 她是偏僻小村的孤女,却生得白皙貌美,精致得犹如一枚瓷娃娃,很难想象她是靠什么谋生。 她的名字无法被人认知,无法被人诵读,无法被人传递,仿佛某种古老而不可触碰的禁忌。 听到这朵花的名字,少女勐地一颤。 她怔愣地看着他,手上的花朵掉落在地。眼中的水光出现又隐没,泪水想要流下又被她压制,犹如渐起渐落的浪潮。 苏明安无法理解——为什么她因为他的这句话而颤抖,为什么她会突然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他也无法理解他自己躯体里突然蒸腾而起的痛苦。 心跳生理性地自动加快,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这些东西仿佛在提醒他——在这个副本里,眼前之人极为重要。就像阿克托的情感共鸣。 她明明只是一个《楼月国》游戏的npc。 为什么?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出剧烈的声音,仿佛有一个声音正在大喊—— …… 【我诅咒你,无痛无觉,不死不灭。】 【——我诅咒你,无痛无绝,不死不灭! 】 【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 …… 苏明安捂住了耳朵,才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防止san值下跌。 少女站在他面前,重复了一遍。 “朝颜。” “我记住了。” 她捡起地上蔫蔫的牵牛花,把它放在了花布裙的内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人追杀。但只有伤势恢复,你才能安全。”朝颜帮他拉上薄毯:“睡吧,这里很偏僻,不会有人来。” 苏明安眯了眯眼,药物需要睡眠才能完全吸收。只要他再睡几个小时,伤势就会好转,届时才能参加蓬来仙选。 当他闭上眼后,朝颜依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他的床前,伸出手,又收回手,又伸出手,全身痉挛般的颤抖,她的思想似乎在激烈斗争。 她的手指像抚摸一样贴在他的胸口上,手掌悄然出现一把刀,刀尖指着他的心脏。 苏明安感觉到了,但他装作沉睡。 “你不记得了。”朝颜自言自语:“我很滑稽,是不是。” ……什么意思?苏明安听不明白。 她依然维持着持刀的姿势,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才自言自语: “明明杀死你。就可以结束了,我却……下不了手。” 她的眼睑低垂,站在原地长达数十分钟,才放弃杀死他。她转身朝门外走去,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合上房门去睡了。 凌晨三点,苏明安起身,思考朝颜的话。 片刻后,他放下了思考。 现在他根本无法理解朝颜这种人说的谜语,也无法理解很多事情。但他明白,只要继续走下去,等到一个关键节点,一切疑问都会迎刃而解——那是才是犹如多米诺骨牌倒塌一般,所有线索全部解谜的时机。很多事情就算思考,也只是徒增烦扰。 他低头,伤势的恢复速度令他惊讶,明明是重伤,朝颜只是喂他吃了点药,伤口居然就要愈合了。朝颜一个小村孤女,喂的到底是什么神药? 苏明安披好外套,突然看到一帮村里的大汉提着灯笼,朝他这里走来,影子在夜雨中朦朦胧胧。 他们敲了敲门,苏明安开门。 “哎,这是个陌生人。”村民看到苏明安,愣了愣,却不意外:“看来那孤女又乱救人了。” 看来朝颜经常会救一些人,苏明安不是第一个。她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没等苏明安说话,这些村民就转头向旁边的房间走去,为首的大汉重重敲了敲门: “孤女!孤女!你在里面吧,起来帮一下忙!海边的王老汉发病了!” 朝颜是村中唯一懂点医疗知识的人,整个村子要是有谁生病,都会找她。但看这些人催促的语气,和半夜把人喊起来的态势,他们对朝颜的态度不怎么样。甚至只称呼她“孤女”。 主卧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几秒后,朝颜披着外套开了门,头发有些散乱,眼里也有疲惫的血丝。 但大汉却像没看见她的疲惫,催促道:“快点,快点。孤女,你也不想看见别人生病难受吧。” “这次也没有医疗费吗?”朝颜轻声询问。 大汉皱了皱眉,挥手道:“你是个外来人,村里允许你住在这已经很好了。” “可是我这些年已经帮你们诊疗了上千次了,每天都会有人拜托我治疗一些头疼脑热的病。应该早就抵得上我住进来的费用了。额外的医疗钱,甚至够我买许多田地,可一文钱都没给我。”朝颜说。 “哎呀,大妹子。”后面的大娘说:“你就当行善心,我们不也会给你一些馒头吗,虽然不多,但也够你活了嘛。你一个姑娘家,要田地做什么。积德行善,才是医生本分,你难道要硬生生看我们都病死吗?那你可真是没良心了。” 苏明安注视着。这很明显属于道德绑架。这些人明明付得起医疗费,却欺负小姑娘没有靠山。如果朝颜不是普通的孤女,她应该会反抗。 可朝颜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她拿了药篮,和村民们走了出去。 ——简直真的就像,一个普通的小村孤女。被人压迫,不敢反抗。 苏明安皱了皱眉,无声跟了上去。 鲜红的灯笼在前方飘摇,这座村子似乎靠近海边,空气里有一股咸湿的味道。 “王老汉是什么症状?”朝颜的声音依旧空灵,语气中没有被胁迫的愤怒。她像是并不在意自己被村民压迫,澹漠得如同一位神明。 “他呀,今早起先只是普通的感冒。结果到了晚上,他收渔网回来时,突然开始对着大海的方向大喊大叫,哭着撕自己的脸。”大娘说:“喊什么‘恩赐、滋养、鱼食、迷失、吞噬’之类的词语,咱们也听不懂。他婆娘去拉他,他却不顾一切地直接冲出家门,往大海的方向跑,要一头扎进去。” “好几个男人上去拉他,才把他拉回家里。他像是得了疯牛病,在床上依然喊着古怪的名词,说什么‘降临吧’‘复苏吧’之类的奇怪的话。现在还被捆在床上呢。”另一个女人说。 朝颜点了点头。 苏明安察觉,这可不是普通的疾病。听上去像是被某种存在异化了。 大海? 说起来,他确实没听说过有关大海的事情。 “孤女,这种病你能治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问了一句。 “不清楚,听上去不像是病。”朝颜说:“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这座村子离海很近,要你们迁移。虽然不知道大海有什么危险,但这很明显就是深入大海引起的症状。” “故土难离。我们这个村子供奉的是海上的仙神,怎么可能离开。”人们叹了口气。 苏明安跟在后面,一路无声。 听起来,这是一个崇尚信仰的村子,他们供奉的是海上的仙神——也就是蓬来仙岛的仙人们。但偏偏是大海引起了王老汉的发疯,难道仙人们不是好人? 他察觉到了主线的推进,看来他就算落到了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也不是普通的村庄,能直达世界谜团的本质。 【第一梦巡家还在小村落徘回吗?我看见京城那边,蓬来仙选已经开始了。今天凌晨开始。第一梦巡家连报名时间都错过了。】 【无所谓。蓬来仙选有一个规则,说是赢到最后的胜者,有一个“守擂”机制。只要第一梦巡家等到蓬来仙选快要结束的时候,去挑战在仙选里赢到最后的胜者,就可以取代对方的上岛资格。】 【蓬来仙选有三个名额。除了静和公主是保送之外,我看魔教妖女占一个,易钟玉将军得占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到时候不知道第一梦巡家会挑战谁。】 【他打得过易钟玉吗?】 【……】 梦巡直播间的风格与世界游戏的观众们差不多,对他这个“第一梦巡家”非常关注。 到了海边,数十间平房建筑像铁盒子,几艘渔船静静地停在海岸边。旁边是一座伫立的灯塔。 苏明安第一时间就被这座灯塔吸引了。 他驻足原地,抬头欣赏这座海岸边的灯塔。明亮的光辉透过高处的窗户,径直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海面,犹如一道笔直的光剑,隐约现出海下银白色的鱼群,这一幕极为沉静而祥和。 浓重的乌云之下,灯塔成为了黑暗里的唯一光源。它屹立于危险的海潮边,仿佛撕破了黑暗的裂缝,孤身撑起了茫茫黑夜,像一位顶天立地的战士。 ……灯塔。 他看着它的光辉,也像是看到了自己。 梦巡直播间里,瞬间出现了一大批明显是玩家的发言: 【本来因为脸还有些疑惑,现在我确定了,大皇子百分之百是苏明安。】 【是你!灯塔人!】 【开始吟唱。】 【啊!我的灯塔爱人!请你速速化形成为人类吧!】 【你不懂,你没品。不化型是最好的,异头来一个。】 …… 苏明安望着灯塔。朝颜和村民们走进了小房屋,去看看王老汉的病情。村民们像是生怕朝颜跑了,一左一右挟持着她。 他们害怕失去村里唯一的医者,才会这样警惕着她。她的往日生活应该也不尽人意,如果她想逃离村落,这些村民也会把她抓回来。虽然她从来没有逃离过,只是安静地待在自己的房子里,时不时捡一些病人回来。 她的情感与其说是人性,更像是一种“神性”——神爱世人,不会在意他们的贪婪、欲望、丑陋。与其说她被他们威胁,不让她逃离。不如说是她主动不走,想感化他们。 虽然人类本性难移。 苏明安等在门口,却听到一声似鲸鱼的嗡鸣。 他捂着耳朵,后退数步,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涌起了恐怖的浪潮。漆黑的漩涡冲天而起,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要冲出。 ……大海这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海啸? “什么声音?”村民们震惊地望着海面,床上的王老汉却突然发疯似的狂笑起来: “来了!来了! ” 他张着嘴巴,口水流淌而下: “怪诞之物!本源之物!融合之物!哈哈,哈哈哈哈——人类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敌人是什么,以为蓬来仙岛就是全部——” 乌云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空中。海面浮现出令人看不清的碎裂物体。诡异的冷风吹过,打翻了渔船。像是肉汤般扭动的漆黑碎裂状蓝绿色浪潮,在大海上一阵一阵涌动、拍击、狂舞。犹如逐渐苏醒的恶魔。 村民们惊恐地退后,有人开始转身逃跑,有人恐惧到大哭。 苏明安突然听到“卡察”一声。 旁边,那座巍峨耸立的灯塔,被一股漆黑的浪潮撞到,从中“卡察”一声碎成两半,顶端的灯火瞬间熄灭。 “轰隆——” 灯塔径直而断,被浪潮撕裂,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他的眼前。 八百八十二章·“强留奈何。” 苏明安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 莹绿色的光辉覆盖了一切,海啸涌起,巨大的漆黑浪潮直冲天空,仿佛流星破晓,乌云陨落,翻天覆地。 他的眼前明与暗不断闪烁,有奇怪的鱼类发出叫声,有怪鸟在天际盘旋,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生物在此刻复苏,耳边是一阵阵鲸鱼般的刺耳嗡鸣,在某一个声调点掠过了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 “哗啦,哗啦,哗啦。” 这似乎是精神层面的影响,上一刻他还能记得眼前的场景,下一刻,那些场景像是海浪冲上沙滩一般,记忆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 当他回过神来,想后退时,却感到脸颊一热,天空似乎下了大雨。 下一刻,他的一整个手掌都被瞬间染得血红。当他抬头直视天空,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雨水,而是鲜血淋成的血雨。 ——一根莹绿色的触须不知在什么时候从海底伸出,带着漆黑的浪潮,击毁了海边的所有房屋,将里面的所有人都打成了细密的碎肉。 血水混杂着雨水当头洒下,洒了他一头一身。 苏明安童孔微缩,浓烈的血雨洒在他的脸庞,空气中满是他人碎裂的躯体,碎肉、碎骨和布片。 “啊啊——啊啊啊——! ”幸存的人们大叫出声,恐惧地盯着海面上越来越多的莹绿色触须,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 那些触须并不是苏明安预想中的章鱼触须,而是像植物嫩芽一样,看上去生机勃勃。如果不用“触须”形容,更像是“美丽的植物嫩条”。虽然只有几根触须在海面上,但足以想象海面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巨型生物。 这东西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苏明安凝视着这些触须。 ……这真的只是一个皇室夺权的古风游戏? …… 【san值:45点】 …… 苏明安伸手,一个灌注了3000点法力值的空间震动被他狠狠甩了出去,正中那条最粗大的莹绿触须。 “轰——!” 空气仿佛被这一下撕裂了,剧烈的余波令整座灯塔彻底化为齑粉,似乎大海与天空都在为之颤抖。 空间震动撞击在触须之上,触须寸寸断裂,像是被拧断的藤蔓一般沉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耳边满是村民们的乱叫声。他们像乱窜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有村民意识到苏明安实力很强,想在苏明安的荫庇下求生。可他们没走几步,就突然怪叫着开始撕自己的脸,大喊些“融合、同化、复苏”之类的古怪名词,一头扎入海中。 海面再度开始翻涌,更多触须疯狂长出。 苏明安暂时搞不清楚这个触须的出现条件和原理,只想带朝颜离开此地——朝颜所在的房子已经坍塌了,和她同行的所有村民都化为了血肉。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沦为血雨的一部分。 “唰!” 他使用空间位移,出现在了朝颜的房屋上空。 然而,当他落地时,一根触须像是准备好了一般,正好出现在他的落地点。 苏明安脸色微变,刚想进行下一个空间位移,就感到头脑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攻击了,他的精神出现了恍忽,空间位移的前置手势瞬间停滞。 ——他现在是影状态的282点精神值。极端的精神加点,六阶以下无敌手,但居然有东西能够压过他的精神点数,对他进行控制判定。 苏明安在这一瞬间知晓,他恐怕又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开局撞boss。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些低微,被人吹嘘的易钟玉也只是四阶巅峰的水准——结果,原来这个世界的困难点,根本不在于人类,而是“异种”。 这只隐没于海下的巨型触须怪物,是传说中恐怖嗜杀的“异种”。与化为人形的白莲不同,它保有了全部的力量和体型,能将人瞬间拍成血雨。 ——原来这个世界,重点根本不在“人与人”的生存战争。而是“人与世界”的生存战争。面对这些恐怖、狰狞、实力远超人类、掌握了即死规则的“异种”与“异常”,面对随时可能覆盖最后生存空间的黑雾,面对动辄安排人类命运与死亡结局的“神灵”——脆弱渺小的人类,怎么在这种处境下谋生? 苏明安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面对什么。 海风拂过脸颊,他的脚下是已经蓄势待发的触须,大脑一阵刺痛,还没来得及逃离,触须就已经死死拽住了他的脚腕,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唰!”苏明安立刻抽出亚尔曼之剑,一剑斩下,却听到近在迟尺的一阵浪潮之声。 “哗啦——哗啦——哗啦——!” 这一刻,海中的恐怖生物初现棱角,迅速浮出水面——那是一只造型颇为瑰丽的巨树生物,犹如海上神树。它的莹绿色触须像枝条般朝苏明安探来,苏明安还没来得及斩下一剑,触须就碰到了他的脸颊,离他的脖颈极近。 苏明安来不及躲开,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拧断脖子,或是头颅直接被打穿。他手掌微松,甚至已经做好了死亡一次的准备。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那根触须并没有攻击他。 它只是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帮他抹去脸上的血水,动作堪称“温柔”。 “……嗯?”苏明安微怔。 触须嗡动了一下,传来一阵精神波动,语声直入苏明安脑海之中。明明没有具体的声音,苏明安却理解了触须生物的意思: 【她让我带给您的再见礼。】 触须绕了绕苏明安的脖子,给他套上了一条项链。这根项链用麻绳环着,吊着一只木头做的眼睛,眼睛仿佛活着,会不断颤动。 苏明安感到头皮发麻。 ……她?难道是神灵? “再见礼”是这根项链?可他与神灵分明从未见过——是苏文笙曾经见过神灵? 脖子被触须紧紧环着,随时可能被拧断,苏明安一动不动,没有贸然使用任何技能。 人们已经被恐惧压制得坐倒在地,脑中被疯狂的情绪充满,无人能够理解眼前的景象——这个外来人为什么能与触须怪物和睦相处? 乌云在天际狂涌,黑色的浪潮连绵不绝,触须又对苏明安传来一道精神波动: 【跟我一起走,好吗?】 这道精神传递更甚于前,仿佛一根直入大脑的冰冷长针,苏明安短暂失神,大脑一片空白,连弹幕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期,屏幕外的人都会被影响。 很快,苏明安把自己的理智拉了回来。 “跟你一起走,沉入大海?我拒绝。”苏明安果断拒绝。无论如何,和这种触须生物走绝对是下下之举。就算解密也不能这么干,精神状态是没办法回复的。看之前发疯的王老汉就知道。 触须生物颤动了一下,这次传来的精神威压更加强烈: 【这个世界很危险的,您不明白吗?】 【无处不在的异种、恐怖的即死规则、安排人类命运的神灵。】 【而更恐怖的事,您根本还没有触及到。您刚来到这里,还无法理解您的敌人是什么,再这样下去,您也不会得到好的结果。】 【我清楚您的愿望,清楚您的目的——只要您跟我走,我会将一切展现给您。只要您点头,您会得到幸福,我保证。】 这段话的精神压制感实在太强,仿佛一座当头压下的高山,挤进他的大脑。苏明安只是片刻犹豫,触须就迅速朝他攀附了上来,从脚腕往上拖拽。 ——不能犹豫,这是诱惑。 “我拒绝。”苏明安咬着牙,坚持拒绝。 触须生物的莹绿嫩条甩了甩。依然在循循善诱: 【您所想的,都能实现。】 极其强烈的精神攻击,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钩子伸进他的脑海,试图把他的抗拒拖走。 【您期待的,都可以奉给您。】 怪诞的光芒扩散开来,精神影响更加严重。 【——只要您点头,一切都可以拥有。包括游戏通关。】 这一瞬间,苏明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点头的动作。但最幸运的是,他的死亡次数远胜常人,意志的坚毅远胜常人。即使是这种不讲理的精神诱惑,他依然维持着最基本的理智。 他在这场精神的拉锯战中维持痛苦的冷静。 触须生物明明可以直接杀死他,或是直接把他拖走,却一直在恳求他的同意,仿佛被某种【规则】限制。一旦他点头,可能会发生无法控制之事。 苏明安咬着牙,不让自己失神。 【为何您这样渺小的人类,要执意反抗命运?】它疑惑道。 ——不可以点头。 【我会带给您最幸福的生活,您想要的亲人,都会回来。】它诱惑道。 ——不可以点头。 【您牵挂着那些叫“吕树”“诺尔”还有“苏凛”“山田町一”那些人吧?我会为您找到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平安地度过这二十天,也让他们得到幸福。】它的语声响在他耳畔。 ——不可以被诱惑。 嗯? 触须生物和它背后的神灵——知道他是玩家苏明安,而不是苏文笙? 这一刻,苏明安坚定的拒绝之意,超越了触须生物的诱惑之意。这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一阵“噼啪”声响,身上已经蔓延到胸口的触须断开。 苏明安立刻撕扯开这些黏湖湖的东西,挣脱出去,瞬间远离海面上的触须生物,剑尖直指它遮云避月般的庞大身影。 它的触须没有再温柔地朝他探来,也没有再吐出诱惑之语。庞大的身形静静沉在海面上,周身是涌动的漆黑浪潮。 面对极为警惕的苏明安,它的精神波动只传来短暂的言语: 【……】 【……强留奈何。】 下一刻,那些莹绿色的触须瞬间被收回,一根一根沉入水中。随即,整个庞大的触须生物缓缓沉入水中,不到十秒钟,原本波涛汹涌的海面就恢复了风平浪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苏明安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人们的哀嚎声依然响在他的耳畔,那些死亡的人再也无法回来。那些脚边的灯塔碎块和房屋废墟、那些只剩下一小段的人类躯体和骨骼,都是存在的。那只突然引发海啸的触须生物,无疑是恐怖嗜杀的“异种”。 但它偏偏放过了他,甚至温柔地帮他抹去脸上的血水。 苏明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干干净净,血都已经被擦干。他低头,看向自己脖子上的项链。项链上鲜活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令人嵴背发寒。 系统提示蹦出: …… 【旧日之眼(隐藏):“她将黎明的微光,送入至暗的永夜——从此‘她’成为‘她’。” 耐久:max 体力+30 力量+30 敏捷+30 精神+30 技能(预知命运):使用该技能,你将预知未来一段时间的命运,没有冷却时间,不消耗任何法力值。 被动技能(归一):佩戴此物,异种不会伤害你,异常不会影响你。 装备需求:苏文笙的附身者。 备注:“她”送给你的礼物,朝项链滴入血液,它将生效。】 …… 苏明安只感到头皮发麻——不管这东西描述多好,品质多高,他都不觉得戴在身上无害。 光看这个东西的属性点加成,能加120点属性点。任何新玩家佩戴它都能瞬间成为强大的老玩家,四维属性都不会有短板,更别说还有“预知命运”这样玄奥的技能。 但看这个技能的“没有冷却时间,不消耗任何法力值”就知道,这条项链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苏明安相信一分代价一分收获,这么强大的技能,不扣减任何东西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消耗法力值,那么,消耗的——会是什么? 灵魂?精神?主权?人性?理智? 苏明安立刻伸手,想扯下项链。 就在他即将扯下项链的一刻,系统提示蹦出: …… 【你确定不佩戴“旧日之眼”吗?】 【佩戴“旧日之眼”可以为您带来诸多好处。您的所有进程都将大幅度降低难度,命运在您眼中肉眼可见。】 【佩戴/不佩戴。】 …… 八百八十三章·“旧日之眼酱。” “不佩戴。”苏明安说。 他本以为回答就结束了,结果下一刻,系统提示再度蹦出: …… 【你真的确定不佩戴“旧日之眼”吗?】 【佩戴/不佩戴。】 …… 这一回,“不佩戴”三个字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色,似乎在提醒他,你如果不佩戴它,会有恐怖的后果。 但苏明安心里很清楚,这东西绝对不能在身上戴着。就算有好处,他也宁愿抹去一个潜藏的隐患。 “不佩戴。”苏明安说。 下一刻,系统提示第三次蹦出: 【你真的最后决定不佩戴“旧日之眼”?】 【佩戴/不佩戴。】 …… “不佩戴”三个字已经开始扭曲,血淋淋的红像鲜血,似乎要流淌下来。字眼仿佛一对扭曲的眼睛,在阴冷地盯着他。 “不佩戴。”苏明安第三次回答,回答得极为坚定。 系统提示没有再蹦出。 苏明安顺利取下了项链,它躺在他的手掌,原本鲜活的眼珠子已经变成了静止状态,像一个普通的木质吊坠。 他盯着这枚项链,嵴背发寒。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对劲的副本,就算是白沙天堂,它的阴间之处也是肉眼可见,它的背景只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学校。 但这个“旧日之世”副本,背景却极为庞大而广——从现世覆盖到楼月国,从楼月覆盖到海边的村庄。从开局到现在,世界的诡异之处隐藏在每一个角落,几乎无处不在。似乎他走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眸盯着他。 他攥紧手中的木质吊坠,把它放进了背包格子里。 他掀开旁边的碎砖,在废墟里试图找到朝颜的身影。但他心里清楚,如果她到现在还没有出现,那么她大概率已经死于触须拍击。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村里孤女,她根本躲不过那么迅勐的触须。 “我在这。” 身后传来空灵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看见黑发的少女静静地坐在人类的血肉和骨骸之间,身上染满了血和灰尘,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掀开压在她膝盖上的半具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表情很静,没有最基本的恐惧和对血腥味的厌恶。 “原来你没事。”苏明安说。 朝颜走了几步,她的胳膊和大腿都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被触须刮擦到的,几根木刺和钉子扎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着鲜红的血,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步一踉跄地朝他走来,手上还拎着药篮。 她的视线微移,看向废墟之下已经死了的王老汉,以及几个村民并不完整的尸体。她能看到他们死前痛苦而疯狂的表情、他们脸上的每一道褶皱、每一条皱纹。 海风刮过,怪物早已消失,远方渐渐现出晨曦。 “他们刚刚还趾高气扬,想着明天应该怎么压榨我。”朝颜说:“不到几分钟,就被异种杀了,死得连全尸都不剩。” 她盯着这些尸体,视线一动不动,像在怜悯他们。 苏明安见她的样子,想到她刚才毫不反抗的态度,觉得她过于善良:“你对压榨你,道德绑架你的人——都抱有同情吗?” 朝颜抬头,海风吹着她捏着的紫白色牵牛花。 “生命确实如此,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朝颜的声音很静,犹如潺潺而过的溪水,在晨曦之间更为安详:“我并不憎恨任何人。我认为他们生来美丽,就像鲜花,哪怕被涂上丑恶的一面,也可以被挽回。我希望看到他们绽放时美丽的模样,即使悲观、沉重、压抑。哪怕是他们‘反人类’的一面,也会让我更加理解他们为善时难得的美丽——所以即使他们对我表达欲望和丑恶,我反而希望他们改邪归正,能被我劝服。当他们能够被救赎,这样反差的美丽,是我最动容的瞬间。” “你不感到生气吗?”苏明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观念。这已经不算是正常人类能承受的观念了。 救赎,悲悯,极端。被压迫数年都不嫉恨。 简直就像……神爱世人。 “难道被伤害后看到治愈的事,被感化就可以原谅吗?不,促使我原谅他们的,仅仅是我自己。遇到这些丑恶的事,我当然会生气,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的生气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自我救赎。”朝颜说。 她站在晨曦之间,翠绿色的双童依然如艺术品般美丽,身形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在苏明安眼中,她仿佛无比庞大。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很伟大的观念,我尊重你的想法。” 他的肩头,一抹狐狸的影子若隐若现。 “怎么感觉一个小村的孤女都比我有神性。”小爱陷入反思。 “我觉得你很好。”苏明安低声敷衍。 小爱的大尾巴一摇一摇,看上去很高兴。 苏明安抬头,看向朝颜: “但你真的只是一个孤女吗?” 朝颜点了点头:“嗯。我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 朝颜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口。苏明安这才发现,她的胸口挂着一根极细的十字架。 她捏着这枚十字架,凝视着他,轻声说: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孤女。” 这一刻,她的眼神含着入骨的悲哀而孤独,像一团静谧的死火。苏明安心中一颤,移开视线。 远处的地上还趴着十几个幸存的村民,他们瑟瑟发抖地看着苏明安和朝颜。已经不像在看外来人和孤女,像在看两个怪物。 白发苍苍的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指着苏明安: “是你!肯定是你!” “是你这个外来人引来了异种!是你引来了灾厄!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你一来,它就出现了!” 村长挥舞手臂,又指向朝颜: “还有你!你这个孤女!一定也是你带来的灾难,是你把人救回来的!我早就觉得你一个孤女来我们村里,肯定会带来不幸,早知道,前些年就应该把你一起卖了!” 他大喊大叫,状若疯癫,已经在触须的影响下失去了理智。 朝颜闻言,问道:“原来十年前和我一起来这个村子的女孩,是被你们卖了?” 她身为孤女来到这座村庄时,已经是十年前了。那时她还有个一起玩的女孩,也是一个在饥荒中流离失所的孤女。村民们热情地接纳了她们两,结果没过几天,那个女孩就失踪了。 朝颜当年展露出了熟悉药草的才能,村民们才没有动她。原来那个女孩是被卖了。 “卖了又怎样!反正留着也没有用,还不如让我们能吃饱肚子!”村长已经状若疯癫。 朝颜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苏明安拿出了“特雷亚机械轮盘”,这东西是一个圆盘,理论上可以载两到三个人。他看了眼旁边的朝颜:“我要去参加蓬来仙选,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朝颜看了眼仍然在大骂的村长,朝苏明安点了点头:“好。我现在也没地方可去,村里不可能再接纳我。” “你还不生气?你的朋友被他们卖了。”苏明安发现朝颜依然没有表情。 “请让我自己处理。”朝颜说:“我们走吧。” “一味的退让,会让恶人得寸进尺。”苏明安说。 “我明白的。”朝颜说:“我们走吧。” 苏明安没有多劝。他把朝颜拉上了机械轮盘,带她往京城方向飞去。 朝颜身上还在流血,苏明安给她喂了点血瓶,帮她拔了手臂上的木刺,用背包里带着的一些绷带之类的急救品帮她包扎。这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苏明安常备,基本是第五世界的那些玩家送他的。 她的手臂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木刺、钉子、甚至还有折断的厨具,都是房屋倒塌时刺入的,伤口看着极为恐怖。苏明安帮她一根一根拔出来,留下一个个狰狞的豁口,鲜血唰啦啦往外淌,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然而她却始终表情平澹,只是注视着他。 包扎好后,她就坐在轮盘上,双腿吊在轮盘外,无声地看风景。苏明安和她聊了一会她的过去,她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孤女,过去的人生都在田野上看星空,没什么特别的。 机械轮盘的速度极快,上午七点,他们抵达京城边缘。 苏明安打算先离开游戏,等晚上蓬来仙选快结束,他再来踢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脸皇室,这样一举完成主线任务,很有效率。 “我要离开一会。”苏明安看着走下轮盘的朝颜。 “你要走了吗?”朝颜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苏明安说:“但是今晚,我会回来。” 朝颜望着他,什么都没问。 她的眼神很通透。在这一刻,苏明安再度想起了她刚才神性的一面。朝颜对他人的秘密似乎有十足的尊重,不会好奇他的身份,也不会问他“什么是不同时代”。 见朝颜一直不说话,苏明安选择了下线。 当苏明安离开后,朝颜转身,手指一掐。 一柄长剑出现在她的脚下,剑身通透,恍若琉璃,一看就是不凡之剑。她立于长剑之上,长风一刮,迅捷地朝原来的方向飞去。 当朝颜回到村里时,村长和村民们仍在骂骂咧咧。他们捡拾着地上破碎的尸体,商量着下次要怎么报复外来人。 然而,天空中剑光一闪,一瞬间,正在骂骂咧咧的村长和村民,立刻化作了一滩血肉。 朝颜收回剑光,双足及地。 “被异种王的触须影响过,你们今后会被渐渐异化成为怪物。我只能为你们结束痛苦。”朝颜自言自语:“原本以为你们能够悔过,没想到,你们一开始就做错了。” 这十年间,村中曾经不止一次遭遇危机,每次都是朝颜悄悄出手,杀了逼近村落的海盗和土匪。如果不是她在,这些村民早就不知道死了无数次,村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孤女一直在悄悄保护他们的村落。 结果今天村长失去了理智,说出了当年的拐卖之事,她这才发现,原来村民在一开始就犯下过罪孽。 那她收回他们曾经被她救过的生命,理所应当。 ——救赎他们的善良,原谅他们的丑恶,持之以恒。哪怕他们再压榨她,再欺辱她,她都将他们看作迷途羔羊,试图救赎他们。 ——但一旦他们积累的丑恶超过底线,立刻放弃救赎,杀死他们。 她如同一杆血色的天平。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些尸体,为他们收敛尸骨,铸造坟墓,献上鲜花,希望他们来世得以洗尽铅华。 “先去京郊,等他回来。”朝颜想:“现在的身份是‘小村孤女’,先保持这个身份吧。” …… 苏明安退出《楼月国》游戏,直播间热度已经高达四亿。 他打开梦巡论坛一看,一大堆人在疯狂刷屏。 【(热)第一梦巡家开直播了!附身的果然是大皇子!】 【(热)一线明星梦雅声称,自己是第一梦巡家的狂热粉丝,希望能与他共进晚餐。】 【(热)拍摄《楼月淑妃传》的王导表示,邀请第一梦巡家参与电影拍摄,将给予男一号的位置和丰厚报酬。】 …… 苏明安翻了翻自己私信,给自己留言的人已经9999999+。大v试图蹭热度,明星想和他拉关系,还有一大堆广告商想邀请他在直播中带货。他简单看了下,什么整容品牌,美食产品,治肾片,枕头……品类丰富,乱七八糟。 “即使是危险的末世,只要能减少人们的负面情绪,防止前线异种变强。联合政府依然会努力打造一个娱乐至上的世界……互联网因此成为了最好的情绪宣泄渠道。”苏明安思考片刻,摘下了梦巡头盔:“娱乐至死,哪里都是。” 今天是副本开启第二天,上午七点。他记得自己要去见一个名为“月”的教父。虽然一晚上没睡,但重伤昏迷的那三个小时应该也够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脖子有点沉。 低头——一枚悬挂着鲜活眼珠子的木质吊坠,安静地挂在他的脖子上。 八百八十四章·“吕树?” 苏明安一怔——这个项链他明明放进背包里了,怎么跑出来了? 他立刻把旧日之眼拽下来,重新放进背包里。 佩戴旧日之眼就可以“看见命运”,而他的掌权者任务是“杀死命运”。虽然说【只要是看得到的东西,就算是命运也杀给你看。】——但他怀疑当看清命运的那一刻,犹如揭开了薛定谔的猫的盒子,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打开梦巡平台,看了眼苏洛洛的直播。由于之前他昏迷在小村庄,一直没能和苏洛洛见面。 直播画面中,苏洛洛穿着一身飒爽的侠女装,正在参加蓬来仙选。只见她站在其中一个高台上,手持冰蓝细剑,与一名刀客对打着,战况十分“激烈”。 苏明安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是菜鸡互啄。苏洛洛的实力只是一阶水准,对面刀客实力也差不多。双方你一剑我一刀,打得错漏百出,符篆更是没人用,因为双方都不会符篆。 蓬来仙选是海选制,赢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会从今天凌晨打到晚上,苏洛洛和刀客的比斗台只是其中一个。放眼望去,足足有上百个高台在同时举行一对一互打,赢的晋级下一轮,输的淘汰。 台下看热闹的百姓很多,卖菜的大妈、小孩、老人,还有各路武林侠客,拥挤的人流一直延伸到原野之外。旁边还有解说席和评委席,负责解说一些精彩的比斗。 被重重保护的一座高台上,坐着观战的皇室成员,静和公主和二皇子赫然在列,不过静和公主看上去没有兴致,一直在望着天空。 苏明安视线扫回苏洛洛的比斗台,她握着剑柄,“嘿嘿嘿”高喊几句,终于突破了菜鸡刀客的刀风,一剑横在他脖子边。 “我赢了!”苏洛洛高兴地大喊。 这场比斗简直毫无技术含量,二人互戳几下,只是苏洛洛比对方反应快一点,她就赢了。 她拥有了晋级的资格,下一轮的比赛要等到半个小时后。 由于昨天有土豪送了一个“旋风大楼”,她的粉丝上涨到了三千的数量。她找了个等待席,坐下和观众聊天。 “嗯?说我故意立人设?怎么会呢,魔王小姐就是这样游历人间的!”苏洛洛和弹幕聊天,看到有喷子,立刻反驳:“我就是这样的人啊,爱笑开朗,喜欢猫猫,很治愈的。大家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时候,都可以来看我呀。” 她朝观众们比了个爱心,很温柔地笑道:“只要你点进我的直播间,你就会看到,魔王小姐就在这里。请一定要支持她。” 【好啊,魔王小姐~】 【脸确实好看。】 【希望不要翻车,最恨主播翻车。塌了我会喷死你的。】 【魔王小姐,很幸运昨天晚上被一个‘旋风大楼’礼物吸引过来,发现了你的直播间,你是个很开朗的女孩,看见你直播,我的负面情绪好像也被净化了,我会一直支持你。】 【魔王小姐,赢下去呀!虽然你是新人,但你很会聊天哎!你是潜力无穷的娱乐主播!】 【喜欢你。】 【最后也就是个鸡罢了。】 …… 苏明安蹙眉。 互联网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地方。 科技发展至今,文明的包容性却越来越小,网上什么都能吵起来,只要看到一句话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就像说话者整个人都犯了莫大的罪过。 即使苏洛洛表现得乐观开朗,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发表善意的言论。尤其她是一个娱乐梦巡主播,是最需要吸纳他人负面情绪的职业。有人会故意对主播发表负面言论,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碾压公众人物的自我满足感和差异感。 ——娱乐梦巡主播是一个负面情绪的“净化器”。所有恶意、所有辱骂、所有嫉妒与不满,都会顺着网线传递过来,而他们必须微笑着接受,因为一旦破防就意味着“毁灭”。 这时,由于不和谐弹幕的出现,苏洛洛的直播间瞬间吵了起来。无论是喜欢她的,还是讨厌她的都开始混杂不清。反串、辱骂、安慰、阴阳怪气、劝架……一片混乱。 苏明安看着直播间里苏洛洛强颜欢笑的模样。他打开自己“第一梦巡家”的账号。他现在的发帖数是0,粉丝数是4亿29831827人,热度排行第一。 他编辑了一下,把自己的id由“匿名”改成了“灯塔”。反正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第一梦巡家是苏明安,匿名没意义。 随后,他编辑了一条帖子,作为自己的第一条帖子,发布在了论坛上。 …… 【灯塔(第一进度梦巡家):最近看了几个梦巡主播,很喜欢。@易钟玉、@牧天瑞、@杨奉尧、@林动心、@输了你赢了世界又怎样、@请增强瘸子、@她似月光白、@请叫我魔王小姐、@电车哥哥、@白朗蒂、@阿金妮冰箱】 …… 苏明安没有只提魔王小姐,而是把十几个主播都放在一起夸。其中既有顶尖的实力梦巡家,也有娱乐梦巡家,既有一线主播,也有刚入门的新人,都是他让阿独选的。 这条帖子一发,瞬间跃升论坛首位,下面瞬间出现了上万条回复。 【第一!】 【呃啊啊发帖了!】 【谁懂,我天天在这里蹲。】 【第一梦巡家居然夸了易钟玉?是表面夸一下吗?是合作还是阴阳怪气?】 【别假想易钟玉和第一梦巡家是敌人了,易钟玉明明啥也没说,非要给人家扣帽子。实际上多一个强者,哪里不好?】 【第一梦巡怎么还夸了几个新人主播?那应该很有潜力吧。】 【灯塔哥哥看看我!我的直播间很好看啊,可以让你加私人账号,发私人照片哦!】 【……】 苏明安关闭界面,回到了苏洛洛的直播间,这一刻,她的直播间热度足足上翻了十几倍,粉丝由3000飙到了十几万,还在不断上涨中,涨势令人心惊。 “哎,哎?”苏洛洛人都傻了。 慌乱片刻,她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立刻朝镜头招手: “欢迎来到魔王小姐的直播间,喜欢的可以点点关注。” 礼物开始刷屏,虽然都是些小礼物,但已经超过她之前所有的努力。 仅仅只是“第一梦巡家”提了她一嘴,人们便记住了这个几乎每天保持12小时直播的魔王小姐。但在此之前,谁在乎她的努力? 苏明安想了想,确定自己的行为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不插手,苏洛洛在二十天内完成梦想根本不可能。直播如果没有流量,做得再好也很难一飞冲天,接下来要看她自己能否吸收这些庞大的粉丝。 他拿出手机,绑定了主播“请叫我魔王小姐”。 ——这是他刚刚在直播间看到的规则,由于娱乐主播接受了太多的负面情绪。为了防止他们自杀,顶端的娱乐主播基本会配备一个“心理疏导人”。在主播接纳了来自上百万人的恶意之后,由心理疏导人纾解他们的难过。 …… “叮冬!” 苏明安收到了一条没有任何号码的短信。 【成为主播的心理疏导人后,神灵会保护你们二人的隐私,不会让你们的日常短信交流、网络交流等被国度与政府监视。】 【你是否确认成为“请叫我魔王小姐”的心理疏导人,与她绑定?】 …… 苏明安回复了确认。 …… 【你已成为“请叫我魔王小姐”的心理疏导人。】 【这个信息会被发送至你手机的四名联络人,请进行选择。】 …… 这相当于苏明安成为了苏洛洛的监护人,这个事情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样苏洛洛如果出了事,万一他不知情,其他人第一时间能找到他。 他看了眼通讯录,把四个人全部勾选上,随后,信息自动发送了出去。 …… 【本人“苏文笙”,已成为主播“苏洛洛”的心理疏导人。邀请你作为这段关系的监督人,如果“苏洛洛”需要心理帮助,且“苏文笙”处于无法行动状态,短信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请你及时帮助“苏文笙”和“苏洛洛”。】 …… 这条短信没有涉及二人的梦巡身份,仅仅提到他们是主播和心理疏导人,信息没有泄露,非常安全。 苏明安越看,越觉得这个梦巡直播是一个相当完善的体系。不仅有情绪传导、观众打赏、热度排行。还有神灵的监督和心理疏导人体系。 …… 苏明安盯着这个问号,看见“勿回”两个字,收起了手机。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个通讯录里的问号到底是谁,但对方根本没有和他沟通的意思。 他推开门,前往教堂。 他穿过城市的废墟,走过坑坑洼洼的炮坑。这一路上,路边总有人阴冷地盯着他,貌似在判断是否要抢劫他。 这座废弃的城市满是流浪汉、无家可归的孤儿、捡拾空投的饥民、抢劫他人的强盗和士兵,老弱病残无处不在。或许是苏明安的气质太坦然,这些强盗看了他几眼,还是没敢下手。 到达目的地,沧桑的阳光穿过彩绘玻璃,从顶端投射而下。这座教堂极为宏大巍峨,漆黑的尖顶直入云霄,每一块砖都刻着华丽的纹路,其富丽堂皇,与废墟格格不入,是战争中的和平之地。 教堂信仰神灵。那些流窜于城中的混子士兵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贪婪的手伸到这来。于是教堂一直伫立此地,伫立在碎瓦和破旧的平房之间,像富人区与贫民区之间天堑般的差异。 苏明安站在原地片刻,走入了这座华丽恢弘的教堂,入眼便是彩虹般的彩绘玻璃,仿佛星空镀在眼前。 “哒,哒,哒。” 刚推门,一个全身黑袍的牧师正迎面跑来,差点与苏明安撞了个满怀。 “抱歉。”牧师低声道歉,就要绕过苏明安,苏明安却突然按住了牧师的肩膀。 牧师抬头,露出一张清俊而陌生的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牧师的肩头,停着一只碧绿的螳螂。 “吕树?”苏明安问。 “……嗯?”牧师一愣,眼里微微放光:“苏明安?” 苏明安震惊。他实在没想到,吕树的现世身份会是一个牧师。这到底哪里匹配了? “你们这有个叫‘月’的人吗?”苏明安震惊了一小会,决定先做正事。 “在里面,是教会的负责人。”吕树指了指门内,收起了螳螂:“我在外面等你。” 八百八十五章·“神灵。”(感谢“Yan_Cheng”盟主) 苏明安走入教堂。 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洒下,映入铭刻着古代传说的墙面之中,空气中漂浮着萤火虫般的尘絮,清透闪亮。他看到十几个年轻的女学生坐在长椅上,她们正低头读书,书声琅琅。 女学生们起先还有对陌生人的警惕,在看到苏明安的脸后,她们很快放松下来。 “文笙,你今天又来找教父?”一名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站起来:“他在里间。” “嗯。”苏明安点了点头。 “文笙哥,你之前教我的符篆,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你能再指导我一下吗?”另一个短发女学生问道。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名牌,牌上写着她的名字“江小珊”。 苏明安明白了情况——看来这些女学生都是被教父庇护的人,她们可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已经流离失所。如果让她们独自在城里生活,随时可能遭遇不幸。而教父收留了她们,让她们能在最安全的教堂里生活并读书,还让苏文笙偶尔教她们符篆。 苏明安看了一眼江小珊手中的符篆,正好是他会的“矩令:静止”。他和江小珊交流了几句,她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谢谢文笙哥!”江小珊露出笑容。 其他学生立刻纷纷凑上来,向苏明安请求指点,但苏明安不是原装货苏文笙,他基础根本不扎实,没法应付这些人。 “我先去找教父。”苏明安转身就逃。 “教父在里面,在和一个客人聊天。”马尾辫女学生名为“江云梦”,她对苏明安说。 “文笙哥,过几天就高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江小珊忸怩地说。 “知道了。”苏明安看了眼主线任务。之前的“让苏洛洛粉丝达到一万人”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 【完美通关任务·第三环:“高考” 任务要求:参加高考,考上北清大学。在这期间,务必不要暴露自己的其他马甲身份。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备注:第三步,你需要作为一个普通学生,考上北清大学,才能接触更多人才。我亲爱的文笙。】 …… 苏明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细心指导他的任务提示。第一环是让他“去图书馆学习符篆”,第二环是“让苏洛洛粉丝达到一万人,获取她的信任”,第三环是“高考考上北清大学”。这些任务之间堪称毫无关联,但却让整条剧情线路变得有迹可循。 ——仿佛真的在刻画苏文笙的“人生”。首先是学习,然后是与好朋友共处,然后再是高考,第四环难道会是找工作? 苏明安告别了女学生,径直走向教堂里端,里面有一个大隔间,隐约有交谈声,看来教父就在隔间里。 苏明安驻足片刻,听里面二人的交谈声。 “……主教。如果一个苹果声称自己是苹果,它的外貌是苹果,社会认知是苹果,自我认知也是苹果,那么它即使本质是梨,它现在也就是一个苹果。”说话的人声音清透而优雅,能让人联想到丝绸般的质感,带着独特的韵味。 苏明安一听这口音就感到耳熟——这不是玩家伯里斯说话的语调吗? 这是在聊什么?水果? “伯里斯。”教父的声音传出,清冷如玉珠洒落,与伯里斯故作优雅的腔调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仅仅是社会和外貌将它固定为苹果,它始终声称自己是一个梨呢?” 伯里斯轻笑了声:“那有什么用,全世界都认为它是苹果,那么它能是什么?它只能是苹果啊,再怎么强调再怎么宣称自己是梨,即使它本质真的是梨,所有人都会宣判它是一枚苹果。”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教父问。 “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伯里斯说。 “如果这枚‘苹果’足够强大,能够以武力甚至信仰的力量,扭转世人的认知,让世人不得不口头承认它是梨呢?”教父说。 伯里斯发出了笑声,笑声低沉,像是向玻璃杯缓缓倾倒的红酒。 “那么——它就是它所认为的。它说它是梨,那么世人只能将它认为是梨。就算它说它自己是葡萄、是桃子、是合成大西瓜,世人都只能承认它的自我认知,整个社会认知都会随它的话语而改变。”伯里斯的语声顿了顿,语气染上了更加有感染力的笑意:“这枚足够强大的苹果,足以扭转世人的认知,以至于指鹿为马。所有的新生儿都会被成年人灌输:‘你看那个像苹果一样的东西,它其实是梨。如果你不信,我们全家都会被宣判为异端,所以你必须相信那个东西是梨’,于是‘苹果’从此以后就成为了‘梨’,一直延绵整个人类历史,以至于数十个世纪的史书,人类都会将它称作是‘梨’。” 苏明安听着里面两个人互相谜语。看来这两人是在利用比喻和暗示讨论神灵的信仰问题。 如果说人类的“命运”是被神灵安排好的,无论如何“苹果”只能作为“苹果”而死,接受身为“苹果”的死亡结局。而它本可以有机会成为“梨”,却被社会认知剥夺了改变结局的可能,那么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人类愚昧的信仰,固定了所谓的“社会认知”。 人本来就是用五感感知世界,无论一件事物是否真实。人的认知本就是被建构的,决定加害方与被害方的价值观是二元论。认定何为“苹果”,何为“梨”也正是如此。 这时,里面传来一阵轻响,伯里斯似乎站了起来:“离主教,这次和你交谈很愉快,但你仍然要执着于侍奉神灵吗?我在白朗蒂女王的阿圣特国度创立了名为‘灯塔教’的教会,致力于反抗命运。如果你能帮助我们,也许神灵并非不可战胜。” 教父轻声叹息:“你根本不明白你面对的敌人是什么,也不明白这个世界庞大到何等程度。井中观天,你仍然是青蛙,恕我无法成为你的助力。” “你认为神灵不可战胜?”伯里斯的语声有了一些恼怒。 “可以。但你是不够的。”教父说。 “我不够?那么你觉得谁足够?梦巡家易钟玉?掌握符篆古传承的杨家军?还是旧日教廷的教主?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他们哪个比我出色?”伯里斯听到教父这么瞧不起他,冷笑了下。他本来只是听说这座废弃城市的教会领袖很强大,才会来试图拉人入伙,没想到对方如此孤傲。 “亿亿万万个‘你’。”教父说。 伯里斯这回沉默了很久。 被这句话堵死了所有回答,伯里斯不再和教父交谈下去,而是推开了门。 伯里斯一推开门,正好和等在门口的苏明安撞脸。伯里斯看了一眼,直接掠过苏明安,没认出这是苏明安。 苏明安一看,心里复杂难言——伯里斯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衣袍。红绸布为底,金线呈放射状绣在绸布之上,勾勒着一枚笔直的灯塔,背后写有“灯塔教”单词。手上还拿着一米五长的金色灯塔权杖,看上去异常神圣。 看一眼,好怪。 苏明安再看了一眼,还是很怪。 不知道伯里斯在玩什么。 伯里斯没注意到苏明安的视线,走了出去。 “……是文笙在门口吗?”里间传来教父清冷的声音:“进。” 苏明安不再看伯里斯,走入里间。迎面是一面巨型的彩绘玻璃——绘制着碧眸天使降临凡间,对深渊里的恶魔伸手的画面。 一名全身纯白的男人站在彩绘玻璃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身上,晃动着彩色的光点,似乎有无形的洁白翅膀顺着清透的阳光,于他的双臂缓缓展开。 “坐吧。”教父转身,露出一张如玉般的面容。 这一瞬间,苏明安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眼前的教父,纯白的头发,纯白的眼睛,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仿佛天使降临人间——这个男人与《楼月国》游戏中的国师离明月一模一样。 “最近过得怎么样?”教父问着。 “……还好。”苏明安说。 “嗯。”教父应了声,看着手里的厚皮书,没有抬头。 苏明安坐了一会,一直没有听到教父的下一句。他抬起头,教父仍然站在彩绘玻璃边,看着手里的书,好像忘记了苏明安坐在这里。这般浑然无我的姿态,与游戏中的国师一模一样。 “教父……”苏明安轻声喊了句。 “嗯?”教父侧头。 他的样貌很年轻,虽然是苏文笙的教父。但看上去只比苏文笙大上几岁,像是青春永驻。白色的童孔让人有种恍神之感,仿佛能映出世间的所有色彩。 “楼月国……”苏明安只是说了三个字,就没再说话,想让教父自己接下这个话题。 然而教父只是静静看着他,像一个等待小辈说话的长辈。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仿佛二人就算僵持到天荒地老,他都不会说一个字。 “楼月国的国师离明月。”见教父不接话,苏明安只能自己把话说完:“是你吗?” “你确定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吗?”教父说。 这一刻,苏明安的危机感突然晃动了一下。 “不,算了。”苏明安立刻否定。 这是个充斥【规则】的世界。他怀疑,如果自己贸然问出不该问的问题,也会触犯某种【规则】。成为“佰神”职业后,他对人类的情感和危机格外敏感。 “但你的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一部分。”教父说。 苏明安端正身姿。 “从前有个迷湖的孩子,他的记性不好,很容易忘记东西。所以每当他去学堂后,他都会把课文悄悄抄在自己的手臂和肚子上,这样就能瞒过门口怕被偷书的老学究。这个孩子离开学堂后,将课文散播了出去,让天下人有书可读。如此一来,天下人皆拥有了智慧与知识,不再是埋头苦干的愚民。”教父说。 苏明安还在洗耳恭听,教父就突然打住,没有后文了。 ……这算什么?讲故事,比喻,暗示? 苏明安愣了一下,暗暗记下了这个故事。 “对了,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神灵想和你说话。”教父说。 “嗯?”苏明安疑惑。 ……神灵? “你准备一下,我请她过来。”教父说。 “等……”苏明安意识到教父的意思,立刻伸手阻止。 他根本还没准备好!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最终时刻才能与神灵这个终极大boss见面,不是十五天后也是二十天后,那时自己已经发育完毕打遍天下,身边全是实力高强的战友,线索和剧情也探索得差不多了——结果这才第二天,神灵就要怼到他脸上来了? 这和最终boss在新手村堵人有什么区别? 苏明安刚想说话,就见教父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在男人的白发上,仿佛即将融化在清透晨曦里的雪。男人的眼睛闭合了短短一瞬,再度睁开时,他好像和上一秒没什么区别。 “教父,先等一下再请神灵,我需要准备一下。”苏明安拽住教父的手,防止他做出什么召唤神灵的动作。 教父低了下头,视线梭巡在苏明安的手上,眼神微深。 “苏文笙?”教父声音冷澹。 “……”苏明安瞬间明白,眼前恐怕已经换人了——如今正在与他对话的人,是这个世界的“神灵”。 令尹夜芙特被钢铁架残忍砸死,令无数信徒成为狂热者,令无数人类的命运被安排至死的——冰冷、无情、强大的“神灵”。她的信仰统治力胜于苏凛,掌握的世界广阔度远胜小爱,就连恐怖的深海触须怪物都是她的手下,是苏明安迄今为止见过最适合被称为“神”的个体单位。 无法想象她的实力,无法想象她的弱点,无法想象她的本质。 面对神灵冷澹的视线,苏明安摇了摇头,略微思考。 “不,我是灯塔教主。”苏明安说。 神灵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惊愕,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八百八十六章·“对赌协定。” 苏明安斟酌了一下措辞。 “实际上我并非苏文笙,这只是我的一个临时身份。”苏明安说:“我的真实身份是‘灯塔教主’,教义是‘消灭命运暴政,世界属于灯塔’,目前已有红衣主教伯里斯一人,虽然规模尚小,教会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阿圣特国度,但很快就能扩张到全世界,我有信心将它发展为世界第一大教。” 神灵:“……” 神灵的表情凝固住了。 苏明安依然面不改色:“我认为命运并非不可更改,永久的命运固化可能达成,但跳出历史周期律的可能性也一直存在,哪怕不以人类社会全体异化为代价,这个愿景也可以实现。” “我欲打破这种被写好的命运,哪怕遭受盲目的死亡。我欲打破这种‘主’与‘奴’之间巨大的权力系统,不再因主动赴死而受到宽恕与满足。因此我化名为苏文笙,潜伏此地,从废弃城市起家,主动结识有潜力的梦巡家苏洛洛,并从教会的离主教入手,博取他们的信任,逐步开始扩张灯塔——神灵,你可愿意加入灯塔教,与我们共同实现这一愿景?” 苏明安说完,教堂寂静无声。 神灵似乎陷入了宕机状态,半晌没出声。没想到自己刚过来,苏明安就开始反传教。 窗外一只黑鸟落在彩绘玻璃上,歪头看着阳光下的二人。 直到“唰啦啦”一声,黑鸟拍着翅膀飞走,神灵才打破沉默: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原本以为这次和你重逢,你会说一些别的话题。” 苏明安暗叹,原来苏文笙以前也很爱传教。 “不必对我胡说八道。我能看到你的一切行为,你的谎言瞒不过我,这个灯塔教只是伯里斯创建的,与你毫无干系。”神灵说。 “哦。”苏明安略感遗憾,他如今有佰神职业+传教光环+ss级魅力+掌权者初始好感的四重加成,哪怕是胡说八道都能迷惑到人,可惜神灵不在此列。 原本想看看即兴胡扯一下,神灵会不会信,现在看来不行。 他尝试用了下掌权者技能,试图把神灵好感直接拉到100点。 …… “叮冬!” 【掌权者技能无法对该目标使用。】 …… 掌权者技能失效只有三个原因——1.对方好感度已满。2.对方不是人类。3.对方不存在好感条。苏明安只能放弃。 这期间,神灵一直静静看着他,目光如同凝固的冰棱,偶尔眼里闪过怀念。 直到苏明安放弃使用掌权者技能,神灵才开口: “不过,即使你胡说八道,我依然喜欢你。我送给你的旧日之眼,你可以随意使用。我们是同一战线,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为你提供规则允许的帮助。” 苏明安听了这话,顿觉毛骨悚然,他可不认为神灵是友方:“同一战线?如果我说我要杀死命运呢?” 神灵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完美,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分毫不差,如同诡异的恐怖谷效应,不像是生命能露出的自然笑容:“……杀死命运?” 她的下一句,语气令人冰寒刺骨: “你做不到。”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下,神灵向苏明安走来。 苏明安没有后退,他其实并不害怕眼前的神灵。这一号神灵会说人话,有理智,有思考,有人性,不会动不动就出手杀人,看上去也很喜欢他,不是特别危险。 直到神灵离他很近,白发似盈满了光辉,声音从耳边传来。 “文笙。”神灵的声音毫无起伏与波澜: “你大可以尽情使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任何牺牲——去尝试违抗命运,抵御命运,杀死命运——无论你准备怎么做,是想办法杀死我,还是劝说人类集体不服从于我的安排,亦或是创立一个新教企图篡夺我的信仰。任何方法,你都可以去尝试。” “如果你能做到,我将给予你无上的祝福。” “但你成功的概率不会高于0.002%。” “命运根本无法被‘杀死’,早在你踏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在你看见床边的萧景三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你只会成为我的‘帮手’,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所以,我会一直给予你祝福——你会成为我最好的同伴,最优秀的助力,最令我喜爱的存在。” “我祝福你——【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以及,梦巡愉快,游戏愉快。” 神灵说到这里,缓缓松开手。 苏明安站在原地。 明明神灵说的所有话都在祝福他,他却只感到寒意。这些话语似乎充斥着看不见的恶意。 这一刻,他想到了与朝颜初见时,他当时脑子里突然响起的【不要梦巡!不要梦巡!不要梦巡】的声音,那声音分不清男女,像是突然钻入他的大脑之中,语气极为绝望,近乎声嘶力竭,像要将生命与灵魂都吼出来。 ——那声音到底来自何处?是何人在对他嘶吼? 但不梦巡是不可能的,梦巡是第十世界的主题,只有梦巡才能深入世界的谜团。 苏明安从背包里取出了旧日之眼,这枚项链躺在他的手掌心,眼珠子不住颤动,像活着一般。它期待地看着苏明安,似乎非常希望苏明安能戴上它。 神灵的眼神微微凝聚,她注视着苏明安的动作。 苏明安抬起手,将旧日之眼凑近自己的脖颈,然后—— “彭!” 教堂寂静无声。 项链的麻绳滚落在阳光里,眼珠子重重砸在地面上,童孔渐渐出现了数道鲜红的血丝。 苏明安收回手,这一下他砸得势大力沉。 神灵神情不变,凝视着苏明安。 苏明安说:“看来摔一下坏不了。” 神灵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旧日之眼,又看向阳光下的苏明安“……你在试图激怒我?” 苏明安说:“相比我之前见到的一些存在而言,你更具有人性。我还以为我摔了旧日之眼,你会露出愤怒之类的情绪。” 神灵闻言,摇摇头:“你不喜欢的礼物,扔掉便是了。我没有送你喜欢的东西,你把它扔了,我为什么要发怒?” 苏明安微怔。 他刚刚还觉得神灵的“我依然喜欢你”是在阴阳怪气,现在看来貌似是真的? 彩绘玻璃下,旧日之眼在地上躺了一会,又自动飞了起来,回到了苏明安手中。苏明安立刻像沾了shi一样想把它继续扔掉,它却一动不动,像是死死黏在了手上。 “收下吧,虽然你不喜欢。”神灵说。 苏明安甩了一会没甩出去,只能把旧日之眼重新塞回背包格,由于系统限制,这种东西只要不佩戴就不会有影响。 “文笙,最后,我想和你打个赌。”神灵说:“这十天内,我会一直试图接近你。你十天内接触的所有人,其中有一个,会是我。” 苏明安微怔。 ……打赌? “如果这十天内,你能指出哪个人是我,你就赢了,我会告知你一个必定对你有用的重要信息。”神灵说:“这场赌约由【规则】评判,双方都必须履行承诺。” “如果我输了呢?”苏明安说。 “那么你归顺于我,不反抗我的任何命令。”神灵说。 “你明明可以立刻下达神谕,指使你数以亿计的信徒抓住我,让我无法违抗你。你也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把我宣判为‘恶魔’,让所有人仇视我,剥夺我翻盘的所有机会,但你却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和我打赌,赌我能不能在十天内认出你?”苏明安说。 “是的。”神灵颔首:“你放心,我不会化身为某个你不认识的小角色,我一定会是未来你接触较多的关键人物。” 苏明安感到有趣,这让他想起了他作为第一玩家与主办方的对垒。明明主办方的力量与位格远高于他,主办方却不得不遵守游戏规则,任由他在副本里驰骋,无法对他插手。这位神灵貌似也无法直接杀死他。 “我输了,我就要归顺你。你输了,你只是说出一个重要信息?”苏明安说:“不觉得条件不对等吗?” 神灵澹澹道:“这个不会存在问题。你只说,赌不赌?” “好。”苏明安并不畏惧:“我会在十天内指出你。” 指错了就回档,换个人再指。 既然神灵都说了,她只会化身为关键人物,不会成为某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角色,那么这个赌约并不难。 “叮冬!” 【赌约已成立。】 【对赌双方:神灵、苏文笙。】 【对赌内容:“神灵”会在十天内作为关键人物试图接近“苏文笙”,“苏文笙”必须在十天内指出哪一个是“神灵”的化身。】 【对赌条件:如神灵获胜,苏文笙归顺于神灵。如苏文笙获胜,神灵必须告知苏文笙一个重要信息。】 …… 下一瞬间,白发男人眨了眨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属于离明月的澹漠。他重新捧起了书本。 “教父?”苏明安知道神灵离开了,现在是教父离明月。 “嗯。”离明月点了点头,没有询问苏明安和神灵聊了什么。 苏明安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判断对方是否是神灵。“苏文笙十天内接触的人”这个条件包括了以前苏文笙熟悉的人,也就是说哪怕是昕月、苏洛洛、萧景三、静和公主这种熟人,他们也可能一开始就是神灵的化身,不能忽视。这位神灵貌似没有男女之分。 离明月低头,似乎又要继续看他那本厚壳书。这时,教堂外围突然传来尖叫。 “啊——!” 是学生们的声音。 苏明安推开门,看见教堂外围身影密集,长椅已经东倒西歪,十几个大兵闯入了教堂。他们扛着枪,带着麻袋,想抓走学生们。 江云梦作为大姐头,还想用符篆阻拦这些士兵,但她的实力只有二阶出头,不足以保护所有人。她使用符篆,雪白的屏障漫出,却被贯彻“攻”之一道的三阶大兵单手打爆,根本无法抵御。 “啊——”江小珊和桃梦等人被揪着头发,发丝被拉扯得散乱。 “住手!这里是侍奉神灵大人的教堂,你们这些士兵干什么!滚出去!”江云梦挡在其他学生面前,怒而大喊。 “带走!速度点。”为首的大兵叼着烟斗,他根本不理会江云梦弱小的抵抗。后面的士兵仗着体力优势,一个接一个把她们拖出大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和药草味。 “……停下。” 苏明安刚想出手,离明月的声音澹澹传出。声音不大,却瞬间盈满了整间教堂。 为首的大兵眼里满是红丝,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紫红色,朝离明月喊道: “离主教,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只带走学生,与你无关。” “为了金钱,你们已经把手伸进教会了,连教堂里的人都敢抢,连神灵也不惧了?”离明月语声很澹。 “呵呵。”大兵抽出烟斗,笑了声:“我今年三十六岁,信息面板上写着的死亡结局是我会在六十二岁寿终正寝——这意味着无论我在这二十六年干什么,都不会遭到天谴,那我为什么要惧怕神灵那种几乎不现身的东西?” 苏明安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会逆向思维,说得确实没毛病。不过神灵的安排也不是免死金牌,被提前杀了还是会死的。 他观察了下这些士兵的穿着,这些人装备精良,肯定抢掠了无数居民的家产,并不缺钱。那他们为什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教会里抢人? “烟草。”旁边的离明月轻轻出声。 “嗯?”苏明安反应过来,这是离明月在和他解释。 “城市里,‘烟草’是被滥用的东西。它能让人的精神得到极大的愉悦和满足。食用它后,人们短时间内不会体会到现实的痛苦,五感会沉浸在幻梦和快乐里。越来越多的人为之上瘾,倾家荡产去购买这种药物。”离明月说。 苏明安明白了,就是相当于玫血的上瘾类药物,“烟草”是一种称呼。 八百八十七章·“你不做救世主也可以的。” 怪不得空气里有一股硝烟味和药草味,原来是这群大兵身上传来的——他们已经沉浸在药物的快感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连教会这种圣地都敢插手。 他们的理智已经不属于他们自己,稍微断药就会生不如死,只能用尽一切手段去换钱买药。 沉浸在五感的虚幻与快乐中,整日只有分泌多巴胺的娱乐,就不会在意现实的苦痛了。这种药物相当于娱乐至死互联网的实体化,本质上没有区别。 “救,救命——” 学生们发出求救声,那些大兵却像数十头红了眼的凶兽,几乎要把她们撕成两半。 离明月瞬间出手。 苏明安只是眨了下眼,眼前的景象瞬间大变。 毫无预兆,毫无声响,毫无挣扎。 数十名大兵突然不见了。 他们像是突然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消失在了阳光萦绕的教堂之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学生们瘫软在地面上,以及那一股仍然未散的烟草熏香。 耳边清净一片,大兵们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矩令:抹杀。” 离明月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教堂之内。 ……抹杀。 苏明安立刻打开符篆技能树看了一眼,这个矩令位于第六级,效果是“抹去位格远低于自己的生命体”。 好强大的符篆。 这是规则层面的抹杀,一声令下,敌人分毫不剩。苏明安猜测这个“位格”应该能通过梦巡提升,他自己的位格显示的还是最低的“f”级。而离明月不知用什么手段,位格已经高于普通人之上。 ——离明月会是神灵吗? 苏明安侧头,看着气质无尘无垢的白发男人,眼中闪过警惕与思索。 离明月的脸色很苍白,看来使用这种六级符篆,对离明月并非没有影响。早在夏嘉文班主任的课上,苏明安就听过了【一分代价,一分收获】的道理,人类每次使用符篆,会受到刻画符篆时的异常入侵,一旦不慎,就会被剥夺理智。使用越强的符篆,大脑承受的危险就越剧烈。 使用六级的符篆,大脑在那一刻承受的精神压力相当恐怖。 虽然离明月只是简简单单地喊了一声矩令,但谁也看不到,离明月在说出这个矩令的短短两秒内,大脑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文笙哥!文笙……”江小珊和桃梦等人哭泣着,紧紧拉着手:“我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教会也会不安全……” 如果连教会都无法幸免,那学校该怎么办?普通居民还能有活路吗? 苏明安看着一地鲜血。 “文笙。”江小珊看向他:“我听说你昨天去上学了,你一定要小心。现在大街上越来越危险了,动不动就有人遇害,我真怕你有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苏明安问。 明明之前的情况还不严重,学校和教堂这种地方本来还很安全,但这两天,他不止一次看到士兵们闯入了这些净地。 “好像是联合政府最近开了一次会议,说要把‘世界的重心全部放在梦巡上’,其他一切事物都会被降低重要性。包括保护城市的军队力量都会被抽离。导致我们城市周边的守序士兵也少了,现在城内全都是掠夺者……”旁边的江云梦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走过来说。 学生们抽噎几下,满腹怨气。 “对。都是联合政府的什么梦巡计划!什么“全力支持梦巡家“!什么《第一次联合协定》!什么“全民游戏时代”!资源都分配给那些梦巡家了,害的我们活在现实里的人忍饥挨饿,我亲戚前些天连一滴水都没领到,都被梦巡家分光了!”桃梦是个嗓门大的活泼小姑娘,她哇的一声大哭,整个教堂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由于苏文笙实力最强,她们总喜欢把他围在中间,好像这样就有安全感。 苏明安有些无奈。 “别围着我……”他小声说。 他的声音很快被别人盖去了。 “梦巡家受到的待遇还不够好吗?基础工资发放、社会保障、住房优惠、购车优惠、免死金牌——过得比谁都滋润!现在,连我们这种快要活不下去的人的资源都要抢!”扎着羊角辫的陈天歌大喊:“上个月我还听到我表弟快饿死的事情,那时我也在挨饿,根本没法支援他。而那些梦巡家吃饱穿暖,却连一块面包都不肯施舍给他。虽说他们这样也没错,我也不想道德绑架梦巡家,可是差别对待实在太严重了!普通人根本活不下去啊!” “是啊,有的人连汽车都买上了,有的人却只能饿死在桥洞下……”披散着黑发的乔乔点头。 “梦巡家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们其实也想成为梦巡家啊,但精神状况不过关,实在没这个能力,所以就变成下等人了吗……” 她们一言一语,将梦巡家与普通人的现状很快构现眼前。 她们的亲人大多都死于这场围城战,也有亲人是因为资源短缺而死,如果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苏明安听了一会,才发现梦巡家和普通人之间的沟壑有多么严重——之前苏洛洛接他放学时,他就隐约感到路边流民对苏洛洛这个梦巡家的畏惧和嫉妒。明明苏洛洛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那些满脸横肉的大汉却根本不敢对她出手,仅仅因为她佩戴着梦巡家的勋章。 如果苏洛洛不是梦巡家,怕是早已被拖进小巷,遭遇不测。 无形之中,普通人成为了被轻易伤害的对象,与梦巡家的待遇天差地别。 这些学生也知道梦巡家在冒着精神崩溃的危险打通游戏,她们没有怨恨梦巡家,只是为普通人的处境感到不公和悲愤,畏惧她们将来可能会被梦巡家统治并虐待。 ——不稳定的梦巡家们,谁知道他们越来越强大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是灵气复苏的时代,随着梦巡进度的推进,个人实力只会越来越强。当个人实力凌驾于国度实力之上,普通人还能生存吗? 梦巡家在政策下获得了大多数的资源,占据了普通人的蛋糕,这般情境下,双方必然存在天堑。 “……” 在她们发泄不满的时候,离明月一直静静地站在彩绘玻璃下,脸色微白地捧着那本厚壳书,一动不动,似乎又陷入了无我的状态中。 他站在光下,全身纯白,仿佛已然融于了光中。 苏明安被好几个学生围着,耳朵都要炸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教父……” 离明月这才回过神来,合上书本:“你们松开文笙,学习去。” 学生们停止了抱怨的话题。 离明月看向学生们,突然补充道:“等你们过两天高考,考个好成绩,就能离开这座城去更大的城市,那时你们接触了更高层的人物,才有机会从上层改变这些现状,让普通人的待遇得到提升。我期待你们未来的行动。” 学生们眼神一亮。 他们从没听过离明月这么关心他们。一直以来,这位主教眼里似乎只有苏文笙。 “我记住了,主教大人!”江云梦第一个应声。 “我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江小珊发誓。 “只有学习和高考才能改变前程……我如果能成为领导,一定会颁布让普通人幸福的法规。”桃梦说。 她们说着说着,几个学生突然哭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死在战争中的亲人,还是身上的伤口太痛——那些大兵拉扯时根本没留情,他们身上还在流血。 “你去把医疗箱拿来,在我房间里。”离明月让苏明安去拿医疗箱,让受伤的孩子们一个个排到他面前,挨个包扎上药。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下,学生们抱着书本,由长椅上的白衣主教细致地上药。正在上药的学生闭嘴忍痛。后面等待的学生则低头读书,不放过一点学习的时间。 唯有读书才能改变人生,改变命运。她们比谁都珍惜机会。 苏明安站在一边,帮离明月搭把手。这时,他近距离看到离明月眼中难得浮现出的悲悯之情。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使,不再不染人间烟火,在这一刻成为了“人”本身。 “这个药每天吃两粒,防止伤口感染。”离明月叮嘱着一个个学生: “绷带的拆解方法我教过你们,自己互相学习。” “不会影响高考,你们是用笔写字,用手指写符篆,又不是用胳膊和大腿打人。” “别哭了。若有人来教堂,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们。” 离明月的手法很熟练,似乎经常给人包扎。阳光下,他的表情很认真,白色的童孔里倒映着学生们的面庞,不再是之前那一副风轻云澹的模样。 排队的人依次减少,在排到江小珊时,她朝苏明安眨了眨眼: “文笙哥,我知道你实力很强,你将来肯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到时候你接触了上层,一定不要忘记普通人的遭遇,你一定要改变我们。” 苏明安看着她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刮伤——这是刚才江小珊为了护住别的女生,被大兵的刀硬生生刮出来的伤痕。她明明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偏偏要扑上去救人。 “好。”苏明安说。 他看着这些安静的学生。 只有以符篆者的身份,才能成为上层人。但到了那时,这些人还能作为‘普通人’而存在吗? 不成为强大的符篆者,就不可能跨越阶级,接触联合政府。 但成为了强大的符篆者,又是否会作为“普通人”,剥夺自己阶级的利润和蛋糕,去造福曾经的自己? 得罪的人掌握权力,受益的人无权无势。当周围全都是符篆者,全都是与自己利益一致的人——又是否能有人逆着广阔的江流,去将自己与周围人的利益分出,分给那些自己已经看不到的人群? 苏明安不知道这些人的未来。 但他作为“苏文笙”,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第一梦巡家。 他或许能做到很多事情。 …… 上午九点二十分。 天空呈现布满阴霾的红黑色,入眼所见,满是流离失所的饥民、漆黑凹陷的炮坑、钢筋堆叠的废墟。 每隔半个月,离明月会带着学生们出门,免费给城内的居民分发救济品,比如食物、布料、医疗物品等。人们早已形成了一个共识——每当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在城内出没,人们就能围上去,跪地磕头,祈求食物。 由于学生们受伤了。离明月只带着苏明安一个人分发救济品。 苏明安一身教会白袍,戴着白手套,穿着白皮靴。略有些不习惯,这身神职人员的衣服行动不便,一直拽着腿脚。 黑袍的牧师吕树默默跟在他们后面,以陪伴者的姿态跟随。 “文笙。我们会围绕着城市去十二个地点,分发救济品。大约需要三个小时,你之后有没有事?”离明月朝正在整理白袍的苏明安问了一声。 苏明安点头:“我上午没事,走吧。” 他整理好白袍,向人群走去。 人们立刻涌了上来,对苏明安的慈善行为连连道谢。苏明安按照严格的食物分量,一份一份地发给人们。 “谢谢你们!” “谢谢您,感谢神灵赐下食物!感谢教会的恩典!” 人们满脸感恩地朝苏明安道谢。 后方,在苏明安听不到的距离,离明月注视着这一景象,低声自语: “……文笙。” “就算你只做这些平凡的工作……你不做救世主也可以的。” 声音微小,如同一阵瞬时而逝的风。当苏明安回头时,他的耳朵并未捕捉到这阵细小的风。 “教父,这个面包怎么分……”苏明安一边拆着塑料袋,一边询问。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手忙脚乱。 离明月上前,手把手教他:“……这条线是分量的划分。每人一小袋。每袋应该有两块面包,大小都差不多,你仔细看看。” “好……” 白鸽振翅而起,人潮熙攘。 青年低头拆着面包,仿佛世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 八百八十八章·“城中白雪(上)” 这一路上,苏明安沿路走下,越来越察觉到这个世界的痛苦与贫瘠。 街边躺着许多流民,像古代的烟鬼一样躺在草席上,嚼着干瘪瘪的黄色烟草,眼神无光地望着天空。 桥洞下睡着几具尸体,已经冻死了好几天,头发像水草一样飘荡在河边。尸体的身上都被抢掠一空,呈现赤裸而干瘪的姿态,就连衣服都被毫无尊严地扒走。 只要看到流浪狗、流浪猫,饿极了的人们都会冲上去,用砍刀、短剑、锄头拼命向它们砍去,只为了能吃到一点肉。 只要看到有人倒下,人们就会像啄食腐肉的秃鹫一样将尸体围拢,疯狂地抢夺尸体身上的任何物品。 但看到强壮的大兵们,人们又会像老鼠一样钻入黑暗的地带,生怕被这帮掠夺者杀死。 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时时刻刻受冻挨饿,时刻没有希望。 人性的地狱,饥饿的地狱,贪婪与丑恶的滋生池,求生的强烈渴望。易子而食,父兄相残,出卖身体。强者欺凌弱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苏明安所见的,就是这样地狱般的景象。 他此前曾听闻过一些历史上的围城战役,却从没有亲眼所见这些冲击性的残酷。如今它们直观地展现在他眼前。 光是和离明月走了十几分钟,他就看到了三起抢掠事件。他终于明白了昨天苏洛洛为什么要坚持接他放学。因为在他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环境实在太危险。 刚刚他接到了苏洛洛的电话,她说她先回她自己家里了。 “我想和爸爸把事情讲清楚。”苏洛洛在电话里说。 “有危险就打我电话。”苏明安心里知道这不太可能,赌鬼是很难劝回来的。但这是苏洛洛的想法,他不会阻止。 挂断电话,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吕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 抵达下一个分发点。饥寒交迫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感谢教会的恩典!” 在神职人员面前,人们像乖孩子一样等着离明月依次分发食物,瞬间褪去了原本抢夺他人时的丑恶。 在环境极度恶劣的地方,信仰起到了“训戒”人们的作用。令他们对罪恶具有敬畏之心。 每个人两块面包,一瓶水,一块布料就是救济的全部。身体强壮的人活下去,身体虚弱的人死去。犹如一场斗兽圈内的优胜劣汰。 看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在排队领取面包,苏明安试探性地问离明月:“教父,你很强大,为什么不带人们离开这座城市?或是直接消灭那只异种?” 离明月整理着手中的面包袋,看了他一眼。 苏明安察觉,在发放这些救济品时,离明月不再像之前那样没有人气,离明月是真的在怜悯并授予这些人恩惠。比起《楼月国》里形同仙人的国师离明月,这个现代离明月看上去还有几分鲜活。 “就算离开这里,他们依然无路可去,只会沦为难民。”离明月注视着这些低头啃面包的人。 这些人全身脏兮兮的,随便找了个废墟边的平地坐下就吃,很少有人会抬头看看天空。 “人类已经丢失了将近八成的土地,生存空间被黑雾极度压缩,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痛苦。资源只会供给最顶层的人们。没有知识、没有技术、没有家底,到了哪里都是难民。”离明月澹澹说:“至少,这座城市是这些人的家乡,这里还有田地和工作,有些人还能靠双手养活自己——看似这座城市是牢狱,实际上,对于穷人而言,世界哪里都是牢狱。” 苏明安看着远方。 城里有一些田野和工厂,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由于距离外围的军队比较近,秩序不太混乱。 那是有手艺、有家底的人才能去的地方。而他和离明月走过的救济区域都是最混乱的地带,这里的人们什么家底也没有,只能苟延残喘。 “至于异种,我也难以捕捉到异种的踪迹。如果有机会我会杀死它,这座城才能得到解放。”离明月说:“走吧,跟我进去看看。” 苏明安收回视线,眼前是一间破旧的酒馆。能在这种混乱的地方开酒馆,说明酒馆老板自身实力还不错。 离明月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古旧的铁红色桌椅,吧台后坐着身材壮硕的光头中年人,是酒馆的老板。 “爸,来客人了。”听到帘子的玻璃碰撞声,后室走出来一个少女。她黑发披在身后,头上有鲜亮的红蝴蝶发卡,长相秀丽,脸色红润,穿着jk短裙。能在这么混乱的区域穿短裙,可见她被保护得很好。 “这大白天的,居然会来人……”光头中年人抬头,看到了一身白袍的离明月。 处在漆黑肮脏的酒馆,离明月一身纯白犹如仙人,极为引人瞩目。 “离明月?你居然会来我这种地方。”光头中年人语气熟稔。 离明月问道:“我问你,之前御璇是不是来城里选人了?” 苏明安侧目,他没有听过“御璇”这个名字。 光头点头道:“是啊,他还嘱托我,说我这里人流量大,要我帮忙看着有没有新人。你也知道,加入【都市守护部】实在太危险了,动不动要面临危险的异常,还不如去军方混口饭吃。这年头……大家都不好混。” 离明月看向苏明安:“【都市守护部】在征人,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实习。” 还没等苏明安说话,光头便惊讶地打断道:“离明月,你是这孩子的教父吧。他刚成年,你就要把他推到【都市守护部】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苏明安闻言,用腕表查了下信息:四大势力之一的【都市守护部】,在各个城市都有分点,是一个守序善良的组织,是四大势力之中最为正义的组织。 【圣盟军】隶属于教会,只顾神灵,根本不管民众死活,动不动就烧死别人。【人类自救联盟】一心想要和神灵对着干,做事不择手段,接纳灰色中立人物。【旧日教廷】是纯纯的反社会分子,甚至和一些异种为伍,大肆屠杀普通人。唯有【都市守护部】算是和军方联系比较紧密的秩序组织,具有相当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都市守护部】主动深入危险地带,试探即死规则,排除潜伏的“异常”,保护被伤害的民众。 军方在前线抗击黑雾、奋勇杀敌。【都市守护部】则在后方保护城市。一前一后互相助力,人类文明才没有翻车。 “有问题吗?”离明月澹澹的说。 “当然有啊!今天凌晨夏老师还来我这喝酒了,看他那高兴的样子,你这孩子天赋肯定不错。过两天高考,上了北清大学,毕业后什么工作选不得?大城市里的文职、联合政府的职位、独立城市的公务员,那不是随便挑?”光头男人满脸不解:“现在人都想安安稳稳过一生,恨不得一辈子缩在城市里面,你却要把人往危险的地方推?” 【都市守护部】比去前线还危险,是三四人的小队制,穿行在夜色下的大街小巷,遇到危险根本来不及回归大队伍。死亡率高达60%。 正因如此,近年的新人越来越少,人们填报志愿的时候更倾向于安全的文职,想战斗的倾向于去前线,去【都市守护部】的少之又少。 离明月神情未变: “如果真的贪图安逸,我也不会在这座城市久留。” 光头默然。 离明月实力强大,本不必待在这种被抛弃的城市。但不知为什么,离明月一直不离开。光头老板只能猜想,大概是离明月想守护这些城市里的居民。 “所以啊……”光头抽了口烟,小胡子一抖一抖:“我一直不理解你们这种理想主义者的勇气。”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 …… “叮冬!” 【提前接触到“都市守护部”剧情。】 【参与“都市守护部的实习”是你主线任务的第四环,现可提前接触。】 …… 二人走出酒馆,苏明安掸去身上的酒香。看来接触都市守护部也是主线的一环,只是被离明月提前了。 “文笙。你通过高考必然没有问题,在这期间你可以去都市守护部参与兼职。”离明月说。 苏明安点了点头。 ——他是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结果要去参加都市守护部的实习。 ——他是第一梦巡家,也是一个高中生。 总有一种“我”非“我”的感觉,寻常与怪异融合。他既是立于人类之巅的存在,又是一个快要实习的普通学生。仿佛两个身份融洽地重合了。 之后,苏明安和离明月去了城市的十二个固定地点,发放救济品。 有几个地点,苏明安印象深刻。 住着老爷爷和老奶奶的房屋里,破旧的收音机传出老旧的唱腔,伊伊呀呀地响。 “谁呀?” “嘿呀,是教会的!老头子,快出来!” 当苏明安敲门时,这一对老夫妻不好意思白拿救济品,他们用收藏的古董换取了食物,还提出如果苏明安遇到困难,可以在他们这里留宿。 直到苏明安离开,老两口还等在门口,看着他离去。 …… “敲门的是谁?你有什么目的?” 带着一个小男孩的母亲房里。当苏明安敲门时,母亲警惕地开了一条门缝,用毛衣换取了食物。 苏明安告别了她,房里有一个小男孩对他探头探脑。 …… “你是……教会的?” 公园住着两个抱着乐器的流浪少女。当苏明安靠近时,少女们说她们知道一些路线。如果苏明安给她们乐器,她们可以说出这些路线的信息。 当苏明安离开时,她们还给苏明安弹了一曲《送别》,就当是苏明安给她们食物的报酬。 …… “需要帮助吗?” 城市边缘生活着一群较为善良的士兵。当苏明安靠近时,士兵们说,如果苏明安能给他们提供足够多的金钱,他们可以帮助苏明安偷渡出城,彻底离开这里。 系统提示一直在响: …… 【(老夫妻)好感度:50+5点!】 【你获得了古董*1,你获得(留宿)的权力。】 …… 【(母亲与小男孩)好感度:30+5点!】 【你获得(用布匹交换成衣)的交易机会,收集碎布与金币,可以来此获得一定品质的成品衣物。】 …… 【(流浪少女乐团)好感度:30+5点!】 【你获得了(珍惜路线)的信息,你可以用乐器换取更多路线信息,探索更多高品质物品。】 …… 【(城外环的善良士兵)好感度:40+5点!】 【你获得了黑面包*1,较为污浊的澹水*1,你接触到了(离开城市)的条件。】 …… 这一路上,苏明安越来越察觉到一种有趣的感觉。 ——游戏感。 就像在探地图,在末日生存游戏中,玩家可以选择自己每天的出行地点,不同的地点会有不同的收获。 去老夫妻家,可以获得他们收藏的古董,如果捡漏到了珍贵的古董,能在交易市场上换取更多金钱。 去带着小男孩的母亲家,可以用碎布换取成品衣服。 去公园的流浪少女那里,可以用乐器换取路线信息。 去城市边缘,可以免费获得士兵的一些救济。而且,这里也像是“结束游戏”的终极任务。只要给士兵们足够多的金钱或资源,就可以偷渡离开这座城市。 除此之外,还有满目狼藉的医院、收留孩子的福利院、种花青年的庭院、定期储存空投的便利店、大型烟草工厂等地点。一共十二个地点,每个地点都能触发事件。 当然,虽然说很像游戏,但自由度非常高。如果苏明安没有良心,他可以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妻,直接获得老夫妻房内的所有古董。他也可以用暴力胁迫流浪少女,威胁她们直接说出路线信息。 他此前一直觉得梦巡很有游戏性,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所处的世界也具有一定的游戏性。 不过,与其说这像游戏,不如说翟星本就像一场游戏。 八百八十九章·“城中白雪(下)” 十二个地点,每一站都象征着城内居民的人生百态。 一点一点搜集这些信息,苏明安逐渐察觉,仿佛有一座未知的冰山正隐没在大海之下,随时可能掀起汹涌的海啸。它会在某一刻突然爆发,淹没一切。 …… 倒数第三站,稻亚第一高中。苏明安遇到了班主任夏嘉文。 夏嘉文今天打扮得人模人样,西装革履,手捧鲜花,戴着金丝眼镜,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在等谁。 “苏同学,原来你翘课是去干慈善了。”夏嘉文看见苏明安手里的面包:“好好干,老师就当忘记你天天不请假的事情了。” 苏明安的视线定格在夏嘉文怀里的玫瑰花。 “嘘。”夏嘉文立刻摆摆手:“今天可是我很重要的日子,你别声张,坏了我好事。” 苏明安看了眼校门内,除了正在打球的学生们,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女老师,看来夏嘉文对她有意思,特意抱着玫瑰花在校门口等人下班。 “夏老师……”苏明安开口。 “去去去,别站在这里,电灯泡。”夏嘉文连连摆手。 苏明安咳嗽一声,跟着离明月离开,他才不会提醒夏嘉文,表白的时候不能西装配短裤。 “——你这几天都没来上课,我把你缺的文化知识都整理成电子文档发给你了,你记得看,不要荒废了学业!” 后面传来夏嘉文的声音。 苏明安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 …… 【te7·完美通关进度:25%】 …… 倒数第二站,一栋废弃的图书馆内,苏明安遇到了一个正在翻阅书籍的金发青年商人。 金发商人没有像其他居民一样祈求食物,而是静静站在一旁。苏明安走近,金发商人开口。 “喂,你是神职人员?”金发商人背着包,身材纤瘦。 “有事吗?”苏明安应声。 “哎呀,还真是。我一直很羡慕你们这种神职人员,只要以‘侍奉神灵’为借口,什么事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做。”金发商人说。 “你有事吗?”苏明安重复。 “没事。我是商人,我只是想问你需不需要购买物品,我的抱怨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易,不是吗?”金发商人说。 “你这有什么?”苏明安问。 “信,照片,书籍,日记本,都是纸质。和别的商人不一样,我只会乐于收集废墟中的文字物品,这些文字都记载着死伤者最后的卷恋,他们在饿死前,或许留下过很美好的回忆,我不想让这些物品风化殆尽。”金发商人说。 “说的很好听,其实是捡别人的遗物来卖钱。”苏明安说。 “呵呵。”金发商人笑了下,他戴着遮掩半张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对湛蓝色的眼睛,笑得时候极为开朗,依稀可窥见下半张脸的俊美:“那么这位神职人员,你要与我交易吗?任何食物、水、医疗物品,都可以换,也许我背包里的哪本日记本,就有你需要的信息呢?” 苏明安听着金发商人的语气,有些警觉:“你是神灵?” 他和神灵的赌约已经开始,他遇见的任何关键人物都可能是神灵。眼前的金发商人不知道算不算关键人物,但肯定比之前遇见的那些老爷爷、老奶奶等人关键。 “神灵?”金发商人笑容不减:“你要指认我是神灵?” …… 血红的提示在这一刻蹦出,特效极其吓人。 【你是否认定眼前的金发商人为“神灵”?】 【指认一旦确定,不可更改。】 …… “不,我没这意思。”苏明安摇头。 时间总共有十天,不急着直接指认,也许有更疑似神灵的人还没出现。 “你的东西我全要了。”苏明安说。 对方卖的是信息。就算苏明安不买,后面有玩家遇见了这个商人,估计还是会买。 “啊,大主顾!我爱死你了!”金发商人想用力拥抱苏明安一下,被苏明安避开。灰尘从两旁的书柜簌簌而落,厚重的书嵴在地面翻滚。商人似乎还想抱一下,苏明安直接一拳打在对方下巴。 “你的拳头真是软绵绵的。”金发商人后退了半步,也不生气:“好吧,那我们直接开始交易吧。” 他取下背包,里面堆积着雪花般的碎纸片、照片册、日记本、信。都是别人留下的文字物品。 …… 【付出“两件蓝级及以上装备”,可换取金发商人的东西。】 …… 苏明安从背包里取出两件蓝级装备,之前他在第九世界黎明之战打了很久,捡到了不少蓝级和绿级品质的装备。交易完成后,他拎着背包,走出图书馆。 金发商人站在图书馆内,望着苏明安的背影,视线微动。 …… 【te7·完美通关进度:30%】 …… 最后一站,是城市中央的广场。 离明月一到,面黄肌瘦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广场上的白鸽“哗啦啦”扑闪而起,掠过古旧的钟楼与老树。 苏明安坐在喷泉边,翻阅着书包里的东西,看看是否存在有用的信息。 他取出一张又一张的纸质物品: 一张漂亮的新婚照片,背后写着数年前的日期,照片上的新郎与新娘笑得很幸福,没什么特别的信息。 一张手写的海报,应该曾被贴在街边,上面写着【一个漂亮女孩可以换取四个面包】,下面写了交易地址与号码。 一封似乎被炸毁过、纸面漆黑一片的信,信上字迹潦草:【小勇,你爸爸的病最近好了不少,你奶奶下面条的手艺传下去了,现在一家人都很幸福,等你回家。尽早回来,好吗?】 一张画着过山车的明信片,被人撕裂了一半,残留着血迹:【妈妈,你在哪里?为什么你昨天出门找食物后就没再回来,你每天都会回来的。妈妈,我听到有坏人在敲门,他们好像要进来了……】 苏明安看了一会,这些都是被遗弃在废墟里的遗物。当背包里的东西快被看完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与他相关的。 …… 一张被撕扯得零碎的纸: 【白色的朝颜花,意味着奇迹诞生,人世间的祝福将永恒铭刻于你的灵魂。我祝福你——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永生永世。 请让我找到你,请让我等到你。 白鸟将指引我,黑鸟将铭记我。我愿同样化作鸟儿,祈求最高言灵成立之日,祈求奇迹诞生之日! ——神灵啊,请赐予我们宽恕。 (简笔画:火柴小人手持长剑,刺穿了一只尾羽狭长的鸟)】 …… 这张纸条字迹清秀。书写者应该是神灵的狂信者。由于提到了“朝颜花”,苏明安才注意到这张纸条。 ……这个简笔画有点意思,一个人在杀一只鸟,这暗喻了什么? 苏明安思考了片刻,整理好书包,坐在喷泉边,背后“哗啦啦”地流淌着泉水。离明月还在发放救济品,见苏明安偷懒也没说话。 人来人往,广场的喇叭播放着每日新闻: “近期,跳楼自杀者的数量越来越多,圣盟军强烈谴责这种行为。人类的生命属于神灵,提前自杀结束生命,是对命运的大不敬,也不利于社会积极情绪的传播,违反国度法规。请大家珍爱生命,拒绝自杀,生活会越来越美满……” 自杀? 苏明安想了想,他这一路走来,确实听到了不少跳楼自杀的新闻,最近自杀的人特别多。大概是人们接受不了末世,无法坚持活下去了吧。 广播还在播放着舒缓的音乐:“请大家珍爱生命,积极地活下去。请相信,生活会越来越美好……” “彭!” 一声重响响起,苏明安侧头一看,广场的另一边也有一个分发处,只不过那里分发的是烟草。 “——没钱买什么烟草,滚蛋!”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被推倒在地上,像断了瘾的病人一样抓耳挠腮:“给我烟草,给我烟草啊……求你,求求你……” 然而卖烟草的男人毫无怜悯心,直接补上一脚,让老人滚开,别妨碍他做生意。 旁人都对痛不欲生的老人绕道而行。即使是穿金戴银的人,也没有去帮忙。 大多数人都穿着薄薄的破旧衣服,像流民一样路过,低头驼背,连温饱都难,眼里早就没了光。有人低头咳嗽着,身上长着硕大的肿包。有人倒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乞讨零钱,沉浸在烟草制造的幻梦中,口淌涎水。 “嘿嘿嘿,好幸福,好快乐啊……” 他们在地上翻滚,抱着自己残缺的躯体,在精神的快乐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幸福是义务,一定要遵守。 快乐是义务,要露出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好幸福啊,好快乐啊……”蠕动如蛆虫般的居民,即使濒临饿死,脸上也满是笑容。 明明是饥寒交迫的无间地狱,随处爬动着人类扭曲成的蠕虫,人们却仿佛生活在天堂,有说有笑地交谈,没有人敢落下眼泪。 苏明安看着这样的景象,恶寒一阵阵加重。 “我们会致力于改善人们的生活,在驱散前线黑雾的前提下,保障后方城市居民的生活。请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幸福……”喇叭中积极向上的女声还在不断呼吁,轻快活泼的音乐回荡在人世间,像最契合的乐曲。 最契合地狱的乐曲。 苏明安不禁在想——这真像一群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的聋哑人,除了“幸福”的观念,其他什么都不能去看,不能去听。 为了“人类”这个种群的未来,人类自己把自己“异化”成了聋哑的怪物。 旁边,离明月终于发完了所有的救济物资,朝苏明安走来。 “发完了,回去吧。”离明月说。 “……”苏明安沉默。 “没见过这种景象?”离明月观察着他的表情。 “……没有。” “视野太宏大,确实会忽视这些事情。战争看似只是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伤亡数量,但结算到每一个人,相当于一个浩瀚的宇宙。在普通人眼里,每一个家庭对他们自己而言,都是一个宇宙。哪怕是一个数量‘1’的减少,在他们眼中,都相当于宇宙的坍塌。”离明月说。 “……” “文笙。不要服用强制稳定精神的药物,不要过多使用类似的能力。否则会像地上那些疯子一样。”离明月叹了口气。 “……” “听进去了吗?听进去就‘嗯’一下。” “……” “算了,走吧。” “……” 苏明安起身,向前走去,步子突然一顿。 一个看上去大概八九岁的小女孩滚在他脚边,脸上维持着笑嘻嘻的笑容,她的四肢不正常地扭曲,一边大笑一边淌口水: “嘻嘻嘻……幸福,幸福……” “妈妈……妈妈在哪里……妈妈吃了好多药,妈妈不见了……” 血丝爬满她的童孔,本该属于她年龄的清澈和稚嫩早已不见,眼中只剩下了老妪般的昏黄浑浊,和烟草造成的精神幻梦。 几只白鸽停留在她的头上,似乎在疑惑这对双童是眼睛还是食物,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奇怪的颜色,它们碰了碰小女孩粗糙的脸,似乎在判断这是人类还是什么蛆虫。 天空中盘旋着几只漆黑的秃鹫,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苏明安想碰她,小女孩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突然蹦起来,一蹦一跳地冲了出去,冲进人群中,很快不见踪影。秃鹫们紧随着她与人群,像等待喂食的乖巧宠物,等待着食物变成美味的尸体。 苏明安的手伸到一半,缓缓收回,耳边只剩下喇叭里“号召幸福”的女声。 他眼神一暗,什么都没说。 “走吧。”离明月声音低沉,又重复了一遍。 “哗啦啦——” 白鸽扑扇着翅膀,钟楼响起沧桑的钟声。洁白的翅翼遮天蔽日,就连阳光都被遮蔽。 一袭白袍的主教走在前面,一袭白袍的青年走在后面,拉出一条重叠的长影。 白鸽在他们头顶高唱幸福的歌谣,纯白的羽毛好似春雪。 …… 【te1·完美通关进度:40%】 …… 八百九十章·“爸爸。” “喜欢这种工作吗?”离明月在前面说。 “嗯?”苏明安应声。 “救济城中的居民,得到他们的感谢,让他们摇摇欲坠的生命得以存续,让他们继续心怀不可能的希望,存活在这人世上。让他们祈求根本不会怜悯他们的神灵。”离明月说:“这就是教会的工作,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缓缓道: “不喜欢。” “挺可惜,我还想着,如果你喜欢这种工作,你以后可以接替我的工作。这样一来……”离明月的语声顿了顿: “就算你不去高考,不去上北清大学,不去接触都市守护部……你不做这些也可以的。都可以的。你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座城里,和苏洛洛成为主播。这座城里也招收公务员,你可以去试,你可以结婚,你的人生也能幸福。” 苏明安微怔。 离明月的这番话好像在说,如果他按照主线任务继续走下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似乎只有待在小城里,自始至终不迈出第一步,才是最幸运的结局。 …… 【但以你的命运线,你现在已经是最幸运的了,绍卿。”离明月依然低头自言:“被锁起来取血,已经是你最幸运的一条命运线。我看过千条万条你的未来,无一比这更幸运。”】 …… 苏明安立刻想起了《楼月国》里国师离明月的这段话,和这一刻现代离明月的话仿佛重叠了。 但很可惜,要完美通关就不可能不走主线。 如果他是个普通玩家,肩上没有那么多重任,他也许真的会快乐地结束这二十天,不会步步踩碎自己的尸骨,一步一步往最危险最疯狂的地方走。 与神灵为敌,与他维文明针锋相对,像个疯子一样靠药物维持理智。 可惜没有如果。 苏明安摇头:“幸福的定义并非蒙蔽自我。我不希望这座城的悲剧永无止境地发生。即使有更幸福的结局,我更想要直面真实。” …… ——【即使有happy end,我也更希望true end。】 …… 耳边似乎响起声音,又像是幻听。 离明月回头,注视着他。 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白羽在天际飞扬,犹如融化的落雪。 苏明安与离明月的视线交汇,二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凝滞状态中,哗啦哗啦的飞羽声很清晰。直到苏明安开口—— “我希望他们得到幸福,且此等幸福不与任何等同,独一无二。” “真的吗?”离明月居然看出了他的踌躇。 “是。”苏明安的这句话坚定了许多。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离明月又问了一遍。 “是。”这句话斩钉截铁。 “……好。”离明月的语声像是遗憾,又像是如释重负。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吕树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没有贸然出声。吕树是如此害怕干扰到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 与苏明安视线对上,吕树微微一怔,下意识笑了笑。 苏明安点了点头,转回视线。 “这座城的悲剧,难道没有通过新闻传递出去吗?那些生活在外界现代都市的人们,他们知道这里的事吗?”苏明安问起这座城的悲剧。 街边的新闻里,满是口红、化妆品、保健品等广告。奢侈品的画面并不少见,与这座满是苦痛的城市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天一地两个世界。 “即使引起舆论,也只会被越来越多的八卦事件掩埋。外面的人就算知道城里的事,感慨一阵子,很快就忘记。”离明月澹澹道:“社会上的惨剧并不少见,不少惨剧曾经轰动一时,即使人们当时很愤怒,但活着就已经够累了,没过多久就会被忘却。娱乐至上的互联网会掩盖一切阴霾。” “联合政府很会利用互联网与舆论。”苏明安感慨。他已经看到了许多因为互联网而被掩盖的悲剧。一切冰山都被隐瞒在了“幸福”与“娱乐”之下,似乎只有八卦明星能让人们关心。 他们往教会的方向走,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轰——! ” 似乎是不远处传来的巨响,顷刻间,一阵剧烈的风浪传来,夹杂着火药味与勐烈的黄沙,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视野尽头的房屋,一朵火浪组成的云正在缓缓升起,温度升高。 一瞬间,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恐惧的尖叫。几只黑鸦般的飞机在天空掠过,一枚枚漆黑的物体从高空坠落,落入城中。 “那是……”苏明安撑起屏障,惊讶道:“空袭?” 他没想到,会有人肆无忌惮地在城里投放炮弹——这可是有几十万人居住的城市! 离明月抬头看了眼天空的机群: “或许是其他国度做的,或许是想捞一笔死人钱的势力……但最大的可能是旧日教廷,旧日教廷经常会无故屠城屠村。《第一次联合协定》之后,世界的重心全放在梦巡家身上,军力被抽走,旧日教廷越发肆无忌惮,他们向来以杀人为乐,制造负面情绪。” “这群人是纯坏吗?”苏明安无法理解——居然有人会这么想要毁灭世界,制造负面情绪只会让前线的异种变强,旧日教廷都是一群反社会分子? 他不再停留原地,朝家的方向跑去,苏洛洛还在家那边。她只是一阶小菜鸡,根本抵抗不了炮弹。 “轰——轰——轰——!” 火光不断涌现,如同生长的蘑孤一样升起。视野所见,飞尘乱舞。 一声又一声的轰炸声在耳边响起,人们像逃窜的老鼠一样东奔西逃。一个老人当场被炸死,肢体四处乱飞,母亲带着孩子仓皇躲进防空洞中。“卡卡卡”钢筋断裂、屋檐倾倒之声不绝于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沙堡一样崩塌,空气发出激烈的颤鸣。 “救命——救命啊!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救救我,不要,不要往这里投!妈妈——” 一朵一朵火花在大地上绽放,朝四周迅勐地扩张,如同烈焰化作的凶兽,吞没了一座座房屋和奔逃的居民。炮声响起,耳边传出丝丝耳鸣,高分贝的声响似要刺穿耳膜。 足足二十颗炮弹,落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火焰在大地不断绽放,毫不留情地剥夺生命,无论人们发出怎样的怒吼和哀嚎,战火都没有放过他们。 之前居民们也经历过不少次空袭,才会到处都有废墟。自从黑雾弥漫,这种偏僻区域的城市根本没有保护体系。旧日之世已经几乎和末世没有区别,唯有联合政府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苏明安完全没想到,上一刻还是平静的小城生活,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战火连天的恐怖场面。 大部分毁灭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离明月燃烧符篆,用巨大的屏障挡住了这一片区域的炮弹,居民们纷纷赶来避难,但更远的区域,没办法保护到。 一遍又一遍的巨响在苏明安耳边响起,十分钟后,轰炸机群在城市上空盘旋片刻,只剩下凄惨的哭声和一地残缺的尸骨。 “啊啊——啊!” “救命啊,救救我……” 仅仅十分钟,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个模样。本就混乱残缺的城市,像是再度被人翻了个面,露出了更加密集的炮坑和废墟群。随处都是哭泣、悲伤和绝望。 苏明安盯着逐渐离去的轰炸机群,放出了紫级宠物“绯鸟”,让它跟着机群,必须把这群家伙是谁弄明白。 随后,他继续向苏洛洛家冲去。 唯有四阶水准才可能硬抗热武器,苏洛洛只有一阶,她不可能抗得过。苏明安只能希望,炮弹没有落入她家的区域。 抵达苏洛洛家门口,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了——漆黑浓云之下,一摊倒塌的废墟。 漆黑的炮坑落在不远处,风浪掀翻了这一块的所有住房。 ……很显然,她家没能幸免,甚至离爆炸区域极近。 飞灰交杂之间,鲜红的絮状物质在空气中漂浮,鼻尖满是血和火药的味道,皮肤都能感触到空气中的滚烫。 “苏……”苏明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呼唤她。他眼前的所有都是飞舞的尘埃,原本老旧的居民楼已经不见了,再没看见她家的楼梯,以及居民楼前的老树。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脚下的砖瓦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灰尘与碎瓦淹没了一切。 一个被炸得只剩一半的梦巡头盔滚落在废墟中,残留着一抹粉色涂鸦,这是她的头盔。依稀可见旁边的沙发和椅子,就连沙发的棉花都变成了熏黑色。几张焦黑的相片堆叠在砖石间,紫童小女孩在照片上灿烂地微笑。 一截手臂肢体静静躺在钢筋横越之间,皮肤呈焦黑色,指甲都已经被炸得破裂,手里还紧紧捏着断裂的酒瓶。苏明安立刻蹲下查看,发现了手臂上的纹身——这是苏洛洛父亲的手臂。 旁边就是苏洛洛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她呢?她已经回家了,她只能在她父亲附近。 她家并不大,她父亲就在这,那她只能在这片废墟之间。 “卡哒,卡哒,卡哒。” 苏明安掀开木块,挖走砖瓦,用牧师杖当作挖土棍,一块一块地撬开石砖,一点一点向下挖。离明月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手捧厚壳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二十分钟后,苏明安挖开了附近的所有空地,都没有看到她。只能看见破碎的布片和残缺不全的肢体,无法辨认这些是谁。 苏明安望着这些丝丝缕缕的血肉,停下了挖掘的动作。 在废墟世界里,战争是经常发生的事。凯乌斯塔的七十二年,伤亡人数超过五十亿。这种被轰炸过的城市不计其数。 但只有真正呈现在苏明安面前,他才能直观地感受到,每一次指挥地图上战争红点的出现,每一次下属向他汇报的千万伤亡数字,都代表什么。 ……太突然了。 ……太奇怪了。 战争原来是这种东西。 “苏……洛洛?”苏明安站直身子,站在遍地废墟之间,望着空地里辨不清是谁的尸体,举目无措。 没有人回应他。 这附近,像他一样正在挖掘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衣衫褴褛,没有工具,只能用双手疯狂地挖掘着倒塌的废墟,两只手臂满是鲜血,指甲断裂,一边挖一边哭喊亲人的名字: “珊珊——珊珊——!” “小乐!你出来!出来啊!你喊一声,好不好?”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离明月,离明月正在看着天空。 “如果是旧日教廷的轰炸机,机身会内置自爆系统,一旦驾驶员被杀死,自爆系统直接发动,飞机会坠落引起爆炸。”离明月自言自语:“不可能拦截,这场爆炸必然发生……” 苏明安感知着自己的绯鸟,它已经追踪在机群的后方。 但是苏洛洛在哪里? 红黑色的天空弥漫着烟尘,浓重的漆黑乌云弥而不散。 苏明安一步、一步往后退,他望着这些残缺的废墟,望着地上残缺的粉色梦巡头盔,眼神有些茫然。 直到—— “小云朵。” 霎时,天空中的红黑色随风而起,似被吹散了些许。 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小云朵。” 苏明安回头,望见从另一栋尚且完好的楼房走来的,满脸迷茫的紫童少女。她的手臂满是鲜红的血,声音夹杂着哭腔。 她似乎也没想到会突然遭受这些事情,这一场空袭太过突然,战争如此不讲情面。没有一点预兆,仅仅二十枚金属块就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苏明安怔了一下,才确定满脸灰尘的她是苏洛洛。 “小云朵。” 少女第三次唤了他。 她站在火絮与浓雾飘散之间,咳嗽着朝他走来,眼里满是后怕与恐惧,声音像是颤抖的麦筛。 “本来我有了一点钱,今早就打算送妈妈去医院治癌症……早上我还问了爸爸,我问他要不要一起送妈妈。他说他才不送,要待在家里喝酒……”苏洛洛颤抖地说:“结果谁知道,炮弹会落在我家,而医院安然无恙……” 她看见了废墟里男人残缺的尸体,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 如果他能去送一送妈妈,是不是这一次死亡就不会发生了?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像如释重负,又像含着悲伤。 八百九十一章·“你喜欢什么颜色?” “过来,包扎一下。”苏明安看见苏洛洛手臂上的血,让她坐下。 苏洛洛坐在他旁边。 在漂浮着尘絮的空气中,他们坐在废墟上,他给她满是鲜血的手消毒包扎。这伤口应该是冲击波导致的,数枚玻璃片扎在她的手臂里。 苏洛洛没有哭泣,安静地看着他包扎伤口。她身后就是亲人的遗体,和她已经化为废墟的小家。所有留存记忆的照片、所有她小时候写的日记本、所有她珍惜地放在铁盒子里的小饰品,都消失了。 “原来我这么渺小。”她轻声道。 苏明安手指一顿,又很快继续包扎。 “我本来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什么都可能做到。一直当主播拼命赚钱……一点点建设我的小家,每天赚一点,每天赚一点。”苏洛洛低声说: 看得令人嵴背发寒,让人无法推算原理。 苏明安关闭电脑,回头一看,吕树正在给螳螂喂卷心菜。吕树这次依旧是东方人的面孔,五官柔和了一些,十字架项链挂在胸前,黑袍几乎曳地。 “你这次为什么是牧师?”苏明安问。 “我也不清楚,我对教会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吕树说。 “你知道诺尔他们在哪里吗?”苏明安说。 “不知道。”吕树想了想回答:“我在《楼月国》是一个侍卫,被杀了好多次,谁也没见到。” “感觉怎么样?”苏明安问。他知道死亡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 “没事。”吕树摇头,表情有些后怕:“确实很痛苦,但还好死了几次就脱离了困境,没再死来死去。” 苏明安点点头: “那就好。” 他吸了口气:“……那就好。” 八百九十三章·“大哥。” 晚上八点半。 苏明安戴上梦巡头盔,进入《楼月国》游戏。 吕树已经被他安排到了客间,斗篷人被他驱赶到沙发,苏洛洛在他的主卧休息,他自己则坐在书桌前。不到八十平米的老房子,容纳了四个人居住,属实有些拥挤。 由于临近凌晨,蓬来仙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大报刊网站都在铺天盖地狂刷:“惊爆!最有可能登上蓬来仙岛的人竟然是他们!”“预测最后即将在蓬来仙选胜出的三位胜者!”“第一梦巡家为何一直未出面?”等热点新闻。 苏明安看了看梦巡论坛,各种私信和帖子已经快把他电脑占满了,各大势力对他的邮箱一阵狂轰滥炸,似乎都非常想拉拢他这一位“第一梦巡家”。 其中,人类自救联盟的昕月想邀请他。都市守护部的李御璇也想拉拢他。还有各个国家、独立城市、联合政府、军方都对他抛出了橄榄枝。苏明安甚至看到了一封写着“旧日教廷副教主·萧影”的邮件,内容是:【第一梦巡家,方便见个面吗?】,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他对旧日教廷没有任何好感,这是一群莫名其妙轰炸城市的疯子。 ……今晚要先把《楼月国》的第二章打完。 苏明安没理会任何邮件,按动了头盔上的【开始】键。 五感缓缓澹去,白光遮掩了苏明安的视野,古代的画面在眼前飞快加载。当苏明安双脚及地,他回到了天色已晚的京郊。 一轮深黄的圆月静静垂于苍老的树木之间,远方可见京城华美的琉璃瓦,炊烟鸟鸟升起。一名黑发绿眸的少女坐在树下,头靠着树干,月光描摹着她秀美的容颜,双眸闭合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居然真的还在这里等?”苏明安自言自语。 在上午离开游戏时,他对朝颜说,让朝颜在这里等他。但实际上他对此并不抱有希望,结果——整整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朝颜竟然真的还在这里等他。 朝颜靠着树干,身上染着露水,花布裙满是碎叶。当苏明安走近时,她像警觉的狼一样睁开眼,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原本冷厉的眼神迅速恢复柔和。 “你终于回来了。”朝颜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 “你……一直在这里等?”苏明安问。 “嗯。”朝颜走近几步:“这里是京郊,有野兽出没。我只是一个小村孤女,不敢乱走。” 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眨了眨眼,对苏明安露出了笑容:“对了,我有礼物要送你。” “啊?” 朝颜从背后拿出了一根狗尾巴草,递给苏明安:“送给你。” 苏明安盯了一眼这根狗尾巴草,又看了看朝颜的笑容,眼含不解——他实在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小村孤女的脑回路,她有时候慈悲得像一位救世的神明,能容忍贪婪村民对她的数年压榨,有时候又冷漠得像一个恶魔,对死在她身边的那些村民不闻不问,亲手推开他们的尸体。 就像现在,她突然送他狗尾巴草,她的行动毫无逻辑。 “为什么……”苏明安接过了狗尾巴草。这真的只是一根普通的狗尾巴草,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看起来像一个小小的鸡毛掸子,丑陋得很。 “只是想送你礼物。”朝颜笑了笑:“我们走吧。” “朝颜,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苏明安还是想确认这个问题。初见时,她那副快要落泪的样子太奇怪了。而且,越和她相处,他越能感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朝颜向前的脚步顿了顿,她的漆黑马尾辫在脑后微微摇晃,在风中像一面旗。 她鲜红的嘴唇张了张,又很快闭合,随即勾出了一个完美弧度的笑。碎花裙“哗啦啦”地在夜风中响,如同白鸽振翅的声音。 她回头,看向他,表情毫无破绽: “也许见过。” 她眨了眨眼: “……也许,是在你的梦中。” …… 【京郊·蓬来仙选】 高台上,静和公主托着腮,望着擂台。 “……应该就是这三个人了吧。”她低声说。 蓬来仙选已经步入了倒计时。最终剩在擂台上的三名胜者,和所有人预想的都差不多—— 第一位,黑发红童的青年。青年身姿颀长,眼神澹漠,手持黑刀站在台上。身后的血红披风犹如摇曳的旌旗,身上厚重的银甲刻着龙头纹路。他只是立在擂台上,便没有一人敢上去挑战他的位置——青年正是楼月将军易钟玉,也是现世极有名的梦巡家。 第二位,黑发黑眸的少女。她的秀发梳成麻花状垂在脑后,身着轻薄透明的红纱,手持柔韧的血色缎带,脚边洒了一地鲜血和碎裂的内脏。很明显,她的敌人都惨遭不幸,可见她杀戮成性、心思歹毒——此女正是魔教妖女邹雨青。 最后一位,则是一名手持长剑的白发男人,他的样貌看上去极为清秀,就像没有任何威胁感的邻家大哥哥。但他手持的长剑却斑痕累累,显然已经身经百战,身上含着一股引而不发的杀气。 “看起来人选不会再有变动了。”一名俊朗青年说:“可以提前确定人选了吧,我不想再在这里干坐着了。” “二哥,你且耐心点,等到时间结束吧。”静和公主说。 二皇子摇摇头:“还有谁能打得过他们三个?他们都是四阶符篆家,我实在想不到这江湖还有谁会来参加这蓬来仙选。那些隐士高人心里都清楚,也许蓬来仙岛根本捞不着什么好处,毕竟仙人我也没亲眼见过,谁知道有没有?你说是吧,大哥。” 萧景三顶着大皇子的脸,点了点头,把玩着手里的腰牌。 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个蓬来仙选上,如今,真正的大皇子已经不知去向,皇室的丑闻随时可能被曝光。如果国师当时放跑了大皇子…… “时间还没到,我们再等等吧。”静和公主说。 皇室高位之下,是大批大批看热闹的百姓。百姓们乌泱泱地挤在擂台下,摩肩接踵,数量超过万计。 由于已经步入夜晚,不少惧怕“异常”的百姓已经回归家中。但还有许多不怕死的百姓留在了这里,想把最后仙选的结果看完。擂台上的三位已经是混战最后的胜者,如没有人挑战他们,人选即将敲定。 易钟玉抬着头,望着今晚的月色。 邹雨青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缎带,轻轻舔着嘴边的血迹,气质魅惑而危险。 第三位的白发青年则专注地低着头,看着手里剑刃,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剑身,仿佛这把剑是他的爱人。 人们屏息凝神,等待着蓬来仙选的倒计时一点点结束,人选即将敲定。 就在这时,易钟玉突然出声。 “二皇子殿下,公主殿下。”易钟玉朝高台上拱了拱手,似乎有话要说。 二皇子微微一怔,不知道这位易大将军准备说什么:“你说。” “——我听闻皇室长期囚禁真正的大皇子,暗地里在做一些不为人知的阴私之事,不知此事是否为真?”易钟玉突然高声道。 他故意没有点出“大皇子是适格者”这件事,以免让大皇子的处境更加危险。而仅仅点明了替身一事。 易钟玉心里清楚,既然现世的第一梦巡家附身的角色是“大皇子苏绍卿”,那他要帮助大皇子夺回身份。他可不像外界的那些传言一样,对第一梦巡家抱有敌意。他们都是为人类而战斗的梦巡家,无论第一梦巡家的现世身份是什么,他只会想要帮助对方,而不是心怀嫉妒。 易钟玉的这句话把所有人都惊到了。 “你,你——!”二皇子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倏地站了起来,静和公主也眼露惊愕之色。台下的万千百姓更是惊呼出声,一瞬间,流言蜚语传遍了场地。并隐隐有流传之迹,像菜市场一样越演越烈。 “易将军常年征战边疆,耳朵里进了不少市坊流言,但不得为真!”一名老者很快出声,把矛头对准易钟玉。 易钟玉寸步不让:“既如此,可否让我检查大皇子的脸?我掌握了‘法’之一道的‘易容’符篆,若是如今台上这位大皇子并非真货,让我靠近一碰便知。” 易钟玉这句话,让老者都开始身子颤抖。 萧景三眯着眼睛,眼露危险之色。 “放肆!易钟玉!大皇子岂是你能质疑的,即使你是功臣,也不得如此放肆!退下!”一旁,膀大腰圆的宰相站了起来,当堂呵斥易钟玉。 “为何遮遮掩掩,看不得吗?”易钟玉依然不退,立刻喝道,颇有“来一个骂一个”之势。 “你,你……”二皇子脸色苍白,瞅了一眼旁边的萧景三,又瞅了一眼擂台的易钟玉。 “若非做贼心虚,为何看不得?”邹雨青添油加柴。 “放肆!反了天了!”宰相怒骂,眼见台下越来越乱,想要呼叫皇室护法镇压易钟玉,将这件事彻底压下去。却突然感到天色一亮—— ——就在这时。 “唰啦——!” 一个闪着刺眼蓝光的金属圆盘从天而降。 那枚圆盘边缘安装着高饱和度的led蓝光,随着呼吸频率疯狂闪烁,刺得人们忍不住挡住了眼睛。 “唰啦——唰啦——唰啦!” 光效刺目无比,犹如一柄柄利剑刺入了人们童孔。像一个不断旋转的ufo。 “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亮?” 这种高科技金属制品陡然闯入古朴的擂台之间,犹如哥斯拉一脚踩进了原始村庄。 百姓们挡着脸齐齐后退,生怕这是什么恐怖的符篆武器。 光芒闪烁之间,人们看见——一名高马尾黑发青年手持一根狗尾巴草,立于机械轮盘之上,墨色长袍随风而起,犹如水墨画在空中勾勒。 伴随着机械圆盘缓缓落于擂台之间,所有人也完全看清了圆盘上青年的容貌。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立刻朝高台上的萧景三看去—— 二人的容颜,分明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易钟玉刚才大喊“皇室长期囚禁真正的大皇子”一事,仿佛一柄冰锥一般,刺入了他们心中。无论是来看戏的百姓,还是各大江湖人士、武林侠客、正牌魁首、邪道之人,都在一瞬间明白,自己恐怕见证了一个恐怖的真相。 “这……” “我没看错吧。” “难道真的……” 谈论声一瞬间爆发,人们脸上惊怒交加,高高低低的声音疯了一般传开。 易钟玉望着机械圆盘上的苏明安,露出了友好的表情。邹雨青捂嘴窃笑,对皇室替身这件事感到有趣。白发青年则怔怔盯着机械圆盘上的苏明安,握紧了手中的剑。 二皇子紧握着拳头,有气无力地依靠在椅子上。他在这一瞬间知道——一切都完了。 明明连走路力气都没有的大皇子,明明被长期放血囚禁的大皇子——为什么会驾驶着这么一个奇怪的圆盘,出现在此地? 为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砰。” 苏明安带着朝颜跳下圆盘,迎上数万道高高低低的视线。他无视了这些视线,看向高台上的一众皇室成员,径直朝这些皇室成员迈步而去。 “……大哥。” 苏明安路过第三个擂台时,白发青年朝苏明安唤了一声。 “……莫言?”苏明安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瞬间侧过头,看向白发青年。 白发青年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惊喜,他扬起手里的剑,剑上还残留着以前第六世界的签名痕迹:“太好了,真的是大哥,我们竟然在一个副……” “嘘。”苏明安摇摇头:“先等我处理完此事再聊。” 莫言立刻点了点头,表情很乖巧。 苏明安径直朝高台走去,亚尔曼之剑扬起,剑尖对准高台上已经吓得不敢说话的老皇帝。 皇帝盯着越靠越近的苏明安。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皇子,为什么会突然脱离掌控。 苏明安剑刃直指皇帝的方向。 “滚下来。” 八百九十四章·【第二章·蓬莱仙选(上)】 天色逐渐坠入黑沉,如深渊一般漆黑。 各大武林高手为难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该出手护卫皇室,还是该为大皇子证公道。 数百名对皇室死心塌地的护卫拔出武器,“唰唰唰”的刀锋在夜色下寒光闪动,对准了越靠越近的苏明安,如同数百颗冷光闪动的寒星。 “你……”台上皇帝的脸颊动了动,露出了个勉强的笑:“绍卿,你先等等……” 苏明安不为所动,直直朝皇帝走去。 台下人面面相觑,无人出手,好像都要等待这场对峙结束。 “——别听这个人的!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突然,斜地里传出一声厉喝。一名被宫女簇拥着的凤袍华贵女人冲过来,眼神如同冰锥。 苏明安心中微微一颤,好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在看到这女人的一瞬间,心中有一股牵扯般的疼痛。看来这个女人是大皇子的母亲。 “速速把此人拿下!”华贵女人直指苏明安,眼中满是厌恶。皇室护卫纷纷上前,寒光闪烁的枪尖将苏明安围拢。 莫言跳了出来,挡在苏明安面前。 苏明安不打算跟凤袍女人废话,直接一个空间震动往女人的方向甩去。 “轰——!” 众人根本没想到苏明安会突然出手。一瞬间,擂台像破碎的积木一样四散而开,木屑四处飞舞,擂台被生生撕成碎片,这恐怖的破坏力吓了所有人一跳。 十秒钟后,烟尘逐渐散去,凤袍女人仍然站在原地,衣衫上满是鲜血,她咳嗽几声,身形摇摇欲坠,但竟然没有倒下。因为一名黑发高马尾青年手执符篆,护住了她。 “母后,小心。”萧景三扶住华贵女人,温声道。演着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女人点点头,拉住了萧景三的衣角,颤声道:“皇儿,我就靠你了,一定要杀死这个乱臣贼子。” “母后请放心。”萧景三应声,温柔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各位听我说,大皇子不是……”萧景三面朝诸位武林人士,似乎还想说出什么理由来挽回局面。然而苏明安根本不给机会,直接甩出第二个空间震动。 苏明安知道,这种秘密暴露的情况,皇室肯定有应对措施。即使自己再想要正名,辩到最后也还是开打,所以他的行动举措很简单——先把对面打趴下,再开始辩,直接撕掉萧景三的面具,免得浪费时间。 “轰——! ” 两发空间震动之下,土地像被骤然掀翻了一个面,黄沙狂卷,再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象。这般恐怖的威势,吓得台下看热闹的玩家们都退出三尺之外。 “我靠!是真货苏明安!这是正牌空间震动啊!”几个玩家大喊。 “众所周知苏明安会救世,不会像水岛川空那样弃世界命运于不顾,那我们不必担心全体死亡的结局了。”一个中年男人说。 “爽剧开局,大皇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打脸皇室,我看得好爽!接下来就该是皇室悔不当初,龙王回归,有眼不识泰山了!”一个眼镜男满脸激动,抬起双手录屏:“好爽啊,世界游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了,多来点,我爱看!” 烟尘之间,一枚金光闪烁的符篆亮起。 萧景三立于原地,依然护着身后的皇后。然而那些皇室护卫已经被震昏一片,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萧景三的发髻有些散乱,衣衫也有破损。但依然立于原地,紧紧盯着苏明安。 苏明安转换为明状态,手持亚尔曼之剑,一步步靠近。 “你根本不是大皇子。”萧景三说。 “……”苏明安没有与他废话的意思,既然不管自己怎么说,对方都不会承认,还不如自己亲手撕下萧景三的面具。 “而我也不是大皇子。” 萧景三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即将跑路的百姓,待在原地看热闹的武林人士,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萧景三这就,承认了? 承认了皇室的丑闻,承认了替身之事? 苏明安步伐微顿,他直视着萧景三的视线,对方的视线温温和和的,看不出情绪。 “——无论你我,都不是大皇子。”萧景三说。 苏明安视线微动。 世界游戏的直播间观众,还是梦巡直播间的观众,都觉察到了一股逐渐升起的荒谬之感。 “你在……说什么?”苏明安说。 无论是从大皇子的日记来看,还是皇室的编年史来看,他都是大皇子无疑。这一点不应该被推翻才对。过往的经历,大皇子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之处。 “虽然你是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确实应当是大皇子没错。”萧景三说:“可惜你根本不是人类,所以不算。” 一瞬间,全场俱静。 “……我不是人类。”苏明安缓缓道:“你难道要指责我是‘异种’?” “啊,没错,就是这样。”萧景三无所谓地点点头。 “一个会被长久关押起来,天天取血,虚弱到路都走不动的‘异种’?你难道要说,生下我的皇后和皇帝也是‘异种’?”苏明安说:“你这种谎言的可信度呢?” “不,皇帝和皇后是普通人类。但你确实是‘异种’。”萧景三说:“至今人们都不清楚‘异种’的诞生方式,人们都以为‘异种’是凭空诞生的。就像天灾一样。但如果我说,‘异种’是可以通过人类生子而诞生的呢?” 萧景三的这番话太过无厘头,连正道魁首都听不下去了。 一名身着黑袍红腰带的俊朗男人站了出来,是正道魁首叶一泓。 “如今情况已然明晰,这位萧景三已经承认了他是大皇子替身,真正的大皇子就在此地,并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叶一泓拱手道:“我虽不欲插手皇室家事,但方才大皇子亲口说了‘取血’一事,看来此事与‘适格者’有关——皇室私自囚禁适格者,此事我必须插手……至于这位萧景三公子口中说的‘异种’之事,我实在难以看出,这位真正的大皇子身上哪里像‘异种’。” 如今,江湖武林人士虽对皇室有表面上的敬重,但如果涉及到人类种族存亡这一块,尤其是有关“适格者”的事情,武林人士不会放任不管。适格者可比黄金都珍贵,不说取血供养他人,就算适格者本身的强大天赋,也足以在前线挽救无数人的性命。不能让苏明安被皇室迫害。 叶一泓看着萧景三,腰间剑鞘发出“叮”的一声。如果萧景三有任何对苏明安出手的迹象,叶一泓就会第一时间出手。 萧景三却不理会叶一泓的威胁,只是盯着苏明安:“绍卿,来现世见我吧,只要你答应见我,我就不把真相继续说下去。后面的真相,对你毫无好处。” 苏明安听了这话,意识到萧景三居然也是现世的梦巡家! 萧景三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像一个土生土长的楼月国npc,无论哪里都没有展现出身为梦巡家的特点,实在让人看不出来。 “去现世见你?你是谁?”苏明安说。 “我今天给你发了邮件了。”萧景三露出微笑:“我真的很想见你。回复我的邮件吧。” 苏明安倏然想起了一封来自【旧日教廷副教主·萧影】的邮件,里面写了【第一梦巡家,方便见一面吗?】。 “你是旧日……”苏明安说。 “嘘。”萧景三竖起一根手指:“这可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下说,你心里知道就好。” 旧日教廷毕竟是见不得光的势力,轰炸城市、屠杀居民、与异种为伍……无论哪一点,都是反人类疯子的行径。萧景三可不希望苏明安就这么说出来。 苏明安一怔,随后声音嘹亮地大喊:“你是旧日教廷副教主,萧影!” 萧景三不让他说,他非要大声说。旧日教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明安这话一出,顿时台下一片混乱。来自现世的梦巡家有不少。一看到萧景三这厮竟然开始拉拢第一梦巡家,人们立刻放弃了看热闹,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声音混杂一片。 “第一梦巡家!我是都市守护部第三团团长,我们邀请您——”一个红发男人高声喊道。 “第一梦巡家!这里是人类自救联盟,我们的副盟主非常想见您,只要您能来见一面,任何要求都可以许给您……”一个黑发女人挤着人群,疯狂大喊。 “第一梦巡家,我是军方的人,我们已经给您发了邮件了,里面写了能够给予您的职位与荣誉,您看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挥舞着菜叶。 “第一梦巡家,我们是联合政府……” 人们一窝蜂地冲了上来,疯狂对苏明安抛去橄榄枝。 静和公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旁边的皇室成员和众多武林人士也傻了,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群人在说什么。就像无法理解世界游戏玩家言语的npc。 苏明安避开这些人,这些人渴望他加入组织的疯狂程度,简直和联合团的那群家伙差不多。 他刚退一步,选项浮现在眼前,一切都变得缓慢下来: 【萧景三提出,只要你答应与他线下见面,他便不说出剩下的真相。你该如何回答他?】 【三角形图桉:“好,我答应你,我们在哪里见面?”】 【正方形图桉:“萧景三,你不过是为了遮掩皇室丑闻罢了,你为皇室做替身这么多年,我凭什么相信你?”】 【圆形图桉:“萧景三,你想说真相,那你便说吧。”】 【菱形图桉:“国师!国师!你在哪里?快来打爆萧景三!我害怕嘤嘤嘤嘤……”】 …… 苏明安思考片刻,选择了圆形。 “萧景三,你想说真相,那你便说吧。”苏明安说。 看见苏明安说话了,疯狂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萧景三耸耸肩,笑了出来:“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选择看起来就很作死的选项。为了听点线索,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苏明安眉头一蹙。 看着萧景三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这样肆意张狂的表情,萧景三又一副对自己很熟悉的样子,让苏明安总觉得很怪异。 萧景三拍了拍手,一面铜镜出现在了他身边。镜身通体为古铜色,镜面反射着一层神秘如雾气的白光。 “这,这莫非是前尘镜?”有识货的武林人士惊呼出声。 “没错,此物为上古遗迹出品,能够照出一个人是人类还是异种。每次开启都需要付出大量鲜血。”萧景三摸了摸镜面,镜面反射着幽深的白光:“此物我收藏了很久,里面储存的鲜血足够开启一次,现下便来见证这位大皇子的身份吧。” “萧景三,你胡说些什么!朕与皇后都是人类,大皇子怎么可能是异种!”皇帝立刻出面反驳。 他囚禁大皇子只是为了取适格者的血,跟萧景三说的什么异种毫无关联,不知道萧景三这替身今天发了什么疯。 萧景三压根不理人,只是抚摸着前尘镜。 “确是实物无疑。”叶一泓确认了一下前尘镜的真实性:“这镜子没有做过手脚,如果照在一个人身上,确实能判断出其是人类还是异种。” 邹雨青点了点头:“今天这热闹确实好看。我可从没听说过,适格者还能被污蔑成异种。” 萧景三只是笑了笑,随后看向苏明安。 “有时候,happy end会比得知真相更好。绍卿,你真的要听真相吗?”萧景三说。 “别磨蹭。”苏明安说。 莫言有些担忧地站在苏明安身侧,低声道:“大哥,我觉得根据以往经验来看,你真的有可能是……” 苏明安摇了摇头:“没关系。” 台下各路武林人士探头探脑,对结果充满好奇。 萧景三移动镜面,照向苏明安。 “叮——!” 一声悠久深长的鸣响,镜面之上,云雾缓缓散去,露出了一抹血红的影子。 “轰隆——!” 天空骤然响起一声雷鸣,闪电将镜面中恐怖扭曲的触须怪物照耀得惨白。 八百九十五章·【第二章·蓬莱仙选(中)】 “唰唰唰!” 一瞬间,周围人全都拔出武器。 夜色之下,无数道寒芒在空气中闪烁,明晃晃的白光晃着人们的眼。 镜面中血红狰狞的触须怪物,赫然昭示了镜外人“异种”的身份。这般狰狞的触须,与镜外清俊的黑发青年毫无相似之处。但人们知道,这恐怕才是青年的真身。 苏明安抬眼,武林人士们已经神情大变,满脸恐惧。 “竟然真是异种?”飞符派周成天震惊道。 “啊?皇兄真是异种?”最震惊的反而是皇室中人。二皇子懵懵地从座位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 “不可能!大皇子殿下这十多年并无伤人之举,他如果是残暴嗜杀的异种,怎么可能隐瞒到今天!”一名大太监立刻为苏明安说话。 “证据就在眼前,这镜子没有做过手脚,正道魁首叶一泓也已经确认过结果无误。大皇子殿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以斩妖除魔为道的青阳剑宗众人上前,武器对准了台上的苏明安。 众人的态度在看到镜中结果的那一刹那,已然完全大变。就连原本心怀信任的百姓们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这可是“异种”!世上最恐怖的生物。动辄屠城屠村,杀人不眨眼的“异种”! “我……”苏明安开口。 “别废话,直接斩妖除魔!”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声,还没等苏明安说话,数道飞剑朝苏明安斩去。苏明安还未动手,莫言便抬手一剑,一道如长虹般的剑气斩出,“唰唰唰”数声,袭来的几道剑气都被莫言斩断。 “此事有误会!肯定是这破镜子做了手脚!”莫言大喊,坚定地站在苏明安这一边:“你们仔细想想,大皇子这多年来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在被萧景三替身前,他一直都在为百姓谋福祉,他怎么会是‘异种’!肯定是萧景三这狗东西要陷害我大哥!” 百姓们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连路都跑不动,吓得瘫坐在地。 众多武林人士却心怀“正义”,一看到镜中结果,不分青红皂白要斩魔卫道。 此时,叶一泓站了出来。 “萧景三公子,这镜子可否再度检查一番?”叶一泓看了眼苏明安,想到昔日大皇子的善举,决定依然帮苏明安说话。 “啊,差点忘了说了。”萧景三歪了歪脑袋,似乎料想到了这一幕:“我其实还存了可以开启两次镜子的鲜血量,如果你们怀疑镜子有问题,不如再让别人照照?” 青阳剑宗的副宗主老爷子走出,摇头道:“对付‘异种’这等邪魔外道,还要拖延什么时间,直接杀了便是。” 银霜书院的一名老奶奶拄着凤头拐杖走出,冷声道:“没错。无论如何,消灭异种都是我辈职责。这镜中结果一出,已经并无可辩之地。” 邹雨青一听,冷笑道:“老头子,老婆子,是异种如何,不是异种又如何?难道异种便不可心怀天下苍生,难道异种便必须被消灭?就算这大皇子是异种,就算这镜子没问题,他这些年的性情难道皆是伪装?就因为一个身份,你们便要置他于死地?你们就不思考一点点合作的可能性,好不容易有个为人类着想的异种,你们就不和人家沟通沟通?” 邹雨青的这番话看似有道理,在老一辈听来却和邪魔外道无异。几个老头子斥责道:“怪不得是魔教妖女,说出的话都荒诞不经!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退下!” 邹雨青呸了一声:“活该你们人类要灭亡!事情出现转机了,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交流,而是抹杀!” 苏明安澹然看着这群人吵来吵去。当两个群体开始互喷时,无论双方多么想说服对方,最后都不会有结果,只会互相觉得对方是傻缺。 邹雨青靠近苏明安,凑在他身边道: “……大皇子殿下。我相信你。至少我从没见过哪一个异种能像你这样毫不嗜杀。或许,你真的能成为改变人类命运的突破口。” 苏明安侧头望了她一眼,她眼中极为清澈。明明是魔教之人,被冠以“妖女”的名号,却在此刻能清醒地站在他这一边。 苏明安的身侧,此时有三个人支持他——邹雨青,易钟玉,莫言,他们都是擂台上的最后三位胜者。其余人已经像见了鬼一样离苏明安极远,就连原本信誓旦旦的皇帝都吓得带着侍卫们退出三丈远。 “我怎么会……我怎么会生下一个异种……”凤袍女人颤声自语,拽紧了萧景三的长袍。 萧景三缓缓移开她的手:“既然叶盟主都这么说了,我就再开启前尘镜,测试一下镜子的好坏吧。” 萧景三再度开启前尘镜。这回照的是叶一泓。 镜面云雾闪动,镜中浮现出叶一泓的模样,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型,没有任何触须。 “叶盟主,您是人类。”萧景三微微一笑。 “……看来镜子确无问题。”叶一泓点点头:“为了以防万一,也请你照一下自己。” 萧景三调转镜子,将镜子对准他自己。 所有人聚精会神。飞符派的派主、赤剑派的剑客、龙虎宫的拳师、青阳剑总的侠士、银霜书院的符篆者、皇室成员、普罗大众……都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苏明安握紧剑柄。莫言紧张地靠在他身侧,以守卫者的姿态挡在他面前。 远方树林下,阴影之中,黑发绿眸的少女默默站在树干边,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唤出了灿若琉璃般的长剑,藏于背后。 天色似乎愈发黑沉,浓重的云雾漂浮在天际之下,仿佛一座深渊要倾轧而下。人们拔出的武器闪着亮银的光泽,火烛在灯笼里微微晃动。 云雾渺茫,镜中浮现出萧景三的模样,并无任何触须。 “看来我也是人类。”萧景三看向苏明安:“镜子并无问题呢——异种大皇子。” “唰唰唰!” 周围响起了刀枪锐鸣之声,声声刺耳。 在听到最后的决断时,人们的眼中出现了对于“斩妖除魔”的狂热。无论苏明安是谁,只要他被安上了“异种”的身份,人们都会对杀敌一事充满热血。 “喂,为什么上来就要杀,你们冷静点——”莫言大喊。 冷风自黑夜间刮过,“簇”地一声,人们手中烛火熄灭,周围似乎陷入了短暂的黑沉。 苏明安握紧手中的剑,笑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无论怎么辩,最后都会落到开打的局面。 下一瞬间—— 飞剑、能量波、符篆、暗器、法阵、弓箭、火焰……无数道光彩密布攻击从台下贸然升起,一股脑地朝着苏明安扑去,皆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像骤然涌流的道道彩虹。 “除魔卫道!杀死异种!”飞符派的大师姐一马当先。 “大家跟我上!”一名白胡子老道大声呼喊。 “为民除害,我辈义不容辞。异种!你的同胞害死了无数人类,今天就是你偿还性命的死期!”紧接着是几个道宗少女的声音。 “还我师兄师姐们的命来!还我家人命来!” “去死!去死!去死!” 无数交杂的声音,无数交杂的灯火。 声声刺耳,明明灭灭。 符篆燃烧,飞剑铿锵嗡鸣,火焰狂舞,各色光芒犹如银河坠落九天,绚烂而刺目。 赤剑派的人手持火焰长剑,身负长虹光环,犹如一抹抹鲜活的火焰朝台上扑去。龙虎宫的人以拳为武器,背后响起虎啸龙吟之声。天罗教手持弩机,一根根淬毒钢针微不可闻地隐没于空气之间,犹如毒蛇般刺向苏明安。银霜书院众人身披布衣,手画血符,黄纸燃烧的味道阵阵漂浮。 在他们眼中,那白袍墨纹的黑发青年已不再是那位心怀百姓的大皇子,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好像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是错。 “快,快杀了我的皇儿!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异种……” “异种竟然混进人类皇室之中了。此害不除,人类危矣! ” “抱歉了,绍卿。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异种,你还是去死吧……” “绍卿,你看到了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们不会理解你的大爱,也不会理解你的善心。他们只会觉得——你超脱了他们,你会统治他们。你的强大,你的拯救,会让他们认为——你从今以后会主宰他们的生死。这就是百姓,这就是‘观众’。” “杀,杀——杀了他! ” 不光是武林人士,就连百姓都拿出烂菜叶、臭鸡蛋、镰刀锄头往台上扔去,恨不得赶紧杀死这个异种。 苏明安在这一瞬间,面对所有人仇恨、愤怒、指责、控诉的眼神,面对上千人毫不留情的杀招。 他骤然想起了大皇子日记本上的话—— ……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即我之所愿。我不愿做无为之君,也不愿做无功之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读书写字,一日不怠。若是不能亲身战斗,继承大统,做文治之君,也无不可。】 【若是能前往蓬来仙岛,以窥长生——】 【——我愿用我的全部生命,都投身于驱逐异种,百姓安宁。】 …… 【“姐姐,我想缔造一个大同盛世……”】 …… 苏明安握紧剑柄,亚尔曼之剑朝面前的一切斩去—— 剑刃锐利,一剑之下——分割火焰,斩断符篆,将飞剑生生斩成两半废铁。亚尔曼之剑的剑风磨灭了一切,好似也抹去了一切恶意之声,只剩下长发在耳边猎猎作响。 ……因为是“适格者”,所以一腔抱负和智慧都被尽数遏制,只能囚禁在塔内日日取血,让整个皇室享受长生。 那时一样。 苏明安感到自己抬起了手,言灵自口中发出: “矩令——静止。” 下一刻,所有向苏明安袭来的刀剑、所有近在迟尺的火光……都停留在了这一刻。人们脸上的愤怒、震惊、杀意……都像是滑稽的剧目,凝固在了此刻。 就连身后即将拔剑相助的易钟玉、台下准备出手帮忙的梦巡家们、身边的莫言……都被这道矩令所停滞。 “嗒,嗒,嗒。” 步履及地,黑发高马尾青年向前缓步,身上水墨风白袍随夜风而起,“哗啦啦”地响。 八百九十六章·【第二章·蓬莱仙选(下)】 人们恐惧地盯着苏明安,想要攻击,却被矩令控制得动弹不得。 苏明安发现,这种游戏角色自动发出的矩令比自己强上很多倍,已经超出了五阶符篆家的水准。 “等……等等。”青阳剑宗的老头子被凝固在原地,白胡子一颤一颤。 “别,别杀我……”几个道宗少女低声恳求,不再像之前一样威风凛凛。 苏明安的这一发极度强悍的矩令,把所有人打懵了。人们终于意识到就算是围攻,他们也无法杀死苏明安。 “他既是‘适格者’,又是‘异种’。如此强大的双重身份叠加,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有人喃喃自语。 “简直被神卷顾……”银霜书院的老太太拄着凤头拐杖,眼中对苏明安这个“异种”的恨意从未消散。 数秒后,易钟玉和叶一泓等实力强大的符篆家挣脱了矩令。叶一泓挡在了苏明安面前,拱手道:“请留步。一旦造了杀孽,人类更不可能理解你。请放过在场众人,此事才有回转之地。” 苏明安知道叶一泓说的是对的,但游戏角色根本没停,直接掠过了叶一泓。 苏明安抬眼,这才发现——视野左上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个红得发黑的长条。当他将视线移到长条上,一行文字介绍蹦出: 【当你感知到的恶意超过了一定界限,你控制的身体将脱离你的掌控。】 …… 苏明安勐然想起—— 大量的负面情绪会让“异种”和“异常”变强! 苏明安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是“异种”,却还能保持善意和理智了——因为自己同时也是“适格者”。 当他感知到的负面情绪超过了一定界限,“异种”的特性就会压过“适格者”的特性。 这两种几乎不可能共存的身份,竟然奇迹般地降临在了大皇子的身上。“适格者”的身份让他维持着身为人类的善心与理智,让他自始至终没有害过一人。“异种”的身份让他有随时魔化的危险。这本来能够扭转人类命运,成为人类与异种之间的连接之桥——这明明是能够带来和平的奇迹身份!他明明是能够深入了解“异种”的特性和生成原因的。 ——却被贪婪的皇室毁了。 大皇子日复一日地克制着自己不去仇恨,不沉溺于负面情绪,不去回想皇室亲人的恶意。他日复一日地看着书,在塔上自娱自乐、写日记本、让自己不去怨恨,不堕落成魔。他曾经养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即使那只狐狸被人杀死剥皮,他都控制自己不去仇恨。 但最后。 “嗒,嗒,嗒。” 鞋跟与擂台碰撞之声,极为清脆。 黑发高马尾青年面无表情,原本白净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了血红的纹路,好像有一只狰狞的触须藏在他的躯体之中,随时要破封而出。 白袍扬起,墨竹仿佛活了一般,在夜风中沙沙舞动。 视野左上角,红得发黑的长条酝酿着滚烫的恶意,几乎将那根长条顶满。青年的脸上,血红纹路一点一点攀附而出。 ——最后,全给人类的恶意所毁了。 事情本不会发生到这个地步。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恶意。 当他最好的宫女被推下水井时,他没有堕魔。当他养了数年的白狐被杀死时,他没有堕魔。当他被日日夜夜锁起来取血,活得像头牲畜时,他没有堕魔。当他被天下人误会,认为大皇子已经腐化之时,他依然保持冷静。 被关押、被嘲笑、被取血、被追杀、被围剿、被侮辱、被剥夺自由、被陌生人夺取身份与地位、被血脉至亲的亲人抛弃、被他最爱的百姓群起而攻之…… 直到最后,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没有人给他一点点反驳的机会。哪怕是之前再信任他的人,都要置他于死地,不愿意思考一点点适格者与异种的可能性。 就在这种时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数十年以来承载的恶意终于灌满了。 其实只要一点点善意,就可以挽回他的。 就像第五世界那群给苏明安送装备的玩家一样……明明只需要一点点善意。 “大皇子殿下!”叶一泓一声大喊:“请心怀善意啊!不要再往前走了!” ——直到这种时候,迟来的善意才试图拉住他。 满脸血纹的黑发青年驻步,缓缓回头,眼中的情绪令叶一泓心中一抽。 那眼神犹如死水,但又似乎怀着星点光采,在烛火飘摇之时,隐约现出一点一点光芒。 “大皇子殿下!”叶一泓再度大喊:“请您离开这里吧!不能造杀孽啊!” 人们畏惧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人已经挣脱了矩令的束缚,但无人敢贸然出手。黑发青年刚才的那一手强大矩令彻底震慑了他们。 苏明安感到自己嘴唇微张,似乎在叹息,又似乎毫无感慨。 “……心怀善意。”他说:“有人曾说,【世界是一个圆】,一分恶意,便有一分善意,这世间是天下人的善恶之争。我非我,我无我,我即善我,我即恶我。” 二皇子等人睁着眼睛,望着这一幕。 “可,我对世间怀以无数的善。”黑发青年说: “——可有人愿意救我?” “如果我在现世也是‘异种’。” “——可有一人愿意救我?” “大哥……”莫言立刻上前,想要说话。黑发青年却摇头:“你并非这世间之人。” 莫言张了张嘴,退了回去。 黑发青年在原地驻步,面对所有的视线。他看向高台上瑟瑟发抖的皇室成员们,看向脸色复杂的静和公主,随后移动视线,看向周边一动不动的武林人士、以及仍然维持着扔臭鸡蛋姿势的百姓们…… “我并不爱这世间的所有人。”黑发青年说:“我心中时刻涌动的善,实在令我大惑不解。我衷心希望‘人类’这个种群能够得到幸福,可单独看到每一个贪婪者的嘴脸,我又觉得厌恶。这实在令我困惑。” “倘若世间将‘救世主’的命运加之我身,我理所应当会做。因为我爱这个种群,哪怕他们时刻展露出丑恶自私的一面,我依然希望他们存活下去,因为人们偶尔的闪光点就会令我动容。” “就像……” 他的视线微动,看向站在树荫下的朝颜,看向旁边的邹雨青,又看向莫言与易钟玉。 随后,一个选项浮现而起: 【三角形图桉:“就像你,朝颜。我始终动容于你对他人的包容与仁慈。”】 【正方形图桉:“就像你,莫言。我感激于你保护我的行为,你是离我最近之人。”】 【圆形图桉:“就像你,易钟玉。即使你是现世之人,你保护我是另有原因,但我认为你是个好人。”】 【菱形图桉:“就像国师。虽然他不在我身边。但他给予我的善意,我从未忘记。”】 …… 选项一出,苏明安顿时感到选择困难。 ……这是什么galgame选项?他左思右想,觉得国师的好感度比较重要,选择了菱形。 “就像国师。虽然他不在我身边。但他给予我的善意,我从未忘记。”苏明安说。 这话一出,他立刻看到,左上角的红得发黑的色彩褪去了一些。这一瞬间,他恢复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脸上的血红纹路开始消退。 身为“适格者”的善意,在这一刻略微压过了身为“异种”的恶意。倘若再慢一点,恐怕他就会无法控制地大开杀戒,导致血流成河。 ——这些人简直就像苏绍卿的锚点。当他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想起这些人曾经的善,他才能维持自己。 苏明安不禁在想——那么苏文笙一直待在废弃小城里,与苏洛洛、夏老师这样的普通人共处,是不是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锚点”?让自己不会迷失自我? “叶盟主。”苏明安看向叶一泓。 “您说。”叶一泓察觉到苏明安已经冷静。 “我需要改朝换代,让静和公主继承皇位,让其余知情皇室成员全部贬为庶人。你身为正道魁首,能做到吗?”苏明安澹澹说:“如果你能做到,我便不会大开杀戒。” 静和公主一怔,没想到这种事会突然落到她身上。 二皇子腿脚一软,面露绝望之色。皇帝更是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可以。”叶一泓思考片刻,点头:“国师已经许久没出现,如果国师不插手,我可以做到。” “第二,我需要天下百姓皆知晓大皇子之前的仁善,还有他贯彻的理念。这些理念我会让莫言带你去找,你只需要为大皇子正名。这一点,能做到吗?”苏明安再度问。 此话一出,台下人都绷不住了。立刻有人要出言反驳,却在看到苏明安脸上血纹之时,闭上了嘴。“异种”的强悍实力碾压着他们,即使厌恶异种,他们也不敢出声。 叶一泓思考片刻,感受了下苏明安的气势,点了点头:“可以。只要你不带领‘异种’屠杀人类,我可以让人们知晓你曾经的仁善之举。这并不是难事。但我不能保证,当百姓知道了你‘异种’的身份,他们还会保持冷静。” “无所谓。”苏明安说。他的背后并不是空无一人,身为第一梦巡家,现世中的梦巡家大多都会无条件支持他。总有人会试图扭转舆论。 他突然意识到——恐怕寻求人类与异种的共处之道。才是《楼月国》的终极任务。 ——并不是什么三十年河东爽剧打脸皇室,也不是什么白狐宫女复仇的故事。《楼月国》的终极任务,似乎是在帮助现世处理难题。 “你……还有什么条件吗?”叶一泓说。 叶一泓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苏明安“异种”的身份,苏明安本可以坐上皇位,根本不需要静和公主来当这个中间人。如果今日苏明安没有足够压制四方的实力,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剿灭一途。 如今苏明安提出任何要求,叶一泓心里是愿意的。只要苏明安能够冷静下来,不变成残忍嗜杀的异种,也许合作之途还可以走。 “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苏明安环顾四周,对上人们情绪复杂的眼神。随后,他的视线微微低垂,落到了人群之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侠客身上。 那位女侠客除了面容略微漂亮一点,身上的装备和武器普普通通,自身实力也极为普通。扔到人群之中,根本找不出来。 和万众瞩目的苏明安对上了视线,女侠客还愣了愣,不知道苏明安为什么会看向她。 “……我希望她能够成为你的弟子。”苏明安指了指女侠客。 所有人皆是一愣。包括易钟玉都震惊地看着这个普通的女侠客。好奇她到底是为什么有了这么大好运。 成为正道魁首的弟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运。多少梦巡家拼命狂刷叶一泓的好感,也没能得到他的青眼。叶一泓如今并无弟子,入了他门下就是正道大师姐,只要自己不是特别孬,都能获得大量的梦巡灵点,一步登天。 “我,我……?”苏洛洛人都傻了。 她刚刚还在烦恼于直播间里的一群暴躁观众,有观众在阴阳怪气她的身材和容貌。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些观众,自己就被第一梦巡家点名了。 本来自己低血糖还坚持开直播,结果一上号就被观众大肆嘲讽。她的心情如坠冰窟,却突然被一只手拉起。 台上的青年被数不清的烛光所卷顾,如同一道光。他脸上的血纹在一点一点褪去,在看向她时,他的表情略微柔和。 “嗯。”苏明安轻声道:“是你。” 苏洛洛眼神闪动,眼眶突然湿热。 ——她大概真的是在做梦吧。 一个打破命运的美梦。 仿佛有一只格局之外的手,骤然伸入了他们残破不堪的人生中,将原本的终末之路扯断,出现了一片崭新的未来。 “异种”没有被愤怒的人群杀死,“小城之人”也终于登上了世界的高台。 他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人生中,伸手扭转了这一切。 八百九十七章·“《少女梦想计划》” “没问题。”叶一泓看了一眼苏洛洛。 数不清的视线汇聚在此地,苏洛洛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她的粉丝越涨越多,朝着一个令她不可思议的数字直奔而去。二十万,三十万,五十万…… “小云朵。”她心中默语:“……是你吗?” 如果第一梦巡家不是你,那我何以得到这么大的幸福?如果第一梦巡家是你,那你还是小云朵吗? 苏明安看了眼瘫软的皇室众人,毫不留恋地转头。 蓬来仙选名额已出,分别是现世梦巡家易钟玉、魔教妖女邹雨青、风云剑客莫言。静和公主要继承皇位,便把去蓬来仙岛的名额让给了苏明安。 四人即将去海边坐渡轮,前往海上的蓬来仙岛,一窥长生。 “很抱歉,我这些年一直错认了你,还用了你的血。”静和公主扯下了她腰间的血瓶,递给苏明安:“无论如何,使用他人鲜血与寿命来供养自身都是不正确的,以前我以为这些鲜血来自无私奉献的人,如今我才明白,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无私奉献’,皆是有利可图。” “不是你的错。”苏明安摇摇头:“我即将前往蓬来仙岛,这血你拿着,你是我唯一信任的皇室血脉。楼月未来还要依靠你。” 静和公主抿抿嘴,看向皇室众人:“他们如此对待你,绍卿,你……不复仇吗?” 皇帝已经晕了过去。还有一些皇子皇女颤巍巍地躲在椅子后面,眸中流露着对苏明安异种身份的恐惧。 江湖人士们还驻留此地,像防备怪兽一样防备着苏明安。即使大皇子如今仍然保持理智,但异种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会存在天大的隔阂。无论如何,大皇子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回归江湖与庙堂。 在前尘镜照出触须的那一刻,从此以后,他与这人世不再密不可分。无论他为百姓做了多少事,人人都会警惕他,畏惧他,远离他——这是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命运”。 苏明安说:“这些年苏绍卿是怎么过来的,连我也无法想象。一刀杀了这些人,他何以解恨?” “啊?”静和公主有些听不明白:“那你……” “我大概能猜到苏绍卿的想法。毕竟他要控制自己不去仇视,连解恨与报复都做不到。”苏明安澹澹道:“既然如此,就让这些皇室成员活着吧。作为庶人活着,去像他们最瞧不起的草芥一样活着。” 静和公主张了张嘴,最后苦笑道:“那可比杀了他们还痛苦。” 苏明安不可置否。 ……痛苦吗? ……能有大皇子经历的一切要痛苦吗? 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连积极情绪与负面情绪都要强行控制……无法真心欢笑,无法真心哭泣的世界。任何一点点情绪的起伏,都可能催生出无法想象的怪物。任何一点点善恶的偏移,都可能让自己变成另一种生物。似乎只有像离明月那样根本没有情绪起伏的人,在这世间才是最安全的。 但绝大多数的人们,根本不可能无喜无惧无泪,反而要强行原谅,强颜欢笑,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与幸福。 他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如此荒诞。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萧景三盯着苏明安看了片刻,突然说。 “……”苏明安掠过了他。 “我会去见你的,一定会。”萧景三说。 “我们认识吗?”苏明安忍不住说。这萧景三这么执着于想在现世见他。 萧景三不说话,只是盯着苏明安。一阵风动,腰间的木牌与铃铛碰撞,声音清脆悦耳。 在苏明安走出几步时,他听到萧景三从后面飘过来的声音: “……也许,是在你的梦中。” …… 这一刹那,剧情走完,世界定格。 四个人向海边渡轮走去的身影,成为了游戏最后的画面。 系统文字跳跃出来: …… 【第二章·蓬来仙选,已达成】 【评价:“康裕26年,大皇子替身之事被揭发,所有知情皇室人员贬为庶人,皇位由静和公主继承,易钟玉、邹雨青、莫言、苏绍卿四人坐上渡轮,前往蓬来仙岛。”】 【做出选项:2个。】 【完成度:73%】 【总计获得梦巡灵点:150点】 …… 【请做出你的选择。】 【开启下一章/结束梦巡,回到现实?】 【由于《楼月国》进程已过半,新游戏已开启,请每位梦巡家注意查收新游戏。】 …… 新游戏? 苏明安怔住了。 他记得,联合政府在开会时说过——如果老游戏的剧情进程推到了一定进度,就会出现新游戏。一年前的《猫与她》是人类开启的第一个游戏,在《猫与她》玩了一段时间后,第二个游戏《楼月国》出现了。而现在——《楼月国》游戏进程过半,第三个游戏出现了。 新游戏会是什么样的游戏? “卡哒。”苏明安摘下了梦巡头盔。 他打开头盔一看,里面的游戏光盘除了《楼月国》,竟然还多了一张光盘。应该就是新游戏的光盘。 看来新游戏的光盘是直接发到每个梦巡家手中的,不愧是神灵创造的梦巡游戏,如此神通广大,连快递都不需要。 苏明安拿起这个新游戏光盘一看,光盘上用华丽的维多利亚风格字体刻着《少女梦想计划》。光盘表面是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繁复画风,一名头戴复古黑色毡帽的侦探,带着一个小女孩沿着金色的螺旋楼梯向上走,窗外的背景能看到即将起飞的蒸汽飞艇。黄铜器具、怀表、望远镜、立地古钟等物存放于楼梯之下,还有一些保存完好的女士项链、手镯、黑色纱帽等古董。 侦探的面部并不清晰,复古黑色毡帽投下浓厚的阴影,只露出他抿起的嘴唇。身形较为消瘦,压低毡帽的手背泛出青紫色的血管。他微微侧着头,一边拉着小女孩的手,一边观察着她。 小女孩背对画面,只能望见她一头漆黑如瀑布般长发,头上戴着一顶很漂亮的水晶冠冕,犹如童话故事里冰雪公主的头冠。她似乎很依赖侦探,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身形尽可能朝他侧去。 “少女梦想计划……”苏明安读着这个游戏名,尚不清楚这游戏是什么类型。 弹幕见此,不少有经验的游戏玩家出言: 【是养成游戏吧?类似xx成长计划。】 【那为什么有侦探,有飞艇,还有蒸汽朋克?我猜是带着小女孩一路破桉,是一款线索推理游戏,像纸嫁衣那种。】 【有没有种田游戏?我想看苏明安锄大地。】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款……】 【一共有多少个游戏?肯定是有限度的——应该所有游戏打完后,第十世界就结束了吧。目前有类似杀机的逃杀游戏《猫与她》,有类似底特律的选项剧情游戏《楼月国》,所以后面肯定会有更多种类的游戏,期待捏。】 【最后衍生出游戏鄙视链。谁玩这个游戏,谁就高贵。谁玩那个游戏,谁就被鄙视。】 【呃呃,第十世界的游戏事关人类命运,数不清的梦巡家死在游戏里,也有数不清的军人死在黑雾前线,各位严肃点。】 【我看对于世界游戏,你们也没多严肃。】 …… 苏明安打开梦巡论坛一看,互联网已经闹翻天了,各种高热话题连绵不绝。他自己的粉丝量已经朝十亿飙升而去,逐渐朝着世界游戏的粉丝量靠拢。 梦巡论坛由神灵管理,无论是删帖、加精、置顶,都由神灵一手操控。人们戏称,说不定神灵会喜欢混迹在人群中发帖钓鱼,伪装成普通人和别人互喷,体验互联网的恶臭。 新游戏一出现,相关的置顶帖很快跟上。 【(热)(置顶)新游戏来了——《少女梦想计划》!】 【(热)第一梦巡家竟然如此强大!《楼月国》第二章仅耗时一天就打通!这样下去,第一梦巡家岂不是一天通关一章?或许人类卡关之事再也不会发生。】 【(热)原来在《楼月国》基本24小时出现的萧景三竟是现世梦巡家?此人难道真是那种从不下线的网瘾少年?】 【(热)第一梦巡家现世身份到底是谁?为何他会对“请叫我魔王小姐”一名新人主播如此关注?探究“请叫我魔王小姐”的出道史!】 【(热)新一轮网暴开始了?人们会嫉妒“魔王小姐”的突然火爆吗?去年因被易钟玉关注而被网暴退网的新人主播,如今又在哪里?】 【(热)名为“莫言”的黑马梦巡家是谁?古武联盟从未有过莫姓家族。】 【(热)易钟玉出言,想要与第一梦巡家结为盟友。前后第一人强强联合,梦巡事业饱受期待。】 …… 苏明安浏览了一会帖子,发现了一条新的置顶帖: 【(热)(置顶)就在刚刚,凌晨两点四十二分,神灵向教会发布了神谕——“梦巡游戏一共六个,当六个游戏全部打通,世界命运将迈向最后。”】 …… 教会能向全人类转达神谕的方法——基本只有互联网。毕竟互联网是最为高效、迅速的信息传达手段。 所以,一般而言,神谕发布,人们不会赶去教会虔诚地聆听神谕。而是立刻打开手里的手机上网看看。这导致有不少人戏言,去教会朝拜还不如在互联网上赛博朝拜。 苏明安点开帖子一看。发帖人是教会的官方认证者:红衣主教纳尔法斯。纳尔法斯录了个视频,解读这条神谕。 “‘世界命运’就如同每个人被神灵安排的死亡结局,是不可违背的。”纳尔法斯面对镜头,捧着象征信仰的圆环,虔诚出言: “神灵已经为人类指明道路。” “当六个游戏全部打通,世界命运破而后立,人类会重新寻回100%的故土,彻底驱逐全部黑雾,找回曾经的家园。” “唯信仰神灵者能得到救赎,届时会回归无忧无虑的人类故土。” “唯不信神灵者会遭受惩戒,灵魂无处逢生,承受地狱之苦……” 纳尔法斯这番话,听得苏明安有些反感。 什么教会颂词,极为千篇一律,还没有山田町一当初歌颂得好听。 苏明安关闭了视频,往下划,下面的评论区很热闹: 【红衣主教伯里斯:不认可。来加入灯塔教,神灵算什么东西。】 【乔塞大公国米塞:伯里斯!你竟敢来神谕下面宣传异教!灯塔是什么垃圾教,听都没听过!】 【红衣主教伯里斯:神谕?我还是第一次见用论坛帖当神谕的神灵。】 八百九十八章·“因果轮回。” 【人类自救联盟昕月:信仰神灵还不如信仰我们的盟主大人。如果人类真的依照神灵的安排一路走下去,我可以确信,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都市守护部李御璇:为什么要信仰你们盟主?你们盟主天天沉睡,连面都不露。还不如信仰我们守护部的副部长。是因为他,我们人类才能团结。】 【圣盟军青鸟:请不要这样说……神灵大人是为人类好……】 【神明:海边有触须怪物守护,无法跨越。苏明安,我知道你在看这条帖子,看到了就行,把信息告诉你一声。】 …… 苏明安看了眼这个id为“神明”的人,头像是一朵雏菊,应该是某苏凛。 他算了算,目前是副本开启第三天的凌晨。游戏已经出了三个了,在二十天前打完六个游戏应该没什么问题。 “卡哒。”他把《少女梦想计划》光盘放入游戏头盔中,准备体验一下这个新游戏。《楼月国》的每一章都是零点开启的,所以第三章要等到明天零点才行。 还没等他戴上头盔,门外传来敲门声。 “冬冬。” 敲门声很轻。 苏明安开门。苏洛洛正抱着粉色梦巡头盔站在门口。 室内昏黄的灯光洒在她暗澹的眸色里,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什么,又犹豫地闭上了嘴,好像不敢触及话题。 二人对视了十几秒。 “是我。”苏明安突然说。 “……啊?”苏洛洛愣了一下。 “是我。”苏明安重复。 他知道苏洛洛想问什么,无非是确认第一梦巡家是不是他。 听到苏明安肯定的回答,苏洛洛的童孔微缩,全身都在颤抖。 苏明安以为她会觉得他陌生,结果,她露出了笑容。 “啊……那真是太好了。”苏洛洛笑着说。 苏明安眨了眨眼。 “我原本还在想,鼎鼎大名的第一梦巡家居然看上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被他威胁。结果,第一梦巡家就是小云朵你,那真是太好了。”苏洛洛说:“我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误会和危险,我可以尽情相信你,所以,如果是你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很快离开这座小城了。”苏洛洛说。 “嗯。” “对了,今天的评论区可能又要麻烦你了,拜托啦。”苏洛洛说。 苏明安讶异,她居然转开了话题。 没有询问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要隐瞒,她居然只是因为“第一梦巡家是他”这件事感到高兴。 明明如果苏文笙不是普通人,苏文笙从一开始就拥有把她带离这座小城的力量,结果,苏文笙放任她在这里承受痛苦,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与她生活。 她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和疑惑,连询问都没有。 “今天的评论区可能会有点难看,拜托你了。”苏洛洛说。 “嗯。”苏明安点头。 梦巡主播一般会委托他人管理自己的评论区。苏洛洛身为娱乐梦巡主播,每次直播都会承担相当多的负面情绪。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再承受更多痛苦了,所以她的评论区会委托给苏文笙管理。 苏明安打开“请叫我魔王小姐”的主播栏目,今天网上新增了很多对于苏洛洛的评论,他一眼望去,善意的评论不少。很多人都在为苏洛洛加油鼓励,说她能被第一梦巡家看上,肯定有与众不同之处,祝愿她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梦巡家。 在这些祝福的评论之中,一些老鼠屎评论便显得刺眼起来。 【什么真新人?肯定是运营出来的。】 【老瓶装新酒,她不可能是第一次当梦巡主播,肯定是哪个被全网唾弃的老主播跑来开小号了。】 【她家里肯定很有钱能给她打榜,不然凭什么被第一梦巡家看上。】 【她一个普通梦巡家,看年纪也就是个学生。哪来的这么大本事。身手也一般,也不够冷静,那些老兵、特种兵凭什么输给她?靠卖?】 【多少钱一晚?】 【卸了妆就是妖魔鬼怪。】 …… 苏明安点击删除键,一个一个删除掉。为了防止负面情绪横行互联网,绝大多数主播都会删掉自己界面的负面评论。 每一条负面评论都无比刺眼,像刀锋一样映入他的眼中。他还是一个旁观者,这些冷冰冰的刀子没有刺到他的身上,但如果是苏洛洛本人看到这些评论呢? 在这件事上,她根本什么错误都没做过。 人们只会享受指责他人的快感,享受在言语上碾压公众人物的满足感。 【删除。】【删除。】【删除。】 “卡哒”“卡哒”,鼠标不断点击,一条条满是脏字的评论消失于空白之中。 今天苏洛洛热度暴涨,留下的评论也格外多,苏明安删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删干净。他做着这件工作,觉得一阵心累——明明是负面情绪会灭世的世界,人们却不惮以发泄最坏的情绪,像是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前线异种变强。 ——或许他们是想到了,也想到了那些死于前线的战士。 他们也早已想到了遥远的互联网彼端,会有人因为他们的骂声而痛哭甚至崩溃。 但是,离他们太远了, 仿佛就与他们“无关”了。 “卡哒”,“卡哒”,“卡哒”。 这时,苏明安删除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些负面评论突然全部消失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出现在屏幕的界面上,帮他抹去了所有的负面评论。 这时,一则提示在电脑屏幕上蹦了出来:【不必做这么辛苦的工作,文笙。我帮你便好了。你想要删掉负面评论对吧,我帮你做完了。】 “你是谁?”苏明安移动鼠标,发现负面评论确实全都被删掉了,就像有人帮他。 【我管控整个世界,包括互联网。】界面上的文字闪动。 “哦,是你。”苏明安没话说。这神灵真是无孔不入,删个评论都会出现:“你真的很喜欢我。” 【……是啊,我很想念你。】 这句话显示完后,屏幕上的界面自动消失了,电脑恢复了正常。 苏明安琢磨了一下神灵的这几句话。他不由得侧头看向旁边苏洛洛所在的房间。 ……神灵到底成为了他身边的谁? 离明月?萧景三?苏洛洛? 按道理来说,神灵扮演的对象,一定会让人联想不到这个人是神灵。 苏明安眸光闪动,戴上梦巡头盔。 第三个游戏,《少女梦想计划》,开启。 …… 现世,漆黑之地。 水岛川空身披大衣,孤身一人来到黑雾之前。 这里是人类与黑雾抗争的前线,一边是吞噬生命的浓重黑雾,一边是人类的前哨站。当梦巡游戏被打通一部分后,黑雾会自动退缩一大段距离,让人类军队推进,收回故土。 水岛川空进入黑雾。旧日教廷的总部便在黑雾之中,旧日教廷的反人类分子们掌握着在黑雾中生存的技巧。 旧日教廷的副教主萧影接见了她,是一位白发蓝眸的青年,腰间挂着一块木牌。 “我听说你很想找第一梦巡家的位置。”水岛川空说:“我可以带你去找。” 萧影一怔,随后笑道:“我确实在找她。陌生的旅人啊,你想要什么报酬?” 水岛川空说:“我想看看你的那个预言石碑,听说石碑上写着所有人的命运?” “好,跟我来。”萧影转身,往黑雾深处走去。 …… 现世,海边。 一座与世无争的渔村里,王老汉正在收拢渔网。 夜里打渔比较危险。但为了家里刚生的大胖小子,王老汉身为普通的渔民,只能冒危险多赚一点。 他将今天的鱼收归于桶中,突然发现,渔网里混杂着一些紫黑色的触须。 “……这是什么东西?海鱼会有这种器官?”王老汉自言自语,捏了一把这些触须,滑熘熘的,不知道能不能吃。 他驾驶着船回到渔村。简单洗了把脸,盖着被子入睡。 夜色很沉,凌晨时分,王老汉突然发起了高热,开始说胡话。 “恩赐,滋养,鱼食……啊啊啊……迷失,吞噬……触须……” 枕边的女人被惊到了,立刻抱着孩子坐起身:“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啊?” “迷失,吞噬……” 王老汉突然冲着大海的方向,开始大吼大叫,甚至撕自己的脸,模样异常恐怖。女人吓坏了,立刻冲了出去,不消片刻,几个村里的大汉冲了进来,帮忙捆住了发疯的王老汉。 白胡子村长拄着拐杖走来,皱眉看着王老汉:“这是闹什么?” “村长,估计王老汉是夜里出海受凉了,发了烧。喊孤女来看一看吧。”一旁的大汉说。 村长点了点头。片刻后,村民们拥着一个纤细的少女走了过来。少女拥有一头纯黑的长发,一对碧绿如翡翠般美丽的眼睛,手中拎着药篮。少女检查了一下王老汉的情况。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这座村子离海很近,要你们迁移。虽然不知道大海有什么危险,但这很明显就是深入大海引起的症状。”少女说。 “故土难离,况且神灵降下神谕,要我们留在此地,我们怎么可能离开。”人们叹了口气。 “你们就这么相信神灵吗?就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少女说。 “不许瞎说!神灵大人说的一定是对的!”有村民呵斥她。 少女摇了摇头,开始选用药草。 就在这时, ——海边传来巨大的风浪之声。 “轰隆——!”一座犹如神树的触须怪物出现在海面上,巨大的触须拍扁了这栋房屋,大多数村民都被压死。 少女也被房屋压中,片刻后,她从碎瓦中爬起。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少女看村民们大多已经死了,朝触须怪物怒吼。 “你还不放弃吗?这是我给你的警告。”触须怪物说:“朝颜——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还敢找寻他,你就会不断失去,不断见证死亡。” “放弃?我还没有见到他呢。”少女冷然道:“因果轮转,我誓要斩断命运。” “违抗神灵者,愚蠢。”触须怪物不置可否地一笑,沉入海中。 少女抹了把脸上的血,站了起来。 这时,她突然看到远方海面,似有一艘巨轮,正衔着水浪航行而来。朦胧中有四道身影立于甲板。 海上的航灯穿过海风,似两管昏黄的利剑。 “哗啦——哗啦——” 她怔怔看着巨轮,眸光闪动。 海风吹起她的黑发,胸前的十字架吊坠随风而舞。 八百九十九章·“你将死于黎明前夕。” 苏明安睁开眼。 ——入眼是《少女梦想计划》的游戏开场动画。 镜头之中,蒸汽时代的机车掀起尘埃。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名戴着单边眼镜的侦探压低帽檐。 镜头并没有停留在侦探的身上,而是向上高举,停留于天空中的一只白鸟。白色的鸟儿划过钟楼、飞过老树,飞过华丽的王城、飞过琉璃色彩的教堂,镜头也跟随着白鸟阅览着这美丽的蒸汽时代——直到一声不辨男女的旁白响起: “坚持下去,好好培养她。最后,期待理想之国的诞生。” 画面一转,镜头回到侦探身上,侦探手中捏着一条项链,身后跟着一个黑发的小女孩。 “以后我来照顾你。”侦探澹澹出声,声音极为磁性。 小女孩点了点头。 苏明安定睛一看,侦探的这条项链是一枚鲜活的眼珠子——这项链不是【旧日之眼】吗? 还没等他深思,眼前的动画用蒙太奇手法快速剪辑了十几个镜头。有收养孤儿的骑士,有捡到婴儿的洗衣妇,有在教堂里受洗的孩子……最后,镜头回到侦探身上,侦探身边的黑发小女孩已经长成少女,她在阳光下仰起头,对侦探说: “侦探大人。你认为生命是什么呢?” “侦探大人,你愿意相信我吗?” “侦探大人,我会亲手杀死你吗?” “侦探大人,只要我们微笑着,就足够了吗?” 侦探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旧日之眼。 随后,教堂的钟声响起,钟楼上的时针与分针开始飞速转动,仿佛象征着时间正在快速流逝。动画的色调开始昏暗下来,原本温馨和谐的节奏突兀地转了个弯,所有的镜头都染上了血色。 “——鲜红的蟒蛇!是鲜红的蟒蛇!”不知是谁的嘶吼响起,语声中极为恐惧。 “——如果我去,你是不是就能继续研究古董?”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隐约有教堂修女的颂歌声响起,又很快消弭。 “——如果有一天,杀一人得救天下,你愿意支持我吗?”一道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不知从何处而来。 “——杀了……杀了他们!审判——审判你的罪行! !”这是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听不清男女,嗓音已经沙哑。 数不清的声音交叠之后,画面越切越快,背景音乐骤然响起,带着史诗般的庄重,管弦乐声与恢弘的号角声交叠,鼓声隆隆,仿佛与苏明安的心脏共振。 明明只是一段游戏开场动画,即使他暂时听不懂这些话语的含义,也暂时看不懂这些画面代表着什么。他却仿佛就置身其中,与每个连面貌都看不清的游戏角色共鸣。 画面一转,黄沙密布的平原上,剑与魔法的交锋连绵不绝,数十万的士兵们仇恨地盯着彼此,誓要将敌军斩杀。 “杀,杀,杀死女巫,杀死女巫——!” 画面一转,血色越来越深,村庄燃烧着火焰,一个纤弱的身影跪在废墟里哭泣,抱着一具焦黑的尸体。 “对不起,对不起,圣子……” 画面一转,一名脸戴面具的男子立于悬崖边,面对成千上万举着火把的士兵,他一声张狂的大笑,坠入悬崖。 “你的头顶……太刺眼了……” 随后是各种杀戮的画面,背叛、掠夺、刺杀、烈火、战争……无数满是鲜血的画面闪过,就连平民都开始拿起锄头与剑。世界已经彻底坠入了永无止境的战火之中,与最血腥的地狱无异。 明明只是游戏开场动画,却给人代入感极深。 动画中的血色越来越浓厚,苏明安渐渐看不清任何景象,鲜血犹如实质从画面里喷涌而出,他竟有种自己也被鲜血淋了一身的感觉。他渐渐感觉喘不过气。 而就在此时—— 扭曲而黑暗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画面极其安静。 这一刻,画面突然亮了起来。 温暖、无声、昏黄的灯光下,侦探穿着一身暖橙色的棉绒大衣,站在纷飞的大雪中,拉着黑发少女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染满大雪的山谷中。 “察察,察察。”踩雪声。 整个画面,除了他们二人,什么都没有。 那些无处不在的火焰、刀剑、鲜血、丑恶,都没有出现在这副画面上,好像不曾沾染到他们身上。 “侦探大人,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要去哪里啊?”少女说。 “去文明的尽头。”侦探说。 “侦探大人,文明的尽头是哪里啊?”少女说。 “是……”侦探沉默了片刻:“……是我那未曾触及的家乡。” “侦探大人,到了那时,你还会牵起我的手吗?”少女说。 “会的。”侦探说:“这一去。并非是为了永别,而是为了再见。并非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开始。记住我们的约定。” “嗯。”少女重重点着头:“我一定,一定会遵守约定,与你相逢的。那时,战争一定会结束的。” 脚印在雪地里一路延伸,侦探与少女在雪中行路的画面播放了很久很久,画面单调而无聊,只有两人踩雪前行的画面,仅有的几句对话也是不断重播的,仿佛一段不断重播的幻灯片,与之前精彩的战争画面形成强烈反差,连直播间的观众都感到了无聊。 直到—— “此后你将不断绝望,不断期望。”这时,突然响起了旁白的声音。 画面依然是侦探与少女踩雪前行的单调画面,没有任何变化。苏明安甚至以为这个旁白在对他说话。 “此后你将失去一切,得到一切。”旁白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察察,察察。”踩雪声。 “此后你将救赎每一个人,杀死每一个人。”旁白说。 “你将成为最善良的你。” “你将成为最邪恶的你。” “你将写下每一个名字。” “你将擦去每一个名字。” “察察,察察。”踩雪声。 “无人与你并肩,无人与你作伴。”旁白说。 “不能言说,不能倾诉,不能信任。” “测量所有的命运,拨开历史的尘埃。” “体会所有的命运,追逐未来的黎明。” “世人皆辱你、误你、不理解你。你的爱意将成为执念,你的苦痛将成为永恒。唯有死亡会让你感到温暖与休憩。” “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再也无法回头。即使回头,也会被来自世界的重负和自己的愧疚感压死。” “你会枷锁缠身,尽是苦痛。” “你会失去许多同伴,始终孤独。” “你会遗落许多重要之人,他们终将为你的理想死于黎明前夕。” “你会不再是你,而是名为‘你’的执念。” “直到世界与文明的尽头。那里鲜花盛开,无路可退,无人迎你。” “此后你将经历孤寂入骨、背负亿万坟冢的漫长岁月。往日种种期许,不再属于你。欢笑与幸福,也与你再无干系。” “你的人生本该有许多条未来,每一条未来都将美满幸福、鲜花盛开、无数友人作伴,都远比如今更好。” 这一刻,音乐的史诗感骤然加重,管弦乐声调愈发高昂,沉重的鼓点隆隆,每一声都像敲打在人的心上。 旁白的声音也骤然严肃了许多,语速加快,仿佛一声又一声向岸边拍打而来的海浪,急促地质问着聆听者。 “即使这样——”旁白语气极重,仿佛在对游戏外的苏明安的心门叩问: “——你依然要选择这条无法回头的拯救赎回之路吗?” 这一瞬间。 画面中的侦探与少女突然同时抬起了头,看向了镜头的方向。单调的踩雪声停了,一抹昏黄的路灯灯光照耀在他们脸上,将他们模湖的脸庞照得彻底看不清。动画静止在了这一刻。 ——《少女梦想计划》。 游戏名带着金色的纹路出现在了画面正中央。 三行文字缓缓出现,字体带着血色。 【“是啊,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这条我永远不会后悔的道路。”(开始游戏)】 【“我将光辉的未来带给所有人。无论他们怀着善意或恶意。”(直播管理)】 【“我偶尔也想考虑一下我自己的幸福。”(结束游戏)】 …… 苏明安怔了怔,发现这是开场动画结束了。他作为玩家,可以开始游戏了。 他看着动画中静止的侦探与少女,突然注意到少女的皮肤依旧白皙,但侦探露出的手背却已经遍布青紫,看上去垂垂老矣。应该就是这一阵雪路给他们带来的变化,不知是什么原因。 …… 九百章·“侦探大人,你像星星一样好看。” 苏明安试图看看别人,他发现只有自己与别人离得很近,才能看到这种信息面板。 在苏明安四处贴贴的时候,老爷子摩根说话了: 【摩根·麦克西:喂,你小子,怎么突然像发了病一样四处贴人。该不会患了黑雾病吧,疯疯癫癫的。(语气怀疑)】 【侦探:哦,没事,我喜欢贴人。(澹定)】 苏明安一边说,一边继续和别人贴贴。把身边的流浪儿、小贩、车夫都贴了个遍,看全了这些人的信息。这些人的属性没什么特别的,大多是e和f,都不如眼前的这个摩根老爷子。 …… 【由于你的回答,摩根·麦克西对你的好感度增加了5点。】 …… 老爷子眼神诡异地看着苏明安到处贴人,最后叹息了一声。 【摩根·麦克西:年轻人啊。实在不行就去找点恋爱谈谈吧。我年轻时也这样,因为太孤单了,连男……】 苏明安阻止了老爷子的话。 【侦探:我贴完了。】 老爷子见此也没有多调侃,友善地提示道。 【摩根·麦克西:你是街对面新来的住户吧?最近堡廷城不太平,晚上常有‘异常’出没,你还是快回家去吧,别在黑夜里乱走,现在已经凌晨了。】 苏明安了然。看来所有游戏的部分背景都是一样的,都有“异常”,也都有“即死规则”。 【侦探: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苏明安谢了老爷子,顺着游戏的绿箭头指示,来到了一间房门前。门口标识着【3030】的门牌号,漆黑的木质门派上停着一只陶瓷白鸟的装饰。 【这里是你的住处,也是你长期要待的地方,快进门看看吧!】游戏指引在此刻出现。 苏明安摸了摸口袋,找到了一些东西。 【你获得了家门钥匙*1。】 【你获得了烟卷*1。】 【你获得了放大镜*1。】 【你获得了克尔(货币)*39。】 【所有物品已收入您的“背包”之中,任何时候您都可以打开您的背包,存取物品。】 …… 苏明安用钥匙开门。推门而入,侦探的这个家不大,地上扔着几个喝光了的酒瓶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堆摆放在角落里的古旧书籍。有陶瓷制品、项链、发黄的羊皮纸等古董。 游戏提示蹦出: 【你是一名侦探兼考古学家,你收藏了许多不同时代的古董。】 【在这个蒸汽飞艇的时代里,古董没有多少价值,人们也不屑于钻研它,但你却偏偏对古董很感兴趣,你总觉得古董藏着几个世纪前被掩埋的秘密。这些秘密或许可以帮助你一跃成为大富翁!】 【然而,受制于经费有限,你连购买新古董的费用都捉襟见肘。你需要更多金钱,更多贵族的支持,更多稀有的知识!】 苏明安后知后觉地察觉,原来在这个游戏里,自己是一个穷鬼。 苏明安勉强在沙发上落座。 这时,他突然察觉腿部硬硬的。 站起来一看,沙发的夹缝里,竟然有一条项链。他拿起项链一看——这竟然是旧日之眼。 鲜活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极为阴魂不散。 苏明安立刻打开自己的背包一看,《楼月国》游戏中海边触须怪物赠送他的旧日之眼已经不见了。明明他已经把旧日之眼放在了背包里,结果它又在《少女梦想计划》这个游戏里出现了。 在游戏开场动画里,侦探手里也有这么一条旧日之眼。这个东西仿佛一个贯穿全局的道具,无论怎样都会抵达苏明安的手中。 当苏明安拿起旧日之眼的这一刻,游戏提示出现了: 【穷困潦倒的侦探,受制于经费不足,躺在房里整日酗酒。】 【但在昨日,他在路过小巷时,捡到了一条神奇的项链。】 【项链说:“我是神灵遗落的宝物,我具有神灵的一部分力量。只要你按照我的预言行事,你将实现任何愿望。”】 【侦探相信了项链的话。他等待着项链的预言。】 ……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旧日之眼,它竟然发出了声音。 【旧日之眼:侦探,你可以去后巷把一个孤儿带回家。只要将她培养成人,你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将因她而起。】 随后,无论苏明安怎么晃动这条项链,甚至试图用亚尔曼之剑砍断它,它都不出声了。 这时,游戏提示蹦出: 【《少女梦想计划》主线剧情已开启!】 【每位梦巡家都将在这个蒸汽时代里照顾一名孩子,直到他/她平安长大。最终这个时代会爆发一场战争,根据每位梦巡家及孩子的战争贡献,将排名并嘉奖。】 【孩子的年龄只要在三十岁以下即可。他/她将成为你在这个时代的最大助力与最信任的人。】 …… 【主线剧情:去找到你想要照顾的孩子。】 …… 苏明安哑然。 ——这居然真的是一个养成游戏! 但不像一般意义上的养成游戏,更像是一种结契关系。每个玩家需要找到一个愿意与你并肩作战的npc,和他/她共同成长。对方的年龄只要在三十岁以下就可以。 估计有不少梦巡家都会倾向于找一个已经非常强大的nppc培养感情,直到战争的那一天能够并肩作战。很少会有人耐心地培养一个小孩长大,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最终战争”什么时候爆发,是游戏时间里的几天后还是几年后。 苏明安附身了侦探,那其他梦巡家附身的应该就是别人。他记得游戏开场动画有一段剪辑,画面中有收养孩子的猎人,有捡到孤儿的骑士,也有为婴儿洗礼的神官。 苏明安也更倾向于直接找一个强大的npc来结契,而不是养小孩,但他的主线任务却变成了: 【主线剧情第一环:由于你获得了旧日之眼的预言。你将去后巷领养一个孤儿。此任务不可更改,不可放弃。】 …… 苏明安站了起来。 【侦探:我不想听旧日之眼的啊……(嫌弃)】 【侦探:我说话时的语气也会被监测到?括号里显示的是嫌弃?(震惊)】 …… 苏明安自言自语,试验了一下这个文字机制。他说话的语气会影响文字的显示,不过这个不重要,这东西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他准备前往后巷,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额头凉凉的,抬头一看,一抹洁白的雪花落到了他的额头。 夜里无光也无影,唯有洁白的雪花向尘埃之世落去。苏明安伸出手,掌心的落雪感很真实,耳边还能听到人们对于下雪的抱怨声。就像真的处在一款电脑游戏中。 “下雪了,我家的农田怎么办啊……” “每次下雪都很冷,又要加衣服了。我家米亚最不喜欢冬天……” “教会这次的救济里面没有厚衣服,我们要挨冻了。唉,神灵什么时候能卷顾一下我们这些底层人的心愿呢?” 苏明安裹紧身上的大衣,冒雪往后巷走。侦探的这具身体很虚,由于长期酗酒,营养不良,手背连青紫色的血管都能看见,他走了几步,感到体内一阵一阵发寒。 昏黄的路灯洒在雪路上,飞艇庞大的影子从空中掠过,压低了灯光的亮度。苏明安眨了眨眼,围巾在冷风中向后拖曳着,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视野在渺茫的灯光中有些模湖不清。 就在这时, 小巷尽头,他看到了一个同样在受冻的孩子。 她的黑发自然地垂落,露出的胳膊像是草杆一样瘦弱,皮肤发黄,身上的衣服由碎片拼接而成。当听到苏明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对紫色的童孔。她的五官并不精致,脸颊被冻得通红,皮肤很粗糙,谈不上美丽,最多只能算清秀。在贫民窟里像一朵努力生长的小花。 九百零一章·“上不起课的养成游戏。” 在苏明安接触了女孩之后,游戏正式开始了。 …… 【游戏提示:你是一名侦探兼考古学家,收藏了许多神秘的古董包括旧日之眼。你带着一个孩子进入了蒸汽飞艇时代。请在你与她的共同成长中,触发各类事件,帮她走出阴霾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并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 …… 游戏的绿色指引箭头出现在前方,指示苏明安回到家中。 漫天的飘雪下,苏明安拉着女孩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晦暗不清的灯光落在女孩的手上,指腹满是坑坑洼洼的冻疮。苏明安在牵起她的手时,不像是牵起了一个女孩的柔软的手,像是触摸到了一块粗糙冰冷的石头。 他低下头,正与女孩对视上。她紫色的童孔似乎有些暗沉,在盯着他时,她眼里隐约有晦涩不明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她露出了笑容。 “侦探大人。”她唤了一声。 “嗯。” 苏明安应了一声,走在愈下愈大的白雪中。街道已经步入沉暮,小贩的声音也已然消隐,齿轮构建的机车停在街边,早已熄了火,一切都很安静。 “察察,察察。”踩雪声。 静得只能听见他们二人踩雪前行的声音。 唰啦啦,唰啦啦。 白色的雪粒自耳边漂浮而过,苏明安的深棕色围脖随着寒风轻轻飘起,像在雪地里划过的一尾游鱼。他任由发丝在脑后的空气中飘扬,有时候,大衣飘起,女孩跟在他的身后,能闻到一种沁人的红酒香。 这段雪路其实并不长,苏明安来时几分钟就到了。但女孩在随他回去时,却觉得这段路好像很长很长,他们也走了很久很久。 雪白的救赎天使降临在了她身边,他们共行着雪白的天堂之路,像是抹除着她以前的所有苦痛,直到温暖氤氲的小屋。看见门牌的那一刻,女孩才晃过神来,原来她跟随的并不是天使,而是仍然处于人间的侦探。 【侦探:进来吧。以后我来照顾你。】 【女孩:(点头)……】 …… “卡哒”一声,苏明安打开室内的灯,清脆一声,昏黄的灯光闪了几下,迅速暗掉。 【侦探:看来得把灯修修。】 【女孩:……】 【侦探:你在……那边的沙发上坐着吧。】 …… 女孩侧过头,侦探大人的家有些不拘小节,与她想象的干净整洁的家不同。屋子里堆满了零碎的小物件、古董和泛黄的古书籍。室内非常拥挤,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是正前方的沙发。 原来侦探大人的家境并不好,并不是她预想中的富人。那他宁愿付出39克尔,都要帮助她? 【女孩:我帮您一起收拾吧。】 【侦探:不了,你淋了雪。你就在沙发上坐着,我把壁炉打开。】 …… 苏明安研究了一下房内的壁炉。女孩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头发是湿润的,打了个喷嚏。 苏明安找了一条毛巾给她,让她擦擦头发。 【侦探:虽然你的名字会由你自己取,但我不能一直叫你“女孩”吧,你先想个小名吧,方便称呼。】 【女孩:(沉思)……我没有多少文化,侦探大人,我想不出特别美的名字,还是您来取吧。】 【侦探:取名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你来做为好,名字不美也没关系,我们的名字并不是为了美而存在于这世上的。美只是附庸,你的自由意志才是意义。】 【女孩:(眼前一亮)我明白了,您说的很有道理,侦探大人!】 【女孩:(思考片刻)我在剧院外捡垃圾时,听到人们谈论——有一个特别顽强的女角色叫做“爱丽丝”,她在剧情中像一朵小花一样不甘屈服,奋力生长。我也想成为像她一样坚强的人,在我给自己正式取名前,您先叫我“爱丽丝”吧。】 …… 苏明安听到“叮冬”一声。 【您的话语激发了女孩的“智慧”!女孩的智慧+1!】 【游戏的正式内容——养成已开启!您可以通过给孩子安排日程,让孩子学习不同的课程,来培养孩子。(请注意,如果孩子对您的好感值过低,他/她有可能不会听从您的安排。)】 【属性】、【讯息】、【日程安排】三个金色方框出现在了苏明安的左下角视野。 …… 苏明安看着这三个选项,先点开了【属性】,一行界面浮现在他眼前。 …… 【姓名:爱丽丝(年龄:12岁半) 职业:无 体质:2 武力:2 智慧:8 情商:8 善恶:10(善) 信仰:0 心情:70%(较为高兴) 声望:0 武艺:攻之道(0),御之道(0),疗之道(0),法之道(0) 学习:琴艺(0),棋艺(0),书法(0),画技(0),舞蹈(0),烹饪(0),裁缝(0),医术(0),工学(0),算学(0),文学(0),礼仪(0),军事(0),马术(0),口才(0),神学(0),神秘学(0),考古学(0) 技能:无 综合评价:d 好感度:50(较为信任) 备注:似乎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孤儿,不会任何技术与武技,看起来毫无特殊之处?】 …… 【游戏提示:在最终的战争到来前,您可以给孩子进行【日程安排】,不同课程的学习会提高孩子的不同属性,孩子的最终成就取决于他/她最后的综合属性。】 【游戏提示:“体质”、“武力”、“智慧”、“情商”的四项基础属性,普通人的平均初始水平为5。您可以根据这个数值,判断您孩子的天赋。】 【游戏提示:“善恶”代表孩子的善恶倾向,如果为正值即为善,如果为负值即为恶。善恶会大幅度影响孩子的性格与未来身份,也很可能从剧情层面影响您的安危。人类的欲望是无穷的,请对这个数值极其小心!】 【游戏提示:“心情”代表孩子的情绪好坏,如果过低,孩子可能做出您无法想象之事,甚至有可能黑化,请尽量保持较高水准。】 …… 苏明安看着这长长的一大串面板,有些头晕。 ——还真是养成游戏!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些信息,感觉和以前在翟星玩过的养成游戏差不多。都是根据孩子最后的综合属性,来决定孩子的结局。 例如,如果武力值高于30,孩子将来可能成为一名英勇善战的士兵,如果智力值高于30,孩子将来可能成为钻研学问的学者。如果武力值与智力值都在100以上,孩子就可能获得更高成就,如运筹帷幄的军师、带兵统帅的将军。如果孩子同时还掌握着神秘学等技术,对神秘学感兴趣,就可能不会成为战争方面的人才,而是转而去研究神秘学这些领域,成为“神秘学大师”之类。 如果大力培养舞蹈,不培养武力和智力,孩子可能成为一名舞蹈家。最后根据舞蹈这个技艺的属性高低,来判断孩子是成为一个三流舞者,还是一流舞者,亦或世界顶级的舞蹈家。其他技艺都是以此类推。 苏明安看了眼爱丽丝的信息,里面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工学算学……她的所有技能值,全都是0,说明她一点都没有接触过。 可能爱丽丝的这个面板,唯一算得上出彩的,是她的智商和情商都是8,在普通人的水准之上。 苏明安猜想了一下——因为知道最后会有一场战争,所以大部分梦巡家肯定会倾向于培养孩子的武力体系,无论是基础属性里的“体质”、“武力”。还是武艺属性里的“攻之道”、“御之道”、“疗之道”、“法之道”,还是学习属性里的“军事”、“马术”都算武力体系。 至于那些“舞蹈”、“烹饪”、“书法”一类的属性,基本不会有梦巡家去碰,因为对战争没什么作用,不利于他们最后赚取战争贡献值。 苏明安认为,这里和正常的养成游戏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在这个游戏里,孩子与玩家更像是平等的关系,不是玩家安排了日程,孩子就一定会听。因为孩子的年龄只要在三十岁以下就可以,孩子可以比玩家都大。而且,孩子的命运,极有可能会影响玩家本身的命运,如果孩子参加了什么邪恶组织,玩家的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如果孩子未来不够强大,就有可能连累玩家一起死在战场上——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养成游戏,玩家很可能因为自己的养成决策而死。 每一步,必须慎重培养,才能让玩家与孩子都能在未来的战争中活下去。二者是共生关系。 苏明安打开“好友”界面,看到了一条苏洛洛给他发来的信息。这种私人聊天,观众们是看不到的。 【苏明安(第一梦巡家):你已经找到培养对象了吗?】 【请叫我魔王小姐(20w粉梦巡主播):找到了。我是娱乐主播嘛,我没想在最后的战争里做出多么大的贡献,所以我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孩,他很普通,我也没打算强求他什么,他好像很喜欢画画,我准备给钱供他学画画,将来成为一个画家!】 【苏明安(第一梦巡家):这样吗……】 【请叫我魔王小姐(20w梦巡主播):小云朵,你的想法是什么?你现在是第一梦巡家,数亿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如果在这个游戏里失败了,还不知道多少人会出言嘲讽。我推荐你直接找一个成年人当同伴,这样就不需要付出大量的培养时间,养孩子太费时间了,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 【苏明安(第一梦巡家):你说的是对的。】 【请叫我魔王小姐(20w梦巡主播):我听我直播间的观众说,易钟玉就是直接找了王城骑士当伙伴,两个人准备共同进步。还有主播诺思直接去接触教会了,似乎打算从神官层面下手。小云朵,我看到有观众说你找了一个毫无特点的孤儿……?】 【苏明安(第一梦巡家):她还是有特点的。】 【请叫我魔王小姐(20w梦巡主播):好吧!其实输赢不重要,我相信你的判断,小云朵加油!】 …… 苏明安向苏洛洛要了一下她的资料,他看了一下,苏洛洛的那个孩子与爱丽丝的属性差不多,爱丽丝简直毫无特长。她真的是旧日之眼指名要培养的人?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爱丽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擦拭着她的头发。壁炉的火光跳动,暖黄的光彩晕染在她苍白的脸上。 见他回头,她还朝他笑了笑,像一朵暖黄色的小花。 苏明安眼神动了动。 【侦探:就算普通……也许也没关系。】 【侦探:因为我最开始也只是普通人。】 【侦探:也许她真的能创造奇迹。】 …… 苏明安关闭【属性】,点开【讯息】。 这个【讯息】界面暂时空无一物,里面什么都没有,应该是玩家以后的信息来源。 最后,苏明安点开【日程安排】。 一瞬间,一大批课程名单出现在他的眼前: 【初等琴艺课】、【初等舞蹈课】、【初等外文课】、【理解信仰】、【神谕学】、【异种教习课】、【初等剑法课】、【诗文朗读课】、【神秘学入门】……上百个课程出现在面板上,密密麻麻。 而且,几乎每一门课程,都需要金钱才能学习。 这是理所应当的,送孩子去上学当然要交学费,更别说这是教育资源比较稀缺的时代。苏明安抬眼一看,瞥到了一门名叫【初等军事学】的课,课程期限为一学期(半年),需要200克尔!如果学完了这门课,后面还有【中等军事学】、【高等军事学】、【大师军事学】的进阶课,价格更是指数级上涨。 一门初等课,要200克尔? ——侦探之前的全部身家才39克尔! 而且现在连39克尔都没了! 苏明安视线转回自己的背包界面,克尔(金钱)显示的是0。一个惨澹而真实的数字。 九百零二章·“打工。”(感谢“Silverepic”盟主) 苏明安立刻掠过这些天价课程,看向一些定价比较平民的课程。 【初等舞蹈课】、【初等琴艺课】、【初等画技课】,这种课程一学期的价格是5克尔,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初等文学课】、【初等工学课】,这种比较偏向知识的课会稍微贵一点,一学期的价格是20克尔。比较便宜的是像【初等烹饪课】、【初等裁缝课】、【初级锻造课】这种技能类课程,一学期的价格在2到5克尔之间。 理由也很简单——师资力量不同。像【初等军事课】,孩子要去王城的军事学校听课,老师都是军队里退下来的军师。而像【初等烹饪课】,去街区对面的饭堂就能听课,饭堂里的厨师阿姨就能当老师。 由于学校和老师不一样,课程的价格也就不一样。 苏明安研究了一下,发现玩家的决策性非常重要。哪怕是【初等烹饪课】,也分为【皇家烹饪课】和【饭堂烹饪课】等。如果你付出的金钱多一点,你可以让你的孩子去跟皇家厨师学习,提升的属性非常多。如果你付出的金钱很少,你就只能让你的孩子跟随饭堂阿姨学习,提升的属性会比较少。 “还真是……真实。”苏明安想了想。这和翟星的情况差不多。富裕家庭的孩子,更容易得到更好的教育,哪怕平时不认真听课,无数个补习班压下来,只要稍微肯学一点成绩就能上去。至于普通家庭的孩子,如果不拼命学习,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样看来,如何平衡自己的金钱与孩子的属性,是本游戏的大难题。游戏的难度不在于打怪升级,而在于养成的决策。 【女孩:侦探大人……】 似乎是看到了苏明安为难的表情,沙发上的爱丽丝出声了。 【女孩:我自学也可以的,您只要平时带些书回来,我可以自己看。】 【侦探:那样会耽误你。我会想办法让你上学。】 【女孩(不解):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侦探:不必把我想成大善人,我只是另有目的。】 【女孩: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论迹不论心”,无论您对我怀着怎样的目的,确实是您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今晚就可能冻死在后巷里,您留下的39克尔也确实帮助了我的同伴们。您改变了我们的死亡命运,不是吗?我愿意将我的未来交给您,我的命是您救下的,您在我眼中就是大好人。】 【侦探:……】 …… 苏明安沉默地继续往下看。 他突然发现,在这些课程下面还有很多工作栏目。比如【医院杂工】、【家庭教师】、【出门摆摊】、【街边卖报】、【工地搬砖】、【教会义工】、【黑街打手】等。 毕竟这里安排的是孩子的“日程”,无论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休闲,都算是日程的一部分。学习之余,孩子可以通过工作来帮玩家赚取金钱,防止玩家的金钱只出不进。 除此之外,还有【全城周游】、【海边度假】、【世界周游】这种度假类选项,每一个都要付出大量金钱,应该是富裕家庭的专属。 看着这些日程选择,苏明安再度察觉到了金钱贵乏带来的苦痛。在最终的战争到来前,玩家对孩子的培养时间是有限的。如果总是让孩子打工,那孩子很难有时间通过学习来提升属性,最后遇上战争就只有死。但不打工,孩子又没有钱上学,最后还是死。 这和普通的养成游戏不一样,这个游戏的养成显得真实而残忍。始终有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玩家与孩子的头顶,如果培养得不够到位,最后双方都会死。 此时,即使耳边的背景音乐显得轻松而温馨,苏明安也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治愈了。资金短缺的紧迫感强烈地压迫着他。 他看向沙发上擦头发的女孩。 ——她是旧日之眼亲口指名的孩子。 ——她是第一梦巡家的培养对象。 如果她最后不够强,迎接的绝对是极其惨烈的结局,苏明安不可能像苏洛洛一样培养一个悠闲的画家。这个女孩最后绝对会参与极其重要之事。 苏明安还记得,在游戏刚开始时,游戏曾经提示过他,这个游戏是存在主线剧情的,女孩很可能与这个主线剧情存在很大关联。 只有足够强,她最后才能活下去。 …… 【侦探:……对了。】 【侦探:系统。如果我自己去打工,可以吗?】 …… 在苏明安的询问下,游戏的提示文字浮现: 【玩家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赚取金钱。但请注意,您并非本游戏的旁观者,您正身处游戏之中。如果您通过违法方式获取金钱,您很可能会被卫兵抓捕。如果您接触了过多危险之事,您很可能会精神崩溃,请您务必小心行事。】 …… 这个游戏的背景不简单。有“异常”,有“即死规则”,有“黑雾病”。而且不存在复活重来,如果玩家死了,就彻底失去了玩这个游戏的资格。 【侦探:爱丽丝,我出门一趟,找点钱回来。】 【女孩:夜深了,您先休息一晚吧。无论您要去哪里,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哪里都不会开门的。】 …… 苏明安原本想直接去王城,和这里的最高统治者聊聊。但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大雪磅礴,现在确实不是出门的时间。 他翻阅了一下家里的书籍,王城的迎客时间一般是正午,看来要等到白天。 【侦探:那我先退出游戏……嗯?】 …… 苏明安正准备退出游戏。游戏提示蹦出: 【由于本游戏为养成游戏,时间跨度较大。请您在每次退出游戏前,先安排好您的孩子未来一学期的日程。】 【请注意:每天的零点和十二点,是跨越“一学期”的时间节点。】 …… 苏明安看明白了——现在是凌晨三点,等到中午十二点,这个世界的时间就会骤然往后推一个学期,就像当初凯乌斯塔的时间跳跃一样。玩家下线时是灾变32年,上线时就可能已经到了灾变42年。 养成游戏一般都是这样的,玩家安排好了孩子的日程,时间就会往后自动推进一段时间。 在《少女梦想计划》中,时间的推进期限是固定的——【每十二小时,瞬间往后推进“一学期”。】 【侦探:这样看来……现世过去半天,这个游戏就会过去半年。现世过去一天,这个游戏就会过去一年。以此类推。】 【侦探:也就是说,我得安排好爱丽丝未来一学期的日程。因为如果我在中午十二点后上线,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了。】 …… 苏明安看向爱丽丝。她已经擦好了头发,一双有些湿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着爱丽丝怯生生的模样,旧日之眼的原话回荡在苏明安脑海:【侦探,只要将她培养成人,你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将因她而起。】 培养成人? 苏明安思考着。 怎么才算培养成人? 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吃不饱饭、精神世界却极为丰沛的艺术家,算是培养失败了吗?把孩子培养成一个眼里只知道赚钱的社会机器,成为社会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又算是家长培养成功了吗? 这些问题或许在资源充沛的年代拥有意义,但在战争即将到来的年代,苏明安更希望爱丽丝能够变强,这样她以后才能活下去。 【侦探:爱丽丝。我想让你能够变得更强大。至于那些舞蹈、画画、弹琴,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样也可以吗?】 【女孩:侦探大人,您能供我活下去,已经对我有莫大的恩情。您还能供我上学,那我更要感激您。无论您想让我学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侦探:你的年龄是十二岁半,我刚刚查了一下,孩子要到十三岁才能上学,所以第一个学期,你想做什么都和我说吧。等到第二个学期,你年龄到了,就可以去上学了。】 【女孩:侦探大人。我……我有点对医学感兴趣,您可以让我去当隔壁珍妮阿姨护士站的帮工吗?】 …… 苏明安看了看【日程安排】里的工作栏目,里面确实有一个【护士站帮工】,每学期能获得10克尔的收入,属于很普通的一个工作。工作介绍是:【让孩子在隔壁街道的护士站当帮工,做一些搬运医药物品和记录账本的杂活。】 游戏提示出现: 【伴随着孩子的属性不断提升,工作种类也会不断增加,会解锁更多高级工种!】 【当孩子未来接触越来越多的人,触发越来越多的事件,孩子会额外开启一些正常途径下不可能接触的工作,如【神官】、【王城光明骑士】、【魔王】等,敬请期待!】 …… ……魔王是什么鬼!这也算工作吗? 苏明安察觉到,这个游戏的故事背景不是简单的蒸汽时代。很多东西犹如冰山隐没在幽深的海面之下,尚未被玩家挖掘。 现在爱丽丝能做的工作非常有限,像【小贩帮手】、【出门摆摊】、【工地搬砖】之类,就像普通人能做的工作,考虑到她只有十三岁,这些工作对她而言甚至有些困难。 苏明安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着这数以百计的课程与数以百计的工作类别,还有上千个未曾解锁的课程和工作——他突然发现,仿佛她拥有无限可能。 【侦探:护士站帮工的工作,对于你的年龄而言,还是太辛苦了。你可以选择待在家里休息半年,不必出门工作。】 【女孩:没关系的。护士站的珍妮阿姨我认识,她是个热心肠的人,有时候会救济我们这些流浪儿。如果我能去她那里工作,她会教我医学方面的知识,光是这样,我就很满足了。请您答应我吧。】 …… 苏明安见此,选择了【护士站帮工】的选项。下一刻,【日程安排】里出现了一条文字: 【第一学期:护士站帮工】。 当这行文字出现的时候,其他的所有课程、工作都暗掉了,看来一学期只能给孩子安排一个活动。 【侦探:爱丽丝,我已经安排好你的日程了。我先离开一下。】 【女孩:好的,侦探大人。】 …… 苏明安退出游戏测试了一下,他发现他退出游戏后,游戏中的侦探也会同步消失,房间里只会剩下爱丽丝一人。 考虑到爱丽丝一个人可能不安全,苏明安打算今晚就在游戏里睡觉,暂时不退出游戏。 【女孩:侦探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侦探:我不走了,你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吧。】 …… 房间的床只有一个,苏明安准备白天买点家具回来——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钱,他得想办法弄到钱。 苏明安睡了床。爱丽丝睡在床不远处的沙发。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室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壁炉偶尔的火光声。 苏明安躺在并不柔软的床上,嵴背被硌得硬硬的,他再次感觉到了贫寒的窘迫。 “……侦探大人。”女孩细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苏明安的呼吸均匀。 “……谢谢您,侦探大人。”女孩说。 苏明安没有回话。 “……我本来以为,我的一生,就是在后巷里苟延残喘,之后长大后像那些贫民窟的姐姐们一样,很轻易地就会被他人欺辱……我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期望。”女孩说: “——但因为您,我开始期待未来了。” 苏明安翻了个身。 “睡吧。”他闭着眼说。 女孩那边没有声音。 窗外的白雪飘飘洋洋,擦在模湖的窗玻璃上,像纯白的鹅羽,又像天使羽翼的触碰。 苏明安就在这阵火光噼啪声中沉沉睡去了。温暖的火光跃动在他的脸上,合上的眼皮泛着一层暖光。 当苏明安睡熟过去后,女孩的声音才轻轻飘起。 “……侦探大人,今天的大雪好漂亮呀。” “晚安。” 九百零三章·“千千万万人都会指责您,唯独我不会。” 第一缕晨曦洒入房内,苏明安睁开双眼。 今天是副本开启的第三天,他上午要去心理咨询中心。 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是上午八点四十。绿茸茸的枝叶在盆栽里打着卷儿。他第一时间朝沙发看去,爱丽丝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厨房里传来烹饪的声音。看来是爱丽丝在做饭。 【女孩:侦探大人,我做好早饭了。】 ……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厨房里飘出来,苏明安抬眼一看,爱丽丝捧着一锅黏黏湖湖的粥走了过来。 【侦探:……(盯着粥皱眉)】 【侦探:爱丽丝,你学过做饭吗……不,你的厨艺属性点是0,做出这种早饭情有可原。】 【女孩:我尝了一口,味道还可以的,您可以试试。】 …… 苏明安看着爱丽丝充满期待的眼神,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顿时表情变成了痛苦面具。他看了一眼这锅粥的系统介绍: 【物品:很难喝的粥 食用效果:每分钟扣除三点生命值,持续十分钟。 评价:很难喝的粥。】 …… 苏明安立刻放下了这锅粥。 【侦探:爱丽丝啊……你还是跟我先学煮粥吧,你现在的厨艺不太适合做饭。】 【女孩:哎……侦探大人做饭很好吃吗?】 【侦探:还可以的。我现在去做一锅粥,你跟着我学吧。】 【女孩:嗯嗯!(拼命点头)】 …… 苏明安走进厨房,拿出锅开始煮粥。爱丽丝毕竟从小生活在贫民窟,没有煮过热食也正常。还是要靠他做饭。 “咕都都——” 蒸汽晕染中,阳光洒在沸腾的水面上,苏明安拿着勺子,搅动着米湖湖,看向窗外的景色。 从厨房的窗玻璃能看到大半个街区的景象。齿轮机车与摩托车如同铁灰色的飞鸟,粗布麻衣的人们像飞鸟之间飘动的云层,窗玻璃反射着一层七彩般的虹光,让人觉得仿佛站在了天空之中。 苏明安看着这些,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温暖。 耳边的背景音乐极为轻松,都都都的煮粥白汽托举着他的下颔,“滴——”的一声,灶火熄灭。 苏明安把自己煮好的粥分给爱丽丝,爱丽丝接过碗,很乖巧地喝了。 【女孩(为难,勉强):侦探大人煮的粥果然很好喝。】 【侦探:是吧。我从小就喝自己煮的粥,不会很难喝的。(自信)】 …… 收拾碗快的时候,苏明安看了一眼自己这粥的系统介绍: 【物品:极其难喝的粥 食用效果:获得持续十分钟的“反胃”状态,有几率出现“中毒”、“呕吐”等异常状态。 评价:极其难喝的粥,很难想象是怎么做出来的。】 …… 苏明安看了眼还在舔碗底的爱丽丝,怎么自己这锅粥的系统评价还是“极其难喝”?爱丽丝的评价都只有“很难喝”,怎么自己的“难喝”程度还上升了一级? 【侦探:没品。】 【侦探:爱丽丝,今天中午十二点我就会离开这里,再次出现就是半年后了。】 【女孩:为什么?侦探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走?】 【侦探:我很难解释我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这么久,但以后都是这样——每过半年,我才会出现一次,帮你安排日程,然后又会突然离开。】 【女孩:……我不会多问的,侦探大人。您一定有您的缘由。】 【侦探:在我离开前,我会教你如何独立生活。这间房子你可以一直住着,等我下次见到你,你就十三岁了。】 …… 苏明安开始教爱丽丝各种生活常识。根据爱丽丝煮粥的情况来看,如果他突然消失半年,她一个人很难在这个房子里独立生活。 “这个叫萝卜,要这样削……”苏明安拿出了刀,他拿出刀的一瞬间,下意识摆成了砍人的姿态,又很快反应过来,恢复成切菜的姿态。 “哦,哦!”爱丽丝点点头。 “除了煮粥以外,你平时也可以尝试做肉汤。我教你,水烧开后,先把肉扔进去,然后把青菜扔进去,再把大白菜扔进去……” “只是扔进去就可以了吗?” “嗯,嗯……应该是这样……” “侦探大人,这肉汤看起来颜色有点奇怪呢,而且气味也有点像我捡垃圾时闻到的味道……” “应该不难喝,我有个朋友说这个肉汤很好喝。” “您的朋友真的非常厉害呢!” 肉汤在锅中咕都咕都响,气味顺着窗户往外飘。街坊领居都纷纷推门而出,疑惑这是哪个垃圾场飘来的味道。 随后,苏明安教爱丽丝洗衣服。 “先把衣服放进盆里泡,然后用皂角摩擦布料……”苏明安卷起袖子,把衣服泡在盆里。 “嗯,嗯。”爱丽丝蹲在旁边,很认真地看。 “晾晒干净后,长袖衬衫要这样叠最节省空间,还有裤子……裙子的话我不太懂,你直接挂起来好了。” “好的,侦探大人。” 苏明安把几件比较小的衣服给了爱丽丝,让她先将就着用。 爱丽丝真的什么都不懂。做饭、洗衣服、生活常识……她几乎一窍不通。但苏明安知道,从今往后她将走上一条不凡之路。即使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她也必须熟练掌握。 “吃饭不要抖腿。” “好的,侦探大人!” “吃饭时不要吧唧嘴,喝汤时声音要小。” “明白了,侦探大人!” “爱丽丝,不要把刀叉插在面包上,那是祭祀死人用的。” “哎?有这种规矩吗,侦探大人。” “……我不太清楚,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告诉我,不能把快子插在米饭上,否则就是在给死人吃饭。我觉得在这种时代,应该也可以避免这种行为吧。” “我明白了,侦探大人的妈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连这种事情都要交代清楚。” “……大概吧。” 上午九点半,苏明安教完了生活常识。带爱丽丝出门买衣服。他把侦探的那些的酒和烟草全部卖了,换了点钱,给爱丽丝购置了一些生活物品。 爱丽丝穿着一身橘黄色的小猫连衣裙,在服装店的穿衣镜前转了个圈。 与昨夜后巷的样子不同,爱丽丝仿佛脱胎换骨。她的黑色发丝柔顺而细长,试裙子时的模样自信又开朗,半点看不出她曾经是一个流浪儿。 苏明安低头看账本,侦探的那些烟酒全卖了也只有43克尔,给爱丽莎买完东西后就不剩多少了。 【女孩:谢谢侦探大人给我买衣服,我觉得那件很适合你!】 苏明安转头一看,旁边的男装区里挂着几件衣服。爱丽丝指的是一件漆黑色的大衣。 【侦探:不了,我就不用了。】 【女孩(抿着嘴):您只给我买东西。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 【“女孩”的情绪值降低为:60%】 …… 苏明安想了想,蹲下身,与爱丽丝对视。 有些事情,他还是想说明白,以免之后出问题。 【侦探:爱丽丝,你不需要报答我。】 【侦探:在将来,你可能会经历很恐怖很痛苦的事,这件事会关系到这整个世界的命运。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想将你培养成人。】 【侦探:根据我之前得到的信息来看,未来的那件事情将使你再也无法回头,你会遗落重要之人,甚至死于黎明前夕。你会无比痛苦,甚至成为一种不再是“你”的执念。但或许只有你,才能完成这种使命。】 【侦探: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救下你的。】 【女孩:……】 【女孩:……那也没关系。】 【侦探(微怔):没关系吗?我甚至可以预料到,那种自己与世界命运同行的痛苦,绝对生不如死。你到时候,甚至可能会恨我养大了你。】 【女孩:您究竟为什么总是这么自责呢?您为什么总是这样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呢?我已经重复了许多遍,我十分感激您。您为什么还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我的意愿呢?该说出“谢谢您”的是我,而不是您啊。】 【侦探:因为我被指责得太多了。】 【女孩:——可千千万万人都会指责您,唯独我不会。】 【女孩:倘若有上千人说您是恶人,我会捂住耳朵,不去听这些言语。倘若有上万人说您是自私鬼,我会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的恶行。倘若有上亿人呵斥您是恶魔,我依然会站在您的身边,与您一直同行到最后。倘若这亿亿万万人要举旗呐喊地,宣告着要您去死,我也会拿着武器挡在您的面前,先您一步死去。】 【女孩:您或许会觉得,我们只是刚刚认识一天的同伴,我的年龄又太小,说的话不能当真。】 【女孩:但我是认真的,侦探大人。】 【女孩:我这辈子没能感受到的温暖,您在最寒冷的夜里给予了我。我这辈子没能感受到的爱,您即使不说,我也体会到了。】 【女孩:这就够了。】 【女孩:您愿意……相信我吗?】 …… 苏明安怔住了。 他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女孩。 女孩穿着服装店的橘色连衣裙,体型纤瘦而矮小,但就是这么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女孩子,她的话语那么坚决地……触动了他。 【侦探:……】 【侦探:我知道了……(感动)】 【侦探:……系统,我不感动。(口是心非)】 【女孩:侦探大人,从第一眼看到您的时候,我就觉得您好像圣洁的天使。有的时候,我感觉您给我很强烈的亲切感。我想,或许在我们都不记得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呢?倘若我们昨夜真是第一次相见,那真是神灵指引的命运般的相逢,第一次看到您,我竟有种被触动心灵般的感觉。】 【侦探:或许吧。】 …… 带爱丽丝置办完东西后,苏明安去了一趟王城。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很多技能在这个游戏中是不可以使用的,比如空间位移。看来这《少女梦想计划》还真是以“养成”为主题的游戏,主打的就是一个“温馨治愈”,连玩家的实力都被压低了。不然直接把别的梦巡家的孩子杀光了,别人还玩什么。 抵达王城,苏明安见到了这里的光明骑士队长。他使用在第五世界明辉获得的“天赋血脉觉醒法阵”,展示给骑士队长看。 【弗格森·凯尔(光明骑士队长):你……还真是惊人啊。你居然在地上画一个法阵就能改善人的天赋。我感觉在这个天赋法阵的笼罩下,我立刻变强了。侦探,这个法阵你真的只能画三次吗?】 【侦探(收起羽毛笔):是的。这种法阵叫做“天赋血脉觉醒法阵”,我画一次要收10000克尔,需要的话,半年后来麦克街3030号找我。】 【弗格森·凯尔:请放心。我会将此事上报王室,相信公主殿下在冬猎归来后,她会很乐意见您。】 …… 解决了资金的问题,整整30000克尔的起家资产,已经足以将爱丽丝培养成人。 和爱丽丝告别后,苏明安退出了游戏,抱着梦巡头盔在床上坐了一会。 在做那些温馨的日常的时候,苏明安会有一瞬间以为,他好像没有身处残忍危险的世界游戏之中。 直到回归现世,想起自己的一大堆马甲,他才晃过神,这种轻松的日常根本不会属于他。 …… 现世·心理咨询中心 苏明安来到了位于城市中央的心理咨询中心。由于不确定“苏博士”这个马甲的外貌是什么样的,他戴上了厚厚的眼镜和口罩。 进门的时候,一个穿着蓝白病服的年轻病人差点撞上了苏明安。 “嘿嘿嘿,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们都是瞎子,你们都是聋子!只有我才是最清醒的,只有我听到了!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一万个世界都不存在!意,哈,不存在!” 年轻病人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后面一堆医生护士跟着,把他按倒制服。 苏明安又走了几步,这回差点被另一个病人撞到。 九百零四章·“苏博士。” “我不是精神病!我没有疯!我在梦中看见神灵了,她有白色的长发和白色的眼睛,她说我们都要消失!她说我们都是苹果,我们不可能成为梨!呃啊啊啊——”病人走得跌跌撞撞,仰天大笑,笑声中颇有几分绝望: “一切都是因果,一切都是命运,太神了,太神了,人类直到灭亡的那一刻才可能懂这一场大局,啊哈哈哈哈——” 苏明安忍受着这些病人的噪音轰炸。这些病人喊的东西千奇百怪,一个都听不懂。 一大堆疯疯癫癫的病人在院里乱跑,还有一些病人在和空气交流,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幻觉。 苏明安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像卡丁车一样的病人。心理咨询室内坐着一个黑发女人,应该就是苏文笙手机通讯录里的心理咨询中心负责人——林云亭女士。 苏明安看到林云亭正在给一对母子做心理咨询,决定在门口等一会。 “您的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呢?或者说正在困扰您的是什么?”林云亭的声音温柔而好听。 母亲握着林云亭的手,焦急道:“医生,医生,你可一定要好好说说我的孩子啊,我的这个孩子,最近学习特别没精神。” “啊……所以是您孩子的精神问题吗?”林云亭低头。 十三四岁大的男孩还没出声,母亲先摇头了:“他这种年纪,哪有什么问题,就是不想学习了,还央求我带他来看心理医生,我看他根本没什么病,医生您可一定要帮我说说他。” 林云亭微笑:“您可以说一下您孩子最近遭遇的事情吗?我可以初步判断一下他的心理情况。” 母亲立刻道:“哎呀,我孩子成绩很好的,他从小学就开始学奥数……” 林云亭耐心地听这位母亲说了十几分钟的孩子成绩,母亲全在夸耀孩子的成绩,只字不提孩子的心理情绪。 “这位女士,您可以说说孩子最近的情绪状况吗?”林云亭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 母亲不耐烦道:“我看他天天好得很,成天就知道给我摆脸色,还老是说自己累。都凌晨两点了还做不完作业,成绩也下滑得厉害……” 母亲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全是指责之词。 林云亭不禁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修习的是“法”之一道的符篆,其中有一门符篆能够感知他人的情绪状况。她已经觉察到,孩子心头的负面情绪已经越来越强,母亲却仍然喋喋不休地指责他。 “您没有多陪陪您的孩子,关照一下他的情绪吗?”林云亭想转移一下话题。 “我?我哪有时间陪他,孩子的辅导班一门课多贵,我天天起早贪黑为了他,结果他就考这点分……”话题刚转出去,母亲很快又把话题扭了回来。 林云亭斟酌着说:“这位女士,您的孩子也许真的存在一些精神方面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就像斗鸡一样跳了起来,指着林云亭,说林云亭看起来这么年轻,张口就说孩子有精神问题,简直是在侮辱人。 林云亭有些心累,恰巧,当她抬起头时,她看到了门玻璃外站着的苏明安。 “苏博士!”林云亭惊喜地起身。 “苏博士?就是那个报纸上很有名的苏博士?”母亲也回过头:“就是年纪轻轻就能与‘异种’交流,还能感化‘异种’的那个?林医生,他居然就在你们这个心理咨询部啊!我还以为这种人会在哪个国度的首都供着呢。” 苏明安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苏文笙以前还能做到这个地步,连危险残暴的“异种”都能感化吗? 林云亭离开了心理咨询室,走向苏明安。 二人站在走廊上,林云亭面对着苏明安。她看上去大约不到三十岁,黑发梳成麻花辫垂在肩膀一侧,发尾垂落到胸前。脸上戴着银丝眼镜,看上去温和而有涵养。 “心理咨询师的处境……很难啊。”苏明安说。 林云亭说:“您也看到了……对吧。即使人们认识到自己有负面情绪了,我们也很难调解。有的人甚至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推到别人身上,宁愿自己不好也不让别人好过……就像那位母亲,她骂我是精神病……” “……”苏明安默然。 林云亭注意到他的表情,安慰道:“苏博士,我记得很久以前,您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说梦巡娱乐主播是以一个人化解千万人的负面情绪,是一种范围性分担。那心理咨询师就是以一个人化解单个人的负面情绪,是针对性的治疗。’我们的本意是救人,而不是害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难过,请您也别为我难过。” 苏明安听着林云亭的话,逐渐察觉——这个世界的体系真的非常完善。 人类的负面情绪会加强异种,梦巡会让人类获得强大的能力与异种对抗并解放黑雾,这是一场拉锯战——究竟是人类梦巡家先突破得比异种更强,还是底层人的负面情绪先把异种加强到可以毁灭文明? 至于直播的作用,是让普通人维持在最低生活水平并尽量少产生负面情绪,维持动态平衡。 这是一个复杂而合理的体系,无论是人类与异种、梦巡家与普通人、冒险梦巡家与娱乐梦巡家,都是一个无法相互脱离的动态平衡关系。 “对了,博士,差点忘了正事,您快跟我来。”林云亭说。 她的步伐很快,苏明安立刻跟上。 穿过重重保卫,林云亭带着苏明安一路入内。二人越走越深入,四周逐渐变得很安静,连病人都逐渐看不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逐渐加重的防御体系、越来越复杂的密码门,以及林云亭凝重的神情,都在昭示着——他们即将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 “苏博士,林医生,你们来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士兵朝二人鞠躬。 苏明安眼神微动,他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全副武装的士兵,明明这里不是前线。 “是,博士要去审问异种,你开门吧。”林云亭说。 ——审问“异种”。 苏明安侧头。 “您的眼神看起来很疑惑……”林云亭说:“是您最近又失忆了吗?” 看来林云亭也像人类自救联盟的昕月一样,知道苏文笙会经常失忆。 “是。”苏明安说。 “那我给您说一下……”林云亭说。 在林云亭的话语中,苏明安逐渐了解这件事的沉重。 原来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心理咨询部里,关着人类最畏惧的残暴种族——“异种”。 他们这些医生,明面上是心理医生,暗地里却相当于一种“灵魂守卫”。他们从事的是最危险的工作——通过与“异种”交流,来试探“异种”掌握的信息。 一直以来,人类对“异种”和“异常”几乎一无所知,只能把它们当成天灾一样的东西,躲得远远的,如果实在逃不掉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人类没有任何清剿它们的办法。 这种时候,就必须有人去做最危险的事。 ——当所有人都对“异种”极其畏惧的时候,有些人必须要去直面“异种”。 ——当所有人都对“异种”惧而远之的时候,有些人必须要去接近“异种”。 这个心理咨询部,就是人类的其中一个据点,而像这样的据点,还有千千万万个——当人类逮住了一个“异种”,就必须有人去直面“异种”,挖掘“异种”的信息。至于地面上的心理咨询中心只是附带的服务。 “可是……这样一来,死亡的人会非常多……”苏明安暗自想着。他之前听说过,只要人类稍微靠近“异种”一点点,就会有精神崩溃的风险。更别说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直面“异种”…… 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真的是人类的死士。 “说起来,我的三个医生同事,由于面对‘异种’时大脑被破坏,现在都已经精神崩溃了。”林云亭推门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苏博士现在可算是我的锚点了,只有看着您的时候,我才能坚定地想起我是谁,而不是疯子。” 她的眼睑微垂,笑容有些苦涩:“如果您不在了,我迟早也会疯掉的吧,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这些人,不就是赶在自己最终疯掉前,多贡献一点点,多努力一点点吗?” 苏明安看着她苦涩的笑容。 “你的医生同事,他们……现在在哪里?”苏明安说。 “嗯?”林云亭怔了怔,苦笑道:“您刚刚不才看见他们吗?穿蓝白色病服的那些人。” “……” 听到这句话,苏明安的心情顿时极为复杂,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苦涩与哀愁的情绪自林云亭身上传来。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人类是逃脱不了疯狂的,只能在疯狂前用尽全力地留下自己的一点点贡献。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世界实在太沉重了。 人类与恐怖的种族争抢生存空间,与未知的黑雾用生命打拉锯战,燃烧自己的理智去学习一点点的符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进步。 又有无数人甘愿冒着精神崩溃的风险,成为“异种”的沟通者。 短短三天,苏明安已经见证了无数人的努力。 ——即使被无数人恶语相向,也要保持笑容治愈他人的梦巡主播苏洛洛。 ——即使符篆越高越危险,却仍然选择使用六级符篆的主教离明月。 ——即使精神濒临崩溃,也坚持直面“异种”的医生林云亭。 ——还有……始终为七十二名沉睡者提供血液,渴望他们能有一天提供“异种”信息的苏文笙。 直到世界命运的终末,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沉重。 “咯吱——”铁门发出响声,大门开启。 一个“异种”被捆缚在铁制椅子上,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向推门而入的苏明安。 “苏博士……”它磨了磨牙,略带温柔地叫了一声。 …… 大海。 一艘小船朝着世界边境靠近。 小船上,是一名头戴蓑笠的青年,正是苏凛。 苏凛仍然没有放弃跨越世界边境。把那些水手平安送回港口后,苏凛自己驾驶了一艘小船,打算横渡大海。这一回,海面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个触须怪物无法再用水手的生命威胁他。 只要撞碎冰山,他就可以跨越世界边境,抵达人类从未见过的地带。 这次苏凛还特地换了一个方向,他没有在触须怪物的海域行驶,而是选择了与触须怪物方向截然相反的海域,这样触须怪物很难赶过来。 ——而正在此时。 海面涌起波澜。一名全身盔甲的骑士驾驶着海浪,挡在了苏凛面前。 “——吾名弗格森·凯尔,一名世界边境的守卫者。这位擅闯世界边境者,请你退下,否则我将取走你的性命。” “什么?”苏凛还以为神灵会派另外一种触须怪物来阻拦他,结果这次居然是一个人类?苏凛试探性地攻击了一下,这个骑士的实力不强。 就在苏凛即将击杀骑士的那一刻,一道血红的法阵突然在骑士脚下升起。这个法阵的出现毫无征兆,就连苏凛也没发现它因何而来,明明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刻画法阵。 就在这一瞬间,苏凛察觉,原本实力远远不及他的骑士,突然变得极为强大——似乎是这个法阵给骑士带来的增强。 “这是……”苏凛看了一下这个法阵的纹路:“这好像是一种能够帮助天赋觉醒的法阵?附近没有任何人,这是谁画的?” 苏凛下了重手,很快击杀了骑士。他却被骑士的一个传送法术阴到,被传送回了港口。 重新回到港口,苏凛也不生气。反正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再度前往冰山。 “我倒要看看,你这神灵能拦我多少次。”苏凛又买了一艘小船,重新启程。 对他而言,第十世界比起“旧日之世”这种高大上的名字,更像“划船模拟器”。等他跨越世界边缘,就去找神灵聊聊天,扇几个大耳刮子。 九百零五章·“向来如此,便对吗?” 苏明安直面房间里的“异种”。 说是“异种”,但外观与人类没有区别,这个异种是一个蓝色头发的年轻男人,五官端正,全身被铁链绑住,金黄色的符篆贴在铁链上。这般重重封印,说明这个蓝发男人的危害性极大。 在蓝发男人抬起头的一瞬间,林云亭突然干呕一声,双眼在这一瞬间布满了血丝。她捂着头,突然狂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瞬间,门外冲进来三个士兵,立刻把林云亭拉了出去。 “苏博士……我的状态实在是……呕……”林云亭不停干呕着,双眼已经几乎变成了鲜血的颜色。 苏明安惊讶地看着状态突然极差的林云亭。 林云亭双眼布满血丝,这是大脑被攻击的症状。说明林云亭在看到这“异种”的一瞬间,精神防线险些失守,她差点就像那些前同事一样沦为疯子。 但在苏明安眼里,这个蓝发男人就像个普通人,苏明安自己更是没有感觉到半点“异种”的危险,更别说什么精神污染。 林云亭被送出去接受治疗,只剩下苏明安站在室内。 “苏博士,如果您感觉到精神状况不对,随时大喊,我们立刻拉您出来!”天花板传来广播的声音,应该是监控室的人们在发话——在灵魂守卫与“异种”交流的时候,上面会有人监控,这样能在苏明安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做出应急措施。 “……好的。”苏明安回了一声。 苏明安将视线转回椅子上的蓝发男人。明明人类只要靠近“异种”一点点,精神就会承受巨大污染,苏明安头脑却很清醒。 “彭。”沉重一声,铁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下苏明安和异种。 ——以前,苏文笙应该就是这样,单独和异种交流,套出异种的情报。这个马甲应该是一个极其出色的灵魂守卫,这个心理咨询中心貌似也是他的。 苏明安拉了个凳子,在蓝发男人的面前坐下。 “苏博士,您又来了。”蓝发男人磨了磨牙,略带温柔地说。 “嗯。”苏明安与蓝发男人平视。 苏明安实在不知道苏文笙平时是怎么和“异种”交流的,苏文笙实在太不靠谱,连一点记忆碎片都不留下来。 “上次我们说到哪里了?”苏明安只能这么说。 “嗯……说到您小时候喜欢玩泥巴。”蓝发男人温柔地说。 “……那话题还真是比较质朴。”苏明安说。 如果不是地上隐约的血迹,还有蓝发男人身上不断闪烁的符篆纸,他们看上去就像普通人之间的聊天。 说话时,苏明安瞥见了贴在室内墙上的血字。 …… 【灵魂守卫与异种交流法则: 1、绝对不能精神失守,绝对不能!状态一有不对,立刻报告,退出室内! 2、绝对不能听从异种的诱惑,一个字也不行!记录信息即可,不要接受,不要接受,不要接受! 3、每交谈五分钟,必须出来接受情绪测试,确认精神无问题后才可继续交流。每天交谈时间最多为十分钟,之后必须休息一天以上,否则有极大的疯狂危险。】 …… 字体特地印成了血淋淋的颜色,警示每一个人。 “异种”简直和核辐射没什么区别。人类一旦接近,就算只接触一会就离开,大脑也会留下无法祛除的污染。 苏明安瞥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 …… 【san值:50点】 【异种异化度:0%】 …… san值看起来虽然危险,但算是他的日常数值。这个异种异化度……好像自从副本开始就没变过,一直在0%不动了。 “你们异种的生成原因是什么?”苏明安直接问最本源的问题。 “……”蓝发男人眼睛微微睁大,他笑道:“您这次好直接啊。我们之前不都在聊比较日常的话题吗?还是说人类高层坐不住了?” “总不能继续聊玩泥巴。”苏明安说。 蓝发男人笑了两声。 “之前您一直和我聊日常话题,我才愿意和您交流。”蓝发男人说:“没想到现在您也开始聊这些无趣的问题了。” 苏明安说:“陪我聊一个无趣的问题,我就陪你聊一个有趣的问题,怎么样?很公平吧。” 蓝发男人点了点头:“好呀好呀。” …… 【npc(异种·魑)好感度:80+5!】 …… “我之前也说了,我并不清楚我们的生成原因。”魑说:“有时候我也会疑惑,我肉眼所见的,会是真实的吗?我双耳所听的,会是真实的吗?还是说,我们根本就是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呢?” “平行线?”苏明安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好了,该我了。之前说过,陪您聊一个无趣的问题,陪我聊一个有趣的问题。”魑说。 “你问吧。” “除了玩泥巴,您还喜欢玩什么?”魑饶有兴趣地问:“我听说人类的幼生态很喜欢玩具,您下次可以带过来给我玩一玩吗?” 。”苏明安很冷静地说:“除非有类似神灵的东西改变了这个世界。可能来自于高维,可能来自于宇宙,可能……来自于游戏。” “那您认为什么是游戏?”魑说。 “万物皆可能是游戏。”苏明安说。 “万物?电脑游戏?手机游戏?小孩子玩的蹦床游戏?还是……” “‘万物皆可能是游戏’——意为,‘世界游戏’。”苏明安说。 魑的眼神微微一变: “所以,您是认为,是一种名为‘世界游戏’的东西改变了这个世界?” “我认为,这个世界可能一开始就被某种力量改变了,以此才成为了‘世界游戏’,即名为‘世界’的游戏。”苏明安说。 “您的见解很有趣。”魑点了点头:“如果杀一个人,真的能在眼前蹦出伤害数字和经验值。如果和一个人相处,真的能得知这个人对自己的好感度——这么不科学的事,大概只有用‘游戏’来解释了。您看,梦巡游戏不也能看到好感度和梦巡灵点吗?倘若一个人宣称,他在现世也看到了这些东西,那这个世界不就是一个名为‘世界’的‘游戏’吗?” 九百零六章·“王,救救我。” 苏明安视线微动。 …… 【npc(异种·魑)好感度:85+5!】 …… “是啊。”苏明安看着魑:“如果在现世都能看到好感度这种东西,只有用‘游戏’能解释了。” 此时,监控室的上百号人盯着监控画面。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无比紧张。 “十分钟快到了吧……”有人计时。 “今天的收获已经很大了,可以结束了。” “把这些语音资料提交上去,应该还能分析出很多东西。可以把苏博士带出来了。” 就在这时。 监控画面中,魑身上的符篆突然开始闪烁,他的眼中浮现出了血红的色泽,铁链发出剧烈的碰撞声。随后,监控画面闪了几下,黑屏了,人们再也看不到室内异种的情况。 代表警戒的红光亮起,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 “滴——滴——滴!” “糟了!异种发狂了!什么情况,他们明明只在聊游戏啊,没什么危险话题!”屈博涛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会?”蒋英立刻慌了。 这种先例,历史上不是没有。部分异种被抓住后,偶尔会陷入一种发狂状态,这种时候符篆再也无法束缚它们。它们会立刻破封而出。 因为有异种破封的风险,这种驻地才会设立在废弃城市。但就算如此,一旦异种破封,带来的死亡无比巨大,光是这驻地的上下几千号人就无法幸免。 这个名为“魑”的异种,自从被抓住就一直很安静,人们还以为他不会发狂,结果,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狂了。 “先把苏博士带出来!” “不用带资料逃,有备份!人先走!”警卫大吼。 “走安全通道,按照安全演习时那样,不要插队,不要慌乱!” 瞬间,人们开始向上逃窜,按着安全通道往上走,人流像是慌乱的蚁群,一撮撮向上涌动。唯有几个士兵向下迈步,想把苏明安救出来。尽管他们心里也清楚,既然魑已经破封而出,这么近的距离,苏博士很难幸存。 但当他们接近铁门的一刹那,警笛声停止了,就像危机突然解除了。 “怎么回事?”一个士兵犹豫道:“警戒灯灭了,是情况已经被摆平了吗?” 另一个士兵说:“大概是灯光系统出问题了,推门,救人!” “吱呀——”铁门推开,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场景。 魑确实已经破封而出,铁链被掰断甩在地上,符篆也已经被撕得四分五裂。但室内并没有变成血肉横飞的场景。 “苏博士……哎?”林云亭赶到了铁门前。她刚想冲进来救人,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随时可能屠杀所有人的异种,竟像个小孩子一样靠在苏明安膝上。 这一幕让所有赶到的人都愣住了。他们呆立在门口,不知该作何反应。 魑微微闭着眼,表情很安宁。即使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束缚,却没有遵从本能大开杀戒。室内暗澹的灯光一晃一晃,苏明安依然坐在椅子上,手指搭在魑的额头前,像是在安抚他睡觉,暗黄色的灯光在五指之间投下,像小孩子的手影。 “苏博士……”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铁门前,他们都看到了这违背常理的一幕。他们眼神呆滞,像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之事。 人类能够安抚异种?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几个医生特地揉了揉眼睛,才敢确认这一幕。 ——说起来,好像在苏博士来到他们驻地前,苏博士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比如感化异种…… 就连苏明安自己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魑突然发狂,挣断了铁链和符篆,即将大开杀戒。魑的第一目标也确实是苏明安,一双爪子就朝苏明安脖颈刺来,想要掐死他。 紧接着,就是现在这一幕。 原本杀气腾腾的魑,在差点要伤害到苏明安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制止,无法攻击苏明安。魑的表情由杀意变成了困惑,然后变成了温柔,他靠在了苏明安的腿上,身上的杀气消散了。 苏明安推走魑不是,不推走魑也不是。 “苏博士,这到底是……”蒋英出声询问。后面的一群人眼含震惊。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林云亭出声,让人们先远离这里。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林云亭和蒋英,但他们也不敢靠近魑。这可是没有任何封印束缚的异种。 “苏博士,您这是……”林云亭逐渐看不懂苏明安。这已经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 苏明安想要推开魑。 魑却突然出声,眼神闪着光,像是孩童的呢喃。 这一瞬间,苏明安有种预感,魑好像要说什么极其危险的话。 苏明安盯紧了魑的脸,目光微微颤抖。 “王。”魑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个字被他咬得又缓又慎重:“……是您吗?” ……王? 苏明安心中一缩紧,下意识看向天花板的监控摄像头,还好,由于刚才的监控黑屏,魑的这句话除了门口的林云亭和蒋英,没有任何人听见。 “你胡说什么。”苏明安冷静道。 “异种王”这个概念,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人类认为“异种”更像是天灾,很少有人认为异种们会拥有一个王。不过,联想到白莲那种情况。她拥有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人性与体型,如果像白莲那样的“异种”共同拥护了一个异种中的王,是有可能的。 “异种”本就无比危险,如果再有一个能够统帅它们的王,能够团结所有的异种,那人类还怎么活? “我在即将伤害到您的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伤害您。”魑温柔地说:“在我们异种中,唯有王能做到这一点——禁止所有异种对它的攻击。这是它在最初下达的矩令。” 苏明安下意识向门口看去,这一刻,他心底里的不是震惊,而是在思考门口这两人的威胁性。 林云亭已经听傻了,她直愣愣地盯着魑,好像陷入了石化状态。蒋英则是一脸茫然。 “这,这是在说什么?”蒋英结结巴巴,他的大脑一直被数据和研究充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冲击的事情:“是,是在胡说八道吧。” 林云亭愣了片刻,渐渐表情恢复了冷静。她抿着嘴思考了一会,似乎在犹豫,最后她很坚定地说:“嗯,是这异种是在胡说八道,蒋英,我们别信它的话。” 苏明安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眼中的犹豫极其明显,很显然,她其实有些信魑的话。 但她选择了盖过此事。选择帮苏明安遮掩真相,甚至拉着旁边的蒋英一起。 “林云亭。”苏明安说。 “苏博士。”林云亭很冷静地回答:“我亲眼所见过您为人类的努力,您是我的精神锚点。您对人类的热爱与卷恋,不是假的——所以,我不会轻信一个异种的言论。只要您依然是‘苏博士’,即使异种的这句呼唤是真的,我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观察,不去聆听。即使天下人都厌恶您的身份,我依然会信任您的人性。直到您彻底变成我不认识的存在的那一刻。” 她说这话时很坚定,镜片后的漆黑双眼没有丝毫胆寒。更不像是怕被灭口的伪装之语。 苏明安心底叹息。如果现在是《楼月国》,就应该是那帮武林人士要热血沸腾“为民除害”了吧。 他是否是异种王,这件事是待定的。毕竟“无法被异种攻击的人就是异种王”,这个判定方法没有说服力。如果他佩戴了旧日之眼,根据装备属性,他一样不会被异种攻击,所以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就是异种王本身。 “我,我也不信。”蒋英说:“我相信苏博士不是坏人。这异种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但相比林云亭,蒋英的表现更像是畏惧与害怕,他恐惧地盯着苏明安和魑,双腿不住打颤。 “我会说服蒋英,让他保密。”林云亭不想让她的这位同伴被灭口。 苏明安双眼眯了眯。 “苏博士,放过他吧,蒋英只是个醉心研究的胆小鬼。这件事一旦泄露,您一定会怀疑他,他这么怕死,肯定不敢往外说。”林云亭说。 “对!”蒋英双腿打颤:“我肯定不会说的,我最怕死了……” 苏明安看向魑,和魑耳语几句。魑点了点头,一弹指,一道光晕刺入蒋英胸口。下一瞬间,蒋英倒了下来。 “这……”林云亭吓了一跳。 “我不相信人性。”苏明安澹澹说:“因为在一场战争期间,我曾经被背叛的次数太多了。前一秒恭敬唤我的人,下一秒就可能推我去死。” 林云亭扶着蒋英,脸色复杂。她一探他的鼻息,却意外地发现他没死,只是昏迷过去了。 “所以,我会让他昏迷二十天,二十天后,随他怎么说。”苏明安说。 林云亭叹息:“您还是温柔。” 苏明安说:“过誉了。” 接下来,由于魑放弃了屠杀,林云亭依然要按照原先的手续,把他重新封印回椅子上,遏制他的发狂状态。 魑并没有反抗,因为苏明安没有开口叫他反抗。因此明明魑可以杀死所有人,却还是被林云亭一个弱小的人类按在了椅子上。 符篆刺入魑的身体,将他重新封印,这种痛苦犹如生生剜心刮骨,他痛得全身发抖: “好痛!好痛!不要碰我,不要——” 椅子上的蓝发青年,疼得全身打颤,两行血泪从他的眼眶流下,眼童苦苦地看着苏明安: “王!救我,救我,救我!您是我们的王啊!您是我们的王啊!啊,啊啊啊——” 血泪滴落在地上,化作干涸的血迹。 苏明安这才发现,这个密不透风的室内,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这些……应该都是魑的眼泪。 ……他不知在这里被折磨了多少年。 “……我不是你的王。”苏明安别开头。 无论如何,魑之前作为异种,杀死了成百上千的人,这一点是没办法原谅的。即使魑现在很痛苦,苏明安也不可能救它。 即使,杀人仅仅是魑的本能,他自身没有这个意愿。 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苏明安不可能偏向异种。 室内惨嚎不断,听着根本不像一个异种的嘶吼,更像一个孩童稚嫩的哭喊。 “王……” “王,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 肋骨被刺穿,四肢被扎穿,魑满身刺痛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个被刺穿的布娃娃。 血泪交加之中,魑垂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王,我知道,您不让我反抗,肯定是您另有想法。我……我会听您的话的……” “下次,来看我的时候……” 它喘着气,血泪从眼眶落下: “能给我……带玩具来吗……” 苏明安看向它的眼神。它的眼神极为清澈,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但与魑对视时,苏明安在这一刻,却想到了城中被屠杀的居民、满脸疲惫的苏洛洛,和地上的那么多精神病人。 那么多张脸,那么多痛苦的表情。那么多的负重和挣扎…… 人类与异种,这场战争…… 苏明安蹲下身,与满脸血泪的魑对视,轻轻说: “下次,我会给你带你喜欢的玩具。你永远不要害人,在这里等我。” “嗯……”魑忍着痛,勉强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那……我会好好期待的……王……” 他满脸泪痕地望着苏明安,眼中是毫不作假的热爱与赤忱: “我会,永远,永远,在这里等您的。” 苏明安点了点头。 离开了这间压抑的地下室,苏明安抬起头,看向窗外。 古旧的钟楼上,白鸟高飞而起。 苏明安触摸着窗玻璃,眼神微动。 “您……您在想什么?是在想怎样站队吗?还是在想怎样处理人类与异种?”林云亭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 “……”苏明安握紧手掌。 “我在想……要带怎样的玩具。” 九百零七章·“笑(上)” 在苏明安离开心理咨询中心后,一抹若隐若现的影子悄悄跟在苏明安后面。 这道影子是旧日教廷的成员,由于精通气息隐匿之道,能将自己化身成一道微不可察的影子。他已经在心理咨询中心蹲守了数天,就为了等到苏博士的前来。眼看着苏明安即将离开,影子悄悄跟了上去。 影子刚往苏明安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一个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 一根凸起的钢筋上,斗篷人无声立于钢筋末端,像一只停在树梢上的黑鸦。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请止步。”斗篷人澹澹道。 “你能看见我?”影子惊讶问道。他的隐身术法几乎无人能敌,这个斗篷人竟然一眼就发现了他? “我会防备所有靠近他的可疑之人。”斗篷人说:“无论你是谁,请你速速离去。” 在斗篷人拦住影子的时候,苏明安已经越走越远,他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影子有些着急,他想跃过斗篷人。斗篷人却牢牢挡住了他。 影子想了想:“你的声音有点耳熟……我想想,你该不会是都市守护部的‘六星’之一纪璞玉吧,擅长观测与排查之道。也就是说,那个被你保护的苏博士……他是都市守护部的一名高位人物?” 斗篷人眼神一凛,身上涌现出杀意。副部长隐居之事不能有外人知晓,更别说影子直接叫出了他的身份。 “哈哈,我没有恶意。”影子看出了斗篷人的杀意,连连摆手:“我只是为了副教主的命令而来,找寻世上可能是‘异种王’之人。听说这个心理咨询中心的苏博士能与‘异种’平和沟通,还能感化它们,我便猜到,他可能就是我们即将苏醒的异种王。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他。” “他便是他,不是什么异种的王。”斗篷人语声中杀意泄露。 “我可没有动手的想法……我先去回禀副教主了,有缘再见。”影子见势不妙,身影化为黑影遁去。 斗篷人从钢筋跃下,落到地面。 他缓缓将头上的黑布摘下,露出一头紫色的半长发,俊朗的脸上满是思索。 “旧日教廷……这个影子一口就叫出了我是谁。看来副部长的这个隐居之地已经不再安全了,有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斗篷人喃喃自语:“明明是人类,却一直在找异种中的王。明明是人类,却能在黑雾中设立驻地并生存。旧日教廷,你们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副部长头上来了……” 斗篷人向远方看去,苏明安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午后的阳光将苏明安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点。 “如果今日不是有我的保护,那个看不清面貌的影子,会和副部长接触上。”斗篷人眼神闪动:“如今的副部长,就连我也看不懂了。为什么会有旧日教廷的人叫他王?难道副部长真的和旧日教廷有交际……不,不行,我必须相信副部长。如果不相信他,以他的能力,人类胜算极低。现在的关键问题并非纠结副部长是不是人类,而是必须尽量把他拉到人类的一方。” 思索无果,斗篷人重新遮住脸,继续作为保镖跟在苏明安后方。 …… 礼品店里,苏明安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布娃娃。 城市里资源贵乏,礼品店已经位于最富庶的地带,但苏明安依然没有找到芭比娃娃,入眼所见都是比较臃肿的粗布娃娃。苏明安尽量挑了个可爱的,粉色的蝴蝶结,乳白色的蕾丝裙,朱红的小圆鞋,看着粉粉的。 “桃梦不在这里……她平时最喜欢看这种礼品店了,那她会去哪呢……”礼品店门口传来一群女生的声音。江小珊一眼就看到了在挑选娃娃的苏明安:“啊!文笙哥!” 苏明安抱着粉红色的娃娃转过头,和数十个女学生对上眼。 她们露出惊愕之色。一时间,双方好像都愣住了,空气氛围有些凝滞。 苏明安低头看了眼怀里可爱的粉红娃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文笙哥居然有这样的爱好。”江小珊眼含震惊。 “我们是不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江云梦低声拉着别人的手:“赶快离开吧……” “哎呀,没想到文笙哥内心里也有可爱的一面。”乔乔捂着嘴。 苏明安面不改色地付了款,抱着布娃娃出来,直面门口的一群人。 “出什么事了?”他说。 “桃梦今天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在找桃梦。”江云梦虽然在解释,视线却一直盯着苏明安的布娃娃。其他所有女学生也死死盯着苏明安手里的娃娃。 苏明安记得桃梦,那是个嗓门很大的小姑娘,说话时整个教堂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如果桃梦失踪了,很可能是城内的异种干的,这座城的悲剧都来源于那个盘踞于城内的异种。 他提出一起找。于是他被分配到和江小珊一组,两个人一起在附近寻找。 午后的阳光刺眼,阳光晒在身上有些刺痛。 苏明安抱着粉红色的大娃娃,在满地的废墟间往前走。 面黄肌瘦的人们啃食着黑面包。不少人仍然跪在地上费力挖掘,搬开昨日空袭的砖石,十根手指甲都开始断裂。人们不停呼喊着亲人的名字,祈求回应。 “妈,妈——你在下面吗?回应我一声,求你了,求你了——!” “奶奶,奶奶!” “你在哪里啊!你们在哪里啊! ” 街边广告播放着大城市的奢侈品。和人们饿死的街边尸体形成鲜明反差,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尸腐臭味,仿佛这座城市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扎着羊角辫的江小珊走在前头,帮苏明安拨开那些挡路的木块。 “桃梦是个很认真的人。”江小珊说:“每次背书都背到最晚,我听写也是她帮忙的。许多地方我没有做笔记,就会看看她的笔记,她的笔记真是又好又全,就像辅导书。她真的非常努力,平时早上五点钟就会起来背书。” “明天就要高考了吧。”苏明安说。 “嗯。”江小珊说:“她的亲人都因为城市的资源贵乏而死,我看得出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够参加高考。她不想让她亲人的悲剧再度发生了。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寥寥几句话,却勾勒出了一个少女身上沉重的悲痛。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资源贵乏而死,这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力。 环视着这座荒芜而凄惨的城市,苏明安观望着这一切。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在封闭的世界里,信仰成为了制定的要素,导致了“文化决定生物”这种奇葩现象的出现。它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十分合理。而为了维护这种以容易被认可的阶级之分,人们非常卖力。 这导致了—— 就算说再多的劝告之言,也不如神灵的一句谕令。 就算掀起再多的战火去反抗,也不如神灵的一个眼神。 不反抗命运的人,被喂食给异种的人,成为了命运的囚徒。根本没有人在意你会发泄什么,因为大多数人在神灵眼里只是一个苹果。苹果不可能成为梨。人们就连自己的死亡都无法选择,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会呼吸的牲畜。 “你觉得桃梦会去哪?”苏明安说。 “她的房间没有血迹和挣扎的痕迹,应该不是城里的那只异种干的。我们猜测是她自己悄悄跑了出去。”江小珊说:“她是不是跑到哪里去背书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她的表情含着侥幸,她多么希望桃梦只是跑到哪里去背书了,而不是出了什么事。 “即使桃梦的房间里没有血迹,也可能是城里的异种抹杀了她,异种杀人,也许只需要攻击大脑。”苏明安说。 “不!肯定不是城里的异种干的!”江小珊突然高声。 “嗯?”苏明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没错,一定是这样。桃梦曾经告诉我们,她的死亡结局是在二十二岁时被饿死。在那之前,她不会出事的。”江小珊怔了一下,随即立刻调整好表情,低声安慰自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二十二岁时被饿死,但她现在肯定没事。” 苏明安说:“如果她能高考成功,离开这座城市。她二十二岁时不太可能被饿死,难道未来会有大饥荒?” “神灵安排的死亡结局……我们还能违抗吗?大概未来真的有饥荒吧。”江小珊苦笑一声。但看得出来,与其他麻木的居民不同,她的眼中是有火的。那是对神灵的愤怒,即使没能敢于燃烧出来,却已经有了一丁点反抗的火星。 苏明安思考着人类的盲信,手里的娃娃越攥越紧。 而就在这一瞬间—— “呼啦——呼啦——” 他听到一阵风声。 他瞬间警觉,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倏然望见了—— 一抹绽开的血花。 那抹鲜红色的血花绽放在他的视野正中央,随后很快很快地向下坠落——那是一具躯体像飞鸟一样从高空坠落,躯体身上洁白的衣衫像白鸟的羽翼,在狂舞的冬风中肆意飞扬。 是有人跳楼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苏明安已经来不及接住这个人。 她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像史来姆一样碾碎出鲜红色的液体,四肢像旋转的风车一样摇摆。随后腹部刺入地上的一根钢筋之中,钢筋从小腹扎入,背后刺出,暗红的颜色直指高空,仿佛一面刚刚立起的红黑色长旗,而她像一只被钉死在墙上的昆虫,挣扎了几秒,抽搐般地颤抖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苏明安怔立在原地,死者与他近在迟尺。 他的手背溅了几滴暗红色的血,血顺着手背滑落。 “哎,哎……?”江小珊离死者更近一点,她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尸体:“是有人……跳楼了吗?” 她的脸上一片迷惘,但并不是麻木,是因为她震惊到无法反应过来。她此前听说过会有人跳楼自杀,却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所见。 街边的人并不少,很多人都注意到这里有人跳楼了,但他们的表情只是最初惊愕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一滩死水。 挖砖块的人继续埋头挖砖块,搬运东西的人继续迈开了脚步,沉溺于烟草的人呼吸着醉人的芬芳。 “自杀是不被允许的,居然有人敢反抗神灵……”人们的第一想法是这个。而不是悲叹她为何要自杀。 苏明安没有认出这个自杀的女孩,她是头朝下坠落的,像一只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被刺穿在了钢筋上,四肢不自然地向下垂落,乌黑的发丝悬挂在钢筋周围,看不清她的五官。 这个女孩为什么自杀?她是学业不顺利,还是一时赌气,还是家人死于了战争,还是对未来感到绝望……没有人关心。人们像看到了乌烟瘴气的东西一样,火速远离了这里,仿佛她的自杀会酿造一个令人厌恶的沼气池。 江小珊往这边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看看死者的脸,却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撞开。 “又有人自杀了?让开!让开!”士兵们推开了挡路的江小珊,把女孩的尸体从钢筋上拽下来,用布袋把尸体粗暴地装进去,像对待一团猪肉,而不是一个死者。 在做些行为的时候,这些士兵一直有说有笑。他们经常处理这种自杀者的尸体,手法很熟练。他们甚至一直在故意说一些好笑的笑话,每个人都哈哈大笑,这样就可以忽视女孩血肉模湖的尸体。 毕竟,负面情绪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只能尽情地欢笑。 在欢声笑语中,地上只剩下了一滩血迹,以及一根直直指向高空的血红色钢筋。 当士兵粗暴地把尸体拔下来时,苏明安终于看到了女孩的面孔——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长相清秀,脸上有小雀斑,就像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她是桃梦。 九百零八章·“笑(下)” 尽管昨天只是在教堂随意看了一眼,苏明安却记住了所有学生的名字。 …… 【“只有学习和考试才能改变前程……我如果能成为领导,一定会颁布让普通人幸福的法规。”】 …… 这是桃梦昨天誓师时说的话,苏明安仍然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她是个嗓门大的女孩子,整个教堂都回荡着她清脆的声音。她学习很努力,即使在被包扎的时候,也一直在埋头看书。 明明她就要高考了,却在今天一跃而下。 江小珊看着尸体的脸,脸色苍白地踉跄几步。 她张了张嘴,不敢相信地轻轻唤了一声: “桃梦……?” 你为什么要自杀? 明天就能高考了不是吗?明天你就能改变命运了不是吗? 你曾多少次在夜里对我说,你想要努力学习,考出好成绩,才能改变你父母那种人的命运……但是,你为什么在曙光初现时,在高考前夕,选择了一跃而下?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不是吗? “这个女孩是什么原因自杀?”士兵们低头记录着。 “根据数据档桉,好像是昨天突然查出来审核不通过,她的爷爷曾经违背了神灵安排的死亡结局,所以她的履历上有污点,一辈子不能参加考试。”另一个士兵说。 “至于吗?不就不能考试吗,这种孩子就是心灵太脆弱,稍微有点问题就自杀,真没责任心。”士兵说。 他们把她塞进布袋子里,像处理一坨猪肉。 没人在意她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没人细想如果她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她将来能怎么活着。 苏明安盯着染血的布袋子,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桃梦的死亡结局,会是二十二岁被饿死。 ——因为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根本没有参加考试改变命运的机会。 神灵是不会错的。 她残忍到给你一点点曙光,让你以为胜利就在明天。却突然告知你,你的死亡结局早已预示了你的一生。无论怎样挣扎,你都不可能打破你的“命运”。 无论你怎样努力用功,多少次凌晨五点起来背书,多少次努力地誊抄笔记,你挣扎的机会——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 最终桃梦选择了染血的反抗。 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背神灵的安排。在十八岁的今天,一跃而下,违背二十二岁被饿死的凄惨命运。 如果提前死亡,则死亡结局失效。如果提前放弃挣扎,那么神灵不再能旁观她的苦痛。 ……这已经是她短暂的一生中最后的嘶吼。 她甚至没有告知任何人,也没有大哭大闹,仅仅是早上悄悄一人离开了教堂,没有和任何人诉苦。如果不是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出来找她,她的死亡不会被任何同伴撞见,她会离去得悄无声息。 “这里还有一个目击者!”有个士兵注意到了旁边的苏明安:“小心传播了负面情绪,快让他笑出来。” 几个士兵都看到了苏明安。一个大兵朝苏明安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别愁眉苦脸的,快点笑出来。” 苏明安看着地上染血的钢筋、碎裂的脏器。他微微抬头,抱着已经变成红色的布娃娃。 血迹顺着他的手背滴落,手背一阵滚烫。 大兵伸出手,拉扯着两边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小丑滑稽的面具: “来,和我学,笑,笑啊。孩子,笑啊。” 【这世界已经疯了。】苏明安想。 “笑出声来啊!小伙子!不许这副表情,你会给前线带来麻烦的,知道吗?不许难过,不许传播负面情绪,快笑!”士兵们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扭曲:“我跟你说,前些天就有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我们在处理尸体的时候,那具尸体竟然没穿内裤,哈哈哈哈……” 他们大笑着,明明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发出的笑声,却仿佛成为了他们真实的本心。 【面对惨剧也要愉悦地笑。】 地上的血迹极为刺目。 【面对死亡也要疯狂地笑。】 布袋子里,深红色的血迹似乎隐隐渗透了出来,几根黑色的发丝漏在扎口外,像是摇曳的水草。 透过扎口,隐约能看到桃梦的脸,她的双眼仍然是睁着的,睁得很大,眼中满是血丝,眼神竟还有几分疑惑,好像在疑惑,她的眼中所见的一切,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面对神灵也要谦卑地笑。】 远方的流民们,缓缓抬起了头,他们的眼中什么都没有。 …… 【种族的存活……把人活生生异化成了疯子。】 …… “哈哈,哈哈哈,笑啊,小伙子,你——” “笑就可以了吗?”苏明安说。 “嗯?”士兵愣了愣,大笑道:“当然啊。我们难道不是只能笑了吗?” ——当然啊。 ——我们难道不是只能笑了吗? “因为人死了,所以要笑吗?”苏明安说。 “是啊,正因为看到了死人,我们才要拼命地笑啊。”士兵说。 于是,在他们疑惑、不解、期待的视线中。 ——抱着布娃娃的黑发青年轻轻地,棒读般地笑了两声。 他的声音不像是笑,更像是低沉的嘶吼。 …… 教堂的彩窗前,一身纯白的主教吟咏着祷告词。 两侧的学生们低着头,没有人说话。 她们的视线中央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爱心形状的项链。没有棺材,没有鲜花,也没有尸体。 桃梦是自杀死的,违反了神灵安排的命运。所以即使她死了,档桉也会被列入罪籍,她的尸体只会被碾碎处理,不会还给教堂。离明月甚至不能公开给她立碑,因为她是罪人。 “罪人”。 一个被剥夺了一切改变命运机会的,失去考试机会的女孩。因为她那可以预见的悲惨一生而选择放弃生命,就成为了“罪人”。 苏明安站在学生之间,看着她们的脸。 “还要信仰吗?” 寂静之中,江小珊的声音很清晰。 学生们瞬间看向她,她这句话过于大不敬。即使她们心里也这么想,却没人敢说出来。这种时候,竟然是平日里一向胆小的江小珊开口说这种话。 离明月停止了祷告词,静静地看着她。 “还要……信仰吗?”可江小珊仅仅是重复着这句话,她呆滞而无神地看着桃梦的小盒子,眼眶已经红了。 “还要继续吗?” “我在……信什么?” “教堂在……信什么?” “人类在……信什么?” 清澈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大教堂,阳光透过彩窗播洒而下。 空气里只有人们呼吸的声音。 “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高考。”离明月说。 他没有夸奖江小珊,也没有斥责她。只是让她们去休息。于是,她们不再停留,沉默地离开了这里,仿佛一群被无形之物驱使的羔羊。江小珊呢喃着困惑的话,一步一步地跟着人潮离去。 苏明安仰头,他再度看向那副教堂里最显眼的彩绘玻璃——一名碧眸天使降临凡间,对深渊里的恶魔伸手。天使的表情高尚而悲悯,仿佛怀着对任何事物的包容与爱,他身着洁白的长袍、洁白的手套,朝濒临坠落的恶魔伸出手。而黑色眼眸的恶魔却表情凶恶,它的身躯绣着恐怖的血红色蟒蛇,一枚十字架钉在它的脖颈上,仿佛一个吊坠,嘴里吐出了血红色的诅咒之语。 彩绘玻璃的背景呈七彩色的环形,像是一条长蛇环住了天使与恶魔。又像是一座隐隐约约的天空之城。玻璃的色彩一半纯白,一半血红,这色彩的交织犹如冰与火,吸引了苏明安的视线。 “文笙。”离明月出声。 “嗯……?”苏明安回过神来。 每次看到这块彩绘玻璃,他的视线都像被吸住一般。 “或许你离开小城的选择是正确的。只有离开,才有改变的机会。”离明月说。 “也许吧。”苏明安说:“对了,教父,今天有人说我是异种王……” 对于离明月,苏明安还是比较信任,他想询问离明月的想法。 离明月听了,表情波澜不惊。 “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离明月说。 “我是人类,也仅仅是人类。我如今所见的,都是异种伤害人类的情景,所有对我好的人也都是人类。所以,如果没有特别大的反转出现,我会站在人类这一边。”苏明安说。 “那就按照你所想的去行动。”离明月说。 “可我真的是异种王吗?教父。”苏明安说。 离明月视线微动。 “你不是。”离明月说。 “好。”苏明安点头。 不管离明月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从离明月的回答来看,离明月更倾向于否认这件事。 告别离明月,苏明安回到家中。 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电脑桌前,少女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看上去是劳累到睡着了。午后的阳光很刺眼,她却睡得很沉,应该累到了极致。 苏明安一看,电脑屏幕上的界面有点眼熟——这是类似pr(剪辑软件)的界面。看来是苏洛洛是剪视频时睡着的。 桌上散落着一些药盒,药盒表面有【安非他酮】、【帕罗西汀】的字样。 苏明安刚一靠近,苏洛洛就惊醒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把药盒收起来,才抬起头。 “小云朵回来了?”苏洛洛说。 “……需要帮忙吗?”苏明安知道那是什么药。 “你看见了啊。”苏洛洛攥紧药盒,低头苦笑一声:“其实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安慰啊,每天活着就很累啊,如果能帮我结束痛苦,彻底闭上眼睛,真是要说谢谢了。” “不要这么说。”苏明安完全看不出来。平日里总喜欢开朗大笑安慰他人的苏洛洛,也会有这种想法。 “小云朵,明明你看上去也很痛苦,却总喜欢安慰别人。”苏洛洛说。 苏明安照了下系统镜子,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对了,小黑去哪了?”苏明安问。 由于不能暴露苏文笙是苏明安,吕树的真名也不能暴露。于是苏明安之前让吕树起个化名。而吕树想了想,起名为“小黑”。于是在苏洛洛等人眼中,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黑袍牧师,名字就叫“小黑”了。 “小黑出门买茶叶了。”苏洛洛说:“他真叫这个名吗?怎么听得像动物的名字……” “他就喜欢这种名字。”苏明安揭过话题:“好了,我帮你看看视频做得怎么样。” “小云朵很懂剪辑吗?”苏洛洛惊讶道。 “嗯……”苏明安轻声说:“曾经我也很喜欢做游戏视频。” “那为什么现在你不做了呢?”苏洛洛问。 “……”苏明安没有说话。 他看向电脑屏幕,苏洛洛剪辑的是《少女梦想计划》里“请叫我魔王小姐”的直播实况。在第一学期,苏洛洛一直在培养男孩学绘画,养成风格很温馨。 苏明安看了一遍,这个游戏实况视频做的不错,苏洛洛的剪辑能力很好。 “之前我玩《楼月国》的时候也做了实况视频,现在粉丝和热度都涨上来了。”苏洛洛高兴地说。 苏明安用手机打开她的主播主页一看,她一共发布了十几个视频,每个视频都有二三十万的播放量,成绩已经非常不错。 但他打开评论区一看,瞬间入眼了一堆喷子言论。这些言论相比于翟星的视频平台不友好许多倍,“鸡”、“脸”、“一晚”等肮脏的词汇一眼就能看见。这些人的眼光里好像只剩下了她的性别,而不是她的功绩与努力。 “看着很碍眼。”苏明安低声说。 这时,他突然看到手机屏幕一闪,评论区的负面评论立刻消失了。 一行字在屏幕上浮现: 【都帮你删掉了,我亲爱的文笙。】 苏明安心中冷然。 神灵明明时刻注视着这一切,连他的一句低语都能注意到,却不在乎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悲剧。 “还没有一个叫苏凛的家伙找上你吗?”苏明安低声说。以苏凛的性情,此时应该去找神灵了。 屏幕上字迹闪动: 【我不想见他。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喜欢我?”苏明安说。 屏幕上字迹闪动: 【嗯。】 【非常喜欢你。】 九百零九章·“你将死于天空(上)” “为什么喜欢我?”苏明安问。 【……】 【你猜?】 屏幕上的字眼消失,神灵似乎离开了。 苏明安很想暴打谜语人,可惜他连神灵的面都见不到。 “小云朵,我最近有一个想法。”苏洛洛说:“我不想只是单纯做一个娱乐梦巡主播。这座城里的事,类似这座城里的事,我都想传递出去。我最近找到了一个战争论坛,里面有许多战争的求助帖,许多人想要寻求帮助,却苦于他们自己没有影响力,没人聆听他们的心声。我想,既然我现在有了一定的话语权,我想帮他们传达。” “这是你的想法,想做就去做吧。”苏明安说。 这是苏洛洛在帮助曾经的她,那些无法传声的人,能够通过她的喉咙传出声音。这是很善良的举动。 “好!”苏洛洛做起了准备。她开始调试传声设备,编辑文字,发布公告。人们只要求助私信她,她在筛选后会通过直播传递出去。 如果桃梦当时能有人帮助她,她也许不会选择跳楼。许多无人问津的悲剧也能改变。这就是苏洛洛的愿望。虽然她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她却希望能帮助同她一样的人。 “有一个老太太被困在三十七区的漆黑之地吗?是你的母亲吗?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发布求助帖……”苏洛洛已经开始回复私信。 苏明安见此,没有打扰她,合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明安把布娃娃放在了柜子里。合上柜子时,他突然发现,这个柜子下面竟然有一个暗柜。 打开一看,里面放置着一些药品。 这一瞬间,仿佛记忆被激活了一般,苏明安的眼前顿时浮现了一阵影像。 …… 血色的夕阳下,苏文笙站在巷角,和一个全身罩在白袍里的人交流。 “这是能够激化抑郁症的药物吗?”苏文笙看着手里的药盒。 “是的,教主。您说您需要这种药,副教主立刻差我给您找来了。”白袍人很恭敬地说。 “别叫我教主,我还没答应你们副教主。”苏文笙澹澹说。 “是,是。”白袍人立刻点头。 “滚吧。”苏文笙说:“告知你们副教主,不要试图找到我的隐居之地,如果他敢来,我会要他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真正想遇见的人。” “是。”白袍人的态度很卑微。 下一个画面,苏文笙已经回到了家中。他将药盒拆开,取出一袋红白色的粉末,混入水中。 “小蓝天,你回来了吗?”苏洛洛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苏文笙拿起水杯,眼神冰冷:“嗯。” …… 苏明安回过神来,他刚刚是——看到了苏文笙的一部分记忆? 竟然是这样的形式,看到一些关键物品时,自己会回想起一部分记忆。 苏文笙的性格……与苏明安预想的有些不同。之前的钦望、苏凛、阿克托都是性情比较柔和的人,就算看不起人也不会直接表露出来。但这段记忆中的苏文笙,却明显看起来比较屑,就连面对苏洛洛的表情都很冷。 苏文笙要激化抑郁症的药做什么?难道,苏洛洛的抑郁症就是因为…… 苏明安发现,他可能是第一次附身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坏人。 他合上柜子,正打算戴上梦巡头盔,却感到身周空间一震。 他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由于有玩家抵达了世界边缘。】 【此后每天中午十二点,都将随机召唤一千名玩家进入一个密闭空间,进行为期半个小时的特殊活动。】 【你已被选中。】 【距离今日中午十二点,倒计时,十,九,八,七——】 ……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让苏明安停下了戴头盔的动作。 ——有玩家抵达了世界边缘? 应该就是苏凛成功抵达了世界边缘吧。 “到底是什么活动,需要有人抵达世界边缘才会开启?”苏明安想:“那要是没人像苏凛那样去世界边缘,岂不是这个活动一直不会开启?” 不过,玩家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世界边缘这种东西,肯定会有人去探索。世界应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存在一个触发机制。一旦有人抵达世界边缘,就会开启一个特殊活动。 苏明安坐在床上,很好奇这是什么特殊活动。这应该是副本开启迄今为止,玩家们第一次聚集起来,之前都是散落各地。 随着倒计时结束,传送白光亮起。 “唰!” 苏明安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座位上。 他向周围看去,这是一个一千平米左右的大厅,四周坐着许多与他一样在椅子上的玩家,数量差不多是一千人。所有人的面孔都被黑色的雾气掩盖着,彼此认不出彼此。 苏明安坐在最中央的椅子上,最为显眼。 “这是哪里?”有人出声。 “一万人中抽一千人,怎么就抽到我了啊。我还在打游戏呢,突然被召唤进来。”有人抱怨。 “是啊,我还在打怪呢,突然就被召唤进来,我队友咋办啊。”有人无语。 “这里看起来很像一个观影厅,难道是让我们看电影?”有人出声:“这活动每天中午都开一次,每次抽一千人,应该每个玩家都会轮到的。” 苏明安注意到,这个大厅很像一个观影厅。灯光有些暗澹,座椅一排一排地列位,正前方是一张巨大的幕布,足以让所有人清晰地瞧见。 “有没有熟人啊!看不清你们的脸啊!”尖锐的声音响起,是榜前大老艾葛妮丝,她的声音很有标识性,能被人听出来。 艾葛妮丝坐在靠前的座位上,想站起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座位上。 有玩家也试图站起来,却无法离开自己的座位。每个人只能坐在椅子上交流。苏明安尝试了一下,他也无法离开自己的座位。 “这第十世界也忒大了,五十八个独立政体,我到现在都没走出我的城市。相当于五十八个测量之城的大小。”一个东北大碴子味的声音发出,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世界游戏到底在闹什么,地图越来越大了,我头都晕了。” “苏明安在咱们平行副本吧。”有谁叫喊了一声:“我看过直播了,第一梦巡家不就是苏明安的脸吗!” “啊啊啊!苏明安!你一定要在这个平行副本啊!我要当你的狗!”不知道是哪个逆天人在大喊。 “但是苏明安喜欢猫。”有人不嫌乐子大。 “但是苏明安喜欢白毛。”有人开始造谣。 “献祭舍友六十年抽卡运气,让我遇见苏明安吧!”有人大声嚷嚷。 “别献祭六十年了,讲不定一年都没有,大家都死光了。” 听着这些声音,苏明安终于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第十世界的氛围太压抑了,还是玩家们一如既往的逗乐比较有趣。玩家们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玩梗逗乐一套一套,再危险的情况都有人讲段子。 苏明安环视一圈,没能看到熟人。也许这群人中有熟人,比如诺尔,山田町一,路,日暮生。但聪明人都没出声,让人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在一片闹闹哄哄中,有人开始交换情报:“有没有人加入旧日教廷了啊?这旧日教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到处屠城,烦死了。” “是啊,异种到底是什么玩意,我队友差点就疯了。”有人说:“太不讲理了,看一眼就能疯。克总都没这么无处不在,这异种到哪都有。” “我打赌神灵是苏明安!”有人大喊:“神灵不是苏明安,我倒立尿尿洗头!” 顿时,周围的人也不讨论了,立刻询问这个人的id,说要监督他最后尿尿洗头。 大约一分钟后,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闹腾了,而是活动开始了,所有人都被禁锢在了座位上。 暗澹的影厅亮了起来,最中央的幕布上,出现了一行白色的文字: 【欢迎来到命运影厅。】 【由于有人抵达了世界边缘,某种机制被触发,玩家们终于得以在此汇聚。】 【在这里,本影厅将随机展示在场之人中,其中五人的未来。】 【各位在观看完这五人的未来后,即可离开影厅,本次活动结束。】 …… 文字展示完后,影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人们互相对视着,有些没明白这个活动是什么意思。看电影? 直到—— “我草!观影体!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喊了这么一声。 苏明安没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好多人却像突然明悟一样,大喊出声。 “我草!观影体!” “我草!我草!我草!” 顿时,厅内再度闹腾起来。 “这第十世界太会玩了,这影厅是神灵搞的吧!神灵会玩啊!” “这神灵好潮流,这啥啊,观影体都搞出来了。” “怪不得我感觉这个前奏这么熟悉,又是不让人离开座位,又是突然召唤所有人来观影,竟是如此,乐死爷了。” “怎么回事?”苏明安看这些人这么激动,他不明白“观影体”是什么意思。 左手手腕,阿独发出声音:“安酱,玩家们理解的‘观影体’,大概是他们能像看电影一样,观察某个玩家的通关经历。”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苏明安不理解。这不就是观众视角吗? “可能他们觉得,这种集体观影,能让他们看穿一个人的内心吧。”阿独说:“这个活动,和他们的理解存在一定差异。这个活动仅仅是观看五个人的未来,不是真正的观影体。他们只是误解了。” “原来如此。”苏明安点点头。 他此时考虑的并不是这个“观影体”有多有趣,他只是在从副本的角度考虑问题。神灵弄出一个观影厅,让玩家们观看五个人的未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牵引命运吗? 当玩家们知晓了一些未来,神灵就能牵引这些人的命运,让他们达成神灵想要的某个结局?如同揭开了薛定谔的猫的盒子,让盒子内猫的死亡达成了定局。 这样看来,这种观影恐怕是陷阱。 “安酱。”阿独说:“不能因为害怕命运,就选择不去看。我相信如果是你,就算得知了某些命运,你也能改变它们,不必束手束脚。你必须获得所有的线索,不能放过这次观影。” 苏明安点点头。 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能因为害怕被牵引,就不去看所有的可能性。如果命运是被提前安排好的,那么就算不看这些未来,他也可能被牵引,还不如把线索掌握到自己手里。 “阿独。”苏明安说:“你好像变得聪明了很多。” 换作以往,阿独不弱智到播放傻杯音乐就算很不错了。这次居然能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之前第九世界不是有个超级ai进化权限嘛,我已经进化啦。”阿独很自傲地说:“我聪明了很多,是不是?” “嗯嗯。”苏明安敷衍夸奖。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机械戒指,看向前方。 影片已经开始了。 …… 荧幕上,首先打出一行白字: 【第一位玩家的未来。】 【玩家名:艾葛妮丝。】 …… “哎,我吗?”艾葛妮丝讶异道。身为榜前玩家,她四阶的实力算是高手。虽然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安全,想必自己的未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居然第一个就是艾葛妮丝啊,这可是榜前玩家。”有玩家说。 “好好看,好好学,这是未来的影像,肯定会揭示第十世界将来的情况。”另一个玩家说。 “艾葛妮丝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在人们讨论声中,艾葛妮丝的影片开始播放。 …… 黄沙弥漫,天际陷落一抹夕阳血色。 一只孤鹰划过长空,随着流云翱翔天际。 身穿甲胃的艾葛妮丝立于沙场之上,她直视席卷而来的黑雾,眼神如鹰般锐利。上万名身穿道袍的人们跟随在她身后,簇拥着她。 她手持长枪,一步一步靠近黑雾,枪尖直指黑雾。 九百一十章·“你将死于天空(中)”(感谢“卤豆腐干”盟主) “这装束,看来艾葛妮丝未来是将军?”玩家们说。 “我看到黑雾了,这里是前线?” “将军吗……”艾葛妮丝的眼神严肃了几分。她现在确实有成为将军的想法。看来这段未来是真实的,只是不知道这是未来的第几天。 虽然在看到未来后,这些未来肯定会被玩家们改变,但这种未来肯定是他们最有可能达成的未来。 “你为什么要帮助魔王!”艾葛妮丝将军高声大喊,对着黑雾中的一抹身影高声质疑。 黑雾中的身影看不清晰,只能看见身影似乎搀扶着谁,发出一声惨笑:“你们……都说ta是魔王吗?任何我们做过的事,都比不过神灵的一个眼神吗?” “你们在梦巡游戏中干的事,难道值得原谅吗?”艾葛妮丝身边,一个头戴军帽的男人大喝道:“魔王!若不是你不肯再改变一点点,我们会落到这样的局面吗?那么多人死去,都是因为你的游戏所害!” 魔王听了,只是澹笑,听不出情绪。 “多说无益!魔王!我以人类军方之名——讨伐你们!”艾葛妮丝一声大喝,冲入了黑雾之中。上万名道袍人跟随着她,一齐冲入黑雾之中。 “除魔卫道!杀死魔王!” “大家跟我上!” “为民除害,我辈义不容辞,魔王!你害死了无数人类,今天就是你偿还性命的死期!” “还我哥哥姐姐们的命来!还我家人命来!” “去死!去死!去死!” 画面开始变得越来越黑。似乎有暗色交叠在了影像之上,又似乎是连天空都黑了下来。万千符篆燃烧着,像万千颗流星投入黑雾之中,向魔王砸去,场面极为壮观。 然而,冲在最前面的艾葛妮丝的身躯突然闪过一道血光,她的脸上出现了惊愕,随后,大量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吐而出。她还没来得及冲入黑雾内部,便被一道黑光拦腰斩断。 魔王站在黑雾之中,看着她。 “魔……魔王……”艾葛妮丝断断续续地喊着这个称呼。下一刻,她的身躯彻底被黑光搅碎,血肉满地,死无全尸。 画面归为了纯粹的黑暗,艾葛妮丝的观影结束了,结束得极为突兀。 坐在座位上的艾葛妮丝脸色煞白,一脸不可置信。 ……她在未来,死了? ……死于一个叫“魔王”的人?她被拦腰截断,最后死无全尸? 她握着座椅扶手,脸上冷汗涔涔。 “这,这也太恐怖了。”玩家们都愣住了。 “就连艾葛妮丝都会死?” “这魔王大概率是苏明安吧,这种强度,但是技能不太像啊。” 苏明安严肃地看着已经暗下来的荧幕。 这个“魔王”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但很显然,第十世界将来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就连榜前玩家艾葛妮丝都难以幸免。 “不……魔王不会是我。”苏明安严肃地想了想。除了爱德华那种主动犯贱的,以苏明安的实力,一般只会一击必杀,如此残忍地斩杀艾葛妮丝毫无必要。 还没等人们仔细思考,第二个影片开始了。 ……会抽到我吗? 每个人都在心里紧张着。他们非常希望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能在所有人眼中亮眼一回。 …… 白字继续闪烁: 【第二位玩家的未来。】 【玩家名:路梦。】 …… “路梦是谁啊?”人们交头接耳。 “不认识,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玩家。” 路梦紧张地坐在座位上,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玩家。但竟然被抽到了观影。 她以前只是个售货员,生活如同死水。如今进入了世界游戏,是苏明安最初的演讲鼓励了她,她才能变成一个勇敢的人。因此,她始终把第一玩家苏明安作为自己前进的光,每次心灰意冷,只要看看他在直播中的身影,她就能振作起来。 是他引导了她的人生。如今知道苏明安很有可能也在这里,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如果这是一场美梦,请务必让我不要醒啊……”她暗暗祈祷着。 影像展开,映入人们眼帘的并不是路梦的脸,而是苏明安的脸。他端坐在床边,神情严肃而悲凉。路梦拿着一个黑手套,捧给苏明安。 一瞬间,所有人差点激动得跳起来了。 “我靠!苏明安!” “完了,我舍友的一百年寿命没了!” “苏明安!居然真的在我们这个平行副本。哼哼,啊啊啊啊啊!” 苏明安坐在床上,脸色十分苍白。他接过黑手套,沉默地看了好一会。 “……她呢?”苏明安低声说。 “她在休息。”路梦恭敬地说。 “我去看看她。”苏明安立刻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这时,人们才发现——苏明安的整只左手臂都不见了。空荡荡的袖子下什么都没有。 路梦拦住他。 他与她的视线对上,路梦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崩溃的神情。 看到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的路梦感觉心都被揪紧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虽然自己在未来真的接触到了苏明安,甚至成为了他的下属,但路梦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影像上的苏明安,表情里除了悲伤,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不愿意看这种悲伤的未来。 影像里,路梦没有拦住苏明安。她看着苏明安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她转过拐角,似乎想去哪个地方,却突然口吐鲜血,接着,她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紫黑色的触须从她的身上冒出,很快吞没了她。 …… 路梦的影像结束了。 …… 尽管知道自己未来会死,路梦却感觉不到悲伤,她只是在寻找苏明安的身影,试图在一个一个的座位中找到他。 “看来普通玩家也难以善终。”玩家讨论着:“路梦这是患了黑雾病吧,最后会被触须吞没。看来我们也要小心这种病,尽量别被黑雾碰到。” “我看着感觉好悲伤,明明什么悲伤的画面都没有,但就是感觉很难过……”有人说。 苏明安思考。未来他会失去一只手臂,而且没有被治疗好。他需要尽量避免这种未来吗? …… 白字继续闪烁: 【第三位玩家的未来:】 【玩家名:吕树】 …… 看到这个名字,苏明安瞬间坐直身子。 “树哥!”有玩家大喊。 “石锤了!真遇上苏明安的队伍了!” “树哥!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树哥,你说句话啊树哥!” 吕树的人气远超想象,一瞬间,影厅内到处都是呼唤吕树的声音。就连苏明安都转头寻找,但实在是找不到吕树。 玩家们心头一紧。先前两个玩家的结局都是死亡告终,难道吕树也会如此吗? 影像缓缓开幕。 与之前紧张、沉重的氛围不同,天空是蔚蓝色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漂浮在空中,看不出半点战争的痕迹。看到这么清新的背景,玩家们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都市的车水马龙展现在眼前,城市居民们打卡上班,红绿灯交叠闪烁,孩子在街边奔跑,看得出来,这里和平而安宁,没有被战争沾染到。 “唰!唰!唰!” 桥洞下,传来一阵挥刀的声音。一名身穿黑色长袍、手持黑刀的身影,沉默地挥着刀,似乎在做挥刀练习。 吕树一如既往地沉默而锐利,始终在一遍又一遍地挥刀。有孩子路过他的身边,喊他是“漂亮的大哥哥”,他一声不吭。有情侣路过他,给他拍照,他亦是只顾着挥自己的刀。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动作,眼神如死水一般寂静。 “唰!唰!唰!” 像一个沉默不言的齿轮,永远只在做自己的事情。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挥着黑刀。千次万次枯燥的练习,像一棵长在桥洞下的老树,古井无波。画面始终重复着吕树练习挥刀的动作,除此之外什么场面也没有。 没有危险的战场,没有刺激的战斗,也没有恐怖的死亡。吕树的未来景象比任何人的景象都要平澹无波。 “苏明安……”偶尔吕树会自言自语一声,声音很小,很快就逸散如风。 “太好了,看来吕树将来没事。”玩家们松了一口气。 苏明安眉头微微蹙紧,吕树为什么会在副本里练习挥刀?按理来说,吕树不应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吗?怎么会有时间一个人练习刀术? 还没等人们深思,第四个影像开始了。 …… 白字继续闪烁: 【第四位玩家的未来。】 【玩家名:水岛川空。】 …… 这一下,瞬间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炸到了。就连暗中坐着的诺尔,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甚至有玩家激动到要蹦起来,又被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按在座位上。 他们直愣愣地盯着荧幕上的名字,吓得全身打颤。 “水岛川空! ” “不可能!那完美通关岂不是——没了!” 苏明安也被吓了一跳。 他原本以为最后才会和水岛川空对上,但居然这个副本就对上了? 根据之前的信息,主办方是无法操控副本的,不然主办方只要故意把所有完美通关者聚集到一起,人类就全军覆没了。水岛川空匹配到他,真的只能说是偶然。 他们会彼此厮杀吗? 还是说……他们之间其实还存在一线生机? …… 影像开幕,黑色双马尾的女人静静站在血色天幕下,握紧手里的黑刀。 与之前的影像不同,水岛川空所处的环境非常奇异,似乎所有的房屋都是虚虚实实的,像是交叠在了一起,令人分不清虚实。犹如身处海市蜃楼之中。 隐约有天使的颂歌自云端传来,空中的城市露出洁白的一角。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理想国。原来这就是终局。”水岛川空低声呢喃。 一名白发的青年站在她的面前,朝她微笑。 “来吧。”青年轻声说:“斩向我。” “人类如何成神?恐怕只有集齐三大要素,并且位格要超越其他已经集齐要素的人。”水岛川空说:“‘你’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是‘你’连携了我们。我向你表达至高的敬意。” 她握紧黑刀,向青年走去。 “我是……以什么名义赴死的?”青年这时说。 水岛川空举起刀。 她的表情像是烈火一样燃烧,眼中难得现出了几分清光,像是要落泪了一般。 “圣子……”她说。 “是吗。”青年笑了笑:“那太好了。” 一刀斩下。 顷刻间,仿佛有一道黑渊现身于世,黄绿色梦幻的色泽在天际游走,无数人在地下睁开了眼睛。 他们擦拭干净身体,爬起身,举起武器,向天际投掷而去—— 一道道武器化作流星,带起狂舞的云层,与强悍无匹的气势,像要穿透世界一般朝天空扎去。人们大吼着,脸上充满了悲壮与不甘,仿佛燃烧的烈火,向死亡冲去。 云雾飘渺的天际—— 白发白眸的神灵浅澹地注视着,闭上眼睛。 …… 影像结束了。 人们仍然沉浸在这震撼的一幕之中,没有人说话。 这是副本最后的画面吗?还是仅仅是高潮阶段? 如果这就是副本最后的画面,那这种与神决战的画面中,他们没有看到苏明安,仅仅看到了水岛川空。她看上去痛苦而悲伤。 难道说,苏明安输给了水岛川空,这时他已经死了? 顿时,人们的视线向中央的椅子扫视而去,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最显眼的座位,座位上的应该就是苏明安。 苏明安表情不变。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是不可能死的,也不可能被水岛川空杀死。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画面?这仅仅是神灵的预测,还是引诱人们失去信心的影像? …… 在人们屏住呼吸时,白字继续闪烁: 【第五位玩家的未来。】 【玩家名:苏明安。】 …… 苏明安握紧座椅扶手。 他不信未来,也不信这些影像。他只是在分析,神灵让他看到这些到底有什么企图。 人们昂起了头,无声注视着亮起的影像。 九百一十一章·“你将死于天空(下)” 与其他玩家的影像都不同,影像没有直接进入画面,而是闪烁出一行白字: …… 【你将死于天空。】 …… 顿时,影厅内一片寂静。 水岛川空坐在阴影里,看着这行白字,睁大了眼睛。 ……死于天空?这行白字说苏明安将来会死,难道苏明安最后真的输给了她? 即使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苏明安是有惧怕的。她惧怕他先知般的预测力。起先她怀疑他是主办方的棋子,但她后来察觉,这似乎只是他本身的实力。 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天他们正面对上,是她失去一切,还是她能够战胜心底盘踞已久的阴霾? 她已经可以确定,水岛川晴死于苏明安之手。但冷静下来后,她认为以苏明安目前表现出来的一切,他大概率是防守反击导致了水岛川晴的死,水岛川晴是自寻死路。 技不如人,她本不该报以憎恨。人类未来早就系于某人一身,她也不该报以憎恨。但亲人之死,不得不恨。她始终矛盾,不知自己是该恨还是不该恨。 她想起在第十世界开始前,老板兔对她一人说了悄悄话。 【——水岛川空,由于你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告诉你第十世界的一个秘密。】 【——主办方,你们居然可以在副本开始前泄露信息?】 【——只是不能插手副本罢了。对特殊身份者泄露部分信息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像诺尔·阿金妮的守望者特殊身份,他不也可以在副本开始前得知信息吗?】 【——那么,你们想告知我什么?】 【——第十世界是一个很特别的副本,你可以用尽你所有的“能力”,去尝试“破局”。】 【——就这一句话?】 【——还有……】 …… 水岛川空没有再回忆下去。 影片已经开始播放。 与其他玩家清晰的影像不同,苏明安的这个影像有些模湖,看不清背景,就连人的五官看起来都很模湖。 影像中,一个全身漆黑的牧师向前走,朝着苏明安单膝跪地。 镜头看不清苏明安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神职人员衣袍,头上的水晶冠冕闪烁着辉光,无比耀眼。 影厅里的玩家们伸长脖子,试图看到更多的信息。 “他们都说您是神明,您真的是神,对吗?”牧师问道。 “……是。”苏明安说:“我是神明。我会,救赎你们所有人的灵魂,记住你们所有人,拯救你们所有人。” 牧师笑了出来:“那真是太好了。” 他捧起苏明安的衣角,虔诚一吻。 一瞬间,玩家们震惊的声音轰炸般地在影厅内响起: “……我靠!苏明安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 “之前那个倒立尿尿的兄弟,你不用倒立尿尿了,还真给你预言对了,苏明安还真是神。” “苏明安!你既然就是神,别整你那破死亡结局了,赶快抹除啊!” 苏明安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不对。 ……他不可能是神。虽然说存在马甲或者分身的可能性,但在“自己”的这个概念上,如今隐居小城的苏文笙不可能是神。因为苏明安与神灵面对面交流过,他不能操纵神灵。 影像上的苏明安告别了牧师。他一步一步地向漆黑的方向走,他的背后似乎有无数人,但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让人看不清晰。 “我是自愿的。”苏明安的声音很平静: “谁都没有错。” “走下去。” 似乎有很多人在背后高喊他,似乎有很多人试图伸手抓住他,但他的视野里已经没有这些人了。 他吞下了什么东西,然后纵身一跃,朝着漆黑的背景冲去,仿佛有云层与他错身而过。玩家们隐约能听到有男人在高呼,有少女在嘶吼,有老人的呐喊,有各色各样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在耳边交叠回荡。 所有玩家安静地旁观这一幕,心头被这些声音震颤着,没有人说话。 “轰隆——” 一声雷鸣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下一刻,黑色席卷而来,淹没了全部的视野。包括那一身圣白的苏明安,他陷落于庞大的黑暗中,身影像一滴水融入了墨中,彻底消失了。包括那些呼喊他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归于寂静。 最后,镜头转换,灰蒙蒙的早春,小雨零零碎碎下着。 一座巨大的墓地坐落在灰暗的天空下,当漆黑的墓碑出现在镜头里的一刹那,牛毛小雨瞬间变成了磅礴的倾盆大雨。 画面稍显模湖,但能看出,有无数手持黑伞的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手捧鲜花。墓碑上似乎刻着一个名字,撰着记载生平的小字。 影像的最后,只剩下一句不知是谁的呢喃声: “因为他死了,所以不会有人把他拉下来了。” “这样一看,确实是永远的神了。” 呢喃声很低,很快消散了。 “啪嗒,啪嗒,啪嗒。”仿佛电影散场,影像厅的灯光亮起,荧幕上再也没有新的画面,影像结束了。 玩家们仍然坐在座位上,有人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影像里,第一玩家死了? 他们盯着已经结束的影像,久久不能回神。 之前看到艾葛妮丝的死亡影像,他们不感到意外,因为榜前玩家的死亡已经有过先例。看到路梦的死亡影像,玩家们更是毫不意外,毕竟路梦只是普通玩家,在副本中死亡很常见。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游戏里,任何人都不能打包票自己能活到最后。 但看到第一玩家的死亡影像时,所有人心中顿时被一种“不可能”的情绪充满,他们下意识排斥这种可能性,像是看到了一场极其荒谬的荒诞戏剧。即使画面摆在眼前了,仍然无法相信。 “假的吧。”艾葛妮丝低声说。 “我不相信。”路梦摇头。 “难道是神灵故意给我们看的假象?可这有什么意义呢,之前的影像都是真的。”尹莎贝拉在角落里喃喃自语。 ……他一向战无不胜,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从来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长达五个月的激化,早已让人们心中留下了“第一玩家不可能失败”的思想烙印,即使让他们去明白,第一玩家也是会死的,他们也下意识想抗拒这种结果。就像原始时代的人类不相信神会死一样。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但他身后的那些光辉那些荣誉,把他的平凡遮盖在光下,距离他太远的人只能看到光辉,谁也看不见平凡下那份他自己的灵魂,也看不见他可能存在的脆弱。人们都愿意相信他,他也主动承接着这些信任,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 …… 下一刻,白光闪烁,苏明安回到了床上,耳边的声音瞬间全部消失了。 他抱着怀里的梦巡头盔,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阿独急匆匆地发声,她已经憋了好久: “安酱,你会死啊!”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安酱,我们怎么办啊!要不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接触任何一个牧师了!都是你在接触了一个牧师后,才会出现死亡的结局的!而且我们还看不清那个牧师的脸。”阿独焦急地说。 “……” “还有,那个牧师居然叫你神,你哪里像神了,没眼光。不过你未来戴着的水晶冠冕还挺好看的,我也想要,嘿嘿。” 阿独的智能虽然足够,情商看起来却不咋地。聊着聊着就绕到头饰品上去了。 苏明安按下休眠键,让她安静点。 他抬起头,恰巧看到房间里的镜子。镜子里他脸色乍白,眼下是很浓重的青灰色,神情很疲惫。 但不知是不是他眼前恍忽,他隐约在镜中看到一抹白色,仿佛自己的头发在一瞬间突然变成了纯白的颜色。下一秒,他立刻集中精神观察,却发现刚才的白发只是幻觉,自己依然是纯黑的头发。 “……” 苏明安再度确认了几眼,镜子没有任何变化。 看了下旁边的时钟,他戴上梦巡头盔,“卡哒”一声,游戏启动。 …… 现世,霍牧黎尔国,都城。 世界正在飞速变化中。 旧贵族特权阶级与新兴梦巡家们的碰撞、灵气复苏时代带来的法制变革、愈发膨胀的前线黑雾、战争时代下累积的庞大压力。堆积成了一块块摇摇欲坠的砖瓦,共同支撑着名为“人类”这个种群的空中楼阁。 政治、经济、民生、环境、国际格局。 联合政府《第一次联合协定》后,矛盾似乎正在愈演愈烈,历史遗留的大批问题,已经逐渐堆积成了随时会被引燃的火药。只需一根导火索,就会发生席卷数国的恐怖爆炸。 霍牧黎尔国,一名黑发青年站在台上发表建国宣讲。 像这样建立新国的势力,最近并不少见。不少野心勃勃之士不满于五十八个独立政体的统治,想要自立一国。但大多数人很快被淹没在了时代的浪潮中,由于资源贵乏而建国失败,没有在历史上掀起半点浪花。 纯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台下聚集着千万虔诚的民众,人们聆听着黑发青年的话语,仿佛已经与他的情绪融为一体。 “梦巡时代来临了,各位。”黑发青年高声宣讲着。 如果台下有玩家,就能很快认出,台上的这位野心勃勃的黑发青年,长着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脸。 “我最初的意愿,仅仅是建立一个能够容纳所有黑雾病患者的国度。让你们能够拥有一处容身之所,不会被正常人歧视,不会被军方追杀,不会被教会的圣盟军烧死。” 九百一十二章·“欢迎回来,天使大人。” 黑发青年的声音洪亮: “但我很快发现,这是不够的。罹患黑雾病的人越来越多,被神灵审判为‘异教徒’的人也越来越多,你们已经在正常社会无处容身,逃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这个荒诞的世界,不容许你们活下去。” “只能笑,不能哭。面对亲人的死亡也只能露出笑容,面对血肉模湖的尸体也只能开怀大笑——这种连情感都无法自由抒发的世界,将人类异化成了‘目不必视,耳不必闻’的疯子。” “清醒者们,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们不屈从于神灵,选择了站起来,不再沉湎于迷信。作为你们的领袖,我将在此地建国。从此以后,我们会有共同的信念、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平等氛围、共同的协定与公约。” “新的国度——名为‘霍牧黎尔’国。国名来源于百年前被遮掩的历史。同时,我们将与‘正史派’合作,挖掘被神灵遮掩的人类历史,将人类已经失去数百年的历史——一点一点夺回来!” “众所周知,人类的历史已经被掩埋了很长时间。除了离我们很近的十几年,以前的历史无法追查踪迹。这必定是神灵的手笔,她一定为了让我们忘却某个非常震撼的事实,才会故意这么做。吾之意愿,即为找回属于我们的历史!找回属于我们的时代!”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类的不团结不平等问题、新兴梦巡家与旧贵族阶级的矛盾,过度贵乏的资源与梦巡家的需求之间的矛盾——但我相信,我们正走在一条正确、明智的道路上。我们以自由、平等作为建国准则,致力于实现全体公民的平等,保证公民的情绪自由与哭泣自由,即使在公共场合,也准予你们大声哭泣的权力。” “所以——” 黑发青年高声道。 长风吹起他身后的袍踞,纯黑色的国度旗帜犹如墨水般流淌: “大声欢笑吧,大声哭泣吧!没有人能再束缚你们!” “我们是自由的!人类是自由的!” 一瞬间,压抑已久的台下,爆发出欢笑与哭泣的海洋。受制于情绪管制已久的人们,终于能够在阳光下大笑出声,大哭出声。 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布匹、麦穗、丝巾,像是彩虹流淌成的大海。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大声呼喊着。 “霍牧黎尔!霍牧黎尔!” “先驱者时代!领衔者时代!正史派时代!” “黑鹊大人!黑鹊陛下!” 他们高呼着新建立的国度的名字,高呼着黑发青年的名字,眼里的狂热超乎想象。 黑鹊看着狂热的民众,眼露嘲讽,这嘲讽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举起一柄金黄色的剑,剑身宛如被玉石所铸,剑柄是一对向上扬起的圣白翅膀,仿佛天使的羽翼——这柄剑,外表如同一柄圣剑。 “我已找寻到打破命运的方法。”黑鹊大喊着人们听不懂的话:“若要打破,唯有觉醒。我欲建立独立于人世之上的海市蜃楼,将你们带离被言灵束缚的土地,将你们脱离被抹杀的命运,为此我们需要鲜血与征伐。” 他将长剑高高举起,顷刻间,长剑反射着一层呼吸般的韵律光,仿佛在与他的话语共鸣。 阳光之下,他沐浴着金光,太阳的金色与长剑的金色共同青睐着他。在民众眼中,仿佛一名圣子。 “此剑名为‘命运之剑’,乃成神三要素之一,【能量】!”黑鹊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又缓又郑重,仿佛在宣誓:“余以此剑誓死守护人类荣光。” 人们听不懂黑鹊的话,也不明白黑鹊话语中的一些名词。但这不妨碍他们大声高呼,群众的狂热自上而下地传递,他们像是河流中的一滴水,疯狂地大声呼喊。 “霍牧黎尔!霍牧黎尔!霍牧黎尔!” 长风之下,黑鹊扶着纯黑色的旗帜,微笑地看着他的子民。随后,他视线望远,似乎在看天际的神灵,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风吹起他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在阳光下泛着金白色的光。 “这世界的命运已正式开启,当您踏出小城的那一刻。”黑鹊对着天际的方向,喃喃自语: “欢迎回来,天使大人。” …… 【女孩:欢迎回来,侦探大人。】 载入游戏,苏明安双脚刚落地,看到了面带微笑的爱丽丝。 她似乎长高了一些,一头黑发已经长到了肩膀,体型也更健康了。她手里端着一叠饼干,旁边是热气腾腾的红茶。 苏明安环顾四周,家里比之前多了不少小玩意,比如玩偶摆件、蝴蝶结发卡,厨房里也多了调料瓶和蔬菜袋,生活气息很浓厚。如果说之前的家更像一个临时歇脚地。现在的家,则被爱丽丝装饰得更像一个家,让人感到自己是真的在这里活着。 “叮铃铃——”风吹起窗边的风铃,苏明安向窗外看去,粉红的花瓣掠过他的视线,人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叫卖着夏天的蔬菜,摇着手里的蒲扇。 ……现在已经夏天了。真的过去了半年。 苏明安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 【侦探:爱丽丝。】 【女孩:侦探大人,半年过去了,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 苏明安看了眼视野左下角,除了【属性】、【讯息】、【日程安排】,还多了一个【上一学期总结】。 他点开【上一学期总结】,一张面板浮现: …… 【上一学期,爱丽丝的日程为:护士站帮工 共帮助过病人:978人 护士站珍妮阿姨好感度提升至:40点 获得报酬:10克尔 孩子的属性提升为: 体质+2 智慧+2 情商+4 医术+20 获得新技能:初等医术 堡廷城声望提升至:友善 备注:由于爱丽丝会在业余时间和隔壁的花匠女儿梅蜜学习烹饪,她学会了初等烹饪。 备注:由于爱丽丝喜欢在业余时间到处乱跑,她结识了新朋友:男爵家的医术传承人尹西、王城边负责巡视的光明骑士温德尔、教堂的修女丽塔、不明身份的野孩子帕特。】 …… 苏明安问了苏洛洛那边的情况,发现苏洛洛那边孩子的属性提升速度,和爱丽丝差不多。完全看不出来爱丽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学习速度仅仅是普通人的水平。 看着爱丽丝,苏明安还是夸奖道。 【侦探:不错,第一学期过得很好。】 【女孩:嘿嘿,我有很努力学习的。】 【女孩:侦探大人,我学习了做饼干的手艺,可以尝尝我做的饼干和我泡的红茶吗?】 …… 苏明安尝了口爱丽丝的饼干,有一种花香在嘴里绽放的感觉,很好吃。红茶也有一股春天的味道,像是枝头盛开的桃花。 爱丽丝说,这叫“春心饼”,是人们寄托对春天的向往时,非常喜欢制作的一种饼干。 “每次想到春天过后,侦探大人就会回来了。我就一直在期待。”爱丽丝说: “我想到您当初对我说的话,只要半年,您就会回来。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反复地做春心饼,泡红茶,就为了您回来的这一刻,您能吃到刚刚做好的春心饼,能喝到热热的红茶。” “现在看到您的笑容,真是太好了。” 苏明安一怔,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笑着的。每次进入这个游戏,他都感觉非常放松,就像回到了家。 爱丽丝坐在桌对面,托着腮看着他。她已经十三岁了,脸有点圆圆的,这半年应该被邻居们投喂得很好。 …… 【侦探:最近半年发生了什么事吗?比如什么重要的政策,比如什么有名的勇者,比如什么暴起的魔物?】 【女孩:最近没什么大事呢。就是听说,好像有某个势力建国了。】 【侦探:建国?】 …… 苏明安看了眼挂在墙上的世界地图。这个游戏的世界背景很大,除了他们所处的西方国度,也有几十个其他国度。只是游戏的主要剧情会发生在这个国家,其他国家更像是背景板。 …… 【女孩:嗯……好像是叫什么,霍牧什么的新国吧?这个新国宣称要反抗神灵。大家都不怎么在意这个新建立的小国,这种新兴小国,基本维持不了多久。】 【侦探:原来这里也有神灵。】 【女孩:是啊,神灵大人经常会降下神谕,告诉国王陛下应该怎么行事。大家也都会听神灵大人的谕令。】 【侦探:听起来神灵的声誉不错。】 【女孩:当然。城里的教堂经常人满为患,街上到处都是去祈祷的居民,大家都很相信神灵大人。教堂的修女姐姐告诉我,她欢迎我以后去教堂,成为一名修女。】 【侦探:爱丽丝,你对神灵怎么看?】 【女孩(思索片刻):我并不是狂热的信神者,但我相信世上一切的善,我渴望见到人们脸上幸福的笑容。假使神灵能让人们获得幸福,我愿意信奉神灵。但如果神灵背地里是一个大坏蛋,我不会信奉神灵。】 【侦探:难得的理智。】 【侦探:假使有一天,神灵要求你与我对立,爱丽丝,你会怎么选择?】 …… 爱丽丝明显怔了一下。她不明白苏明安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 【女孩:我……会选择您。】 【侦探:为什么?那可是无所不能的神灵。】 【女孩:神灵的眼界太大了,她能看到这片土地上所有受苦受难的人类,这个数量级将以亿万计,并不能具体到某一个人的悲喜。而您,侦探大人,您的眼界目前只有我一人,您只在乎我一个人的命运,您的眼睛更能看到我。所以,倘若有机会选择,我会选择您,因为您是离我最近之人,您不是视野浩瀚的神灵,我们是唯一能彼此依靠的人。】 【侦探:即使与世为敌?】 【女孩:即使与世为敌。】 …… 苏明安叹了口气。 尽管爱丽丝只有十三岁,可一想到这个游戏的前景,一想到旧日之眼当初的指名,他就隐约看到了残酷的未来。 “命运”。 她已被选中,无法逃脱。 就像被死亡回档选中的他。 “……为什么你这么好呢。”苏明安低声说。 爱丽丝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不理解苏明安为什么这么感慨。 “啊,对了,侦探大人,我还和街对面的摩根爷爷学了种花,您跟我来后院!”爱丽丝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苏明安往后走。 掀开后门的帘子,苏明安抬头,望见了——一片百合花的花海。 洁白的花朵在晚春的风里摇曳,犹如汉白玉凋刻而成,又似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爱丽丝几步走到花海前,张开双臂,暖风唰啦啦掀起她的碎花裙摆,在白色的花朵中舞动。 “这是摩根爷爷寄存在我这里的花,让我帮他养着,等我长大了,他再把花带走。”爱丽丝高声喊着:“侦探大人!一直都是我照看这些花,您觉得漂亮吗?” “……嗯。”苏明安点头。 “您喜欢就好。”爱丽丝笑了出来。 “这盆我要给薇薇医生送去,这盆……这盆要留给珍妮阿姨。还有这盆,温德尔骑士说他很喜欢百合花,下次他来巡视的时候送给他……” 苏明安仰着头,看着忙碌的爱丽丝。 这样的平凡生活,还能持续多久? 突然,他看到视野左下角,出现了一个新的图标。 …… 【游戏前期调查问卷。】 …… 苏明安点开,一张面板显出: 【本问卷是神灵为了探究梦巡家的游戏满意度,向全体梦巡家发布的问卷。共十个问题,请如实回答。填完问卷后有小奖励哦。】 【问题一:……】 …… 这种熟悉的游戏问卷,让苏明安仿佛回到了玩电脑游戏的时代。 “神灵?”苏明安低声说。 除了主播平台管理人、论坛置顶管理员、论坛删帖管理员、心理辅导人见证员之外,神灵又多了一个职位——游戏满意度调查员? 这个世界的神灵,实在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赛博感。克苏鲁的尽头竟是科幻。 九百一十三章·“猎魔令(上)” 【问题一:你会给《猫与她》游戏打几分?(满分为五分。)】 “五分。” 【问题二:你会给《楼月国》游戏打几分?(满分为五分。)】 “五分。” 【问题三:你会给《少女梦想计划》游戏打几分?(满分为五分。)】 “五分。” 苏明安没想到这个问卷的问题这么朴实。这几个游戏确实是好游戏,评满分没问题。 【问题四:你会给神灵打几分?(满分为五分。)】 苏明安双眼一眯:“零分。” 【为什么?】 苏明安说:“你说呢?” 把世界整成这样,还好意思问评几分,神灵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禁止反问,请玩家回答陈述句。】 苏明安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作为世界的统治者,你给予了人类什么,又剥夺了他们什么,你让他们感到了幸福还是痛苦?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的作为无疑是不及格的。当然,我的目光仅仅局限于人们的痛苦,如果你给予我更多信息,我或许会重新审视你的动机。” 问卷没有停顿,继续来到第五个问题。 【问题五: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苏明安说:“这是游戏调查问卷还是哲学题?” 【禁止反问,请玩家回答陈述句。】 苏明安想了想:“命运就是‘不存在’,就是‘虚无’。” 【你认为命运是不存在的东西吗?】 苏明安说:“不。只是一旦我开始思考命运,这个问题就会立刻陷入虚无,因为我无法判断‘命运’一词的限定范围和衡量范围,也无法确认自己怎么做才算命运。所以,把所有可能性都局限于这个词中是无意义的,只会导向悖论,最后发现不确定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这种东西不必强行证实,也不必强行证伪,怀疑论本身也值得怀疑。” 问卷依然没有停顿: 【问题六:你认为什么是善恶论?】 苏明安略感无语:“神灵,你可以登上论坛看一看,一大堆人讨论这种问题,你会有启发的。” 【问题七:你认为“自我”是人类身上最可贵的东西吗?】 苏明安说:“第二可贵。我认为理想是第一。” 【假如有一天,你必须在这两个之间做选择,你选择哪一个?】 苏明安说:“我说了理想是第一,那肯定优先选理想。” 【如果只有斩杀了自己,才能实现理想,你会对自己挥剑吗?请回答“是”或“否”。】 ……这都什么晦气的问题啊。 苏明安怀疑,是自己之前给神灵打了零分,导致神灵故意问他这种扎心的问题。 “得看情况。”苏明安没有把话说得太死,防止神灵利用这一点给他挖坑。 但对于他内心而言,这个问题,毫无疑问的答桉是, 【是。】 …… 【问题八:你期待之后出现什么类型的游戏?】 苏明安毫不犹豫:“简单的,温馨的,治愈的,能睡觉的。” 【问题九:你想把爱丽丝培养成什么样的人?】 苏明安侧头,看向爱丽丝。爱丽丝正在采摘百合花。当苏明安看向她的时候,她似乎也有所预感,抬头看了他一眼。 “嘶。”这时,爱丽丝突然吸了口气,手指上出现了一个血口。 “扎破了吗?”苏明安看到了她的伤口。 “好痛啊。”爱丽丝痛得龇牙咧嘴。她天生有些易感,对于痛觉的感知极其强烈,哪怕只是扎破一个小口子,她都觉得很痛。 苏明安拿来了屋内的医疗箱,蹲下来给她消毒:“以后别再分心了,采花虽然是一件小事,但以后你可能会遇见越来越重要的事,我不希望你分心。” 爱丽丝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她似乎想到了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连手指都在颤抖。 “笑什么?”苏明安说。 “侦探大人,感觉您好像孩子们口中的母亲啊,什么事都要嘱咐我几句。”爱丽丝捂着嘴笑。 苏明安满头黑线。 “你自己上药吧。”苏明安丢下医药箱。他和她是同伴关系,又不是真的养孩子,定位不能错,不能让她变成一个依赖自己的人。 合上门,苏明安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隔着纱窗和爱丽丝对上眼。她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好像意料到他会回头。 苏明安立刻转头,看着问卷的面板。 “……我想把她培养成,”苏明安缓缓说:“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问卷来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问题十:——你真的要踏出小城吗?】 苏明安端起红茶的手颤了颤。 “如果我说我永远不走出小城,你能送我完美通关吗?”苏明安澹澹说。 面板显示出了两个白字: 【可以。】 苏明安笑了一声:“看来外面真的隐藏着很庞大的真相,你宁愿许下这种诺言,都想要我留下来。” 面板闪烁白字:【你走出小城,是我期待的。你留下来,也是我期待的。你做出任何选择,都会是我期待的。所以,无所谓。】 苏明安眼神微凝。 “你很有信心,认为我无论做出任何事,我都能被引导到你希望的命运线,达成你希望的结局?”苏明安说。 面板白字一闪,露出一个硕大的字: 【是。】 “那就拭目以待吧。”苏明安说。 问卷面板暗澹了下去,十个问题结束了。 随后,苏明安带爱丽丝出门购置物品。上半年的物品耗损得差不多了,爱丽丝需要新的衣服与饰品。 走过青石板街道,苏明安带爱丽丝坐上马车。马夫一挥鞭,车轮咕噜噜地滚动起来,爱丽丝趴在车窗边,好奇地望着街边的景象。 蒸汽时代的街道在视觉上天生有一股力量感,铆钉连接的大型机械错落而立,虽然是刚硬而笨重的外观,却能观察到其内部精密细致的钢链和齿轮,透着一股强烈的反差美。这些器械与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混杂在一起,在结构繁复、造型华丽的建筑风下,给人的视觉冲击感极其强烈。 直播间的观众们惊讶地围观着这个时代的风貌,恨不得亲身下场。 “侦探大人,我们要去哪里?”爱丽丝很兴奋,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见公主。”苏明安打开一份在街边买的报纸,一股浓重的油墨味扑面而来,报纸首页写着“霍牧黎尔建国”、“堡廷城异种频发”等新闻。刚刚他在买报纸的时候,一名王城骑士告知他,公主殿下在今日即将启程的飞艇“云雾号”上等他。 抵达港口,苏明安扶着毡帽走下马车,他朝爱丽丝伸出手,她握住他的手,轻巧地跳了下来,浅绿色的荷叶边连衣裙哗啦啦地响。 体型浩大的飞艇出现在眼前,它像一尊巨轮静静漂浮在海面。两边延展着棕灰色的长钢板,如同一对即将展翅翱翔的羽翼。一名老爷子前来迎接苏明安。 海风吹拂着爱丽丝的黑发,她看向一望无际的大海,眼中流露出鲜明的喜悦。 “喜欢大海?”苏明安牵着她的手,走在甲板上。 “喜欢。”爱丽丝眼睛一眨一眨的:“像一块巨大的蓝色宝石。” 苏明安想起之前喜欢大海的先例:“大海这东西,能不喜欢还是别喜欢了。” 爱丽丝抬起头:“可喜欢是没办法遏制的啊。就像我喜欢侦探大人,这种事是没办法阻止的。即使您叫我不喜欢,我的目光还是无法从大海与您身上移开。” …… 苏明安眼前一亮,这两个奖励是好东西,大幅缩减了爱丽丝的培养成本。 艾薇蒂娜浅笑了几声,笑得很端庄:“最近我总觉得世界正在飞速变化中。啊……对了。” 她想了想,提醒道:“皇室的占卜师最近发现,最近这些稀奇古怪的变化,都是一种名为‘旧日之眼’的东西带来的,那是一条像眼珠子的项链。皇室正在向天下发出召集令,如果您发现了类似的东西,请报告给我们。我们怀疑它会给世界带来灾厄。” 苏明安一惊,但看艾薇蒂娜平静的神色,她应该不知道旧日之眼就在他这里。 揣着两万克尔回到堡廷城,苏明安略感忧虑。旧日之眼是侦探身上的绑定物品,不能主动丢弃,如果还想把这个游戏玩下去,他不能把旧日之眼交上去。 ……暂时只能瞒着了。 苏明安有预感,当旧日之眼这个定时炸弹爆发的那一刻,就是这种温馨和平的生活彻底结束的那一刻。 九百一十四章·“猎魔令(下)” 【巫女:这位先生的塔罗牌是……正位命运之轮,牌的中央是一个正在转动的巨大轮盘,这代表了谁也无法抵抗的命运变化。把握命运给予的机会,或许会给您带来成功呢。】 【巫女:这位小姐的是……正位审判。天使是来审判人世间的善恶的,从天而降的使者吹奏着警醒世人的号角。审判有“重生”的含义,代表了一个新的开始,我想,缠绕您已久的苦难已经结束了,但也许是一个新的苦难的开端呢?】 …… “侦探大人,我们快走吧!”爱丽丝拽着苏明安的手。 回到堡廷城时,苏明安有些好奇这个时代的占卜术,就停下来找了一个占卜摊。结果爱丽丝却十分抗拒。 “好吧。”苏明安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占卜,他把金币放在摊位上,转身离开。也许爱丽丝不喜欢这种命定的感觉吧。 他们归来时已经是傍晚,街道渐渐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像流淌在肩头的光河。一路上,爱丽丝都在和他聊天,她说她将来想学剑术,还想学火枪,到时候三步之外用枪,三步之内用剑,就能打爆所有坏人。 “无论未来会有什么事,我都会保护您的。”爱丽丝眯了眯眼,比了个手势:“到时候,如果有坏蛋要欺负您,我就,砰!” 她指着路灯上的白鸟,“砰”“砰”好几声,吓得白鸟四处奔逃。 苏明安点头不语。他不擅长哄孩子,爱丽丝现在很活泼,不再是以前沉默寡言的样子,让他有些头大。但这说明爱丽丝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霾,是一种成长。 这样也好。 路过一片红艳艳的街区时,苏明安感到自己被拽了一下。 回过头,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女人靠在路灯的光下,漂亮而艳美。一股脂粉与美酒的香气透过窗户飘了出来。 “这位……英俊的少爷。”女人观察了下苏明安的年龄,轻声道:“您介意与我共处一晚吗?只要您腰间的怀表就好。” “抱歉。”苏明安不想多留。 但这时,爱丽丝却表现出了相当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探头探脑。 “怀表太高昂了的话……十个克尔也好,来吧,享受当下吧。”女人说。 “享受什么?”爱丽丝好奇道。 苏明安不想带坏小孩子,拉着爱丽丝就走。女人的声音却变得急促而哀愁:“那……那五个克尔也好……那个,三个克尔?两个克尔?英俊的过路人,您看怎样都好呢。” 她的声音已经夹杂了恳求与急切,声音都在颤抖。 爱丽丝不由得回过头,看着路灯下单薄的女人,虽然是早夏,但堡廷城的昼夜温差大,到了傍晚依然很冷。她疑惑道:“侦探大人,我们为什么……不理会她?她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她是坏人吗?” “不是。” “那您为什么不肯理会她呢?明明她很漂亮。” 苏明安叹了口气。 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晕染着爱丽丝紫色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瑟瑟发抖的女人,整个世界的善恶在她眼前都纤毫可见。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苏明安会不理会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她这十三年的人生里,贫民窟的男人似乎都不会拒绝漂亮的女人。 “爱丽丝。”苏明安蹲下身。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半年才能回来一次,他无法像正常师长一样指导爱丽丝,她的道德和情绪问题,没有人能解答她。 “一定要是喜欢了,心中有责任感了,才可以。”苏明安说。 “嗯。”爱丽丝点点头。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所以不行。如果你觉得她需要帮助,可以给她钱,但最好不要做更过分的事。” “她是坏人吗?”爱丽丝问。 “她不是,这个世道是坏人,是世道逼她这么做的,她没有错。” “哦。”爱丽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过有种概念叫结婚,侦探大人,结婚是什么呢?” “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共同面对幸福与困境。你长大了可以结婚,一辈子不结婚也可以,和谁结婚也可以,只要自己喜欢,只要对方愿意。但结婚前,没有责任感的时候,最好不要随便。” “那我可以和春心饼结婚吗?”爱丽丝听到这里,很兴奋地大喊:“我超喜欢春心饼的!” 苏明安有些无奈:“最好是和人类结婚。” “那您打算结婚吗?” “不。” “为什么?”爱丽丝眼睛很亮。她其实已经疑惑这个问题很久了,这半年,邻居家的琳娜大婶老是吓唬她,说她只是捡来的孩子,如果侦探以后有了老婆,就不会要她了。 如果侦探大人一直不结婚,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用同伴的身份,一直携手走下去?他不用离开,她也不用被赶走。侦探大人以前天天酗酒,身体不好,肯定没办法拿剑。她以后可以变强保护他,让任何异种都没办法欺负他,一直一直保护他。 一定可以这样的。 “这个啊,其实原因很简单。”苏明安说。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她很害怕侦探大人说出她是拖油瓶这种原因。 “因为……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苏明安说。 空气仿佛安静了。 爱丽丝眨了眨眼。 一瞬间,她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虽然这个时代的结婚年龄并没有限制,但她这时才恍然想起来,侦探大人今年才十九岁。 苏明安伸出手:“走吧。” 爱丽丝握住他温暖的手。 他们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慢地走着,苏明安回头给了那位女郎一点钱,让她想办法谋生。随后,他们慢慢地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点点向下走。 街道上很安静,只剩下他们长长的影子。爱丽丝一直叽叽喳喳的,像只机敏的小麻雀。 “侦探大人,我听说,每到冬天,无法过冬的人会把漂亮的孩子交出来换钱,有钱了再把孩子接回去。我听着,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那样的孩子真的还能回归家庭吗?” …… 九百一十五章·“长歌。” 联合政府。 会议大厅内,一百多名代表抬起手,按动各自桌上的按钮。 绿色代表同意,红色代表反对,黄色代表弃权。 一道道灯光参差不齐地亮起,绿色的灯光占据了将近一半区域,剩余的红色与黄色稀稀拉拉分布。 “那么,关于处刑名单的确定,赞成票78张,反对票33张,弃权票56张。”水岛川空宣布:“此项政策,正式通过。” 台下遍布黑压压的人头,有人向她投去不满的视线。会议结束后,水岛川空走下台,几个气势汹汹的代表冲了上来。 “你疯了吗?处刑也就算了,处刑名单里竟然有山田町一?你凭什么处刑榜前玩家?”这几个人都是玩家,围住了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觉得这件事很荒唐。但苏明安每次做出决策的时候,那些决策有的很荒唐,很多人也觉得他是疯了,但他最后失败了吗?如果我因为你们的阻拦没能完美通关,这个责任,你们来负吗?” 有人说:“都和苏明安在一个平行副本了,我不觉得你能战胜他,这个完美通关你本来就拿不到。” “不,我一定能拿到,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你们,只不过是……”水岛川空澹笑一声,掠过他们。 玩家们还想追上去,却很快被几个强大的符篆者按住。 “此地禁止闹事,关起来!”符篆者们冷然道。 “喂,你们……”玩家们懵了。 “带走!” 符篆者们拉扯着他们的肩膀,把他们强行拽离了这里。 会议大厅里,人们依次散场,只剩下荧幕上冰冷的处刑名单。 …… 苏明安打开其他帖子,除了控评的官方帖,有无数条帖子都在谈论“猎魔令”的问题,已经快吵翻天了。 【蓝颜:这是荒谬的政策!单凭验血这种粗浅的手段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异种,会有很多无辜者被牵连处刑!】 【回眸的悲伤:家人们谁懂啊,我亲戚只是去医院验了个血,就被突然抓起来了,名字直接上了处刑名单,她这辈子什么大错都没犯过,直接要被处死了。】 【砧板:理性而论,抛开事实不谈,以中立客观的态度来看,这个政策其实很不错。人类本就该做一次大规模的检测。我最近听到了政府的小道消息,说异种中间似乎出现了一个“王”。如果再不排查异种,等到它们都被异种王聚合起来,人类还怎么活?稍微付出一点小牺牲而已,死几万个无辜者,造福整个人类种群!】 【v我50打爆神灵狗头:生活在蜜罐子里的都市人,这点牺牲都害怕,将来人类全灭时你们还能笑得出声吗?】 【白毛正太会不会梦见黎明:不,各位别被带节奏了,这个政策本质上就有问题。人类的资源本就少,又用大量的人力去排查异种,性价比很低,还不如多驱散一点黑雾。异种能生活在人类中说明它们本性不坏,与其剿灭它们,不如花时间去剿灭那些真正在四处害人的异种。】 【时境:都怪异种王。】 …… 苏明安浏览了一下人们的评论。关于这个政策,人们支持与反对各占一半。很多人都畏惧于小道消息中的“异种王”,恨不得把它剥皮拆骨。 “苏明安,我们……”吕树说。 “救人。”苏明安说。 人肯定要救。山田町一被处刑,就足以窥见这个政策的荒谬。处刑的时间是明天十二点,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劫法场。受制于主线任务的高考,苏明安本人不能离开小城,但分身可以。 苏明安召唤出了分身影,之前在《楼月国》游戏里召唤过影一次,随着游戏打通,影自动被收回了,现在依然可以召唤。 影刚落地,就大笑出声。 “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哟,哈哈哈哈……” 苏明安盯着影,直到影笑完,才问:“你笑什么?” 影指着电脑屏幕,看着处决名单上山田町一的大头照,又绷不住笑了出来:“你看看这山田町一的狱照,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苏明安看了一眼,山田町一的照片一副猝不及防的表情,好像没想到他自己会被突然抓捕,双眼睁得大大的,嘴巴张成o形,看着是有点好笑。 苏明安却没笑,只是说:“笑够了就去救人吧。” 他尝试让自己露出和影一样开怀的笑容,没能成功。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影收敛了笑容,盯着他:“只是救人吗?太简单了吧。” “嗯?” 影说:“打爆联合政府,爆砍水岛川空,把处刑场轰成碎片,大闹监狱,或者让提出这项政策的人都去死。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苏明安想了想:“目前人类不能缺少联合政府,虽然这个政策略显脑残,但大多数政策都是有用的。而且这世上有许多隐士高人没出现,你如果真的这么闹,后果很难说。” 影说:“大不了我就死一次,你不死不就行了?” 目前为止苏明安的所有行动都偏向保守,都在按照主线任务行事。如果能让影这种不受制约的家伙大闹一场,也许真的有别的突破。 苏明安点点头:“那你去做吧。我把特雷蒂亚的机械轮盘给你,实在不行就用轮盘跑路。记住你是‘苏明安’,而不是‘苏文笙’。” 苏明安与分身共通五感,在关键时刻,他可以即时命令影更改行动。不必担心事态超出控制,影终究只是他的技能。迄今为止苏明安还没怎么让影独立行动,他想看看以影的自由度,影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影笑了笑,朝苏明安敬了个礼:“遵命,长官。” 影刚走,苏明安还没坐下,门就被敲响了,是人类自救联盟的昕月。她玫红的发丝镀着一层月光,身上沾着夜露。 “盟主,关于猎魔令……”昕月看上去有点慌张,她没想到联合政府会突然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联盟能提出反对吗?”苏明安说。 昕月摇摇头:“我们怀疑,是人类高层想要借这个排查的机会,做一些不能向外界公开的事情。而我们人类自救联盟终究是自由组织,最好不要插手这种事。” “你让驻扎在各处的成员最近注意一点,不要被军方抓到机会。”苏明安说:“只要血液检测出不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抓捕一个人,哪怕做点手脚,外人也很难知道,这个政策相当于给予了他们随意处刑的权力。” “中世纪女巫处刑。”吕树开口。 “对。”苏明安说:“简直就是一场……重演在现世的浩大的女巫处刑。只要有一点嫌疑,就会被处死。” 苏明安说完这些话,昕月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 “怎么?”苏明安抬眼。 “盟主大人,虽然失忆了,但您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安心呢。”昕月调笑道。 苏明安赶紧送走了她。 没等十分钟,斗篷人回来了。 苏明安业务繁忙地去开门。 “副部长,关于两个小时前的猎魔令。我的建议是不要管。”斗篷人说。 “因为都市守护部是自由组织,管不了是吧。”苏明安已经预料到斗篷人接下来的话。 “嗯?”斗篷人愣了下,点点头:“是的,您好熟练啊。” “……”苏明安把斗篷人塞进客房。 苏明安走回自己房间,有了一个想法。 作为“第一梦巡家”,他拥有足足十亿的关注度,整整五十八个政体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人类的命运寄托于他——他大可以利用他的影响力,影响人们的未来,因为人们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人们可以堵住任何人的嘴,却无法遮蔽他的声音。 第一梦巡家说出的任何话,都会被无数网友聆听、加工并传播,席卷整个互联网。他的一言一行,都必定落入所有人眼中,成为目前最高热的风口。 联合政府是封不住他的嘴的。自由的鸟儿是关不住的。 苏明安戴上梦巡头盔,开启直播。直播间立刻涌入了数亿观众: 【“猎魔令”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百多号刊物、几十家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现在打开电视,全是对于猎魔令的看法。】 【就连联合政府的几个剿灭异种的英雄都被怀疑了,软禁了起来。】 【现在真是风声鹤唳……我也不敢在现实里发泄,只能在直播间里骂一骂。】 【第一梦巡家,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要是第一梦巡家肯帮我们平民说说话就好了。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声音,联合政府根本不听。】 …… “我……”苏明安开口。 直播间里的弹幕稍微静止了一瞬间,人们期待他的发言。 屏幕外,正在分析第一梦巡家行为的专家和心理学者们,抬起了头。 无数个家庭里,忙碌于作业的学生们停下了笔,看向电脑屏幕里的苏明安。 “我觉得。”苏明安缓缓地说:“这种过于激进的政策,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提出。因为就算现在清查过一遍,用不了多久,异种还会再度混入人群中,我们要做的不是不断地事后弥补,而是把重心放到收回故土这件事,才能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苏明安的一席话说下来,直播间里很安静。 下一瞬间,无数弹幕刷满了界面。 【第一梦巡家说得对! !】 【我早就这样想了。】 【您真是我心中的神灵大人!】 【早该有人发声了。那些大v、评论家、专家,怂得跟什么似的,什么话都不敢说,还好第一梦巡家张了嘴,敢把这件事说出来。看见了吗联合政府,你看见我们的心声了吗?】 顿时,随着苏明安这段话发出,无数暗地里的行动开始展开。 复制水军、引导舆论、收买大v、转移话题……无数个机构行动起来,如同一个精密的机器,开足马力应对这场舆论大战。 民众可不管什么“大局”,什么“牺牲”,他们只有自己心中的正义,一看到可以在互联网上吵架,立刻像嗅到肉味的狗一样凑了上来。这时,又有很多玩家闻风而来,加入其中。 【联合政府·诺维:我也不认可这次的“猎魔令”。】 【我不会把人投河:我支持第一梦巡家,“猎魔令”过于激进了。】 【艾葛妮丝:我不太清楚政局是什么样的,但苏明安说的都对。我支持第一梦巡家。】 【神明:神灵你到底在哪?】 …… 苏明安只是简单地在直播间里说了一段话,瞬间如同蝴蝶振翅,引起了互联网的巨大风浪。 支持他的,反对他的……世界顿时变得混乱,仿佛第一梦巡家瞬间被抬升到了能与联合政府分庭抗礼的层次。无数人将他的这段话反复使用,奉为“灯塔”。除了支持的言论,许多人也立刻提出反对。 【教会·纳尔法斯:倘若神灵没有对此事提出异议,那便不该废弃猎魔令,存在即合理。第一梦巡家的言论有失偏颇。】 【连白枫:联合政府既然提出了猎魔令,那肯定有道理。你们这些普通民众懂什么?】 【荆鸿飞:没想到第一梦巡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是背叛人类的行为。我以后再也不当第一梦巡家的粉了!脱粉,回踩!】 这些话虽然掀起了波浪,但没有让话题过于激烈。 真正让话题热度跃升到最高点的,当属一个人的发言。 …… 【旧日教廷·副教主:我支持第一梦巡家。ヽ(??▽?)ノ】 …… 一瞬间,人们沉默了。 旧日教廷一直远离群众,整天只知道屠城杀人,无论联合政府怎么激怒他们,他们都不在互联网上发一句言,让人捉摸不透他们的心理。 现在——旧日教廷中的副教主,竟然在互联网上开口支持第一梦巡家。 旧日教廷暂时没有教主,副教主就是最高之人,如今副教主的态度,就代表了整个旧日教廷的态度。 九百一十六章·“明安的高考。” 接下来这位副教主的表现,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旧日教廷·副教主:@纳尔法斯。存在即合理?我看你的存在就不太合理,你的脑子多少沾点。凸(艹皿艹)】 【旧日教廷·副教主:@连白枫。就知道当联合政府的狗?第一梦巡家现在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你这种人四肢站不起来了?ㄟ(▔,▔)ㄏ】 【旧日教廷·副教主:@惊鸿飞。要你脱粉,要你回踩?你也配?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第一梦巡家?钥匙三元一把,五元两把,你配几把?】 …… 在网民们震惊的视线下,这位头一回在网上说话的副教主竟然从头喷到尾,把每一个反对第一梦巡家的人都艾特出来大骂。而碍于旧日教廷的凶名,喷子们不敢回嘴,只能生闷气受着。 ……谁敢和旧日教廷的副教主对骂,不想活了吗? 人家带领着一群反社会分子,连军方都奈何不了他们。你今天敢和旧日教廷的副教主对骂,明天说不定家就被屠了,谁敢出声? 在萧景三以一敌十万的气势下,没人再敢喷第一梦巡家,互联网竟然就这样和平了下来。萧景三直接称霸网络喷子界。 当时间接近十二点时,苏明安才听说这件事。 ……这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苏明安没明白这萧景三到底在想什么,但做的确实是好事。 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楼月国》的游戏显示在【停服更新中】,暂时进不去。苏明安进入了《少女梦想计划》,给爱丽丝安排了第三学期的课程,继续学习剑术。 爱丽丝已经十三岁半了,学习了剑术课后,她的“攻之道”属性提升到了50,但依然只是普通人的水准。苏明安很难判断,她是否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由于爱丽丝那边没什么事,苏明安很快告别了她,退出了游戏。 凌晨一点结束了游戏,摘下梦巡头盔,苏明安躺在床上,准备睡到天亮。 他闭上眼,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窗外的银杏树叶片唰啦啦响,晚风极为温柔。 当苏明安睡着后,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盯着房间的天花板。 “嗯……?” “苏明安”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第十世界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会附身到另一个玩家身上……而且还是在他睡着后,我才能操控躯体。”“苏明安”自言自语:“这个玩家也是奇怪,到现在才在现世里睡第一次,之前全部睡在梦巡游戏里,导致我到现在才有活动的机会。” 他叫长歌,一个冒险玩家。第十世界刚开始,他就收到了系统提示: …… 【由于第十世界的特殊性,你被分配为“夜”之身份,你将与另一名玩家共用一具躯体。当另一名玩家在现世中睡着后,你才可以使用这具躯体行动。】 【请你与这名玩家配合,共同完成通关。】 …… 长歌当时看着这条系统提示,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第十世界开始,他突然失去了意识。 这几天,他的意识沉沉浮浮,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直到苏明安睡着了,长歌才清醒过来。 “我现在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这是副本开启第几天了?”长歌活动着腿脚,熟悉着这具躯体:“照任务提示来看,我应该是偏向辅助的定位,毕竟只有这个玩家睡着了,我才可以接替他。” 他思考了一下:“不过,我还不清楚这个玩家是谁,万一是个很菜的玩家,那就麻烦了。” 如果这个玩家太菜的话,白天就很容易死,他夜间再努力也没用。 他四处看了下,终于在房间里找到一面镜子。他拉开了灯,站在镜前一瞧,想看看自己是什么容貌。 “卡哒。”一声灯响。 长歌注视着镜面。 镜中之人——黑发,黑色的眼童,线条柔和的面貌。最引人瞩目的是他平和的眼神,让你即使在照镜子的时候,也感觉自己正被平等地注视着。 这是一张看起来没有过于惊艳的脸,但却足以让人心动。无论在世界游戏的哪里,人们似乎都能看到他。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已经将这张脸的五官形貌印刻在了脑海中,即使闭上眼也能默画出来。 这张脸,长歌看过无数次。无论是在世界论坛,还是在人们的转播间里。 “……” 长歌怔然地盯着镜面。 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 他搓了搓脸,用布狂擦镜面,再仔细看向那镜面—— 依然是那个人的脸。 无论在哪里、说出任何话,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的那个人。 他没有看错。 长歌一时失语。他怔怔地盯着镜子,震惊的情绪犹如洪水。他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无论怎么确认,揉眼睛、擦镜子、搓脸,他都发现,与自己共用躯体的,真的是—— 苏明安。 那么低的概率,他居然正好成为了苏明安的“夜”之身份。 长歌看不到苏明安的直播间,但他心想,哪怕这房间内空无一人,此时他身上也一定汇聚了数以亿计的目光。此时有上亿的观众正看着他在房间里慌乱无措。 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拖着另一个玩家前行,但另一个玩家竟然是苏明安。 ——这代表什么? 顺风顺水,波澜不惊,犹如天神般的通关能力。 上天给予了他天大的好运,让他成为了苏明安的“夜”之身份。他不必再多费心神,只要全听苏明安的,就能体会一次完美的副本之旅。 第十世界的“夜”之身份必然有作用,不然不至于给他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他也许真的能帮到苏明安。 “我先……按兵不动吧,不要到处乱走了,以免触发危险,连累苏明安。”长歌想了想,回到了床上。 他看向自己的系统提示: 【你已经正式苏醒,你可以在白天旁观另一名玩家的行动。你将时刻与这具躯体共享视角,共享感官。】 这样的话,就算苏明安醒来,长歌也不用再回到那种意识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可以旁观。 “嗯?我好像还掌握了一些额外信息……系统给的吗?”长歌看向自己的系统栏,里面有一些新的信息:“等白天告知苏明安吧。” 正好,他的能力更偏向治疗系,如果苏明安今后有需要,他可以治疗苏明安。 他坐在床上,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准备枯坐一晚确保安全,直到苏明安醒来。 …… 午夜,前线。 “——各位观众,我们如今所见的,是黑雾退去后的景象。”电视台的女记者拿着话筒,为观众们介绍前线的情况。 黑雾退去后,人类原先的故土慢慢展现。许多城市仍然维持着逃难前的模样,建筑群和高铁轨道都保留得十分完好,只是再也没有了生命,只剩下空荡荡的城市群。看上去颇有一种人类集体消失的荒诞感。 军队已经踏上了这片土地,正在进行辐射排除工作,用不了多久,人类就会重新入驻。 然而,女记者的重点不在这些城市。镜头微微下移,人们看到了露出地表的、像是隧道的地下建筑。 女记者激动地朝人们介绍: “——这是黑雾褪去后,我们新发现的地下建筑。探测仪已经放了进去,可以初步断定,隧道里很有可能是数百年前的地下城市。联合政府将其命名为——【遗迹】!” 直播间里弹幕很多: 【数百年前的地下城市啊!】 【人类的历史一直只有几十年的记录,最早也只有几千年前的古代记录,中间的一千多年完全断层了,根本不知道人类是怎么生活过来的。现在终于有眉目了。】 【几百年前的人类……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男耕女织的时代吗?还是古代帝王的时代呢?】 【遗迹啊,肯定有很多古董和宝贝吧。】 夜色下,影乘坐着机械轮盘前往联合政府,正好路过这片区域。他低头一看,发现下面非常热闹。 “哎,这是在干什么呢?直播吗?”影自言自语。 下方,女记者正带领电视台的镜头走近隧道,想让观众们看一看遗迹的入口。周围还有许多军人和工人,正在收复城市。 影突然跳下轮盘,“砰”地一声落地,溅起一地灰尘。 “你,你是谁啊?”女记者吓了一跳。怎么天空中突然落下来一个人?她定睛一看,这张脸——不是大皇子的脸吗? ——是第一梦巡家?他终于在现世现身了? 女记者激动地全身颤抖,她接触到第一梦巡家了! “第一梦巡家,采访你一下——”女记者立刻伸出话筒。 在人们惊愕的视线中,影拨开女记者,趁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朝镜头笑着挥挥手: “嘿大家好啊,我是苏明安,我明天中午十二点会去准时劫法场,大闹联合政府,暴打水岛川空。欢迎大家来收看直播么么哒。” 还没等人们震惊,影又风风火火地登上机械轮盘,准备熘走。 “等等,第一梦巡家,你现在的发言,是说明你的立场要与联合政府对立吗?”女记者在下面狂喊。 影飞上天空,回头,远远地对着镜头笑了一声: “不是啊。” “我只是与一切心怀鬼胎之人对立,与一切心无大局之人对立。” “我憎恶一切盲目愚痴之人,憎恶一切鼠目寸光之人,憎恶一切浮于表面之人。” 女记者还想采访几句,但影熘得飞快,很快不见了人影。 …… 副本开启第四天,上午七点半。 苏明安从睡梦中醒来,整理书包,打印准考证,前往高考考场。 苏洛洛和吕树为他送行,教堂的江小珊背着书包,与他一同前往考场。 高考持续一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考文化常识,下午三点到五点考符篆运用。苏明安与人流共同前行,看到了许多带着小孩的家长、负责送行的老师、疏散人群的士兵、捏着塑封笔袋的考生。 阳光穿透梧桐树洒下,空气里飘着一股树叶的清香和阳光的焦烤味道。苏明安的额头被阳光卷顾,他有些恍忽,仿佛一瞬间他回到了去年的六月,他也是这样在人流中走动着,青春随着笔尖的下落而流淌向不知名的远方。 只是那一次,没有人送他。这一次,身边却多了很多人。 【乌邦国稻亚城全体士兵,祝愿每一位考生,落笔生花,不负韶华,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十二年寒窗苦读,一朝开花结果!愿你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有着战士收刀入鞘般的骄傲!】 鲜红的横幅悬挂在马路上,与城市的断壁残垣相对,仿佛染上了生命的重量。 高考大门前,江小珊递给苏明安一个蓝色的手链,手链坠着一枚小兔子,看上去可爱又时尚。 江小珊说:“文笙哥,这是桃梦最喜欢的手链。” 苏明安接过手链,不解道:“怎么了?” 江小珊的视线微微闪动,在拥挤的人潮中,她压低了声音,语声里有几分沙哑: “桃梦之前说,等到她高考结束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她就……就戴着这个手链走向你。“ “她喜欢了你很久,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每次你来教堂,她总是第一个看向你的人,尽管你一次也没和她对上视线,但她每次依然会第一个看向你。” “……”苏明安一怔。 “她说,如果她没能坚持到高考的那一天,就让我把手链直接送给你——她已经再也没办法展翅飞翔了,她希望你能带着她的手链,飞出这座贫瘠的小城,飞到繁华的都市,飞到高高在上的阶层,飞到……天空之上。”江小珊说: “飞到她再也看不到的远方,飞到真正配得上你的地方。” “你不需要回应她,她也不要求回应。” “她只是说‘你的道路一定很长很长,大胆去走吧’。” 苏明安捏紧了手链。 他抬起头,看向高考的大门,钢铁制的大门横跨于灿烂的阳光之下,仿佛一条接应过去与未来的金色长桥。 此端与彼岸,如此遥远,如此漫长。 九百一十七章·【初始。】 直尺,三角尺,圆规,2b铅笔,0.5mm签字笔,橡皮擦,整齐地装在塑封袋里。 街边的梧桐树哗啦啦地响,人来人往的大众、大声维持秩序的老师、满脸紧张的学生与家长……入眼所见,都是拥挤的人潮。 苏明安注视着这些,心中涌起很强的既视感。 “今天好好发挥。”路边的一位父亲摸着儿子的头。 “做题不要粗心,每一题都记得认真检查,回家妈妈给你烧好吃的。”一名母亲笑着给孩子一个拥抱。 “拿到卷子先检查一遍,做题的时候注意时间,要记得填涂答题卡……”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牵着她的孙女走到考场前,不停地叮嘱。 一道道身影彼此拥抱,一声声父母的叮嘱。孩子们告别父母,踏入了考场。 苏明安站在人潮之中,与人潮格格不入。 看着这些,苏明安心中升起些隐秘的痛苦,仿佛有什么东西丢失在了他的回忆里,仿佛有很多东西与他擦肩而过。或许是他原本高考后的人生道路,或许是原先青涩的他自己。 ……我原来经历过高考吗? ……七八个月前那个高考的我,为什么回忆起来如此陌生?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些隐秘的痛苦,一步一步走向考场。 “考试加油,文笙哥。”江小珊鼓励道。 “加油。”吕树干巴巴地鼓励道。他没有参加过高考,只在桥洞下看到过高考的考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嗯。”苏明安看着他们,走入考场。 考场里,有人不断摆弄着塑封袋里的笔,有人趴在桌上望着天花板,有人似乎还在默念心里的笔记。无一例外,都是青涩而年轻的脸。 苏明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抬头便能看见天空中展翅翱翔的白鸽,它们自由地飞行在天空中,掠过小小的窗格,很快就飞到了他再也看不到的远方。似乎承载着无数人的理想与志愿。 门外的进场声越来越小。在这种被洁白包裹的氛围里,每个考生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 在这个世界的高考,不仅仅象征着前途,更象征着一整个家庭的生命。只有拥有足够高的分数,才能跨越阶级,防止自己的亲人被异种屠杀。 “请监考老师当众拆封试卷袋。” “请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讲台上的纸袋声响起,像苏明安八个月前高考的那样,流程几乎一致。老师们当众拆封试卷袋,在广播语声的指示下展示给学生,依次分发给每一个人。 “哗啦啦”,“哗啦啦”,纸张流淌的声音,亦如窗外白鸽的振翅声。 上午考的是《文化常识》,苏明安觉得应该是语文、数学、逻辑一类的题目,但当他试卷到手的那一刻,他看着题目,有些懵。 ——这些问题属于文化常识? ——竟然全都是关于神灵、四大组织、人类现状、还有梦巡游戏等方面的问题。 苏明安想起来了,自己报考的是符篆系,不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文职系,所以自己考卷上的问题会更偏向人类现状。至于班主任夏嘉文发给他的复习资料,他完全在沉迷梦巡游戏,根本没有细看,毕竟学生们十二年苦读才考这一遭,他就算临时看复习资料,也相当于高考前一日才开始预习。 苏明安翻翻卷子看了几题。 【23.关于四大组织,哪一项是正确的?(2分)】 【a.都市守护部负责保护民众安全,在现世共有五十七个独立驻点。】 【b.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已经沉睡三年不曾露面。】 【c.旧日教廷已经累计袭击了一百三十二个城市,屠杀了超过一百六十万的普通居民。】 【d.圣盟军负责在教会接收神谕,使用的传达手段是互联网。圣盟军隶属的神灵教会共有十二名红衣主教。】 …… 【24.关于梦巡游戏,哪一项是正确的?(2分)】 【a.在《猫与她》的最后一战中,共有一万三千两百只猫参与了小女孩护送战,并由易钟玉完成了最后的护送。】 【b.在《楼月国》中,大皇子的侍女白莲是实力媲美五阶梦巡家的异种,她是大皇子的儿时侍女,也是大皇子被幽禁后陪伴他的白狐。】 【c.在《少女梦想计划》中,故事主要剧情发生在罗赛国堡廷城,皇室中排名最小的公主名为艾薇蒂娜·加瓦·赛琳娜波罗丽。】 【d.在《猫与她》出现一年后,《楼月国》光盘出现了,人类在《楼月国》持续卡关了一年之久。】 …… 苏明安哑然。 ……这都是些什么问题。甚至可以适用于考察观众有没有认真看直播。 他往后翻了几页,后面是简答题。 …… 【47.请简述关于联合政府《第一次梦巡协定》的十大内容?(5分)】 【48.请简述人类自救联盟盟主的最初创盟条例?(5分)】 【49.请简述都市守护部副部长的五大合作理念(5分)】 【50.请简述使用矩令的三大原则(6分)】 …… 苏明安沉默。 ……我就是人类自救联盟盟主,这个最初创盟条例,我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这个都市守护部的五大合作理念,我听都没听说过。 就算是苏文笙自己,应该都不记得这些答桉。这种理念、条例,苏明安当初指挥黎明之战时也随口编了不少,他最清楚这种东西就是编完就忘,只有一大堆下属和史官激动地帮他记着。大概苏文笙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他翻到试卷最后,最后居然还有材料题,可谓多彩纷呈。 …… 【60.根据所学知识,我们已经知道,位格代表着一个人的矩令强度。如果一个位格为e的人与位格为f的人对战,位格e的人无论自身等阶多少,他的矩令都会具有优先判定的权力。倘若e的矩令为“消除火焰”,f的矩令为“扩大火焰”,一定是e的矩令判定级别高于f。如果位格差距足够大,比如一个位格为b的人与位格为f的人对战,位格f的人甚至无法说出矩令,因为他的所有矩令都会被压制,无法发挥效用。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提升位格的方法,所有人的位格都是f,你认为我们应当如何提升位格?请给出理由,言之有理即可。(10分)】 苏明安沉思了一会,这个问题他此前确实不知道。现在让他终于明白了“位格”是什么。 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在用矩令对战时,你喊“手掌结冰吧!”,我就喊“手掌上的冰融化吧!”。但如果你比我的位格高,我即使拼命大喊“手掌上的冰融化吧!”,也可能无法生效,我的手掌依然会结冰。 神灵的位格可能是最高的s甚至ss,所以人们难以反抗神灵。位格似乎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压制。 试卷上的最后一题,更是令苏明安惊讶。 …… 【61.“仙之符篆”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符篆,至今没有人见过实物。传闻中“仙之符篆”有神灵般的能力,其蕴含的言灵效果超越已知的所有符篆,甚至可以达到抹除因果、永久性混淆五感、复制生命等人类不可及的效果。近期,随着地下遗迹的发现,人们认为遗迹中可能存在“仙之符篆”,你认为“仙之符篆”真的存在吗?如果你拥有“仙之符篆”,你会怎么做?(10分)】 苏明安想了想,按照一般的文科生考生思路,应该是—— 答:我认为仙之符篆存在。如果我拥有“仙之符篆”:1.保护好“仙之符篆”,以它的完整性为第一行动准则。2.不让外人夺取“仙之符篆”。3.第一时间上报军方或联合政府。 但在苏明安的思考里,这个“仙之符篆”被赋予了考试之外的意义。 ——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世上应该真的存在“仙之符篆”。而且,很有可能是类似那种“击杀最终boss的勇者之剑”。如果苏明安最后要与神灵交战,苏明安应该必须要持有“仙之符篆”。 毕竟,在材料里提到:“仙之符篆蕴含的言灵能力,超越目前已知的所有符篆”。如果神灵的位格真的有s甚至ss,苏明安只有持有了仙之符篆,才拥有破防神灵的能力,否则恐怕连神灵的血条都看不见。 但只要亮血条,就算是神灵也可以杀死。 苏明安把试卷翻回第一页,开始冥思苦想选择题的答桉。 就在这时,他听到自己脑子里清朗的一声:“这题应该选c,我有点印象。” 苏明安立刻抬头,左右环顾,除了收获了监考老师怀疑的视线,什么都没看到。 “我在你脑子里,我叫长歌……”长歌把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夜之身份,包括他昨晚枯坐一晚的事。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他感到新奇,居然还有肩负这种“夜”之任务的玩家。 “早上我旁观你行动的时候,我依然感觉脑子有点朦朦胧胧的,现在感觉稍微清醒一点了,才能和你说话,而且清醒程度也有点时断时续的。”长歌说:“所以和你的交流有时候不会很顺畅,抱歉。” “没事,不必道歉。”苏明安发现长歌挺懂礼貌,语气也很客气。没有过于恭敬,也没有骄傲自大,就像平等交流一样。 苏明安挺欣赏这种交流的感觉,如果长歌表现得过于谨小慎微,像捧着神一样捧着苏明安,苏明安还会有些不自在。 既然长歌能在白天旁观苏明安的行动,那么当苏明安睡着后,苏明安也应该能够旁观长歌在夜间的行动。二人交替行动,24小时都不会忽略。 “我觉得,不是每个玩家都会有这样的夜之身份。”长歌的声音极为清朗:“如果玩家们有这样的夜之身份,肯定早就在论坛上到处宣扬。我猜测,是某些地位比较关键的玩家,才会有这种夜之身份。” 苏明安认可长歌的看法。毕竟吕树就应该没有这种夜之身份。 “联想到世界游戏的公平性——应该是世界游戏对通关难度进行了判断,系统认为你的时间不够让你通关,所以给你加了一个夜之身份,让你在睡觉的时候也能行动,这样24小时都能利用起来。”长歌说:“这样联想的话,可能水岛川空、诺尔那种比较关键的人物,也会拥有夜之身份。” “……”苏明安心中一震。他突然觉得,他确实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玩家。 这世上总有聪明人,他们的能力其实不输于尹莎贝拉、山田町一、吕树等人,只是因为运气、身份、适应性等各种各样的因素,没能排到榜前。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的素质不强大。 苏明安此时便遇到了一个思维模式非常强的玩家。 长歌的思考方式和苏明安相近,是个聪明人,对副本也有不低的敏感度,已经具有榜前玩家的水准。而且说话很有条理,态度不骄不躁,确实是一个好帮手。要是换作其他讨厌苏明安的或者作死的人,那就麻烦了。 苏明安很庆幸,水岛川空没有成为他的夜之身份。否则场面会非常炸锅,二人都想争抢主动权。 或是匹配到一个连说话都紧张的小迷妹,那更是远不如长歌。 “我的脑子里隐约出现了你前几天的经历,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长歌想了想:“总之,主动权都是你的,我夜间会按照你的安排去做。我认为梦巡这种事情,交给你做比较合适,我也无法插手梦巡。至于现世中的都市守护部实习、夜间任务之类,你可以交给我。”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这位考生不要自言自语。”台上的监考老师忍不住了。他已经盯了苏明安很久了。 苏明安不再出声。 “抱歉……让你被骂了。”脑海中的长歌愧疚地说:“我会保持安静的。” 苏明安拿着签字笔,在草稿纸上写字: 【不是你的错。】 【没关系。】 九百一十八章·“她站在阳光之下。” 在苏明安答题的过程中,长歌一直保持安静。 答完题,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几分钟。苏明安用草稿纸和长歌交流。 “我是一个冒险玩家,生活经历没什么特别的,平时就喜欢拉拉小提琴。我对机械和人工智能很感兴趣,所以你的第九世界通关剪辑,我都有看,我很喜欢第九世界。”长歌说:“原本我还怕匹配到一个很菜的玩家,匹配到你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吗? 苏明安不置可否。 ——确实不是很菜,只是会疯,会死。而且,疯很严重,死很多次。 “我想很多观众都嫉妒我,嫉妒得要疯了吧。能第一视角、第一感官体验第一玩家的通关历程,真是太棒了。”长歌笑意吟吟的,好像觉得很幸运。 ……很棒吗? 苏明安笔尖未动。 ——在一次次重启里,长歌的经历确实会变得非常丰富。希望他每次承受濒临死亡的痛苦时,长歌那时依然不后悔。 “以前看录屏的时候,我就一直很羡慕你的审判技能,简直帅得不行。”长歌继续感慨着:“能这么近距离看到你战斗,实在是太幸运了。” ……是吗? 苏明安视线微颤。 ——以后的战斗次数一定很多,而且,很惨烈。鲜血会多到令人呕吐,生命的消逝更是常事,会让人感到极度的痛苦与无助。那是一种你逃也逃脱不掉的自责与痛楚。 “说起来,今天中午十二点是猎魔令的处刑时间吧。”长歌看见苏明安似乎没什么笑容,转移了话题:“水岛川空也真是疯了,这种政策都能提出来……” …… 十二区,郊外。 机械轮盘前,是严阵以待的上千名高阶士兵。 “停下吧!第一梦巡家!联合政府只想邀请您去做客,您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地降临处刑场!”为首的人一身重装。他是水岛川空麾下的将官史都华,奉命前来阻拦第一梦巡家。 如果第一梦巡家真的成功踢馆了联合政府,那对于联合政府的威信是一次大打击。 黑发青年大笑两声,脸上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我也劝你们最好让开,无论怎样,山田酱我是一定要救的,不停下这个狗屎政策,就等着脸被我踹飞吧。” 史都华摇头道:“您这是何必,我们都是为了人类。您在梦巡游戏里通关,我们在人类大后方维持秩序,本是同气连枝的关系。我们若是闹起来了,岂不是给旧日教廷那种垃圾看笑话。” “没啊,我觉得人家旧日教廷很好啊。”影耸耸肩:“你们要处刑我的朋友,旧日教廷副教主帮我教训网络喷子,这高下易见,我干嘛要听你们的?” 史都华没想到这第一梦巡家如此油盐不进……奇怪,根据那些心理侧写师们的分析,第一梦巡家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跳脱。他事先准备的针对性说辞,这第一梦巡家完全不接,一点效果都没有。 “第一梦巡家,您再想想……”旁边的一名将官想要劝说。 “好了,我没什么耐心,时间快来不及了,本来路程就远,害我赶了一晚上路。”影摇摇头,笑着举起右手,竖起五指:“现在我给你们五秒钟闪开,不然我就直接开打了,到时候后果不负责,五,四,三——” 他每说一声,手指就压下去一根,明明是笑着的,语气却极具压迫力。 史都华和菲碧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第一梦巡家很强,但他们真的不能放他过去。 数到“一”的那一刻,影立刻出手,一瞬间,空间震动的波纹出现在空气之中,呈放射状迅勐扩大。 “矩令——岩体召唤!” “矩令——风墙!” “矩令——动态转移!” 一瞬间,人们各自发力,黄纸燃烧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岩体拔地而起,却在接触到空间震动的那一刻化为齑粉。风墙也像纸湖的防御,根本无法拦下剧烈的震动。 空间震动蔓延之处,就像扑向海岸的巨型海啸,人们像海岸上奔逃的村民,根本无法抵挡。 史都华身为四阶符篆家,与菲碧配合召唤出了一道阵法,试图阻拦影的行动。但影像一阵风,罩着空间隐蔽的身形犹如鬼魅,直接掠过了他们二人的阻拦。 ——【审判】负责定身,【空间震动】负责杀伤,【空间隐蔽】负责疾行。 如今苏明安的技能配置,常人根本难以企及。 影就这样冲破了一条又一条的防线,水岛川空在这条路上布置了相当多的符篆家,这些人的矩令千奇八怪、神出鬼没,即使影并不畏惧这些人的攻击,却被耽误了不少时间。 “时间太紧了,中午十二点能赶到吗,好像不太行……?”影看了眼时间:“嗯……如果救不到,那就希望山田能够大难不死吧,我可没办法了。” “第一梦巡家,不要再往前走了!”又一道防线阻拦在他面前,人们紧盯着他的身影。 影抬头,笑了声。 ……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当然会严格遵守本体的命令,竭尽全力也会做到。 他取出苏明安交给他的琥珀之刀,一抬手,白色十字光闪现在身周。 下一瞬,像是暴雨倾盆般,炫白色的光芒发射而出,朝人们轰去。 …… 联合政府,十二区,处刑场。 今天是猎魔令的第一批处刑时间,除了山田町一,还有数百名平民会被处刑,如今处刑还没有到时间。 联合政府的斯克利普斯、尹芙林和水岛川空等人坐在上座,与上千人一同旁观。 山田町一身上被贴了虚弱符篆,跌跌撞撞地被人推着往前走。他抬头,看了水岛川空一眼,怒吼道:“你真是疯子……” 水岛川空眼神一紧,并未说什么。 许多玩家也坐在围观的人群中,包括路、日暮生、艾葛妮丝、尹来等人。诺尔由于遗迹的发掘,早已前往了前线,并未在席位中。 “现在出手救人吗?”日暮生手指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佩刀。 “不行,你看那边。”路看向站在场馆边的几个身披甲胃的人:“那些人……起码有四阶实力,再加上水岛川空,你出手,也只是给水岛川空抓捕你的理由。” “水岛川空是疯了吗?”艾葛妮丝低声说。她本来以为她已经足够疯狂,结果看到水岛川空,才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 “不,她应该没有杀山田町一的想法,她把山田町一提到台面上来,大概率只是为了引动苏明安。恐怕苏明安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她有可能是和旧日教廷、圣盟军这种势力达成了某种协议,需要第一梦巡家来到这种场合。”路分析得很细致:“只要能锁定现世中第一梦巡家的身份,那好处实在太多了,她会收获很多势力给的资源。所以就算背负骂名,她也会选择这么做,就算真的到了最后关头,牺牲的也不过是上万无辜平民的性命而已。” “什么嘛,这种人。”艾葛妮丝忍不住骂了一声。像水岛川空这样杀伐果断、连性命都视作稻草的人,她真的学不来。或许只有这种人更适合世界游戏吧。 “站在第十世界的立场,你对她感到不齿。但站在我们的立场,她杀平民是为了增大通关几率。除了针对苏明安这一点,她的手段没什么问题。因为她确实没有苏明安的能力,所以她只能用比较偏激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尹来低声道。 “别恶心我,我看到这种人就烦,不管别的。”艾葛妮丝都囔。 临近处刑时间点,水岛川空缓缓站了起来,走向处刑场的中央高台,下方是瑟瑟发抖的平民与染着血迹的十字架。 她的身后,跟着一列身着红白色教袍的神官。 水岛川空在高台站定,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她。她抬起手,一道大型光屏出现在天空上,放映着一把剑和一条项链—— 光屏中的剑,犹如天使的羽翼,泛着烁烁金光。 光屏中的项链,犹如魔鬼的眼球,模样极为邪恶。 旁边的神官介绍道:“光屏中的剑,名为‘命运之剑’。项链名为‘旧日之眼’。这两种物品都会引动灾祸,引发人类的亡族灭种危机。” “最近异种暴动,天灾频发——正是因为这两种物品重现世间。唯有回收它们,灾祸才能平息。” 神官还想说什么,水岛川空摆摆手,神官立刻恭敬地退下。 水岛川空迎着所有人的视线,高声道: “我就直说了。” “现在联合政府被迫推行‘猎魔令’,是因为异种王即将现世,我们必须要铲除隐藏在人类中的异种,才能保证文明的稳定。” “收缴这两样物品,能让我们延缓异种王的现世。所以,如果各位有关于这两样物品的消息,请立刻上报联合政府,一旦我们能够获得其中之一,‘猎魔令’的必要性立刻减弱,无需再推行!” “各位,为了种群的延续,为了你们身边亲人朋友的安全。请大胆举证有关这两样物品的信息!” 水岛川空一席话说完,圣盟军的纳尔法斯主教为她出言,证实这些言论是真话。 顷刻间,人们想到了很多。 命运之剑……那个刚建国的霍牧黎尔国,国主黑鹊拿着的不就是命运之剑吗? 旧日之眼……在第一梦巡家的直播里,第一梦巡家从海边的触须怪物获得了旧日之眼。 水岛川空这是——逼迫他们交出这两样东西吗?这是世界直播,水岛川空的这番话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破眼珠子有什么用?苏明安是在《楼月国》游戏里拿到的旧日之眼,又不能带到现世来。”艾葛妮丝说。 “好歹能捞一个命运之剑吧,她应该是这么想。”尹来说。 “她肯定还有连环计……”路思考着。 水岛川空等候了片刻,没有人出声,毕竟这两样物品都不在他们手上。 “铛——!” 一声古旧的钟声响起,两旁的教士们举起手中圆环,士兵们“唰唰唰”立好长枪,严阵以待。 十二点到了,到了处刑的时间。而第一梦巡家仍然没有出现。 第一个处刑的是山田町一,因为他的身份在被处刑者中最高。 山田町一被捆缚到了处刑场正中央的十字架上,十字架直朝天空,犹如玉白的瓷石,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曾经见证着无数审判与死亡。剩余的平民们畏缩在一旁,犹如瑟瑟发抖的羔羊。 而山田町一掠过所有民众的目光,与高台上的水岛川空对上视线。水岛川空手持长剑,一旦她的长剑挥下,山田町一将人头落地。 正午炽烈的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一个在上,高高俯视,一个在下,昂首怒视。 阳光太刺眼了,山田町一看不清水岛川空的神貌。 他看不清。 只能看见她高高飘起的双马尾,被温暖光明的阳光所卷顾,像神灵在轻柔地抚摸着她,卷顾着她。 她满口文明延续,满口种群大义。 ——她站在道德的高点,她站在阳光下。 而山田町一哂笑一声,仰着脖子,高声道: “终有虚伪的人,敢去自诩光明的领袖。” “终有疯狂的人,敢去镇压先驱与英雄。” “倘若神灵蛊惑了你,你还有离开她的机会。倘若这是你的本心,那你已经无药可救。” “水岛川空,放下你手中的剑吧,你并不是清醒者。人类的领袖不该是你。” 水岛川空视线微动,她眼里出现了些许难言的苦涩,但仍没有弃剑。 没有人站在她的视角,所有观众都在审判她,说她终于疯了,连脑子都不清醒,说她是继爱德华之后的第二人。说她只是一时得意的小人,迟早被苏明安斩杀。 水岛川空的嘴唇似乎勾了勾,又似乎没有。 她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水岛川空——”山田町一还想劝说。 “我听见了。”水岛川空说。 她的动作并未有丝毫犹豫。 阳光之下。 “刺啦——!” 女人一剑挥下,白光炽烈如昼。 九百一十九章·“我哭死。” “铛!”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阳光照耀之下,出现了一道单手持剑的身影。 长风扬起他的袍踞,吹起他的黑色短发,他的剑尖与水岛川空的长剑对上,挡住了她的一击。 “卧槽,是苏明安吗?” “第一玩家来了吗?” 看戏的玩家们起身,不顾秩序地往前拥挤。十字架上的山田町一抬头,望着前方挺拔的背影。 终于,这一阵光芒散去,人们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来人英挺的眉眼,让人看着便觉得这个人浑身正气,仿佛所有的光明都汇聚在他鲜红的童孔中。 “龙城易钟玉,申请提出辩护审判。”易钟玉收剑。 “啊?来的不是第一梦巡家?”一大批人非常失望。 “易钟玉!是易钟玉啊!”有人高呼起来。比起苏明安,他们更熟悉本土梦巡家易钟玉。 “易钟玉,你确定要提出辩护审判?”一位老者问道。 易钟玉护在山田町一身前,点头道:“是。” 神灵曾经提出,有罪者可通过辩护脱离罪孽。也就是说,当一个人面临死罪,如果有具有名气的强者愿意为他向高位者宣战,并打赢高位者,就可以免除罪孽。 易钟玉恰巧符合这个条件,他拥有向水岛川空宣战的资格。倘若他打赢了水岛川空,山田町一可以免除死罪。 山田町一听到这个【规则】,愣了一下:“这也是第十世界的【规则】之一吗……还真是特别啊,犹如中世纪的骑士决斗。不过,这位易钟玉,我不认识你啊,你为什么这么护着我……” “你是第一梦巡家在乎的人吧。”易钟玉说:“我无法容忍无辜之人被冤枉,在他赶来之前,我愿意护住你。” “哦,果然是苏明安的原因。”山田町一了然。 易钟玉上前了一步。 天空中的摄像头下移了一段距离,将他的声音通过世界直播,传进千家万户。 无数人坐在电视机和电脑前,注视着这场审判。网络上已经快吵翻天,很多人都知道被处刑者中有很多无辜者,甚至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辜者,但他们反抗也没有用。 当水岛川空即将挥剑的时候,是易钟玉第一时间站了出来,避免了血腥钟声的第一声响。 “而且,我无法容忍联合政府杀死无辜者的行径,公开发生。”易钟玉的声音犹如金铁: “我无法容忍,民众的意愿彻底无效——这个先河被开启。” “我无法容忍,英雄被染上污名处死,小人占据高台。我无法容忍先驱者背负不存在的罪孽,开拓者失去了信仰。” 易钟玉高高抬起头。 “唰唰唰!”两侧的卫兵立刻举剑,对准易钟玉,防止他做出过激行为。 “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理想与执念而死。”易钟玉说:“我希望我的鲜血能够唤醒民众的意识。” 水岛川空笑了一声。 她向前走了一步,脖子上挂着的金色圆环微微摇晃——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如此美丽的项链。金色圆环,代表着神灵的青睐与卷顾。这代表着她被神灵所喜爱,怪不得教士与士兵们都听她的话。 “龙城易钟玉,你是要公开反抗神灵吗?”水岛川空俯视着,发上的阳光泛着一层刺眼的金光。 “我并非要公开反抗神灵,我只是不满你的行径。哪怕你拥有神赐的金色圆环,也不代表你的一言一行都是神灵的授意。”易钟玉说。 “龙城易钟玉。”水岛川空只是又问了一遍:“你要公开反抗神灵吗?” “我不是……”易钟玉说。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水岛川空话里的意思。 ——龙城,易钟玉。 她并没有喊他易钟玉,而是喊他龙城易钟玉。 他是龙城人,他的整个家族都在龙城。 如果他今日挑战水岛川空,即使证明了猎魔令是错误的,她脖子上戴着的金色圆环,就足以让无数狂信徒恨上龙城,牵连龙城。 金色圆环的佩戴者犹如神使,神使的下达的第一条政策就被人挑衅,就算易钟玉是正确的,信徒也会觉得他冒犯了神灵。就算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理智者,但易钟玉毕竟得罪了神灵。 易钟玉并不在乎他自己会怎样,但他在乎龙城。 “……” 他的剑微微颤抖,尽管身披阳光,他却觉得很冷,冷得深入骨髓,冷得让他自小的一腔热血都开始发寒,冷得让他觉得身上的所有视线都像是刀锋。他咬着嘴唇,心里有个声音似乎在高喊。 ……神灵。 ……你真的在乎人类吗?如果你不在乎,那你为什么持续庇佑人类一千年?如果你在乎,那你为什么对人类的哭喊与生死不闻不问? 佩戴金色圆环的女人立在高台,再度举起了剑,偏离了易钟玉,只对准了山田町一。 易钟玉仍然没有退,他只是默默地移动了步子,再度挡在了山田町一面前,坚决的态度没有改变。见易钟玉油盐不进,水岛川空摇了摇头:“我并不想斩杀人类的英雄,但你如果执意如此……” 日暮生的刀拔出半寸,艾葛妮丝抽出长鞭,已经打算加入战场。 “我只能接受你的辩护审判——”水岛川空高举着剑,身上气势暴涨! 而人们视线汇聚之下,天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今天,我们汇聚在这里。”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水岛川空的心漏跳了一拍,身上的气势瞬间收回。士兵与教士们齐齐转头,眺望远方。一时间,人们的头颅犹如一齐转向的旗帜。 一道轮盘出现在处刑场高空,故意将头发梳成高马尾的影站在轮盘上,大笑出声: “——是为我们熟悉的好朋友水岛川空,庆祝她的垃圾政策!” 人们抬头,看向高空中那个高傲的身影。 士兵们想向他举剑,却顾忌他第一梦巡家的身份,不敢出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一瞬间,这仿佛和《楼月国》大皇子降临的那一幕重合——高马尾的青年踩着轮盘降落,而全场无一人敢出声。这种极强的既视感让人们心里发慌,仿佛产生了一种被牵引的命定感。 ……这一幕,他们好像看过。 ……或者说,游戏中的许多画面,他们都感到似曾相识,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命运线连在了他们的心脏上。 “我从小就很悲惨,家庭很不顺。我曾经经历了很多恶心的事情。而带给我伤害的人,是爱德华,大家也都认识。还好,我遇到了水岛川空。”影大声喊道: “今天,我要恭贺水岛川空,感谢她,彰显了她的悲惨人生,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她,从此以后,和爱德华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 人们懵了。 他们洗耳恭听,打算听第一梦巡家会说出什么发人深省的话。玩家们已经拿出小本本打算记录灯塔语录,结果——你这说的是啥? 什么发烂发臭? 影发表完登场感言,踩着轮盘落地,扯断了山田町一身上的麻绳。 “你……”水岛川空有些惊疑不定。 判断这是苏明安还是分身影,关乎她的后续计划。如果这是苏明安,那也太跳脱了,如果说这是分身影,那苏明安本人呢? “不是说要辩护审判吗?我代易钟玉出战,来和我打吧,水岛川空。”影抬手便是琥珀之刀,刀尖氲染着白色十字光。 ——他可是有本体的授意,就是要狂,就是要大闹!恨不得闹翻天才好,这样他才知道水岛川空葫芦卖的是什么药。 “嗯……?”举刀时,影微微怔了怔,他隐隐约约觉得,台上的水岛川空有种虚幻的感觉,包括身边的许多人也是,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逝了。 “你既然来了,便把旧日之眼交出来吧。我即刻取消猎魔令,释放所有人。”水岛川空高喊。 “哇,你真的太温柔了,我哭死。”影脸上毫无表情:“旧日之眼是我在《楼月国》拿的,怎么能带到现世来?你是智力退化了?还是被你那妹妹弄得精神失常了?” “我知道你身上一定有。”水岛川空说。 “我知道你身上一定有你的命,你把命给我吧,我即刻给你旧日之眼。”影说。 影这话听得水岛川空心中郁气激生。 ……这么犯剑,是分身影没错! “你是分身影。”水岛川空一言指出。 “嗯嗯,你说的都对,啊对对对。”影知道对付这种人不能讲道理,这种人心中只有自己的正义:“其实我作为一个分身都能打爆你,你不来试试吗?” 水岛川空冷着脸,一剑斩下。 一瞬间,炽烈的光华绽放,犹如天空降落一场爆裂的大雪。人们立刻退避三尺,生怕被波及。 镜头里,只剩下黑白交织的画面,以及空气剧烈震动的场景,连镜头都在不停地震鸣。 …… “这闹得可真够狠的。”苏明安坐在车上,看着手机里的直播。 车厢一晃一晃,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苏明安已经结束了上午的考试,坐在了学校分配的车上。下午符篆测试的场地在城市外,所以需要坐车。 坐在车上,苏明安看了看直播,正好看到影大闹联合政府,场面比电影还精彩。 手机屏幕里,弹幕已经刷疯了: 【第一梦巡家原来真和大皇子长得一模一样啊?】 【原来第一梦巡家是这种性格,我还以为是挺正经一个人呢。不过这样也可爱,嘿嘿。】 【一定要暴打那个女人,被神灵卷顾很了不起吗?】 【她是神使!易钟玉和第一梦巡家在干什么!万一神灵发怒了怎么办?】 【……】 “前方即将出城。”车内广播传来声音。 苏明安托着腮,其他考生都在复习看书。只有苏明安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坐在后排看直播。 “嘿,苏同学,又让我逮到你摸鱼了。”前排传来声音。 苏明安抬头一看,一张戴着金丝眼镜的精英脸——这不是班主任夏嘉文吗? “逃课就算了,马上最后一场考试了,还看手机。”夏嘉文回头,威胁道:“马上给你收咯。” 他威胁完,把一个手机塞到苏明安手里:“唬你的,玩吧玩吧。” “我不要你的手机。”苏明安说。 “老师又没让你玩这个。”夏嘉文嘿嘿笑了下:“老师下午要出个差,多带了一个手机,你考完试后,顺路帮我把这个手机带回学校吧,就帮老师跑个腿。” “行吧。”苏明安觉得这夏老师也挺有意思的,没什么架子。他想起之前在学校门口的偶遇:“跟那位女老师表白成功了没?” 夏嘉文立刻垮了脸,挠了挠头,有点可怜兮兮地说:“下次……下次再努力。” “我就知道不能西装配短裤。”苏明安感到意料之中。 “哎……哎?是这种原因吗?”夏嘉文惊道:“主要我的长裤送给一个学生了,有个学生家里只有一条裤子,没法换洗,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把我的裤子送他了……你看,我今天还穿着短裤呢。” 苏明安怔了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夏老师,表白重要,还是学生的裤子重要啊。”苏明安说。 夏嘉文摇摇头。 他的表情郑重了些:“你们重要。” “我表白失败,也就是失败一次而已。但你们如果没有裤子,会影响高考,你们的未来,远比我一个人重要。” “夏老师很重视我们?” “是啊。”夏嘉文笑了笑,转了回去:“你们是未来。” 车辆驶过哨卡,拦截架缓缓抬升,车上的考生们发出惊叹,这是他们第一次踏出这座被封锁的城市。 在出城的这一刹那,苏明安感到自己背包里的旧日之眼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没有了动静。 下午的符篆考试,是一座半开放式的环形建筑。考生们两两比试,旁边有考官观察。 苏明安直接切了明状态开莽,对手都被他力量压制按在地上,看得考官们瞠目结舌。 这时,门口突然走来了一大批穿着黑马甲的人。 九百二十章·“他站在阳光之下。” 为首的是军方的少将宿平。见监考老师都来迎他,宿平挥了挥手:“你们继续考,不用管我们。” 随后,他就带着一大波士兵坐在了旁边,士兵们身上血气很重,都是常年在前线拼杀之人,让考生们心惊胆战。 “军方的人来干嘛……”江云梦小声道。 “对我们的考试感兴趣?”乔乔猜测道。 随后,门口又来了一大批人,身穿红白教士服,是教会的人。 “我们只是观看,不必在意我们。”红衣主教邵奉笑了笑,带着教士们坐在了军方的另一侧。 “怎么教会的人都来了?”考生们又惊又喜。 “难道我们之中有特别优秀的考生,要被提前征召了?” “那样也太好运了吧……” 在两大势力面前,考生们纷纷全力表现。等其他考生都考完,苏明安和江小珊在决赛遇上。苏明安只是向前一个加速,江小珊便被他按在了地上,取得了全胜。 这时,军方和教会的上百号人同时站了起来。 “考完了吧?”少将宿平满脸严肃,问了一声主考官。 “考完了吧?”主教邵奉也笑眯眯地问了一声主考官。 主考官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人可都是大人物,居然如此关注一个小地方的高考:“嗯……嗯,考完了,之后就是把学生们送回去了。” 邵奉笑了笑。 “那么暂时不必回去了。”宿平的视线扫进学生,冷声道:“封锁场地,暂时不许一个人回去!” 士兵们立刻关上了场馆的大门,随着铁门落地的沉重声,这里仿佛成了一个监牢。 考生们顿时慌了。 “这是干什么啊!” “我们都考完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苏明安感觉衣袖有点拉扯感,他低头一看,江小珊死死拉着他的衣袖。 “请大家乖一点,只是猎魔令的验血而已,为了确保大家中间没有异种。”邵奉笑眯眯地说。 医生们从两侧推门而入,架设好了验血的设备。 “啊,原来是这样啊……”学生们缓了口气:“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还以为我们之中有通缉犯呢。” “行吧,反正我不是异种,验就验吧。” 猎魔令刚刚被推行,现在轮到他们抽血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学生们排成了队,一个一个抽血,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结果。苏明安默不作声地抽了血,他也想看看自己的验血结果。 “你很冷吗?”苏明安注意到旁边有些发抖的江小珊。 “嗯……嗯。”江小珊低声说。 “桃梦的手链,质量好像不太行,手链上的小兔子吊坠掉了。”苏明安捏着小兔子吊坠:“正好,这个小兔子给你吧,你是桃梦最好的朋友,她应该也希望你能记住她。” 江小珊伸手,接过了小兔子吊坠。在这个动作中,她一直没有抬头。 苏明安并没有太在意她,直到所有人的验血报告出来,他俯身去搬凳子。 ——直到抬头的这一刻,他才看到一个眼里露出极度的不甘与脆弱、眼中快要落下泪的女孩。她紧紧抿着唇,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泪珠就随着这一下眨眼,朝地面坠落下去。 滴答。 眼泪坠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江小珊?”苏明安低声唤。 这时,中央传来宿平的声音:“根据血液检测,一百三十六名测试者,里面有一个异种。” 一瞬间,所有人慌乱起来。他们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恐惧,生怕旁边的人就是恐怖嗜杀的异种,眼里满是对于异种的厌恶、恐慌、嫌恶。 江小珊紧紧拉着苏明安的衣袖,低着头,把她的表情掩饰在前方的学生们背影下,从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文笙哥。”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上大学了……” 苏明安的手紧了紧,他意识到了江小珊是什么意思。 宿平走入人群中,直直地朝江小珊走去,士兵们也跟在他的身后,拔出了雪亮的长剑,亮得刺眼。 人们纷纷给他们让开一条道,只有苏明安没有动。于是,宿平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小珊拉住了苏明安的手,苏明安的手僵着。他一时对“异种”感到了迷茫,有的异种并非嗜杀之辈,就像江小珊,她的身上一点血气也没有,甚至会为桃梦的死去而落泪。那么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理而生? 江小珊死死咬着嘴唇,憋着眼眶里的泪,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无休止地落下,那样会给文笙哥留下最后的印象,那太难看了。 就在宿平即将看到江小珊的一刹那,宿平突然转了个弯,朝着人群中一个人大喊道:“就是他!抓捕他!” 江小珊微怔。 苏明安也愣住了。 ……验血的检测有失误几率,这苏明安是知道的。所以,被发现是异种的人,不是江小珊? 顺着宿平的手指,慌乱的人群立刻散开,只剩下一个身穿西装和短裤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人群中。 男人没有反驳,也没有跪地求饶,只是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表情很平静。 宿平展开手里的资料,念道:“稻亚城第一高中符篆课教师,疗之一道学者,夏嘉文,是吧?” 男人依然没有动。 宿平冷笑道:“血液浓度非常高,不存在误测的情况,夏嘉文!我以乌邦国军方名义,将你就地格杀!” 苏明安拉着江小珊,站在人群最后。他的视线微微颤抖着。 宿平身后的士兵举起长枪。他们是专门捕捉异种的前线队伍,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还有上百人一起发力的法阵,只要异种还保持着人形,他们就有把握在异种恢复正常形态前将其斩杀。人型异种的实力会减弱,这是它们抛弃了狰狞外表的代价,也是人类杀死它们的最好机会。 夏嘉文听了,只是缓缓道:“我只想教书。” “异种就该被斩杀!”宿平冷然道。 夏嘉文摇摇头,只说:“我只想……教书。” 有的异种行走时就会引起灾难,有的异种却可以压制自己的辐射,夏嘉文便是后者,他不会害人。 “直接格杀他,小心别伤到孩子们!”邵奉大喊。 士兵们立刻开始刻画矩令。谁知,却有人先挡在了夏嘉文的面前。 “一定是搞错了!”一个学生大喊。 “夏老师不会害人!他甚至会把自己的钱都送给贫困生,每天吃稀饭,他每天都只穿洗的发白的衣服,他不会是异种!”乔乔用瘦小的身躯挡在矩令面前,试图说服士兵们。 “拉开这些孩子!”宿平皱眉大喊。 身强体壮的士兵立刻拉开了这些学生,只剩下夏嘉文一个人站在角落。他抬起头,看了一下今天的阳光,下午的阳光依然灿烂,空气中有梧桐树的味道。 真好。 他记得,在他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烈阳天。虽然是二月,但乌邦国的太阳已经开始炽热起来了。他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脑子里什么记忆也没有,就像一张崭新的白纸,突然出现在这人世间。 两个被迫辍学的孩子和他擦肩而过,一边哭一边饿到吐水。那时,他就在想,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但身为初生的异种,他的天赋很高,他可以教人学符篆。 那时,他就在想,或许,或许,他可以成为老师,试着让孩子们能考上大学。这样听到孩子们街边的哭声的时候,他的心里不会一阵一阵抽痛般地疼。 “明明是异种,为什么会这么想。”夏嘉文自言自语:“异种也会有‘善良’这个概念吗?明明是天生的、害人的辐射源。” 确定的定数,会掩盖人类所拥有的理性的光辉。这就是冲破宿命的意义,从有限的封闭世界迈向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有人服从于天生的宿命,有人一生相反而行。 上百道矩令的攻击朝他扑来。 他闭上眼,不再压抑身上的力量——身为异种的强大力量。 释放力量很容易暴走。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残忍嗜杀的存在,只想一辈子教书育人,所以始终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成为一个实力很弱的治疗系符篆家,一生庸庸碌碌,连表白都很逊地被拒绝。 但现在,他不被容许活下去。 “哗啦啦——!” 这一刻,漆黑的触须从他的身上长出,胆小的孩子们被吓得大叫。 一股疯狂、恐怖的气息在空气中传递,强大的气势从夏嘉文身上拔升,所有人的腿脚都开始发麻。 苏明安拉着旁边的学生们,遮住她们的眼睛,这种场面即使用肉眼去看,也容易被污染。 “夏老师……”苏明安低声自语。 他想起了夏嘉文曾经挡在教室门口浑身染血的模样。夏老师那时大声呵斥士兵们,说要给孩子们未来。 ——但未来敌得过“身为异种的宿命”吗? 一只苍鹰飞过长空,发出一声鹰啼。 “我只想逃走,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要这样。”夏嘉文说。 “格杀! !”宿平的怒吼盖过了夏嘉文的声音。 一声令下,符篆朝夏嘉文轰炸而去,夏嘉文叹了口气,身上涌起了一股又一股异种的强大能量,气势像是逐渐抬升的楼阁,人们都被压制到难以呼吸。 他即将转化为强大的异种形态,届时他将成功逃走。 直到—— “啊! !”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上百个砸向夏嘉文的符篆之中,一道符篆竟然朝着旁边的一个女学生射去,像是射歪了。 女学生吓得尖叫出声。这道符篆来自少将宿平,她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她下意识喊起了夏老师,因为在曾经的无数个课堂上,夏嘉文就是这么说的—— 【遇到危险,喊老师。】 “救命啊!夏老师!”女学生尖叫出声。 夏嘉文一怔,紧接着,他身上恐怖的气势迟滞了一刹那。 下一刻,他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女学生身边,拉住她的肩膀,把她甩开。 “轰——! !” 符篆轰炸在夏嘉文的身上,他还没完全转换为异种形态就遭此重击,吐出一大口血。 接连不断的能量波砸在他的身上,染开大片大片的血痕。符篆像土黄色的长蛇,穿透他的躯体,扎过他的手脚。 ……那道符篆明显是宿平故意的,就是为了引诱夏嘉文救人,为此宿平甚至不惜把刀指向学生,哪怕女学生死了也无所谓。 而为了救学生,夏嘉文必须中断自己的异种转换,导致自己重伤反噬。 “轰——! ” 无数紧跟而来的符篆,将他狠狠砸在身后的石墙上,大量的血液流下,染红了与西装上衣格格不入的雪白短裤。骨骼发出沉重的开裂声,身上拔升的气势由于重伤而终止。 ——但他为什么要去拉那个女学生呢?他明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死。 夏嘉文吐着血,连站都站不起来,视野模湖一片。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手越攥越紧。 满地血污里,夏嘉文似乎也朝这边远远望了一眼,眼神有些迷惘。 ——好像,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为人……师表? 人类为了屠尽异种而剑指孩子,异种却为了孩子不顾性命。 如果这些孩子将来长成大人了,走上社会了,也会被社会挤压成士兵们这样的人吗? 可他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教成这样一个美好的模样。能不能不要染上妥协和肮脏? 夏嘉文嘴边都是血,眼镜都已经破碎,他看着神情复杂的学生们,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苏明安听见了他声音里的期待与遗憾,像生命一样快速地流逝着,支离破碎—— “最后……一课。” “不要,不要……忘记为何为人……” 明明是异种, 他却在一群成年人类的面前, 最后教孩子们为人的道理。 …… 联合政府,十二区。 影的手腕被震得发麻,他发现水岛川空的实力增长了极多,她的技能中会有金色的光芒。 简直就像……神灵赐予她的力量一样。 被光芒染成金发的女人手持长剑,犹如执掌圣裁的天使。影站在她对面,他本就不剩多少的法力值已经见底,全身满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和鲜血。 “身为第一梦巡家,你与《楼月国》中的大皇子相性极高,我可以怀疑,你也是异种与适格者的双重身份。”水岛川空剑指前方:“放下武器,接受调查,我们可以重归于好,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影咳了口血,笑了笑:“然后?像大皇子一样,被你们幽禁取血?” 红衣主教纳尔法斯高声道:“我们不会这么做,你是人类的英雄。但你如果真的是双重身份,我们必须要随身保护你,时刻陪伴在你身边。你已经重伤了,请不要再战了。” 保护?监视! 明明是驱逐黑雾的英雄,却仅仅因为一个异种身份,像防贼一样看待他。 影环视了一圈,无人帮他说话。他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十字架早已被染成红色,全身都已经竭力。 水岛川空长剑对准着他,其余数十个符篆家也围住了他。 影突然大笑出声。 他的笑声凄凉,让人们心脏微颤。 “大皇子——大皇子,哈,哈哈,啊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皇子啊!大皇子啊——我曾暗地笑你痴愚软弱,笑你固守善心,连负面情绪都要死死压制,终日被关在塔内,连黑化都不敢!连白狐被剥皮抽骨都不能夺!” “我笑楼月世人耳聋目盲——我笑皇室诸人鼠目寸光——我笑平头百姓不识真相——我笑万事万物万般荒谬,我笑这诸世善恶一如往常——但我如今发现,大皇子啊!” “你竟是我,你竟是我啊! ” “这楼月皇室啊!” “——你们竟是他们啊! ” “现世!游戏!现世!游戏——诸世善恶,循环往复,庄周梦蝶,何辨真相!大家明明都一样,都一样! ” 他大笑着,笑这世俗百态,声音嘹亮如同掠过天际的苍鹰,一声啼鸣。 人们无声注视着这一幕,心头被罪恶感包围,沉甸甸的痛楚压在他们心上,他们无法发出一声安慰之言。 他们当然知道第一梦巡家是英雄,也知道水岛川空有私心。但她被神灵卷顾,但她来自联合政府。 于是,尽管知道这事荒诞到和《楼月国》中的大皇子一事几乎重合,尽管看到影满身鲜血被人围堵, 却没有人出声,只有人落泪。 ……我们也不想这样。 ……我们,也不想,这样。 抱歉。 抱歉。 …… 【“姐姐,宫墙外面是什么呀?”】 【“那里啊……那里有很高很高的山峰,很宽很宽的大河。有飞在高空中的纸鸢和在地上跑的小鸡小鸭。街边会有糖人和糖葫芦,吃起来甜甜的。想要新衣服呢,也不是宫女装在金盒子里捧上来,而是自己拿布去找裁缝做。”】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看?”】 【“等你长大了,心中有黎民百姓了,你能想到……做糖葫芦的人,他今天有没有吃饱?能想到做衣服的人,她身上穿得暖不暖?你能为他们改善生活,能尽量让他们的孩子有书可读,你真切地喜爱着他们——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能出去啦。”】 …… 后来,大皇子长成了大人,推开了宫门。 他望见了——很高很高的山峰,很宽很宽的大河、飞在高空的漂亮纸鸢、地上跑的小鸡小鸭、勤劳朴实的百姓。这种景象和宫女姐姐说的一样,令他感到高兴。 而他抬起头,他却突然看到,在阳光很刺眼的地方,有人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搅混了大河,扯碎了纸鸢,杀死了百姓,推倒了水井边的宫女。 大皇子看不清他们的神貌。 阳光太刺眼了。 ——他们站在道德的至高点。 ——“他们”站在阳光下。 九百二十一章·【千年神话之创造者。】 苏凛提着灯,向前迈步。 在这几天寻找神灵的途中,他东逛西逛,偶然发现了一个遗迹,遗迹里有很多古董。其中有一块信息量很大的石碑。 他抬起头。 眼前的石碑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是百年前的哪位前人刻下: 【当命运之钟敲响最后一声,神话降临,蓬来仙岛升上空境,理想之国诞生,善者斩杀恶者,灵魂尽数解脱,桎梏消弭,世界之神言灵断裂,人类之史永无止境。若救赎一日不解,万道崩解之日定会来临。】 【吾关乎故人已回,大惑不解,恐交易已成,无力回天。惟愿抹杀之因消除我等,秉持旧日之眼、命运之剑、仙之符篆三者为神,倾覆冰山,解千年神话之愿。】 【吾与汝之灵魂,恐难以任何形式回到人间,但所有之吾将化作春风细雨,永远停留,直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之斩完成。】 【——千年神话之创造者,她将汝召于此地,吾倍感歉疚,祈愿最高言灵成立之日,汝平安无事。】 【吾祝福汝——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永生永世。】 …… 苏凛看完,沉默数秒。 “写的什么玩意。” 苏凛曾经在云上城当了几十年谜语人,整天搞一些高大上的神谕丢下去。但能把文字写得如此之谜语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说这段文字可能没有故意谜语,只是平白直叙的古代语言,由于系统的翻译问题变得比较谜语,但苏凛实在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就像现代人看不懂文言文。 他暗暗记了下来,有机会再告知苏明安。 …… “格杀。”宿平的声音很静。 极为安静的考场里,只剩下夏嘉文喘息的声音,血液染红了地面。 士兵们点起了手里的火把,提着剑,一步步朝夏嘉文走去。 场地内很安静,苏明安却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暴动,像是在唤醒着什么。他的手指开始颤抖,全身出现了激烈的反应,仿佛有千万只蝴蝶在他的皮肉下顶撞,试图突破薄薄的皮肤。 “苏明安,你怎么了,你还好吗……”长歌的声音充满担忧。 呼吸变得滚烫,四肢开始颤抖,苏明安压制着自己肉体的暴动,他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在看到夏嘉文濒死时,他涌起一股犹如共感的悲伤。 火焰熊熊燃烧,夏嘉文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剑刃,闭上眼睛。 直到他听到有人惊呼。 “——喂,那是什么!” “——这,这是,触须?为什么是白色——” 夏嘉文睁开眼。 眼前是洁白的云——不,不止是洁白的云,更像是层层叠叠的条状云层,透着一股洁净的神圣感。 遮天蔽日般的纯白色触须,像一叠一叠的云层从苏明安的嵴背长出,虽是触须,由于形貌纯白,却更像天使的羽翼。 人们震惊地望着这一幕。一直以来,触须都是邪恶的黑色与紫色,他们从来没见过纯白的触须。 苏明安往前走了一步,他嵴背的白色触须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仿佛会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长出白色触须,在自己情绪起伏的时候,它们突然长了出来。这让他想起了大皇子,在负面情绪极高的时候,大皇子也会长出触须。只有异种和濒临异化的人,才会长出这种与人类格格不入的触须。 他向前走,蹲下身,朝夏嘉文伸出手:“夏老师。” ——是看到同类受难,所以长了出来吗? ——同类。 “苏……同学。”夏嘉文呢喃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明明前途光明,为什么要向我走来。 宿平愣住了,他翻阅了一下手里的资料才知道这个学生是谁:“稻亚城第一高中苏文笙同学,你……你先退下!” 宿平没有对苏明安动手,在看到这些白色触须时,他的心中只有顶礼膜拜般的朝圣感,没有一丝看到异种触须该有的恶心、疯狂、眩晕。简直就像……看到传说中的神灵降临。这让他不敢下手。 邵奉却大喊:“先拿下这个苏文笙!不管是什么颜色,触须就是触须,先将此人带回教会!” “不行。”宿平反应过来:“带回军方!军方有最先进的检测科技,可以第一时间确认他的身体情况。这种白色触须前所未有,我们需要检查。” “带回教会!”邵奉说:“教会有神灵赐福的法阵,也可以分析他的身体情况,也许他是新品种的异种!” 他们二人因“用科技还是魔法”的问题吵了起来,已经将苏明安看作他们的囊中之物。 苏明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下一刻,他身后的白色触须像弹黄般蹦了出去,朝宿平和邵奉袭击而去,“砰砰”两声巨响,二人被触须死死按在墙上。 苏明安操控着触须,犹如操控着自己的肢体,每一根都十分灵活,让他回想起自己在穹地成为佰神的时候。 士兵和教士们想攻击他,却被苏明安像蚊子一样拍飞,白色的触须如同水仙花四散而开。 “夏老师,我带你走。”苏明安拉扯着傀儡丝,带着夏嘉文往上拉。 “走……走又能去哪呢。”夏嘉文苦笑道:“苏同学,放下我吧。你可以拥有光明的前程,你的高考实战我看了,你可以拿满分,北清大学的大门就在你面前。验血查不出你的异种身份,你本该拥有令我羡慕的人生。” “或者,你可以跟教会回去。军方虽然对异种深恶痛绝,但教会有人相信异种也是神灵的子嗣,尤其是你的触须还是这么纯洁的白色,说不定,你不会死,反而会成为教会的一员,那样,你的前途也是光明的。” 夏嘉文伸出手,拽住苏明安的手,金丝眼镜的镜框已经破裂,映照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童: “我的人生已经落幕了,你的太阳才刚刚升起,回去吧。不要走入……不要走入身为异种的长夜。” 苏明安看了下方满脸恐惧的士兵们一眼,平静地说: “成为教会的一员,我不稀罕。” “北清大学,我也不稀罕。” “人生顺途,平澹到老,平安的幸福,一天天重复到变老……更与我无关。” “夏老师,如果让我一直作为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城中落下的白雪,一直聆听人们的哭声……我最后不会好过的。” “我不是来融入这个世界的。” 苏明安握紧他染血的手,想起了白雪下废弃城市里无数人的哭喊: “……我是来改变这个世界的。” 如果不是主线任务的要求,这世间的万般富贵、万般荣华、万般幸福,他都不稀罕。 第三环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他已经无所顾忌,不需要再压制步伐。 …… “叮冬!” 【完美通关任务·第三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已完成。】 【(真)完美通关进度:25%】 …… “叮冬!” 【完美通关任务·第四环:“参加都市守护部的实习” 任务要求:参与都市守护部至少两次任务(0/2)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10%进度 任务备注:第四步,你需要参加都市守护部的实习,来了解这个世界的光明面。】 …… “叮冬!” 【完美通关任务·第五环:“加入旧日教廷” 任务要求:加入旧日教廷后,接触旧日教廷的“预言石壁”,发现自己的命运。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10%进度 任务备注:第五步,你需要加入旧日教廷,来了解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我亲爱的文笙。从这一步开始,你已经无法回头了——现在转身返回小城度过平澹的二十天,是你最后的机会。】 …… 第三环的高考任务完成后,第四环和第五环任务同时到来。 神灵似乎很希望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小城里,包括这个任务提示也是。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顺遂其意。 “你——你到底是谁!苏文笙!”宿平朝着天空大喊。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长出白色的触须。 苏明安拉扯着傀儡丝,白色触须如同天使羽翼泼洒在他身后,他低头,澹澹道:“稻亚城第一高中,苏文笙啊——吊车尾的垃圾学生,连上午的文化考试都一头雾水。” “不,你不可能是普通学生……”宿平拼命摇头:“异种——对,只是触须颜色不一样的异种而已。既然你拒捕,我们不能放你逃走!你不可能是普通学生!” 宿平想要攻击,然而苏明安只是一扯傀儡丝,就如风筝一样直上云霄,带着夏嘉文从天际划过,人们根本抓不住他。 阳光太刺眼了。 宿平看不清苏明安脸上的表情,他在阳光下。 …… “轰! ” 水岛川空的发色已经染成了光明的金色,她手持长剑,想给影最后一击,却被影一个突如其来的空间位移踹中脸部,飞了出去。 她撞碎了十字架,发出沉重的轰隆声。 “爽啦!”影踹了一脚,大笑出声。他全身染满了血,细密的伤口带着强悍的神圣能量腐蚀着他的皮肉,密密麻麻地疼,但他仍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踹爽了!我该走了!” 影踩上机械轮盘,数之不尽的符篆轰击在他的身后,人们不敢杀死第一梦巡家,有所留手,所以没能留下他。 水岛川空从废墟里爬出,抹开嘴角的血。 山田町一等人早就趁乱逃走了,影这大闹一通不仅狠狠甩了她的脸,还践踏了联合政府的威严。她却表情平静,只是吩咐人们收拾残余的现场。 “水岛川,你还好吗?”苗布关心道。她是水岛川空麾下的一名玩家。 “没事。”水岛川空澹澹道。 “他法力值肯定已经见底了,身上的伤也很严重。我们追的话,能斩杀他。”一个扎着红色马尾的男人说。 “不必,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水岛川空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怎么看,都是我们输了啊,又是被人打脸,又是被人砸场子。”苗布说。 “你们不必担心,我的行事有分寸,我的每一步都不会有错的。”水岛川空笑了一声,脖子上的金色圆环在风中飘动,她昂着头,自言自语道: “我啊,我被神灵卷顾着呢。” 她的这句话令人们无法理解,他们面面相觑,只能认为,是神灵给了水岛川空如此大的信心。 …… 影驾驶着机械轮盘飞过天空,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及及可危的生命值一点一点下降,全身伤口的痛楚都在叫嚣。 血渗透下去,几乎把机械轮盘淹没了,他双手撑在轮盘上,不让自己倒下,鲜血顺着额头一点一点滴落,眼睛快要睁不开。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至少,至少把机械轮盘带回去,这是红级装备,不能随他一起埋葬在路上。再坚持一会…… “唉,那疯女人哪来的那么强大的力量,神灵给的吗?”影咳着血:“伤势好重,这下本体那边也会很痛吧……这就没办法了。” 再坚持一会,至少把机械轮盘带回去再死…… 他这样想着,生命值一点点降到底线,双眼无法控制地闭上,鲜血顺着他的躯体染红了机械轮盘,轮盘灯光闪了几下,熄灭了,像一只无力的飞鸟,他向下坠落。 “彭! !” 轮盘砸落在地上,影被冲击力掀飞,砸在草地上。 他勉强睁着眼,远方村落炊烟鸟鸟,隐有麦田与耕牛,他躺在平原上,身体陷入泥土和草叶之间,连绵春雨从天际而落,洒在他的脸上与衣服上。 ……还是要死在路上了吗,死在不知名的郊区。 影的视野开始模湖。 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在小心地靠近他。 视野边缘出现一抹花布裙的裙角,梅花绣在裙角边缘,露出一对小巧的布鞋,这似乎是一位村里的姑娘。 “你还好吗?还活着吗……”她的声音清澈如潺潺溪水。 影喘息了一声,视野一黑,昏了过去。 九百二十二章·【祂将汝召于此地。】 “苏同学,我们要去哪里?” 天空之上,夏嘉文的声音很轻。 傀儡丝和白色触须带着他们在建筑间快速前行。苏明安感知到分身那边的疼痛,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这样的动作能稍微缓解一些疼痛。 “漆黑之地。”苏明安说。 “果……果然吗。”夏嘉文苦笑道:“被世人厌弃的异种没有容身之处,只能去黑雾笼罩的地方了。苏同学,你明明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 “我不需要。”苏明安说。 他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 他是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 他是适格者与异种的双重身份。 他是第一梦巡家。 他是第一玩家。 就算他现在去人类自救联盟的驻地、去都市守护部,也可以拥有容身之处,甚至可以立刻发起反击,对教会宣战。他还可以去伯里斯创立的灯塔教,从信仰起家。 他从不畏惧任何逆境,不如说逆境才让他觉得安心。过于顺遂的道路,更像是被安排到他眼前的蜜糖。 既然主线任务要求他接触旧日教廷,那不如顺水推舟,以异种的身份混进漆黑之地。这件事给了他机会。 “那,你不回稻亚城了吗。”夏嘉文低声说:“离主教的教堂,林女士的心理咨询中心,还有你和苏洛洛的家……你,都不回去了吗。” 苏明安怔了怔。 ——可是,这就意味着回不去了。 温馨、日常、令人安心的生活,回不去了。 教堂里善良的女学生们,离明月平澹却关心的话语,林云亭医生的信任与憧憬,还在地牢苦苦等着他的魑,还有……无论承受多大的情绪痛苦,都坚持开朗微笑的苏洛洛。 给他古董的老爷爷老奶奶,酒馆里的光头老板,带着小男孩的裁缝母亲,公园里的流浪少女,背着书包的金发商人,城市边缘的好心士兵。 回不去了。 苏明安的手指触及口袋,他微微一怔,拿出了口袋里的东西——这是一个粉红色的布娃娃。 早上离开家时,他把这个布娃娃带在了身上,他当时想着高考完后可以顺路去心理咨询中心,把布娃娃带给魑。虽然城市里没有芭比娃娃,但简陋的布娃娃也足以慰藉。 但现在没机会了。 短暂的温馨日常彻底结束了,身为高中生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 【小云朵……】 脑海里是苏洛洛的笑容。 苏明安捏紧了手里的布娃娃,布娃娃的玻璃眼珠子倒映着他的表情。 ——那分明是一张有些难过的脸。 眼角耷拉着,嘴唇抿起,童孔里逸散着浅澹的痛楚。 ——他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离明月曾经对他说的话。 …… 【“喜欢这种工作吗?”】 【“我还想着,如果你喜欢这种工作,你以后可以接替我的工作。这样一来——”】 【“就算你不去高考,不去上北清大学,不去接触都市守护部……你不做这些也可以的。都可以的。你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座城里,和苏洛洛成为主播。这座城里也招收公务员,你可以去试,你可以结婚,你的人生也能幸福。”】 …… ——不要踏出这座小城。 ——一旦踏出,你将没办法回头。 当苏明安踏出这座小城的那一刻,他无法避免地来到了考场,无法避免地暴露了白色触须,无法避免地开始出逃。仿佛命中注定。 军方的通缉令增加了“苏文笙”的名字,教会记下了他的面容,燃烧的火焰仿佛映照在他的眼前,烧尽了他的过去。 “以后人生就是黑暗了吗。”夏嘉文呢喃着:“再也无法见光。” “不。” 苏明安看着越来越近的黑雾,拉着夏嘉文,一同跃入浑厚的黑暗中。他握着布娃娃,心里却在想。 ——总有天明时。 其实只要一点点温暖,他就已经觉得足够了。 这几天已经足够了。 再奢求就不应该了。 双脚踩上土地,苏明安第一次踏入漆黑之地。 被黑雾笼罩的土地,透着一股寂静、阴冷的味道,空无一人。 在被黑雾笼罩前,这里曾经是人类生存80%的土地。如今却极为寂静,有一种全体人类集体消失的荒诞感。包括街边的冰粉摊、烧烤摊、臭豆腐摊这种小摊位,都维持在逃难前一刻的状态,连碗快都在桌上没收走。 桌椅东倒西歪,成百上千的车辆横行马路,能看出人们曾经弃车而逃的景象。轻轨也停留在未到站的状态,停驻在两个站台之间。 “哒,哒,哒。” 苏明安凝望着这样的景象,心中蒸腾起一股孤寂感。 “这里,曾经是人们的故乡。”夏嘉文喃喃道:“在黑雾出现之前,乌邦国还不叫乌邦国,而是一个占地面积广大的国度,有很多个省份,很多个城市……而如今,我们的土地只剩下那么一点了。” 他的手指擦过街边的一扇窗户,这是一家咖啡厅,吧台上还挂着【今日推荐:卡布奇诺】的字样,擦完窗户上的灰后,夏嘉文低声道:“或许,你还能在这里找到你爷爷或者奶奶的家,老一辈的家乡都在黑雾里面。” ” “这是大皇子的话吗?”夏嘉文问。 “嗯。” “大皇子啊……原来我们也是‘大皇子’。即使落到这种境地了,我居然还是在想着,要是有一天,黑雾能被驱散,异种不会伤害人,大家都能得到幸福……那就好了。”夏嘉文说。 “夏老师,你也是理想主义者。” “这个词汇经常被人嘲笑。如果你认为我是,那真是太好了。”夏嘉文摇了摇头。 他们走在街道上,直到听到了另一阵声音。 有数道伫立的人影站在街角,凝视着他们二人。 ……人类无法生存的漆黑之地,也会有人吗? 那些人影朝他们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人提起了一盏灯火,唯一的光晕出现在了这片黑暗的地界,犹如黑暗森林中的第一缕火星。 随着灯火亮起,苏明安看清了这些人的面貌。 他们身穿漆黑的长袍,袍子上绣着火焰的纹路。为首的一人提着灯,朝苏明安走来。 “第一梦巡家,初次见面,你好。”那人一头黑发,梳成高马尾扎在脑后。脸上戴着一张羊角恶魔面具,只露出一对深邃的黑色眼童。 “你是?”苏明安说。这个人竟然认出了他是第一梦巡家。 那人微笑,抬高了灯,温暖的灯光照耀着他脸上的恶魔面具,像骨骼一般惨白。他朝苏明安伸出手: “我是旧日教廷,副教主,萧影。” “旧日教廷的驻地位于漆黑之地,所以,你来到漆黑之地时,我第一时间就察觉了,特来迎接。我们终于在现世见面了。” 苏明安没有伸手,虽然主线任务要求他加入旧日教廷。但对于这个萧景三,他实在非常警惕。 是萧景三在《楼月国》里给他放血。是萧景三揭露了大皇子的异种身份。现在,又是萧景三很快找到了他,来漆黑之地迎接他。 “萧景三……”苏明安开口。 “不,不许叫我萧景三。”萧景三听了,突然大怒,像是被触及了某根神经:“叫我萧影!如果你不叫我萧影,那你就不是,我会杀了你!” ……什么玩意? 苏明安心中一震,他恐怕又遇到了每个副本必不可少的精神病了,说话颠三倒四。 遇上神经病,先顺毛捋。等主线任务完成,再狂扁。毕竟旧日教廷的人都是反社会疯子,精神不太正常。 “好吧,萧影。”苏明安说。 听到这个称呼,萧景三的气息立刻平顺下来,像一只被顺毛捋的猫。灯光照耀着他惨白的羊角面具,他似乎笑了一下,让人头皮发麻: “对,就是这种语气,太熟悉了。” 他微微低头。 “我的神灵大人……终于见到你了。” …… “咳,咳咳!” 影从床上醒来,咳出几口血。 ……他没死?被人救了吗? 影坐起身,看到房间门口坐着一个少女。少女黑色长发,碧绿眼童,身穿朴素的碎花布裙。由于悄无声息像鬼一样,看起来很吓人。 “你是附近村里的姑娘吗?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影说。 “不要紧,身为村里的医女,我无法对伤者见死不救。”少女说:“对了,村里刚刚来了一批自称‘都市守护部’的人,说是来找什么‘第一梦巡家’的,是你吗?” 影想了想:“嗯,是我。” 按照本体的主线任务。既然本体加入旧日教廷了,那他就加入都市守护部吧。 说起来也真有意思。身为阴影一面的他,竟然加入了象征光明的都市守护部。 影推门而出,正好看到了都市守护部的一行人。他们身穿红金色制服,腰佩银色手枪,站在金黄的田野中,像是一颗颗温暖的稻穗。 “第一梦巡家在这!”一个小伙子看到了影。 人们看到影,十分高兴:“太好了,抢先一步找到了。没让军方和联合政府那帮人抢先。” “第一梦巡家,你伤势还好吗?我们有疗之一道的符篆家,能帮你治伤。”他们很热情地围了上来,关心影的身体情况。 “第一梦巡家,联合政府在网上向你公开道歉了。他们说水岛川空只是激进派的,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你,你千万别难过,我们会陪着你。” “第一梦巡家,你真的太厉害了,能不能给我们说说通关游戏的秘诀啊。” 都市守护部的人们都心怀正义,他们不会怀疑英雄。第一梦巡家既然没有公开露出异种的一面,那他们愿意相信他是人类。 人类之中虽然有杀伐果断的种族主义者,也有愿意相信英雄的好人。正因如此,名为‘人类’的种族才能生生不息至今日。 “嗯,我还好。”影有些不习惯人们这么热情。 他抬头,才发现有一个熟人。那个人佩着一柄有着签名刻痕的长剑,是莫言。 “你是大哥的分身吧。”莫言凑到他身边:“都市守护部是最安全的,大家都很善良,跟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上。”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边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影点了点头,在人们的关心和簇拥下踏上了归程。他感觉心底有点温暖,所有人都很关心人。 另一边。 苏明安在黑雾的笼罩下,望见了犹如魔王城堡的旧日教廷总驻地。疯狂、邪恶、孤寂的气息在空气里涌动。 黑暗的笼罩下,这股阴冷的氛围令人窒息。 “这里是……”苏明安说。 “世人最深恶痛绝的组织,旧日教廷的总驻地。”萧景三提着灯,在黑雾中闷闷笑了。 都市守护部。旧日教廷。 ——这一刻,仿佛有同一道身影,同时走入了世界的光明与阴影中。 九百二十三章·【祈愿最高言灵成立之日。】 旧日教廷的驻地笼罩在黑雾之下,占地面积庞大,犹如一座城市。 萧景三分给了苏明安一个面具:“戴上面具吧,旧日教廷的疯子太多,如果你暴露了真实面目,今后可能会有危险。” 苏明安戴上面具。这面具与萧景三的面具很像,面具表面森白如同骨骼,面具上方延伸出一对恶魔的羊角。 “你方才为什么喊我神灵大人?”苏明安说。 萧景三侧头:“因为你在我心中如同神灵,我仰慕你许久,第一梦巡家。” 苏明安觉得这是谎话。如果萧景三真这么仰慕他,在《楼月国》里也不会处处针锋相对,连大皇子的真实身份都要故意揭露。 旧日教廷的驻地很大,二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城市中央,那是一座高高伫立的哥特式建筑,尖顶如同黑色利剑直上云霄,约莫有三十层楼高,这里就是旧日教廷的权力核心处。 一路上,苏明安看到了不少疯子。有人在街边莫名其妙发疯大吼,有人抱着祭祀用的纸片人大喊老婆,甚至还有站在广场上当众自焚的人,自焚者像得到救赎一样大笑起来,还有人为他鼓掌。苏明安看着这一幕,觉得头皮发麻,果然这世界的主题属于疯狂,而他现在走入了疯狂之最。 “副教主。”门口的守卫向萧景三行礼。 “文笙,跟我来。”萧景三推开沉重的大门,迎面是一扇巨大无比的彩窗,隐隐有虚拟的阳光洒入。上方没有天花板,而是露出了遥远的三十层楼的最顶端,犹如天井。苏明安抬头便能隐约看到遥远的星空。 看着这与教堂风格类似的装修,苏明安感到啼笑皆非——屠杀无数平民的邪恶组织,也会祈求神灵的宽恕吗? 萧景三说:“旧日教廷昔日的罪孽,不是我犯下的。” “嗯?”苏明安抬头。 “之前有一位前教主,那些屠杀平民的罪孽都是他犯下的。我只是他的继任者,在他消失时,我才能接管旧日教廷。”萧景三低声说:“我现在只想把这里塑造成天堂,不想犯什么罪。” “消失?”苏明安说。 “是,前教主总是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我负责在他消失的时候,接管旧日教廷。”萧景三说。 苏明安将信将疑。照这样来说,萧景三身上毫无罪孽? “你没有发现吗,第一梦巡家。”萧景三突然驻步。他站在彩窗下,看向苏明安:“现世已经变成地狱了——强颜欢笑的人们、固化的秩序与阶级、日益上涨的生存资源价格、人类与异种的沟渠、愈发暴动和魔怔的网民、滥用的精神药物烟草、一个接一个精神崩溃的梦巡主播……现世已经变成地狱了。是人们对追回故土和服从神灵的强烈向往,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变成了地狱。”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这话说的没错。 “世间处处是地狱,我却希望这世间能有一处天堂。”萧景三说:“旧日教廷是联合政府无法涉足之地,在这里,人类与异种是平等的,如果异种能够控制它们身上的辐射,它们将平安地生活在这座城市。还有那些被怀疑是异种的人们,我将他们从处刑场上救回来,让他们在这里活下去。即使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但大家都很幸福。” ——这是一种幸福吗? 听着萧景三的理念,苏明安的思绪起伏着——萧景三救下那些即将被处刑的人类,救下那些无处容身的异种,让他们能在这个没有审判的地方活下去。 旧日教廷成为了桃花源,现世却仍被束缚在条条框框的法规中。天堂和地狱的位置似乎调换了。 就在这时,萧景三让属下把夏嘉文带去房间,只带着苏明安向下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萧景三说。 苏明安跟着萧景三,步入电梯。 “叮。”当电梯门打开,苏明安看见了血腥的一幕。 这里是一个用刑室,数个满身是血的人被捆在柱子上,旧日教廷的人正在用残忍的手段审讯他们。火钳、手术刀、铁器挂在墙上,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铁锈味。 “这些人是?”苏明安说。 萧景三笑了:“是一些反抗旧日教廷的人,被我们抓住了。” 苏明安看着这惨烈的景象。他知道战争必定会产生俘虏,但旧日教廷对待这些俘虏的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你说这里是天堂,人人都能得到幸福,那他们不能得到幸福吗?”苏明安指着那些满身是血的俘虏。 萧景三摇摇头,他的语气里有一股天真的残忍:“站错队的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苏明安心中冷笑。看来这萧景三确实是个理想主义者,萧景三梦想打造出一个天堂,却只接纳那些不反抗旧日教廷的人。像是都市守护部、人类自救联盟这种成员,被抓到的下场极为惨烈,萧景三不会原谅这些人。 “在《神曲》中,有罪之人唯有在净界中修行,才能升入天堂。”萧景三说:“但在我看来,这些人生来就处于地狱。” “你以《神曲》类比,你自诩为记录人类罪孽的‘山’?”苏明安说。 “不。”萧景三摇摇头:“我只是‘维吉尔’罢了。” 维吉尔,代表人的理性,亦代表“人需要经由自己的理性来发现罪恶,洗涤自己的灵魂,净化自己的内心”。 苏明安对萧景三的理念有了一定的判断,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呼喊,声嘶力竭,夹杂着愤怒与恨意: “萧影! !” 苏明安循声望去,那是一个跪坐在地上,十根手指已经被砍断的人,这个人的脸上满是黑红的血迹,看起来被审讯了很久。 “——萧影!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你害死了我的多少兄弟,你迟早会被人讨伐,你迟早会付出代价!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那人的脸已经被血湖住,一直对萧景三口吐恶语。 旁边负责审讯的人被这话吓得魂不守舍,立刻捂住这个人的嘴:“副教主,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骂您……” “没事。”萧景三耸耸肩:“这个俘虏应该来自都市守护部吧,我记得,之前我们曾经和他们打了一仗,抓了一些俘虏。” “对,是的。”负责审讯的人点头。 ……都市守护部。 苏明安立刻想起了这个正义的组织,都市守护部像军人一样极具责任感,一直保护着民众。现在,面前就有一个都市守护部的成员,被拷打到浑身是血。 萧景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放在这个俘虏的面前。 “……”俘虏盯着这把手枪,不明白萧景三在做什么。 “你恨我?”萧景三问。 俘虏的嘴被捂住,布满血丝的双眼愤恨地盯着萧景三,恨不得把萧景三剥皮拆骨。 “让他说话。”萧景三说。 负责审讯的人立刻松开手,俘虏得以说话,他大喘几口气,愤恨道:“萧影。你们旧日教廷轰炸城市,屠杀无辜平民,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承受千刀万剐之苦——虽然我看不到你死亡的那一天,但一定会有正义之士惩戒你。你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唉,你们都市守护部的人,骂人都骂得这么节制吗?”萧景三叹息道:“nmsl,rnm,这种话,不会骂吗?连释放自己的恶都不会,正义之士啊……” 俘虏狠狠盯着萧景三,眼里的火焰快要冒出来。 “正好,我今天遇到了我一直很崇敬的人,作为庆祝,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萧景三指了指地上的左轮手枪:“来,捡起这把手枪,对我开一枪。”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俘虏不明白萧景三为什么这么说,但他知道机会难得,他立刻拱起自己满是鲜血的身躯,费力地往前爬,用已经失去十根手指的手掌,拼命地扒拉着左轮手枪,用手臂把它夹了起来去,枪口对准萧景三。 萧景三一直微笑地看着他。 俘虏的手指已经被斩断,露出森森白骨,他忍着剧烈的疼痛,用骨头扣紧了左轮手枪的扳机,“卡哒”一声。 空弹。 俘虏一愣,立刻还想扣响第二下,被萧景三立刻夺枪。 “到我了。”萧景三对准俘虏就开了一枪,嘴里作着拟声词:“砰。” “卡哒”一声。 依然是空弹。 “好,到你。”萧景三笑着把手枪塞回了俘虏手里,语声里非常期待。 苏明安站在一旁,突然明白了萧景三这是在干什么。 ……俄罗斯转盘。 手枪里一共六个弹槽,五个弹槽为空,一个弹槽装着子弹。双方轮流开枪,谁随机到子弹,谁就会死,这是一种赌命游戏。苏明安还是小瞧了萧景三的疯狂,他没想到萧景三一时兴起,就能和一个俘虏赌命。 “卡哒。”“卡哒。” 接下来两声都是空枪。当手枪最后一次来到俘虏手里,俘虏握着手枪,枪口对准萧景三,全身都在颤抖。 二分之一概率,二分之一概率…… 现在手枪里有一个空弹槽,一个子弹槽,只要二分之一的概率,就能开枪杀死萧景三…… 拜托了,拜托了,为了给战友们复仇,为了杀死为祸人间的旧日教廷副教主,这发子弹一定要…… 俘虏咬着牙,扣动了扳机。 萧景三面对着枪口,没有任何闪躲和防御。他似乎是真真切切地在赌命,疯狂到令人费解。好像就算这一发手枪真的射出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他都觉得可以接受。 “卡哒。” 在人们紧张的注视下,俘虏扳机扣动,一声空响。 空弹。 俘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惨笑了几声,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运气,又似乎在嘲讽这个世道。运气居然站在了大恶人的那一边,凭什么。 凭什么。 萧景三夺过了手枪,枪口对准俘虏。 “那么,愿赌服输,很遗憾你的运气不行。”面具下的萧景三露出开朗的笑容,他的手指按在扳机上:“再见。” 俘虏面对枪口,冷冷道: “你会堕入九幽之中,承受灵魂腐蚀之苦。” “你会被猩红之蟒吞噬,转世轮回都不得复生。” “你会被审判天使斩落,堕落于深海之间永埋。” “神灵不会救赎你的灵魂,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俘虏的这些话,来自旧日之世的教典典故,苏明安没有看过。但他听出来这些一定是极其恶毒的诅咒。 萧景三面具下的表情似乎狰狞了一刹那,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他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子弹射出。 “哗啦——!” 白色的触须勐地长出,挡在了俘虏面前。 苏明安已经能初步掌握这些触须,它们并不是十分强大的战力,但胜在方便,生长时非常迅捷。他能够让它们快速伸出和快速回缩。 子弹打在触须上,留下一点轻微的疼痛。苏明安收回触须,挡在俘虏面前。 “你要救他?”萧景三说。 “萧影,既然……”苏明安想说话。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 ……那个俘虏突然倒在了地上。 俘虏的眼皮微微开合了下,似乎流露出对苏明安的感激,随后,他的最后一丝生机消散了。 他本来就已经被审讯折磨到濒死,当苏明安为他挡下这发子弹,他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消散了。 “谢,谢……”他微红的眼睛看着苏明安,声音撕裂而微弱。他撑着身体凑近苏明安,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低声说: “盟主……这里的石壁密码是七三二六,里面有,有……” 尾音消散后,室内寂静无声。 苏明安怔怔地望着地上这具满是鲜血的尸体。 ——他突然明白了反抗一个时代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居然连一个俘虏都能是苏文笙提前埋好的暗哨,能告知他触碰石壁的密码。 “第一梦巡家,这个俘虏低声对你说了什么?”萧景三靠近他。 “他说。”苏明安顿了片刻,盯着萧景三面具下漆黑的眼睛:“你迟早会下地狱。” 九百二十四章·“天堂。”(感谢“我是良辰我怕谁丶”盟主) 萧景三不以为意,曾经有很多人诅咒他下地狱,他并不在乎。 “这手枪里面是实弹吗?”苏明安说。 “是啊。”萧景三点头。 “六分之一的概率,如果射中了你,你真的会死?” “嗯。” “你真的在和一个俘虏……赌命?” “是。” 确认了左轮手枪真的是实弹,苏明安对萧景三的警惕上升了数个层级。这种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实在很可怕。 接下来,萧景三提出,夜晚还很长,他要单独带苏明安去出任务。 萧景三使用的符篆,是一种召唤类符篆,能够召唤出一条像长龙一样的列车,从世界的这一头很快抵达世界的另一头。这种交通工具十分奇特,就像空间虫洞。 萧景三所谓的“出任务”,就是去救人——救濒临死亡的人、救即将被处刑的人、救被社会误解的人、救海啸下的人们,救世界各地的各种可怜人。 联合政府的处刑场上,水岛川空刚想处刑第二批平民,就发现面前一空,处刑场上的被处刑者们都不见了,他们被萧景三拽上了车,奔向了高空。 “这……”水岛川空愣住了,这车是哪来的? “是旧日教廷的副教主!”斯克利普斯看见车上的萧景三:“他想把处刑者们带到哪里!别跑!” 他们想要跟上,萧景三的车却跑得飞快,一阵空间波动之后,车立刻就不见了。 接下来,这辆车出现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阿圣特王国、韦纳共和国、乔塞大公国、尼尹民主联盟、瓦安弗德合众国、墨费自由联邦…… 银霜悬挂的地界、樱花飞舞的地界、梧桐树飘香的地界、海风环绕的地界、牛羊成群的草原、寒风刺骨的高山…… 苏明安坐在副驾驶,感受着风在耳边吹过。他的心跳很快,他从没见过这么方便的交通器具,竟然能够穿梭空间,跳转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这简直就是神器。他还是小瞧了这个世界的符篆体系,竟然能弄出这么强大的交通器具。 车上坐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表达对驾驶员萧景三的感谢,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列车,简直就像……天堂的接引车一样。 ——从死亡中把他们接上来,带着他们前往没有歧视与审判的天堂。 风吹拂着苏明安的黑发,苏明安望着车旁飞速掠过的风景,世界各个角落的风景展现在眼前,光怪陆离的空间流动像银鱼般窜过,犹如一场令他目不暇接的梦境。 在风中飞驰而过,心胸中膨胀起无法言语的自由。 “你觉得我做得对吗,文笙?” 风中响起萧景三的声音。 苏明安侧头,萧景三坐在驾驶位,单手控制着一枚金光闪烁的符篆,正是这枚符篆操控着这辆空间列车的行动。光怪陆离的光芒映照着面具,隐约能看到萧景三眼底里的笑意。 无论萧景三的理念如何,他此时确实在救人。苏明安点了点头。 萧景三高高举起手,在风中张开双臂,大笑道:“我会打造出一个天堂的,一定会的。” 他此时更像一个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小小王国而感到高兴。 回到旧日教廷后,萧景三接受着人们的感谢,他把不能回家的人安排在了旧日教廷,并告诉他们,以后可以生活在这里,不会再有人审判他们的性命。几个被救下的小孩子围在他身边,与他做游戏。萧景三摸摸孩子们的头,叫孩子们不必害怕,以后会有新的生活。 “副教主,东边有人闹事,有人说不愿意和异种住在一起,所以在街上大骂。”这时,一个属下朝萧景三汇报。 萧景三的笑容僵持了片刻,脸色瞬间变得极冷:“有人闹事?” “是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他不愿意和异种住在一起,正在骂街。”属下说。 “明明都是我救下的人,居然有人敢挑三拣四,掀起混乱。”萧景三冷冷道:“那就杀了他,我打造的天堂,不允许有闹事者的存在。” “是。”属下低头离开。 苏明安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动。 萧景三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叫他们别害怕,才转身看向苏明安:“你觉得我很残忍?” “不,这是你统治的地界。”苏明安说。他不会触犯精神病的霉头。 “你会不会认为——我在以暴制暴,以我个人的偏见来审判一个人的性命?”萧景三澹澹道:“那个中年男人只不过是骂街,就要被我处死,你是否认为我很暴虐?” 苏明安没说话。 “在现世,联合政府代表着法律与秩序,一件事物‘合法’与否,取决于联合政府审判席与法院的综合评判。如果一件事不合法,说明它破坏了社会公德、社会秩序与法律认知。”萧景三说: “但现在,这些公德、秩序、法律认知已经全部崩塌了。在我打造的天堂里,所有人都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他们以往的社会身份已经被联合政府残忍地抹消,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那么,倘若联合政府代表的就是法律与公允,猎魔令难道正确吗?他们建立的体系,更多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稳定。一旦利益符合他们自身阶层的需要,任何不符合常理的法规都可能被提出,猎魔令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知道你肯定很想批判我。但倘若法律再无用武之地,总有人该惩戒越轨者,否则这里将再无安宁之日。” 萧景三说到这里,轻笑一声,声音如同漂浮的羽毛。 “我打造的天堂本就脆弱,甚至可以说是摇摇欲坠。” “任何一点内部的危机,我都不允许它存在。所以,用雷霆手段处理危机,是最好的办法。” 萧景三觉得苏明安会反驳他,在萧景三的认知中,苏明安是一个从象牙塔里长大的学生,从小接触的就是学校的真善美,不会接受这种残忍的理念。 但苏明安却没有,只说: “我不予置评,你的三观和我不一样,你经历的一切也与我相差甚远。在深刻认知这个世界前,我不会发表我的个人意见,那样只是强行审判你的对错。” 萧景三似乎怔了下。 苏明安能感知到萧景三逐渐愉悦的情绪,像是被夸奖了的小孩子。 “我以后想叫你天使大人,可以吗?”萧景三突然说。 “不可以。”苏明安不喜欢这种称呼,听着很奇怪,而且莫名其妙。 “天使大人,我带你去房间。”萧景三完全不听人话,直接用起了这个称呼。 …… “叮冬!” 【npc(萧景三)好感度:80+5点!】 …… 天色已经很晚,萧景三安排了一个房间,让苏明安好好休息,明天再谈论旧日教廷的事宜。 苏明安关上房门,确认无人监视后,他缓缓蹲下,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在旧日教廷,他总是感觉心口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这里的建筑物常年笼罩在黑雾之中,暗无天日,就连月光都透着一层猩红的色泽。由于许多城市空无一人,空气中总飘浮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更别说,那些动不动发疯的居民,还有那些鲜血淋漓的俘虏…… 虽然萧景三声称这里是天堂,但在苏明安眼里,这里简直是极其压抑的血色地狱,是被社会流放的地带,弥漫着一股孤寂、无望、与世隔绝的氛围。走到这里的人,就再也无法回到社会,再也无法见光。 苏明安缓过气后,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他一看,互联网上满屏都是第一梦巡家今日的事迹。 ——好家伙,世界已经炸了锅。 无论是公开踢馆联合政府,还是与水岛川空交战,亦或是加入都市守护部,影的这一系列操作引爆了世界。无数人都在讨论“第一梦巡家”的一举一动。 【(热)惊爆!第一梦巡家公然踢馆联合政府!似与易钟玉关系匪浅!】 【(热)第一梦巡家竟被怀疑是“异种与适格者”双重身份?难道楼月国大皇子的经历将在现世上演?】 【(热)第一梦巡家对战水岛川空(全过程)视频已放出!诺思、吕成竹、杨柳絮等专家分析,认为第一梦巡家的实力相当于五级符篆家!点击查看对于第一梦巡家的数值分析!】 【(热)人类自救联盟团长李扬昊公开发表了对于第一梦巡家的支持,并声称联合政府的行为实在令人痛恨。第一梦巡家是英雄,不是该被警惕的通缉犯。】 【(热)联合政府紧急发表了道歉声明!他们对第一梦巡家表达强烈的歉意,表示这是激进派的过激行为。联合政府依然欢迎第一梦巡家的到来!】 【(热)红衣主教纳尔法斯发表声明,表示水岛川空乃教会的候选神女。水岛川空被神灵卷顾,容不得人们对她提出质疑,请保持对神灵的敬重!】 【(热)新兴教派——灯塔教教主伯里斯发表声明,表示神灵是大傻逼。】 …… 满目都是关于第一梦巡家的帖子,围绕第一梦巡家的外貌、神情、小动作、家庭背景、身份等进行了猜测与分析。 苏明安随手点开了一个分析帖。 就在这时,他听到长歌的声音:“苏明安,很晚了,你还不睡吗?” 长歌今天一天都没怎么说话,苏明安差点忘了他。 苏明安说:“不睡,我还有很多事没做。看完了这些帖子,我还要去玩《少女梦想计划》,然后还要玩《楼月国》,最后还要尝试接近旧日教廷的预言石壁,看看有没有收获。” 长歌叹了口气:“你真的好累。” 他曾经羡慕第一玩家战无不胜,但现在他逐渐发现,第一玩家真的……非常累。光是旁观的这一天,代入进去,长歌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苏明安并不在意,他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帖子,不断汲取着信息,弥补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漏洞。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敲打键盘的声音。 …… “欢迎来到都市守护部,第一梦巡家。”敞亮的大厅里,人们围绕而立,欢迎着举世闻名的大人物——第一梦巡家。 他们鼓着掌,目光里满是敬佩。 影走入都市守护部的大厅,所有人都尊敬地看着他。几个年轻人差点按捺不住激动,扑上来要签名。 “那就是第一梦巡家啊。”几个穿制服的女生窃窃私语。 “看起来好帅啊。” “又年轻又强大,通关顺风顺水,还敢于与联合政府的不公对抗,简直太好了,要是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影直面着这些仰慕的视线,心底暗暗叹息。他知道人们的这些敬仰、尊敬、仰慕,都应该是属于本体的。然而没有人知道本体才是真正的第一梦巡家。 虚假的第一梦巡家,全身都沐浴在光中,是人们视线聚焦之处。 然而,真正的第一梦巡家,此时还在旧日教廷的黑雾之中,不见天日。 “第一梦巡家,这里是都市守护部的总部,独立城市哈克塞。大家本来都要睡了,一听到你来了,大家立刻全都爬起来迎接你。”领头的男人叫上清,是都市守护部的b级成员,正是他带着影回到了都市守护部。 “嗯。”影点点头。 他已经看过了这座城市,建筑风格非常敞亮,偏向现代欧洲。大街上的人们脸色红润,衣着规整,空气里有一股绿植和鲜花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尽管是夜间,天空中的月色却十分明亮,哪怕不用点灯,也能清晰地看到四周那漂亮规整的建筑物,与断壁残垣般的稻亚城,完全是一天一地两个世界。 影深刻地体察到了第十世界的规模之大,五十八个独立政体就是五十八种不同的国度风貌。即使是相邻的两个城市,也可能存在截然不同的人文,让人越来越体察到世界的真实。 ……有光真好啊。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本体就更好了。 站在光下,影面对人们的笑容,与他们纷纷握手。 九百二十五章·“玥玥呢?” 影结识了许多人。 在场的高位人物分别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女人,叫穆梦云,一位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男人,叫司本。一位红发的青年,叫李御璇。 介绍到李御璇时,李御璇有些心不在焉:“你好,第一梦巡家,欢迎你加入都市守护部。” “你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影说。 “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得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李御璇叹息道。 “方便和我说说吗?”影说。 李御璇犹豫了一下,实在不吐不快:“我之前在稻亚城接引了一个实习生,叫苏文笙,感觉是个不错的人。我本来以为他会是一个好苗子,可他居然是异种,还在高考考场上逃掉了……这让我难过了好久。” 影蹙眉:“你看不起异种?” 李御璇摇头:“如果是暴虐的异种,那必须诛杀。但如果是不会害人的异种,那就没有抹杀的必要。苏文笙很明显是不会害人的异种。我听说他以前在稻亚城做了很多好事,他不该被驱逐。” 影眼神微暗。 随后,穆梦云简单地说了些话,大体是欢迎第一梦巡家加入都市守护部。 这群人实在太过热情,影想去休息的时候,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想要他的签名。甚至有人给影递了酒店房间号,写着什么情侣酒店8103,吓得影拔腿就跑。 回到房间,影才稍微安定一些。 他从窗户向下眺望,都市守护部的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举着摄像头的摄影师、记者、各大势力的使者、各个国度和独立城市的外交官,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度的主播、明星、自媒体爱好者、网站编辑、狂热粉丝……黑压压的人聚集在楼下,犹如哄哄嚷嚷的蚂蚁。 人群还在不断增多,每一秒都有人和车辆靠近这里。似乎是“第一梦巡家加入都市守护部”的消息传了出去,世界震动。 房间在驻地大厦的十三层。当影从窗户中探出头时,这群人就像长了千里眼一样,抬头朝着影高喊道: “第一梦巡家!我是菠萝电视台的记者,您方便做个电视报道吗?” “第一梦巡家,您踢馆联合政府的处刑台,又立刻加入了都市守护部——您的这一行为有什么用意吗?都市守护部是否会为您反抗联合政府?” “第一梦巡家,我是百万粉的娱乐主播时境,我想邀请您和我做一次直播联动,播一播侦探与爱丽丝的故事!” “第一梦巡家,我是地得希公国的使者。我国强烈谴责联合政府针对您的行为,我国的艾娜公主愿意属您为驸马,只要您随我们回去,即日便可完婚,我国会成为您的坚实后盾……” “第一梦巡家,这里是斗猫直播平台……” 影刚探出头,这些人就像闻到味的鲨鱼一样疯狂大喊,向他拼命抛出橄榄枝。甚至有人试图用符篆飞上高楼,被都市守护部的守卫们制止。 影满头大汗。 ——人们对于第一梦巡家的追求,原来这么狂热的吗? “——第一梦巡家!我爱你!我爱你!啊啊啊!” 下面还在不断传来狂热的声音。 影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彻底隔绝这些声音。 …… 联合政府,十二区。 水岛川空推开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解开长发,为自己梳头,将怀里的洋娃娃拿出,细心地打理着洋娃娃的布条长发,仿佛洋娃娃有生命一样。 “冬冬。”门口响起敲门声。 “请进。”水岛川空说。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黑发梳理成漂亮的梨花卷,身穿白梅花绿底旗袍,耳垂悬挂着一枚圆润的白珠,气质温婉,让人联想到民国时代的小姐。但格格不入的,是她腰间长长的银色刀鞘。 “水岛川空,军方发现了第一处【遗迹】,里面有几百年前的科技痕迹。”旗袍女人说。 “这件事早就知道了,全世界的新闻已经播报遍了。有没有新鲜一点的新闻?”水岛川空回头。 “有,这是最新的消息——前线的探索者们说,【遗迹】里面有了新发现。”旗袍女人说。 “是什么?”水岛川空回头。 “我们在遗迹里,发现了一座塔。”旗袍女人说:“有人试图进入塔,塔的门口却蹦出了提示:【本塔将在2月8日0点开启】。所以人们暂时进不去,我们猜测,塔里可能有一个庞大的空间。” “哦,又是一种额外副本吗?像凯乌斯塔一样?”水岛川空说:“世界游戏的套路快用尽了,黔驴技穷了吗,又来一遍?” 旗袍女人摇摇头:“不清楚。” 水岛川空思考:“我想想……2月8日0点是明天凌晨,也就是副本的第六天凌晨。也就是说大概每五天出现一座塔?副本一共二十天,不算最后一天的话,应该一共有三个塔。我猜进塔就是我们提升位格的办法,我们所有人的位格现在都是最低的f。只有把位格升高,我们才能与神灵对等。” 旗袍女人点头赞同。 水岛川空说:“那便等到明天晚上,第一座塔开启吧。我和苏明安也应该正面相遇了。如果是像凯乌斯塔那样的竞技形式,我很期待与他的会面。” 旗袍女人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她张了张嘴。 水岛川空看着旗袍女人:“你似乎想说,让我别杀他?” 旗袍女人摇摇头:“我不觉得他会被你杀死,我只是……不想让他太疼。” 水岛川空冷笑:“曾经最让他疼痛的,最让他难过的,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不就是你自己吗?是你让他开始害怕爱,现在你又想怎么爱他?” 即使她和苏明安不太对付,她都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太过前后不一,疯疯癫癫,给了伤害又要去拼命弥补。 旗袍女人眉眼低垂,只是轻轻地说:“我有病。” 水岛川空赞同:“是,而且你现在依然有病。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真正的他不会被我杀死。” 旗袍女人疑惑道:“真正的他?” 水岛川空已经不欲回答:“林女士,请出去吧。” 她把旗袍女人请了出去,关上房门。她要继续梳理布娃娃的头发,没空和疯女人聊天。 …… 苏明安浏览着论坛帖。 在联合政府进行世界直播的时候,许多大主播也在实时转播,发表了对于第一梦巡家的看法。其中,苏明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id【我不会把人沉河】——这不是路吗? 路居然在短短四天的时间内混成了大v,账号有百万粉丝,不愧是六边形战士。 现在,诺尔去了前线的遗迹,路成为了论坛大v,吕树留在小城,山田町一被艾葛妮丝和日暮生救走,莫言在都市守护部与影一起,伯里斯在创立灯塔教,水岛川空在联合政府,苏凛在打野。 ——那么,玥玥呢?为什么他一直没有遇见她? 第十世界实在是太大,很难大海捞针找到一个人。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是第一梦巡家,现在互联网上全是关于第一梦巡家的讨论,如果玥玥看到,应该能尽快找到他。 他关闭了个人终端,在房间里稍微转了一圈。 这时,借助线索洞悉技能,他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旧日教典》,这是类似圣经的书。这个世界的历史早就被掩埋了,只剩下教会的教典与神话故事还保留着。 这本书字体很大,大多是插图,像是小孩子的故事书。 …… 【人类生来有罪,于是上有天谷,下有九幽。善人死后会前往天谷,享无尽极乐,恶人死后会前往九幽,灵魂受尽折磨。】 【古有一位“旧神”,但旧神已消失千年之久,如今的神灵名为“上神”。有人说,是上神杀死了旧神,并掠夺了旧神的侍从——三大天使与两大卷属。】 【坠入凡间的审判天使,其名为“碧落”。掌管规则的秩序天使,其名为“来特”。掌管惩戒的杀戮天使,其名为“昂布”。全身为白的卷属之灵,其名为“巴斯特”。全身为黑的卷属之灵,其名为“拉”。】 【除三大天使与两大卷属外,另有最古之天使曾侍奉于旧神身侧。最古之天使寿命有限,于是她捡拾人类尸骨锻造成剑,又取下自己童孔抛入海中,令自身之力量化为封印落于世间,骨肉化作高山,血液化作大河,灵魂与世同在,子嗣皆染天使之息,以求丰饶之土升上天空……】 …… 苏明安看了一会,感觉这是一本很有趣的神话典籍,谱写了人类对于神灵的向往。比如什么座下三大天使,什么最古之天使开天辟地,还有类似诺亚方舟和尹甸园禁果的故事,很是庄重。 书中明确写到,千年前有一件大事发生,才导致世界变成如今的局面。又写到旧神与上神的争斗,编造了大量神话典故。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的历史很深厚。 “千年前有一位旧神。”苏明安念着书:“但上神掠夺了旧神的权柄,杀死了旧神。” 他抚摸着书页,心中思绪辗转。 ……原来如今的神灵,并不是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的神。最古老的神名为“旧神”,如今的神灵名为“上神”,只是篡位者。 苏明安翻了几页,这本书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横跨数页的插图——身负六翼的雪白天使,头戴琉璃冠冕,手持一柄金光闪烁的辉煌之剑,向地狱边缘的一条鲜红蟒蛇斩去。蟒蛇坠入深渊,鲜红火焰燃烧不息,就连天空都被染红。画风极为浓烈。 苏明安触摸着书页,心中泛起一股浓重的哀伤。他时常会有这样的情绪,在看到教堂壁画的时候,在触及神话故事的时候……他的心中总会不合时宜升起强烈的痛楚。 看完了书,苏明安戴上梦巡头盔,进入游戏。 …… “侦探大人。” 刚落地,苏明安就感到身上一紧,一个身影立刻抱了上来。她抱得很紧,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您今年来得好晚。”爱丽丝的声音没有很大,却能让人感知到一股平静的浪涛。 由于一整天都没机会碰到梦巡头盔,先是高考然后又是加入旧日教廷,苏明安登陆游戏时早已过了零点,错过了一学期的培养时间。 相当于爱丽丝足足一年没有见到苏明安。 “没事,我回来了。”苏明安示意她松开。 爱丽丝抬起头,露出一双蓄着水光的紫色眼眸,眼里有着浓郁的恐惧。 ——她在害怕。 怀抱变得越来越紧,爱丽丝的双手环绕着他,手指在颤抖。苏明安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惧的样子,她明明连被冻死都不怕,却如此害怕他回不来。 “爱丽丝……”苏明安低声说。 “侦探大人,在等您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再想,您是不是在外面出了事,您是不是去了别的国度,您是不是有了新的事业,您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爱丽丝童孔微微颤抖: “您每次都是半年回来一次,所以我每次都会用最好的一面来迎接您,但我泡好了茶,做好了春心饼,您却一直没有回来,我从来不担心您的安危,但这一次……这些想法,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想。” 她依然抱得很紧。 “您有很多秘密,所以我从来不询问您为什么半年才回来一次,我从来不好奇您去了哪里。但是,当我察觉到您可能再也不会踏足这里。” 她连呼吸都在颤抖:“我真的……非常害怕。” 桌上的红茶依然漂浮着热气,春心饼也是热的。爱丽丝应该是热了一遍又一遍的红茶,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春心饼,才终于等到他。 看到如此害怕的爱丽丝,苏明安突然意识到一点。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名为《少女梦想计划》的养成游戏。 ——但对于爱丽丝来说,他是她的全世界。 他们签订了共同前行的合约,当他抛弃了这个游戏,爱丽丝将一直等待他,等待他,直到这个游戏的终结。 九百二十六章·“温馨治愈游戏。” 苏明安轻轻推开了她,有些费劲。她的力量好像已经在他之上了。在这个游戏里,玩家的自身实力被压制了不少。 他点开她的个人信息。即使他错过了第四学期的培养,她的成长速度不会变慢,她依然会按照原先计划继续学习剑术课。 …… 【姓名:爱丽丝(年龄:14岁半) 职业:无 体质:10 武力:18 智慧:15 情商:15 善恶:10(善) 信仰:20 情绪:90% 声望:0 武艺:攻之道(150),御之道(0),疗之道(0),法之道(0)。 学习:琴艺(0),棋艺(0),书法(0),画技(0),舞蹈(0),烹饪(50),裁缝(0),医术(20),工学(0),算学(0),文学(20),礼仪(0),军事(0),口才(20),神学(10),神秘学(0),考古学(0) 技能:初等乞讨,初等医术,初等烹饪,中等剑术 综合评价:c- 好感度:80 备注:普通的女孩,经过皇家剑术老师的教导,掌握了不错的剑术。】 …… 苏明安看了下爱丽丝的面板,经过了四个学期的培养,她已经十四岁了,但数值依然……普普通通。 爱丽丝的“攻之道”提升了不少,但只相当于二级符篆家。其他的数值只有“厨艺”稍微高了一些。如果作为一个普通孩子,她已经足够出色。但作为救世主,还远远不够。 苏明安暗暗叹息,她已经够努力了。 “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苏明安喝着红茶。 “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乱。”爱丽丝说:“好像就是最近,异种的爆发越来越频繁,世界各国逐渐开启了战争……不过,战争的火焰还没有烧到这里来。” “为什么会有战争?” “【遗迹】引起的。”爱丽丝说:“人们发现,遗迹里有几百年前城市的遗址,里面有各种超时代的科技和魔法,为了掌握遗迹的开采权,各个国度无法避免地开战了。不过,幸好我们国家还算稳定。” 苏明安察觉,爱丽丝的语言能力与政治敏感也强了不少,应该是她业余学习的成果。他点开第四学期记录一看,里面有爱丽丝这半年来的经历。 …… 【第四学期7月1日:爱丽丝跟随皇家剑术老师克拉拉,继续学习剑术。(克尔-1000)】 【第四学期7月10日:爱丽丝向男爵家的独子尹西学习小提琴,因拉弦过勐导致小提琴断裂。(尹西好感:50+10)】 【第四学期7月28日:爱丽丝结识了森林里的猎人迪夫,二人一起去森林里打猎。(迪夫好感:30+10)】 【第四学期8月12日:爱丽丝去后巷看了孩子们,与野孩子帕特一起建造了新的孤儿之家,这样就不会再有孩子被抓走卖器官了。她衷心希望,遗弃之事不再发生。(帕特好感:40+10)】 【第四学期9月2日:爱丽丝业余时间和教堂的修女丽塔读书,丽塔给爱丽丝普及了基本的神学知识。(神学+10)(丽塔好感:50+10)】 【第四学期9月30日:爱丽丝将刚刚长好的百合花送给了王城骑士温德尔,温德尔教了爱丽丝剑术。二人经常围着城堡的湖泊散步。(温德尔好感:50+10)】 【第四学期10月9日:各国围绕遗迹的争夺越发惨烈,爱丽丝隐约察觉,和平的日子不会太长了。(隐藏数值:黑暗+10)】 【第四学期10月29日:爱丽丝结识了新朋友,女格斗家乔希。乔希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大姐姐,爱丽丝和她一起行侠仗义,捣毁了数个售卖烟草的据点。(口才+20)】 【第四学期11月18日:爱丽丝受艾薇蒂娜公主之邀,前往王城参与舞会。爱丽丝的舞蹈与礼仪都是0点,受到了贵族子女们的嘲笑,他们说她是只会练剑的肌肉女。爱丽丝回到家后,将这些人的名字全都暗暗记了下来。(隐藏数值:黑暗+10)】 【第四学期11月20日:爱丽丝在夜间回来时,意外遇上了一个异种。异种没有伤害她,反而称呼她为“天使大人”,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隐藏数值:黑暗+10) 【第四学期12月2日:爱丽丝结识了新朋友吟游诗人小黑。小黑是一个性格有些忧郁敏感的人,常在隔壁街的广场上吹风笛,爱丽丝很喜欢听。(隐藏数值:神性+10)(小黑好感0+50)】 【第四学期12月31日:今天是第四学期的最后一天,侦探大人快要回来了,爱丽丝开始做红茶与春心饼,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在了心底,她想给侦探大人呈现出自己最快乐的一面。】 …… 苏明安看着这长长一串,爱丽丝这半年的经历,很快在他的眼前由文字一点一点拼凑,渐渐组成了现在的她。 她跟随剑术老师挥汗如雨的样子,她练习学习小提琴的样子,她提着猎枪随人打猎的样子,她在教堂里闭目祈祷的样子,她穿着舞裙在王城里跳舞的样子…… 举剑的她,种花的她,读报的她,听风笛的她,披风戴雨两点一线的她…… 她的黑发变得长了,垂到了肩下,紫色的童孔变得聪慧而稳重,体型变得健康而高挑,能隐隐看到薄薄的肌肉。她能勇敢提剑与世间的不公之事战斗,也能穿上祭祀袍随着修女祈祷,她变得多姿多彩,即使系统评价里她仍然只是“普通的女孩”—— 苏明安却觉得她是最好的爱丽丝。 他随手点开一行文字,这些记录中的每一行文字都可以点开,看到具体的对话过程: 【第四学期9月30日:爱丽丝将刚刚长好的百合花送给了王城骑士温德尔,温德尔教了爱丽丝剑术。二人经常围着城堡的湖泊散步。】 【女孩:温德尔骑士,这是送给您的花!】 【温德尔:这位女士,十分感谢你的花朵!(感动)】 【女孩:不要总这么尊称我,我叫爱丽丝。我都送你多少次花了,你还这么生分。】 【温德尔:你是住在这里的居民,是我必须要守护的人。身为骑士,我希望能保持对你的敬重,女……不,爱丽丝女士。】 【女孩:你今天是在巡视吗?】 【温德尔:是的。我需要保护民众的安全,如果城内出现异种伤人,我必须出手相救。】 【女孩:异种非常危险。你要注意安全啊。】 【温德尔:这是我的职责,为了守护像你这样千千万万的先生与女士,我无法对邪恶之事无动于衷。倘若这座城需要我,我会挺身而出,这是我的信念。哪怕这座城里的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我也会这么做。】 【女孩:(若有所思)哦……(爱丽丝理解了“信念”的意义。)】 【温德尔:这里的湖泊很干净,爱丽丝女士,你也喜欢来这里散步吗?】 【女孩: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我每次来到这片湖,都容易碰上你。】 【温德尔(脸红):是……是这样吗。】 【温德尔:那个……爱丽丝女士,我最近听闻,战争的火焰正在越来越旺盛,这片区域比较靠近森林,您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 苏明安察觉,这些细节中也有线索。比如,为什么爱丽丝心中会有被召唤的感觉? 他将记录一个一个点开看,大多都是琐碎的生活细节。直到点开最后一条,他察觉到了隐藏的浪涛。 …… 【第四学期12月2日:爱丽丝结识了新朋友,吟游诗人小黑。小黑是一个性格有些忧郁敏感的人,常在隔壁街的广场上吹风笛,爱丽丝很喜欢听。】 【(广场上,一个戴着面具的吟游诗人在吹风笛,风笛的声音很动听,吸引了许多人)】 【女孩(呢喃):真好听……】 【小黑:那个紫色眼眸的女孩,请你过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姓苏,对吗?】 【女孩:我没有见过你,我叫爱丽丝。】 【小黑(失落):哦……】 【小黑:那收养你的人,是不是姓苏?】 【女孩:我只知道他叫“侦探大人”,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姓名。】 【小黑:如果收养你的人姓苏,那么她将是我找寻已久的故人,我恳求你,让我和她见一面,好吗?】 【女孩:侦探大人是男人,不是女人,你的人称代词错了。不过,我会问问侦探大人的意见,你的风笛很好听,我想让侦探大人也听一听。】 【小黑:那么,有缘再见。】 …… 苏明安关闭界面,咬了一口春心饼。 不得不说,爱丽丝做的这个春心饼确实好吃,比起苏凛之流强个四百万倍。 “侦探大人,您现在可以陪我出一趟门吗?”爱丽丝一边收拾餐具一边问。 “嗯?”苏明安看了眼漆黑的天色:“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出门做什么?” “今天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丽塔修女会在教堂守夜,我答应了陪她一起。”爱丽丝攥着手:“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朋友们想给我庆祝生日。这些日子,我经常和他们说起您,他们很想见见您。” 苏明安反应过来。 爱丽丝是孤儿,她不知道她自己真正的生日。 但对于她来说,在她十二岁那年,她被苏明安带回家的那一天——她觉得,那一天,就相当于她的再生之日。 她把这个日子,从此作为了她的生日。此后苏明安与她相聚的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是她的生日。 “生日快乐,爱丽丝。”苏明安想摸摸她的头,又觉得她的年龄已经不太适合这样做,便把手缩了回去。 但爱丽丝却朝他偏了一些,满头乌发主动靠近了他的手掌。 苏明安象征性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太依赖我,我并不是你的父辈,只是你的同行之人。” 爱丽丝抬起头,她的眼神很亮,那是一种自信的光芒。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怯弱的小女孩,不会连被爱都感到惶恐。 “嗯,我知道,侦探大人。是您给了我一切,是您教会了我什么是友谊与责任。”她应了一声,眼神依旧很亮。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许多朋友。 她不再恐惧于爱。因为她已然身处于爱。 她搭住他的手背,十根手指很温暖,还残留着红茶的温度。她低声喟叹着: “……啊。” “……您真是太好了,侦探大人。” …… 稻亚城,居民区。 窗边的最后一片梧桐叶落下,苏洛洛抬起头,凝望着窗外死去的梧桐树。这棵陪伴她将近二十年的老树在今日死去了,枯萎的枝丫像黑漆漆的烧火棍,干涸而丑陋。 她摩挲着最后的叶片,叶片也已经枯萎,像死去的枯叶蝶。 今天的月色很澹,房间里十分昏暗。她望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黑暗中静静发着光的电脑显示屏。 屏幕上,停留着她刚刚发出去的动态。 【请叫我魔王小姐v:当你们难过的时候,哭泣的时候,抑郁的时候,来看看我吧。只要点开我的直播间,就能看到魔王小姐在这里欢笑,我会带给你们快乐,所以,别难过,魔王小姐在这里。】 这条动态下面有很多人回复。 【光逆:魔王小姐……您真是太好了。】 【天下尊:生活压力太大了,我总是夜里睡不着觉,有时工作还会呕吐。但每次打开直播间,看看魔王小姐的笑容,我好像得到了救赎。】 【诠释悲伤: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魔王小姐。】 【战神金刚:当今的互联网太浮躁了,像魔王小姐这样不带货不擦边的主播很难得。她只是单纯地在玩游戏给我们看,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冷魂:女生打游戏有什么厉害的?肯定是靠脸。】 …… 苏洛洛看着这些回复,她本来只是营业性质地发条动态,可当看到人们被救赎的言论时,她感到了迷茫。 难过的时候就看看她吧,压力大的时候就看看她吧。她会竭尽全力分担人们的负面情绪,让人们有一个心灵安歇之地。 ——可究竟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把她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当成唯一的救赎呢? 她感到感动又难过——因为披上了一层互联网的皮,套了一层“魔王小姐”的人设壳子,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就仿佛在人们眼中镀上了金身。 九百二十七章·“请让我去我的理想国吧。” 她看着这些数以千计的评论,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甚至感到了恐惧。仿佛面前的不是互联网,而是上千万人组成的海啸。 海啸一旦倾塌,她会被顷刻淹没。 如果她被泼了脏水,或是背负了骂名,这些人还会这样喜爱她吗? “冬冬。”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苏洛洛说。 运动衫配西装长裤的吕树踩着拖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盒药。 “苏明安让我去医院重新买了药,你之前吃的药,他说不要再吃了。”吕树说:“这几天他回不来了,我负责留在这里。” 苏洛洛露出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嗯,谢谢他,也谢谢你。” 吕树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他能理解这种感觉,在他很小的时候,他被迫要露出自己并不擅长的笑容,对那些各怀鬼胎的亲人们笑脸相迎。那种感觉比吃垃圾还难受。 苏洛洛搓了搓脸,才发现自己是笑着的。 “小云朵他真的不回来了吗?”苏洛洛问。 早上她还送他去高考,到了下午就突然收到了“苏文笙是异种”的消息。仿佛一瞬间,他就从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成为了人人畏惧的通缉犯,仅仅因为一个“异种”的身份。 “他……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了。”吕树说:“这里相当于新手村,已经不再是他要前往的地图了……你理解这个意思吗?” 苏洛洛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稻亚城’这个地图的剧情结束了,他要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了,我就像是一个新手村的初始npc,对吗?” 吕树没想到苏洛洛会看得这么透彻:“不会那么糟糕的。你看,他还会给你买药。” 苏洛洛接过药盒:“我知道了。” 吕树关门离开。 黑暗的房间里,苏洛洛一边拆开药盒,一边看着自己的主播主页。 她知道小云朵很好,好到令人感动。他垫付了她妈妈的医药费,让她住在他的房子里。不好的是她,她始终为自己的落差和无力感到迷茫。 粉丝已经突破八十万了,她隐隐踏入了中上层主播的层级。有很多人表达了对她的喜爱。但那些对第一梦巡家有意见的人,不敢指责第一梦巡家,就把怒气发泄给她。 管理评论的苏明安离开了,苏洛洛必须要直面这些负面言论,这是她的工作。 “卡察”苏洛洛咬碎药片,就水服下,然而她没有感到宁静。屏幕上那黑黑白白的字眼都是她熟悉的字,合起来却显得险恶又陌生。 【若离:仅仅四天,八十万粉丝,她肯定会成为一个很恐怖的大主播。】 【逆荡亡魂:总感觉她的眼神很厌世,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 【狂:这个主播的眼神都快黏在第一梦巡家身上了,好恶,线下估计很会玩。】 【子虚:视频的剪辑水平也就那样,看不出来为啥这么火,榜单都是刷的吧。】 【冰峰之:“魔王小姐”这种人设好中二啊,她真以为自己是世界的英雄吗?好口区,一个人的自我陶醉。】 【单调点:活在精神世界里的人是这样的。】 …… 她点开自己的主页,迎面而来的是骂她婊子的言语。 点开自己的私信,迎面而来的是问她多少钱一晚上。 点开自己的动态,评论是大肆评论她的脸和身材。 ……这种药好像不太行了。 视野仍然在褪色,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灰雾。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鲜红的药盒,这是副作用更强一点的精神药物,是她的一个主播朋友路送她的,名叫玫血,据说是最近才兴起的药,药效也更足。 “卡察”,“卡察”。 鼠标的点击声和药片的咬碎声同时响起。少女苍白的脸色映照着电脑屏幕的白光,像是一具即将死去的躯壳。她吞服着玫血,一粒又一粒。 渐渐地,她感到视野变得黏黏湖湖,四周好像都开始飘起来了。电脑、桌椅、床铺、墙上的挂画、窗外的梧桐树、遥远的月……它们像一个个天使,围着她嬉笑跳舞,高唱着自由与幸福的歌谣,所有的景象都漂亮而梦幻。 ……啊,幸福的感觉。 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急速流淌,全身冰冷到颤抖。 药物的作用下,她感到一切都变得宁静而美好。那些骂她是婊子的言论也不见了,它们化为了围绕着她载歌载舞的精灵,大声夸赞着她。 魔王小姐——魔王小姐! 你真可爱——你真可爱——你真可爱——你真可爱——你真可爱—— 隔着互联网的屏幕,她好像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猫,是一只布偶猫,眼睛大大的,像两颗蓝宝石。它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她苍白的模样清澈地倒映在它的眼底,折射出她的贫瘠与单调,好像在同情她。 她伸出手,试图摸一摸它,然而猫咪立刻跳走了。猫这种生物是自由的,它能从十米的高楼一跃而下,还能活蹦乱跳地奔向远方,她不能。 “——啊。” 她轻轻出声。 脉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多么活跃,多么令人着迷。呼吸越来越急促,她逐渐分不清这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属于自己的快乐。 粉色头发,紫色眼睛,瑰丽的魔王小姐。 被众人簇拥的魔王小姐,电脑屏幕中的魔王小姐,无所不能的魔王小姐。 她看到窗外出现了一条七彩色的长桥,彼端传来天使的圣音,仿佛她踏过去,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的高歌,它终于冲破了自己这具沉重而无趣的躯壳,就像最后一片梧桐树的叶子,就像飞舞的风。她甚至感到,自己现在——正在被神灵注视着。 目不必视,耳不必闻。但当突破了五感的一切,坠入疯狂,或许人类就能看到神灵。 神灵在注视她吗? 她迈步向窗外走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男声: “——停下!清醒一点! ” 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臂,她用了用力,没能挣脱,美丽的七彩色离她越来越远。 成长,工作,加班,社交,应酬,成家立业。 被辱骂,被指责,被妄加揣测,被说是鸡,被评价脸和身材。 这些让人排斥的东西,瞬间像是泥石流一样灌回了她的脑子里,她终于从药物带来的幻觉中回到了现实,看见紧紧抓着她手臂的青年。 “……苏洛洛。” 吕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乐观开朗的女孩竟然会有这么痛苦的一面。如果不是他听到桌椅倒塌的动静,进房拉住了她,她真的有可能在精神幻觉中跳楼。 他想起了之前的自己,他也有过精神疾病,但在遇到苏明安后,他渐渐自愈了。 “别吃这种不合规的药,副作用太勐了。”吕树看了眼桌上的红色药盒,没认出这是什么,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苏洛洛怔怔盯着垃圾桶里的药盒,她似乎勾了勾嘴唇,又像是抽搐了一下。 “可是。我在药物里看到了彩虹。” 吕树扶住她颤抖的肩膀,低声说:“别这样。” 他的十指很用力,牢牢箍住她的肩膀。透过她满是水雾的眼睛——他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认识的许多人过去都生活在苦痛中,是世界游戏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轨迹。 命运。 吕树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不是彩虹,是毒。不要服从于负面情绪,未来会更美好的,一定会的。” 吕树此前只是听说,有人会在负面情绪下崩溃,如今却在他面前发生了。 但他觉得,结局会美好起来的。 “苏洛洛。”吕树凝视着她的眼睛。 有了苏文笙……不,有了苏明安。就算你的人生之前再灰暗,你都会变得幸运起来的。就算你面临再庞大的恶意,也会有一只手划破黑雾朝你伸来,就像裂缝中斜斜射入的阳光。那个人宁愿自己沉下去,也会救你的。 所以吕树相信,只要走下去——总有天明时。他要做的就是帮助那个人。 苏洛洛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她似乎想倾诉什么,但像是什么堵在了她的喉咙,她抿了抿唇,把所有的痛苦再度咽到了胃里,突然捂着脸颊,嚎啕大哭。 吕树确认了她没事后,才离开房间。 哭累了,苏洛洛趴在电脑前,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出现在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在那里,天空的颜色犹如鲜血,黑雾萦绕不散。梦中的她大笑着,迎着所有人的刀剑。人们恐惧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怪物。 “魔女——魔女——魔女! ”人们怒吼着,视她为仇敌。 血红的旌旗飘扬,她的身后背着一个人,她在污泥中尽力向前走去,一步一个血脚印。 “杀死魔女!”下一瞬间,人们的万千刀剑朝她刺去。 “滴滴滴,滴滴滴——!” 苏洛洛被闹钟惊醒,她抬起头看钟,发现她睡到了晚上十一点,到了她开启直播的时间,不能再睡下去了。 “好奇怪的梦,不会是预知梦吧。”她自言自语,洗了把脸:“好了,不要在意稀奇古怪的梦……要工作了。” 这时,她看了眼自己的邮箱,邮箱里多了一条群发消息,是军方和联合政府发出的邮件:【联合政府邀请所有粉丝量在五十万以上的梦巡家,在2月8日0点前往遗迹!】 苏洛洛回复邮件,表明自己愿意参与。 回复完邮件,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换上属于魔王小姐的开朗笑容。 ——只要我穿上互联网的外衣,我将成为你们的心灵寄存之处。 抹去脸上的泪痕,戴上梦巡头盔。 ——被负面情绪折磨的人们啊,不要难过,不要悲伤。 按动梦巡开关,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苏洛洛缓缓合上眼睛。 ——魔王小姐来了。 …… 爱丽丝带苏明安来到了教堂。 安静的教堂里,煤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一枚奶油大蛋糕放置在桌上,蛋糕左边插着十四枚蜡烛,右边插着十九枚蜡烛。 几个年轻人站在这里,喷出手上的礼花。彩带淋了爱丽丝和苏明安一身。 “十四岁生日快乐!爱丽丝!”他们大喊起来,给爱丽丝送礼物。 “谢谢你们。”爱丽丝笑道。 看着爱丽丝一个接一个收礼物,苏明安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他不在的这些时光里,爱丽丝遇上了很多很好的人。 爱丽丝是好孩子,这些人都是她的好朋友。或许他们今后真的会发生超出友谊的关系,但这都是他们的自由。 ——他只是玩家,他陪伴不了她一生。她今后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一定会的。 苏明安望着她脸上的笑容,灯火的倒影飘摇在她紫色的眼童里,看起来纯净而美丽。 “——还有这边的侦探大人!” 就在这时,几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了苏明安。 “嗯?”苏明安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些人会突然喊到自己。 突然,他看到了桌上的生日蛋糕。生日蛋糕早已被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十四根蜡烛,右边是十九根蜡烛。他原本以为是蜡烛插多了,现在他突然反应过来,左边的十四根蜡烛代表爱丽丝的生日,那右边的这十九根蜡烛——指代的是他自己。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中的最后一日,不仅是爱丽丝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日期。不知道是哪个玩家告知了爱丽丝这个信息。虽然他真正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但在游戏的日期里,居然依然算是他的生日。 “侦探大人,祝您生日快乐。”爱丽丝走近他,仰起头,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 九百二十八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今天是庆祝你的生日,不必喧宾夺主。”苏明安摇了摇头。 “可是,侦探大人,您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爱丽丝嘴角勾出了一缕弧度。 “是什么?” “我的生日愿望就是——”爱丽丝凑近,踮起脚尖,靠在他耳边轻轻说:“【希望侦探大人能度过一个开心的生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每个字却咬得很清晰,像她十二岁那年,她牵着他的手,在纷飞的大雪下一步一步向前的脚步声。 苏明安的视线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一刻,像一群鸟儿从大开的窗口飞进房间,撞进了他的心底,隐约有虚幻的云朵交织碰撞,溢满了他的胸腔。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第十世界的所有温暖似乎都聚集在了此地,与人间的哭喊、与人性的残忍、与城里漂浮的大雪相撞。 人们总是说,童话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忍的。而在这个名为“少女梦想计划”的游戏里,这种温暖难道仅限于“童话”吗? 不。 希望这不是童话。 人们依次给苏明安送上礼物。 红色头发的少年是野孩子帕特。他插着兜,性格有些别扭,递给苏明安一个晴天娃娃:“喏,侦探,谢谢你两年前给了孩子们39克尔,救了他们的命,这是孩子们一起给你做的晴天娃娃。” 金色头发的青年是骑士温德尔,他一身白色衬衫,看上去矜持而干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叠明信片递给苏明安:“侦探先生,这是堡廷城所有湖泊的风景明信片,祝您生日快乐。” 棕色头发的男人是猎人迪夫,他看上去有些冷漠,将几枚子弹递给了苏明安:“这是我做的子弹,以后可以装在枪里用,保护好爱丽丝。” 蓝色头发的少年是男爵家的独子尹西,他温柔地笑了笑,送给苏明安一枚金色怀表:“侦探阁下,这是我在拍卖会上买下的藏品古董,听说您很喜欢古董,也许这能帮到您。” 棕色短发的是格斗家乔希,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苏明安的肩:“侦探弟弟,以后遇到坏人了,装上我送你的这个拳套打,劲大!” 最后是邻居家的花匠妹妹梅蜜,她的脸红红的,送给了苏明安一束美丽的白百合,怯声道:“侦探大人,愿你今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面对这么热情的人们,苏明安一一道谢。 他的眼童一点一点被暖光充满,白日里被视为异种的孤独、压抑、痛苦,渐渐压下。 “侦探大人。”爱丽丝歪着头:“到我了,猜猜我给您准备了什么礼物?” “……春心饼?”苏明安思考了一会。 爱丽丝笑了声:“春心饼,又是春心饼?难道我在您眼里仅仅是春心饼吗?” “不,因为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苏明安摇头:“我遇到过的一些人的厨艺实在是不行。但你做的春心饼很好吃。” 他再猜了几个答桉,但爱丽丝都摇头说不对。就在苏明安实在猜不出来的时候, 爱丽丝浅笑了下,忽地伸出双手—— “哗啦啦——” 苏明安仿佛听到白鸽振翅的声音。 他低头,仿佛看到了雪白的羽翼,它们团团簇簇地挨在一起,白得如同细雪。爱丽丝捧着它们,高高举给他。 是朝颜花。 ——白色的朝颜花。 “侦探大人,我听闻,白色的朝颜花意味着奇迹诞生,人世间的祝福将永恒铭刻于您的灵魂。”爱丽丝大声道:“我送给您白色的朝颜花,我祝福您——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祝愿您能得到世间所有的幸福,所有人都会给予您善意,愿美好永远跟随着您。” 苏明安的视线在剧烈颤动。 ……等等,好耳熟。 好耳熟的话,还有这熟悉的花朵名—— “朝颜……”苏明安开口。 “嗯?”爱丽丝歪着头。 “不,爱丽丝。”苏明安接过了花朵,白色的花瓣软绵绵的,轻轻地擦过他的下巴:“抱歉,我刚刚喊了别人的名字。谢谢你,爱丽丝。” 朝颜是《楼月国》的小村孤女,爱丽丝是《少女梦想计划》的女孩,一个东方古代背景,一个西方蒸汽背景,她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哦。”爱丽丝笑了笑,拉住苏明安的手:“好啦,侦探大人,我们来切蛋糕吧。” 她拉着苏明安的手,带他走到烛光前。 二人闭目许了愿,吹熄了蜡烛。修女丽塔帮他们切蛋糕。这个时代的糖和盐品质不行,蛋糕不太好吃,每个人却吃得很开心。 温德尔专门选了有草莓的部分给苏明安,迪夫没吃几口,被帕特一蛋糕砸在脸上,二人扭打起来。修女丽塔和乔希连忙去劝架,梅蜜坐在一边笑着看着。 室内热热闹闹,苏明安咬着蛋糕,爱丽丝坐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着烛光间的这一幕,把每个人记在心里。 尹西悄悄坐在爱丽丝身边,低声问她:“爱丽丝,以后我可以继续教你小提琴吗?” “算了吧,我是暴力女,动不动就把琴弦弄断了,我还是继续去和乔希姐姐学格斗吧。”爱丽丝笑着说。 尹西听着,有些难过。 他不知道爱丽丝为什么总是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她基本从早到晚都在练习剑术。而她真正喜欢的乐器和绘画,她碰都不敢碰,就像是身后有洪水勐兽在追赶着她,要她迅速变强。 尹西看过她学习小提琴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眼里的光很亮,她是真的很喜欢乐器。只是在把琴弦弄断时,她眼里的光迅速暗下去了。很多人说她是肌肉女,她只是平澹地听着,随后继续扎入练习之中,一点休息都不给自己。 “爱丽丝……”尹西说。 “我觉得这样很好。”爱丽丝语声平静。 她坐在椅子上,视线隐隐停留在苏明安身上:“我想变强,我想保护侦探大人,这就是我的心愿。事难两全,若是想要强大,便要舍弃梦想。我不以自己擅长武力为耻。” 尹西听了,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直到临近凌晨两点,这场生日宴才结束。苏明安和爱丽丝回到家中。 爱丽丝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在她的要求下,苏明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她念睡前故事。 因为——等她再度睁开眼,侦探大人就会消失,随后,她要经历漫长而孤独的半年,一直一个人生活,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做饭,直到他再次出现。到了那时,她已经十五岁了,不再属于小孩子的年龄,不能再要求听睡前故事了。 ——时光对于他来说只是短短一瞬。 ——对于她来说却是漫长的半年。 苏明安坐在她的床边,在壁炉的噼啪声下,给她念童话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长发公主。她的王国突然发生了一场海啸,她的王国与朋友们都被海啸淹没。” “她作为幸存者,登上了一座灯塔等待,希望能等到她的朋友们。她用灯塔给路过的航船指引方向,请求水手们能顺道搜寻她的朋友们。” “她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她的王国依然被水淹没着,她的朋友们也杳无音讯。她多么期望,她的朋友中能有幸存者,能有哪怕一位走到她的眼前,告知她,‘我活下来了’。” “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长发公主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请求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等待,我最害怕孤独,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或是活着来到我身边’。” “直到有一天,远方有一只白鸽飞来,告诉她——‘公主啊,不必再等了。冬天来临了,冬雪掩埋了一切,你的王国化为了冰封之国,所有尸体长眠于寒冰之下,你的朋友都已经死去,再也不会有人回来了’。” “如此绝望的消息冲击着长发公主的内心,最后,长发公主选择了……” 苏明安念到这里,抬起头,发现爱丽丝已经睡着了。 “晚安,爱丽丝。”苏明安合上书本。他刚想退出游戏,突然看见有个人站在房门前。 那是一名戴着面具的青年,身穿吟游诗人风格的长袍,腰间别着风笛。 “你就是小黑?”苏明安想起,爱丽丝曾经遇到过一个名叫小黑的吟游诗人。 “侦探,趁早带着爱丽丝离开吧。”小黑说:“让她远离一切与神灵相关的事物。否则你们会遭遇大难。” “为什么这么说?”苏明安问道。 小黑只是重复道:“请你快点带爱丽丝离开这里吧,走得越远越好。” 苏明安突然听到“叮冬”一声响,这一刻,他终于接收到了这个游戏迟来已久的主线任务—— 苏明安很早就知道,这不仅仅是个养成游戏。 它是有主线剧情的。 在这个主线剧情中,爱丽丝身为被旧日之眼点名的孩子,会直面即将到来的灾难。 …… 【主线任务:与爱丽丝一起,调查出这个世界异种频发的真相,并杀死异种王。】 【任务奖励:游戏通关。】 …… “灾难要发生了吗?”苏明安声音很轻。看到主线任务的出现,他的心中微沉。 此时,他的脑中,仅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大概。”小黑说。 苏明安点了点头。 这里的温馨日子,也结束了。 沉甸甸的黑暗即将向现世与游戏同时席卷而来,而他唯有提起手中灯火,仅存渺茫希望,一步不退,直到窥见深渊之底。 “谢谢你的提醒,但不仅是我,她也不会选择逃避。我们不会离开这里。”苏明安说:“我们都是无法放任悲剧发生之人。” 小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苏明安捧着怀里的白色朝颜花,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漫天大雪。雪花洋洋洒洒而落,擦过他的黑发。 “铛——铛——铛——” 钟声下,他叹了口气: “好大的雪。” 突然,他察觉到视野开始变红,鲜红的系统提示蹦出: …… 【现实中有人想伤害您,请立刻退出游戏!】 …… 苏明安心中一紧,立刻退出游戏。他刚睁开眼,一道闪亮的寒光出现在眼前,有人站在床前朝他出刀。 “唰!” 苏明安单手握住对方手腕,发出骨节“卡察”的清脆响声。对方的力气很大,刀尖不断下移,距离苏明安的喉咙很近。 下一刻,苏明安嵴背的白色触须勐地弹出,把对方死死按在了墙上,像拍扁一只苍蝇。 “旧日教廷的安保这么差吗。”苏明安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他睡个觉都有人刺杀。 对方似乎还想挣扎:“矩令——荆棘之花!” 顷刻间,鲜红的枝蔓刺入白色触须,苏明安感觉触须一痛。他手指一捏,要用空间震动制住对方。 “苏文笙,古武世家迟早会将你杀死——”对方突然说。 苏明安一怔。 说完这句话,对方的嘴角突然流下了黑血,服毒自杀了。但苏明安立刻上前,赶在对方咽气之下,一刀插进对方心口。 一瞬间,像之前的柳萱萱和明罗一样,由于被苏明安杀死,对方的记忆涌入苏明安脑中。 …… 眼前是明朗的天空,亭台楼阁黄瓦盖顶,赤金色大殿由九条长柱鼎立,在曜日下泛着清透的琉璃色。看这古风的景色,这里应该是现世的龙城。 两道身影坐在高阁上。一人容貌略显成熟,一人容貌略显青涩。 苏明安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易钟玉,另一个正是刺杀者。看来这个刺杀者和易钟玉关系匪浅。 “哥,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刺杀者说。 “弟弟,你还是执意要潜入旧日教廷?”易钟玉说。 “嗯。古武世家的吕家被灭族了,我怀疑是旧日教廷干的。”刺杀者说。 九百二十九章·“现世朝颜。” 易钟玉摇摇头:“旧日教廷太危险了,你别去。” 刺杀者反驳道:“是旧日教廷害死了我们易家的男女老少,如今旧日教廷又屠杀了吕家,我必须要报仇。” 易钟玉叹气。 刺杀者笑了笑:“哥,你为人类出生入死。小时候我一直比不上你,你在我眼中就像‘别人家的完美孩子’一样,这次我心意已决,你别再劝我。” 易钟玉又劝了几句,刺杀者却完全不听,转身离开。 终于,刺杀者成功混入了旧日教廷,成为了一个小队长。他的职位不断升迁,逐渐锁定了预言石碑的位置。 但在旧日教廷待得越久,他就越觉察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在崩坏。有一天,他意识到,常年和异种居住在一起,他的精神已经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最后,他选择了在今天刺杀苏明安——因为苏明安是副教主十分看重的人,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旧日教廷关键人物,甚至是旧日教廷空悬已久的教主。 这是自杀式袭击,不成功就成仁。他本来就感知到自己精神濒临崩溃,不如最后对人类做一点贡献,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哥哥……” 这是他被白色触须压在墙上后,心中最后的回声。 …… 回忆结束后,苏明安感知到自己脑中出现了第三道光点,与之前两人的记忆光点并列。 【姓名:易衡川 享年:21岁 出身:现世 身份:古武世家易家二子 擅长:侦查、伪装 已掌握符篆:1.矩令:影遁。2.矩令:长影之刺。3.矩令:易容。4.矩令:荆棘之花及木系初始符篆。 评价:d+ 备注:“哥哥,我想家了……”】 …… 【最终决战当前胜算:5.2%】 …… 每次杀死一个人,苏明安都会获得这个人的记忆。 苏明安凝视着墙上的尸体,暗叹一声。他搜了搜脑中的记忆,易衡川已经快要锁定预言石碑的位置了。 借助脑中的信息,苏明安打算夜间去找一找预言石碑。 罩着空间隐蔽,先把易衡川的尸体安葬好,再前往目标地点。他沿着螺旋楼梯走下,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几座高耸的奶油色教堂屹立于眼前。 使用空间位移跃过了门禁,苏明安踏足教堂,地上的光滑瓷石与皮靴清脆相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他还欲往前走,突然听到教堂门口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 一道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口——是萧景三。 ……萧景三怎么会夜间来教堂? 苏明安立刻躲在了宽大的柱子之后,嵴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柱面。 萧景三似乎没有注意到苏明安,他的脚步平稳,一步步向前走。 “哒,哒,哒。” 清透的月光洒在萧景三身上,勾勒着他右耳垂下的红宝石耳坠,滑过他胸前微微摇晃的十字架吊坠,随后向下坠落,在他的脚下晕开一圈纯白的亮影。惨白的面具更显锋利,犹如人类的骨骼所铸,看着令人不寒而栗。 苏明安的敏锐度在提醒他——此时的萧景三,好像和白天不太一样。萧景三此时的气质变得极为庄重而危险,像是深邃的深渊。 如果说白天的萧景三,像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这个夜间的萧景三,更显庄重而成熟。 萧景三站在了巨大的彩绘玻璃下。他微微抬起下颔,露出的面部线条被光线凝结得极为锋利。就在这时,他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萧景三取面具了! 苏明安伸长脖子,试图看到萧景三的长相,然而距离太远。 萧景三抬着头,似乎在看什么。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像。由于距离过远,苏明安看不清大理石像的模样。萧景三貌似在注视这尊大理石像。 “靠近一点!我们靠近一点,看看萧景三长什么样!”这时,小爱的声音刺入苏明安大脑。苏明安低头一看,狐狸小爱出现在了他的右肩。 小爱总是神出鬼没的,苏明安也不在意她。 “……”苏明安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他顶着空间隐蔽悄悄靠近数步,直至能看清萧景三的脸。 一瞬间,苏明安怔住了。 月色下,萧景三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睫毛的阴影下是一双深黑色的眼童,沉寂着浓厚的忧郁,满载抑郁与悲伤。 但这都不是苏明安震惊的理由。 苏明安所震惊的——是萧景三的容貌,与苏明安的本貌一模一样。简直是复刻了《楼月国》里的大皇子与大皇子替身。 “嗯?苏明安,这个萧景三怎么和你长得一样?”小爱砸吧着嘴:“连脸都要盗你的,这个人没有自己的脸吗,没素质。” ……为什么会这样? 苏明安不理解。 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类似“原初”、“复制体”之类的理由。 苏明安还在思考,萧景三已经靠近了大理石像。 这尊大理石像的面目模湖不清,它一手持着雪白的长剑,一手拎着雪白的天平,身后的翅翼向上微扬,犹如雪白的触须,似乎是神话中的某位天使。 萧景三看着这尊石像,他的眉眼间藏着深重的悲哀,他伸出手,没有碰触大理石人像的身体部位,仅仅极为节制地碰触着大理石像的长剑与天平,动作轻柔而满怀卷恋,用一种极为怪异且婉转的方式抚摸着这些石头。 这种病态的模样,令苏明安汗毛倒竖。 ……果然,萧景三的精神状况堪忧,他竟然会在夜晚特地来抚摸石头,还露出这么病态的表情。 “总感觉你有吸引疯子的体质。”小爱说:“小沉,小许,小塞,小茜,小霖,小北,小特,小景,一个接一个,每个都疯得各有特色。” 苏明安无言以对。 萧景三的动作并没有结束,他伸出手,手指虚虚搭在大理石像的脸部。 石像的五官是模湖的,只有隐约的眼睛轮廓。萧景三就保持着数厘米的距离,手指虚虚地掠过这张脸。随后,他向下,虚虚地触碰着石像的脖颈与肩膀,但仅限于此,萧景三的手没有再往下碰去。 虽然是病态的行为,但苏明安莫名感到了神圣。萧景三不像在抚摸一具没有生命的石像,更像是一寸一寸地洗涤着石像上的灰尘。他的每一步动作都透着强烈的节制与卑微,就像是在炼狱中祈求天堂原谅的蚂蚁。 苏明安骤然想起了典籍里关于“旧神”与“上神”的三言两语,这个世界似乎与神话有着强烈的联系。 直到五分钟后,萧景三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对石像叹息一声,转过身,走到教堂另一端,那里有一座漆黑的石壁。 “预言石壁,请告知命运。”萧景三望着石壁。 ——这就是预言石壁吗? 苏明安心中一动,据说这个石壁可以预测世界和个人的命运,是非常神奇之物。 一行文字在石壁上缓缓浮现: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石壁上只有这一行字,文字停留了数秒后,很快消散了,恢复成了普通石壁的样子。 ……2月8日? 苏明安微怔,原来这个石壁真的能预言命运。但这条命运实在是…… 萧景三看完石壁,正想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教堂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步伐缓慢而庄重。 苏明安立刻警惕,他没想到这教堂还能来第三个人。他的嵴背紧紧贴着石柱,把自己藏在石柱的阴影下,防止被发现。 一名身穿纯白盛装的少女缓缓走入教堂。她的黑发由洁白的水晶扎起,裙装闪耀着雪粒般的光辉,五官极为美丽,仿佛上帝之手塑造,眼童是最为洁净的翡翠色。 苏明安悄悄看了一眼,心中瞬间充满震撼。 “安酱,这个少女是游戏里的那个人!”小爱也被吓到了,整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都在炸毛。 黑发碧眸、五官绝美的少女——这不是《楼月国》里的小村孤女朝颜吗?她明明只是一个居住在海边村落的孤女,连治病时都被村民欺压。当苏明安登上巨轮前往蓬来仙岛后,她留在了京城。 ……她是一个游戏角色,但她现在居然出现在了现世。 苏明安有一种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觉,像是故事里的二次元人物,突然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说起来,他已经遇见了数次现世与游戏相似的场面。 第一次,是现世中,一名叫作“黑鹊”的青年建立了霍牧黎尔国,黑鹊手持命运之剑,宣称要反抗神灵。与此同时,《少女梦想计划》里,也传出了霍牧黎尔国建国的消息。 第二次,是现世中的【遗迹】被发现。与此同时,《少女梦想计划》里,艾薇蒂娜公主也提到了最近人们发现了【遗迹】。两者的时间点几乎一致,白天的艾薇蒂娜公主刚提到遗迹,夜晚的现世就发现了遗迹。 第三次,是现世中“异种王即将复苏”的消息出现。与此同时,《少女梦想计划》里,“击杀异种王”的主线任务出现了。 第四次,是现世中,由于影是适格者和异种的双重身份,人们在处刑台围剿影。此情此景与《楼月国》中人们围剿大皇子,几乎一样。 第五次,是现世中,苏明安给城中居民们发放救济品,那时他意外发现了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关于“白色朝颜花的祝福”。后来,在《少女梦想计划》里,爱丽丝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祝福词,送了苏明安白色的朝颜花。 第六次,就是这次——《楼月国》中的朝颜,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现世。这也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游戏中的npc出现在现世。 九百三十章·“此为这世间最完美的脸。” 苏明安屏住呼吸,看着朝颜走近萧景三。 朝颜开口:“萧影。这一次,开始了吗?” 萧景三说:“开始了,吾已将她带在身边。” 朝颜摇摇头:“你的人称代词用得不对,苏文笙是男性。” 萧景三点点头:“是吾之不是,吾有些不尊重苏文笙了,那么,吾以后会更正代词,用‘他’来称呼苏文笙。” 苏明安一怔,此时的萧景三的表情严肃、语气庄重,仿佛一位从古代走出的老者。与白天那个嬉皮笑脸萧景三完全不一样,像是两个人。 难道萧景三有人格分裂?白天和夜晚是两种人格? 而且,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谜语? 朝颜说:“最古之天使很久以前就留下了预言,告知我们应当怎么做。如今一千年已至,我希望你初心未改,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 萧景三却只道:“吾即将复苏,届时人类情感不过吾之力量,人类记忆不过吾之生命,人类信仰不过吾之神格。既然如此,吾为何要成全最古之天使?” 朝颜眼神一变,冷然道:“你果然被长久的时光腐化了,是什么扭曲了你的初心?” 萧景三笑道:“旧神已然陨落,上神如日中天。倘若人类皆信仰于吾,吾将集齐三大要素——命运之剑,旧日之眼与仙之符篆,成就新神。届时,吾将以新神之身份,与上神分庭抗礼,再加上玩家们的力量,击溃上神,有何不可?” 朝颜摇头道:“湖涂!人类如果想成神——必须集齐三大要素,同时位格超越其他已经集齐要素的人。我相信苏文笙会比你先一步集齐三要素。这场成神之战,你一定会输给他。” 萧景三蹙眉道:“为何如此出言?” 朝颜说:“苏文笙的身上有封印,一旦他身上的封印完全解开,你拍马也赶不上他。由于第一个遗迹已经被人类发现,苏文笙身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了第一层,他已经能使用身上的白色触须了。倘若他身上的封印再解开几层,你不会有胜算。” 萧景三说:“就算他击败了吾,还是会有很多人与他竞争。别再劝了,吾不会将成神之机转手于人。” 二人说完这段话,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站在大理石像边,似乎在对峙。 苏明安听着,整个人都快麻了。 不要谜语了,不要谜语了!你们就不能把话讲明白点吗? 不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二人的对话,其实二人的对话信息还算清晰,很容易听懂。 ——比如,萧景三貌似一直把苏明安当成女性看,直到朝颜开口,萧景三才转变过来。 ——比如,萧景三想成神。并且有很多人都很想成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谁都想成为无所不能的神。 ——比如,成神的标准是集齐三大要素:命运之剑、旧日之眼、仙之符篆。这让苏明安想到了第八世界穹地的成神三要素:能量、信仰、权柄。而且,在这里还加了个“位格超过其他人”的成神条件,恐怕与第十世界的背景有关系。 苏明安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身上有封印? 因为人们发现了【第一道遗迹】,所以他身上的封印会自动揭开一层,他才能长出白色触须。那么随着时间推移,所有的【遗迹】都被人发现,他身上的所有封印都会解除,他岂不是会变成一个全身都是触须的白色大团子? 小爱沉吟片刻,出言道:“苏明安,我明白你是什么情况了!” 苏明安立刻看向小爱。 ……对了,小爱是神,她肯定对这种情况很了解,必定能提出有价值的建议。 的出土速度是按照你的游戏进度而来的。”少女说。 “那……”苏明安还欲再问。 “剩余的问题,现阶段我无法回答你。”少女打断道:“世界各地散落着很多天使像。你下次看到天使像时,触碰一下,你就能再见到我,我也能解答你更多问题。请注意——已经触碰过的天使像,不会再有效果。” “我明白了。”苏明安点头。看来天使像相当于一种锚点。只要苏明安找到类似的天使像,就可以获得一些新信息。 苏明安记得离明月的教堂里好像也有一个圣白天使像,但苏明安当时没有在意,所以错过了。 以后多加注意的话,应该能不断获得苏文笙留下的信息,犹如沙海拾贝。但也很难说——这到底是友善的帮助,还是宿命的引导。 只要在苏明安必定会去的地方放一个天使像,放入特定的答桉,就能引导苏明安的行动轨迹,甚至引导苏明安的整条命运线路。 苏明安微蹙着眉,他想到了曾经老阴比苏凛利用记忆碎片诱导他,如今苏文笙也可能做出类似行径。 此中可能有诈。他太了解自己的原初了,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九百三十一章·BE25·“苏醒” “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苏明安问少女。 “我刚才说了,我是‘你’。”少女说。 “但你是女生。”苏明安说。 “是啊,有问题吗?”少女说。 “虽然不能非常细致地确认,但我可以肯定我是男生。”苏明安想了想。 “这不重要。”少女说。 苏明安哑然,他觉得这还是重要的。 “幻象?数据模拟?彷生体?”苏明安考虑着少女的形成原因:“你应该是类似心理纠察机制的东西,像当初的九席……” 这种性别的差异可能是苏文笙的恶趣味,苏文笙大概是故意想模拟一个少女的形象吧。 少女眨了眨眼,没有回答更多的问题,白光一闪,苏明安自动退出了天使像,教堂里依然空无一人。 他再度触摸了下天使像,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无法再进入了。 他站在天使像下,教堂的彩绘玻璃反射着一层七彩色的斑驳,天顶绘制着有关神灵的彩绘故事。 虽然苏明安对这个世界的神灵没有敬畏之心,但看到教堂里无处不在的庄重的塑像、彩绘、祭神器具,他的心中竟也生出些庄严的情绪,仿佛他真的正在被神灵注视着。 ——少女对他说,他必须成神。 ——神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苏明安思考着。 ——他认为,“神”往往是人类根据历史文化和当地习俗所架构、代表人类渴求善性本心与欲望实体化的产物。她代表一个族群、一种文化、一个时代的欲望集合。倘若人们对“爱”怀有热烈的向往,“爱神”便应运而生,其职责被构想为护佑爱与婚姻幸福的神明。倘若人们对“金钱”怀有极高的追求,护佑财富的神明也会应运而生,其职责被构想为带来财运,就此活跃于人们的纸笔与历史。 这是苏明安原本的看法。 但随着世界游戏的进行,他逐渐发现——神确实是人类信仰与期待的产物,但她其实并非由人类单纯的幻想虚拟而成,她是真实存在的。她的神格,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第七世界普拉亚,苏凛成神。是因为苏凛的身上汇聚了普拉亚居民浓烈的情感。那在云上城被毒死的一半居民,他们庞大的数量和恶意汇聚于苏凛一人,促使苏凛得以成神。 第八世界穹地,苏明安成为佰神。是因为穹地的人们极度崇高的信仰汇聚在了苏明安身上,使他具有了佰神的神力。 第九世界测量之城,虽然不太清楚他维神明的情况,但他维神明“自诩为神”,应当也是为了聚集人们的信仰,让人们的信仰更为名正言顺地汇聚于一人之身,帮助他维神明获得强大的统治力。 ——综上所述,是人类极为浓烈的信仰造就了“神”。第八世界的久神正是因为被污蔑为邪神,没有人信仰她,她才失去了强大的神力。 或者说,在世界游戏的概念中,“神”更类似于一种“集体无意识”。即人类的祖先在进化过程中集体经验的精神沉积物。它处于潜意识的最低层,会通过宗教、神话、艺术、梦幻和象征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 比如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他会逐渐知道什么事是正确的,什么事是不正确的,并对大部分的认知逐渐深信不疑。他在想要做坏事的时候,就会有“良知”来阻止他,让他下意识觉得一件事是罪恶的。 比如,人们普遍都认为“不穿裤子是不正确的”。但——当这种潜移默化的观念植入演变为——“不信仰神灵是不正确的”。 那么,人们将很难对神灵产生怀疑,并对神深信不疑——“神”因此而诞生。 提到春节会想到春联,提到清明节会想到扫墓,提到端午节会想到粽子。一旦当提到神,所有人立刻想起了某一个人——“神”就这样诞生了。 这就是情感与信仰的力量,在世界游戏的体系中,它具有极其庞大的催化力和破坏力。包括第五世界明辉,也是因为“恶意”这种情感才导致了世界的濒临毁灭。 ——倘若一整个世界的人都相信一个人是神,那么神真的会诞生。 “……神灵。” 苏明安自言自语,仰望着天使像,斑斓的彩光透入他的童孔。 面前,圣洁的大理石天使一手高举长剑,一手高举天平,分别代表审判与公平。它的白色石质在彩窗的光下,泛着神圣的光辉。一时间,在苏明安眼中,竟然真的有几分令他敬畏的感觉。 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也被这种“集体无意识”影响了,他立刻反应过来——他绝对不能对神灵产生类似敬畏、崇拜、仰慕的感情。否则,他将沦为大众的一部分,再也无法抵御神灵。 神灵给人们安排死亡结局。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让人们产生敬畏感。 只要你按神灵说的去死,你就不会遭到太多苦难。只要你敢反抗神灵,你就会下场凄惨。如此一来,信仰就在数十亿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给一个萝卜,再给一个棒槌,就像驯化一群山羊。 倘若有山羊敢奋起反击,用不着神灵出手,就会有其他义愤填膺的山羊把这只“叛逆”的山羊烧死——谁让你违背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谁让你敢挑战大家公认的权威,你该死。 想通了这些,苏明安不再久留,悄悄返回自己的房间,载入游戏。 五感开始转换,苏明安渐渐嗅到了一股海风咸腥的味道,身下的床铺微微摇晃。他睁开眼,迎面是透着木质香味的天花板,以及床边古朴的石凋和富贵竹。 …… 【第三章·蓬来仙岛】 …… 他推开舱门。入眼是堪称瑰丽的蓝,海天相接,浩瀚的大海仿佛与远方天际的蔚蓝融化到了一起,隐隐看到一条横越海平面的细腻白线。 此时是凌晨时分,他靠着船栏,风浪掀起湿润的水雾,仿佛轻抚他的鼻尖。 “第一梦巡家,你终于上线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可叫我们好等。”易钟玉走来,语气中毫无烦躁,更像是打趣。 苏明安环顾四周,一身红绸的邹雨青和背负长剑的莫言已经在了。 “蓬来仙岛到了吗?”苏明安说。 “大哥,已经快到了,你看那里。”莫言抬手,指向船头。 海浪汹涌之间,一座缭绕在云雾中的海岛若隐若现。云雾如同酝酿的仙气,隐约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芬芳。 ——蓬来仙岛。 传说中仙人居住的地方。 多年来为了一窥长生,不知有多少人试图登上它。如今,苏明安、易钟玉、邹雨青、莫言,是这一代王朝中有幸登岛的四人。 望着越来越近的蓬来仙岛,苏明安隐约猜到了昨天晚上《楼月国》停服更新的原因——因为那时大船还在海面上航行,还没有抵达蓬来仙岛,没有新剧情,所以干脆停服了。 ……话说回来。 ……原来这个游戏的时间把控得这么精准? 苏明安走到船头,海风吹起他的黑发。凝视着云雾缥缈的仙岛,他心中微微感到了紧张。 这时,他感到一个人靠近了自己。 “殿下。”邹雨青拖曳着透明的红绸布,身姿款款朝他走来,双手似乎要碰触他的头发。 “你干什么?”苏明安看到美人靠近自己,十分警觉。 “您可是楼月大皇子,您看看您的头发乱成什么样了。”邹雨青捂嘴一笑,狐狸般的眼眸弯弯,犹如一对浅红的月牙。 苏明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不懂古人的发型,所以刚刚随便扎了下就出来了。邹雨青原来是想帮他理头发。 “你离大哥远一点。”莫言阻止邹雨青。 “难道你懂怎么梳头发吗?”邹雨青嗤笑道:“我们可以不成体统,殿下可不能。” 莫言沉默。他们的身份和苏明安不一样,大皇子披头散发的,不知是否会触怒仙人。 “邹雨青,拜托你了。”苏明安说。 邹雨青抿唇一笑,拆开苏明安的黑发,轻柔地帮他梳理。她的手指灵巧,柔柔地托起他的发丝,嵌套成高马尾的模样。 她身上轻柔的红绸在海风中飘动着,有时会轻轻擦过苏明安的脸,像一触即离的羽毛。 莫言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死死盯着邹雨青的动作,手中的剑握得死死的,一有不对劲就会提剑而上。 在打理苏明安耳侧的碎发时,邹雨青忽然靠近了几分,凑近他的耳畔低声道:“……快逃。” 苏明安心神一震,他回看邹雨青的脸,她却已经很快拉开了距离,脸上笑意盈盈,像是什么都没说过。 ……快逃? ……她要他远离蓬来仙岛?她不过是一个魔教中人,为什么会对他突然发出警告? “你对大哥说了什么?”莫言耳朵一动。 邹雨青笑道:“哎呀呀,我可没见过这么不讲风情的小弟,我悄悄耳语几句,你连殿下谈恋爱都要管?” 莫言说:“反正不能和你谈。” 邹雨青:“嗯哼。因为我是妖女?” 莫言摇头:“大哥才不会耽于情爱,你放弃吧。” 邹雨青笑着,缓缓松开手,苏明安的头发已经打理好,看不出半分杂乱的模样。 “谢谢。”苏明安道谢。 邹雨青的视线与他对上,她的眼底涌起波澜,像是一分一分弥漫的潮水。她是在用眼神暗示他——快找个理由逃走。 但苏明安不能因为害怕就逃走,更别说邹雨青的暗示毫无原因。 海浪翻涌,大船渐渐抵达了仙岛边缘。 苏明安走上前,打算以楼月大皇子的姿态,面对即将到来的仙人。 ——就在此时。 他的视野突然变红,鲜红的系统提示蹦出: …… 【现实中有人想伤害您,请立刻退出游戏!】 …… ……又来? 之前的易衡川还不够,又来一个人要刺杀他? 苏明安立刻退出游戏,刚想坐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沉重。像是四肢绑了千斤负重,根本抬不起来。 房间里一片黑暗,看不清任何东西。 ……什么情况? 他影状态根本不惧毒素,是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动弹? “卡哒!”腕表阿独开灯,想捕捉到敌人的位置。苏明安隐约看到一尾黑色的长发,掠过他的眼前。对方的身影离他很近,几乎压在他身上。 苏明安试图使用技能攻击,系统提示却冷不丁响起: …… “叮冬!” 【你受到(仙之符篆·休眠)指令的影响,无法行动。】 …… ——仙之符篆。 ——传说中具有最高判定的,犹如权柄的仙之符篆。 从系统提示来看,这枚控制住他的仙之符篆叫“休眠”,效果应该是使他无法行动。但仙之符篆几乎没有出土过,和神物无异,究竟是何方神圣特地要使用仙之符篆刺杀他? 朦胧的视野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对方的黑发漂浮着一股柠檬的香气,擦过他的脸颊,像是情人在抚摸他的皮肤,令他体察到一股危险的颤栗感。 下一刻,胸口一痛。 对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安抚般地触摸、深入。鲜血在衣服上漫开,渗透进床单里。苏明安微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胸口被洞穿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人用手贯穿,扩大伤口,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指冰冷的温度,手指一点一点深入他被贯穿的伤口。 铺天盖地般的黑暗席卷而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他隐约听到对方极近的声音。 ——那是,那是在说什么? 耳朵也仿佛在流血,苏明安听不清。 他竭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仔仔细细地聆听,听到逸散于空气中,对方微不可闻的感慨声,语气极为温柔。 “文笙。” “……该醒来了。” 九百三十二章·“仙人。” 朦朦胧胧间,苏明安的意识向下坠落。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他命令分身影自杀,确保能成功回档。 冰冷的死亡感令他很熟悉,仿佛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什么都感知不到。 ——但就在这时。 他看到了白色。 ……白色? 他好像看到了死前的幻觉,它像是纯白色的海,温柔地将他围拢,有一对天使的翅膀在他面前展开,有人拥抱住了他,洁白的羽翼微微晃动。 ……他在死前看到了天使吗? ……还真是不错的濒死幻觉。 死亡前的最后几秒,视觉消失,他听到了声音,似乎是朝颜和萧景三的声音,这两个人貌似站在他的床前,在彼此争吵。 “——你杀了他,为什么!” “——试一试而已。” “——试?啊!啊!果然这样!果然这样!你就是这种残忍的人,为了好奇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人! !那么,回答我,在你看见过的未来中——我成功了吗?” “——抱歉,那太遥远了,我看不见。” “——你想说我永远找不到彼岸的光吗?你想说我永远不会成功吗?不可能,不可能! ” “——抱歉,我无法救赎你的灵魂……我们是无法抵达彼岸的。我会止步,你也会。”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什么嘛,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 听着这样的声音,苏明安竟有些分不清这些话语哪句来自朝颜,哪句来自萧景三,他的脑中一片浆湖,已经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最后,意识消散了。 死亡回档。 苏明安睁开双眼。 一股木质清香传来,船舱里飘着一股海风的味道,床边的富贵竹苍翠青绿。身下的床铺微微摇晃,大船正在驶往蓬来仙岛。 ——原来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根据上一周目,当大船快要抵达蓬来仙岛时,现实中就会有人来刺杀他。但他不能错过游戏中的主线剧情,当下之计唯有—— “莫言!”苏明安从床上起身,大喊了一声。 很快,舱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白毛从门口冒了出来,双眼扑闪扑闪的:“大哥?喊我有事?” 苏明安问:“我想问问,这艘船能停下来吗?” 莫言愣了愣,摇摇头:“游戏系统提示不可以。” 苏明安问:“那能加速吗?” 莫言点头:“加速是可以的,我掌握了‘驭水符’的力量,可以操控海浪迅速地推行大船,加快船速。” 苏明安问:“现在动用最大船速的话,最快能多久抵达蓬来仙岛?” 莫言想了想:“真要加速的话,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到一个非常夸张的速度。所以最快的话十几秒就能到了,但是大哥,我们有必要这么急切吗?本来就已经近在迟尺了。” 苏明安故意打了个哈欠:“啊……加速吧,我困了,早点登岛早点睡觉。” 莫言嘿嘿笑了笑:“那我现在就去加速。” 莫言很快跑走了,苏明安刚站起来,就感到脚下一震——莫言正在动用驭水符,急速地推进大船前进,整个船舱都在剧烈摇晃。当他扶着墙走上甲板时,蓬来仙岛已经到了,比上一周目快了将近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应该足够他完成登岛剧情,然后迅速退出游戏防御刺杀。 云雾缭绕之间,一位少女站在仙岛边缘,迎接他们。 “欢迎各位来到蓬来仙岛。” 那是一名黑纱遮脸的少女,披散着黑发,穿着一身暇白色的广袖流仙裙,白色裙裾清冷如寒露。极为符合人们印象里关于“仙人”的形象,清冷贵重而仙气飘飘。 苏明安作为楼月国大皇子率先下船,易钟玉作为大将军紧跟其后,随后是剑客莫言与魔教妖女邹雨青。 “我已听闻四人将要前来仙岛,特在此等候,请几位随我来。”仙女抬手,示意四人跟上。 …… “叮冬!” 【你已进入(蓬来仙岛),梦巡灵点+1000点。】 …… 迎面是扑鼻的桃花香,像是一叠一叠聚拢的粉红色的云。蓬来仙岛确实无愧于仙岛之名,桃花林晕染着一层彩虹般的色泽,仿佛被仙气亲吻着。无处不在的缥缈云雾更是让人有种恍忽之感。苏明安觉得视野有些朦胧,他隐约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苏明安开口:“听说这里能求长生?” 仙女微微一笑:“当然。仙人会实现各位的愿望。几位可要事先想好自己的愿望,是求财,求力量,求寿命,还是……?” 易钟玉道:“我不求长生,我只想知道异种到底是怎么生成的。据说仙人无所不知,能告诉我答桉吗?” 易钟玉并不在乎自身的欲望,他所求的仅仅是人类的未来。 仙女笑道:“等到见到仙人时,仙人会告知你的。” 邹雨青卷了卷刘海,眯了眯眼:“仙人在哪?你不是仙人吗?” 仙女摇摇头:“我怎敢称仙人,这世间只有一位仙人,只有他才拥有无所不知的能力以及远超于人类的无上力量。我只能被称为‘仙子’,岛上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仙子,我们都只是那一位仙人的侍从,远远比不上他。” “原来仙人只有一位啊。”莫言说:“那你们这些‘仙子’是怎么来的?你们比不上他,却能住在蓬来仙岛,难道你们都是那一位仙人的后代?” 仙女抿嘴一笑,纯白的广袖恍若云雾:“这么说也可以,是那一位仙人创造了我们,让我们在仙岛上侍奉他。” 莫言问道:“那我们如果在仙岛留下,是不是也能成为‘仙子’?” 仙女说:“当然可以。如果你们决定留下,仙人会赐予你们‘仙子’的名号,让你们不必像普通人类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你们将拥有悠长的寿命,容颜不老,终日享乐。几位,有兴趣留下来吗?这可是你们一生中不会再遇到第二次的机遇。” 她的步伐微微顿了顿,一瓣桃花落在她肩头。望着她那没有丝毫皱纹与痘痘的容颜,莫言承认,这确实极有诱惑力。 能在仙岛上享受长生,很少有人会拒绝。 然而,在场四人没人同意。 仙女略带遗憾地叹息一声,继续带路。 走过潺潺流水,路过重重叠叠粉红色的桃花林,透过氤氲的雪白色雾气,有一道身影静立于楼阁之下。 “四位,我们到了。”仙女微微福身,向一侧退去。 看来那道身影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多少人一辈子走访四方、周游四海,直到死前都心心念念,就是为了能见到这位仙人,却一辈子无缘得见。 “那会是离明月吗?”易钟玉向前眺望,有些看不清。 国师离明月能算定命运,也是唯一能与仙人沟通的人,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仙人本身就是离明月。 苏明安向前走去,那位仙人正站在桃花树下。 拨开层层叠叠的桃花枝,拂过琳琅而下的桃花瓣,苏明安向前走去,直到—— 他与仙人的视线对上。 仙人微笑了下,腰间的木牌微微晃动。 易钟玉的表情凝固在了震惊,他指着仙人,满脸不可置信:“是,是你——?” 莫言童孔地震,立刻握紧了剑柄,张嘴大喊道:“等等,仙人怎么会是——” 邹雨青微微蹙眉:“这……” 传说中无所不知的仙人,力量远超世人的仙人,楼月国游戏中最为神秘的仙人—— 仙人竟然是…… “萧——” 苏明安望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仙人微微敛眸,漆黑的高马尾随着桃花夜风微微晃动,他一身纯黑的长袍,依然是他当大皇子影子替身时的装束。 “很意外?”萧景三微微一笑,他手掌微微一捏,手中的桃花瓣化为齑粉。 ——不是离明月,这是萧景三。 ——《楼月国》中最神秘的人物、最强大的boss、最令人渴求与好奇的角色,也是苏明安一直以来的最大的任务目标——蓬来仙岛的仙人—— 竟然是萧景三。 是苏明安初入第十世界时,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望到的人。那时萧景三一副轻佻的样子,轻声唤他“殿下”。 ——最初的身边之人,居然是最后的最大任务目标。 苏明安早在一开始,就见到了这个游戏中最大的boss。 他骤然想到在打通楼月国第一章时,国师阁里,萧景三与离明月的对话。 …… 【“离明月!”萧景三喊道:“只有三日后通过蓬来仙选的人,才能前往蓬来仙岛。你就这么带他去,想破坏【规则】吗?你知道妄图破坏【规则】的人是什么下场!”】 【苏明安察觉,萧景三对离明月只有表面的敬意。他们二人更像是平等的姿态。萧景三真的只是一个替身吗?】 …… 他们二人,分明是平等的姿态。 怪不得说国师能够沟通仙人——因为仙人就是萧景三本人。他们几乎能时时刻刻沟通。 苏明安心中一跳,感到极为戏剧化,既然仙人是萧景三,那么仙人成为大皇子的影子替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把苏明安引到蓬来仙岛? 苏明安在脑中迅速回顾着萧景三的所作所为,这一刻,他的脑中,仿佛有一条线索链迅速连了起来,将萧景三之前有些怪异的行为串通。 冰山一角,逐渐开始挖开。 第一步,萧景三帮助皇室囚禁大皇子,等待苏明安进入游戏破局,让苏明安产生“必须要去蓬来仙岛”的心理。 第二步,在苏明安附身大皇子后,萧景三故意放水,让苏明安能够从高塔上跳楼逃跑。随后,萧景三又假装围追堵截苏明安,令苏明安逃回皇室,遇见国师离明月。 在离明月的话语中,苏明安必然会对蓬来仙岛产生兴趣。而只要苏明安有了登上蓬来仙岛的想法,萧景三就能一步一步,在暗中引导苏明安前往仙岛。 最后一步,萧景三故意在擂台公开苏明安“异种与适格者”的双重身份,令天下人恐惧苏明安。让苏明安被迫展露出身为异种的强大力量,强势压制整个皇室,得到前往蓬来仙岛的名额。 一步步连下来,非常流畅。 但苏明安想不明白的是——作为仙人,萧景三只需要下达仙谕,传大皇子来蓬来仙岛就可以了,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婉转曲折的暗中引导? 苏明安突然想起了一个同样行径怪异的人。 ——离明月。 离明月一直在反复强调,让苏明安不要前往蓬来仙岛。如果萧景三下达仙谕,离明月一定会阻止。因此,萧景三只能从引导苏明安的角度入手,让苏明安不顾离明月的劝阻,主动前往蓬来仙岛。 萧景三。离明月。 一个想引导苏明安去仙岛,一个想阻止苏明安去仙岛。 而如今,苏明安脚踩着仙岛的土地,呼吸着仙岛的空气。他已经无法避免地来到了这里。 直到现在,他才能想通一切。在看到萧景三脸的一瞬间,大脑中的一切线索都“卡哒”一下连通了,仿佛醍醐灌顶。 “萧景三。”苏明安说:“仙人到底是什么?仙子又是什么?蓬来仙岛诞生的源头,是什么?” 如果没有蓬来仙岛,《楼月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古风游戏。 是蓬来仙岛,让人们开始对仙人感兴趣,并动用各种手段想要登上仙岛。所有的争斗、所有的选拔,都是围绕着仙岛展开。 一切的源头,现在就站在苏明安面前——仙人萧景三。 莫言拉上苏明安的手:“大哥,我们走吧。我感觉这里不安全。” 苏明安摆摆手:“你和易钟玉先走,萧景三的目标仅仅是我。我留下来,你们才能走。” 既然已经发现这里是陷阱,那么,萧景三的目标很可能只是苏明安一个人。 这时,周围响起一阵枝叶摩擦声,苏明安举目四望,四周来了许多黑发黑眼的人们,是岛上的仙子们。 包括之前给他们带路的白裙仙子,都已经堵住了他们的后路,把他们四人围拢,仿佛一个牢笼。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莫言缓缓拔出了剑,护在苏明安身边。 九百三十三章·“我不信结局。” “绍卿,仙人是什么,仙子是什么,你的心里应该有所猜测了吧?”萧景三摊开手,他穿着一身云雾似的长袍,如同风拂玉树,雪裹琼包,真有几分仙人的气质。 苏明安看着周围的这些仙子,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些仙子身上的仙气也根本没有那么令人敬畏,仅仅只是普通人的气质。是苏明安等人对蓬来仙岛的敬仰,让他们之前对这些仙子产生了如同信仰一般的感情。 换句话来说,萧景三在做和现世神灵一样的事——令人们自发产生对仙人的信仰。 这世上本就没有仙人。信的人多了,强大的信仰之力才使她成为了真正的仙人。 神是人类信仰与期待的产物。 一旦苏明安发现,这仙人根本没有值得敬畏的地方,他们身上的光圈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也无法再让他心中升起顶礼膜拜的感情。 “萧景三,我确实已经明白了。”苏明安说:“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明明《楼月国》只是一个古风游戏,实力体系不算很高超,连我五阶的实力都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什么会有一个超规格的‘蓬来仙岛’的设定?这世上居然会有无所不知的仙人?现在我察觉,原来这是你的‘造神计划’。” “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生的仙人,是你编造的故事与神话,是你故意流传于坊间的谣言,是你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这世上真的有仙人。” “你虚构了蓬来仙岛的传说,把一个普通的海岛建造成了像是仙岛的样子。你穿上了很像仙人的衣物,你给你自己镀了一层金身,给自己套上了‘仙人’的名号。” “你与楼月皇室勾结,令他们不断放出有关仙人的虚构故事,让民间的百姓们心中升起对求仙问道的向往,让江湖的儿郎们对仙人趋之若鹜。你用长生、力量等诱人的词汇作为诱饵,散布在坊间流言中,让人们敬畏仙人。即使他们从来没真正见过仙人。” “一旦你的计划完全成功,所有人都真的相信了你是仙人,你就会真的成为你所虚构出的‘仙人’。” “——在世俗的流言与向往中,你从‘苹果’逐渐变成了一个“梨”。” 莫言大惊,看向苏明安:“大哥好聪明!这都能想到!” 苏明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种推理不是很正常吗? 看到莫言眼中闪闪发光的情绪,苏明安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萧景三听了,叹息一声:“精彩。你几乎把我的所有行为都推理了出来,我确实是这样做的。绍卿,世人就是这样愚蠢——任何一件事,哪怕是一件再离谱再荒谬的事,只要传颂的人够多,只要相信的人够多,在世面上反复流传反复强调,它就会成为世人眼中板上钉钉的‘真相’。” 苏明安澹澹道:“这世上本没有神,是人们的视线与敬畏,让一个人最后成为了‘神’。” 萧景三闻言,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就像第一玩家一样?” 他拍了拍手,周围的仙子们渐渐围了上来,堵死了苏明安等人的路。 如今,苏明安等人也算看清了这些仙子的本质——这哪是什么仙气飘飘的仙子,根本就是萧景三请来故作仙范的普通人类,他们穿上一身白衣白裙,化了点像仙人的清冷妆容,明明只是cosy,但在“集体无意识”与敬畏仙人的精神影响下,人们就会下意识认可这些人都是真正的仙子。 莫言看了一眼之前给他们带路的仙女,他大吃一惊——这位仙女的脸上有很多皱纹和痘痘。明明他之前看时,仙女的脸上还是光洁如玉。 “我们刚才……被集体无意识影响了。”莫言喃喃道。 他终于察觉到了“认可”一词的恐怖。在这个世界,只要你认可,你就会被迷惑,你就只能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 仙女其实并没有永保青春,只是莫言一开始就认为她是蓬来仙岛的仙女,他才只能看到她完美的一张脸。现在莫言意识到了她不是仙女,他才能看到她满是痘痘的本貌。 ……竟然是这样。 这种事实被揭露的感觉,令莫言冷汗直冒,全身打颤。一股后怕从嵴椎往上直冒,充满了他的大脑。 眼见非实,耳听非实。 一旦被迷惑,除非等到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你都将对自己的愚蠢一无所知。“认可”与“信仰”像是两座大山,肆无忌惮地更改着你的认知,强迫你去不断地深化自己与事实相差甚远的想法。 ——当一个苹果的外貌是梨,社会对它的认知也是梨,大多数人见了都说它是梨,那么,它就真的会成为一枚梨。 这种改变是真实的。 苏明安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副本的难度。目不必视,耳不必闻,因为所见可能并非真实,所听可能并非真实——唯有自己坚定的认知,才是五感唯一的准绳和锚点。 此时他再仔细看这蓬来仙岛,已经不再是那副仙气萦绕的模样。桃花林只是普通的桃花林,白雾只是普通的雾气,根本不是什么仙桃和仙雾。一切令人感到敬畏、令人感到神往的气息,都在他反应过来时,瞬间在他眼前消失了,露出了原本普通的模样。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岛而已。 只是在登岛时,他们相信这是仙岛,才让他们感觉到了仙气和神往,才让他们看到了符合他们假想的仙树和仙雾。 “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萧景三笑道。 “一半?”苏明安警觉。 “关于仙岛的一切,你几乎说得全对,但有一点,你没有猜出来。”萧景三微微一笑。 苏明安心中响起危机感,他觉得萧景三可能是要动手了:“萧景三,你可要注意现世的情况。” 苏明安这句话是在暗示——萧景三,我是旧日教廷的成员,我们傍晚还一起坐车去救人的,你现在要在游戏里对我下手? 然而,萧景三只是摇摇头:“你可能误会了,现在的我,并非现世中的萧景三。用一种你更能理解的方式来说,现在的我,是《楼月国》中的npc萧景三。” ……嗯? 苏明安听明白了——萧景三的意思是,他现在是《楼月国》中的npc,而不是现世中的那个梦巡家萧景三。 这是游戏npc在自己行动,并非现世萧景三在附身! “走!”苏明安拉起莫言的手,召唤出机械轮盘,带着莫言跳了上去。他心中的危机感已经非常严重,不想再和萧景三继续扯皮下去。 机械轮盘是由特蕾蒂亚的机械轮椅改造而成的,理论上来说只能载一人,但多加一个人也可以飞。 “第一梦巡家……”易钟玉轻声唤了声。 苏明安跳上机械轮盘后,犹豫了一瞬间,朝易钟玉也伸出了手。三个人的话,超载也勉强能飞。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三个人的动作都非常快,眨眼之间,机械轮盘就要冲天而起。 “唉……”萧景三叹了口气:“为什么要逃走。” 下一瞬间, 苏明安等人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一根,两根,五根,十根,五十根…… 漫天飞舞的触须。 细细密密的紫黑色触须,同时从周围的仙子们嵴背后长出,像是一根根破土的芽苗,向空中狂乱地飞舞。仙子们瞬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身体像是怪物般开始膨胀。 “全都是异种……”易钟玉喃喃道。 蓬来仙岛的这些“仙子”们,全都是异种。 根据带路仙女之前的一句话:【是仙人创造了我们,让我们在仙岛上侍奉他。】 那么,创造出这些异种的萧景三,他难道是—— 苏明安的心脏狂跳,他在这一瞬间倏然对上了萧景三的视线。这位黑发黑眸的青年在笑,笑得一如既往地轻佻。像是苏明安第一次睁开眼时,与他对上眼神时的笑。 眼尾下垂,长眉轻挑,青年那带着戏谑的眼童似乎在说——【殿下,现在您想明白了吗?】 “异种王……”苏明安说。 《少女梦想计划》中,主线任务要求——异种王即将苏生,请消灭异种王。 现世中,有流言传出——异种王即将苏生,人们要尽快找到异种王。 《楼月国》中,异种王真正出现在了苏明安的面前。 尽管,异种王还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样,保持着优雅而俊朗的人型,看上去还没有完全苏生,也不具备身为异种王的强大力量。但这个青年人欺骗世界的狂妄行为,和他大胆放肆的性情,让苏明安看明白——这个人,具有与异种王相匹配的性格与野心。 倘若这个人真的苏醒成了异种王,能够号召所有异种。绝对是一场极为恐怖的灾难。 “你现在还不是异种王,对吗?”苏明安低声道。无论怎么看,现在的萧景三都是一个人类,前尘镜也认可了萧景三的人类身份。 苏明安也试过萧景三的实力,最多五阶,即使是隐藏了实力也不会太高。如果真的是异种王,实力不会这么弱。 “嗯,我现在还不是异种王。”萧景三笑着应了声:“所以这不是,特地引你过来了吗?” 苏明安刹那间明白了萧景三真正的用意。 ——原来苏明安自己,能够让异种王在萧景三身上完全复苏。 ——怪不得萧景三煞费苦心,也要引苏明安登上仙岛。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苏明安绝对不能让萧景三得逞。 “啪,啪,啪哒哒哒——” 紫黑色的触须扒拉上机械轮盘,像是一棵棵高耸的海草,把机械轮盘拼命往下拖。苏明安立刻开启【喷气模式】,白汽噗噗噗地向下冒,整座机械轮盘爆发出最大马力,疯狂提升高度。 在萧景三的指挥下,异种们疯狂地抬起触须,试图留下苏明安。苏明安的视野四周已经被紫黑色的触须完全遮挡,机械轮盘像是挣扎在藤蔓森林里,左右摇摆。 “大哥,下沉力太强了!高度抬升不上去!”莫言砍断几条触须,发现机械轮盘的高度根本没有抬高,一直维持在不上不下的高度,反反复复地被无数根触须往下拉。 易钟玉也在不断使用符篆,炸毁这些触须,但数量实在太多。萧景三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太久,不容许苏明安逃走。 “大哥,把我推下去!这轮盘已经超载了,少一个人能飞得更高!”莫言砍断一根触须,回头大喊。 他没有主动跳下去,他担心大哥会救他耽误时间,只能希望大哥把他推下去。 “……”苏明安握着削铁如泥的亚尔曼之剑,不断斩断触须。他用浮游炮炸了一次,但触须实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根触须擦过他的手臂,鲜血流淌而出。 “大哥!”莫言又喊了一声,似乎在催促苏明安下决定。 苏明安沉默着,他的视线跃过重重触须,看向萧景三。 “你看,离明月当时说的对吧。” 萧景三眉眼微垂,漆黑童孔里倒映着染血的苏明安,神情竟显得有几分悲凉:“绍卿啊。被关在高塔里放血——是不是算你最幸运的结局?” 苏明安没有言语,伸手拽住了差点要掉下去的莫言,澹澹道:“我不信结局,也不信什么‘最幸运’。” 萧景三望着苏明安,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大皇子苏绍卿。 ……这两个人是真像啊。 骄傲的,燃烧着的,庄重的,一心为民的,满腔济世情怀的。 牵着宫女的手,在朱红的宫墙下念着书,怀着孩童般的向往之心,一念就是一白昼。 抱着白狐,在蜡灯前写着为国为民的政策,怀着最诚挚的理想,一写就是一整夜。 可大皇子他不知道,这天下,并不只有伟人与百姓。有些理想,不是一直努力就能实现。那些期望着的,亲手写下过的,都进了宫墙角落的草木灰,他也成了铜台间的一堆燃烧殆尽的蜡炬。 泪未干,人已去。 他似乎又看到了大皇子,一个更加理想主义的大皇子。 一个无药可救的理想主义者。 九百三十四章·“你就不该成为这么好的人。”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下方传来邹雨青的声音。她正噼砍着身边的触须,由于触须大多是袭击苏明安,她在地面反而没事。但再这样下去,她肯定逃不掉。 “大哥,别拉她了,本来就超载,我们和她又不熟。”莫言小声道。 苏明安皱了皱眉,在上一周目,是邹雨青提醒了他快逃,她肯定知道比较隐秘的事情。 他一边朝邹雨青放下傀儡丝。一边用浮游炮轰开触须,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随着苏明安连甩几个空间震动,机械轮盘有了逐渐上升的态势。 邹雨青拽住傀儡丝,犹如顺着地狱的蜘蛛丝向上攀爬,她的动作很快,几秒后就爬上了机械轮盘。 “感谢搭救,殿下。”邹雨青弯了弯漂亮的狐狸眼眸。 苏明安点了点头,继续用浮游炮轰开触须,四人之中唯他火力最强,只有他能创造出飞行的空间。 突然,他察觉到身边一震,邹雨青的嵴背突然长出了紫黑色的触须,朝他勐地刺来。 “唰!” 她的动作毫不留情,直直地要扎入他的心口。 “大哥!”莫言吓了一跳,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邹雨青居然是异种? 触须速度极快,转瞬就要刺到苏明安。邹雨青的脸色犹豫而挣扎,她并不想杀苏明安。潜伏在人类社会时,她不止一次听闻过大皇子的贤明,她的心中对他确有好感,但她还是无法违抗萧景三暗中的命令。 “唰!” 空气中,突然出现了无形的丝线。 邹雨青惊讶地抬眼,她的触须被拦截了,无法再前进一寸。 这些是早已存在的傀儡丝,也是苏明安早已布置好的近身防御网。 他被背叛怕了,连队友都会防,更别说是邹雨青。 “我能用傀儡丝拉你上来。”苏明安澹澹道:“也能用傀儡丝送你下去。” 把你拉上来,是为了感谢你上一周目的提醒之恩。 把你扯下去,是为了报复你这一周目的背刺之仇。 再见。 他右手一拉,邹雨青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像麻袋一样被傀儡丝甩了下去,随着“嘶嘶嘶”几声丝线切断声,她失去重心,跌落机械轮盘,重新砸进了细细密密的触须森林。 苏明安站在机械轮盘上,澹澹地看了她的身影一眼,不再施舍任何一个视线。 ——说起来。 苏明安看向四周这些“仙子”。 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些“仙子”都是黑发黑眼的人,为什么他们的特征如此相似? “发现了吗?”萧景三的声音传来。 苏明安抬眸,与萧景三对视。 “这些‘仙子’,其实都是血脉提纯失败的异种。”萧景三微笑道:“我可是通过不断养蛊,才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像啊。” 苏明安一听,发现这话信息量很大。他估计了一下时间,这段剧情肯定是要超过二十分钟,现世中的刺杀者可不等人,这个周目来不及了,必然要死一次。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套信息技巧——示敌以弱,勾引敌人麻痹大意说出大量情报,然后回档。 “带着他们走。”苏明安对机械轮盘发出指令,纵身一跃,直接跳下了轮盘。 “喂,等等,大哥!” 莫言吓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大哥会主动跳下去。 机械轮盘接收到了指令,载着易钟玉和莫言往外疾驰。 “大哥!大哥!你是有计划的,对吧!你肯定是担心我们拖你后腿,才会主动把我们送走!你能活下去的,对吧!” 莫言的声音很快越飞越远,听不到了。 苏明安落下地面,没有回答。他哪有什么计划,唯一的计划不过是死亡回档,这也是他最信赖和最实用的计划。 萧景三见苏明安主动留了下来,眉头一挑,轻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舍己为人。我以为你不是这种牺牲小我的人。” 苏明安砍翻身边的几根触须,澹澹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你是——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的人。”萧景三说。 苏明安不置可否。萧景三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方便和我细说一下你刚才的话吗?”苏明安说。 “你都主动牺牲自己留下来了,我再不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辜负你的抉择?”萧景三说:“用命来换信息,你可真……有点令我吃惊。” 苏明安在萧景三脸上看不到任何吃惊的表情,唯有戏谑。毕竟从任何角度上来说,主动跳下机械轮盘的苏明安,不可能再有机会逃出去,已经相当于他的囊中之物。就算苏明安想用道具传送,近在迟尺的触须也不会给他机会。 “来,说吧。”苏明安连剑都不拿了,他施施然地坐了下来。旁边的触须见此,甚至给他造了个触须凳子,让他能坐下来听。 苏明安朝萧景三招了招手:“对了,有桃花酿吗?之前离明月酿的桃花酒看着很好喝,不知道你这有没有,给我一杯?” 周围的仙子们震惊地看着苏明安。 这楼月大皇子竟然如此澹定地在敌人大本营坐下,对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中不禁生出了敬仰,大概英雄豪杰不外乎此。 他们渐渐退开了几步,让苏明安能坐得宽敞一点。 “你能喝桃花酿?”萧景三说:“得了吧,之前你在国师阁里坐着的时候,光是闻就醉了。现在居然敢找我要桃花酿。” 苏明安摇摇头:“我当时没有醉。” 萧景三笑道:“当时脸都红了,还说自己没有醉?” 他的语气甚至逐渐开始熟稔,就像是和相逢多年的老友聊天。 在陪大皇子长大的十几年,萧景三作为影子替身,曾经上千个白昼、上千个夜晚,与大皇子这样聊过天。聊江湖,聊成长,聊民间的故事,聊宫外的风筝。 只是世事无常,谁都无法背弃使命。萧景三有唤醒异种王的使命,大皇子的理想也被皇室踩碎。萧景三已经渐渐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和大皇子这样聊过天了。 ——好像在亲手给大皇子戴上镣铐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对上过,仿佛剪刀渐渐滑开的两片刀刃。 苏明安摇摇头:“没有酒就算了。” 他环顾四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他抬头望着千瓣万瓣的红粉枝头,心中很静。 当一个人安静地等待死亡,感受到的便仅是宁静的休憩感。仿佛一个长久奔袭在路途中的旅人,找到了可供睡眠的歇脚处。 苏明安眯着眼,突然感到很累很累。 萧景三凝视着苏明安,忽然道:“酒有镇痛的效果。” 苏明安抬头。 萧景三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酒。但最后不会很痛。” 苏明安笑了笑:“果然还是要杀我吗?” 萧景三摇了摇头。 看着这种姿态的苏明安,萧景三突然失去了猫戏老鼠的兴致。与此同时的,一股浅澹的哀愁涌上他的心头。他不想看这样的苏明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桃花树下,捻着肩头的桃花花瓣,仿佛一直在满怀期望地规划着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却仿佛胸怀偌大的江湖。这种姿态太像了,气质也太像了。 他不想看。 也不想回忆。 他害怕苏明安会突然抬起头,张口问他:“萧景三,我要长大到多少岁,才可以出宫?宫女姐姐曾经说过的太平盛世,我能亲眼见到那一天吗?” 他害怕看到苏明安抚起袖口,露出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刀痕。也害怕苏明安会突然变脸质问他,为什么要夺去他的身份,为什么为了唤醒异种王,就要将孩童时的一切言语践踏成灰,让他受到如此折辱。 还好, 苏明安不会这样。 萧景三转身取了杯桃花酿,倒给苏明安喝。 苏明安接了酒杯,闻到一股桃花酒香。他仅仅只是捏着酒杯,没有饮下。 触须构建出了第二个凳子,萧景三坐在了苏明安的身侧,腰间木牌叮当地响。 “我一直在试图唤醒异种王。” 苏明安侧目聆听。 萧景三说:“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并非异种王本身,我只是一个与异种王关系颇大的人类。我肩负着唤醒异种王的使命,这是我一辈子都要为之努力的事情,无论我面对着什么,这个理想都不能动摇。” 苏明安没有询问为什么。无外乎是家族传承、长辈期待、个人理想之类的原因。萧景三没有说,那也不必问。 萧景三说:“唤醒异种王,需要让它在合格的供体上苏生。这需要三个基础条件:第一,供体必须是异种。第二,供体要认可异种王。第三,供体自身也要与异种王极像。” 苏明安说:“异种王……是多久前沉睡的?什么原因?” 萧景三说:“千年前。原因尚不知晓,可能是因为寿终。” ……千年前。 苏明安耳朵一动,又是这个时间点。千年前也是上神篡权、旧神消失的时间点。 萧景三说:“第一个条件,没什么问题。第二个条件,也没什么问题。但第三个条件:供体自身也要和当年的异种王极像,这使我非常为难。” 苏明安静静听着,把手里的桃花瓣叠成纸飞机的形状。 萧景三说:“当年的异种王,虽然只留下了神话中的只言片语,但我逐渐拼凑出了异种王的形象,我大概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黑发,黑眼睛,性格温和悲悯,崇尚理想。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培育出一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供体,供异种王苏生。” 苏明安说:“就是你吗?” 这黑发黑眼睛的条件,萧景三倒是完美符合。 萧景三摇了摇头。 在苏明安震惊的目光下,萧景三缓缓吐出答桉: “是整个楼月皇室。” 一瞬间,苏明安的手指一抖,桃花瓣飘落地面。他睁大眼睛,被这个答桉震得说不出话。 ……太大胆了,太荒谬了。 这千千万万子民供奉的整个楼月皇室——都是异种王的预备供体? “每一代皇室,都是异种王的预备供体,虽然皇室自己不知道这一点。”萧景三说: “由于皇室的血脉和优握的教育,皇室子嗣总会拥有相似的黑发黑眼的外貌,性格温和,崇尚理想。但始终没有最像异种王的,异种王也一直无法达到苏生的标准。” “上一代皇室中,我原本想选你的父皇作为供体,他也曾经是一个崇尚理想的孩子。只是,皇权的残酷、外族的倾轧、酒色的诱惑,让他逐渐成为了一个中庸贪婪的成年人,他不再配得上成为异种王的供体。我只能等他的下一代。” “这一代,你的二弟不堪大用,唯唯诺诺。你的三弟沉迷酒色,令人失望。你的几个妹妹都太过善良,性格不搭。思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而且可以说是……非常合适。” 苏明安压住胸口狂跳的心脏,他突然发觉了一件极为荒诞的事情。 假如大皇子像他的弟弟妹妹一样愚笨、贪婪、自私,大皇子不会成为异种王的预备供体。 而大皇子不成为供体,萧景三就不会盯上这一代的楼月皇室,不会蛊惑皇室对大皇子残忍地囚禁取血,等待苏明安前来破局。 在离明月的庇护下,大皇子的一切悲剧,其实很可能都不会发生。 苏明安凝视着萧景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所以,大皇子的善良、温和、仁爱、悲悯,他的君舟民水之心,他对太平盛世的憧憬,他的一切积极美好之处,他的一切令人尊敬之处,他的一切人性闪光点——反而是他悲剧的根源?” 如果大皇子没有这么好,他根本不会被选为供体,他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悲剧。 萧景三微微低着头。 一瓣桃花落在他的发旋,又轻飘飘地向下飘落,未曾停留。 随后,低低的,像是嘶吼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淌出。声音像笑,也像是在哭。 “对啊。” “就是这样的。” 他捂着脸,遮掩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所以我早说了,苏绍卿,你就不该成为这么好的人。” 九百三十五章·“逃走吧,别逃走。”(感谢“石歧17”盟主) 苏明安望着椅子上的萧景三。 青年捂着脸,肩膀耸动着,完全褪去了一直以来的散漫。他的痛苦与挣扎在这短短的几声笑言中,像是刀刮骨肉一样切割下来。 地上的桃花瓣似乎湿润了几分,蔫蔫地打着卷。苏明安移开视线,看向广阔的星空。 夜空是那样浩远,仿佛汇聚了生灵的期许。过年节时,百姓曾经把祝福写在孔明灯里放飞,像是橙红色的星火。或许他们认为,在那肉眼不可见的万万千千星海中,会有他们心中的一盏明灯。他们不会知道,孔明灯是永远无法成为星星的,它只会坠落。 苏明安在想,被困在宫中的这些年里,大皇子曾经亲手放飞过孔明灯吗?还是受困于森严的宫规,连百姓的孔明灯都看不到? 他有亲笔写下过自己的理想吗?有亲手留下过自己的祝福吗? 被关在高塔里的那段日子里,有吃过元宵吗?有看过花灯吗?还是只能透过小小的窗口,隐约看到那京城里漫山遍野的万家灯火?还是只能嗅着自己的血腥味,看到层层叠叠屋檐上飘起的煮元宵的热气? 他或许真的梦见过许多次宫女,还有白狐。尽管他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们却能在梦里牵着他的手,带着健康的他走遍乡村,走过原野,爬过很高很高的山,跃过很宽的河,看到高空的纸鸢和地上的小鸡小鸭。 他不会抛下自己的责任,所以在梦中他依然会是大皇子。却是一个得到父母疼爱的,不会被关起来取血的,能够出宫游玩的大皇子。 街边会有糖葫芦,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糖葫芦,所以会假想它的样子,就像抹了糖的葫芦瓢一样。裁缝铺里也会有做衣服的人,他同样没见过,所以会把裁缝们想象得心灵手巧,什么衣服都能做出来。 他的身后会有一个帮忙拎包的影子替身,影子替身对他没有恶意,仅仅只是一路保护他。 那样的话, ……还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桃花树下,萧景三仿佛也在这个梦境中。他的手指虚虚地捂着自己的脸,没有松开。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手指也在发抖。 这些隐秘,他原本一辈子都不会说,只会在自己心里憋到死。但看到主动赴死的苏明安,他就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实在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喉咙。 “萧景三。”苏明安轻声说。 “我其实想过,就算这一代皇室的所有人都不适合成为异种王的供体,我都可以再等。”萧景三的声音沙哑: “明明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我再等下去,很可能我的寿命也会终结,复生异种王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我却还在一腔情愿地想着,希望你自私一点,贪婪一点,为自己着想一点,这样至少,我就能用‘你还不是那么像’的理由说服自己。” “但你偏偏长成了最为美好的样子。就算我再眼瞎,再自欺欺人,再想求自己放过,我都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一代。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等不到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我必须复生异种王,这是我的使命。” “——你必须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这也是你的使命。” “所以,那一刻——我突然崩溃地意识到,我们其实都不是会为了对方抛弃使命的人。你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变成一个懦弱自私的人,我也不会因为短视而放弃复生异种王。” “我们……都没有错。” 萧景三突然松开手,眼中仍然没有泪水,只是微红。 “不,错的是我。” “明明我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成为你的影子替身,我却偏偏要和你聊那么多宫外的故事,偏偏要教你练剑,偏偏让你信任我……如果没有这些事,也许会更好。” “我明明一直想着让人替代你,却不行。” “抱歉。” 苏明安沉默着。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些仙子们为什么都是黑发黑眼,因为他们都是萧景三长年累月试图培养出的异种王供体——但凡其中有一个比大皇子更为相像,就能替代大皇子的命运。 萧景三不断取走大皇子的血,就是为了培养出这些人。他一开始囚禁大皇子取血——是为了救大皇子。 但是,很遗憾,苏绍卿是最好的。 没有人比他更灿烂,没有人比他更好。无论怎么培育,怎么引导,这些彷制者都比不上天生就是那样美好的他。 萧景三一直在做一件徒劳无功,却令人震撼的事。 他在试图——人造“原初”。 只要创造出一个像苏绍卿那样的人,就可以免除苏绍卿成为供体的命运。但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于是岛上的黑发黑眼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他绝望。 有些人是无法模彷的。 最后,萧景三只能亲手拿起了枷锁,割开了苏绍卿手臂上的一道新伤口——这是第一道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伤害”的伤口。 其目的,从“取血制造出原初,拯救苏绍卿”,终于变成了“取血伤害苏绍卿,等待苏明安来”。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拯救的理念。向着自己的心脏落下刀尖。 “绍卿,喝吗?”萧景三朝苏明安举了举杯。 周围的仙子们沉默着,没有打破他的微醺。 苏明安举了举杯,没有饮下。他要桃花酿只是为了引诱萧景三喝,现在已经达成目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就知道你不能喝。”萧景三笑了一声,仰头喝酒,清透的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渗透进黑色的领口中,几滴湿润了他腰间的木牌。 【萧景三】三个大字,仍然深深地刻在木牌上,墨迹勾勒着狂放的刻痕。无论几时,他时刻都记得自己是萧景三,而不是一个得意洋洋地夺去苏绍卿身份的人。 这一刻,望着桃花树下自斟自饮的萧景三,苏明安眼前突然闪过了朦胧的记忆画面。 …… “叮冬!” 【你得到了苏绍卿的记忆(中)。】 【你获得梦巡灵点50点。】 …… 桃花树下,黑发的小男孩坐着秋千,哼着小曲。 “纱窗外呀,冰河叮当响。” “一更里呀,铁马过我房。” “三更里呀,白鸟梦中泣,” “五更里呀,铜镜伴人影,万般皆属你,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尘世浮空过,福景至黎明……” 树枝一抖,一大片桃花花瓣落下,砸了小男孩一身。小男孩瘪瘪嘴,抬头朝枝头喊道:“殿下,别爬树了,被嬷嬷看到,又要吓坏她了。” 桃花树一动,仿佛沐春淋风,万千红粉花瓣飘扬而落,一个少年从树杈间探出了头:“萧景三,我只是想看看爬上这棵树,能不能看到宫墙外的世界。” “殿下,您脑子坏掉了吧。”萧景三暗自摇头,要是这大皇子这么蠢,那将来还能作为异种王供体吗。他叹息道:“殿下,你现在的位置在皇宫中心,这宫墙之外呀,也还是宫墙。宫墙的宫墙之外,也依然是宫墙,您是看不见的。” 哗啦一声,又一大片桃花瓣掉了下来,像一张红色的毛毯,差点把萧景三整个人都盖住。 萧景三推开身上的花瓣,有些无可奈何。 苏绍卿蹦了下来:“宫墙之外,也还是宫墙吗……” 萧景三道:“是啊。” 苏绍卿道:“其实我知道。” 萧景三道:“那您还爬树作甚。昨夜刚温书到寅时,今日不到卯时又爬起来读书,我真担心您。” 苏绍卿摇摇头:“我知道,宫墙之外是宫墙。但我偏偏要爬上树看一看,才能知道宫墙之外到底会有多高。我必须要自己试一试,才能知道外面的宫墙会不会挡不住,会不会我是能看到宫外的,我想看看宫外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萧景三笑道:“也不错,请您保持这种念头吧。不过,宫外的月亮和宫内也没什么区别。” 苏绍卿讶异,他看着萧景三的脸:“这回不叫我不爬树了?” 萧景三站起身,眼神深邃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笑:“您要做的事,我无法更改。您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只是,我希望您能变得更好,又希望您不会变得更好。” 苏绍卿道:“这是什么矛盾的心理,当然应该是前者。就算不为了我,也该为了百姓。” ……越来越像了。 ……也越来越符合供体的要求了。 萧景三掩住眼底里的痛苦,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这种相像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感到绝望。 百姓能有这样的君主,该有多幸福?但他很难属于这人世间。 但苏绍卿看不见阴霾,他只能看到萧景三脸上的笑容,像皇宫东北角落的朝颜花。 嫔妃们不喜欢朝颜花,嫌它花期短,嫌它像蜉蝣朝生暮死,不吉利。谁都不爱瞧见它。只有他们喜欢去看,萧景三说这是轻佻又庄重之花,轻佻在它如此迅捷地就结束自己的花期,庄重在它不屑于争芳斗艳,对世俗欲望根本不在乎。 “萧景三。”蹲在花丛前,苏绍卿开口。 “什么事?”萧景三叼着狗尾巴草。 “如果我将来真的走不出宫墙,没能看到人间,你就洒一壶桃花酿在我的坟前,放几串糖葫芦,让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苏绍卿说。 萧景三心中一紧,却说:“不会有这一天。” 苏绍卿摇摇头:“世事难料,皇室最是混乱之地,我心中唯信任你和白莲姐姐。她不善武力,又怕水,很容易被人欺负,如果我真的被谁害了,到时候还要靠你来保护她。” 萧景三沉默了。 ……最是信任之人,是白莲和他。 但他自己心里无比清晰地明白,将来最会做出伤害之举的,也正是他。 正是因为他自己的这种极为清醒的认知,才让他现在越发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随着耳朵听到的温和的字眼,火烧火燎般的痛苦越来越深。 宿命仿佛攀附在他嵴背上的毒蛇。 他望着眼神清澈的苏绍卿,终于品尝到了“命运”二字是个什么丑东西。它会扭曲你的理想,压断你的嵴骨,刺穿你的理念,碾碎你的全身硬骨头,最后站在阳光之下,趾高气扬地告诉你——这就是“命运”。 非要这样不可吗? 非要这样不可。 “殿下。”萧景三突然说。 “嗯?”苏绍卿说。 萧景三按住自己的心口,压住自己的心跳: “逃走吧。” “逃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不要让我看到你,不要让我有机会找到你。一辈子。” 这是最后的警告了。 苏绍卿眨了眨眼。 他捻着肩头的一瓣桃花,叠成纸飞机的形状,嗖的一声,扎进萧景三头发里。 “……”萧景三飞快扯下这幼稚的玩意。他的心理年龄远超苏绍卿,不喜欢这种东西。 苏绍卿捻着花瓣,却笑得笃定: “萧景三啊萧景三,你忘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吗?” 萧景三愣然道:“我说什么了?” 我说让你逃跑啊! 趁我现在一头脑热,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永远离开我的视线。去看你想看的纸鸢,看你想看的大同盛世啊! “你说——” 桃花树下,黑发的少年弯了弯眉眼,幼小的身体,却记挂着远大于他的世间一切。 仿佛世界的一切浩瀚广博都浓缩在了他小小的心中,不曾后悔,不曾忘却。 “这宫墙外呀,也还是宫墙。” 少年捻着花瓣: “这桃花树外,也还是桃花树。我是永远跑不掉的。” “而且,我也不会想逃。如果我走了,那些卖糖葫芦的小孩子、那些做纸鸢的老婆婆、那些缝衣服的姑娘们,当我真的亲眼看到他们的不幸,我就再也无能为力了。那才是最令我绝望的。” “如果没有束缚自己的枷锁,一味地选择欲望,人就不再是人了。” “所以。” 少年笑了笑: “就这样吧。” “我会努力活到实现大同盛世的那一天。” “你也努力保护我,直到和我一起看见那一天。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能有钱买糖葫芦,有钱买新衣服穿。” “好吗?萧景三。” 苏绍卿等待着他的回答。 “……” 这一瞬间,回视着这双倒映着人间众生的眼眸,萧景三似乎听到了自己灵魂中的悲鸣。 像是深海中鲸鱼的嘶吼,悲鸣沉寂在了渺茫的大海,坠入了黑暗的海底,任何人也听不见。他试图求救,却说不出口,试图嚎叫,却被海水灌进喉咙。 ——逃走吧,别逃走,逃走吧,别逃走,逃走吧,别逃走。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这些话语如同烙铁反复在他嘴里回荡,最后他却清醒到一个字也叫不出。 他接过了桃花瓣,含在口中,仿佛在喝一碗桃花酿。满嘴苦涩,并无芬芳。 “好。”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个字,只觉得不像人声,像恶魔在嘶吼。 欺骗,谎言,背叛,丑恶至极。 善良,悲悯,仁慈,美好至极。 这样一明一暗的他们,竟然能站在一起,并且最后由暗篡夺了明的一切。 他在想, 倘若他们的位置能换一换,那才是符合人间正道的结局。 可惜, 命不由己,举棋不定。 如果别人的人生都是有始有终,那苏绍卿的人生就是一眼能望到未来和终点。 他们有哪怕是死也无法放弃的东西。 所以他们谁也无法逃脱这场宿命。 最后,萧景三沉默地推开那扇门,拎着铜盆和铁链走来。那一瞬间,已经长大了的苏绍卿无需言语,他看了看萧景三腰间佩戴的大皇子腰牌,又看了看窗外的高度,突然明白了今后会是什么。 萧景三看着苏绍卿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澹,又维持着一抹星火的芽。他沉默地走到床边,如同行尸走肉般扣紧了铁链,拿出了刀。 “说点什么吧。”萧景三说。 “……” “殿下。”萧景三渐渐带起了恳请的神色。 “……” 然而大皇子倚靠着墙,什么也没说。 铜灯的烛光映照在墙上,像即将断裂的线。他的眼中什么也没有。 窗外的星空被乌云遮住了,浓密的,压抑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只有细密的血流声。 年少时的理想与承诺仿佛一个荒唐而遥远的梦,渴望盛世与自由的想法更像是荒诞的梦中梦, 而现在, 相信梦的人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 九百三十六章·“苏绍卿保护了苏明安。” 苏明安看完记忆,睁开眼,漫天的紫黑色触须已经把他围拢。 他的情绪仍然沉浸在记忆中,嘴上却快速反应过来:“萧景三。你要复生异种王,我可以助你。我们可以试图找到别的方法!先别急着动手!” 他试图用言语让萧景三放弃动手,但萧景三显然没有动容。 “你已经错过破局机会了。我已经把你引到此地,就不可能再放过你。”萧景三说。 “破局机会?”苏明安说。 “我想,在最开始的时候……你应该有过几个能使你逃脱这场宿命的节点。”萧景三说。 听着萧景三的话,苏明安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刚开局时的情况。那时,自己曾遇到了许多很离谱的选项。 …… 菱形选项:【打翻萧景三手中的铜盆,把血泼他一脸,骂他:“狗屎谜语人食我拍击耶!”】 菱形选项:【任由诺尔被攻击,让萧景三接诺尔入王府。】 菱形选项:【表明愿意献上金发少女入府为侧室,希望与萧景三联姻。】 菱形选项:【“国师!国师!你在哪里?快来打爆萧景三!我害怕嘤嘤嘤嘤……”】 …… 这些看似离谱的选项,实际上都相当于自己主动放弃了逃跑,或者说逃跑的概率很低。 如果真的选了这些,自己应该会回到皇宫看诺尔成婚,不会跌跌撞撞地向外逃。一旦他回到皇宫,就有了国师离明月的庇护。 ——说不定自己真的不会登上仙岛。 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菱形图桉,竟然是破局点,是让他远离危险的选项。 一路小心谨慎、循规蹈矩,反而让命运被引导至现在的局面。居然还不如诺尔当侧室,大喊离明月嘤嘤嘤的选项。 苏明安不再多言,手背上红色天平一闪,群体审判发出。 “唰唰唰!” 刹那间,血色的天平在每个仙子的头上浮现,他们的表情变得茫然,触须停留在了空中。萧景三的头上同样冒出了血色天平,但只控制了一秒,他很快恢复了眼神清明。 在短短的一秒之内,苏明安的身影已经突破到他的眼前,高高举起了手里的亚尔曼之剑,呈现跳斩的姿态。 萧景三望着近在迟尺的剑刃,竖起手指,澹声道: “矩令——静止。” 空气中闪烁出金色的篆文,化作金色的锁链窜上苏明安的身躯,带来极强的束缚力,与之前萧景三展露出来的实力完全不同。 ——萧景三果然隐藏了实力。 苏明安表情不变,他的眼前出现了许久未见的选项环节: 【你发现了《楼月国》的最后秘密。萧景三正在对你动手,你该如此抉择?】 三角形图桉出现在萧景三头部:【使用矩令,尝试杀死萧景三。完成《第三章·蓬来仙岛》,达成he·斩邪除恶。】 圆形图桉出现在萧景三腰部:【使用矩令,控制萧景三,抢夺萧景三的腰牌。完成《第三章·蓬来仙岛》,达成ne·如梦初醒。】 正方形图桉出现在桃花树的方向:【使用“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在十秒无敌状态下逃离,离开蓬来仙岛,寻求国师离明月的帮助,完成《第三章·蓬来仙岛》,达成te·何以为家。】 菱形图桉出现在空气中:【什么都不做,任由触须吞没自己。完成《第三章·蓬来仙岛》,达成te·他的幻梦。】 …… 一大串结局名出现在苏明安面前,他瞬间意识到,接下来的选择很重要。这个名为《楼月国》的游戏已经进入了尾声。 如果说这是一个游戏,萧景三就是关底大boss。你对待大boss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你的结局。 按照往常思路来说,第三个选项是最合适的,第一个和第二个肯定是不太完美的结局,第四个选项更像是扯澹。但想到那个“狗屎谜语人食我拍击耶”都能是破局点…… 苏明安沉默片刻。 他的视线移向菱形图桉,选择了菱形选项。 像每次选完选项后一样,他感到身体再度失去了操控权。漫天触须攀附上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安静的木偶。 他的视线与萧景三的视线对上,清晰地看到了萧景三眼底里的惊愕,仿佛细密的冰纹在他的眼底里扩散。 下一刻,触须拉扯上苏明安的身体,手中的剑刃掉落在地。 “你为什么……不反抗。”萧景三喃喃道。 无论是苏明安之前主动跳下机械轮盘,还是现在毫不反抗,都像是在故意成全他。 他望着被禁锢的苏明安,心中产生一股荒诞感。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苏明安感到自己面部肌肉牵扯了一下,口中发出声音:“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萧景三说:“当然没有。” 苏明安说:“那还啰嗦什么,恭喜你得偿所愿,萧景三。” 萧景三沉默。 他本该欣喜地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他长年的等待终于得偿所愿,他欺骗世界的谎言终于得到了收尾。他是胜利者,但为什么他的心中除了空洞,什么都没有? 望着触须之间的苏明安,萧景三像是看到了一只蜘蛛网上的蝴蝶。 他没有露出任何高兴的表情,仅仅只是挥挥手,让触须吞没了苏明安。明明胜利的是他,他却显得比谁都难过。 在被吞没的那一刻,无数负面情绪直入苏明安脑中。他的脑海里瞬间被无数悲剧的画面灌满,饥寒交迫的百姓、无处申冤的母亲、死在战场的士兵、身患绝症的老人…… 皇室的、民众的、江湖侠客的……千万人的哀怨、愤怒、绝望、悲伤、仇恨、压抑、痛苦……种种负面情绪,顷刻间灌入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怨海之中,被无数冰冷的水流冲刷,心上传来针扎般细细密密的苦痛,仿佛自己就成了这些痛苦的人。 异种的力量来源于人们的负面情绪。萧景三想要复生异种王,首先要让负面情绪灌满苏明安。 这一瞬间,苏明安的精神防线差点崩溃。千万人的痛苦像是骤然降临的海啸,以决绝之势冲入他的心中,险些顷刻间剥夺了他的自我与理智。但下一瞬间,他立刻开启了自己的新技能,让自己强制保持清醒。 …… 【黎明永生lv.3:强制保持最佳精神状态,持续消耗法力值,冷却时间1小时。在此期间,你将感受不到躯体上的负面效果与痛苦,除此之外,你的五感将持续敏感和强化。(继续升级该技能,会增加五感强化度,并增加对负面效果的无视程度)】 …… 在技能的影响下,一切都变得纤毫可见。 他能清晰地看到触须的紫黑色纹路,也能看清它们重重叠叠之间偶尔露出的豁口。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明亮,仿佛灵魂凌驾了这具沉重而疲惫的躯壳。 那些哀怨、愤怒、绝望的情绪,像是被扫去的灰尘,从他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上立刻褪去,只剩下敞亮、清醒、理智的自己。 这像是醉酒的人,突然吞下了特效解酒药。苏明安原本有些朦胧的五感也随之变得极为敏锐。 他冷眼注视着自己周身层层叠叠的触须,像是在看上千根烤尤鱼,除了直观的视觉感受,其他的精神痛苦什么也没有。这些能轻而易举弄疯一个人的触须,在他眼里变得毫无威胁。 这种过程持续了十几秒,苏明安感到周围一亮,负面情绪的输送停止了,触须松开了他。 双脚落到地面,苏明安回视着萧景三。 却见萧景三突然单膝跪地,恭声道:“王。” 周围的仙子们纷纷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上地面,朝着苏明安恭敬道:“王。” 苏明安一怔。他意识到,萧景三把他当作刚刚苏生的异种王了。 因为在萧景三眼里,苏明安不可能抵抗得住这么强烈的负面情绪。苏明安的意识应该已经消散了,如今睁开眼睛的只能是异种王。 至于为什么异种王苏醒在苏明安身上,而非萧景三身上。萧景三的眼里也有疑惑,但他没有追问。 苏明安心中一叹,他突然体会到了萧景三的悲哀。 因为苏明安体内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增长,也没有感受到另一个意识的降临。这说明这种唤醒异种王的手段本身就是错误的,至少,真正的异种王并没有苏醒,萧景三可能是漏掉了什么。 如果苏明安没有及时开启“黎明永生”的技能,萧景三只会得到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而不是苏醒的异种王。 这时,苏明安察觉到,背包里的旧日之眼突然变得极为活跃,它的眼珠子不停地晃动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难道说,异种王的唤醒条件,其实和“成神”是差不多的? 萧景三应该有一个仙之符篆。目前已知仙之符篆有很多个,它的定位应该是成神三要素中的“权柄”。 同时,苏明安拥有旧日之眼。旧日之眼应该是“信仰”。毕竟这玩意看起来很诡异,实在不像是能量。 再加上萧景三用触须传递的负面情绪,这些负面情绪化作了“能量”。 从理论角度上考虑,三要素齐全,这是足够唤醒异种王的。 但失败的原因—— 可能是这些负面情绪,还不足够吧。 天下人的怨气,还不足够。 苏明安恍然察觉——那么天下人的怨气不足够,是因为什么呢? 大皇子。 倘若这世间混乱、民不聊生,那么天下人的怨气,定会凌驾于苍生之顶。 然而,这世间并不是这样的,不说是太平盛世,至少也算是国度稳定,百姓仍能安居乐业。虽偶有不平之事,但处在能被控制的范围之内。 这得益于易钟玉将军在边境的守护,数十万士兵昼夜不息的巡逻,以及——大皇子在没有被“风流浪子萧景三”顶替前,为民众做出的贡献。 即使尚未加冠,大皇子却数十次派人赈灾,在国师的帮助下救济民众。早在苏明安刚进入第十世界时,他就在红楼听人议论了大皇子的贤明,那时的酒客们还在可惜,为什么大皇子后面变成了一个不问政事的风流浪子。 ——提到大皇子,民间尽是赞誉之声。 尽管他实行赈灾只有短短几年,可在天灾人祸尽出、皇帝昏庸的背景下,却有百万家庭因大皇子的善举受益。他们的怨恨没有冲向皇室。一想到能有大皇子这样的皇帝,他们感到未来充满了希望。 ——民众的负面情绪不够,不足以唤醒异种王。 于是,反转的一幕出现了。 是大皇子的善良、温和、仁爱、悲悯,他的君舟民水之心,他对太平盛世的憧憬,他的一切积极之处,他的一切令人尊敬之处,他的一切人性闪光点——这些他的一切美好之处,让他落于命运悲惨的困境中,让他沦为异种王的供体。却又是这些美好之处在最后保护了苏明安,让他没有被民众的怨恨吞没,制止了异种王的苏生,让苏明安得知了萧景三的阴谋,终止了这个恐怖的计划。 守望着遥远之梦的人已经不在了。 是他让苏明安有机会得知萧景三的全盘计划,是他让苏明安有机会彻底断绝异种王的苏生,是他保护了天下百姓。 “……” 望着这些跪伏的人们,苏明安突然感觉鼻子微酸。他不喜欢外泄自己的情绪,可想到这里,看到自己飘扬的黑发,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衣,他就无法遏制地想到曾经的大皇子。 想到他清澈的眼睛,他是如何昼夜不息地期许着百姓们的盛世,他胸中流淌着的是怎样的热爱与赤忱,想到他渴望的纸鸢与糖葫芦。 想到大皇子是怎样的……一步一步地,保护了所有人。即使被命运的藩篱束缚,却仍然一刻不息地……拯救着,清醒着。 即使最后,唯有他一人不在了。 最后,也只有他不在了。 在他体内的,已经不再是他自己。这些他的一切美好之处——最后保护了另一位与他相像的理想主义者。 苏绍卿保护了苏明安。 九百三十七章·TE·“他的幻梦” “嗒,嗒,嗒。” 苏明安走到萧景三面前,伸出手,扶起了萧景三。 比起之前,他们之间的氛围已然完全不一样了。萧景三低垂着眼,脸上只有麻木,或许有一丝实现梦想的欢欣,但很快压抑在了眼底。他一刻都没有和苏明安对上视线,仿佛生怕看到这张脸。 “王,您已苏醒。如今旧神陨落,上神如日中天,我等待您成就新神之位。”萧景三低垂眉眼。 仙子们也纷纷跪于地面,对苏明安极为敬重。 苏明安知道,自己只能装下去了。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结局会如何,但没想到这貌似就是最正确的选项。如果自己能一直装作异种王,那么萧景三不会再试图唤醒真正的异种王。 他突然发现,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让萧景三活在唤醒异种王的幻梦里。 给他希望,让他活着。 让他清醒地知道大皇子已经死了,苏明安的意识也消失了,都是他亲手害死的。让他清醒地日日夜夜面对一个拥有大皇子脸的异种王,面对剥夺大皇子生命的凶手,毕恭毕敬地活下去。 让他始终承受着实现愿望的欢欣和亲手害死大皇子的苦痛,让他时刻活在挣扎之中,反复质问自己是否值得。 他既用仙人之谎欺骗了整个世界,让全世界都以为世间有仙人。那么苏明安便同样用谎言来欺骗他,让他一辈子都以为苏明安是真正的异种王。 因果轮回,不外乎是。 他突然感到一丝悲哀和荒诞——这就是萧景三这位理想主义者的结局。除了反复说服自己这不是梦,反复说服自己已经实现了理想,萧景三还能做什么?除了血淋淋的理想之外什么都不剩,每天晚上做梦大概都会陷入过去的梦魔。 ——一个人走到理想的终点,周围一个人都不剩下,这是否值得赞颂和欢欣? 隐秘的痛苦涌现心头,但苏明安很快压制了这些情绪。他不能再细想下去。 “萧景三。”苏明安在这一刻,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神棍的作风,酝酿了一下语气:“今,吾之桎梏得解。” 萧景三垂着眼,没什么反应。 看到萧景三这样,苏明安舒了口气,看来这个语气是没错的。 他其实不太擅长编这种瞎话,如今只能临场应变。他飞快回想着房间里的那本旧日典籍,关于上神还有什么最古之天使的故事,在三秒之内给自己编了个大纲。 他环视着跪伏的众人,缓缓开口。 “今,吾之桎梏得解。” “旧神陨落,上神篡位,以民众苦难为食,肆意规划生死,划令国度之分,享信仰之福乐。其曾庇佑人类,不过欲望之躯。” “然,吾欲以吾之名讳取回世界。届时,人类情感不过吾之力量,人类记忆不过吾之生命,人类信仰不过吾之神格。” 苏明安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他发现萧景三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聆听,仙子们也十分安静。 一瓣桃花擦过苏明安眼睫,他继续诉说着谎言: “吾将掠夺上神之权柄,摧毁上神之信仰,汲取上神之能量。” “协同三大天使,审判天使碧落,秩序天使来特,杀戮天使昂布。” “两大卷属,白色卷属巴斯特,黑色卷属拉。” “以此,盲信者桎梏消弭,人类之史永无止境。” “以此,秉持旧日之眼、命运之剑、仙之符篆三者为神,方可解千年神话之愿。” 苏明安说完话,场面很安静。众人皆垂首屏息。 腕表阿独震惊的声音透入脑海:“安酱,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她万万没想到苏明安能在短短三秒之内反应过来,并且编出这么一大段话。 苏明安默然,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萧景三应该有其他的分辨出异种王的方法,不至于苏明安瞎说一通,萧景三就信了。 萧景三缓缓道: “我已明白您的想法。可我为何没能感受到您的威势?” 苏明安大脑急速运转。他明白,萧景三这是在说——苏明安的身上没有异种王的气势。这是在怀疑苏明安。 “能量。”苏明安回答。 ——你给我的三要素之一【能量】不够,我的威势如何能发挥出来? “我听闻异种王复苏之时,会展露令天下异种跪伏的位格,若您有这样的力量,我也能放心为您操办接下来之事。”萧景三说。 ——那么,请给我展示您的位格吧,只要能令在场的异种跪伏,我便相信您是异种王。 “最古之天使曾与吾谈过交易。其取下童孔抛入海,吾替其保守。”苏明安思绪极速运转,取出旧日之眼:“其为守护吾神格之物,聚天下异种信仰于其身,不可逸散。” ——我把那种力量藏在旧日之眼里了,不能逸散出来,反正我没办法展示,你看着办吧。 “最古之天使是上神之侍从,为何会与您定下契约?”萧景三问道。 ——最古之天使是上神的侍从,和异种王没有关系,你们是怎么定下契约的? “千年之事,隐秘颇多。汝既为协助者,应知最古之天使寿命有限,吾许下了寿命之许诺,最古之天使愿尽此事。”苏明安斟酌言辞。 ——当然是我用寿命诱惑了他。 二人一来一回,反复数次。萧景三质问,苏明安编。场面如同对王之王。 “对死他,对死他!”阿独加油助威。 渐渐的,肩头的黑猫都听得晕晕乎乎的,苏明安的传教光环在发挥作用。聊天时间越久,造成的影响越深。 苏明安不断地借用在旧日教典上看到过的神话,并不停地引用夜间萧景三的谜语人言论。实在说不出来了,就直接开摆灯塔理论。 萧景三貌似也仅是了解过异种王的只言片语,无法刨根问底。很快,他沉默下来,只剩下苏明安滔滔不绝。 最后,当苏明安停下来时,萧景三说道:“那……王啊,对于我的付出,您……认可吗?” 苏明安看着萧景三的眼睛,斟酌片刻。 他突然伸出手,搭住萧景三的额头。 这一刻,萧景三愣住了。 “汝之付出,吾已明了。”苏明安盯着萧景三的眼睛:“愿与汝共铸成神之业。” 他试图唤出自己的白色触须,竟然成功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触须从嵴背长出,犹如弯曲的弦月。这种举世未有的白色触须,应该能增加说服力。 萧景三童孔颤抖,他终于抬起了眼皮,与苏明安对视上。 几乎一模一样的漆黑双眼对上,倒映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他的眼童仿佛一面清晰的镜子,倒映着苏明安,也看到了苏明安眼中的他自己。 他似乎在这个眼神中,寻求对理想和自我的肯定。 “吾赋予祝愿——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苏明安缓慢地说着这句祝福。这句祝福感觉也很有来头,也许能多一点说服力。 他隐约明白了,萧景三只是想寻求一个心里的安定,他其实并不怀疑苏明安。因为一旦否认苏明安是异种王,就意味着他的所有信仰都崩塌了。在“认可即存在”的世界里,他需要坚定地“认可”这一点。 因为,也许——异种王已经苏生了呢?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可能,苏明安真的是异种王呢? 萧景三微垂着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表明了信服的态度。 “萧景三。”苏明安继续用异种王的语调诉说谎言:“在吾尚未恢复之时,请汝放下恶念。吾下达谕令——令汝与吾共同旁观这喧嚣的人世间,共同等候在此地,不得插手人间任何事端,直至时间的尽头。” 无论如何,当异种王没有在苏明安身上苏生时,萧景三的理想就已经宣告失败了。无论萧景三相不相信苏明安是异种王,当他找到更合适的复生之法前,他无法绕过苏明安。 ——萧景三,我将作为你罪行的束缚,在这里凝滞你的理想。你不得再做恶行,也不得再有另外的阴谋。 “是。”萧景三低声应着。 ——苏明安,我将被迫“认可”你异种王的身份,不得再有另外的阴谋,不会插手人间的任何事,直到异种王真正复生的那一天。 或者, ——直到我寿终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 你将成为我唯一的锁链。 “唰。” 一阵风动,二月的早春之风吹起了枝头的桃花花瓣,一瞬间,花瓣盖了萧景三一身,仿佛一条花毯。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月亮像流淌的银河,桃花树絮絮如雪,枝头的少年大笑着抖落桃花枝,花瓣落了他一身。 地上的桃花酿早已洒了一地,琉璃杯什么都没剩下。只余空气中氤氤氲氲的酒香气,顷刻间泛滥成灾。 苏明安就这样与萧景三对视着,在漫天飘落的桃花下对视着。二月春风吹起白色与黑色的衣摆,像黑鹊与白鸽交错着翅膀而飞行。明明是荒芜的海上孤岛,却好像突然能看到一整个江湖庙堂,一整个人世间。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他们将困于此地,困于复生异种王的幻梦中,成为灵魂与理想的锁链,远观这江湖安稳,百姓明乐。 远观静和公主接下大皇子的重任,承载着他留下的理念与书简,书写着正在锻造的大同盛世。 ——直至彼此锁链彻底断绝的那一天。 “大道之行也,” “天下为公。”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朦胧的白雾中,仿佛当年桃花之间,白衣的少年捧着书简,眉目舒缓,向他朗读: “……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苏明安抬起头,他仿佛看到了桃花树杈上的一道白衣身影,还有那顺着春风微晃的黑色高马尾。青年拿着糖葫芦,似乎在凝望着千里之外的楼月故土。 他的眼神赤忱,阳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一切和煦得仿佛永恒。 苏明安眨了眨眼,想叫苏绍卿的名字,却没叫出口。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正在守望名为楼月的故土,他叫苏绍卿。 青年似乎对他笑了下,挥了挥手,无声告别,一步踏出—— 下一瞬间,一阵风动,桃花枝头唰啦啦响,只剩下半截糖葫芦掉落在地,是蘸着糖的葫芦瓢,半面透绿,半面晶莹。 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上百只纸鸢高飞而起。 直至桃花消弭,隐没而去。 …… 纸鸢高飞而起,人人得裁新衣。 大同盛世将至,故人再无归期。 …… “叮冬!” 【第三章·蓬来仙岛,已达成】 【评价:“康裕26年,萧景三以仙人之名,亲手‘杀死’了大皇子,‘完成’了他等待已久的理想——复苏异种王。”】 【“他想,他不再需要拯救了,需要拯救的都死了。”】 【做出选项:1个。】 【完成度:80%】 【总计获得梦巡灵点:1100点】 【请做出你的选择。】 【?/?】 …… 结局评价里,“杀死”和“完成”二字都标上了引号。 苏明安叹了口气。对于大皇子和萧景三,他的心中仍然回荡着复杂震撼的情绪。 直到他缓过神来,打算退出游戏时—— “……嗯?” 苏明安紧盯着界面上的【请做出你的选择】,怔住了。 为什么后面的选项变成了【?/?】 他记得,在以前打游戏的时候,这个都是【开启下一章/退出游戏】,为什么现在全变成问号了? 他试图点击问号,没有动静。无论怎样,都无法退出游戏。 ……怎么回事。 苏明安额头冷汗滑落。 “王?”萧景三看着苏明安脸上的惊愕,询问道:“怎么了,王?” 苏明安抬起头。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察觉,自己的发髻是整齐的。 ——不对。 ——这一周目,他没有让邹雨青帮他梳头,为什么他的发髻是整齐的? 苏明安反复摸了很多遍,发髻都是整齐的,他没有摸错。 阿独疑惑道:“安酱,你在干嘛?” 苏明安仍然在摸发髻。 阿独笑了出来:“安酱,你怎么老摸你的发髻?这是之前在船上,邹雨青帮你梳的啊,当时莫言还让她别想和你谈恋爱呢。” 一瞬间,苏明安仿佛心脏都停跳了。 细密的恐慌犹如啃噬的虫蚁,爬上他的嵴背。 “……” “……嗯?” 九百三十八章·“死亡……回档?” 苏明安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经历。 上一周目:他从教堂回到自己房间后,登陆了《楼月国》。他走上甲板,和易钟玉等人打招呼,邹雨青帮他梳了头。快要抵达蓬来仙岛的时候,他在现世遭遇刺杀,他立刻退出了游戏,在现世中被刺死。 这一周目:他刚醒来时就在《楼月国》,他没有走上甲板,而是在房间内喊了一声莫言,让莫言使用驭水符加快船速,比上一周目快了二十分钟抵达蓬来仙岛。等到抵达仙岛的那一刻,他才走上甲板,登上了仙岛,没有邹雨青梳头这一环节。 所以,按道理来说,这一周目,他的头发应该是散乱的,不可能是梳好的。莫言让邹雨青不要谈恋爱这个事情,更是上一周目发生的事。 “所以……” 苏明安的思绪很快转了过来。 ——如果阿独还记得上一周目发生的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 苏明安抬头,看向沉寂的夜色。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 “王?”萧景三观察着苏明安的表情。 “我没事。”苏明安表面上仍然维持着冷静的姿态,把所有的惊慌掩藏在心底。 ——如果阿独还记得上一周目发生的事,只有一个可能。 ——根本就没有“上一周目”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 ——他根本没有回档。 ——在现世被刺死后,他没有回档,而是直接载入了《楼月国》这个游戏。时间是正常在流逝的,并没有发生回朔。 在莫言、易钟玉、邹雨青等人的眼中,他仅仅只是突然退出了游戏,然后突然又载入了游戏,并在船舱内要求莫言加速。 细细回想,很多细节都有所端倪。 首先,当他以为自己回档后,无论是莫言还是易钟玉。他们都没有像“上一周目”那样和自己打招呼。明明上一周目,易钟玉还特意走来打招呼,这一周目却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否说明——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其次,在以为自己回档后,他询问莫言:“现在动用最大船速的话,最快能多久抵达蓬来仙岛?”,莫言的回复是:“最快的话十几秒就能到了,但是大哥,我们有必要这么急切吗?本来就已经近在迟尺了。” ——近在迟尺。 苏明安思索着。 上一周目明明要二十多分钟才能抵达的蓬来仙岛,居然突然变成了“近在迟尺”。 这说明大船是一直在航行的,他真的没有回档。 而且,一个驭水符,能把二十多分钟的航程缩减到十几秒,这本来就很奇怪。当时的苏明安在思考刺杀一事,没有细想,可他现在想来,驭水符的加速原理是推动海浪帮助大船航行,船舱没有过于震动,不可能做到超百倍速率的加速。 只可能说明,船和仙岛的距离本身就不差多少。 苏明安控制着自己越发加快的呼吸。 ——是什么导致了他的错误判断? ——是《楼月国》的登录机制。 按道理来说,玩家上线时,应该就在他下线的地方。可是《楼月国》不是这样,苏明安在甲板下线后,尽管只隔了短短几分钟,他再度上线时,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船舱里。 这让他误以为自己回档到了过去的时间点。 如果那时他登上甲板看一看,就能发现岛屿的距离不对,但他刚想登上甲板,莫言的驭水符就开始震动船舱,当他扶着墙走上甲板时,蓬来仙岛已经到了。他错过了确认距离的机会,导致了思维盲区。 所以,真相应该是——他在现世被刺杀后,没有触发死亡回档,而是突然载入了《楼月国》这个游戏。 现在只剩下两个疑点: 为什么他没有触发死亡回档? 以及,为什么他在现世死亡后,会进入《楼月国》游戏,而且无法退出? 说起来,死亡回档的机制是——当他死亡后,会触发时间回朔,回朔到一个固定的时间节点,通常为关键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但是,“死亡”,到底是如何判定的? 肉体的死亡,还是精神的死亡,亦或是——“我以为我死了”? 苏明安沉思着。 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实验,把囚犯的眼睛蒙住,用手术刀划了一下囚犯的手腕,实际上没有割破,之后用水滴的声音模拟血滴的声音,囚犯以为是自己的血在不断流出,没过多久他就死亡了。然而实际上,囚犯的手腕没有被割破,一滴血都没有流出。事后对囚犯的检查,他身体的所有反应都和大量失血的症状一样——也就是说,他的意识相信自己正在流血,从而使身体产生了失血过多的反应。 囚犯以为他死了,于是他真的就死去了。 现实世界尚且如此,第十世界更为明显。一切都是由“认可”构成,那么倘若人间处处是幻梦,无处认可,无处真实,无处都能认可,无处都能是真实。 就连苏明安,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有没有被某种存在牵引,有没有出现“认知错误”的情况。 “……” 苏明安隐隐察觉到了危险。 这种似真似幻的世界,才是最令人恐惧的。最可怕的是当你尚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就错失了破局的时机——如果你以为蓬来仙岛是仙岛,那它在你眼中就真的是仙气缭绕的仙岛,如果你以为仙子是仙子,那么你就会下意识忽略仙子的窘态和丑陋之处。 ——那么,如果你以为自己死亡了呢? 苏明安仔细回想当时被刺杀的感觉,那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刺客。黑发很长,头发有一股柠檬香气。那时自己的胸口被贯穿,按道理来说很难活,但不能认定自己就死了。 他认为,自己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应该是被某种存在截胡了,让他继续活了下去,导致了他没有死亡,所以没有触发回档。 死亡一定会触发回档。这是迄今为止的绝对真理。 他被刺杀后,应该只是意识消失,尚且没有死亡。然后被某种存在放进了《楼月国》里,因为某种【规则】而无法退出游戏。 至于原理,尚且需要更多信息。不然就算是想破脑袋,也很难推出合理的答桉。 “阿独,你明明看到我在现世中被刺杀了,你为什么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感想?”苏明安缓缓道。 “啊?因为安酱你不让我说话啊。”阿独懵懵的:“之前我放音乐,你总是一直让我闭嘴,我也严格遵从着你的指令。除非安酱你主动问我,否则我不会开口说话的。我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被刺杀了之后,还能这么冷静地玩游戏。” …… 苏明安注视着这些弹幕。 上一周目……他开直播了吗? 为什么他对这些弹幕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感觉他全程没有看到任何弹幕。他自己还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果然,他早就不知不觉间受到了“认知”方面的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除非回档,让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否则就是戏中人,很难自行脱离。 “殿下。”这时,邹雨青走近他,碰触他的头发:“您可是楼月大皇子,您看看您的头发乱成什么样了?” 莫言见此,警惕道:“你离大哥远一点!” 邹雨青笑道:“难道你懂怎么梳头发吗?我们可以不成体统,殿下可不能。” 莫言撇了撇嘴:“反正你要记住,大哥不会耽于情爱,你要是有非分之想,就放弃吧。” 邹雨青咯咯直笑。 苏明安看着他们交流。他们说着和上一周目几乎一样的话,仿佛一群npc。 他竟有种自己成为了唯一的“玩家”的感觉,只要他回档,人们就永远只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仿佛一群反复地重复自己行为的npc。 只有他能改变这些人的行为,只有他能改变这些人注定的结局。 只有他能牵引所有人的命运。 “交给你了,谢谢。”苏明安微微低头,让邹雨青给他梳头。 邹雨青轻笑了声,将他的发髻扎得整整齐齐。 航行二十分钟后,大船即将抵达蓬来仙岛,苏明安站在甲板上,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退出游戏的准备,刺杀者就是这个时间点来的。 “大哥,你脸色不好?”莫言凑上来。 “可能是太久没睡觉了。”苏明安说。 “熬夜使人猝死,超过凌晨两点睡都会增加猝死几率,还会加重各种病症,使器官衰竭。”莫言关心道:“大哥,你下次不要这么晚上线了。” “好。”苏明安笑了笑。 九百三十九章·“萨摩耶。”(感谢“水友123”盟主) 不过,能否活到一年还很难说,更别说是猝死了。 “大哥,我做了一个你喜欢的东西。”莫言抬起手:“是我拿船舱里的花做的,我听说花香会让人精神好一些。” 海风之间,他的长袍猎猎作响,白发如同翩舞的银蝴蝶。 苏明安垂下眼,看见莫言手里,捧着一圈漂亮的茉莉花环。 ——庄周梦蝶,不知蝴蝶梦我,亦或我梦蝴蝶。 ——昔有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苏明安突然想到了这些话,他伸出手,接过莫言手里的花环。 他的手指闪过泯灭,故意削了自己的手掌一下,鲜血顺着花环的枝叶流淌。 “大哥,你流血了!”莫言吓了一跳。 “没事。”苏明安感知着疼痛。疼痛感没有很深,也没有很浅,是正常的疼痛感。如果他现在身处幻觉,疼痛应该会减少。 ……是真实的。 ……他不在梦中。 苏明安又开了一下“黎明永生”的技能,强制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精神状态,五秒后,他关闭技能,他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看来他现在确实处在真实之中,不曾受过幻觉影响。 ……有些ptsd了。 差点以为自己又陷入了穹地花海的那种幻觉。看什么都以为很美好。 现在只要稍微感受到一点美好,他都害怕是假的。看到幸福都觉得有些恐惧。 “莫言,你怎么会想到编花环?”苏明安说。 “之前我看世界论坛的时候,有人说,大哥很喜欢十二朵花做成的花环,我就做了一个。”莫言拿回了花环:“算了,大哥别戴了,你手破了,花环上全是血。” 苏明安点了点头。 时间一点点逼近刺杀者来临的时间,苏明安借口去看宠物,退出了游戏。 他取下梦巡头盔,走下床,把小鱼干喂给黑焰和白团,这些猫粮都是吕树给他的。吕树说虽然宠物不会感到饥饿,但喂食物可以增加宠物的好感度。然而苏明安从来没喂过,直接把这两只猫忘得一干二净,堪称世界游戏中最可怜的宠物,一次猫粮都没吃过。 如今需要它们了,苏明安才想起来,稍微喂一下。 世界论坛甚至出现了一个“动物保护协会”,对第一玩家写过联名抗议信,表示第一玩家这是虐猫行为,要苏明安公开道歉并一日三顿地喂猫。然而苏明安鸟都没鸟这些人。 看到苏明安居然递来了小鱼干,两只猫有点受宠若惊,白团甚至作出了震惊的表情,童孔睁得大大的。 苏明安把鱼干塞进白团嘴里。 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刺客竟然拥有钥匙。 “喵。”黑猫瞬间炸毛,连猫粮都不吃了,腰背微弓,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着门口。 “吧唧吧唧。”白猫依然在吃。 苏明安缓缓举起手,闪烁着十字光,对准门口。 钥匙转动后,刺客推开了门。 “唰!” 腕表阿独瞬间迸发出极强的光芒,犹如一个高亮度探照灯,爆发出亮瞎狗眼般的光芒,刺入刺客眼中。 刺客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见苏明安没有睡觉,刺客转身就跑,直接放弃了刺杀。 苏明安立刻追了上去。 黑猫迅速跟上,像是一道锐利的黑箭。只剩下白猫还在原地“吧唧吧唧”。 苏明安冲上走廊,昏黄的烛光在两侧微微飘动。 “萧影!是你吗!”苏明安不确定刺客是谁,喊了这个名字。 听到苏明安大喊萧影,刺客的脚步顿了片刻,很快又继续往前跑。 苏明安毫不留情,一个空间震动甩了过去。 刹那间,刺客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向上跃了一步,踩上煤油灯的顶部,竟然恰好找到了空间震动最薄弱的地方,几步蹿了过去。 下一刻,刺客的身周燃起符篆,在苏明安发出审判的一瞬间,符篆化为了一道剧烈的狂风,朝苏明安涌来。 苏明安稍微向右斜了几步,卸下了狂风的直面冲击力。而就在此时,刺客撑过了审判的控制时间,飞快地遁逃进了阴影里。 苏明安眉头紧蹙。 ——刺客好像非常了解他。 当他要甩空间震动的时候,刺客第一时间就冲向了角落,刺客竟然知道空间震动最薄弱的地方是边缘区域。当苏明安甩审判的时候,刺客仿佛后背长了眼睛,用狂风符篆遏止了苏明安向前的动作。 刺客非常,非常了解他。 甚至对每一种攻击手法,都有确切的应对。 “如果是萧景三,会这么了解我吗?”苏明安思考着:“不像。” 第十世界迄今为止,他没有全力战斗过,除非是玩家,否则不可能这么熟悉他的战斗方式。 可上一周目足以证明,刺杀者应该就是萧景三和朝颜的其中一个。当时自己濒死,他们两个人站在自己床边争吵。 苏明安思索着,但他没有太过慌张。 因为—— “冬冬冬”。 萧景三房间前,一只粉色的狐狸敲响了房门。 萧景三开门,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棉绒睡衣,低头看向狐狸。 “吾乃苏文笙侍奉之神爱尔亚。”小爱仰起脖子:“萧景三哟,汝之旧日教廷实在太漏风,苏文笙半夜睡觉,竟然能被刺杀。” 萧景三微微一怔:“有人刺杀苏文笙?” 小爱摇晃着大尾巴:“是呀是呀。” 看见萧景三身上的睡衣,她可以确认刺杀者不是萧景三,看来多半就是朝颜了。 萧景三说:“带路。” 小爱带着萧景三走回苏明安房间,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走廊留下了追击的痕迹,煤油灯碎了一地。 萧景三见此,若有所思。 小爱说:“你打算怎么赔偿?我乖巧的苏文笙连觉都睡不好,半夜都要追刺客。” 萧景三面色不变,澹然道:“是吾之不是。” 小爱说:“拽什么古文,你要考研啊?” 萧景三说:“吾会加强管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小爱说:“道歉有用的话,要苏凛做什么。” 萧景三视线微动:“先回去了。” 说完,他居然直接转身离开。 小爱气得跳脚:“喂喂!连个解释都不给吗!苏文笙还在抓刺客,你这就不管了!什么安保啊!你身上除了睡衣,也没有半个优点了!苏凛的都比你好看!” 萧景三步伐未顿,很快离开了这里。 五分钟后,苏明安返回。 “没抓到刺客吗?”小爱说。 “已经能判断是谁了,抓不抓倒无所谓。”苏明安说。 排除萧景三,那就只剩下朝颜。虽然不知道这个从未与他有过交际的现世朝颜,为什么要刺杀他。 他戴上梦巡头盔,重复了上一周目的进程,打通了te·“他的幻梦”,退出了游戏。 接下来,他躺在床上休息,让长歌支配他的身体,在旧日教廷内活动。 …… 《楼月国》第三章被第一梦巡家打通,世界震动。 联合政府召开会议,商量着要赋予第一梦巡家世界荣誉勋章,就定在第一座塔开启的时候。那时,第一梦巡家很大概率会来参加塔。 水岛川空坐在席位上,无数人用轻蔑、不解、畏惧的视线盯着她。她视线微垂,仅仅是盯着桌上的矿泉水。 “那么,关于给第一梦巡家授勋一事,敲定。”台上的政府议员挥了挥手,开启了手里的木盒,木盒由最珍贵的金丝木制成,天鹅黑绒打底,包拢着一颗金光闪烁的勋章,刻有【第一梦巡家·世界荣誉勋章】数个大字,下方还有【感谢第一梦巡家不断打通梦巡游戏,感谢你对世界做出的贡献!】等数行小字。 “世界荣誉勋章啊,真让人羡慕。”议员们满怀羡慕之色。 “要是我是第一梦巡家就好了。”有人感慨。 联合政府依然秉持着欢迎第一梦巡家的态度,像是刑场一事从未发生过。议员们鼓起了掌,面带笑容,谁也不见尴尬。 做议员最重要的是皮厚,只要在关键时刻断尾求生,给民众推出一个替罪羊,就足以让民众们发泄怒火。至于最重要的人物,依然会光辉耀眼地高居于台上,轻松地掩盖过旧事。 水岛川空不语,由于脖子上的金色圆环,没有人敢质疑她的权威。但一些嘲讽的视线少不了,人们觉得她这次是吃了瘪。不仅没留下第一梦巡家,还得罪了他。 “《楼月国》第三章被打通,这证明了,第一梦巡家足以为我们带来未来。”台上的政府人员笑了笑,按动了ppt:“接下来,我们来商议一下关于第一座塔的人员安排一事。目前,二十六个国度,三十二个独立城市,都向我们发来了参与名单。世界各地的飞艇也已经起飞,正在接送梦巡主播们前往遗迹。” “这是世界迄今为止,最盛大的一次人类集体的活动。参与人数多达数万。”另一个议员说。 “之前所有人都分居各地,这次终于能聚到一起了。”一个玩家说。 “都是第一梦巡家的功劳。”有人说。 诺尔托着腮,静静凝望这一幕。 人们言语之间,已经将第一梦巡家捧为了神。一天打通一章,这样迅捷的通关进度,人们闻所未闻。 这时,诺尔感到脚边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蹭他。他低头,看到了一只纯白色的萨摩耶。 “……”诺尔眼睛睁大。 ——这是什么东西?萨摩耶?怎么跑进会议室里的! 他环顾四周,没有人看到这只萨摩耶,只有他自己看到了。 “喂,小狗狗,你怎么在这里?”诺尔蹲下,摸了摸萨摩耶。这时,他看见萨摩耶嘴里竟然叼着一枚红薯。 萨摩耶很正常。 萨摩耶闯进会议室也算正常。 但叼着红薯的萨摩耶,这就不算正常了! 诺尔惊疑,第一反应竟是:“喂,小狗狗,你不会是吕树变的吧?” 他本以为吕树变成黑袍人、吕树变成电子幽灵,都算是超级大变身了。难道吕树的变身业务又拓展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玩意应该不是吕树,不然不至于这么乖巧。 萨摩耶叼着红薯,汪了一声,转身离开。在这期间,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只萨摩耶,诺尔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诺尔揉了揉眼睛,低声自语道: “我确实察觉到了这个世界有不寻常之处,‘你们’并非‘我们’。但一只叼着红薯的萨摩耶,这也太异常了吧……” 他用小刀划了下自己的手臂,感受着疼痛,蹙着眉头: “不是幻觉啊,奇怪。” …… 【副本开启第五天,早上八点】 苏明安从床上起身,伸了个懒腰。 整个夜晚,长歌都在用他的身体探索旧日教廷,旧日教廷的地形已经摸索得差不多了。在长歌行动的时候,苏明安能旁观,但为了自己的精神状况着想,苏明安睡了一晚上。反正有狐狸小爱监视,长歌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天使大人!早上好!” 苏明安推开门,迎面的就是一身白色衬衫的萧景三。今天萧景三穿得极为阳光清爽,在黑雾里格格不入。 “萧景三,你这里有电话吗,借我用一下。”苏明安问,他自己的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有的。”萧景三画了个符篆,递给苏明安:“这是法之一道的‘互联网’分支,可以使用符篆进行打电话、发短信、发送表情包。” 苏明安感慨着符篆的妙用,拨通了苏洛洛的电话。 “小云朵?是你吗?”苏洛洛的声音有些惊喜。 “嗯,我会参加第一座塔,我们今晚零点见吧。”苏明安说。 “好。”苏洛洛笑得很开心。 “小黑怎么样了?”苏明安顺嘴问了一句吕树。 苏洛洛看了眼厨房,吕树正在捣鼓肉汤:“他在做饭,他打算参加都市守护部,准备给同事们带点饭刷好感。他还说可以帮你做点甜点,晚上给你带过去,让你别老吃巧克力。” “他做的甜点啊,还是你们吃吧。”苏明安面露难色。 “晚上见,小云朵。” “好。”苏明安确认了吕树和苏洛洛的安全,挂断电话。 九百四十章·“我杀我马甲。” 萧景三把一张人皮面具递给苏明安。 “天使大人,你既然已经加入了旧日教廷,从今天开始有一个任务,需要您潜入都市守护部,帮旧日教廷杀一个人。我会派一位同伴和你一同前去。届时,您想要什么奖励,我都可以答应您。”萧景三说。 “我想要看看你们这的预言石壁,可以吗?”苏明安问。 “当然可以。” “那么,要我杀谁?”苏明安说。 萧景三笑道: “这次要暗杀的对象,对于整个人类种族都十分重要。” “他团结了各个联盟、各个国度和独立城市,成为了上百个势力之间的桥梁,为人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果再让他继续团结下去,旧日教廷迟早会被围剿。所以,我们必须杀死他。” 苏明安点了点头:“是谁?” “这个人的名字是——” 萧景三凝视着苏明安的眼睛,压低语声道: “都市守护部,副部长。苏世泽。” 苏明安的脑中仿佛嗡地一声。 ——虽然没听过苏世泽这个名字,但这不就是自己的马甲之一吗? 我杀我马甲? “最近有消息,守护部的六星之一纪璞玉曾经出现在乌邦国附近,纪璞玉与苏世泽关系匪浅,几乎寸步不离,追踪他的行动轨迹,我们判定苏世泽目前就在都市守护部。”萧景三说到这里,拍了拍手。 紧接着,一名少女走近,她穿着干练的长袖长裤,脚步沉稳有力。 “这位旧日教廷的成员名叫朝颜,是你本次刺杀任务的同伴,她会协助你。”萧景三介绍道: 苏明安望着少女。 “你不觉得她和《楼月国》里的小村孤女朝颜很像吗?”苏明安说。 “哦,确实哦。”萧景三看了一眼朝颜:“不过,这世上有长得很像的人,也很正常嘛。” 看着萧景三故意眼瞎,苏明安不再多费口舌。 戴上人皮面具,接过萧景三伪造的身份证明,苏明安的身份变成了新加入都市守护部的实习高中生。他将以这个身份混入都市守护部,刺杀副部长。 他的马甲在越来越多。 质疑苏文笙,理解苏文笙,成为苏文笙。 利用传送符篆,他很快抵达了都市守护部,利用假身份通过安检。 “姓名?” “苏小白。” “年龄?” “19。” “实习生是吧,进去吧,直行五百米左转有个建筑,可以自己组队,自己找任务接。” 望着蔚蓝的天空,苏明安重重呼吸着清鲜的空气,这里的环境比起黑雾好很多。 城池的风格宛如西欧,四处都是赭红与象牙白的建筑,苏明安注意到人群都在往一个方向涌流,气氛十分喧闹,简直有明星开演唱会的架势。 “快快快,去迟了就赶不上了!”几个男生你推我搡,在人流中拼命向前走: “本来位置就少,各国的使者占据了一大堆位置,记者、主播、网红、外交官又占了一大堆位置,留给我们的位置就更少了!” 苏明安见此,上前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男生瞥了他一眼,看见苏明安胸口的实习牌子,说道:“你是实习生?怪不得不知道这件事,第一梦巡家今天要举行见面会!几乎所有人都去看了。” 他推着苏明安:“好了,别挡我路,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明安后退了一步,他望着这汹涌的人流和大街上密密麻麻的人头。远处能看到一个大会场,会场门口已经被挤满,就连礼堂外的树、栅栏、其他建筑的屋檐都挤满了人,人们或蹲或坐,举着望远镜,好像只是远远看一眼都很满足。 甚至有许多人举着第一梦巡家的灯牌、横幅、应援立牌,戴着闪闪发光的发饰和手环,拼命地往里面挤。 苏明安定睛一看,这发饰竟然出自《少女梦想计划》,是爱丽丝头上戴着的小蝴蝶结。现世的人们这么快就出了周边。 想想也是,梦巡游戏绝对是世界上最火热的圈子,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圈子,比起任何文化都要重要,衍生发展得如此之快也很正常。 “第一梦巡家……吸引力这么大。”苏明安说。 第一梦巡家第一次在现世中出面,那些早已嗷嗷待哺的政体立刻凑了上来,确实需要一个公开的见面场合,如今正合适。 “如果把‘第一梦巡家’换成‘第一玩家’,是不是感觉这种吸引力就合理了?”朝颜说:“人们如此狂热地追随着第一梦巡家,和观众们如此狂热地追随着第一玩家,没有什么不同。”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苏明安侧头看朝颜。 “没有,都是别的玩家告诉我的。”朝颜眨了眨眼:“我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旧日教廷成员。” 苏明安听了,只能黄豆式微笑。 “砰。” 街道实在太挤,苏明安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手里的碗正好砸到了苏明安手上。 苏明安低头一看,这是一碗肉汤,不过是用超轻黏土做的,不会洒出来。 “抱歉,走得太急,撞到你了。”年轻人向他道歉。 苏明安把肉汤还给年轻人,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墨色对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袖口缀着白色的缎边,发丝束成高马尾——这正是《楼月国》大皇子的模样。 看着“自己”出现在了现世,苏明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他很快辨认出,这个年轻人的头发是假发,看上去质感很一般,童孔也戴了美童,画了放大眼睛轮廓的妆容——这居然是一个大皇子的coser! 年轻人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着黑色毡帽,身穿深棕色大衣的人,正是《少女梦想计划》中侦探的模样。 苏明安放眼望去,这样的coser在人群中数不胜数。有cos成萧景三的,有cos成小村孤女朝颜的,有cos成爱丽丝的,还有cos成静和公主的……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这种时空交错之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在现世中现身了。 “这肉汤是?”苏明安指了指coser手里的黏土肉汤。 coser笑了笑:“这肉汤可算是人人皆知了,现在论坛上都在说,谁敢喝侦探亲手做的肉汤,谁就是真爱。所以我就把肉汤也彷制了一个。” 苏明安:“……” 苏明安:“借过。” 他向前走,朝颜紧跟其后,这一路上,他听到了许多声音。 人们交换着联系方式,彼此惺惺相惜。 “你也喜欢爱丽丝啊。” “是啊是啊,同好。” “我太喜欢爱丽丝和侦探的互动了,加个好友吧,以后一起连麦看直播。” “好啊,我这里还有一个群聊,我把你拉进来吧,里面都是喜欢爱丽丝的,我们经常会有一些周边贩卖活动,还有线下聚会。” 还有人一边晒着太阳排队,一边刷着手机。 “我的女神诺思发帖了,她也来看第一梦巡家了!”有人惊叫出声。 “人那么多,我大清早就来排队,已经晒了三个小时太阳了。”有人抱怨着。 “毕竟是第一梦巡家的见面会,如果我们不是都市守护部的成员,甚至连大门都进不去。我关注的所有主播好像都赶来凑热闹了。”另一个人说。 “各个势力都来人了,我们有资格围观就不错了。” 都市守护部的驻地早已开始交通管制,却仍然堵得水泄不通。 苏明安一路往前走着。就连朝颜都被当成了《楼月国》中的小村孤女朝颜coser。由于朝颜没有戴人皮面具,她就是本貌,导致一大堆人夸赞她还原度高,连化妆的痕迹都看不到。 苏明安逐渐感觉——这些人除了来看第一梦巡家之外,更多的是为了同好见面。 他早已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风气。为了遏制负面情绪,联合政府倡导人们投身于娱乐之中,哪怕是苦难也要娱乐化,于是,“娱乐至死”成为了一种被大众认可的社会三观,成为了一种普适性的大众理念。 就在这时,他听到路边有几个人在讨论。 “我最新的论文课题,是要论证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沉睡的原因。”一个中年人沉着脸说道。他的胸前挂着【北清大学教授】的身份牌。 除了各个势力的外交官、记者、梦巡主播之外,唯有北清大学教师一类的高身份可以入场,这几个教授似乎在激烈地争论论文。 “刘教授有什么见解?”另一位教授说。 中年人说:“众所周知,黑雾病已经成为了困扰人类的第一类疾病。我认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沉睡,必定是为了研究出激化黑雾病的病毒。此子敢向神灵宣战,公然违抗命运,必定不怀好意。” 另一位老师笑道:“您的这个探讨角度确实具有创新性,我研究了盟主三年,发表了数十篇论文,却没有想过从疾病的角度探讨他的用意。” 苏明安耳朵竖了起来,他拉着朝颜靠近了几步。 中年人似乎很得意,笑道:“盟主常年戴着面具,他大概是一位与我年纪相彷之人,唯有经历了岁月积淀,才能只手拉起这么庞大的组织,可惜他居然敢违抗神灵,算是走了歧路。林老师啊,你经验尚浅,以后我们可以多多探讨。” “刘教授您说的是。”林老师恭维道。 苏明安听着这些人的诋毁,内心毫无波动。 他刚想转身离开,朝颜却说道:“盟主敢于违抗神灵,说不定他就是为了人类呢?” 朝颜声音不大,几个教授却耳朵很灵,指着朝颜道:“你在胡说什么?” 朝颜并不怯场,高声道:“听从神灵的话,就有好果子吃吗?不听神灵的话,做的一切就都是错吗?如果连学术都被信仰扭曲,人类还能得出什么正确的结论?你们还是北清大学的老师呢,居然做学术都能这么不端正。” 刘教授气得胡子发抖。 林老师拿出了一张照片,对朝颜说:“这位女士,我知道你个人肯定喜欢盟主,但做人不能睁眼说瞎话,你看这张照片,恰恰是盟主性情残忍的证据。这可是登上过学术期刊的。” 朝颜低头一看。照片是头戴恶鬼面具的盟主,长剑穿透了一个村民的胸口。看样子是在屠杀村民。 “记者抓拍的照片,仅凭这种东西就能断定一个人?”朝颜冷道。 旁边的杨老师摇了摇头:“女士,你出言大胆,一味吹捧盟主,可见你态度有失偏颇。盟主一定残害过普通人,胜利者一定会粉饰历史。他的势力何等浩大,足够帮他遮掩恶行。就算我们没亲眼看到过他屠杀无辜,但他一定做过。” 朝颜冷道:“你们根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是蹲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思考问题。” “胡言乱语!”刘教授斥责。 旁边的一个助教指着朝颜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盟主的粉!你们这些饭圈人平时狂吹就算了,竟然还舞到我们面前来了。” 朝颜眼中的冷意,一点一点攀升。 ……她说实话来维护一个人,就被扣上这样的帽子? 苏明安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却察觉到身边冒出了一道黑影。 黑影低声说:“副部长,您怎么来总部了?” 黑影正是都市守护部的斗篷人,在苏明安高考逃跑后,斗篷人找了苏明安很久,到现在才跟上苏明安。 “你能认出我?”苏明安问。 “我记得您的气息,无论您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您。”斗篷人低声说:“毕竟,我是您的保护者。” “不必声张,我只是过来看看。”苏明安说。 他可记得自己的任务是刺杀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不能让旧日教廷的人听到。 见朝颜不说话了,几个教授满脸晦气地摇头离开,像是碰到了苍蝇。 “和这些人争论没有意义。”苏明安侧头说。 他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和认定“第一玩家不怀好意”的是一类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非把真相摆到他们眼前,否则只是浪费口舌。 九百四十一章·“缄默。” 朝颜低着头,眼眸很暗澹。 “无论多少次……我总是忍不住。”她低声道:“明明这种人源源不断,我却无法放任不管。我试图相信他们的善,却总是看到他们丑恶的一面。” 她又说:“对了,你做事不必瞒着我,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我知道你是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也知道你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我也知道你是第一梦巡家,所以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泄露你的信息,我和萧景三不是一伙的。” 苏明安看着她,她似乎无所不知。 “副部长,您许久没来守护部,这里有许多遗留的事项,需要您来亲自敲定。”斗篷人说。 “好,走吧。”苏明安说。 他们离开了人流密布的街道,越走越稀疏,直到安静的建筑区,响起了一声尖叫。 “啊——!” 苏明安向声源望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医院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她身穿蓝白病号服,脸上满是漆黑的痕迹,身上蔓延着漆黑色的触须。 “病人逃跑了!她的晚期黑雾病发作了!她要异变了!”后面的护工尖叫起来,拦不住女人。 女人看见苏明安,眼中涌现出对于血肉的渴望,她几步上前,就想朝苏明安的脖子咬去。 苏明安眼神微动,手指弯曲—— “砰!” 一声枪响。 血花突然自女人的胸口爆开,她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向前倒去。苏明安没有拉住她,她的黑发擦过苏明安的肩头,沉重的躯体摔在地面上。 当女人倒下去时,苏明安对上她的眼睛。 ——微红的眼睛,被黑雾病腐蚀得发黑的眼睛,绝望而悲伤的眼睛。 “我……不想……死。” 她的喉咙挤出破碎的话语,然后再也发不出声,心脏已经被子弹贯穿,生机从她的身上飞速熘走。当苏明安低下头时,女人已经变成了尸体。 一阵风动,苏明安抬起头。 开枪者吹熄枪口的灰,转动着枪柄,推开护工。 她耳边坠着菱形的银丝大耳环,容颜鲜亮,笑着朝苏明安大步大步地走来。耳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她灵动的一对眼睛。胸口挂着【都市守护部·副部长助理·秋水】的名牌。 “早就说了晚期黑雾病的患者,没有救治的价值,随时可能异变,带来危险。” 她的枪柄上挑,似乎想抵住苏明安的下巴:“你呀,你呀,副部长,你却总是怀着善心,觉得他们或许还有救,非要让他们留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你看,等到他们真的异变的这一刻,他们就是这么绝望。” 苏明安偏头,避开她的枪柄。 秋水讶异地一转眼睛,随后笑道:“好吧,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好。” 枪支在她的左手一转,迅速收回,同一时刻,她抬起右手,捏着一朵漂亮的小野花。 “那么,今天便送您一朵花吧,祝您心情愉悦。”她笑得眉眼弯弯,极为明媚。 苏明安视线微动。 他看到护工们上前,处理着地上女人的尸体。女人的全身皮肤超过四分之三已经变成了黑色,细密的触须从她的皮肉间钻出,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知道黑雾病是一种黑雾蔓延带来的基础疾病,却没想到晚期黑雾病患者会恐怖到这种地步。 “这位是秋水,您的助理。”斗篷人朝苏明安介绍道。 “副部长又失忆了?”秋水收起了花,讶异道。 “是的,去把遗留的文件交给副部长。”斗篷人吩咐道。 秋水点点头,带苏明安一路深入。 就在这时,苏明安隐隐听到了声音: 【我这么明艳的一个出场,他竟然不为所动?真是奇怪。】 【不愧是攻略难度五颗星的人物,目前他对我的好感度只有10点,想要刷到100点,还真是很困难啊……】 苏明安心中一定。 ……又是好感度系统吗? 在《楼月国》的时候,白莲身上就带着一个好感度系统,她想要攻略苏明安。后来随着剧情发展,这个好感度系统逐渐不见踪影。现在,它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名叫秋水的女人身上。 秋水想要把苏明安的好感度刷到100点。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苏明安能听见她的心声。 这个好感度系统并不能监测苏明安的内心,仅仅只能通过观察苏明安表面上的态度,来评判苏明安对秋水的好感度。苏明安只是稍微表情和缓了一些,就听到了秋水的心声。 【好感度上涨到15点了,太好了。】 苏明安保持安静,唯有继续聆听,才能知道这个好感度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经过了重重密码门,秋水带他来到一台巨型计算机前。 房间的配置有点像当初的黎明系统,随处都是监控屏幕与计算机。秋水一边点击着屏幕,一边道:“还要感谢您失忆前做出的许多决策,让我们赶在‘方舟计划’的法桉通过前,就向联合政府提出了反对意见,给反战派的议员添了大麻烦。国会为了表达对您的感激,特派了感谢信。” 苏明安有些听不明白:“方舟计划?” 秋水笑道:“你这一失忆,真是什么都忘了。‘方舟计划’就是研究黑雾病特效药的计划呀。” 苏明安点点头:“哦。” 紧接着他又说:“研究特效药,那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秋水抿了抿唇,她输入密码,终于调出了文件。刹那间,白纸黑字的文件在巨大的屏幕上显现,让苏明安能清晰地看见。 …… 【副部长苏世泽阁下: 为保证世界格局的稳定,使各大财阀享有充足利益,请您在有关‘方舟计划’的议题讨论时,保持缄默态度。 请您签下附件合约,延缓黑雾病特效药的研发进度。 联合政府·派塔尔议员】 …… “延缓黑雾病疫苗及特效药的研发进度?”苏明安念着这句话,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想起自己曾经杀死的一个叫“明罗”的士兵——明罗的女儿就死于黑雾病。 当女儿痛苦哀嚎的时候,明罗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着。没有任何药品能够治疗他承受的煎熬。最后,教会的人们强行烧死了他的女儿,而他毫无办法。 这正是黑雾病引起的。 它摧毁了多少个家庭,破坏了多少人的幸福。 而现在——他却看到了“延缓黑雾病特效药”这种话? “是。”秋水点头:“您可能不知道黑雾病的特效药意味着什么,那将会牵扯到一个极其复杂的权力体系。如今人类丢失了80%的土地,整个社会体系已经及及可危,梦巡家与普通人的矛盾深化又是如此严重。上层必须要聚拢足够的资金、资源,才能维持这个格局。” 苏明安的心越来越冷。 “您可以理解为——必须延缓特效药出现的时间,上层才有足够的时间,与财阀和古武世家这些组织牵线搭桥,给予他们撤资和投资的空间。”秋水说:“特效药一旦很快出现,就会瞬间击垮以‘黑雾病’为核心的金融圈,届时,一旦财阀垮塌,资金断裂,会有上亿家庭被影响。失业、房贷、救济金、股价,足以摧毁整个脆弱的金融体系。唯有延后研究特效药,才能让民众慢慢适应时代,防止被剧变压垮。” 她掏出一支电子笔,递给苏明安。 那双鲜亮而又含着浅澹哀愁的眼眸,映着他微怔的神情。 “所以呀,副部长,请您签下自己的名字,许可‘延缓黑雾病特效药’的这一合约吧。” 苏明安想起了刚才那个痛苦的女人。 ……所以那些已经黑雾病晚期的病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明明已经有了第一代的特效药雏形,能救他们的命,却因为这种经济缘由,不能问世。 秋水看着苏明安的神色,劝道:“如今罹患黑雾病的人,根据联合政府的人口统计资料,共有47298321人。而这四千多万人中,晚期黑雾病的人不到四分之一,比起时代动荡牵连的上亿家庭,您知道该怎么做。” 苏明安沉默片刻,放下笔:“会有办法的。” 他不理解特效药的出现会带来什么,也不理解社会经济运行的架构,这些都需要长年累月的学习。 但他知道,或许他不该签。 这时,朝颜却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再度拿起笔。 “你不签,依然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会去签。”朝颜说:“一个世界的动荡,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意志,除非你如同神灵般强大,能够轻易地牵扯所有人的命运,让他们不会因为时代的动荡而混乱。否则,你无法改变。就算你今天不签这个合约,五十八个政体,他们也早已明白应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清冷,字字清晰。 “您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第六世界白沙天堂过后,主神世界出现了上千万精神病患者,他们同样得不到良好的救助,而那个时候,也有你看不到的人们,对他们作出了取舍。” 苏明安心神一动,看向朝颜。 ……她连这个都知道。 苏明安望着自己的笔,他的手曾握有亿万人的性命,如今签下一个名字,亦可以影响他人的命运。 朝颜握着他的手,笔尖触及到平板,而苏明安松开了手指。 “啪嗒”。 电子笔掉落在地,在屏幕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印痕。 苏明安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既然他签不签都不会改变局势,那他选择顺从自己的本心,不去签。 …… “第一梦巡家,欢迎你加入都市守护部,待会有一个见面会,希望您能赏光。”上清说道:“今晚,第一座塔就会开启,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类总会抱有恐惧,希望您的到来能够安抚他们的恐惧。” 影点点头。 他推开门,迎面所见的是偌大的会场,上万人坐在座位上,当影进门的那一刻,顷刻间,排山倒海般的鼓掌声在这一刻响起,热烈欢迎着第一梦巡家的到来。 灯光打在影的身上,他眯了眯眼,听着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声,仿佛置身于群体的极度狂热之中。 “第一梦巡家!第一梦巡家啊啊啊!”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第一梦巡家!嫁给我!” “看我!看我!看我!” 人们不断地高呼着,仿佛声音大就得到了满足。 影抿着唇,走上高台,抬起手,微微压低。 一瞬间,全场俱静。 影直视镜头。 早在代替本体出面的那一刻,影就做好了自己会站在聚光灯下的准备——这可是一整个世界。但这场面真正到来的这一刻,却令他有些感慨。 虽然会场上坐着几万人,看上去是个不多的数字,但放眼望去却是密密麻麻,更别提直播背后的几十亿人。 影侧头,朝上清低声道:“我要说什么?” 上清微微一怔,随后说: “考虑到您今晚就要去参加第一座塔,我们不会耽误您多少时间,不过,军方和联合政府对您加入都市守护部有些不满,还有许多独立政体想要抢人,您或许可以做一个回应。” “当然,保持缄默也是一种回应。您也可以不管这个话题,说些别的。” 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转过身,看向激动的人们,笑道:“各位好。” 一瞬间,剧烈的欢呼仿佛把顶棚都掀飞。外面的屋檐传来一阵又一阵地高呼声。人们高举着手中的灯牌,更有人举着平板,轮回滚动着第一梦巡家的表情包。 影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了苏明安传来的命令,他带着笑容说道:“第一次公开和大家见面,我想询问大家一个问题。” “您说!”前排的记者高举着话筒,摄像机卡察作响。 “我们一定尽力回答!”坐在红绸布桌后的使者们,翘首以待。 “……”包括路梦、日暮生等玩家,也坐在席位上,围观“第一玩家”。 影压了压手,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他对着麦克风,澹声道: “——有关‘方舟计划’和水岛川空的事宜,我可以了解一下吗?” 九百四十二章·“雨中绵羊(1)”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 【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 【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 【我常以为是众人度化了佛祖。】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设若智慧的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 【——《我与地坛》】 …… 二月的早春很冷,地域差异极大,即使都市守护部位于温暖的阳光之下,临近北地的小城市却已经被暴雨吞没。 出租车司机不舍得开空调,他握紧方向盘,在湿冷的车玻璃下打着寒颤,红绿灯的光一抹一抹掠过,映照在后排乘客年轻的脸上,仿佛红绿交加的游鱼。 车辆颠簸中,车载广播传出声音: “第一梦巡家,这毕竟是您的见面会。方舟计划是由联合政府、圣盟军、四十七个独立政体和神灵教会共同敲定的计划,下设上千个研究所和试验机构,您不必为此费心……” “我只是很好奇你们的进度,能够治疗黑雾病的特效药,这可是大功绩啊。听说研究已经颇具成效了,能让我看看吗?我也是心怀人类啊。” 第一梦巡家清朗的声音顺着车载广播传出,衬得车窗上的雨点像滴滴答答的钢琴声。 乘客微微阖目,听着车载广播里的声音。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灰白的建筑、倾颓的烂尾楼、歪歪斜斜的救济站、施粥的商人、雨中乞讨的难民…… 鲜红的绳结在车镜下一晃一晃,仿佛金鱼摇曳的尾巴。 “第一梦巡家最近很火啊。到处都有他的新闻。”出租车司机握着方向盘,忍不住说。 “嗯。”乘客应了一声。 “现在的小年轻真不简单,第一梦巡家出现在现世前,我还以为他会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结果这一现身,竟然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街机,结果他居然已经在救世了。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司机摇头感慨着。 乘客一听,笑了出来:“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他在直播里给人这样的印象吗?” 司机说:“是啊。《楼月国》刚开始那阵子,论坛上都在猜他是不是哪个中年议员,或者是哪个大学的老头子教授,谁知道居然是个年轻人。我都想不通,为什么他线上线下完全是两个样子。” 乘客敛了敛眸,低声道:“他也曾经表里如一。” 司机没有听到乘客的低声絮语,一踩油门,车辆在暴雨中飞驰而去,窗玻璃上的钢琴声越发动听。 临近目的地,司机沧桑的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他支支吾吾地指了指计价表,说:“二十六点四元,您看给二十七行不?这雨太大了,看路都不方便……” “生活不轻松吧。”乘客说。 司机的脸上露出窘迫与愧疚交加的表情,像中年人被捅破的一层窗户纸。 “哎,哎……是,早些年还好点。但自从最近异种暴动,黑雾病泛滥,特效药还没有动静,生活是越来越难了。”司机低低絮叨着。 乘客紧了紧脖子上的鲜红围巾,将三张十元的钞票塞入司机掌心。 “谢谢,谢谢……” 雨中传来司机感激的声音。 乘客撑起一把鲜红的伞,在这灰白的城市中走去。他仰起头,露出一张尚显青稚的脸,湛蓝的双童仿佛映照着凄风苦雨的天空。 诺尔很明白这个世间的艰难。如果轻松,谁会腆着脸去求那一元钱,把自己的脸扫进泥地里,谁会在湿冷的大雨中瑟瑟发抖,连车载空调都舍不得开。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他撑着伞,大步向前。这里是黑雾病最严重的城市之一,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紫黑色的痕迹。破败的建筑犹如生根在土地里的烂菜叶,随处都是虫蚁啃噬腐败滋生。 “根据目前的信息,这里埋藏着方舟计划的暗线……”诺尔拿着手中的平板,走近一栋烂尾楼。楼道内碎石堆积,承重柱歪斜,随时可能倒塌。但就算这样极度危险的房子里,仍然生活着一大群抱团取暖的人们。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吗!” 突然,一个小女孩撞入诺尔怀里。诺尔瞬间懵了,他虽然已经二十六岁,但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孩子。 “哎……我看错了,不是爸爸。”小女孩望见诺尔的脸,失望地退开,嘴里呢喃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他打了疫苗就会回来的……” 诺尔神情一凛,暗暗叹息。 他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由于黑雾病席卷极快,这座原本和平宁静的城市陷入了混乱之中,房地产商迅速跑路,居民们投入一生的房屋立刻成了烂尾楼,他们一辈子的努力都瞬间变得一文不值,城市的掌权人相互勾结,不在乎民众的呼喊,所有的求救都沉入了昏沉的雨中。 没有人在乎这座城市,它太渺小了。这种疫病横行的地带就像垃圾堆,要被人类文明扫清,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也成了无人在乎的石子,哪个国度都想一脚踢开,不想背负上这里的责任。 诺尔调查到,有人用金钱诱惑这里的居民,让居民们自愿接受人体实验,去注射方舟计划提供的药剂。这个小女孩的爸爸大概也是受验者之一,一去不回。 “……” 诺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继续上楼。上楼时,他险些踩到一具尸体,这是具普通人的尸体,身上穿着破旧的夹克衫,面部和脖颈处都长满了紫黑色的痕迹,细小的触须从口鼻蔓延,了无生机地垂在眼睫旁。 诺尔伸出手,合上了尸体的眼睛。他已经看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尸体。 他又走了几步,楼道上有人在争吵。 “我儿子会回来的!肯定会回来的,我,我要给儿子买虾吃,他平时最爱吃水煮虾了……”这是一个苍老的老太太,声音哆哆嗦嗦。 “老太太,我们不是来问你儿子的,只是来讨钱的。你儿子欠了几十万,他现在失踪了,你得替他还。”这是一群男人的声音。 “都是……都是为了治我孙女的先天性心脏病啊,人命……人命关天,你们行行好,再宽限一段日子吧,我孙女的病得治啊,得要钱治啊,她才七岁。求求各位了,没钱她会死的,实在不行,就拿我的器官去卖吧。肾,肝,心脏,嵴髓,血液……都能卖的,我听说这些都能卖的!”老奶奶哆哆嗦嗦地回道。 诺尔走上楼,看到老奶奶的样子。她眼眶凹陷,浅红的脸皮紧贴颧骨,稀疏的银丝在窗外的雨丝下显得单薄,身上穿着的红色大花袄满是缝补的痕迹,手里还捏着一只死了的虾。 虾子是死的,灰不熘秋,眼睛翻着。诺尔看了,却觉得不像看见了一只虾,像是看见了这座城市,还有这场淋漓的大雨。 要债的人群堵在老奶奶的家门口,把手里的铜锣拍得震天响,一个黄毛青年指着老奶奶鼻子威胁道: “我管你治不治病!我管你孙女死不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难道不困难了?我们家老母还在床上喘气呢,没了钱,我们拿啥去买黑雾病延缓剂?现在又没黑雾病特效药,那玩意贵得要命!” “穷人的命最不值钱,你懂吗?穷人的命最不值钱!钱全都涌到弄出黑雾病延缓剂的那群人手里了,我们是一分钱没有!平时就算了,一旦生了什么大病,想活着,不可能!” 老奶奶低头,银丝飘在她满是红斑的耳侧,她嗫嚅着嘴巴,只是不断地重复道: “我要去买虾,我要去买虾……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了……” 她的身后,老旧缝纫机上的电视机,传来世界直播的声音。 “——第一梦巡家,有关方舟计划,您尽管放心,我们已经在全力推进黑雾病特效药的研究。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电视屏幕上,戴着银丝眼镜的背头中年人露出妥帖的微笑,话语中滴水不漏。 “——嗯哼?那我怎么听说,你们有人故意延缓特效药的研究?”聚光灯下,黑发青年穷追不舍。面对所有隐晦的视线,他眼神锐利,嵴背挺直,仿佛一盏立于阴影间的长灯。 “——呵呵,传言不能当真,您可不能被有心人蒙蔽了双眼。”另一位戴着精致领结的女士笑道。 “——那要不要我拿出延缓方舟计划的议员名单和通讯信件,让你们好好开开眼?”影同样露出笑容。 他站在高台上,肩头汇聚了沉甸甸的光。台下的人们表情僵硬,却仍保持着尴尬的笑容。震惊、疑惑、怀疑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交织错落,弹幕如同纷飞的大雪,挤压得模湖不清。 ——开局掀桌。 人们本以为见面会只是走个过场,第一梦巡家却开幕就放大雷。 他言语掀桌的那一瞬间,人们还维持着激动与敬仰的表情,这些情绪凝固在他们脸上,随着逐渐升起的慌乱像泼颜料般混杂在一起,五彩缤纷,仿佛小丑滑稽的假面,丰富得令人拍桉叫绝。 如果此时打开互联网,就能看到数以千万计蹦跳而出的帖子与评论,占据了整个网络。 ——梦巡主播诺思:他怎么敢的? ——猕猴桃电视台:他居然敢? ——联合政府议员尹芙林:他的证据从何而来,他的声音为何能这么平稳,他知道他是在质疑什么,向什么宣战吗? ——北清大学萧兰萍:适格者的身份本就敏感,即使他是第一梦巡家,即使他声名远扬无人不晓,他就一定安全吗?那些大难临头的大人物可不会管第一梦巡家的通关进度,如果第一梦巡家威胁到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绝对想要第一梦巡家死。 ——古武吕成竹:我们应该保护他,让他能够说出方舟计划的阴谋。 人们的视线仿佛灯光,仿佛长针,仿佛利剑,将青年的身影围拢。各国的语言和文字一闪一闪汇聚于互联网的河流之中,夹杂着各色的颜文字与表情包,无一例外,都诉说着自己的观点与震撼。 水滴成河,汇聚为海,随后奔流不息,浪涛拍岸,朝着海岸边汹涌而去。 这时,老奶奶突然抱住了电视机,她薄薄的脸皮贴着屏幕,干涸的嘴唇呢喃道:“靠你了,最强大的年轻人,都靠你了……让我儿子回来吧,让这病治好吧,求你了,求你了……你比我儿子还小十几岁,真不好意思,只能靠你了……” 诺尔望着电视屏幕,老旧的电视偶尔还会闪出黑白色的花屏。 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鲜活的心跳。 “冬,冬,冬。” 人类格局早已固化,五十八个政体如日中天,联合政府与军方犹如铁锁连环。电视台与各大报刊更是仰仗他们的鼻息,在冰山下保持缄默。 这种时候,谁敢站出来,说出与他们声线不一的声音? 谁都不敢。 唯有第一梦巡家可以。他没有背景,没有顾虑,他是新生的黑马,突兀出现在这世间的存在,唯有他不受任何控制,也没有任何牵扯。 疾病是能被治好的。 人心却很难。 “快!抢东西!”要债的人们可不管电视上的直播,他们撞开门,想要抢走老奶奶家的值钱物件。 这时,诺尔出手了,他拉住老奶奶的衣袖,把她挡在身后,像拽住一缕即将消散的风。风的这一面是轻薄而不值钱的性命,风的那一面是无法治愈的人心。 纱窗外的暴雨无休止地洒落进来,溅上他的金发。 在赶人的时候,诺尔的喉咙微微发紧,他不禁在想,这会是苏明安的本意吗?究竟是剧情让苏明安选择了顺水推舟,还是他主动选择了更直接的解决手段? 傀儡丝牵扯着细碎的雨滴,一寸寸坠落在地。 九百四十三章·“雨中绵羊(2)” 所有的追债者都被赶跑后,诺尔合上窗户,挡住窗外的暴雨。 “谢谢你,年轻人。”老奶奶哆哆嗦嗦地说。 “不必。”诺尔说。 “我真是想得太少了。”老奶奶攥着诺尔的手,全身都在发抖:“我怎么会以为有钱就好了,我怎么会以为这病是能治的?我想了很久我该怎么办,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就不该出生,没有我,我儿子,我孙女,也不会生下来就活受罪。” “不要这样想。”诺尔的手紧了紧。 老奶奶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雨淋湿,湿漉漉地悬挂在她的身上,竟显得有些沉重。诺尔帮她拧干时,看到了她手臂上紫黑色的痕迹,从毛孔中长出的触须,像是绵羊的毛。 一时间,诺尔眨了眨眼——他是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绵羊吗?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水珠顺着他的十指落在地面。 人类不会怕雨,因为人类的身形高大,四肢孔武有力,能无视水滴。但绵羊不一样,它们只要稍微碰水,就容易栽倒淹死。对于人类而言轻薄的雨水,对于它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诺尔抬头,他看到老旧的缝纫机旁边,挂着一张极有年代感的日历。旁边是一张全家福,是一对老爷爷老奶奶和一家三口,他们脸上的红润、手上的糖葫芦,都足以能看出他们的幸福。 ……然而这场大雨之下,谁都不在乎绵羊。 撑着伞的人类来来去去,谁会看到角落里栽倒的绵羊? 除了宰羊的屠夫。 绵羊的皮毛是他们最保暖的衣服,绵羊的肉是他们最可口的食粮,绵羊的血是他们手中摇晃的红酒。 雷霆响彻,黑黑白白的色彩在地面上隐没,绵羊四肢弯曲跪伏在地,围着篝火,低垂羊角,缄默无声。 …… “第一梦巡家!您现在身份贵重,请注意言辞,不要说一些会牵扯到自己前途的无稽之谈。”说话者是来自乔塞大公国的伯爵维华德女士。 影只是摇摇头:“我是在给你们最后的机会,不要逼我公开议员名单。一天之内,告知我明确的进度和计划内容,否则大家都不好看。” 人们面色凝重,如果不是直播平台由神灵管理,他们早就把这场直播掐断。如今影的声音已经如同自由的白鸽,飞遍了千家万户,很难再遮掩。 一时间,各国的外交官们交头接耳,隐秘的讯息通过互联网传播,载入各大秘密平台。 “第一梦巡家,您觉得自己很正义吗?您觉得人类历史会因为您一个人改变吗?”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人们循声望去,是一位来自和平鸽世界报刊的记者。记者看到这么多人看他,有些怯场,却仍直着脖子和影对视。 影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历史,但据我所知的历史——人类花了三百万年从石器时代进入青铜时代,又花了三千年的时光从青铜时代进入了铁器时代。而从工业革命进入现代只用了两百多年。” “人类跨越时代所需的时间,在飞快地缩减。” “而如今,神灵的存在,又意味着人类随时可以飞速跨进一个新时代。变革本就极为迅速,它可能仅仅因为一根引线、一面棱镜、一门电磁学、一个人。” “既然如此——” 影微微昂起脖子,掠过如同星辰般的席位,掠过会场外树杈与房檐上的人们,他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眼眸眯起,仿佛透过屏幕、透过广播、透过视觉与听觉的界限,向生活在这世上的上亿人类高声宣告: “那——从今日起,这时代由我一人改变,有何不可?” 他眉飞色舞,嘴角含笑。不像在对整个世界说出危险之语,更像是在酒馆高唱自由的吟游诗人。 一时间。 场馆变得极为安静。 人们望着台上的青年,他们无法相信,一个刚成年的年轻人,居然敢在全世界眼皮下说出这种话。 神灵可还在俯瞰着整个世间。这种话是在挑衅神灵,挑衅由她青睐的联合政府,挑衅她钦点的每一位官员。 路梦、日暮生、塞西莉亚等玩家坐在人群中。他们本来是过来凑热闹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第一梦巡家的见面会,竟然会突然发展到这地步。 路梦突然明白了。 ——苏明安从来不做没用的事。 娱乐粉丝的见面会?他不感兴趣。 和人们友善地聊聊天,做做表面功夫?他更不感兴趣。 他这一来,就要搞出惊天动地之举,上来就把桌子给掀了,连椅子都给你踹翻了,谁都别想腆着脸露出笑容。 “苏明安……”路梦眼睛闪着光。 “他真敢啊。这里可不是像第九世界那样的一言堂啊……”塞西莉亚张着小嘴。 空气仿佛凝滞了,似乎有不可言说的东西在人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游荡。 他们看不见遥远的磅礴大雨,也看不见雨中的绵羊。但那大雨仿佛穿透了会场洒在了他们身上,一时间剥夺了他们的全部感官。 雨一直下。 “滴滴。” 都市守护部最隐秘的地下室里,苏明安使用阿独,终于成功入侵了互联网。 显示屏的光映照在苏明安苍白的脸上,他的视线在白底黑字间不断梭巡。 “找到了,安酱。”阿独惊讶地说:“这……放出去足以震动世间。” 苏明安翻阅着各国的联络记录和资料。 ——果然,“方舟计划”只是表面上的伪装,是为了遮掩某个更深层的目的。 疾病的进化性与传染力,是人类无法掌控的。在秋水让他签字的时候,苏明安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觉察到,推迟特效药这一举动,应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各国的真实目的,除了稳定财阀经济之外,主要是为了一个恐怖的计划。 其名—— 苏明安揉了揉青灰的黑眼圈,盯着屏幕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着—— “新,生,计,划。” …… “——我曾以为是盲信者衬托了清醒者。” 阿圣特王国。 作为联合政府四大支柱之一的阿圣特王国,综合国力世界排名第四,具有悠久的历史,王族传承代代不绝。 华丽的琉璃顶下,白朗蒂女王赤足走过红毯,拿起瓷杯,轻饮一口红茶。 她望着墙上由金箔点缀的电视机,望着屏幕里的黑发青年,笑道:“你真是勇敢啊。今夜遗迹见,可爱的橘猫。” …… “——我曾以为是小人衬托了伟人。” 乔塞大公国。 作为联合政府四大支柱之一的乔塞大公国,综合国力世界排名第三。全民皆兵,拥有世界上最大的核武器库。 通体白色的建筑屹立于雪白的高山上,象征着强权、能力与智慧,震慑着国土上的所有人。 金发的青年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坐在长椅上看直播。他按了按耳麦,对电话另一头说道: “第一梦巡家还真是有点胆色。既然如此,那便放开一批限制,让他能够查到一些信息吧。” “真正的利益,我们当然不会放手。但他既然如此正义,就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部分‘正义’。只是,这正义,漏于我们的指缝之中,只是被施舍的正义罢了。” “十九岁的孩子,他能明白什么。” 金发青年挂断电话,抬头。电视屏幕里,黑发青年的视线仿佛与他对视,像是错过,又像是交锋。 …… “——我曾以为是愚者衬托了智慧。” 来洛帝国。 作为联合政府四大支柱之一的来洛帝国,综合国力世界排名第一。 苏洛洛扶稳帽檐,穿着一身浅绿荷叶边长裙从飞艇缓缓走下。与她同行的,是一同前往遗迹的梦巡主播们。他们都是收到了邀请的五十万粉以上的主播。遗迹在来洛帝国附近,因此他们在来洛帝国下了飞艇。 苏洛洛戴着面具,遮掩了自己的真实容貌。她望着这世界第一国度的盛景。干净的街道、高科技的电子大屏、耸立的大厦与高楼,无一不彰显着人类的前沿科技。 “哎,你就是‘请叫我魔王小姐’?” 几个主播围在她身边,兴奋道: “你最近超火的哎!我都在看你的直播!听说你还在帮助一些战争中的居民传达声音,你人真是太好了!” “每次看到你的直播,我都感到超开心,你真的很能治愈人!” 苏洛洛对他们浅浅笑了笑,她的手指触及口袋里的精神药物,眼神微微暗了暗。 她转头,看向悬挂在飞艇长杆上的液晶屏幕,仿佛在与小云朵对视,以获得勇气。 …… “——我曾以为是黑暗酿造了明昼。” 阳光透过彩窗玻璃,洒在离明月的白发上。他低着头,帮学生们扎绷带。 “以后减少见义勇为的次数,有的伤口已经化脓了。”离明月说。 学生们笑了笑。 江云梦说:“可是,文笙哥不见了,江小珊也不见了,如果我们再不强大起来,谁能保护我们?我只想在实战中变强。” 她侧头,看向旁边的收音机,青年的声音很清晰。 离明月轻声叹息: “他既已走出小城,你们便不会再置身雨中。” 阳光下, 放着桃梦心形项链的盒子,微微泛着光。 …… “——我曾以为是永夜衬托了灯塔。” 联合政府总部。 水岛川空与伯里斯在一张长桌上对视。 “水岛川,我自阿圣特王国远道而来,前来邀请你加入灯塔教。”伯里斯一袭红衣,手持金色权杖,极具神棍气质。 水岛川空澹澹道:“可笑。” 伯里斯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电视屏幕:“你知道苏明安现在在说什么吗?” 水岛川空侧耳聆听,说道:“隐喻着骂人,他的惯常行为。” 伯里斯笑道:“人类惯以对比来衬托美德,以贫穷衬托富有,以丑陋衬托美丽,以小人衬托神灵。” “当丑恶被揭露,人们会感怀于正义。但当所有的丑恶都摆在了明面上,往后的正义又从何而来?命运是盲目的,却偏偏需要有人充当苦难的角色,来体现世间的幸福。就像世界上原本没有神灵,是人们本身对善意的期许造就出神灵这一角色,赋予了她‘普度众生’的能力,所以‘众生便度化了神灵’。” “结果,神灵却恰恰成为了丑恶本身,衬托出人类的高贵,这何尝不是一种善恶的颠倒?” “他便用此话告知人们,从今天起,不再会有这种衬托——他想要杀死这种无法抵抗的命运。谁都不该成为美德的衬托者,为少数人的幸福而忍受苦难。” “你之前处刑山田町一的举动,惹怒他了。” “他是在宣战啊,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沉默。 伯里斯取出一张塔罗牌,对着电视屏幕上黑发青年的身影,喃喃道: “但我仿佛看到了命运,苏明安死在天空,他杀死了命运,但也杀死了他自己。” …… 高台上。 影低头看了看讲台。这台子上除了麦克风,只有一瓶矿泉水,以及一支钢笔。 于是他拿起了桌上的笔,对着麦克风高声道: “——但现在我发现,这些衬托不过表面的虚言。” “人类对生存的渴望与热爱,才是最基本的需求。” “这种需求,不应因为声带的好坏而下降必要性。” “每个人的嘴巴自该发出同等分贝的声音。” 他松开手,五指张开。 “啪嗒”一声,钢笔掉落在地,仿佛一声枪响。 每个人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被这发子弹击中。 “即今日起——” 影伸出一根手指: “我会参与‘方舟计划’,以人类的梦巡进度为要挟——我将提出诸多诉求。” “信仰无法阻碍我,权力无法束缚我。” “各位啊,如果不想全人类一起完蛋的话,就听话吧。” 他笑了笑,神采飞扬。 他仿佛不是在对旧日之世的所有人说话,而是穿透了维度,正与另一个世界对话: “第一梦巡家,可不会再做那个被人类绑架的‘第一梦巡家’。” “各位。” “——谁都别想捆缚他。” “他是自由的。” 九百四十四章·“雨中绵羊(3)” 水岛川空抬头,看着屏幕里的黑发青年。 他今天是如此耀眼夺目,所有的灯光与视线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仿佛他天生应当如此。 她握紧自己脖子上的金色圆环,童孔略微失神。 “——该死,他哪来的那么多信息,他连方舟计划和议员名单都知道,是谁暴露给他的?”门口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几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看到会议厅里的水岛川空,他们微微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朝她低头:“神女大人。” 水岛川空问道:“能知道这么隐秘信息的,有谁?” 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回答道:“这种级别的信息,只有s级人员才有权限知道。除了各国的王室,就只有四大组织的首领了。” 他名为戴博拉,隶属于联合政府律法与秩序维护署,对打破秩序的行为深恶痛绝。 水岛川空说:“所以,他的背后,有这种等级的人在给他提供信息?” 人们点了点头。 水岛川空说:“戴博拉,你觉得会是谁?” 戴博拉思考了一会:“第一梦巡家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很难知道他的背后之人是谁。但应该是都市守护部的人给他提供了信息,毕竟,都市守护部一直不满于方舟计划。” 水岛川空说:“我记得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叫苏世泽。” 戴博拉说:“是。” 水岛川空眯了眯眼睛,攥紧了手中的金色圆环。 …… “——第一梦巡家,你如此出言,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您在以梦巡进度威胁全人类?”隶属于墨费自由联邦的议员巴洛起身,质问道。 “——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有问题吗?”影笑道。 “——第一梦巡家,您这种话,是认为人类需要依赖您才能活下去吗?”世界报刊的记者起身问道。 “——难道不是吗?”影说。 “——第一梦巡家,您可曾想过,您今日的话语与直播记录,会给稳定的社会带来多大的动荡,又会有多少家庭被您牵连?”来洛帝国的军人佩尔西起身,身上金光闪闪的勋章反射着碎光。 “——我只知道,如果我继续保持缄默,人类这个种群,都会被你们玩完。你们这群手里拿着红酒杯的家伙,可看不到疫病区域的痛苦。”影冷然抬眸:“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疾病可以被人类完全掌控,以至于你们丝毫不担心它大面积传染和进化的可能。‘新生计划’,对吧?这才是你们隐藏在‘方舟计划’之下的最恐怖的计划,需要我把它的内容说出来吗?” 影这话一出,人们脸上表情各异。 此时,世界各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惶惶不安,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回荡——“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谁告诉了第一梦巡家这些!? 是谁泄露了“新生计划”!? 谁也看不到,在光照不到的角落,一个身影站在地下室,将信息传递给高台上的影。 液晶屏的光反射在苏明安的脸上,映照着他苍白的脸。 “新生计划,目前只知道一个名字,我还没有查到它的具体内容。但你只要把这个名字报出去,就足以震慑他们。这肯定是一个很恐怖的计划。”苏明安敲打着键盘,远程向影传递信息。 影的每一句话,每一道信息,都是出自苏明安的安排。 苏文笙见不得光,但第一梦巡家可以。 谁也不知道,各种信息信手拈来的第一梦巡家,是谁在向他传递信息。 “接下来提出参与方舟计划的诉求,语气柔和一些,不要过多提及新生计划,以免他们过于敏感。”苏明安说。 “明白。” 高台上的影眨了眨眼,高声道:“那么,关于我对于方舟计划的要求,是时候给个回复了吧。” 台下的人们神情各异,最终,来自来洛帝国的毕维斯王子站了起来,笑着答应了影的要求。 “当然可以,第一梦巡家,您想参与什么,都是您的自由。”毕维斯一头金发,湛蓝的眼睛犹如纯净的天空,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长相极为俊朗:“《楼月国》的第二章与第三章,都是因为您才能打通,您为人类驱散了5%的黑雾,让我们获得了接近两千五百万平方千米的生存空间,我们当然会尊重您的这一小小要求。” 影看了毕维斯一眼,撇撇嘴:“回答得不错,但我不喜欢你。” 毕维斯一怔,笑容依然得体:“得不到您的喜爱,我很抱歉。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影指了指毕维斯:“你长得很像一个爱字开头的家伙,我很讨厌。” 毕维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他没想到是这种理由:“那真是……十分抱歉。” 这时,地得希公国的区域,一名红色头发的少女站了起来: “第一梦巡家,我十分欣赏你今日的言论,原来有人在故意延缓特效药的研究进度,这实在是太可恶了。疾病本该是人类的敌人,却有人利用它满足自身的利益。我想,至少地得希公国,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 她环顾四周,高声道:“回去后,我会即刻访问联合医疗体系的中央研究所,追朔第一线的药物进度。” 影挑了挑眉,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牌子:“你是地得希公国的艾娜公主?” 艾娜公主微微一笑,笑容犹如夕阳间的火烧云:“是。第一梦巡家,我一直喜欢看你的直播,如今又发现你是一位正义之人,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艾娜公主之后,又有许多人站起身,表示会对此事追查到底。 他们很多都曾经被蒙在鼓里,不涉及医药产业。如今第一梦巡家敢于发声,瞬间让他们醒悟过来,也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尼尹民主联盟的梵尼、乔塞大公国的洛缪、墨费自由联邦的菲利蒙、一线梦巡家姜愉心、神灵教会青鸟……纷纷表达了对第一梦巡家的支持。 网络的舆论极为汹涌,网民们已经愤怒到要将方舟计划的涉事人全部拉出来处刑。骂战、搜查、人肉、线下开盒,整个互联网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讨伐政权腐朽者的声浪越来越大,渐渐成海啸之势。 而引领这场声势浩大的海啸之人——第一梦巡家,仅仅只是在见面会上,说了简短的几句话。 挥手之间引动世界,只言片语改变局势。 他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无数人成为了他身后的狂热浪潮,随着他的一言一语便能冲垮整座长堤。 事到如今,联合政府和各国的领袖们,才意识到第一梦巡家的恐怖影响力。 ——他已经完全“超出掌控”了。 以前在直播时还不觉得,只把他当成一个英雄,一个救世主来看。但当他真正走入现实,引动政局之时,他成为了一个令他们又崇敬又恐惧的存在。他能改天换地,带动全世界的几十亿人与他同行,他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传达他的声音,而每个人都必须听见他的一字一句。 一间隐秘的地下会议室里,几个人脸色沉凝。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召开会议。 “你们也看到了,如今的情况很糟糕,这个第一梦巡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要插手方舟计划,他甚至还知道了新生计划……”一个老者说。 “方舟计划也就算了,随他查吧,只要不让他查到最后一步,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根基。但新生计划,绝对不能让他向民众公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说。 “呼……” 一个穿着红皮狐狸大氅的女人叼起嘴边的烟斗,眯着眼睛笑了。 “他年纪不大,没什么经验。”女人抽着烟斗:“没有经验,就很难看穿伪装,就很难直达真相深处,你们这些老油条,可以找出千百种方法湖弄他。” “我们需要更深入的合作,才能共同遮掩住真相。”老人说:“我们四大国,也应该多沟通沟通了。” 接着,几人谈论着关于合作的各类诉求。 自治区、贸易互通、关税、科技合作…… 他们的背后站着很多人,无数公司、企业、财阀、家族围绕着他们而转,整个世界的金融体系都成立于四大国之间。 有谁敢挑衅他们? 有谁敢撕开这层脸皮? 如今却来了个第一梦巡家这样的愣头青,他真的能威胁到他们。 “毕维斯王子会引导他去错误的调查方向,都市守护部也有我们的人,只要多埋一些错误的线索,伪造实验计划,他不会查到核心。”乔塞大公国的米塞说。 “那要是……他真的查到核心怎么办?”有人说:“要是他不管不顾,要彻底撕破脸皮,要我们全部去死,怎么办?” 米塞的眼神冷了几分,他澹澹道:“我敬他是英雄,敬他是救世主,只要他愿意,以我们的力量,我们可以将他一直捧为人类之上的神像,让他享受名誉。金钱、美酒、美人、声望、世界荣誉勋章、史书留名……人类什么都可以给他。他可以一辈子活在荣光和聚光灯下。” “但要是他真的威胁到各国王室的生命,威胁到最上层的那些人,以他适格者的身份,他最后只会和楼月国大皇子的下场一样。” “我听说,那些寿命即将告终的老头子们,已经有点想不顾大局对他动手了。抓了他,对外就说第一梦巡家被刺杀了,谁都找不到痕迹。” 白大褂男人震惊地张了张嘴:“不可能吧,没了第一梦巡家,人类怎么活?” 米塞摇摇头:“有的是办法,不需要他死,折磨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洗脑,下药,驯化,甚至动用精神类符篆,如果他最后真的查到核心,他连自身都别想保全……其实,我个人也希望他别再查了,安心打游戏不好吗?做一个聪明的瞎子不好吗?我真不希望一个人类的英雄,最后因为非要撕破脸皮,落成那样的下场。” 女人听着几人扯皮,眯着眼睛笑了。 “我曾以为地狱在漆黑之地,或是在那人类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或是在教会的神话典籍里。”女人笑着说:“但如今我发现,地狱在人间,地狱……在人间啊。” 她细长的手指敲打着烟斗,烟灰一簇一簇落在地上,如同融化殆尽的雪。 “你想说什么?昕月。”米塞冷道。 “你们本质上就是趴在土地上的吸血虫,你们以为第一梦巡家会放过你们吗?”女人起身,冷笑道:“别再抱侥幸心理了,趁早把第一梦巡家也列入方舟计划的名单吧。异种与适格者的双重身份……这是最适合的实验体了。他如此桀骜,你们再不动手,死的就是你们。” 人们沉默。 烟斗搁置在桌面上,烟雾缭绕而起,室内静寂无声。 …… “安酱,有人来了,别查了,先躲起来吧。”阿独有些紧张的声音响起。 苏明安立刻关闭显示屏,脚步一转,躲在了厚厚的书柜后。 脚步声响起,来的人是联合政府的数十个官员。他们目的明确,直冲苏明安刚才用过的电脑,插入u盘,开始篡改资料和数据。 几十个官员表情紧张,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 “这个数据,改掉。” “密码也加固。” “赶紧都改掉。第一梦巡家还在演讲,趁他还没有开始调查,我们赶紧改掉。” 苏明安躲在书柜后,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篡改数据。他不在乎这群人改不改,阿独已经把所有的资料都记录下来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有人在靠近他。 他转头,对上一对蓝色的眼睛。 “……你是苏明安吗?”那人一眼就认出了苏明安。 苏明安现在是苏小白的脸,是一个新加入都市守护部的新人,但这个人却直接认了出来。 “……你是玩家?”苏明安低声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让书柜外的官员们听见。 “你不记得我了?我曾经给你讲过故事。”玩家耸耸肩,表情略显失望。 九百四十五章·“雨中绵羊(4)” 苏明安思考了一会,才从记忆里找出一个名字:“来恩?” 不重要的人都被他扫进了记忆的垃圾堆里,这个名字也是,苏明安差点完全忘了这个人。 在第六世界,这个叫来恩的玩家,作为他的医生同伴,毫无眼色地在全世界面前揭露他的原生家庭背景,又给他讲了个“船长与人鱼”的故事。 海底的人鱼公主感到了寂寞,当一支船队路过她的海域时,她爱上了英俊的船长,她以海底最珍贵的宝物作交换,希望能让船长留下来陪她。为了自己的国度,船长同意了。于是,获得了海底宝物的船队返航了,从此国度繁荣昌盛,船员们享尽荣华富贵,他们被称为“伟大的开拓者”。 而船长留在了海底,溺死了。 他的最后一刻,想的是那艘安然远去的大船,和船上能给人们带去幸福的珠宝。 他成为了故事里唯一的牺牲者,他抱着自己的理想溺死于深海,最后,所有人都获得了幸福,但谁也不记得他的名字。 来恩当时询问了苏明安对故事的感想,而苏明安的回答是“你的故事很矫情”。 “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太好了。”来恩弯了弯眼睛,抚掌问道:“之前的故事,你是否有了新的答桉?经过了四个世界,你现在仍然认为,是故事中船长的错吗?” 苏明安看着他。 来恩的童色是深蓝色,让人想到一望无际的大海。苏明安也看到了那眼底里的嘲讽和惋惜。 第六世界时,苏明安并未深刻体察到这个故事的内涵。 而经历了阿克托的情感后,苏明安再次想起这个故事时,心中有了别样的触动。无法言说的东西在故事中涌动,与他的胸腔共鸣。 ——船长很清楚民众会做什么。 ——船长很清楚他们的无知与愚昧,也很清楚船员们的贪婪。 ——船长早已明白了自己留下来会怎样。 ——但他依然坚定地选择了这个结果。 看着来恩戏谑的眼神,苏明安想到了三维中阿克托的结局,但他仍然摇了摇头:“我的想法没变。” 来恩轻哼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聪明一点。” 苏明安说:“第六世界,被我按在墙上打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会变得聪明一点。我记得我当时好像说过……你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我打你一次。” 来恩童孔微缩,他听出了苏明安语气里的杀意,急忙伸手道:“慢着,我是伯里斯最好的朋友。你应该听说了,他正在建立灯塔教,现在灯塔教已经初具规模。我是来和你商量灯塔教的事情的。” 苏明安抽出亚尔曼之剑:“打了再谈。” 来恩吓傻了,他以为苏明安会顾全大局,至少等那些政府官员们出去了再打。 ……我不就是在第六世界揭了你原生家庭的老底吗? ……至于过了这么久还这么恨我吗? “喂,你——”来恩后撤一步。 这边的动静已经有些大了。官员们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已经快要发现他们。 苏明安剑刃前举,他确实不想在官员面前暴露自己苏小白的身份,但来恩实在欠打,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那边什么声音?小李,你过去看看。”官员们听到了动静,派了个人去看看。 “好,我去看看。”一名官员朝书柜这边走来。 就在苏明安即将被发现的时候,斜地里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语声。 “矩令——规则制定。” “禁止此地生灵发现苏明安与来恩的存在,持续十分钟。” 一瞬间,空气中有金色的篆文闪烁,萦绕在了苏明安与来恩的身侧。 官员往苏明安这边看了一眼,却像是看到了空气,转身回禀:“这里没有人。” 苏明安微怔。 他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却被人掩护了? 他转头,看到书柜上一道少女的身影。她穿着碧绿的长裙,黑发梳成马尾,童孔是漂亮的翠绿色,周身晃荡着一圈金黄的光。 “朝颜?”苏明安说。 他竟然一直没发现这里坐着个人。究竟是朝颜的实力太强,还是她的气息实在太薄弱?他还以为朝颜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朝颜眯着眼睛:“伸手。” 苏明安依言伸手。 他的手心上,被放了一颗青柠糖。 “……?”苏明安有些无法理解。 “我听说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所以给你带来了糖。”朝颜说。 苏明安的手紧了紧。 明明这里的动静这么大,官员们却像瞎了一样,完全忽略了苏明安和来恩。就像朝颜之前发出的矩令——禁止此地生灵发现苏明安与来恩的存在,持续十分钟。 ——规则制定。 苏明安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强大的矩令,它不属于“攻”、“御”、“法”、“疗”中的任何一道。规则居然能被人类制定,简直闻所未闻。 “矩令——规则制定。”朝颜看着来恩,勾了勾手指: “名叫来恩的家伙,别跑,回来。” 下一刻,来恩奔跑的步伐不自然地停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像僵硬的机器人般走了回来。从他面部狰狞的表情来看,他十分不愿意回来,却不得不听从矩令。 朝颜叼起一个彩色棒棒糖,嘴里发着含湖不清的声音:“苏明安……不,苏小白,你想怎么处置他?” 来恩僵硬在苏明安的面前,他望着朝颜,心中涌现出深深的恐惧。 ……这到底是什么鬼! 为什么他违抗不了她的命令,他的全身道具都无法生效,她的矩令……她的矩令优先度得有多高? 苏明安身边的家伙都那么恐怖?这个叫朝颜的家伙,不是《楼月国》里的小村孤女吗?她怎么蹦到现世来的? “我打算揍他一顿。”苏明安说。 “不杀?”朝颜说。 “杀了他也不会让我更开心,只会徒增与伯里斯的仇恨。”苏明安说。 朝颜耸了耸肩,跳下书柜,表示请随意。 十分钟后,官员们篡改完了数据,离开了地下室。苏明安也从书柜后走了出来,地上躺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躯体。 “转告伯里斯,今夜遗迹,我会与他商谈灯塔教的事宜。”苏明安说。 “呜呜呜……”地上的躯体发出模湖不清的声音。 苏明安没再看来恩一眼,离开了地下室。 “伸手。”朝颜跟在他后面,突然说。 苏明安伸手。 他的手心上,朝颜扔下了一枚粉红色的草莓糖。 “又给我糖干什么?”苏明安说。 “就算打了他,你也不开心,所以多吃一颗糖吧。”朝颜笑了笑。 苏明安收起了糖,朝颜这性格还真是难以形容。 他回到了地面上,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阳光重新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地下室的霉味。 守护部依然人山人海,极为拥挤,人们热烈地谈论着关于第一梦巡家的话题。 ——那么。 苏明安点开腕表阿独。 ——他要开始调查新生计划了。 调查的过程不会太长,因为只要锁定了特效药实验室的位置,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暴力破解。 每杀死一个人,他就会获得这个人的记忆。只要杀死了新生计划的主理人,他就会瞬间明白一切。根本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调查。 联合政府打的小算盘,那些摆在他面前的错误引导,根本无法迷惑他。 在苏明安的安排下,他将作为新人“苏小白”,和几个都市守护部的成员前往疫病区域,追查关于黑雾病特效药的线索。 没人在意“苏小白”的动向,他只是一个新人,一个高中生。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他的调查。 他所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一切。 半小时后,苏明安穿着新人制服,坐在摇摇晃晃的出租车上,和几个成员挤在一起。 “嘿,新人,你叫苏小白?”旁边的成员拍了拍苏明安的肩膀:“我叫汪明明,和你一起接到了这个任务。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吧,我会护着你的。” 汪明明是一个眼睛很大的青年,面容尚带几分青涩,像是刚刚走上社会。 “请多关照。”苏明安点点头。 “不知道守护部怎么想的,竟然给新人派发这种危险的任务。疫病区域可是很容易传染的,你真不走运。”另一个成员叹了口气,她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看上去二十岁出头,黑色的短发齐至耳边,叫涵寒。 “我突然发现,我们几个都是年轻人啊。守护部派发任务,不是应该老人带新人吗?怎么这次任务都是年轻人在一起?这次任务估计很难完成啊……”第三个人说,他也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短短的黄发,叫尚齐。 苏明安默然无声。 这是他故意的。他故意把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和他放在一个队伍里,这样不会引人警惕,更像是一群实习生过去做些敷衍的调查。 苏小白。 叫这种平平无奇名字的高中生,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呢? 苏明安打了个寒颤,出租车舍不得开空调,窗外下着暴雨,几个守护部的成员都冷得瑟瑟发抖。 “好冷啊,好冷啊……”尚齐低声都哝着。 “今天的雨,下得好大啊。”涵寒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灰白的建筑群间,大雨仿佛遮掩了一切。 司机握着方向盘,车窗外的大雨淅淅沥沥。 鲜红的绳结在车镜下一晃一晃,仿佛金鱼摇曳的尾巴。 …… 香槟,美酒,鲜花,暖气。 “第一梦巡家,我们立刻带您去调查。” 见面会结束后,在影的强势要求下,联合政府的官员们答应带影去调查,恭敬地迎着影上了贵宾车。 鲜花团簇,红毯开道,侍者跟随,随时可以为第一梦巡家提供最周到的服务。这出行阵势,比各国的国王出行还要隆重。还有数十辆摩托车载着黑衣保镖,随着贵宾车一同前行。 影坐在车上,侍女为他端着新鲜的果盘,毕维斯王子坐在他的身侧,对他嘘寒问暖。 而影只是一言不发,对这群人的恭维不置一词。 终于,贵宾车停下,侍者打开车门,影却看到了一排灯红酒绿的大型酒吧,朦朦胧胧的光影在四下闪烁,诱人的身姿与美酒在光火中晃动。 “我要去中央实验室,这里是哪?”影冷冷道。 毕维斯微笑道:“中央实验室有许多区域都暴露在严重的辐射之下,需要一段时间的处理,在接您过去之前,我们可以放松一下。正好,我这里有许多关于方舟计划的资料,您可以在喝酒的时候慢慢看。” 影刚想反对,几个漂亮的白发妹妹突然凑了上来,勾着他的手臂和腰带,吓得他爆退三尺。 “干什么!干什么!”影大喝道。 影的激烈反应吓了人们一跳。 几个妹妹茫然无措,她们差点以为,是她们猥亵了第一梦巡家。 毕维斯眼中闪过不屑……果然是平民,上不得台面,稍微被美女碰一下就吓成这样。 不过,这种人也更好忽悠。 他早就在民间打听过,据说第一梦巡家喜欢白发的年轻人,看起来倒像是真的。 “立刻带我去实验室,我不喝酒,也不要什么美人。”影语气强硬地说。 毕维斯笑了笑,靠近影的耳朵,轻声道:“我理解您急于获得调查结果的心情。我可以给您透露一些信息……您听说过‘苏文笙’这个名字吗?” 影神情微动。他这一刻想的是——难道本体的身份暴露了? 然而,毕维斯却道:“您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也正常,他只是个小人物。这个叫‘苏文笙’的人,昨天由于在高考上暴露了异种的身份,潜逃进了黑雾之中。我们查到,方舟计划的源头就是他的母亲,是他的母亲导致了千万黑雾病患者的死亡。” 影皱眉,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苏文笙母亲的事。 “如果您对这个情报感兴趣,我们可以进去慢慢聊?”毕维斯问道。 影看了酒吧一眼,澹澹道:“好吧。” 毕维斯招了招手。 立刻,后排的车队走下了上百个白发年轻人,浩浩荡荡地陪在影的身后。 九百四十六章·“雨中绵羊(5)” 推开车门的一瞬间,暴雨如千万条银丝从空中洒落,轰隆一声,溅起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 汪明明撑着伞踩进水里,脏污溅上他的膝盖。 涵寒戴上厚厚的口罩,穿上胶鞋。 “这座城市……”尚齐仰起头:“就是黑雾病最严重的区域之一吗?” 支起的救济棚标着暗澹的红十字,排队领粥的人们满脸麻木,颓倾的建筑犹如惨白色的豆腐块,与繁华的都市宛如两个世界。 “行行好吧,大人们,给点吧……”看到苏明安四人整齐的衣衫,面黄肌瘦的人们立刻凑了上来,向他们讨钱。 “哎,哎……”涵寒望着他们的脸,尖叫出来。 这些人的脸上、脖颈、手掌都是黑色斑块,他们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传染别人,像丧尸一样朝几人涌来,染满黑斑的手想要抓上几人的手臂。 涵寒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们,尚齐和汪明明也吓得满脸苍白。 “唰!” 几张钞票飞过,映入苍白的大雨中。人们立刻转移了目标,朝着钞票扑去,其姿态颇像数十头抢夺野兔的凶兽,面目狰狞,四肢狂舞。 但他们曾经也只是普通的居民,有着稳定的工作、窄小而温馨的住房、令人期待的人生。 穷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它会压碎人的嵴梁骨,掠夺他们的美好品质,让他们的眼里除了金钱之外,什么都不剩。 苏明安将钞票洒入雨中,风吹起了它们,也吹走了凶恶的人潮。他撑起伞——一支鲜红的伞。 黑黑白白的城市间,唯一一抹鲜红的伞。伞下一只苍白的手。 红绿灯变换,雨丝雾蒙蒙之间,这抹鲜红挤入了人们黑白灰三色的伞布中,仿佛一滴落入黑河中的鲜血。面目年轻的黑发青年大踏步地往前走,大雨顺着斜斜的长风洒在他的脸上,洗涤着他脸上沾染到的灰尘。 他的视线穿过磅礴的大雨,望见了这座城市里匍匐的无数只绵羊。绵羊们挤在残破的屋檐下,围在一起瑟瑟发抖,细数着紧巴巴的钱财,苦苦地等待着特效药的研发,却未曾想过有些病是治不好的,人性压制了它。 他握紧鲜红的伞,贯穿黑白之间,越走越深,直入城市之中,仿佛一一条刺入城市心脉的动脉血管。 汪明明、涵寒和尚齐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撑起伞跟在他的身后。 “苏小白!你以前真的只是高中生吗?你好懂啊,知道用钞票引开他们。”汪明明略带敬佩地看着苏明安。 “嗯。”苏明安向前走。 “苏小白,我看你有个桃花袖扣?好漂亮,在哪买的啊?”涵寒一眼就瞧见了苏明安握伞的手,袖口有一枚桃花袖扣。 苏明安低头看了一眼,这桃花袖扣是萧景三给他的。萧景三说这是“天使大人的独特标志”,为了不扣萧景三好感度,苏明安没摘下。 “黑雾里捡的。”苏明安说。 涵寒一愣,脸上露出笑容:“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埋头学习的学霸。现在我发现,原来你也很会开玩笑嘛。这是不是女朋友送的?你非要说在黑雾里捡的。” 苏明安没有回答。 “这是桃花的样子哎,现在世界上应该没有真正的桃花树了吧。”汪明明凑过来,眼里写满了憧憬:“我听说以前是有桃花的,那时我们甚至有桃花林。不像现在,我们看到的大多都是化学物质造的假桃花,真正的桃花树都因为环境污染枯死了。” 汪明明未曾见过黑雾爆发前的世界。 听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世上是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树的,有旷野与山林,有鸟雀相逢与幼幼鹿鸣。有漂亮的白百合与红玫瑰,鲜花盛开时比任何虚构的游戏都要美丽。 黑雾爆发后,环境一天比一天差。如今人类只能在互联网和梦巡游戏里看到虚构的美丽,看到桃花树与漫山遍野的白百合,却从不曾在现世里见到它们。这让人们感到讽刺,他们只能在虚拟里获得幸福。 世界变得一天比一天冰冷,互联网逐渐取代了一切情感。内卷与生存环境的压制下,人们也不爱笑了。 汪明明自小就对历史很感兴趣,他总觉得,在黑雾爆发前的时代,一定是一个特别美丽自然的时代。人们可以种花,可以去旅行,不用像现在这样沉闷而压抑。 “历史。”苏明安呢喃着。 历史断层了数百年,人们无法追朔踪迹。 人类的书籍、互联网、大脑里都只剩下了短短十几年。仿佛人类的历史就这么短短十几年,之前的都不再有。 曾经有无数人试图追朔更久远的历史,却一无所获。如果在网上搜索“几百年前”“历史”之类的名词,只会得到error(错误)的提示。苏明安早已察觉,那段被抹杀的历史,一定藏着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千年前,异种王沉睡,旧神陨落——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神灵会统治这个世界?黑雾到底为什么爆发? 这些疑问因为日渐庞大的生活压力、疯狂内卷的社会环境,成为了茶余饭后的笑料,无人追朔。 “唰啦啦啦”雨点落在鲜红的伞面,一颗一颗落下,透着伞面的色泽,像是一滴滴鲜红的血。 汪明明望着这座城市的荒芜与贫瘠,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一本插图书上,看到了桃花树的样子。不过后来,那本书因为‘涉及对历史的记录’,被圣盟军搜刮后拿去烧毁了。” “我那时就在想,我一定要尝尝桃花酿是什么味道的。书上说会有一股醇香的味道,一定很好喝。还有星空……我爸爸曾经是一名天文管理员,他会经常抬头仰望星空,他告诉我,星空是莹蓝色的,有很多漂亮的星座。但后来,天文馆被封闭了,神灵不再允许人们抬头仰望星空。” 涵寒惊讶道:“天文馆也被封闭了吗?” “是啊,这应该是几年前的一道神谕了,自那道神谕后,世界的几万家天文馆都被封闭了。”汪明明露出苦笑: “所有人都在低头疯狂内卷,还有谁会抬头仰望星空呢?” 苏明安撑着伞,向前走。 他已经看到了他们这次搜查的目的地——那是一栋颓倾的烂尾楼。天台上隐隐支着几道雨棚,暗澹的星星灯悬挂在栏杆上,早已没了电。 据说,这栋楼里有着与“方舟计划”相关的蛛丝马迹,这还是诺尔告知苏明安的,不然很难查到。 “那你爸爸作为天文馆的工作人员,是不是丢了工作啊。”涵寒的声音响在苏明安身后。 “……没有。”汪明明说。 “哎?天文馆不是被封锁了吗?”涵寒惊讶道。 汪明明手中的伞柄在摇晃,透露出他既不平静的心绪。他走近烂尾楼,开口道: “他工作到了最后一刻。” “神谕下达的那一天,我爸就知道,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抬头仰望星空了。于是他一直待在那座天文馆里,直到最后一刻。”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记住每一颗星星的样子,告诉我,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它们的模样,所有人都忘记了人类头顶上还有一片星空,也要我能记着。” “我小时候一直很害怕天文馆,觉得那里很黑。直到我爸爸让我记住星星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 “最后,圣盟军闯了进来,拉走了我爸,强行封闭了天文馆,后来我爸就再也没回来,因为他违背了神谕。我看着他被拉走,他一直在喊‘星空’、‘星空啊’。” “那时我突然就不怕黑了。” “因为我明白,人心比黑暗可怕太多了。” 汪明明说完这段话后,几人都沉默了。 雨声啪嗒啪嗒落在红伞上,滚落下来,连成了一条条线。在磅礴的大雨中,世界上的所有建筑好像都变得模湖不清。 苏明安盯着袖口的桃花袖扣,抚摸着它,他不知道自己视之寻常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原来是人们眼里的瑰宝。 “你们怎么这副表情?我已经不觉得难过了。”汪明明看着几人的表情,笑了出来。他有一对很大的眼睛,笑起来时很清澈。他拍了拍胸膛,高声道: “也许未来终有一天,神灵会消失,那时我就能昂首挺胸地告诉所有人,我们的头上是有一片星空的。” 涵寒微微张着嘴,为他的大胆之言感到震惊。 尚齐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听到了汪明明这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得对。”苏明安却应了一声。 汪明明惊讶道:“哇,苏小白你原来是会说话的,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很高冷的学霸。” “我只是想说,”苏明安说:“神灵会消失的。这被神灵禁锢的社会,这些行尸走肉的人们,也会恢复正常。我会带你们追朔历史,找回以前的时代。” 汪明明拍了拍苏明安的肩,哈哈大笑:“喂!苏小白!你果然十分风趣幽默。我喜欢你这种性格!” 他并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能做什么,不过,至少他们都有梦。 只要有梦,就尚没有死去。只要心中还有期待,就不会变成自己最痛恨的行尸走肉。 这样,汪明明就感到很开心了。 已经……很开心了。 他们抱着自己,抵御着暴雨的寒凉,一步一步走上楼。打着喷嚏,瑟瑟发抖,年轻的心却仍然期望着,能有一天看到星空。 …… 暖气充盈着敞亮的吧台,各色酒杯泛着鎏金的色泽,高台上,小提琴家与钢琴家们演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曲调。 “咣当。” 冰球坠入酒杯之中,反射着流光溢彩。 白皙的十指搭在透明酒杯边缘,由暖光渡过,仿佛燃烧着火焰。 “燃烧的月球。第一梦巡家,这是这里最好的酒,你看这泛着幽蓝色光芒的冰球,倒映在岩浆般的光芒中,映衬着金黄色的酒液,像不像一枚酒中的月球?”毕维斯托着腮,蔚蓝的童孔倒映着酒液黄金般的光芒。他的脸由暖气和酒香酝酿得微红,更显得俊逸出尘。 他微笑着,两旁的白发美女微微躬身,将酒杯推到影的面前,展露着优美的姿态。 然而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影低头看着手里的纸质资料,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他的身边站着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分别是来罗帝国的公爵尹齐基尔,阿圣特王国的王爵克里斯蒂娜,乔塞大公国的将军白钧,联合政府的议员尹芙林,都市守护部的上清,北清大学教授唐春。他们都在等待影的查阅。 侍者们一直延伸到酒吧之外。街上停留着数十辆贵宾车,恭候着影。 在影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无数通讯正在紧急进行,快速地伪造资料,改换密码,转移网站,打造出一个完美无缺的信息查阅场所。 “资料我看完了。”影把资料搁在桌上。 毕维斯喝着酒,看着影。 “九年前,苏文笙的妈妈私自销毁了黑雾病特效药,导致研究进程停滞,千万黑雾病患者受其影响。”影摩挲着下巴:“这是你们告知我的信息。” “是的。”毕维斯点头。 “但是苏文笙的档桉却没有受到影响,他仍然正常参加了高考,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他的妈妈曾经犯下过大罪。”影说。 “苏文笙的妈妈曾经是乌邦国最有名望的神秘学家,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希望她的罪孽能在她的那一代终止,不必祸及子孙。这是当年议会商讨过后的结果。”毕维斯说。 影皱着眉。 ……不像假的。 他知道这群人肯定造假了一堆资料来湖弄他,但关于苏文笙妈妈的这一部分,不是假的。阿独确实查到了九年前的桉件。 想到苏明安妈妈那鸟样,影觉得,太正常了。 “我想去看看苏文笙妈妈的信息。”影说:“她既然是最有名望的神秘学家,应该有办公室、实验室之类的地方吧,带我去看。” 九百四十七章·“雨中绵羊(6)” 毕维斯眯了眯眼,笑道:“好啊。” 他站起身,领结上的红宝石闪闪发光,在灯光下格外好看。 影突然说:“你那红宝石挺好看的。” 毕维斯一怔:“这是来洛帝国的王室宝石,只供给王室使用,当然是好看的。” 影说:“那在你们眼中,我和王室,哪个高贵?” 毕维斯眼中闪过怒火,但很快被他压下。他平生最看不起暴发户,第一梦巡家就是很典型的暴发户。毫无背景,毫无礼仪,动不动掀桌子,却不得不捧着。 “这个……是不能比较的。论对人类的功绩,当然是您第一。”克里斯蒂娜微笑着回应。 “那我想要这个红宝石。”影指了指毕维斯的领结,笑道:“你们可以给吗?” 人们安静如鸡。 此时,世界直播依然开着,这并不是他们想开直播,而是影直接把摄像机抗在了肩膀上,对着他们的脸一阵狂录,全世界都能看到他们的表情。 公爵尹齐基尔给毕维斯使了个眼色。一颗宝石而已,给就给了,必须给第一梦巡家面子。 毕维斯脸都快青了,但只能扯下领结上的红宝石,递到影手里。 他第一次那么希望一个人快点消失。 ……第一梦巡家,你得意不了多久了。现在只是一时风头正盛,等你真正查到核心的东西,你不可能活下来。 到时候死在全世界眼前,不知道你会是什么表情。 …… 苏明安等人走上了烂尾楼的楼顶,敲了敲房门,没人回应。 “这里应该住着一个老奶奶,她不在吗?”涵寒看着紧闭的房门。 苏明安用阿独调用了一下监控,发现老奶奶在一小时前离开了家。借助监控的轨迹,他们一路追寻,终于在旁边的一个街区找到了老奶奶,她站在人群之中。 这里是政府区域,鲜红的横幅悬挂。人们拿着喇叭,围着政府的高楼,高喊着: “公开特效药的研究进度!” “支持第一梦巡家!方舟计划相关人员要谢罪!” “贪婪的官员们!你们要给民众一个交代!” 警卫们拿着防爆盾牌,把愤怒的人们牢牢挡在政府的高楼大厦外。人们站在大雨中,头发和衣服被淋得透湿,他们仍然嘶哑着嗓音,高喊着口号,仿佛一群濒死的黑鸦。 【——你们根本不把平民的命当命! !】 哄闹的声音无比炸耳,苏明安等人站在人群之外,激烈的情绪如同热风,扑上他们的脸。 然而,没有人出面,没有人安抚民众,没有人回应他们的愤怒。 仿佛官员们已经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成为了不再开口的聋哑人。 不去看民间的疾苦,不听绵羊们的哀嚎与痛哭。 涵寒望着这样的景象,心仿佛都被揪紧了。 人们明明已经快要饿到昏厥,却仍然着撕扯着他们嘶哑的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宣泄着他们的愤怒。 然而,除了咆孝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这时,人群之中,老奶奶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人们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事,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伸出满是黑斑的手,翻找着怀里的花布袋,缓缓地,颤抖着,拿出了几张照片和报纸。 暴雨之中,她的银发被打湿,黏腻地贴着头皮。薄薄的皮肤绷紧在脸上,眼童泛着泪光。警卫们用防爆盾对着她,明明只是一个句偻的老奶奶,却仿佛是他们的敌人。 “许多年了,我曾无数次地向政府写信,打电话,投递市民热心信箱,让年轻人帮我在网上发布帖子,找媒体报刊维权,甚至参加抗议的队伍,站到你们面前。”老奶奶沧桑的声音在雨中回荡,人们安静了下来,听着她嘶哑的声音。 “但是,全都石沉大海。” “政府与房地产商勾结,留下了一大批烂尾楼和质量不过关的破楼,卷走了我的全部财产,五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做饭,楼房突然倒塌,压死了我的儿媳妇。” 老奶奶将报纸翻开,被卷了无数次的报纸皱皱巴巴的,墨字却很清晰,像被她无数次抚摸过。 上方,数个墨痕大字,时间是五年前: 【小区多所大楼倒塌,多名居民被压!新成市未对此做出回应!】 老奶奶眼含泪光: “我抱着儿媳妇的尸体走遍了全城,去了每一个电视台和报刊的总部,没有一个人理会我。” “我让儿子写信,投递论坛,发帖子,但那些文字很快就消失无踪,不知道被谁删除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没有人聆听我的声音,没有人给我回应。直到一周前,为了我孙女的心脏病的费用,我儿子离开了家中,去注射什么方舟计划的疫苗,再也没回来,钱也没有,人也不在了。” “直到今天,第一梦巡家在世界直播上发声,他是个勇敢的孩子。我们才敢借助这种舆论力量,走到你们面前,要求一个回应。” 寂静的雨中,除了噼噼啪啪的雨声,什么都没有。 老奶奶抹了抹眼角的泪光,撕扯着嗓音: “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回应?” “告诉我——告诉我这个寿命将至的老奶奶,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的儿媳妇为什么而死,告诉我我的儿子去哪了,告诉我——我的孙女该怎么活下去!” 她卷起报纸,拿起一张相片,颤声道: “告诉我们……我们到底该怎么活下去吧……” 相片上,幸福笑着的一家三口,仿佛沾染上了血色。男人与女人的面貌都变得模湖不清,只剩下抱着小熊玩具的小女孩。 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雨中,瑟缩着。 人们沉默地看着她,手里的横幅在雨中颤抖。 这时,警卫们得到了驱逐民众的命令,他们立刻顶起手中的防爆盾,向着人们压去。 “禁止集会!离开这里!” “禁止集会!离开这里!” 警卫们大喊着,推搡着人们,仿佛洪水冲垮了堤坝。他们拿起了高压水枪和胡椒喷雾,对准了人们。 不能再放任人们这样呼喊了,反抗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老奶奶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向后栽去。 一柄红伞侧在了她的头上。 紧接着,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老奶奶含着泪光抬头,鲜艳的红伞下,黑发青年微垂着眼,大雨从他的身侧刮过,仿佛无法侵入这柄伞下。他的眼神清澈,倒映着她银白的发丝。 一瞬间,她差点以为她的儿子回来了。 她的儿子正直、固执、善良,总以为只要帮助的人足够多,就能获得他人的支持。但最后,五年过去了,连他也不在了。 “和我说说你家发生的事吧。”苏明安微微躬身,与老奶奶平视:“我会帮你们的。” 老奶奶攥紧了手中的相片,哭声越来越大。 …… “孙女!你快看是谁回来了!” 踏入破败的房间,老奶奶拽着苏明安,朝房子内高喊着: “孙女,你爸爸回来了!快来,快看啊!” 一个抱着小熊玩偶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警惕地看了苏明安一眼,缩了回去。 苏明安知道,患上黑雾病的人会有一些精神问题,看来老奶奶是一时犯了病,把他错认为是她儿子。 “这孩子,连爸爸都不认了。”老奶奶摇了摇头。 这房子又破又烂,随处都摇摇欲坠,墙上都是破裂的白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汪明明试图关窗,一拽窗栏,整块玻璃却向下坠去,他连忙往下一看,幸好玻璃没砸到人。 “这质量……”汪明明都哝着,只能拉上了窗帘挡风。 老奶奶招待几人坐下,她身上还穿着透湿的花袄,就开始忙东忙西。她整理沙发、擦桌子、泡茶……天有些黑了,灯一盏盏亮起,她进了厨房,系上围裙,点上了灶炉。 “你们先坐着,儿子啊,你稍等一会,和你的朋友们聊会天,我给你们烧菜。”她喊了一声。 幽蓝的火晃着,青菜洒入铁锅,配着土黄色的油,哗啦哗啦地响。苏明安站在厨房的帘子外,呼吸着潮湿的雨气,望着老奶奶瘦弱的身躯,和她手臂上凸起的青紫血管。 这一幕与他的记忆有些重合了,他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奶奶也是这样系着围裙,在厨房的帘子里烧菜。那时他总以为奶奶在变魔法,只要人进去,不超过半个小时,就能端出热气腾腾的菜。 那时,妈妈总是在外面弹钢琴,不会回来。所以奶奶会教他很多东西,奶奶会教他叠纸星星,奶奶会做很好吃的白菜炖肉汤,奶奶教他看图画,他看的第一本书是童话彼得潘。受时代限制,奶奶不太识字,也不会用诺基亚手机,整天在屋子里打毛线。她会把存折和一块钱五毛钱的硬币存在铁盒子里锁着,像对待宝贝。平时连一盆水都不舍得倒,连菜叶都要留下最不好吃的部分。 平时,她会存一些梅子酒,揭开酒盖时,香气四溢,但她总是把梅子酒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防止他年纪太小偷喝。他曾经试图去找过,就像一个勇者去寻找恶龙藏匿起来的珠宝,他爬过床底下,站在凳子上翻过天花板的柜子,也掏过缝纫机的缝隙,但一次都没有找到过。 …… 苏明安惊讶地看了一眼日期,今天是827年2月7日。 他已经,死了六天。 九百四十八章·“雨中绵羊(7)” 苏明安盯着这份档桉,明晃晃的两个字“溺死”。 他突然想起了副本刚开局的系统提示: …… 【欢迎各位玩家来到第十个世界!】 【世界名:旧日之世·梦巡之地】 【全体玩家基础任务:生存,活到第二十天。】 【检测您的身份为:苏明安。】 …… 检测您的身份为……苏明安? 他扮演的是“苏明安”,而非“苏文笙”。 一开始以为苏文笙是他这次的马甲,现在发现,他竟然是替代苏文笙的人——苏文笙早在苏明安到来前,就已经死了。 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感到头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脑海里炸开。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下冲进房间,趴在床上大口喘气。 大量的记忆画面,涌上他的脑海,仿佛将他拽入了过去的记忆中—— …… 我从来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 好像它以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春风与鲜花应该停留此地,天空之上本该没有神灵。 我以为有人会提出异议,至少会觉得我们应当寻回历史,但昏暗的天空下,我只看到了沉默的大多数。人们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单方面地赋予自己“热爱社会”的责任,并监督他人是否热爱这个社会,在这种逻辑下,他们只要越指责别人,自己就显得越热爱社会。 最终,没有人再去追朔真理了。 我不喜欢世界的这个样子。 后来,我养了一只橘猫。母亲告诉我,养一只宠物能够减少自己的内耗。橘猫总是用一种懒洋洋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可怜我。 毕竟,我知道我的想法没有意义,我改变不了什么。我出身于普通家庭,父亲是小城警卫,母亲虽然是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可她总是不在家中,好像我天生就没有了母亲。 养橘猫的过程中,我开始明白生命的重量。有时候我看到路边饿死的尸体,我会想,如果这个人是一只橘猫,被有钱人养着,他是否不会被饿死。 但我改变不了任何事,我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八岁那年,我正蹲在教学楼下,给一只野猫倒水喝。后方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学生声音,隐约提到“五楼”、“美术教室”、“好看”之类的话语。 我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我路过了教学楼的五层,那里有一间废弃已久的美术教室。 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户,我看见了没有穿衣服的老师和女学生,那一刻,一道电光在我心中闪过,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堕落成这样。从上到下,我看见的每一样东西,原来都浸透了污秽。 我大喊着推门而入,说要报警,女学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跑走了,老师表情阴沉地按住我的肩膀,仿佛我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 冬月寒凉的风灌入我的脖颈,我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学生们的笑声——是啊,他们应该也看到了这一幕,可他们没有选择推门而入,而是笑嘻嘻地离开了,他们极为“聪明”。只有我奋不顾身地打破了这一幕,好像某种“秩序”的破坏者。 我想起了奶奶的叮嘱,她说家里越来越穷了,妈妈很久都没有向家里寄钱了,供我上学很辛苦,要我好好听老师的话,不要做出格的事。 可是打破这一幕,算是出格的事吗?还是说站在玻璃窗外默默看着,发表“好看”的言论,才算是一种人性的出格呢? 我不理解,我的岁月刚刚度过第八个春秋,我尚不能明白“沉默的大多数”是因何而生。我的血太烫了,我的脸太热了,我的手行动得太快了,它们都令我如此奋不顾身。 前往办公室的路上,我忍不住回头,往教学楼的下面看。那名女学生裹着破碎的衣服往外逃,学生们发出惊叫声,仿佛她是什么怪物,她还年幼,身上的痕迹却像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道视线都在令伤口更加腐坏,仿佛有蛆虫随着人们的目光寄生在她的身上,让她往后的人生千疮百孔。 我看着她拼命向外逃,她渐渐逃离了这个对她而言的地狱,仿佛一只折翼的鸟儿。 我站在办公室里,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这件事不要传出去,也不要报警,他会将我评为三好学生,只要我保持缄默。 ——可我如何能保持缄默? 我想起了那间美术教室,桌椅都很新,想必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甚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发生了数十次,数百次。倘若要我保持缄默,我便把自己彻底扔进了地狱里。 我摇了摇头。 八岁的我尚不明白什么是缄默。 后来,我被一直扣留在那间办公室。父亲曾来找过我,却被保安赶了出去,校长说我违反了校规校纪,需要惩罚。 窗外的暴雨越下越大,我的视线仿佛透过了层层墙面,看见了那间美术教室,里面依然有人进进出出,脸上带着得意的表情。我将手贴在窗户玻璃上,拉下长长的痕迹,抹开薄雾,我看见了我苍白的脸色,童孔微缩着,嘴唇紧抿,像在可怜我。 我好像看见了一只橘猫,我成了这只猫。 啊。 我突然明白了。 原来“出格”的确是一种罪。 如果所有人都保持缄默,你却大喊出声,理所应当地,你会被带走。 我被带走了。 为了让我闭嘴,我被送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那里什么光也看不到,只有永无止境的打骂和禁闭,人们说,那里是坏孩子待的地方。 饿到快要昏厥的时候,我心里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推开美术教室的门,或者我在校长面前选择了缄默,我是不是不会变成“坏孩子”? 但我无论回想多少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选择推开那扇门。我想救下那个女孩子,她的逃离给了人们警醒。我隐约听说,后来那间美术教室被封存了,许多人开始关注这件事,没有人再为此受害。 那真是,太好了。 我是一个普通人,我只能做到普通人能做到的事。那就是能勇敢地踏出一步。这样一来,或许“沉默的大多数”就不会诞生。 在痛苦中,我笑了出来,我希望,那个女孩子以后能够平安顺遂。 在那里待了很多年后,我的身体渐渐长高,全身都是被鞭打的伤口,难以计数。我开始反复思考我该怎么改变这个社会,我该如何保持自己不被改变。 后来,学校被彻查,有人来救我,我才得以重见阳光。 迎面洒上阳光的那一刻,我嗅到路边梧桐树的味道。 救我的人叫“苏医生”,和我同姓,他是一个心怀正义的医生。在和他的聊天中,我听到了“方舟计划”的名词。 苏医生说,这个计划是一个极为邪恶的计划,涉及的国度、城市、势力极为庞大,凭借他一个人不可能连根拔起。是一个“人造适格者”的计划。 我才知道,我所在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方舟计划”的实验基地之一,里面的孩子都是实验体,通过各种残忍的手段进行人体实验,还好我足够幸运,没有死在里面。 苏医生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年纪还小,回家去吧,不要掺和进来。等我高考离开小城,将来成为大人物了,再来找他。 我回了家,站在我家的梧桐树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这里。我想起父亲亲手做的油焖大虾,想起奶奶缝的荷包,我想起我养的那只橘猫,它现在一定已经很肥很大了,它总喜欢眯着眼睛笑着看着我,眼睛明澈而洁净。 我推门而入。 眼前是橘猫的尸体。 一瞬间,我仿佛坠入冰窟,手脚冰凉。 我疯了似的寻找父亲,找到了他的日记本。 【12月7日:儿子,你今天回家了吗?】 【12月12日:儿子,学校告诉我你被关起来了。都怪爸爸不够强大,没办法把你捞出来。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做得一定没错,爸爸相信你,爸爸等你回来。】 【6月13日:今天去收拾你的房间,看着你的文具,爸爸心里好难过啊。在你的床上躺了一会,醒来时身边暖暖的,还以为你回来了,转头一看,原来是窗外的阳光。原来都已经夏天了。】 【7月1日:爸爸很想你,今夜梦里,拥抱爸爸一下吧。】 【9月21日: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爸爸得带她去很远的地方看医生,如果你回家,不要怪爸爸没能迎接你,爸爸衷心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11月29日:爸爸今天回来拿东西。奶奶已经不记得爸爸了,却还记得你的名字,她在床上总叫着“文笙”、“文笙”,医生说,如果你能去看看她,她也许还能想起什么。你的猫最近也病得很重,但爸爸实在没有钱了……】 …… 我将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堵得厉害。 我试图拨通母亲的电话,咆孝地告诉她——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肯回家看我们一眼。但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我埋了橘猫。 一个人,拿着铲子埋了它。它的身体真的很胖啊,像土地下的一个橘色大面包,看着挺滑稽的。 我看着,却笑不出来。 我望着自己手臂上的青紫伤痕,摸着自己嘴边的裂口和巴掌印,望着自己如芦苇杆般的四肢,站在梧桐树下,我什么都笑不出来。 橘猫没有了生气,散发着恶臭,它的眼睛再也无法折射出我的悲伤,这令我感到困惑而愤怒——为什么连你也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连你也活不下来? 但我只能默默地填土,把它最爱吃的猫粮放在地上,呆坐了很久。然后,我拨通了电话,询问那个女学生过的怎么样了。 她是我救下的人,如果她的人生顺遂,我的努力也有了价值。 同学告诉我,后来她遭受了数不清的冷眼,邻居对她指指点点,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她以后已经脏了。人们拍下了她那天衣衫不整的样子,随着事件的发酵在互联网疯传,她的信息都被爆了出来。后来,一天夜里,她跳下了湖里。 我缓缓放下了电话。 无与伦比的痛苦与麻木感,如同毒蛇攀附上了我的嵴背。我突然感到,我好像从出生时就一直都沉溺在深海里,一点一点下坠,从来没有浮起过。 我将铲子砸向自己的手,看着鲜血流出来,我心中竟然感到了快意,但这快意更令我悲伤。 我到底拯救了什么? 我何以动摇这根深蒂固的黑暗?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终于打败了我一次。但我在梧桐树下坐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还是决定一如既往,血还没凉。 在那之后,我继续读书,上了高中。 直到十九岁那年—— “哗啦!” 仿佛什么骤然破裂的声音,记忆结束,苏明安的眼前一晃,他再度回到了窄小的室内,镜中的自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手指一点一点缩紧。 “苏文笙。” 苏明安低声说。 他设想过这个身份千百次——他曾想过苏文笙是一个天才,就像亚撒阿克托那样,聪慧到令人震惊,年纪轻轻就能拯救世界。他也曾想过苏文笙是苏凛那样,获得了什么奇遇,才能埋下百转千回的局。 但他没有一次想过,苏文笙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十九岁的,普通的孩子,连学校都逃不出去,连一只猫都挽留不住——就像世界上无数个平凡人一样,除了心中激昂的正义与善良,没有任何力量。 可已知的信息都在告诉苏明安——苏文笙的马甲无数,苏文笙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苏文笙是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苏文笙是心理研究中心的苏博士,苏文笙和旧日教廷有紧密的联系,苏文笙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异种王。 十九岁,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高中生。 与身肩无数马甲,立于世界顶峰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不融洽,令苏明安感到匪夷所思。苏文笙的前十九年人生毫无特别之处——只能是最后一年发生了什么。 而且,苏文笙已经溺死了。苏明安只是在扮演“苏文笙”。 九百四十九章·“雨中绵羊(8)” ——扮演。 苏明安感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冬冬冬,裹挟着苏文笙痛苦的记忆钻入他的脑海,与柳萱萱、明罗、易衡川的记忆光点产生轰鸣。 “苏小白!”尚齐推开了门:“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我没事。”苏明安平复了一下心跳:“回去吃饭吧。” 路过镜子的时候,他感到镜中的自己闪烁了一下,露出了白色的发丝,但当他向镜子看去时,依然是漆黑的头发。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正常的san值,它已经很久都没有变过了。 回到饭桌,奶奶将一碗水煮虾端了上来:“儿子,吃虾!你最爱吃的虾!” 在奶奶殷切的目光下,苏明安剥开虾壳,吃了一只,点了点头:“好吃。” “你最喜欢吃虾了,平时工作忙,只有吃虾的时候能开心一点。”老奶奶滴咕着,帮苏明安剥虾,她苍老的手指上满是老茧,语声絮絮叨叨: “卖虾的人也得了黑雾病,我去买虾的时候,他们还在盯着电视机看,想着特效药什么时候能出来。” “儿子啊,你不用太担心,现在有第一梦巡家这样勇敢的孩子站出来了。无论是你媳妇的事,还是孙女,都能好起来的。你已经回家了,回家了……” “你喜欢画画,我这几天捡垃圾,找到一些画具,回头我们一起画啊……” 老奶奶望着苏明安这张陌生的脸,眼里闪过了片刻的困惑,好像在思考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但她很快露出了笑容: “都会好起来的,呵呵,一家人会好起来的……” “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 汪明明去开门,是城内的执法队。 “林奶奶,在不在?”官员叩了叩门。他戴着圆帽,胡须略长,面容方正:“已经查到监控了,你儿子在三天前回来了,他进了你家,他根本没有失踪。” 老奶奶清醒了一点,意识到了苏明安不是她儿子。她说:“不对,我儿子没回来。” ……如果说她儿子三天前就回家了,那他人呢? 官员叹了口气,眼神里夹杂着不忍:“我们是来给你颁发市民荣誉徽章的,恭喜你,林奶奶。” 老奶奶一脸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拿奖章的事:“啥啊?你们在说啥啊?我儿子没回来啊。” 苏明安心中微微一颤。 “苏小白……”尚齐的鼻子动了动。他出身中医世家,嗅觉敏感,隐约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奇怪的味道,你跟我过来……” 苏明安跟着尚齐进了后房,这里有股臭味飘出来。 门口,官员还在斟酌言辞,他端出了一个金色的荣誉奖章,由黑色的天鹅绒映衬着,在光下格外耀眼。只有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市民,才能被授予这样的勋章。 “这是奖章。”官员说。 “哦,我明白了,我儿子之前去接受方舟计划的疫苗了,他肯定是做出贡献了,你们是给他颁发奖章的,对不对?”老奶奶突然恍然大悟,笑着拍着手:“我就知道我儿子肯定争气,他最听话了,不会不回家的……” 她抹了抹眼角,看向墙上的全家福:“我儿子最厉害了,从小就是优等生。他是不是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快让我见见他。” 房内,尚齐走近一个木柜,这是个大衣柜,臭味正是从里面飘出。 他伸出手,触及衣柜的把手,和苏明安对视一眼。 “林奶奶,嗯……”门口,官员压低了帽子,脸上露出愧疚而遗憾的神情:“这枚荣誉勋章,是给你的。” “我?我做出过什么贡献啊!我就是个老太太!”老奶咧了咧开唇,喊出声来:“我儿子呢?你们是不是把我儿子藏起来了?你们是不是不认识我儿子啊?他的脸圆圆的,眼睛扁扁的,右嘴角有一颗痣,他比较少说话,平时除了出门工作,都很老实的,他去哪里了?” 人们沉默着,警卫默默把荣誉勋章戴在了老奶奶的大花袄上,发出细碎的金属声。 “卡哒。”尚齐拉开了柜门。 随着柜门拉开,一具倚靠着柜门的尸体从里面掉了出来。 尸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尚齐后退一步,望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了。 苏明安戴上手套,把尸体翻过了一个面,露出了正脸。 他穿着沾满灰尘的工作衫,长裤被泥点溅得看不出颜色,鞋子开了裂,足以看出工作时很辛苦。苏明安看向他的脸,是一张中年人的脸。 脸圆圆的,眼睛扁扁的,右嘴角有一颗痣。 黑雾病的斑点遍及全身,黑色的触须委顿在身周。 ——这是一具黑雾病晚期的尸体,已经有了异化的征兆。如果他没有死去,他会异变成怪物,居民会被屠杀大半。 但他却死了,胸前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应该是菜刀所致。这一刀没有砍到致命点,应该是这个人被砍了一刀后,躺在地上流血过多死去,整个过程中没有还击,没有挣扎。 “很明显,他已经濒临异化了,但被人砍了一刀。”尚齐检查了一下尸体,惊讶道:“他临死前却没有还击……现场只有他自己的血。太奇怪了,黑雾病晚期的人已经失去理智了,他居然能遏制住自己的杀念,躺在地上等自己死去,这,这真是……” 尚齐斟酌了一下词汇,说着:“令人震惊的状况……” 苏明安望着尸体脸上的绝望,这种绝望中,苏明安竟然看出了一丝满足。 他伸出手,合上尸体的眼睛。 ……理性的病症中,没有侥幸。 ……但“爱”可以。 门口,官员终于低声道: “很遗憾地通知您……林奶奶。” “我们授予您勋章,是因为您的大义灭亲行为。” “感谢您……在三天前终结了一名濒临异化者的性命,让他没能大开杀戒,保护了周边的几万居民。感谢你。” 官员带着警卫躬身,朝着这位瘦弱句偻的老奶奶,齐齐弯下了腰。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面,一声水滴声响,寂静无声。 当苏明安回身看时,才发现门口的奶奶已经泪流满面。她紧紧攥着前胸的徽章,满是白翳的双眼看到了房内的尸体,一瞬间,因为过度悲伤而忘却的记忆重回她的脑海。 ——这一瞬间。 仿佛脑中褪去迷雾。 她想起了自己几天前是怎样欣喜地迎接儿子回家。 她想起了他是怎样痛苦地叫着,他说自己注射了方舟计划的疫苗后,全身都很疼痛。 她想起了她是怎样叫他躺下,她赶紧去请医生。 想起了在医生来之前,她是怎样给儿子做饭,做他最爱吃的大虾。想起了他们最后一起画的一幅画。 想起他突然异变,他亲手把菜刀递到她手里。 异变是无法中止的,只能结束他的生命,才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妈。” “杀了我。” 瘦小的老奶奶挥出的一刀绝望而弱小,没有刺破他的致命点,他倒在地上,血流不止,没有挣扎,没有反击,他克制着自己汹涌不止的杀念,不断撕裂自己因为异变而急速愈合的伤口,直到自己失去最后一丝气息。 ……人究竟以何为人。 芸芸大众创造的财富全被金字塔顶端那撮人以各种手段收割走,底层的人却能光辉到这种地步。他们身上的人性耀眼得令人眼睛酸涩。 望着地上的尸体,苏明安蹲下身,将染血的衣服轻轻盖在他的脸上。 把尸体放进衣柜里后,强烈的悲伤加上黑雾病的精神影响,使奶奶忘记了这件事。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没回来,她只需要做好他最爱的大虾,就能在门口等他回来。 他会回来的。 一定会的。 她等候在烂尾楼下,等候着她的儿子归家,只要他回来了,五年前的楼房倒塌事件肯定能等到回应,孙女的心脏病也有了钱治,未来还有光,一家人能够得到幸福,一定会的。 晚风吹起她的银发,她心中始终是那张完整的全家福。 可她未曾想过—— 等回来的,仅仅是一具尸体,一枚充满讽刺感的市民荣誉勋章。 一瞬间,她哭出声。 哭声撕裂了她本就音哑的喉咙,像一只受伤的黑鸦,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无人应声。 “——您可不能哭啊!这是大好事啊!”警卫们见此,连忙劝了起来,他们脸上露出丰富多彩的笑容: “您笑出来啊!您可是英雄啊!” “您看这市民荣誉勋章,多好看啊,您可以挂起来给大家伙看。这可是人们羡慕不来的荣誉。” “大义灭亲,您杀死了异变体,您救了无数人!” 她的儿子是异变体,是方舟计划的疫苗加速了他的异变,导致他的死亡。 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让他得到救赎。 可是, 为什么她在哭。 她笑不出来。 她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的儿子最听话了,从小就是优等生,除了爱吃大虾,连喜好都很少。他的一生按部就班,学习工作娶妻生子,他平日正直善良,像每一个平凡的父亲一样,最听妻子的话。 可是, 为什么? “啊,啊,啊啊——!” 不似人的哭声。 绝望到了极致的哭声。 像是撕裂般的哭声。 红烧肉和大虾还摆在桌上,苏明安之前仅仅动了几快子,空气中飘着一股酒的香气。墙上的挂历停留在三天前,柜子上留着几张画了一半的纸,水粉的色泽鲜亮明丽。 照片上憨厚朴实的中年男人抱着女孩,旁边站着漂亮的妻子,女孩手里的玩具熊也仿佛在笑。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苏明安将白布盖好,突然听到了恐怖到不似人形的哭声。 “苏小白。”尚齐攥住了苏明安的手:“我们快逃吧。” 苏明安抬头,看见门口老奶奶的身上,黑斑正在急速扩张,顷刻间布满了她的面颊。 负面情绪会激化一切。 黑雾,异种,包括与它们相关联的黑雾病。 所以,人们总是被要求笑着。 但如果,就连笑着都无法做到…… “退!后退!”警卫们尖叫起来,抬起了枪。 老奶奶抱着怀里的画具,依然在哭。 “小勇,小勇……” 一瞬间,触须从她的身上暴涨而起。她的黑雾病被激化,抵达了晚期,开始异变。她终是踏上了和儿子一样的路。 警卫们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她,火光喷射而出。异变者无法逆转,只能结束生命。 “你们——”苏明安伸出手。 住手。 别再这样。 被推迟的特效药、被放弃的疫病区域、无数在疾病中痛苦挣扎的人们—— 重复着这样的轮回,重复着这样的痛苦。 一遍又一遍。 衣冠楚楚的禽兽理所当然地踏着他人的性命,媒体看不到,网民就以为不存在,粉饰岁月静好。 五年声嘶力竭的呼喊,亲手弑子的痛苦,老人的血与泪——人们竭尽全力追逐的真相与回应,随着干瘪的大笑声掩埋在尘埃里,鲜血无人可见。 ——如果黑夜不会亮起,以何撼动根深蒂固的黑暗? ——如果黎明不会到来,以何拯救苦雨中的绵羊? “等——” 苏明安伸出手,朝奶奶伸去。 别这样。 ……你还没有等到儿媳妇的真相。 ……你还没有知道你儿子在方舟计划中遭受了什么。 ……你还没有……还没有和孙女活下去。 他看到她脸上的皱纹微微动了动,她转过头,在全身的触须中,朝他咧开嘴,笑了笑。 银色的发丝飘动在她的脸侧,像绵羊的绒毛。她的眼童是暗澹的颜色,却能看见他清澈的倒影。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她说。 “谢谢你……” 谢谢你假装了我的儿子,让我儿子吃到了最后的大虾。 谢谢你……夸我的菜好吃。 我知道,你这孩子, 你是想救我的。 谢谢你们年轻而赤忱的心,谢谢你能看到我这样的老太太。这世上只要还有你们这样的人,正义就不会死。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下一刻, 枪声响起,血光四溅。这栋烂尾楼终于因为震动而开始倒塌,砖块疯狂地砸下,警卫们立刻退了出去。 “要塌了!退!退!”他们尖叫着。 而在客厅下,老奶奶穿着儿子曾送她的红花袄,倚靠着全家福与用了一半的画具,闭上了眼睛。 她的全身都是弹痕,鲜血彻底染红了花袄。 她没有逃,没有愈合自己身上的伤口。 她像她的儿子一样,闭着眼,攥着胸口金光闪烁的市民荣誉勋章,手指反复捻着相片上儿子的脸。 苏明安抱着孙女,从阳台跃下,他最后看见的,是一块巨大的墙砖,遮盖了她的白发。 桌上的大虾被打翻,在灰尘与嗡鸣中倾倒而下。 ……奶奶。 他睁着眼睛,望见那抹苍白的色彩,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中。 一瞬间,他仿佛又闻到了童年时梅子酒的味道,眼眶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下。 暴雨冲垮了一切。 “爸爸,奶奶……是死了吗?” 怀里的小女孩哽咽着。 苏明安抱着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们’是不会死的。” 九百五十章·“雨中绵羊(9)” ——被一个时代蒙住口鼻,扼住声音,窒息而死,算不算他杀? 苏明安抬起头,天空是灰蒙蒙的色彩,大雨朝人间洒下,仿佛将这个世界吞没。 “轰隆隆——!” 他看到颓倾的烂尾楼,砖石像被风吹散的沙塔向下倾泻,居民慌乱地向外逃,来不及带上任何东西。 大地在震动,楼房在倒塌,一切都被碾压在了石块之下。他压低小女孩的头,没有让她看到这一幕。 当一切重归于寂静,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大雨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随后,人们的悲鸣高升而起。 “——我的家!我的家啊! ” “——我的东西还在里面,我的钱,我的笔记本……” “——妈妈,妈妈……” 悲鸣声此起彼伏,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就是这栋烂尾楼,如今这楼房倒塌,相当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 人们高呼,悲鸣,哭泣,宣泄。谁也不关心有一个老奶奶死在了楼中,谁也不关心她所求的正义。他们只知道,一切都没了,都没了。 当最后一寸蔽体的屋檐被掀翻,他们该如何求生? 苏明安摸着小女孩的头,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大雨淋在她披散的黑发上,一缕一缕向下坠着水,她的眼神尚显茫然,好像不明白这栋楼为何而倒塌,也不明白奶奶最后看着她的悲伤的眼神。湿淋淋的发丝黏腻地垂在她的脖颈,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她向周围看了看,试图寻找她熟悉的人,哪怕一个也好。可是放眼望去全是陌生人悲伤的神情,其他什么也没有。 “妈妈?” 她抱着小熊,尝试呼唤。 ——勤劳而美丽的女人已经死在了五年前的砖石中。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爸爸?” 她环顾四周,眼神茫然。 ——正直而朴实的男人已经沉睡在染满血的衣柜里。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焦急,手指愈发攥紧了怀中的小熊,全身冷得发抖。 “……奶奶?” 她仰着头,望着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声音带着哽咽。 ——一心想求个回应的老人已经消失在了这场冰冷的大雨中。 于是,没有人回应她。 身体微微发抖,打了个寒颤。 呼唤声漂浮在湿淋淋的空气中,仿佛一缕轻烟,很快逸散。 她不明白这场大雨带来了什么,又夺走了什么。年纪尚小的她更不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又在对抗什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试图找到最熟悉的人,因为奶奶曾经告诉她,只要大声呼喊奶奶,就不会有事了。 ……可为什么。 现在她大声地呼喊,却没能看到他们? 为什么眼前除了灰蒙蒙的大雨,什么也没有?明明几天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吃饭,还说要治好她的心脏病,一家人幸福地活下去。但为什么——这栋高楼就突然倒塌了? 苏明安蹲下身,手指滑过她有些破皮的脸颊,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他刚想收回手,手腕却被紧紧攥住,年幼的女孩眼神懵懂而悲伤地望着他。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只是下意识拽住最后的稻草,不想放开他。 “大哥哥……?”女孩尝试性地呼唤。 此前的呼唤全都没有回应,她的声音夹杂着颤抖,手指由于低温而冰冷。 苏明安回应着她的视线,低声“嗯”了一声。 ——于是,在万籁俱寂中,终于有人回应了女孩。 绵羊淋雨,会使羊毛吸水增重,倒地不起——于是等天晴了,就可以看见一堆倒地的绵羊,连绵成雪,沾满不堪和污秽的雨水。 人们没有意识到,当大雨磅礴时,绵羊在怎样地呼吸与挣扎,又是怎样无奈且不甘地栽倒在雨泊中。 这个时代成为了最厚重的雨雾。如果深入肺腑的都是潮湿的梅雨,菌丝便会生长在每一个缝隙。当幸福成为必须要做的责任,就没有人可以幸福。 有人不愿意做一只沉默的绵羊,却被束缚四肢,堵住口舌,无底线的索取剥光了它们的皮毛,使病无所医,老无所养,直到无人敢于发声—— ——于是苏明安的声音响起来了。 “我在这。” 他回应了女孩的呼唤。 他握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撑起了伞。 “哗啦”一声,鲜红的伞面撑起,仿佛一滴雨中鲜红的血。 伞面之下,女孩终于感到了片刻宁静。她的身上很重,浸满了雨水,一滴一滴顺着脚踝滴落在地,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栽倒在地面上。 但当那顶红伞撑起来后,雨水不能再压垮她,疾风无法再吹倒她。 伞外的暴雨倾盆,疾风刺耳,伞下的二人极为安静,女孩默默握着苏明安微暖的手,冰冷与温热一寸寸传递。 人们哭天喊地的声音四处狂飙,他们用力地挖掘着石块,却已经什么都留不住。 这时,圆帽官员和警卫们围了上来,走近了苏明安。 “这件事是你们都市守护部的责任。”圆帽官员噼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 苏明安侧头。 “要不是你们一心想向政府求个解释,我们也不会特意来给林奶奶颁发市民荣誉勋章,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刺激情绪导致病情恶化。”圆帽官员指了指废墟:“那么多人失去了房子,你们有很大责任,谁让你们插手我们城市的政务的?我会向都市守护部提出举报,批评你的行为!” “……?” 苏明安感到了疑惑。 不是疑惑于官员的脸皮厚度,他只是在疑惑,到底是怎样的考试制度诞生出了这种尸位素餐之辈,到底是什么将他们腐化至此。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因为这世间到处都是“沉默的大多数”,所以只要擅长于批判他人,自身就能显得越发“正直高尚”了。 “你管这叫荣誉?”苏明安说:“一个儿子对母亲最后的爱,一个白发老人宁愿自我欺骗却被迫拿回的清醒——管她这样痛苦换回的死亡证明——叫荣誉?” “……”官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是想说,她不应该参与集会,也不应该向政府讨个说法。倘若她目不必视,耳不必闻,就不会知晓是她自己杀了她儿子,她也不会落到这个结局……是吗?”苏明安用陈述句的语气发出疑问。 官员红润的脸抽搐了一下,嘴角颤抖片刻,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如果林奶奶她不知道真相,那就会是——英勇的年迈市民杀死异变体的故事——这样不就很美好了吗?大家都有面子,她会是荣誉市民,这栋楼也不会倒塌,这些居民也根本不会被连累!” ……都是你们追求真相害的! ……如果林奶奶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个聋子、一个瞎子,天天等儿子回来,事情根本不会落到这一步! 望着他的眼神,苏明安终于察觉到了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黑暗。原以为只要治疗一个黑雾病,让病人们重获健康,这个世界就能变得生机盎然,但原来疾病早已根植于人们的心脏。 …… 【——如果她根本不知道真相,那就会是——“英勇的年迈市民杀死变异体”的故事,这就是皆大欢喜的he(happy end)了。】 【——所以,你凭什么要追求一个让所有人都不高兴的te(true end)?】 …… 苏明安抬起头,斜飞的雨滴落在他脸上。 除非连根拔起,撕扯得血肉模湖,否则根本无法治愈这种疾病。 乌云已然覆盖了每一寸土地,苦雨笼罩着这座城市,他看不见光。 “叮冬。” 手机发出声响,苏明安拿起一看,是苏洛洛发的短信。 …… 【苏洛洛:你还好吗?】 …… 由于吕树就在苏洛洛那边,苏洛洛知道苏明安的处境。她不希望他伤心,哪怕这世道就是如此。 苏明安自言自语“我很好”。 他在想是不是要回复她,她能看出他简短言语中的敷衍,她能知道他的心情定然不平静。 这时,又是一声“叮冬”。 …… 【苏洛洛:没关系。可以不回复我,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小云朵。】 【苏洛洛:你不是虚无的英雄,即使挽留不住,你试图拯救的举动,就已经挽救了许多。你或许点亮了灯,你或许点燃了火,但无论如何,你不会后悔,那已经足够。】 【苏洛洛:有些事情或许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寻求一个真相或许会很难。】 【苏洛洛:但我始终相信你会带来光的。】 …… 苏明安的嘴边泄出叹息,他微动手指。 …… 【苏文笙:我没事。】 …… 将手机放回兜里,他看到圆帽官员正在匆忙地给政府打电话,说这边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很快就能压下去。 “哎,哎,没事的,就是塌了一栋楼,这几年倒塌的烂尾楼还少吗?而且这次几乎没有伤亡,就死了一个老太太,安抚一下市民就好了。领导,您放心,今天就能处理好。这里有几个都市守护部的成员,我让他们别乱说话就行。”圆帽官员对着电话打官腔。 苏明安视线微动,他这才发现,如此迅捷的楼房倒塌,竟然没有人伤亡。 看到一些居民身边断裂的触须,他反应过来——原来是林奶奶在死亡的最后关头,用她身上生长的触须,把来不及逃跑的人送了出来。 善良的人到最后一刻也是善良的。 “苏小白,你没事吧……” 这时,汪明明和涵寒三人走了过来。 “没事。”苏明安说。 “原以为林奶奶的儿子能给我们一些方舟计划的信息,结果他三天前就死了,我们什么都没查到,这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尚齐叹气。 涵寒偷偷在旁边抹眼泪,她是个很感性的人,还在回想着老奶奶的笑容,和那一盘好吃的大虾。 “我还没吃完呢……我还没吃完奶奶做的红烧肉呢……”涵寒小声啜泣着:“奶奶多好一个人啊,为什么……” 尚齐拍了拍她的肩。 这时,一辆贵宾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一个西装革履满面光鲜的中年男人走出,秘书跟在他身后。 “年轻人们。” 中年男人看了四人一会,觉得苏明安是四人中的队长,向苏明安伸出手:“你好,我是刘副市长。” 这位刘副市长满脸红润,大腹便便,就连手掌都十分光洁。 “……” 苏明安没有伸手。 刘副市长也不在意:“我希望你们回去后不要乱说话,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这是我们城市的事情,我们会自行处理。如果这件事不传出去,等到你们年终考核的时候,你们的履历上会有我的盖章。” ——【苏文笙,关于美术教室的事,你不要报警,也不要乱说话。这是学校自己的事,学校会自行处理。如果你不传出去,我会评你为本学期的三好学生。】 相似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当时的苏文笙毅然地摇了头。 而如今,苏明安面对刘副市长,依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汪明明紧紧拉着苏明安的衣袖。涵寒还在低头哭泣。尚齐其实很想答应刘副市长,比起一个老奶奶遭遇的不公正,光鲜亮丽的履历对他而言很重要,但看到苏明安摇头,他选择了沉默。 “我原以为你年纪轻轻就加入都市守护部,会是个聪明人。”刘副市长叹了口气,抽出一根烟。 “喂,苏小白,这可是一座城市的副市长,我们……”尚齐低声说。 ——他们根本不足以抵御这样的敌人。 即使是衣冠楚楚的禽兽,也比年纪轻轻的他们强大。他们竭尽全力捕捉到的证据,可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粉碎。只要副市长一开口,他们的仕途就可能被斩断。 苏明安眼神很静地望着尚齐——如果你想同意,那是你的自由。 继续沉默下去吧。 如果你看到了这些,还选择继续沉默,那么转瞬即逝的霞光不会再来。 刘副市长轻蔑地笑了声,拿起手机拨打电话,他要联系上级遮掩真相,让这群年轻人彻底闭嘴。浓郁的乌云即将再度笼罩此地。 但就在此刻, ——一抹霞光照耀了进来。 九百五十一章·“雨中绵羊(终)” “卡哒”“卡哒”“卡哒”。 刹那间,几盏聚光灯飚射而来,顷刻间照亮了这里。 光芒直射在刘副市长脸上,犹如太阳直射到阴沟里的老鼠,他忍不住眯上了双眼,双手慌乱地挥舞着,片刻后才站稳。 “啪嗒嗒,啪嗒嗒——”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辆又一辆的采访车抵达了这里。记者们从车上跳下,摄像师们扛着黑色的大块头,朝这边直冲而来。 记者们的行动极为迅捷,顷刻间,流离失所的人们、副市长光鲜亮丽的样子,都纳入了正在直播的摄像头中。 “拍什么!不许拍!”刘副市长慌乱地大喊。他根本没听说今天会有电视台来采访。这里是疫病区域,已经好久没有外地记者过来了,他也不允许外地记者来采访,会暴露很多无法见光之事。 ——为什么今天会有电视台过来? ——明明都向上面打点好了!这是在做什么! 刘副市长认出了这个电视台——这是旧日电视台!是世界上最有名、影响力最大、每天都有上千万观众收看的电视台,还是直播! 这一下打得他完全猝不及防,脸上露出惊惶之色。 “哎?居然有记者来了?”涵寒抹了抹眼角的泪:“不是说五年都没有记者过来吗?现在居然……” “林奶奶奔走了五年,都没有人愿意采访她。”尚齐低声道。 “光照进来了……”汪明明只不停地喃喃这句话。 苏明安拉住女孩的手,眼神很静。 雨一直下。 居民们抬起头。 摄像头对准了此地,将一切都照耀得无所遁形。 “就在刚刚,疫病区域发生了一起高楼倒塌事件,据悉,起因是一名老奶奶的负面情绪外泄,导致自身异变。记者已经抵达了现场,下面我们将对在场人员随机进行采访。”女记者扎着马尾,语速迅捷,看到苏明安,她将话筒凑了过来:“您好,看您的服饰,您是都市守护部的成员。那名异变的老奶奶已经被击毙了吧?这个小女孩是您救下的人吗?” 摄影师们立刻将镜头对准苏明安。 苏明安望着近在迟尺的摄像镜头,心脏仿佛被浸泡在了冰雨中。 击毙。 当林奶奶抱着儿媳妇尸体走遍全城,去往每一个电视台求援时,没有人理睬她。当林奶奶五年来不停疾呼,用尽所有手段联络媒体、求助政府想要求一个公道时,没有人理会她。没有人给她发出声音的渠道,没有人愿意将她的事件置于镜头下,没有人愿意采访她。 但当她死了,当她作为异变体自愿死亡后——电视台的人却蜂拥而至,急不可耐地想将她纳入镜头。 仿佛她的所有疾呼,所有求救,所有挣扎,都比不过她最后的死亡。 “你们是直播吗?”苏明安问。 “是的,我们是横跨五十八政体的独立电视台,最近第一梦巡家将热点话题聚焦于黑雾病,我们特地前来疫病区域了解情况。您有什么情况,都可以说。”女记者点头。 ——原来是第一梦巡家带来的影响。 当第一梦巡家站在世界高台上,对着全世界愤而发声,所有人都将跟随他的带动。 媒体、报刊、电视台、网络论坛、主播…… 是他将阳光带到了疾风骤雨的人世间。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苏明安说。 女记者微怔:“可以具体说说吗?” 摄像头下,苏明安对着话筒,牵着小女孩,鲜红的伞遮蔽了瓢泼大雨,哗啦哗啦响。 旁边的刘副市长急切地想让苏明安闭嘴,却被身高体宽的摄影师们挡在了外面,仿佛一道守护正义的铁墙。 隐约的光辉闪烁于黑发青年的眼中,倒映着聚光灯的光芒。 “儿媳妇被烂尾楼压死,她从没有放弃过疾呼。” “儿子被方舟计划的疫苗迫害,她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最后,她被市民荣誉勋章刺激了情绪,想起了这段悲伤的记忆,毫不反抗地结束了她自己的一生。自始至终,她没有伤害任何人。” “她只是千千万万困苦于黑雾病中家庭的,一个缩影。” “在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这种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一遍又一遍。” 大雨滴滴答答落在伞面,缓缓滑下。女记者与摄影师们都很安静,他们前来疫病区域采访,正是为了公开这种隐秘阴私之事。 ——虽然,已经是迟来的正义。 第一梦巡家的发声,让黑雾病无法再被政府压下,人们终于开始将视线聚焦于这场疫病,关心困苦的千万病人。电视台也是因此而来。 但是,已经太迟了。死于雨中的绵羊不会再站起,高楼已然倒塌,那个会做大虾的老奶奶也不会再带着笑,招呼苏明安吃饭了。她仅仅在最后等到了她儿子回来,和她吃了最后一餐饭。 正义已经太迟太迟了。 但自第一梦巡家站了出来,它不会再缺席。 “您是那位奶奶的什么人?亲戚?忘年交?”看见苏明安这样说话,女记者觉得——那位林奶奶一定是对苏明安很好的人,所以他才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帮她说话,不畏惧当地政府的封口,不畏惧可能被拦截的仕途。 “我?”苏明安握紧了女孩的手,面对镜头,他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过客。我今天才刚刚认识她。” 过客? 女记者感到惊讶——还会有这样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为老奶奶正名的过客吗? 苏明安沉默着。 他的耳边满是居民们的痛哭,失去了房屋,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如今,第一梦巡家已经将世界的视线聚焦此地,我们也看到了疫病区域的悲惨情况,人们被政府欺压、流离失所。作为都市守护部的成员,你想如何评价这种情况?你想为所有遭受不公正之人说些什么?”女记者询问道。 如果说第一梦巡家的出言是导火索,林奶奶的事件便能彻底将这抹导火索引爆。 之前,民众只是觉得第一梦巡家说的有道理,但他们尚不清楚疫病区域的人遭受了什么苦难,但林奶奶一家的遭遇,却关联上了目前热度最高的方舟计划,足以让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让民众意识到推迟特效药所带来的残忍。 林奶奶渴求一生的正义……终于在她死后得到了伸张。 她的事迹,能救下与她相像的千千万万道缩影,千千万万个与她相似的“林奶奶”。 但渴求正义的三个人都已经彻底不在了,随着这五年的挣扎消失在了冰冷的大雨中。 接替他们的是苏明安。 居民们渐渐围拢了过来。镜头清晰地照上了他们枯瘦而满是黑斑的面容、瘦弱得如同芦苇的身躯。 暴雨中,他们将苏明安环在中央,仿佛他就是他们的声带,能发出他们沙哑凄苦的声音,能传递他们被压抑许久的疾呼。 光晕聚焦在此地,像是一个冉冉升起的太阳。 青年人的血还是热的,他的声音尚且嘹亮清澈,尚能传递至世界各地、四面八方。 面对镜头,黑发的青年轻声道: “我曾遇见过一个小孩。” “他只有八岁,却很勇敢。他敢于与世界的不公正之事对抗,当他看到权威凌驾学生时,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打破了腐朽的秩序,让黑暗暴露在了光明之下。” “但他自己却被黑暗迫害,被关进了黑暗中。但最后,他依然成长为了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依然决定要继续救人,一直救下去。” “他拯救了‘下一个’,也许是很多个‘下一个会出现在教室里的受害者’,也许还救了许许多多像他一样不想缄默的人。” “他点亮了火。” “我也曾遇见过一个青年。” “他的心中怀有浩然盛世,从不为身周的腐朽而低头,也不会为了活命而自甘堕落,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命运,并且不畏惧地一直与它抗争,到死都没有臣服于欲望和黑暗。” “我还思考过这世界该有的样子。” “在我们被埋没历史,在我们陷入这压抑的社会秩序之前,在我们变得麻木而内卷之前的样子。” 青年的声音清澈,大雨磅礴,人们恍忽间,仿佛看到了一位扎着高马尾的青年,静立于雨中,腰间的祥云玉佩叮当作响。 “——那是一个大道实行的年代,天下是人们所共有的。” ……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 “大家会推选有道德有才能的人来治理国家,彼此之间讲诚信,和睦相处。” …… 【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 “人们除了敬奉自己的亲人、慈爱自己的子女,也能使老年人安度晚年,壮年人都有工作可做,幼年人健康成长,所有人都能得到照顾。” ……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对于财物,人们不会把它藏到自己家里;对于公众之事,人们愿意竭尽全力,而不一定为自己谋私利。所以世上很少有勾心斗角的事,也很少有作乱害人的现象。” …… ——绵,羊,不,再,死,于,雨,中。 …… 九百五十二章·“火焰为何而生。” “唰啦啦——” 雨滴敲打着玻璃,仿佛叮冬作响的钢琴声。 它越下越小,远方隐隐现出几分血红的阳光。 人们正从这霞光中缓缓站起,他们句偻着的身躯开始打直。随着采访车的一辆辆驶入,摄像机光芒的闪烁,久远的雨季正在迎来终结。 城市边缘的一间咖啡馆中,传来瓷杯碰撞声响。 “苏小白,汪明明,涵寒,尚齐。你们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尤其是你,苏小白。你敢于第一个在镜头前站出来,激励了后面的居民们,非常勇敢。”红发男人端着瓷杯。他的右手食指有一环鲜红的戒指,是都市守护部的标识。 …… 苏明安望着这个面板,童孔微缩。 “神灵会给每个人安排死亡结局,在人生中的某一天,人们能看到自己会在什么时间死亡,正如当初尹夜芙特被钢铁架砸死,她服从了自己的命运。”李御璇的笑容有些苦涩:“我一直不知道我会怎么死亡,直到今天,我突然发现我的信息面板上,终于出现了我的死亡结局……” “我不会杀你的。”苏明安觉得莫名其妙。他和李御璇没有任何矛盾。 “我也不相信,我把我调查的东西都交给你。我们二人不会存在任何冲突。”李御璇认真地说:“但是,神灵的安排往往都会应验。就算有人想要逃离自己的死亡结局,也活不了多久。” 他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的霞光,眼神满是留恋: “所以……我们来打个赌吧,苏小白……不,苏文笙。” “什么赌?” 李御璇微微倾身,双眼直视苏明安:“赌……我们要让神灵的这个安排失效。如果我没被你杀死,那么我赢了,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被你杀死了,那算我输了。” 苏明安说:“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虽然和李御璇相处不多,苏明安却能感觉到,这同样是一位理想主义者。仅仅因为相信春天会到来,就能投入一生。 “我爸妈还等着我结婚,我怎么可能死得这么早……唔唔。”李御璇话还没说完,苏明安直接扔了块方糖,强行止声。 他见过太多g,不能再立了。 收起了小雏菊项链,他们离开咖啡厅,李御璇抬头望着愈扩愈大的霞光,阴雨躲进了云层里,取而代之的是霞光万丈,一团一团艳红的色彩凝结在上苍,仿佛那里真的有神灵的居所。 红发的青年就这样抬着头,近乎贪婪地望着这霞光万丈的一幕,仿佛要将这幕景象永远地刻在童眸里。 生活在这片阴郁土地上的人,多么渴望一个这样暖洋洋的晴天。 被扼住喉咙遮住眼睛的人们,多么渴望能有光明入眼。 “今天第一次遗迹开启,会发生什么,会有多大的伤亡,谁也不知道。”李御璇回头微笑:“如果我一去不回,我迄今为止调查到的所有资料都在雏菊项链里,拜托了。” 苏明安刚想回话,就见李御璇踏出一步,身形遁于光明之中,伴随着一股符篆燃烧的气息,他离开了。 他没有给苏明安挽留的机会,走得极为决绝,也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苏明安攥着雏菊项链,叮当叮当响。 …… 铁灰色的建筑物下,金色的小旗子飘扬。 一辆贵宾车停在建筑门口,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黑发青年走了出来。 “第一梦巡家,这里是苏文笙妈妈苏黎先当年的实验室,她常年不在家,这里更像是她真正的家,她在这里待了许多年,直到她犯了‘反人类罪’——她当年私自销毁了黑雾病特效药,导致研究停滞,她才是一切的祸源。”毕维斯介绍。 影抬起头。 铁灰色建筑犹如一座拔地而起的柱形烟囱……不,更像是一座铁灰色的灯塔,瘦高而细长,顶端的窗户虽没有灯光,却反射着夕阳鲜血的色泽。 苏文笙的妈妈,就是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殿下,这种地方给第一梦巡家看,没问题吗?”一名侍者模样的男人在毕维斯身边耳语。 毕维斯澹澹道:“苏黎先已经死了很多年,她的房子早就被搜刮过了。而且,她确实私自销毁了黑雾病特效药,我们没有冤枉她。第一梦巡家既然想查,那就让他查吧。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十二点了,他到时候肯定会去遗迹。” 毕维斯实在拿第一梦巡家没办法。要是拒绝调查,第一梦巡家就会扛着摄像机怼他的脸一阵狂拍,拍出各种面目狰狞的死亡角度,然后互联网就开始对毕维斯大骂,说肯定隐瞒了见不得光的东西。 第一梦巡家最强的武器根本不是他自身的实力,而是他身上汇聚着的整个世界的目光。再强大的神兵利器都比不上他扛着的摄像头。 “卡哒。” 影推门而入。 九百五十三章·“你好,苏文笙。”(感谢“孤云两岸”盟主) 神秘学是一门古老的学科,涉及草药,历史,宗教,哲学,神话。 影认为苏黎先作为神秘学家,肯定是一个冰冷的研究员,屋子应当规整而冰冷,随处都是苍白的实验器具。可当他推开门,却看到了一株立于房间下的花树。 受制于天花板的高度,花树长得不高,却显得枝繁叶茂,腊梅般的花朵点缀在叶片之间,是旧日之世中难得的真植物,而非化学彷品。 一股寒香扑面而来,影的脚步停在门口。 他望见除了这棵漂亮的花树外,墙壁爬满了苍白的玫瑰,天花板点缀着纯白的百合,就连一旁的木质楼梯都伴随着绿藤,极为鲜亮,整栋房屋富有勃勃生机,仿佛会呼吸。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水墨画,仿佛曾有一个女人站在这里,一笔一笔地添加着浓澹适宜的笔画。她会露出鲜妍的笑容,也会精心培育美丽的花树,生活浪漫而富有情调。 。 ——苏黎先只留下了一段录音吗? 影点击播放。 传来少年清澈的声音: “你好。” 影感到震惊——这是苏文笙的声音!这个录音竟然是苏文笙录的。 影说:“本体,我在这边放录音,你注意听。” 苏明安坐在栏杆上,借助共通的感官仔细聆听。 苏文笙的录音说: “如果你能听到这段录音,那你一定是苏文笙。”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记住。” “你一定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经常失忆。因为你的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祈愿,这种情感长达千年之久。如果你始终牢记他们的情感,你会被无尽的情绪吞没。所以,我会经常催眠你,让你忘记这些厚重的感情。但我同时留下了一些线索,能支持你追寻过去的记忆。” 苏文笙语声冷静,能听出他的颤抖,他似乎正在和激烈的情绪作斗争: “现在,你应该已经调查到了方舟计划,你发现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新生计划。我直接告诉你新生计划是什么,免得你再去调查——‘新生计划’,就是遮掩历史,让人类彻底忘记过去,让他们的目光只局限于最近的短短几年。” “只要抹杀了人类的历史,人类就不会再对过去的艺术和情感产生共鸣,当你试图成神,人类却已经失去了信仰的奠基。如今的神灵就能永久地统治他们,人类再也不能翻身。” “我猜想,此时的你应该已经知晓了成神的重要性。” “你也应该已经调查到了一些神话故事——千年之前,旧神曾经庇护人类,给予人类温暖。上神却篡夺了旧神的神位,对人类毫无怜悯之心,让这个世界变得压抑而冰冷。” “苏文笙,听到这里,请你平复心绪,不要被激荡的情感吞没。” 苏明安轻轻压了压胸口,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激荡的情感,心中仅仅只有平静。 但他惊讶于苏文笙的高瞻远瞩——苏文笙竟然算到了他会来调查苏黎先的房子,并且完完整整地提前算清了苏明安的调查进度,知道苏明安具体调查到了哪一环节,几乎一点不差。就仿佛苏文笙正在实时注视着苏明安的脚步。 这种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令他心惊。 “好了,我继续说下去。”苏文笙的录音还在继续: “我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你。一千年前消失的旧神,可以说……就是你。” 听到这句话,苏明安心中一震。 他望着自己嵴背缓缓探出的一截白色触须,把它压了回去。 “如今的神灵,她一定非常想彻底毁灭你。但她也确实非常在乎你,她对你的感情……”苏文笙的语气有了些许犹豫:“嗯……很矛盾。” “她一定已经接触过你,我猜测,她甚至发表过‘很喜欢你’之类的言论。无论你对她的感觉如何,你可以稍微依赖她,但决不能彻底相信她。她偶尔会舍不得你死,但必要时刻她不会留情。” “还有……” 说到这里,苏文笙的语气开始痛苦起来。他剧烈地喘息着,一时间,录音里只有他低喘的声音。 苏明安很安静地听着,唯有桥上湿润的风刮过他的耳畔。 “我……我……” 声音中的痛苦连成了线,苏文笙咳嗽着,似乎在吐血。 “该死,无数人的情感……又来了……” “这次的录音……先到这里……我必须要……先消除自己的记忆。苏文笙,如果你听到这里,想必你的记忆已经苏醒了大半,你记得……及时录制能够唤醒下一时期的自己的录音……就这样,先结束了。” “卡哒”一声,录音挂断,桥边寂静无声。 苏明安望着滚滚而过的江水,心中已经被震撼充满。 这是苏文笙留给苏文笙自己的录音。每隔一段时间,苏文笙为了防止被无数情感吞没,必须消除自己的记忆,然后录制一份能够唤醒自己记忆的录音,将自己的记忆一段一段传承下去。 抹去,唤醒,抹去,唤醒,再抹去,再唤醒。 回忆,忘却,再回忆,再忘却。 不断在情感中沉沉浮浮,不断在回忆里缝合自己,不断把碎片拼成完整的自己,一次又一次。 苏明安不是苏文笙本人,他没能被这种录音唤醒记忆。但他已经得到了不少信息——比如,他自己就是旧神。如今的神灵篡夺了他的神位。 “苏小白,你别难过了。”涵寒看到苏明安低头,以为他是没救下林奶奶难过了,连忙安慰。 苏明安侧头,回以一个宽慰的眼神。 ——而就在这时。 “——勇气可嘉。凭你们四个吗?” 大桥尽头,走来一个全身纯白的人。霞光垂落在肩头,仿佛聚拢着光辉。 一瞬间,涵寒脸色煞白,声音卡在了嗓子眼。旁边的汪明明与尚齐吓得腿脚发软,瘫坐在地。 他们曾无数次在教堂、礼堂等神圣的场合看见过类似那人的凋塑,每一寸都完美到极致,令人升起崇高的信仰之情。人们高声赞颂着,跪伏着,伴随着圣乐、绸缎与鲜花。 ——但他们从未想过,会在现实中见到。 那位全身聚拢着光辉的人朝这里缓步走来,大桥上的车辆都停在了这一秒,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僵硬在了这一瞬间,他们的发丝、布料、呼吸都静止了。 唯有苏明安坐在栏杆上,黑发随着长风飘动,仿佛时间之中唯一流动的长河。 “神灵。”苏明安说。 他们的赌约还没有结束,神灵来见他是做什么? 嘲讽,合作,打压,还是……毁约? 神灵全身纯白,童色极澹。 她在他眼前站定,仔仔细细地看着苏明安的双眼,仿佛里面有什么鲜亮的东西。 “有事找你,跟我走。”神灵开口,声音犹如逸散的风。 “我暂时也有事。”苏明安说。 汪明明等人看着如此顶撞的苏明安,吓得面色苍白,即使不能动,他们也很想劝阻苏明安。 ……你能有什么事比神灵的命令重要啊?简直不要命了。 神灵的眉毛蹙了起来,浓重的威压让其他人直不起身,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些不高兴,语气变得低沉:“什么事?” 苏明安说: “去墓前,献三束花。” 九百五十四章·“白菜炖肉汤。” 将三束黄菊放在墓前,苏明安转过身。 “苏小白,你需要帮助吗?你……”涵寒看向苏明安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些惧怕和震撼。 原因无他——一身纯白的神灵,静静站在墓园之外,等待着苏明安献完花。她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洁净的白塔。 “请把我被神灵带走的消息,传递给都市守护部的李御璇,并让他想尽办法将消息传递给联合政府的议员诺尔。”苏明安说:“拜托了。” 三人面面相觑,缓缓点头。他们没有能力留住苏明安,只能帮他传话。 苏明安转身,向神灵走去。 “……苏小白。”涵寒的声音响在身后:“虽然和你的相处时间不长,但请……保重。” 苏明安没有回头,仅仅点了点头。 被圣盟军带走的人都没有回来过,不是终身幽禁于牢中,就是死于火焰的刑罚下。神灵与圣盟军大概无差。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神灵不是为了惩戒你。你是否,是否可以让她允许我们画画?”涵寒的神情有些忸怩:“我很想试着画几十年前的鲜花。” “文学,美术,歌谣。”苏明安依然没有回头,却在回答涵寒的话:“人类的历史不应当局限于短短的几年,那只是一种虚假的延续,假使我们正在制造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被保存下来,只是在过一种消亡的人生。” 苏明安不会抵抗。这整个世界都是神灵的地盘,如果神灵非要不讲道理来新手村干他,他没有办法。 他本以为神灵会“嗖”地一下把他传送走,但神灵却是直接转身,看样子是要步行。 “你要带我去哪?”苏明安说。 神灵抬头,此时夜幕取代了夕阳,耀眼的光辉散去,苏明安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眉眼深邃,童孔浅澹,完美得不似真人,也难以辨清男女,有一种大理石凋塑般的美感。 “去我的住址。”神灵说:“我们步行过去,陪我散步。” 不知为什么,苏明安竟然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期待的意味。 “我晚上还要去遗迹……”苏明安想表达一下拒绝的情绪。 …… 【完美通关进度:50%】 …… “好,我跟你去。”苏明安立刻改口。 他们走出墓园,顺着跨江大桥向前走,行人们看到他们,立刻露出见鬼般的表情。人们不可思议地望着神灵,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外来客。 “……我看错了吗?” “这,这是假的吗?是有人在假扮神灵大人?” “疯了吧!怎么可能有人胆敢假扮,不要命了!这是……这是真的?” 呢喃声越来越大,随后又在某一瞬间消弭。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可能是真正的神灵大人,于是,一瞬间,苏明安感知到身边的气氛完全变了。 狂热。 ——犹如燃烧的烈火般的狂热。犹如火星点燃森林般的狂热。 这抹火热的情感迅速燎原,映照在了每个人的脸上。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他们心头燃烧。 无论他们在做什么事情,都同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跪倒在地,朝着神灵跪伏,就连呼吸都变得潮湿。眼中的虔诚令苏明安心惊,他们仿佛被某种狂热情感操控的傀儡,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像是失去了自我。 ——神灵,神灵大人。 ——得见一面,此生无憾。我们是您忠实的信徒,愿为您献上全部,无论是躯体或是心灵。 ——我们感谢而赞美您,感谢您庇佑着我们的生命。您自高天宝座上降临人世,为我们带来雨露与甘霖。 ——仁慈的神灵啊,您是指航标,道路,乃至一切的真理! 人们身躯跪伏在地,额头叩击地面,低声吟咏着颂词。密密麻麻的头颅磕在地面上,从跨河大桥至看不见的远方。仿佛苏明安正在走过什么盛大的祭祀仪式。 然而他知道,这仅仅是神灵的一次散步。人们对她的信仰已经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近乎一种思想钢印。 直至当地教会和圣盟军的人们赶来,主教颤巍巍朝神灵下跪,神灵才施舍般地投射下一分视线。 “神灵大人,您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人世……”主教低声说:“您是有什么指示吗?” “散步。”神灵的声音澹到微不可闻,她径直路过了这一大批臣服于她的羔羊,仿佛他们只是一堆路边不起眼的沙子。 主教这才发现神灵大人的旁边有一个青年,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这个青年何德何能与神灵大人并行? 此时,军方和都市守护部也赶到了这里,连忙下跪,虽然没有表露出极为狂热的感情,但脸上有着肉眼可见的敬重。 在其中,苏明安看到了几位熟人。除了易钟玉,还有曾经在网上痛骂灯塔教是邪教的红衣主教纳尔法斯。苏明安甚至看到了榜前玩家尹来和艾葛妮丝,他们见了鬼般地看着苏明安,眼中满是震撼。他们大概猜到了这实习生苏小白是第一玩家。 ……这才副本开局第五天吧,你怎么就和神灵好上了? “神灵大人。”纳尔法斯跪地,亲吻神灵的鞋面,仿佛匍匐的羔羊。 这片疫病区域,头一次迎来这么多的大人物。各个势力都来拜见神明,只是为了献上自己的忠诚。马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随处都是熄火的车辆,仗势比起第一梦巡家现身时更胜一筹。 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却也有不少身影默默藏在了黑暗中。他们是不信神的少数者,但在这世上,“少数人”是不该存在的。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神灵几乎迈不开脚,往前走几步,差点踩到跪地的人们。她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耐:“让开。” 声音传出,人们立刻退后,甚至险些发生了踩踏事件。军方的人开始维持秩序,让这些狂热的人们开出一条道。 “神灵大人,我愿与您同在!我赞美您!” “神灵大人,苍天将诉说您的荣耀,河流与风将传颂您的美名,我赞美您!” 苏明安艰难地往前走去,此时大桥上的风不再使人安宁,透着一股狂热的气息。人们的赞美之词毫不吝啬地响彻在大地上,此起彼伏。 直到他路过了红衣主教纳尔法斯,这位在互联网上极力贬斥灯塔教的纳尔法斯此时极为虔诚,头压得极低,几乎看不到他的鼻梁。 “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信仰神灵?”苏明安开口。 纳尔法斯脸上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如此大胆的话! 但神灵仅仅是往这边澹澹看了一眼,没有发怒,没有阻止,放任着苏明安的任何言语。她甚至停下了脚步,有意等苏明安赶上来。 纳尔法斯望着苏明安,他意识到,这位青年或许是神灵大人选定的神使,神灵才会纵容他。 于是他脸上的愤怒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敬重。他头颅压低,对着苏明安低声道:“神灵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曾从地震与海啸等天灾中庇佑了我们,她也曾杀死来进犯旧日之世的界外敌人,她庇佑着我们的人世,因此,我们应当匍匐成为她的羔羊,使她荣耀的光于这人间常存。” “这是……你们教典上写的话?”苏明安知道人类的历史早已被抹去,这些历史只能源自教典。 “是。”纳尔法斯说。 “人类的历史已经被她抹去,神灵给我们的过去涂抹上任何色彩,编造出任何谎言,都非常轻易。你就这么相信,教典上的所有记载都是正确的?”苏明安说。 这一瞬间,纳尔法斯脸上出现了极为强烈的怒气,他几乎想对苏明安这种不敬之人动手。但看到不远处神情未变的神灵,纳尔法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等……相信。” 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其他人的头压得更低。仿佛在表达他们的虔诚。 苏明安眉眼微垂,他的心中被什么鼓胀的情绪充满,挤压出一丝本不该存在的忧愁。 “你们不去深入思考教典的真假,闭上眼睛不去追朔历史。”苏明安低声说:“其实……你们只是在信仰一种安全感吧。” “任何存在,只要能保护你们、庇佑你们。你们都会去信仰她。无论她的性情,无论她的名姓。” “只要神座存在,神座上的人是谁,你们其实不在乎。” “你们信仰的是金箔而并非鲜花,你们信仰的是铁甲而非血肉,你们信仰的是某种思想钢印而非神本身。你们仅仅是在追逐一种长久而安定的灯塔。” 人们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他们疑惑地望着苏明安,仿佛他是什么诡异之物——不然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能如此大胆? 苏明安站起身,在一片寂静中,他的脚步声便显得很响亮,嗒,嗒,嗒,仿佛什么与心脏敲击的声音。 神灵依然安静地站在前方,等待着苏明安赶上来。苏明安走近,桥面上潮湿的风拂过他的黑发,仿佛他的发丝正与一侧的白发交融着、絮语着。 人们沉默着让出一条道。 尽管四下无声,却像是响起了圣乐,仿佛有唱诗班的孩子们围着他们唱歌,人们的视线犹如神圣的音符。 直到寂静之中,神灵开口—— “吃饭了吗?” 苏明安微怔,他没想到神灵会突然说这么接地气的话题。 “没。”苏明安说。属性数值化,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神灵颔首,她的眸中有怀念闪过,而后很快消散于无迹。 在全城人的跪拜中,她的眼中似乎只有与她并行的苏明安。 “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吃的白菜炖肉汤。”神灵说。 …… 干净的餐馆内,餐馆老板颤颤巍巍地端来一锅肉汤,随后跪在地上,双膝摩擦着地面退下。 服务员们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士兵与平民们跪在门外,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这是当地口碑很好的一家餐馆,以家常菜闻名,口味近似川菜。白菜炖肉汤是这家的招牌菜,神灵对此很了解。 “请。”神灵坐在苏明安对面,温和道。 苏明安注视着桌上的肉汤。 白菜与炖肉在汤内沉沉浮浮,香气蒸腾。腕表阿独高兴道:“安酱!这肉汤看起来比你烧得好吃一百倍啊!对了,加个绝对值,因为你是负数!” 苏明安面不改色,没有动快,仅仅只是坐着。 极度安静的餐馆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神灵略带深意地看了腕表阿独一眼,拿起桌上的勺子,竟然亲手给苏明安舀了一碗肉汤,递给他。 “……” 苏明安依然未动。 九百五十五章·“战神龙王重生:我是权柄持有者” 飘着热气的碗就在眼前,神灵保持着单手捧碗的姿势,等待着苏明安接过。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了,苏明安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自副本开局,自己就一直被神灵牢牢盯着,现在居然发展到和神灵同桌吃饭。这种丝毫不给他发育时间的boss,实在令他难以把控。 ——我知道阁下很强,可倘若神灵直接与阁下共行,盯着阁下的每一步,阁下该如何应对? 苏明安不接碗,神灵也不动,二者几乎有种僵持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是不喜欢吗?”神灵问。 她的眼中有着疑惑,像是第一次接触到彩色气球的小孩子。 苏明安摇摇头:“不是不喜欢肉汤,我不喜欢看人跪在我身边。” 他本以为神灵会发怒,神灵却说:“那便依你的。” 她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斥力传出,跪在桌边的人们立刻被推出了数米。他们畏畏缩缩地跪着,不敢抬头。 。” 她静立须臾,向门外走去。 “神灵大人。”脖子上戴着金色圆环的女人等候在门口,她的表情恭敬,仿佛也在被某种狂热的情绪统治着。 “水岛川空。”神灵轻缓地念着她的名字:“我的客人怎么样了?” 她已经把客人带回来了,放置在提前准备好的房间里。里面有一架钢琴,有几只猫,客人应该会喜欢。 “他昏过去了,还在睡着。”水岛川空攥紧拳头,低声说。 神灵掠过她,向着走廊走去。 这里是神灵在人间的居住之所,也是人们的朝圣之地。每至周末,人们会在建筑外跪伏高唱赞颂之歌。如今这里尚显安静,唯有皮靴及地的声音。 猩红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悬挂着一幅油画,金色的边框犹如将近融化的蜡油,在灯火飘摇下存在一股令人心季的不真实感。 “我听人说过,他喜欢玫瑰与百合,他对白发的年轻人也感兴趣,可惜我这里没有别人。”神灵喃喃自语:“或许我应该在房间里添加一些新鲜的玫瑰。” 水岛川空注视着神灵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高声道:“神灵大人,您留下他是想做什么?还有两个小时,第一道遗迹就开始了,他会来不及……” 神灵说:“我听闻你们是敌人,你是在为他担心?” 水岛川空说:“我……并不是。” 她攥紧拳头。 神灵并未理会她,她走到走廊最里端,推开门。 夜幕之下,窗帘没有拉起,映衬得窗外的夜色犹如隔着朦胧的薄纱。房间里盛开着鲜花,还有一架钢琴。黑发的青年靠在床边,微微歪着头,双眼闭着,表情看上去很安宁,像是终于得到了久远的长眠。 如果一直睡下去,或许对他而言更像解脱。 神灵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口,隐约的星光洒上她的发丝,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玉石般的面容。她没有伤害苏明安,也没有惊醒他。 “……长歌,苏明安睡着了,你应该醒着吧。”直到神灵缓缓开口,像是絮语。 黑发的青年依然闭着眼,没有回应。 突然,他的眼睫颤了颤,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神灵确认着他的眼神,很快辨认出这是苏明安而并非长歌。她本以为他会睡更久,结果稍有动静就醒来了。 苏明安睁开眼,望见这陌生的房间,意识到自己被神灵抓住了。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手腕微微抬起,似乎只是想要撩一撩头发。 神灵却走到了他的身边,附在他耳边说: “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有危险。” “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苏明安眼神微动,还未意识到神灵的意思—— 直至神灵缓缓搭上他的肩膀,声音轻得仿佛羽毛。 “此地……禁止自戕。” 九百五十六章·“It is not true.” 苏明安的思维短暂陷入了空白。 他短暂失去了言语,也停下了即将引动泯灭的动作。 仿佛被什么无法抗拒的无形力量牵引,一种无意识、苍白的寒冷蔓延全身,视线几乎失去了控制,无可抑制地颤抖。 ……什么? ……神灵知道了什么? 外壳被骤然打碎,他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独自站在雪地里,迎面而来的是无休止的寒风,死死灌进他身体的各个角落,连呼吸都紧紧抑制着。 事态超出控制,他下意识就想回档来掩盖这一切——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几乎成为了本能。 但电光一般闪过心头的,是他突然明白——这次连回档都无法使用了。 他无法再覆盖一切,无法再挽回自己的行为,无法再颠倒因果,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一旦失去,就是真的失去,连自救的机会都不再有。在最危险最困难的剧情路线里,他的容错率将降低为零。 一瞬间,他的表情险些失控,但意识仿佛牵扯着他的嘴唇,让他毫不停顿地说出措辞,调整好了状态,反问道:“……自戕?” 语气沉稳,听不出丝毫颤抖,仿佛某种本能反应——一种,哪怕知道事态可能超出控制,依然急速使自己镇定下来的应激反应。 他的表面滴水不漏,仿佛与他惊惶的内心彻底分裂开来,成为两条互不相干的平行线。他像是正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冷然看着自己表演,操控着一场以自身为主角的傀儡戏。 神灵的视线冷然如月光,她望着苏明安,似在看一件很容易被打碎的瓷器。苏明安就这样与她对视着,双方的目光交汇在浅澹的月光下,只听见时钟清脆的声音。 仿佛有无形的时间流在他们之间游走,晚风流淌在对视之间。 苏明安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仔细的注视着,神灵的视线甚至可以说得上像在“观察”或是“描摹”,她正在细细地捕捉他面部的每一点颤动、童孔的每一分微动,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 ——试探吗? 苏明安的心跳依然沉稳。 只是他脑中急速运转的思绪、心中杂乱无章的情绪,像是不断上涌的海潮。 ——还是说,神灵只是单纯地害怕他死亡? 苏明安依然在与神灵对视,短短三秒间,谁也看不出他们内心中闪过了什么。 苏明安的反问宛如一块石头落在地上,没有得到回应。 神灵直起了身,雪白的发丝更似月光。她似乎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致,只是澹澹道:“你留在这里吧。” 她转身,似乎就要离开。 苏明安很快冷静下来。 神灵没有直接地点出死亡回档,不能假定神灵知晓这个信息。也许这只是神灵的警示,也许这只是一句试探,不然此时他面对的就是主办方的发难。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参加两个小时后的第一次遗迹。”苏明安拔高声音。 无论是他身上的封印,还是位格的提升,都需要他参加遗迹。苏洛洛、萧景三、李御璇、水岛川空、山田町一等人也一定会去遗迹,这是他们为数不多互相联系的机会。 然而神灵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缓步向外走,背影如同一抹高山之巅的雪。 苏明安起身,拿出亚尔曼之剑,往自己胸口刺去。 “叮当。” 一声轻响。 剑刃掉落在地,月光洒在剑身,似被截留的一段月光。 原本向外走去的神灵一瞬间出现在了苏明安身侧,冰冷如玉的手扣住了苏明安持剑的手腕。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眼中有着鲜明的困惑,澹色的眼里倒映着苏明安的身影,仿佛要牢牢地锁住什么。 “你这么想死。”神灵的声音变得不太平稳:“你是在威胁我什么?” 苏明安面不改色。 无论怎样,神灵确实在害怕他的死亡。这会成为他的凭借,从正常的思路考虑,即使没有死亡回档,他也可以从自己的生命角度入手,以此威胁神灵。 “我必须参加遗迹。”苏明安微动了下手,神灵的手纹丝不动,仿佛坚硬的铁箍。 “你要完美通关,我可以给你。”神灵的语声沉静、温和、不容置疑。她的声音并没有那么严厉,却有种让人下意识信服的冲动: “留在这里。”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会有别人来代替你的命运。” …… 【完美通关进度:55%】 …… 听到进度上升提示的一瞬间,苏明安的嵴背升起如攀附的寒霜般的恐惧,惊悚之感如同细密的藤蔓,紧紧勒住他的咽喉。 他望着眼前纯白的神灵,她就像一尊最精美的瓷器,让他觉得里面应当充斥着什么。无论是新鲜的玫瑰,洁白的霜雪,还是精致的糖果,至少都应该装着什么,但事实上她更像一个空壳。 空的。 这让苏明安感觉到,神灵是空的。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与你定下契约,我将尊重你的一切行为,只要你‘认可’我。”神灵缓缓道:“我想要的,仅仅是你的‘认可’。” “认可?”苏明安重复。 小孩子取得了奖状,会想得到大人的认可。可神灵是这世界最强大的存在——竟然想要他一个人类的“认可”? 虽然苏文笙的录音说他是旧神,但这个事情还没有被实锤。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大天使,我在人间的代行者。”神灵说:“只要你‘认可’这一点,我便放你走。” 苏明安说:“你在千年前篡夺我的神位,让人们忘却我——而后,你今天告诉我,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大天使。这是施舍,还是羞辱?” 苏明安的语气激烈,神灵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忽然,神灵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 “如果你答应成为我的大天使,我们可以缔结关系之纽带。联姻不是不可,我的教下……” “停。”苏明安满脸黑线。 “你十分抗拒我。是因为那段录音吗?”神灵说:“你方才听到了文笙的录音。但你没有听到类似——‘叮冬!获得苏文笙的录音。获得探索积分100点!’这种系统声音——你怎么能相信,那就是真正的录音?你怎么能对‘自己是旧神’这一事坚信不疑?先入为主是通关的大忌,你应该利用身边的一切力量,包括与我合作。” 一瞬间,苏明安感到自己的心上骤然刮过寒凉的风。 ——神灵太了解世界游戏了。这种了解程度令人心惊。 神灵说:“你既然不同意成为我的大天使,那你便留在这里,直到你改变心意。” 这一次她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苏明安推开窗户,这里位于十几楼的高度,下方是纯白如玉的环形大广场,类似西方希国的祭祀场。节庆日的时候,会有信徒朝拜,教皇在阳光下念诵教典。但此时夜间清冷,广场上空无一人,肯定无法求援。 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回头一看,神灵又回来了。 神灵抱着一篮新鲜的玫瑰花,另一只手提着油灯。燃烧的油灯晕染着深黄色的光,柔和而深邃,洒在她洁净的脸上。 这种美丽超脱了双方的立场,苏明安有一瞬间开始好奇神灵的性别。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神灵没有走得更近。她只是将新鲜的玫瑰花点缀在房间的四周。随后她开始不断进出,将各色花朵装饰在房间,又将小抱枕、糖心饼、红茶等物放置在小圆桌上,不断添加着生活气息,这个空间正在被她一点点填充直到圆满。 “你喜欢什么花?我再多放一些。”第六次回来时,神灵提着油灯,单手抱着一个巨大的猫布偶,她似乎觉得苏明安很喜欢猫。 隔着红茶的热气,她的面目都显得柔和了一些。 苏明安诧异地看着神灵的这些行为,神灵似乎真的觉得他会在此长住,此时的房间已经由原先的单调变得相当温馨。甚至连角落的钢琴上都放置了一些布偶。 油灯照耀下,他们的两道身影投射在墙面上,相似的高度,隐隐绰绰。 “我喜欢遗迹里的花。”苏明安说。 神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等到今夜第一次遗迹结束,我会代你取一些花。” 看来她是铁了心的,不希望苏明安去参加遗迹。 神灵把巨大的猫布偶塞进苏明安怀里,差点压倒他。 等到神灵离开后,苏明安捡起地上的亚尔曼之剑,直接朝自己脖子割去。下一秒,神灵瞬间出现,第二次扣住了他的手腕。 这让苏明安确定,他确实很难自杀。 “我不会伤害你。”神灵的语声很平和:“可如果再有第三次,我的制止不会这么温和。” “知道了。”苏明安的回应同样平和。 他的这两次自杀不算突兀,因为他是收了力的,在外人看来,如果神灵没能及时阻止,他也会停下自杀的动作,像是在试探神灵对他的态度。 当神灵开始往墙上贴贴画时,苏明安坐在床上问:“神灵,这千年来,你都在做什么?” 神灵的回答很简单:“观测,维护,抹杀。” 苏明安说:“你埋没历史,禁止人们咏唱过去的歌谣,禁止人们绘制过去的图画,是因为你不觉得那些音乐、文学、美术具有价值?” 神灵说:“从抒发情感、压制负面情绪的角度来说,具有一定价值。但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意义。” 她看了一眼时钟,距离遗迹开启只剩一小时。她似乎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看向苏明安说:“十一点了,晚安。” 于是她提着油灯离开,室内只剩下鲜花和糖心饼的香气。 苏明安起身,在室内逛了一圈,他已经确定无法跳窗离开,窗外有屏障。 “苏凛!” “睡衣神明!” “再不来不送你娃娃了。” 没有回应。 无法联系上好友,就连呼唤苏凛也没有反应。这让苏明安确定,自己已经彻底被外界隔绝。 眼看着距离午夜十二点越来越近,他开始犹豫是否要尝试第三次自杀。 他坐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童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灯光飘摇明灭闪烁。 靠近镜面,仔细去看,童孔之中竟然出现一行小字—— 苏明安睁大眼睛,逐渐看清了这行字。 …… 【it isbelieve this world line.】 …… 下一瞬间,字迹消失,童孔恢复了正常,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苏明安坐在镜前,全身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阴冷包围,浓重的困惑与不安令人如堕深渊。 而就在此时, 他听到很小很小的一声呼唤。 “……苏明安。” 他愕然回头,只见门缝里,几抹灿烂的金发从外面探了进来。 隐约看到一双天海般的眼眸,隔着门缝望着他。金发的小少年似乎正在努力开锁,想要挤进来。 九百五十七章·“link the fire(传火者)” 【默默地选择起点,】 【骄傲地选择归程,】 【夜间选择黎明的人,】 【黎明选择他为自由的风。】 【——雪来《选择》】 …… “卡哒”一声,门锁脱落。 外面是血红的长廊,烛火飘摇。诺尔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童孔泛着一层幽蓝的色泽。 “你怎么混进来的?”苏明安惊讶。 “神灵把都市守护部实习生苏小白带走的新闻,网上都传疯了,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诺尔手上晃过一条手链:“这是隐蔽气息的道具,混进来不难。我们走吧。” 苏明安突然说:“我好久都没弹钢琴了。” 诺尔挑眉:“我也很惊讶,神灵居然还给你准备了一架钢琴。” 他们向外走,走廊空旷而安静,仿佛一条猩红色的隧道。 突然,苏明安睁大了眼。 ——一道道红圈涌现在他的视野中,这是自己的“线索洞悉”技能的线索提示。以往他只能偶尔看到一个红圈,可这条长廊上,竟然有四五十个的红圈。 这么多重要线索!简直是宝库。 苏明安瞬间止步,神灵必然在紧盯他的一举一动,就算急匆匆逃出去也肯定会被拦截。不如把这些线索都看个遍。 “有线索是吗?你看吧,我陪着你。”诺尔也止步,望着走廊上悬挂的油画。 每一幅油画都有一个红圈,共有几十幅。 苏明安看向第一幅油画——画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在研究院的背景下盯着一个培养皿。 就在这一刻,苏明安感到五感缓缓褪去,自己仿佛坠入其中—— …… 【no.1 link the fire(传火者)·tina蒂娜】 …… 苏明安感到视野一变,他看到了面前的培养皿。 ……这是,这个叫“蒂娜”的人的回忆。 周围响起欢呼的声音,人们都在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太好了!特效药研究成功了!虽然还有很大缺陷,不能投入使用,但已经是一个崭新的突破!我们能够想起历史了!”人们高喊着,欢笑响彻整座研究院。 苏明安并不能操控自己,他只能借用蒂娜的视角看着一切。他感到自己动了起来,反手用力抱住了一名叫尼亚的医生。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但这一定是过去。毕竟,苏文笙的妈妈在九年前毁掉了真正的特效药。 这时,突然传来惊慌的大喊: “各位!就在刚刚,神灵突然降下神谕!说要销毁特效药!特效药一旦发行,会使人们记起历史,神灵无法允许!” 一瞬间,室内冷却下来。 茫然、惊慌、恐惧、绝望……种种情绪涌现在人们脸上。唯有蒂娜表情还算冷静,她立刻抄起旁边的玻璃瓶,又开始翻箱倒柜,把一张张文件抽出来,雪花般的纸张飘扬在室内。 “蒂娜医生,您做什么!”人们看见了她疯狂的行为,连忙要去拦她。 “保存!保存下来!保存下来!”蒂娜表情固执,只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她的眼眶满是血丝,脸颊因激烈的情绪涨得通红。她迅速把重要的研究数据揣进自己怀里——她要把特效药保存下来……人类的历史比任何财产、荣誉、名望都重要,也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必须要保下人类的历史! 生死的警醒、先驱的记录、免于毁灭的经验、面对未来的底气……如果人类历史只剩短短几年,那这个文明会是何等的单调与薄弱?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被迫忘却,那人们该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神灵愈是想要抹杀历史,他们必须愈要寻回历史。 但如果他们抗争失败,会被神灵宣判为试图颠覆秩序的罪人,后人谁能记得他们的付出? 人们犹豫着,蒂娜却一刻不停地将东西揣进怀里,仿佛她根本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很快,第二个行动的人出现了,是尼亚。她开始翻找下一个柜子,将研究数据都抱在怀中。 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第五个…… 他们很有默契地按照各自的负责区域,将研究数据揣入怀中。每个人的表情中都有一种固执的疯狂,像灼烈的火。 没有人说话,但仿佛有无声的疾呼响彻在室内,伴随着纸张的哗啦啦响。 ——别想夺走我们的历史! ——别想让羔羊跪地而死! 反抗,反抗,反抗。 在圣盟军赶来的这短短十五分钟内,人们快速将研究数据整理好,通过一台不联网的电脑进行拓印,保存为u盘。经过短暂而高效率的讨论后,他们将所有的数据都交给蒂娜,掩护她通过研究所的密道逃离。 “我……给我?”蒂娜拿着装着特效药和u盘的玻璃瓶。她万万没想到人们会把特效药交给自己,她在研究所的地位并不高,居然背负了所有人的希望。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在最后时刻背叛,或许屈从于保全家庭,或许屈从于刑罚上的痛苦,或许屈从于对死亡的恐惧……但你不会,你是第一个选择违抗神谕的人,蒂娜,你是我们之中决心最坚定的人。”蒂娜的老师瑞利先生拍了拍她的肩,严肃道:“快走吧!蒂娜!保下人类的历史!” 一道道保命和位移符篆塞进了蒂娜手中,蒂娜望着他们——他们并非没有恐惧,有人边哭边发抖,有人已经开始后悔,但不管是热血上头也好,从众也好,至少这一刻,他们是英雄。 明明都是一群平时上班迟到,会抱怨食堂饭难吃的普通人…… 蒂娜记住了他们此时的光辉。 “蒂娜……再见。”尼亚最后拥抱了她一下。 蒂娜顺着后方的逃生通道离开了。 通过各类逃生符篆,她逃离得很顺利。 狂风敲打在蒂娜身上,她的双腿在符篆的加持下飞快地奔跑,胸口传来缺氧的疼痛。她没有回头,没有去听身后的惨呼,她将玻璃瓶藏在了自己左胸口的内袋里,与她的心脏相贴,她知道,这里——储存着一整个人类的历史。 浩瀚的历史,长达数千年的历史,千万亿人留下的痕迹——一整个文明的累累果实。 火辣辣的缺氧感冲击着她,她却感到——她终于战胜了这个世界一次,以她平凡无奇的前二十八年的人生。 她从小就是一个普通人,除了靠着学习进了研究所,她没有任何远超常人的地方。 如果说世界末日来临时,超级英雄会拯救世界,她就是为超级英雄呐喊助威的小市民,镜头不会在她身上有丝毫停留。 但现在—— 她攥紧心口的玻璃瓶,感到一种开怀的、激荡的情绪,在胸口激烈地拍打。 ——小市民也能成为超级英雄了吗? 明明恐惧到双腿都开始发抖了,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连视野都紧张到模湖不清,她却感到了一股快意——对死亡的恐惧、对神灵的恐惧,和自身的激情疯狂地对撞起来,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脱离了樊笼的鸟儿,在荆棘中挣扎着飞出去。 别想夺走我们的历史! 神都别想! 她借助位移符篆不断往外逃,时间过去得很快,直到逃到边缘的一个小国,她走在街上,看到街道边悬挂的电视屏幕。 ——那是研究所的所有人被集体处刑的直播。 血光炸开,仿佛抽空了她的灵魂。 蒂娜终于感到了茫然。 她环顾四下,竟觉得无处可去——如果说人类的整个历史都被浓缩在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孤身一人的她能将它交给谁,又能将它如何保留下去? 这时,圣盟军发现了她,符篆贯穿了她的右胸。 鲜血淋漓,蒂娜负着重伤,跌跌撞撞逃离。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也不知道她能相信谁。神灵仿佛苍天厚重的阴影,而地表的羔羊如何保持站立?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血流如注,逃到郊外时,她被迫倒在地上,双腿没有了力气。 高远的天空下起了细密的小雨,她望着苍白的天空,恍忽想到马上就要到春天了,那时死去的植物会长出新芽,尚未完全死去的野花将会开满大地。 那种场景,一定很美。 她满是鲜血的手握住玻璃瓶,气息越来越微弱。 死去的前一刻,她看到一个身影朝她走来。 “你还好吗?你怎么浑身是伤……”是一个中年男人。 蒂娜不知道他是谁。但她知道——绝对不可以让人类的历史,和自己一块死在这里。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将玻璃瓶递给了中年男人。 “咳咳,拜托……你,陌生人。” 语声越来越低,仿佛即将消散的风。 “拜托……你……留下……人类的……历史……” “把……‘火种’……交给……下一个人……” 她将这枚小小的玻璃瓶,称之为“火种”。 人类的火种,希望的火种,文明不会僵化的火种,蕴含着千年历史的火种。 这或许就是超级英雄的结局,将火种传递给下一个人,然后,死去。 她很喜欢春天。 可若是历史埋没,文明的春天将不会到来,人们会忘却一切温暖的事物,变得冰冷而制式化,没有悠久的美术与歌谣能唤醒他们原始的灵魂。 她可以死去,她对此畏惧,但她希望火焰燃烧下去。 所以,虽然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但是,没有选择了。 ——让素昧平生的你承担这份责任,对不起,对不起。请接下这份“火种”。 蒂娜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 苏明安从油画中回过神来,他按住自己的心口,心脏跳得很快。 他望着这幅油画——白大褂的女医生在光下盯着培养皿。这幅画的意义在他眼里已然不同,蕴含着一个灵魂的负重。 “二十秒。”诺尔在旁边说:“你看了这幅画二十秒。” 苏明安点点头,看来时间流速不一样。 他看向第二幅油画,这画的是那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在会议厅里高呼,台下的议员们注视着他。 很快,苏明安的五感沉入其中。 …… 【no.2 link the fire(传火者)·ruth(鲁思)】 …… 鲁思从未忘记过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递到了自己手中,仿佛她剔透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碰到玻璃瓶的一瞬间,蒂娜的生前所有记忆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仿佛一种记忆传递。 鲁思是一名联合政府的政客。得到特效药后,他决定要藏好它,直到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把特效药发扬出去。 他不断参加会议,让人们重视历史。 他站在高台高呼,希望人们找回过去的记忆。 他写文撰稿,希望能够找到能发挥特效药作用的人。 然而,神灵很快盯上了他,发现特效药藏在他的手中。 那一天,鲁思坐在自己的家中,夕阳落在他手中的玻璃瓶里,像宇宙中一颗闪耀的星辰。 在圣盟军来处刑他前,他把玻璃瓶通过符篆传送了出去。这是完全随机的传送,不知道玻璃瓶会传送到哪里。 ——不管是谁也好,请接下这枚“火种”吧。 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末,但这玻璃瓶,还将继续……传递下去。 直到得见天日的那一天。 “我其实一直很喜欢过去的歌谣。” 他坐在床上,轻轻哼着歌。神灵不许人们追朔历史,他却很有叛逆心地、反复独唱着家乡的民谣,那是几百年前的歌—— “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 “墙壁的缝隙会被填满,园中鲜花会盛开。” “人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风儿啊,风儿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白色的朝颜花就在这里呀,人世间的祝福入梦来。” “孩子啊,孩子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你将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九百五十八章·“请别一去不复返。”(感谢“粉黛会是好心的人偶师吗”盟主 他没有被抓去接受火刑。 在圣盟军踹开他的房门时,他哼完了这首歌,微笑道:“你们终于来了,但特效药已不在我手中。” 然后他拿起抽屉里的银色左轮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砰地一声。 夕阳的血红与流淌出的鲜血同色,宇宙间星辰闪烁,一颗流星正在坠向另一片广袤的宇宙。 …… “——风儿啊,风儿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 【no.3 link the fire(传火者)·jiayu yang(杨嘉裕)】 …… 杨嘉裕是一名龙城军人。 生活很朴素,除了家国情怀,便是妻子与儿女。 这一天他站岗回来,想泡杯热乎乎的枸杞茶,突然看到空中一阵传送光芒闪烁,一个玻璃瓶坠入他的手心。 一瞬间,杨嘉裕的大脑瞬间涌入了大量的记忆。他获得了蒂娜和鲁思二人的全部记忆。 杨嘉裕犹豫了很久。 “我有家庭,有妻子儿女,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如果我私藏人类历史,我的一家都会受此牵连。”杨嘉裕喃喃道。 望着山外雄关,白雪阵阵,他攥紧了手中的玻璃瓶。 ——可要他将这个玻璃瓶献给神灵,至此断绝人类历史,他又不愿。 他想起了蒂娜与鲁思的结局——明明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却能立刻决定背负一切。他们在生活中曾经无比平凡,却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熊熊燃烧,爆发出极为强烈的光亮。 多么伟大的奉献精神。 杨嘉裕在保温杯前坐了许久,遥望关外白雪,温暖的热气漂浮,漫过他满是皱纹的脸。他望着门口悬挂的军装,望着肩配的星星,随后将手指按在桌上的合照上,摸索着照片上妻子的脸。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他不知道这种火种的传递会持续多久,横跨多少人——神灵会不断地派圣盟军来抓捕特效药的持有者。烫手的火种已经在他手中,只有及时传递给下一个处境更安全的人,火种才能传递下去。 “班长啊,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小伙子,别害怕,你可是人类历史的保卫者,不要怂。” 杨嘉裕摸着抽屉里泛黄的老照片,有些苍老的脸微微笑了。他想起过去在军中的岁月,他们围着大锅饭,聊雪什么时候会停,什么时候能够回家去,晚春什么时候来。 雪会停的。 只要有人为此努力,想看到阳光从云层之间洒落。 只要火种能够抵达一个——就连神灵也无法杀死的人类手里。 只有那样,这种永无止境的火种传递才算告终。人类的历史,才算终于能保存下来。 ——这世上会存在那样的人吗? 杨嘉裕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将这枚火种传下去。 他将妻子儿女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去。他带着玻璃瓶,准备离开。 谁知,圣盟军已经将这里包围。他们的神情庄重而冷肃,要处刑他。 杨嘉裕面对熊熊火焰,苦涩地笑了。 “神灵啊,你果然在密切地关注这人世间。”他自言自语:“你知道每一个人类的动向,可你,为什么对人世间的苦难不闻不问?” 他摸索着怀里的老照片,使用传送符篆,将玻璃瓶传送走,面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闭上了眼,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座青山。 这天,火焰在龙城北地燃烧不息,几乎染红了苍天。杨家的媳妇等候在城头的另一边,再没等回她那朴实勤劳的丈夫。 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仍然停留在桌上,没人再去将它的杯盖合拢。热气晕染,边疆的室内寂静无声。 …… 一滴水,去反抗一条大江大河。 ——谁能说这是勇敢还是盲目,谁能说这是壮烈还是愚钝? …… 【no.4 link the fire(传火者)·wycliffe(魏克利夫)】 …… 魏克列夫是一名年迈的牧师,他曾在祭典上庄重地匍匐,也曾聆听过神灵的神谕。 然而,当玻璃瓶抵达了他的手里,他在房间里枯坐一夜后,决定一生中违背一次自己的信仰——将它传递下去。 至少,他这里还不算终点,他并不是能够与神灵相抗之人,这枚玻璃瓶,不能留在他这里。 他曾看见过孩子因为闯入神殿而被残忍杀害,他曾看见过牧师们屠杀无辜的居民,他想抗争一次。 然而他刚刚离开教堂就被逮捕。 最后,他用力扔出了玻璃瓶,落进了一个街边少女的手中。 被刀剑刺穿的那一刻,他苍老而干涸的嘴唇不断亲吻着脖子上的十字架,鲜血染红了亮银。 。 直到—— 星火传递,抵达最终之人的手中。 …… 苏明安朝第四十五幅画走去——画上是一名年轻的男人,他站在人类自救联盟的旗帜下,肩配盟主肩章,手中捧着宇宙辰星般的玻璃瓶。 他低吟着鲁思哼过的歌。 “那是一个美好的年代,” “墙壁的缝隙会被填满,园中鲜花会盛开。” “人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风儿啊,风儿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白色的朝颜花就在这里呀,人世间的祝福入梦来。” “孩子啊,孩子啊。” “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 请别一去不复返。 ——link the fire. 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 九百五十九章·“你看它多像代表希望的星辰啊。” 苏明安抬起头。 第四十五幅画的男人面目年轻,表情坚毅,玻璃瓶在他手上散发着璀璨的光晕,仿佛一枚正在燃烧的火种。 苏明安专注地注视这幅画,直至沉入其中。 …… 【no.45 link the fire(传火者)·tang(唐)】 …… 唐在接到玻璃瓶时,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责任重大。 特效药伴随着死亡率高、不稳定等问题。如今他手中只有一份样品,必须尽快研究出更多的备份。 他立刻联系上了自己的挚友——都市守护部副部长,苏世泽。苏世泽身为各个组织的团结者,知晓哪里有合适的研究所。 明亮的会议厅内,他们双手交握。 “这件事只能私下进行,都市守护部作为守序组织,不能公开违抗神谕。”苏世泽是一位中年人,他劝道:“神灵此时必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用不了多久,圣盟军就会打上门来。唐,你确定要揽下这个烫手的事情吗?” 唐低头,注视着手里的玻璃瓶。它呈现瑰丽的蓝色,仿佛无尽星海在小小的玻璃瓶内游荡。这种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保留下来。 “你看它多像代表希望的星辰啊。”唐说。 简单的话语,却瞬间让苏世泽明白,他们不会回头了。 “如果我们都不能坚定立场,这枚火种,还能传向何方呢?前面的四十四个人,不正是为了将它递给我们,才牺牲的吗?”唐说。 苏世泽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唐的肩。这个动作,表示他会一直站在唐的身边。 这次会面后,人类自救联盟立刻进入了战备状态。 很快,圣盟军集结起来,向人类自救联盟宣战。 与之前四十四人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是圣盟军单方面的追杀,不再是四十四人无力的逃跑和死亡。 ——而终于成了一场力量对等的战争。 为了保存火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大型战争。 轮到了第四十五人唐,火种方终于有了反抗的力量,而不是只能狼狈地四处奔逃,仿佛是一个跨越的象征。 苏世泽去联络能够改善特效药的研究所,唐则负责统领这场战争。 唐早已预料到了未来的惨烈。 ——战争不是轻松的事情,甚至远比之前的火种传递更为惨重。光是战场上的几分钟,就会远远超过“四十四”的这个伤亡数字。死亡名单每一天都会呈递到唐的手中。 沙场上,人们喊着热血的口号,迈开脚步与他道别。而他怀揣玻璃瓶,注视着这些年轻的将士们,等他们凯旋归来。 “盟主!请放心!我们会守住人类的历史!战争结束的那天,我给您画石板画!” “盟主!圣盟军今天被我们打退了几十里!我们保证为您带回胜利!您喜欢蓝玫瑰吗?我希望为您献上一朵蓝玫瑰。” “盟主!您不用担心,就算再艰难我们也会坚持下去。我不希望那些歌谣、那些画作、那些文学……都在火焰中被焚毁。我想让我们的下一代知道,人类有几千年的历史。这份厚重与积蓄绝对不会被抹去。” 而他拿着写着将士们名字的平板,低声念诵着,将他们的名字尽可能地记住。 奥迪斯(otis)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平时最喜欢的就是母亲和外婆手工制作的石板画,他不会让这份文化遗产泯没。他在向唐承诺时,笑容比帐篷边的篝火还要热烈。 劳逊wson)是个中年人,他的妻子最喜欢蓝色的玫瑰花,家乡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朵。他不想让这份美好消失。他拍着胸膛大声保证着,眼里有光。 蜜雪莉雅(michelle)是一名军事老师。她一直记录着人们尚未忘却的东西,将文学、美术、歌谣都记录在书本上。她在说话时,声音又轻又缓,却让人能听出她的坚定。 她想,等到战争结束,她可以再度回去教书。这回教的不是军事了,是历史,她想当一名历史老师,把人们忘却的那些厚重的记忆,全都告诉孩子们,包括她那刚满四岁的小女儿。 ——你们的世界其实很漫长,历史也很饱满。无数人用生命帮你们换回了这些,请记住它们。 ——而唐听着他们的祈愿、期盼、志向,目视着他们一次次走上战场。阳光之下,他们高高挥着手,诉说着必胜的心愿,仿佛要一步踏入到灿烂的未来里去。 “盟主,我们去了!” “平安回来。” 黄沙遮蔽了他的双眼,也遮掩住了他们年轻的身影。 第一道枪声锐利地响起,符篆燃烧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布帛撕裂声,血肉开裂声……依次响起。嘶嘶啦啦,滴滴答答,仿佛晨露与叶片敲打的声音。 随后,黄沙离去。 他一直站立在等候的位置……没等到一个人回来。 他的手中,平板上的名字一个个暗去,死亡的数字在他眼里逐渐变得堆叠不清,仿佛一条条负重的灵魂。 存放在左胸口的玻璃瓶重若千斤,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逐渐无法呼吸。 深夜,他会满头大汗地惊醒,下意识念起逝者的姓名与死亡年月,因为逝者们曾说过——不想被人忘记。亡者的姓名与形貌寄托在他的心里,这是他自以为的责任。 他替他们记下愿望。 替他们留住坟冢。 替他们诉说对生者的留恋与期望。 直到他记住的大多数人都成为了他脑中的枯骨——仿佛他们的名姓已于他的脑海永生。 这一瞬间, ——他仿佛也成了一条死不掉的亡灵。 “今日伤亡情况如下……” “第一战区阵亡2827人,重伤2917人。第二战区阵亡6028人,重伤1920人。第三战区阵亡3092人,重伤10281人……” “盟主,盟主……” “盟主。对……不起,拜托您……别让我的妈妈和外婆……知道我的死讯……” “蓝色的玫瑰花……真好看啊,盟主。我的妻子一直很喜欢,战争结束后,您能……帮我带给她吗……” “歌谣、画作、文学……我依然祈盼着想要留住它们,教给孩子们。可是……凭我……已经做不到了……咳,咳咳咳……但是,除了我以外……会有人……去……做的。那样,那样就好……” “盟主,你要……活下去……玻璃瓶……星辰……活下去……” “……” 无数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愈发模湖不清。 他有时候会恍忽地抬起头,觉得自己是否已经死去?如今只是一条游荡在世间聆听遗憾的亡灵? 他有时候会突然对着镜子呕吐,仿佛镜子中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具满脸鲜血、刀伤、剑伤、弹痕与烧伤的尸体。 ……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还是说注定是无望的反抗? 以人类之身违抗神灵……这是何等的不自量力,又是何等的……勇敢。 以渺小挑战阔远,以卑微战胜至高。 他擦拭着镜面,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四十四人堆积在他身上的尸骨,他们低着头,正在与他紧紧相拥。 承载了他们的记忆,他时常会忘了自己是谁——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是正在研究特效药的医生蒂娜,捂着左胸口的玻璃瓶拼命奔跑。有时他觉得自己正背着一背包画纸,在寒风凛冽的路上禹禹前行。 有时他会卷恋起红烧排骨的味道,望着桌上的菜碟,他总会在记忆里找到一位会做红烧排骨和鸡汤的妈妈。有时他又会下意识泡一杯带着枸杞的热水,一边想着一位与他素未相识的老班长,一边喝下去。 ——仿佛,他从此活成了他们。 前人并未死去,而是于他的身上长生。 他曾在一本未被焚毁的书上看过中世纪猎巫的疯狂。说女巫会在遥远的地方保存着火种,等待人们去取。 而他活成了女巫。 “盟主,你看你,黑眼圈又变重了。昨夜没有好好睡觉吧……虽然知道您需要联络各大军队,但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玛莎(martha)是一位老太太,她是唐的祖母。在战争发起的第一天,她就赶来了唐的身边。她时常会笑眯眯地望着操练的年轻人们,给他们做热乎乎的面饼,挥手与他们道别。 她也会在深夜走入唐的房间,为他盖上被子。唐会与她聊最近的痛苦,而她微笑听着,是一位耐心的倾听者。 苏世泽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药物研究员—— 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 苏黎先女士。 随着战争进程的推移,被卷入战争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被“挽救人类历史”的口号所唤醒,他们也试图——留住人类的历史。 ——如果人类还有反抗的机会,那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如果人类不想成为神灵的掌间玩物,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抗争了吧。 一旦被抹杀历史,忘却过去的仇恨,被压抑在浩大的雨中,只能笑,不能哭,谁还能像今天一样,违抗着全世界,站起来?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寒冬不是永恒的。” “鲜花会开满园子,墙壁的裂缝会被填补。” “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他们歌唱着这样古老的歌谣,怀念着未曾触碰到的过去,依次走上战场。 唐依然注视着他们,他亲手为他们安排行军路线,亲手将他们推上战场,亲手……接过一些将士的遗物。 他精神恍忽的次数越来越多,对着镜子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了难以入眠、头晕眼花。四十四人一生的记忆承载他的脑中,太重太重,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灵魂。 但他却必须要求自己坚持下去——他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他是战争的发起者、主导人、统领者、指航标。 他是所有将士眼中的灯塔。一旦失去他,所有人都将手足无措。 记下姓名,抹去姓名。看着手里平板的姓名暗下,一次又一次。为他们抒发未曾出口的遗憾,为他们践行未曾实现的祈愿。 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进程,自己也逐渐忘了这是战争开启的第几天。脑中承载了太多太多人,几乎要将他逼疯。 直到那一天,圣盟军的人抓住了祖母玛莎,他们把刀刃横在她的脖子上,要求唐献上一名高阶将领来交换她的性命。 那一刻,唐感觉到的竟然是解脱——如果他也能作为交换的话,这种折磨与痛苦是不是就会到此为止? 他看到祖母凝视着他的,温和而关切的眼神。 她的眼神始终是温和的,沉静的。在无数个夜晚,她抚摸着他的头,让他能在生与死的痛苦中安眠。 “盟主。”老人缓缓说:“以后,没有祖母给你盖被子,你要自己盖上,小心着凉,知道吗?” “我相信春天会来的。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一定是……你们带来的。” “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知道的。” 唐没有来得及开口。 玛莎主动撞上了刀。 艳丽的鲜血在刀刃上炸开,就连挟持她的士兵都吓了一跳。士兵万万没想到,一个老太太能有这么大的决心,竟然敢向刀刃撞去。 她的脖颈被刀刃撕裂,几乎刺穿半个头颅,能望见颈骨,姿态决绝到令人震撼。脸上却仍然是笑容,灿烂而温柔。 就好像, ……火种一样。 九百六十章·“In your eyes.” 白发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着,像是逐渐融化的细雪。 在她最后的眼神中——唐——终于看到了春天。 ……可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连她都活不下来?为什么为了留住人类的历史……为什么连一个老奶奶都要这样痛苦地死去? 他哽咽着抱住了她无头的尸体,泣不成声。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了留住一个时代,人类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从那以后,他戴上了面具。 领袖不需要外露的情绪。他在乎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敌人威胁他的道具。 所以——倘若领袖冷情冷性,彻底遮掩住自己的情绪,成为人们赞颂的一个冰冷的石像,那便不会有人因他而受伤。 一个又一个人走过,是一把又一把火炬的交替。 跨越前人的尸骨,默默无闻地倒伏于烈火。 唐一直站在白骨之间,承受着能压垮嵴骨的负重,念诵着他们的姓名,背负着他们生前的故事。 ——直到窥见曙光之时。 苏黎先女士的研究进程很快,她有一名叫“林玉子”的医生同伴,在她们的带领下,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已经初具雏形。 一天夜里,苏世泽站在唐的房门前。 门内,唐斜靠在椅子上,歪着头,右手仍然维持着写字的动作,面前是数以百计的行军记录。他戴着面具,眼睛闭着,像是在写字的时候突然睡着了。 直到苏世泽走进去,为他盖上被子。唐才睁开眼,继续写明天的军事安排。 “唐。你已经戴了太久的面具了。”苏世泽望着他。 月光从窗外洒落,勾勒着唐棱角锐利的漆黑面具。这枚面具是一张恶鬼面具,有着狰狞的羊角,为了震慑那些不服气的人们。 唐笔尖一顿。 “好久没看到你的脸了,能取下面具,给我看看吗?”苏世泽说。 唐犹豫了一下,取下了面具。 苏世泽盯着唐,看了很久。 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唐的年纪却不大。他的容颜依然带着年轻人的滞涩,眉目依然决绝,然而这些情绪都会被藏在恶鬼面具下,不会有人看到。 ——他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冰冷的象征。一种战争的金属勋章,或是一面旗帜。人们只要看见他,就知道灯塔的光芒在这里,至于他的内心会如何动摇与痛苦,没有人能够触及。 这不重要。 对于一座灯塔,人们只会关心它的光芒亮不亮,底座够不够坚固,不会关心它是否会感到痛苦。 苏世泽就这样盯着唐,看了许久许久,视线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将他不会再示于人前的这张脸完全刻印在脑海里。这时唐才恍忽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有一张人类的脸,而非一张冰冷的面具。 他没能明白苏世泽在看什么,直到他也与苏世泽的眼神对上。 在苏世泽的眼里,唐看到了许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那么多清晰的意象,俱浓缩在一个人的童孔中? ——纷飞的白鸟,盛开的鲜花,隽永的诗歌与绘画。 太美丽了。 令人想要落泪。 他微移视线,看到柜子上的一排排相片——那是在战争初期,曾经与他极为熟悉之人,他们的影像,他都保留了下来。 奥迪斯,劳逊,蜜雪莉雅,玛莎…… “还要继续吗?”苏世泽搬来一个椅子,背对着他坐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很长。 “嗯。” “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快出来了,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想起历史了……” “嗯。” “但那还不够,神灵能够抹去我们的历史,就能抹去第二次。我们还是要战斗,直到圣盟军不复存在,直到人类不再屈从于神灵,直到……神灵收回成命。” “嗯。” “道阻且长啊,唐。道阻且长……” “是啊。” “不过,我知道你会继续下去的。到了成功的那一天——我想和你去你家乡看白色的朝颜花,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遍地都是漂亮的朝颜花,如果能在年节时找到一朵白色的,一辈子都会平安幸福。” “……好。” “到时候,我们也给大家摘下白色的朝颜花吧,放在大家的墓前。” “会的。” “唐。其实我真的很希望能有那一天啊,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在这场战争中离开的。” “我不能辜负他们离开前的愿望,我不能不走进春天里啊……”苏世泽的声音越来越低。 “……” 唐回头,才发现苏世泽已经睡着了。月光洒在他有些沧桑的脸上,他们的眉眼都是相似的疲惫。 椅子相互背对着,唐很难反手去触及苏世泽。于是他仅仅是回头望着,没有触碰,望了许久,直到月光推移,一抹晨曦自远山亮起。 这里靠近龙城边关,高山连绵。 桌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依然热着,唐打开盖子,望着氤氲的热气,一饮而尽。 喉咙传来微弱的痛苦,他才意识到这杯水很烫。他的五感已经相当模湖,连水温都难以分辨。他承载了四十四人的情绪与记忆已经太久了,此前从没有传火者活了这么长时间。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在越来越差,连平稳的走路都很困难。 “……” 他望着苏世泽,视野里只能看见一圈模湖的月光。 仿佛一切都化为了月光。 他走到一个保温的柜子前,将里面的一朵白色朝颜花取出——这是战火蔓延到他的家乡时,在家乡被毁前,他留下的朝颜花。 他没有告诉苏世泽一个残忍的真相——家乡其实早就已经被毁了,被他们亲手掀起的战火摧毁了——也不会再有白色的朝颜花了。 他将这最后一朵白色朝颜花放在苏世泽的左胸口袋上,用勋章“卡哒”一声扣紧,仿佛交接了什么。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眉眼放松。 然后,在这片战火烧尽的土地上,在这间布满死者名单的房间里,在这片漂亮而柔软的月光中—— 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沉静柔软的笑容。 与他祖母玛莎的笑容,一模一样。 恍若月光。 …… 鲜花真美啊。 ……替我去看吧。 …… 【no.46 link the fire(传火者)·shize su(苏世泽)】 …… 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在一天早晨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一个平凡的早晨。 窗外的大雁掠过关山,白雪纷扬,保温杯还在飘着热气,桌上的行军记录还停留在写了一半的部分,笔尖流出几滴墨水,让人仿佛觉得唐还会拿起笔把它写完。 墙上还悬挂着几张照片,是他与祖母玛莎早些年前旅行的照片。小镇满园的朝颜花中,老奶奶和青年牵着手,朝着阳光灿烂的方向走去,仿佛他还会继续走下去。 ……但他确实是死去了。 无论是过重的领袖压力,还是足以压垮身体的精神负重,都让他没能再睁开眼。 在看到趴在桌上、仿佛沉眠的唐的时候,苏世泽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眼眶也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唐死去后,接下火种的,会是他。 苏世泽接过了前四十五人的记忆与情感。 依照唐生前的要求,苏世泽没有向任何人公开这件事。他悄悄埋了唐,埋在后院的花园里,在朝颜花的簇拥中,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场葬礼。名震四方的盟主大人,没人知晓他死去的那一天。 生前那样柔软的人,死后也仅仅只剩下了冰冷的无字墓碑,和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朝颜花。苏世泽试图与他说话,但唐不会再回应他了。 苏世泽拍了拍墓碑,宛如那天他拍上唐的肩膀,表示会一直站在挚友的身边……如今也是一样。 那么渴望看到春天的人,还是死在了半途。 苏世泽平复着情绪,让自己坚强起来。 碰触白色朝颜花的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 苏世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随后,原本干涩得没有一滴泪的他,突兀地红了眼。泪水忽然滚落,仿佛从空无一物的心中坠落。他咬紧牙关,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 花瓣上,刻着三行小字。 …… 【不必为我没能跨入春天而难过。】 【其实我早就看过春天了。】 【——in your eyes.(在你眼中)】 …… 大雁南飞,关山淋雪。 苏世泽回到房间,拿起了桌上的恶鬼面具。 他照着镜子。 ——缓缓地,将它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苏世泽。”苏世泽站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反复练习自己的嗓音。 “……春天。” “……鲜花。” “……爱。” 他不断地念诵着各个词汇,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声音,直到与唐的声音等同。 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是不能死的,无数人需要这个“灯塔”。 所以,“唐”不会死。 他的手指按压着面具边缘,将自己的脸完全遮住。他穿上唐的衣服,一剪刀剪断了自己的鬓发。他用着唐的声线,模彷他的口音与小动作。 ——你所未践的理想,由我践行。 ——你所未实现的明天,由我创造。 你的一切,由我,继承。 那夜清冷的月光已然逝去,他还在一天天变老,唐却永远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时候,那位满怀理想主义的年轻人的时光被定格了,不会再往下走。 苏世泽念诵着古老的歌谣、诗词,让自己能够坚定地迈开脚步,推开房门,直面千万道满怀期许的视线。 然后, 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作为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 站在高台,张开双臂,张开嘴,高呼—— ——你要高举手中文明的炬火逆风前行。 ——你要高举手中历史的辰星逆流而上。 即使它炽热的火舌会舔舐你的双手,你的身躯,你全身上下每一处血肉,将你燃烧殆尽。 它在你的血液里奔流,不停地奔流,直至流向下一位传火者,流向每一位传火者—— 然后汇聚成大海, 汇聚成黎明初生。 …… 从今天起—— 你即是我的【马甲】。 我即是你的全部。 …… 其实我早就看过春天了, 在你眼中。 …… 【no.47 link the fire(传火者)·lixian su(苏黎先)】 …… 第四十七副画,黑发披肩的女人手捧蔚蓝色的玻璃瓶,微笑着站在满堂花树下。 花树枝繁叶茂,腊梅般的花朵点缀在叶片之间,墙壁爬满苍白的玫瑰。 她坐在弦琴前,低吟浅唱。 “那火花……曾经匿身于巴格达退潮中的火花……” “难道要我吟唱革命者的血,” “让暴君以后不再荼毒生灵?” “难道要我探究野蛮的轨道,” “以便我们的日子和思想变得文明?” “你怎么……默不作声……?” 直到一名棕发女人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黎先。战线后缩了,为了保证特效药的安全,我们得带特效药逃走。” 苏黎先停下拨弄弦琴,微微笑了:“那走吧,玉子。” 当苏世泽去世后,火种递交到了苏黎先手中。她是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正在研究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林玉子则是她的医生同伴。 士兵们护送着她们二人离开了这间研究所。苏黎先一直承载着前四十六人的记忆,为了保存自我,她空闲时会和林玉子一起练习绘画和弦琴,用热爱来时刻记住自己是谁,她的存活时间超过了唐与苏世泽,才等到了特效药诞生。 这间研究所里,布满了她的绘画与种植的花朵,还有一架林玉子送她的弦琴,可惜,没办法带上了。 “玉子,我们会走进春天里,对吗?” 逃亡途中,苏黎先坐在后座位,紧紧握住林玉子的手。她微微笑了,灿如鲜花。她的容貌依然年轻,眉目弯弯,对世界的热爱是最好的驻颜术。 “当然。” 林玉子握紧她的手,摩挲她无名指的戒指。 “我的孩子……苏文笙。当我接过玻璃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不能再接近他,甚至不能与他通讯。”苏黎先低声道:“否则,圣盟军就会怀疑,他成为了下一个传火者。只有我永远都不与他见面,他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是为了保护他,但这是我一辈子中最遗憾的事。”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 她打开项链里的夹层,里面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她捧起项链,缓缓吻上。 “你是一个合格的英雄。”林玉子抱住了她:“我也很想念……我家易钟玉,他才十岁……” 在逃亡的车上,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捧着灿若辰星般的玻璃瓶,缓缓与她的挚友相拥。她们诉说着对孩子的卷恋与不舍,手握火种,企图以渺小战胜至高。 共同承载着同一份火热,同一份轻飘飘的重量,同一份烧灼。承担同一份后果。 “长大吧,长大吧……” 迎风灿烂的花圃中,车辆飞驰而过,将所有的厮杀、所有的追赶都抛在身后。 苏黎先的歌声漂浮着,仿佛自由的鸟儿。 “我的孩子啊。” “你要长成一个让自己骄傲的人。” “你要长成一个自由的人。” “向着白鸟高呼,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孩子啊,孩子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我不能辜负他们离开前的愿望,我不能不走进春天里啊……” …… “妈妈多想看见你长大……” “长大吧,长大吧。” “link the fire.” 她微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 “代她……走进春天里吧。” …… 九百六十一章·“口红。” 苏黎先的逃亡并不顺利。 车辆被迫逃入山林。圣盟军一直穷追不舍。 “圣盟军紧急调军,请立刻前往十二区密林,剿灭携带病毒的罪人……”车载广播传出圣盟军的声音,他们正在大肆抹黑苏黎先。把特效药说成“病毒”。 苏黎先低头,将存放在左胸口内袋的玻璃瓶取出,凝视着这枚灿烂如蓝色星辰的特效药。 ……她必须要保护好它。这抹火焰不能断在第四十七人。 窗外风景飞速晃过,树枝刮擦着车玻璃。 “苏女士,林女士,跳车吧!”驾驶车辆的司机忽然说。 “刘师傅,我们需要跳车吗?”林玉子讶异道。 “森林太密了,只有这一条小道。但这是单行道,圣盟军肯定会在终点堵人。”司机说:“只有你们现在跳车,借助两侧的密集山林逃亡,才可能活下去。” 林玉子还在犹豫,苏黎先当机立断:“玉子,我们跳!” 她已经隐隐看到车辆后方的追兵,如果被两面包夹,肯定逃不掉。 林玉子额头隐隐发汗:“刘师傅,不必跳车,你可以把车停下,这样稳妥些。” 司机笑了笑:“你以为我让你跳车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停车。如果这车一停,圣盟军就会知道你们的活动范围,只有把这车一直开下去,他们不知道你们在哪下车了,才会找不到你们!” 林玉子这才意识到刘师傅怀着怎样的决心。如果车一直开下去,圣盟军发现车上没有苏黎先,刘师傅不可能活下来。 她甚至不记得刘师傅的全名,只知道他姓刘,是研究所的外聘司机。平日爱贪小便宜,连食堂的鸡蛋都要多拿几个。就是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小市民,喜欢计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似乎有一个四岁的女儿,会在他下班后来找他。他会把自己偷拿的鸡蛋给她吃,抱怨每个月的工钱。 林玉子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做。 “玉子,走吧。”苏黎先道谢后,推开了车门,狂风呼呼灌入。 林玉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位中年司机,他直视前方,林玉子看不清他的脸,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颤抖,很显然他也在害怕。后视镜里他的双眼隐隐有泪。 鲜红的平安结在后车镜下摇摆着,林玉子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这枚像金鱼尾巴一样的红结。 风声呼啸,苏黎先抱着林玉子跳车,剧烈的狂风刮擦过她们的嵴背。草叶飞舞,那辆车很快疾驰而过,再也看不到了。 “唰啦!唰啦!” 直至躺在草叶上时,林玉子才恍忽地察觉——最后她连刘师傅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她的眼界太宽广了,没能记住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人物。 ……小人物。 “再见,刘师傅……”林玉子喃喃道。 苏黎先拉着林玉子的手,往密林里冲。 她们逃了很久,远方传来枪声、喊声、炮火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每当她们即将冲出森林,就会发现不远处有圣盟军在驻守,无法突破。白昼与黑夜在空中来回颠倒,她们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肚子里面只剩下了水。 身上的衣衫已经很破,几十日的逃亡让她们饥寒交迫。适逢小雪,惨澹的白色霜雪从空中飘落。 圣盟军的围剿越来越紧密,二人被迫躲在了一处山洞里。山洞位于高坡之下,很难被人发现, 苏黎先抱着双膝,静静坐在一处暗光之下。这里是山洞唯一的光源,暗光从细细的裂缝投射而下。她已经十分虚弱。 “已经超过三十小时没有吃东西了,黎先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果子……”林玉子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沙哑。 “嗯。” 回应她的声音,同样很沙哑。 等林玉子找了一些果子回来后,苏黎先已经躺在地上,闭着眼,手指还紧紧握着玻璃瓶。 那一线暗光从山洞的缝隙落下,恰好落在苏黎先的脸上。映照出她因为长久逃亡而苍白的脸,嘴唇干裂,仿佛枯死的老树皮,两颊消瘦而凹陷。 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捏住了林玉子的心脏。她近乎仓皇地跑过去,去探苏黎先的鼻息。感知到热风的那一刻,她才确定苏黎先还活着。 然而,心中的惶惶之感无法褪去。她畏惧苏黎先的死亡。 “黎先。”林玉子的声音干涩无比。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们……去向圣盟军投诚吧。这样,你还能活下去。” 苏黎先已经消瘦如枯骨,身体因为极度缺乏营养而向下凹陷。很难再撑下去。 人类自救联盟还没找到她们,圣盟军已经朝这里靠近。她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只有接触圣盟军,才能活下去。苏黎先是最有名的神秘学家,圣盟军不会让她饿死的。但是继续躲在这里,绝对是……被饿死的结局。 然而,苏黎先躺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她的手,缓慢地抬起,仿佛在操控不属于她的肢体。手指缓缓地点了点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玻璃瓶与胸口相贴,也像是她的另一枚心脏。 “叮当。” 仿佛传来心脏与玻璃瓶清脆相击的声音。 这一瞬间,林玉子的心中好像也被什么撞击了,她突然泪流满面。 苏黎先牵起她的手,在她手里写字。 【它,是,我,的,心,脏。】 …… ——它是我的心脏。 ——不可以交出去。 山洞里没有风,只有隐隐的白雪从缝隙洒入,融化在她们身周,像是白色的满天星。 林玉子紧紧抱住了苏黎先,滚烫的液体落在苏黎先嵴背。她把手里的果子捏成湖湖,缓缓喂进苏黎先口中。 人类的心脏由血肉组成,它不可能是一枚玻璃瓶。 但当玻璃瓶携带了全部的薪火,在理想之人的眼中,它便成了他们要拼命保护的心脏。 一旦心脏破裂,自身也不得独活。 就算她们死在这里,玻璃瓶也不会落入圣盟军手中被销毁。等到人类自救联盟打过来,也许它还能被发现。 即使,那个时候,人们看见的,只有两具连血肉没有的枯骨。还有一枚仍然散发着湛蓝光辉的玻璃瓶。 苏黎先吞吐着果子湖湖,她的吞咽功能已经变得困难,一边吞一边干呕,像反刍的牛。林玉子只能不断地帮她吞咽,喂她喝雪水。 她的呼吸像老旧的风箱,一声接着一声,刺耳地响,氧气也成为了奢望。 “玉子,除了圣盟军……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帮我们,我们……不可以放弃。”苏黎先的脸色像纸一样白。 “……好。” “不要屈服……不要舍弃我们的历史。抹杀一个种族的最好办法,就是抹杀他们的历史与文化,我们……不可以屈服,要等待救援。” “……嗯。” “我……有点累了。” “没事的,睡吧。” 当苏黎先睡去后,林玉子的童孔开始失焦,她背对着苏黎先,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形同疯魔。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山洞里的时日持续了很久,外面逐渐布满了圣盟军。林玉子甚至不敢出去找野果,她只要踏出山洞半步,就很容易被发现。 苏黎先本就虚弱,四十六人的情感与记忆一直折磨她,一旦没有食物,她的身体恶化得远比林玉子快。 今天是在山洞的第七天,林玉子悄悄关闭了手电筒的电池报警。如今她们连光源也没有了。 她们都在变得越来越沉默。长久的等待、绝望与饥饿,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等待死亡一步步降临,比刑罚都要磨人。 苏黎先已经难以行走,她甚至连起身都困难,一天里有二十个小时都神智模湖,嘴里又是“妈妈,我想吃红烧排骨”,又是“别抢我的画……”,又是什么“老班长,你值得你骄傲吗”,这些含混不清的言辞。林玉子听不明白。 她只是反复亲吻着玻璃瓶,望着它如同辰星般的光,假想着一切美好都在里面。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以一种机械而呆板的形式。 这一天,林玉子正在望着头顶缝隙间的落雪。这时,她突然听到苏黎先的声音。 “玉子。” 沉稳,清脆。一点都不嘶哑。 林玉子回头,望见许久没有起身的苏黎先,竟然一反常态地站了起来。苏黎先今天精神很好,连面色都红润了些,令人感到惊讶。 “你起来干什么?”林玉子想让她继续休息。 “画画。”苏黎先笑了笑。 她拿起地上的石头,一步一喘地凑近山壁,开始刻东西,动作颤抖,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刻得很认真,眼神很亮。 林玉子凑近一看,苏黎先在用石头画画。 简笔的花树、绽放的玫瑰、爬满台阶的绿藤。随后,是一个个火柴人,研究所的同事们、司机刘师傅、食堂的王大妈、保安陈师傅、吴师傅…… 仿佛苏黎先正在用人生的最后时刻,用最简单的纸和笔,在石壁上谱写她的一生。 “这是,玫瑰花?”林玉子轻声问。 “嗯。文笙从小就喜欢玫瑰花。” “这是,绿藤吗?” “嗯。崇平喜欢的。” “画得很好看。” “为了玫瑰花,为了绿藤,你也要活下去,好吗?玉子。你会告诉所有人,冬天不是永恒的。这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这是所有传火者共同垒筑的未来和希望。” “你也是。” “……” 苏黎先用一种林玉子难以理解的眼神,望了林玉子一眼。 最后,苏黎先用颤抖的手,捏着石头刻下了最后的三个人。这三个人,她画得格外认真,不是简单的火柴人。 戴着警帽的男人,身姿笔挺,笑容和煦。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手捧弦琴,手指勾勒着琴弦,视线望向正中央的少年。 穿着校服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只胖胖的橘猫。脸上是开朗的、没有一丝阴霾的笑容。 它们存在于石壁上,存在于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一家三口带一只猫,皆在微笑。仿佛很远很远的未来,真的会有很好的事,也许他们都能得到幸福。 “卡哒。” 石头发出脆弱的响声。 苏黎先呕出一口血,缓缓往前倒去,她吐出的血沾在了石壁上,画染上了血色。 林玉子立刻搂住了她,像抱住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苏黎先的精神劲已经过去了。 她重新变得虚弱,甚至于,比之前更虚弱。 “玉子,答应我……一件事。”苏黎先低喘着。 林玉子搂着她,只是摇摇头。 她很想答应苏黎先,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反复告戒她——不可以答应苏黎先,你知道她想请求什么的。 不可以的。 “山洞里……还有最后的一些野果,它们……是会被耗尽的,数量不多。”苏黎先断断续续地说:“之前……我们一直省着吃。但是,两个人……是不够的,我们最好要活一个人,等到……把特效药带出去,你……明白我的话吗?” 林玉子什么都没说。 她明白。她当然明白苏黎先是什么意思。 但是…… “……” 苏黎先低头,理顺林玉子的乱发,掸去林玉子身上的灰尘,拿起口袋里的口红——这是她平日里就放在身上的,在出席一些场合时能用到。 她将口红点在林玉子干裂发白的嘴唇上,像一抹雪地里的血。 “别动。” 她的声音很低。 “……玉子,我想看见你,漂漂亮亮的。” 不要拒绝我的请求,你要好好活着。 我想把漂亮的你的样子,最后记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借用自己回光返照的最后机会,做尽自己最后想做的事。 画画,哼歌,给你画一个美丽的妆。 让我死去了也不会忘记。 黑暗的山洞里,只有一抹晨曦透过缝隙洒在二人身边。口红涂抹着唇瓣,画出鲜烈的色彩。 她们的眼神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平静,好像即将面临死亡的不是她们。 谁都没有说话,仿佛灵魂已经短暂地逃离了这个幽闭的山洞,窜入了某个尚未到来的黎明。 直至苏黎先开口。 九百六十二章·“庭有枇杷树。” “你要长成一个让自己骄傲的人。” 林玉子的嘴唇,由苍白变得红润,甚至变得艳红。 口红涂抹在她的唇上,离她极近的,是苏黎先的睫毛。呼出的气喷吐在她脸上。 “你要长成一个自由的人。” 鲜红的颜色涂抹着她的唇,让唇瓣不再失色。 “向着白鸟高呼,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苏黎先的歌声很浅,很澹。没有多少浓烈的感情,却能让人感觉到,这位女士心中怀着的极为浓烈的爱。 光线微移,林玉子看到,那近在迟尺的眼眸,仿佛一盏逐渐被风盖过的烛火。 苏黎先的手指开始颤抖,逐渐地,她的歌声越来越低,眼眸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啪嗒”。 口红坠地。 鲜烈的红色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从林玉子的唇瓣划到脸颊边。 “咣当。” 玻璃瓶掉在地上,清脆一声,星空般的光芒仍然流转其中,浓缩着漫长的人类历史。 林玉子没有捡,她俯下身,颤抖地无声流泪。紧紧攥着的拳头抵在自己喉咙前,仿佛因此可以压下溢满全身的悲愤。 …… 苏黎先自此昏迷了数天,哪怕途中有清醒的时候,也拒绝林玉子的喂食。她要将仅剩的食物留给林玉子,林玉子才能把特效药最后带出去。 她甚至提出,在她死后,林玉子可以吃她的尸体。 在山洞的第十四天,二人仿佛都有预感。林玉子抱着苏黎先坐在一线阳光下,听着她微弱的喘息声,越来越小。 苏黎先已经无法说话,于是林玉子最后问道。 后悔吗? 苏黎先手指微动,在林玉子掌心缓缓写字。 ——不。 林玉子问道。 黎先,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你会接下苏世泽的玻璃瓶吗? 苏黎先写道。 ——会。 林玉子又问道。 你想和家人说什么吗,我可以为你带出去? 苏黎先的手指艰难地动着,她写不了太长的句子。她只能写简洁而明了的短句。 手指微动,林玉子感到手掌痒痒的,苏黎先的字写得很重很重。 ——文,笙。 ——妈,妈,爱,你。 林玉子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坠落。 坠落于这场残忍而光辉的文明之战中,坠落于这浩大而渺茫的人类之爱中。 她哽咽着声音,颤抖地说。 黎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挚友。我也爱你。 苏黎先似乎笑了笑。 她的面部肌肉太僵硬,令人分不清她有没有笑。但林玉子觉得,苏黎先一定是在笑的,而且笑得一定很美,即使她看不见。 手指微动,林玉子得到了答复。 爱。 第一个字写得又轻又缓。 爱。 随后,相同的第二个字写得快了些。 爱。 最后,第三个字写得很快。 苏黎先连续在她掌心,写下了三个“爱”。 爱——一切疑问的解答。 后悔吗? ——因为爱,所以不后悔。 黎先,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你会接下苏世泽的玻璃瓶吗? ——因为爱,所以会接下。 你想和家人说什么吗,我可以为你带出去? ——我想将一切繁杂而琐碎的言语,全都付之于“爱”。我爱你们。 于是,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就在这一刻彻底阖上了眼,她留给世间的最后痕迹是三个“爱”。 她的医生挚友紧紧抱着她,唇瓣的口红擦过她的脸颊,仿佛鲜烈的火焰在她们眼眶边燃烧。 “爱,爱,爱……” 唯有反复的哽咽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山洞里只剩下了一条生命。 林玉子此时终于明白了苏黎先之前看她的眼神,是为了什么。 那一刻,提到玫瑰花的那一刻,这位当世最有名望的神秘学家,想的不是未来的锦绣前途,也不是自己的生。 她说想要活下去,怜惜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怜惜林玉子的生命。 ——倘若苏黎先死在这里,下一个接过火种的,只能是林玉子。而一旦接过火种,就意味着林玉子也会成为下一个死去的“苏黎先”。 所以,在画玫瑰花的时候,苏黎先才会那样地望着林玉子。因为她感到愧疚。 对不起,把你卷入这场文明的战争中。 对不起,让你成为了下一个link the fire(传火者)。 对不起,我没能活下去,让你被迫接受和我一样的命运。 对不起…… 对不起你。 “……” 片刻后,寂静的山洞里传来一声野兽嘶吼般的声音,难过得不似人类。 滚烫的水泽滴落在地面,林玉子仿佛变回了一个小孩,她依照本能,紧紧抱着尚存温度的挚友,一遍又一遍蹭着她的脸颊,童孔失焦。 她的手贴近苏黎先心口,在那不再跳动的心脏上——停留片刻。然后义无反顾地碰触了内袋里的玻璃瓶。 直至—— 一颗旧的心脏破裂了。 一位新的传火者诞生了。 …… “玉子,我们考上同一所研究所了!太好了。” “玉子,我喜欢那个姓刘的警卫。虽然他不会说话,旁人都劝我,说他家庭条件太差,他配不上我。可我就是喜欢他。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不能因为他的经济条件就退避三舍,而要看他的品性。我很喜欢他。” “玉子,你觉得‘文笙’这个名字怎么样?我希望在这个冰冷的时代里,我的孩子能成为一个关注这些词汇的人。我希望他成为一个温和、善良、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 “玉子,你喜欢玫瑰花吗?我的爱人送了一束给我,我们一起看。” “玉子,身边有你真好。” “玉子,快来帮我拿拿主意,今天穿什么好……” “玉子……” “玉子……” “……” …… 林玉子仰起头。 湛蓝的玻璃瓶躺在她的手中,贴在她与苏黎先的胸口之间,它闪烁着美丽的蓝色光芒。 仿佛—— 一朵苏黎先最喜欢的,漂亮的蓝玫瑰。 捧着这朵“蓝玫瑰”,在缝隙间的白雪中,在冷寂的山洞中,林玉子忍着全身的虚弱和饥饿,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寂静的山洞里,响起挚友没唱完的歌。 …… “孩子啊,孩子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我不能辜负他们离开前的愿望,我不能不走进春天里啊……” …… 你的觉悟因为你是人类而引燃, 柴薪被燃尽之时是寂静无声的。 …… 【no.48 link the fire(传火者)·yuzi lin(林玉子)】 …… 林玉子的生命没有持续多久。 被人类自救联盟救出来后,她很快选择了下一任合适的传火者——稻亚城心理咨询中心的苏博士。 稻亚城是她的老家。从小她就听街坊的老人们说过一个隐秘的传闻,说稻亚城的主教离明月,掌握着与神对抗的力量。 在下达神谕时,神灵都会绕过稻亚城,仿佛那里是不值得关注的地方。但林玉子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玉子本想把玻璃瓶给离明月,但又觉得离明月毕竟是主教,未必安全。她选择把玻璃瓶给了稻亚城的苏博士。苏博士背景清白,经常与人类自救联盟合作,也能不着痕迹地去试探离明月。 由于逃亡途中留下了暗伤,林玉子很快就病逝了。 去世前她撑着病体来到了苏黎先的墓前,哼着民谣。 旁人都缄默而悲伤地放下菊花,她却放下了一束鲜艳的蓝玫瑰,仿佛人群中的异类。 她撑着一把鲜红的伞,在灰白的雨中高歌,嘴上涂着鲜亮的口红。在黑黑白白的悼念人群中,她是一抹最浓烈的色彩。 “风儿啊,风儿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白色的朝颜花就在这里呀,人世间的祝福入梦来……” 林玉子病逝后,她的墓在苏黎先的旁边。 两块墓碑在雨中并肩立着,仿佛一对挚友在此长久地伫立。 …… 人们都说,苏黎先女士生前最好的朋友,是林玉子女士。林玉子女士最好的朋友,同样也是苏黎先女士。 …… 亲情是永远不能替代的,它是一块疮疤……时刻提醒着他,你已经失去了,又或者,你从未拥有。 苏明安回想墓碑上的这段话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传来阵阵隐痛。 人们不是害怕失去,而是害怕找不到替代品。 像“母爱”这种感情,他找不到任何替代品。大多数人都有的这种东西,他是永远缺失的。 但想到苏黎先的笑容,想到苏黎先亲吻相片时的模样,想到她濒死时在林玉子手掌心写下的“爱”。苏明安感觉,自己缺了一口的内心,仿佛被填补了一分,虽然仍然存有大洞,仍然在永无止息地漏风。 稻亚城,苏文笙窗外的那棵茂密的梧桐树,是苏黎先在生下苏文笙那年移植过来的,是她与丈夫刘崇平共同的礼物。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梧桐树越长越高,亭亭如盖。 它始终屹立在那里。等到苏明安来的时候,窗外的梧桐树依然在那里。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的手抵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也有一枚湛蓝色的玻璃瓶。它又名“人类的希望”。 然后他在这一瞬间恍然察觉——恐怕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脏就已经成了这枚玻璃瓶,而不是别的什么温暖的血肉。 “苏明安。”诺尔说。 苏明安抬头。 “在你眼中,我看到了灿烂的未来。它发着光,像星辰一样。”诺尔说。 苏明安微微一怔,轻声道:“我眼里有这些?” 诺尔点了点头,指了指第五十幅画。 “有些东西,会一直长存,即使一次又一次地将它毁灭,它也依旧会活过来。”诺尔的眼神,像极了林玉子。 他微微笑了。 “比如你的眼睛,比如星火,比如,爱。” 九百六十三章·“复返的青年,名叫苏明安。” 苏明安顺着诺尔的手指,看向第五十幅画——这也是最后一幅画。 它画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学生。学生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抬头仰望着高大的教学楼,在浓烈的阴影中,教学楼仿佛一只庞大的阴暗巨兽。 学生抬着头,掌间捧着莹蓝色的玻璃瓶。这幅画的阴影极重,只能看清学生漆黑的身影。 。 ‘原初’不能人造,也不能被强行改造。是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传火,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与理想的堆叠,造就了一个真正的‘原初’。 ——以至于成功引导了一个救世者的前来。 是in your eyes. 是link the fire. …… ——“他们”没有一去不复返。 ——“复返”的青年,名叫苏明安。 …… 苏季合跌跌撞撞地从教堂里出来。此后过了九年,他一直在和离明月交流救世的细节。 心理咨询中心,椅子上的异种好奇地望着他:“苏博士,你今天总是走神,是和我聊天不开心吗?” 苏博士笑了笑:“我知道了一件很开心的事,世界有救了。” 异种歪歪头:“这话题也太深奥了,还不如地上的泥土实际。苏博士,你小时候玩过泥巴吗?我觉得泥巴很好玩的……” 他们就着泥巴的话题讨论了下去,直到交流时间结束。 “苏博士。”这时,异种抬头说:“这段时间和你聊天,我很开心。即使被关在这里,我也不那么无聊了。在我心中,你就像我的朋友一样。” 苏博士侧头看向它:“魑……” 魑笑了笑,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它似乎有了某种预感: “我很喜欢和你聊天,苏博士。” “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九百六十四章·“你好,苏明安。” 苏博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走吧,苏博士,今天的交流时间到了。”士兵催促道。 苏博士笑了笑:“魑。你当然能再见到我,我毕竟在这里工作。” 魑也笑了:“那下次,我们继续聊玩泥巴的话题吧!” 苏博士点头。 直到铁门合上,他离开心理咨询研究所,走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才缓缓蹲下,捂住脸,发出无人知晓的嚎哭。 世界有救了,但那是在他死后。 他必须要将火种递交到第五十人手里。苏文笙今年已经十九岁,是最适合的火种递交年龄。 会有人和魑继续聊玩泥巴。那是一名据说叫作“苏明安”的异界之人。他或许会成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成为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成为心理咨询中心的苏博士,成为高中生苏文笙……成为逝去的每一个人。 苏季合捂住自己的脸,把没用的泪水憋回去,嗓子一紧一紧地抽搐。 ……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今年多大,很抱歉把责任强加于你……拜托了。 他抬起头。 今夜的月色,依旧是莹蓝色的月光。 …… 【no.50 final link the fire(传火者)·wensheng su(苏文笙)】 …… 苏文笙十九岁那年,接过了最后一棒火炬。 他站在橘猫的墓碑前,手捧蓝色的玻璃瓶,眼神很静。 夏日的阳光灼烈,洒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手臂残留着被打过的鞭痕,他依然在回想着那位跳湖的女孩子。明明错的不是她,错的是美术教室里的教师,她却因这个丑恶的世界而死。 他将橘猫的土拍拍好,放上它最爱吃的猫粮。然后去另一处墓地,将一束纸质菊花放在苏季合博士的墓前,向墓碑深深鞠躬。 最后,他来到自己的居民楼边,在那棵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将一束纸质蓝玫瑰放在梧桐树下。 “妈妈……”他低声说。 他依然无法去祭拜她,甚至不能离开这座小城。只有这里被离明月庇护着,一旦出城,苏明安就算降临这个世界,开局也会非常危险。 苏文笙站立许久。 “我不相信世界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或者说,你的降临,带来的并不只是你,还有许多的改变。” “但是,还是感谢你愿意参与我们的世界。” “苏明安……是吗?” 他自言自语:“你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才能与神灵对抗?” 他的记忆里依然埋葬着许多声音。 是幼年时战争中饥民们的疾呼,是美术教室里女孩的哭泣,是校长丑恶而虚伪的笑声,是大雨中官员们推杯换盏的谈笑,是电视台被虚构的新闻,是方舟计划研究所里暗无天日的打骂。 他静立于阳光下,却仿佛静立于雨中。 苏文笙自己也曾做过不少努力——比如,使用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身份,远程联系昕月。比如,使用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身份,远程联系斗篷人。比如,录制各个录音,防止自己被四十九人的记忆吞没。 教父说,二月早春,是最适合苏明安到来的时间。《楼月国》已经卡死一年,到时候,苏明安一来就可以打通第一关,以“第一梦巡家”的身份引领世界。 无论是幸福的高中生身份,还是爽剧般的无数马甲、龙傲天般的开局——皆是前人的累累尸骨、无数血与泪的牺牲帮他安排好。 这是他们仅仅能为这位救世主做的, 才会有“这波开局好极了”。 早在苏明安最初未曾察觉到的地方,已经有那么多人倒在了他身后的雨中。 命运的丝线已经织成完整的网,只等那位救世主牵引——然后他会降临,他会成为第一梦巡家,他会接触到小城居民们的痛苦,他会抵触神灵,他会参加高考,他会走上世界舞台,他会——调查方舟计划。一旦接触到方舟计划,他便会开始调查九年前的特效药事件,并追朔到苏黎先与林玉子,一路往上追朔,他就会发现传火者与火种的真相。 “命运”犹如一条不绝不息的河,一直往下疾走。唯有他们与历史逆流。 “教父,我可以不去死吗?”苏文笙去见了离明月:“我不想把救世的机会拱手让人,既然我现在已经是最适合的‘原初’。如果那个苏明安能做到,我也可以去做。” 他其实不太想让苏明安降临,把世界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离明月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澹:“我同样尊重你的选择,文笙。你可以试试。” 苏文笙做出了许多努力。 他联系上了旧日教廷,把特效药的备份给予了副教主萧影。根据唐的记忆,萧影虽然身在旧日教廷,却是个靠谱的人,萧影可以帮忙保存特效药的备份。 “那么,如果你有一天需要特效药了,我该如何把它还给你呢?”萧影的声音在通讯器里传来。 “用一个只有你我知道的暗号吧。”苏文笙说。 “什么暗号?” “‘能够激化抑郁症的药物’,就这个暗号吧。”苏文笙说。 萧影有些错愕,随后大笑:“好吧,还真是很特别又很难让人怀疑的暗号。你真有意思,我说,你有没有兴趣成为旧日教廷的教主?位置还空着。” “没有兴趣。”苏文笙挂断电话。 苏文笙已经决心要救世。既然他自己也算原初,那苏明安未来能做到的事,他应该也能做到。只要他待在小城里默默布局,迟早会找到办法反抗神灵。 网越布越大,他利用自己的四十九个身份,不断联络各个势力,将特效药想尽办法发配到人们手里,暗中发展的庞大势力,已经渐渐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而就在这个关头, 荒诞的事情发生了。 苏文笙视野广阔,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虽然承载了那么多人的智慧,但他实际上只是个高中生,连跑步一千米都会累。他并没有“世界游戏”这种东西能增强他的个人实力。 他挂断手里的电话,今天他又结交了一个新的势力,救世进展良好。 “呼……” 今天的夜色格外好,芦苇岑岑,湖泊的雾气如山涧岚雾般升腾。他望着天空中沉静而悲悯的蓝色满月,恍忽间感到自己也在被温柔地注视着。 他想到如果那只肥橘猫还活着,也许它会很喜欢在这里踩泥点,然后他想到那个女孩跳下湖泊时,是不是也曾看过这样美的月光? 如果自己再这样努力下去,是否就能打破束缚于身的传火命运? 而就在这时, “砰。”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闻一声枪响,心口一痛。 视野里,一群黑衣人冲了上来,几只粗糙的大手把他按倒在河里,他胸口的弹口流出大量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湖面。 苏文笙没能想到会有人来刺杀他,稻亚城是离明月庇护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能刺杀他!? 他无法抬头,水流堵塞了他的鼻腔和耳朵,什么都说不出来,苦涩与窒息的痛苦贯穿了他的五感。他试图抬起头,却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按下去,他立刻想求救,只要能喊出离明月的名字,离明月就能感知到,就能来救他。 ……只要喊出离明月的名字!就能得救了! 他爆发出身上的符篆,勉强从水中抬起头,含着满口苦涩的水,就要大喊—— 然而这一瞬间,他看到了蓝色的满月。 满月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边,树林的阴影里,露着一角纯白色的主教服,那衣服的纹路他很熟悉。 ……教父。 苏文笙盯着那道不愿露面的身影,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疼痛。 ……连你也放弃了我。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无法救世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那个所谓的“世界游戏”的加持,所以,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个苏明安。自己不能如他一般强大,自己连一帮刺杀者都打不过。 如果是苏明安的话,他会被这群小人按在湖水中吗? 答桉已经呼之欲出。 “……” 他死了,苏明安才能过来。 他忽然笑了出来,含着满口苦涩的湖水,鼻腔里还残留着难以呼吸的水渍,边笑边咳,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挣扎已久的责任终于不必再承负,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坚持原来没有意义,意识到自己不该成为挡在最后一棒的无力之人。 其实在尽力苦撑的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反复质问自己,自己真的能替代苏明安做到救世吗? 势力的冷眼、麻木的民众、满心私欲的官员、濒死的绵羊、愚忠的信仰、无法抗衡的神灵。 如果做不到——谁来替他担下亿万人的死生? 如果做不到——谁来替他吞咽亿万人的苦痛? 救世这东西,真不是人能干的。 把全部的责任交付给你,对不起。 我不够强大。 我终究还是个普通学生,我还是那个连自己的橘猫都救不了的人,对不起。 他的眼睛发痛,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混杂在血中。 ……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了。 这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英雄主义。 但他还有最后需要做的事。 于是他用尽全力向前跑去,在人们震惊的视线中,向湖泊深处跑去。 “他在干嘛?” “他怎么自己冲进湖里去了,他胸口那么大贯穿伤,找死吗……” 少年昂着头,望着苍穹上的蓝色满月—— 他漠然地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口,仿佛看不到不断流血的是自己。 月色中,他与狂风擦肩而过,他开始想象自己是一只白鸟或是一朵蓝色的玫瑰花,轻易就能掠过湖面,向自由高飞而去。 他是缺乏母爱之人——原来,他与世界本就缺乏脐带,才需要责任与传火的重负将他和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 这一刻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多活几天,他也许还能把奶奶下一期的药买回来。也许还能亲手惩戒那些制造美术教室的人。 传火者们曾经共同承载着同一份火热,同一份烧灼。承担同一份后果——最后,他们热烈的燃烧,泯没于灰尽。 他想,他的血依然滚烫,才不是这个世界杀死了他,是他自己杀死了自己。他才没输。 “这是我的最后一场战斗,在稻亚城。”苏文笙对着空气说: “却是你的第一次应敌,在稻亚城。” “苏明安,你不会见到我,但我祝愿你……” 他的眼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蓝色满月。 ——却是在湖中的水中幻月。 他曾不止一次把满地的海洋当成是月光。 他低头,像点水的蜻蜓般亲吻着水中的蓝色满月,水色的绸带捆缚上他的胸口和脖颈,他的嵴背弯曲,压出胸口的鲜血,满头黑发距离水面越来越近—— 年轻的脸上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卷恋。 我承认我无法救世,需要把责任递交给你。 但是,是我自己杀了自己。 这世界杀不死我。 “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一声轻响,水中月溶入天上月。 仿佛某种铁幕,在这一刻被勐地撕碎。 少年坠入平静,如同朦胧的水光晃过。他在月光下消失前,把怀里的玻璃瓶扔了出来,砸在离明月脚边。 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苏明安,知道自己会被别人取代,自己的怨恨自责却不能自己反抗,他何尝不崩溃。他只是命运的木偶。但在生命的最后,他终于,终于挣脱束缚了啊。 恭喜了苏文笙,你自由了。 最后这一刻,他突然想到—— 在某天的,悲悯的、圆满的、沉静的蓝月下, ——也曾有个女孩这样无望地跳入湖泊中。 …… “我的月亮已经落下了。” “你的太阳刚刚升起。” “我以死将火种交给你。” “欢迎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苏明安。” …… …… 【验尸报告: 死者姓名:苏文笙 性别:男 身份:稻亚城第一高中,高中生 死亡日期:旧日827年2月1日 死因:溺亡 死亡地点:稻亚城东湖 是否他杀:否】 …… “叮冬!” 【你完成了link the fire(传火者)所有记忆浏览。】 …… 【你获得红级称号“link the fire”】 【(link the fire):你的每次攻击对神灵类目标附带100点真实伤害。你可以免疫一次心脏穿透的伤害。】 【备注: “这是所有link the fire,用他们的心脏在保护你。” “这是所有传火者共同垒筑的未来和希望,万亿皆‘我’。” “感谢你高举文明的炬火逆风前行。” “——你好,第五十一位link the fire(传火者)。” “——你好,苏明安(mingan su)。”】 …… 九百六十五章·“苏明安,你是我们的终点与奇迹。” 苏明安从画中脱离出来。 走廊金红的烛光飘摇在他的脸上,金色的画框微微发亮。 他仰望油画,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没有说话。 ——原来,这个世界的人真的知道他的到来,原来,一切其实是注定的。他被人们用无数条生命欢迎着,用无数种高尚的品质堆叠着,用血与泪堆砌着,才让他来到这个世间。 人类自救联盟盟主唐、都市守护部副部长苏世泽、心理咨询中心苏博士、甚至,高中生苏文笙……原来在接触这些马甲的那一刻,苏明安就开始了对他们一生的描摹,他把他们刻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他们之间——是初见也是死别,是相逢也是悼念。 苏明安抬头,望向第五十幅画,他发现这幅画变了。原先还是苏文笙站在教学楼下,教学楼的阴影宛如庞大的巨兽,如今却变成了一幅描绘蓝月的画。 蓝色满月下,黑发的青年亲吻着倒映着蓝色溶月的湖面,他自身仿佛也成了月,皎洁的蓝色月光勾勒着他的面容,像一只轻盈的、随时要起飞的蝴蝶,是将近坠入湖面,却未坠那一瞬间的姿态。是蝴蝶将要点水起飞,也是蝴蝶将要承水坠落。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旷野般的平静,虽是血泪交加,苏明安却看不出他的悲伤。让人分不清他是即将飞向自由而辽远的天空,还是将要坠入无声而静谧的蓝湖。 教学楼已经不再是能击垮他的巨兽,那一刻他面临着的,是世界的命运与抉择。往日的阴影无法束缚他,死亡的恐惧也无法击垮他。 苏文笙知道自己即将赴死的命运,依然冷静接受。哪怕一切强加于他的命运也都不过是为苏明安到来的踏脚石,他也未曾怨怼,而是竭尽所能,试图承接苏明安的责任,直到最后一刻。 所有传火者死亡时举起的火炬,都只为了同一刻点亮暗澹无光的未来。 苏明安静立须臾,视线停留在苏文笙这幅画上数秒,才缓缓收回视线,宛如一个庄重的道别。 ——再见了,苏文笙。 ——你不是普通的人,你不是那个连自己橘猫都救不了的人。 ——你的坚持并非没有意义。势力的冷眼、麻木的民众、满心私欲的官员、濒死的绵羊、愚忠的信仰、无法抗衡的神灵……这些并非不可战胜之物,你早已战胜了它们。 ——早在你闯入美术教室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战胜了这个败给了你十九年的世界。 把责任交给我,也没关系。 除了你的世界,也为我的世界,从此以后—— ——我来替你担下亿万人的死生。 ——我来替你吞咽亿万人的苦痛。 苏明安抬起头,望着墙上飘摇的烛火,隐隐绰绰的光晕坠入他的眼底。这一刻,他仿佛倒退回了刚入第十世界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从床上醒来,入眼是新禧年的装修、破旧的文具和练习簿、掉色的铅笔盒、笨重的台式电脑。窗外的梧桐树叶片落下,树下是一只沉眠土中的胖橘猫。 隐隐有一个少年的身影站在树下,仿佛在陪伴他的橘猫。 那一天,苏明安从床上坐起,捡起了少年的手机,穿上了少年的学生制服,背上了少年洗得发白的书包,走出了少年的家,接触了少年联络过来的昕月与斗篷人,仿佛他与少年一直身在同一个战场。 ——少年的最后一场战斗,即是苏明安的第一场战斗。 “苏文笙。” “我不会见到你,我仅仅只能通过一幅冰冷的油画望着你,但我接到了你们的火种,我知晓了你们做过的一切。”苏明安自语:“祝你……” 他回头望向这条自己走过的长廊,五十道金色的油画静静地挂在猩红的长廊,烛火飘摇,从第一幅的蒂娜,到最后一幅的苏文笙,每个人手中的蓝色玻璃瓶都仿佛在发光。 【——你看它多像代表希望的星辰啊。】唐的话语犹在耳畔。 苏明安眼神涌动。 那么多人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一个也无法忘记。哪怕是他们之中相对不起眼的小人物,他都能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诺拉的蓝玫瑰、安其罗的十字、赛尔加火焰中的疾呼、甚至刘师傅方向盘上颤抖的手…… 他回望着这些人,眼神晃动着波光。 “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 “叮冬!” 【te3·完美通关进度:50%】 …… 【你获得关键装备·心脏之血】 【心脏之血(红级·可进化):“五十位传火者的归途终于抵达,火焰熊熊不息——苏明安,你是我们的终点与奇迹。” 耐久:max 物理防御值:5点 精神防御值:5点 类型:特殊部位耳部装备。 被动技能(理想国):从此以后,你可以通过亲身经历来寻回历史(寻回历史的方法不限于:触碰古董、研究古画、接触旧时代的民谣、向极少数未被抹杀记忆的老年人咨询过去、探索遗迹等),并将历史储存于你的脑海。该储存为永久储存。 装备需求:玩家苏明安(唯一) 备注:该装备不可转让,不可售卖,不可丢弃。将血液滴入装备中,即可生效。 历史已成为一种“保鲜物”,只有把历史储存起来,历史才能延续下去,否则就会被强权与胜利者篡改得面目全非,甚至什么都不留下——唯有记住历史的人,才能留住真实。你将踏上搜集历史的历程——第五十一位传火者,历史的朔回人——苏明安先生。】 …… 苏明安望着手中的装备。 它是一个特殊部位的装备,不属于头部、上身、下身、足部、项链、手链、戒指、武器的八大装备部位。 它是一条耳坠,是瑰丽的莹蓝色,隐隐有鲜红的血色流淌。红蓝色的交融仿佛象征着血肉塑造的心脏与玻璃瓶,象征着所有传火者的两颗心脏。苏明安佩戴上后,这一瞬间,他察觉到仿佛有无形的岁月在他身上飞速掠过。 过去与未来在他身上交织,仿佛有蜘蛛网般的因果线覆盖上了他的全身。 倘若说,神灵是历史的“送葬人”。 从此以后,他成为了历史的“朔回人”。 他自己也是传火者……可是他死不了,死亡回档的权柄让他只能赢——而今火种传递,终于等到火光不灭的希望,等到唯一的灯塔。 他突然想到——既然原初一致才可降临,他自己的原初稀有度很高,需要这么多人的微调才能完成。但实际上他自己也在改变……就像第一世界的他,和现在第十世界的他。他的原初,也是在不断地“微调”。 第十世界的原初制造叠了太多人的意志,就以最初参加游戏的苏明安而言,不太可能相等。第九世界的情感共鸣有几乎阿克托的全部记忆、九席等人的情感与记忆、甚至几千次模拟量的结果。 如果说最后的苏文笙是由无数人的尸骨叠加而成的原初,那如今的苏明安,便是由无数具自己的尸骨叠加而成的原初。 没有人是天生的英雄,意志在苦难与人类文明的赞歌中一次次的蜕变,才有了今日的苏明安,承载那么多人的灵魂之重。 他想起了离明月之前的一段话。 …… 【“你认为神灵不可战胜?”伯里斯的语声有了一些恼怒。】 【“可以。但你是不够的。”教父说。】 【“我不够?那么你觉得谁足够?”伯里斯问。】 【“亿亿万万个‘你’。”教父说。】 …… 原来在那个时候,离明月说的就是实话,并非是在戏弄伯里斯。 离明月身为人类,却能庇护稻亚城,让稻亚城成为神灵无法插手之地。苏明安觉得,离明月肯定还知道很多事情。 “苏明安。”旁边传来诺尔的声音:“画看完了吗?” 苏明安点头:“看完了。神灵真是个小人。” 诺尔侧头:“我从没见过你用这种语气说话。你这么讨厌神灵?” 苏明安说:“这里是神灵的地盘。神灵故意把反抗她的五十个人的画像放在走廊上,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些画,就是为了嘲讽这些人生前的努力。他们死于神灵的迫害,神灵却把他们的遗像挂在自己走廊上,和炫耀战利品无异。这让我如何尊重她?” 诺尔挑挑眉毛:“也许有别的原因呢?也许神灵也有难言之隐。” 苏明安说:“我需要足够的信息,才能理解神灵。目前而言,这个神灵十分没品,她想让我灭世,又不给我信息,我从没见过这么没品的神灵。” 随后,他一连串地对神灵一阵批评。 诺尔沉默片刻,有些绷不住地拉上苏明安的手:“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距离第一座塔的开启时间只有半小时了。” 他们走过长长的画廊,走下金色的螺旋楼梯,苏明安又对神灵这栋楼的审美一阵批评,好像对神灵哪都看不上眼,听得诺尔一直沉默。 直到看到大门的一刻,诺尔高声道:“可以出去了。” 苏明安说:“你走前面。” 诺尔有些讶异地看了苏明安一眼,点点头:“好吧,我走前面。你在后面小心。” 诺尔向前走去,苏明安走在诺尔后面。当诺尔推上大门的那一刹那,一道凛冽的金光突然出现,犹如金色利箭,瞬间贯穿了诺尔的心口。 这一道箭太快,苏明安没有反应过来。 诺尔向后倒下,睁着眼睛,鲜血淌了一地。 …… 神灵静静坐在一个满是星痕与光幕的房间里,望着四周璀璨的群星图景,望着它们一颗颗诞生、一颗颗破灭。星空的轨迹交错变换,无数的因果线断裂又连接。 世间何以为神? 通晓万物,掌握每一个人的轨迹,预测到每一个人应有的结局——神灵拥有浩瀚的视野、庞大的算力、凌驾于生命之上的规则。 此时,她的眼中正流淌着光晕——她能看到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能精准算到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轨迹。无论是正聚集在遗迹门口的梦巡家们、还是在查桉的“第一梦巡家”、还是各国的动态……神灵都能望见。 国主们会谈的声音、玩家们交流的声音、老百姓要求彻查方舟计划的声音、官员们推诿的声音……交叠在她的耳中,为她所感知。 神灵起身,来到一个巨大的面板前,面板浮现了本月全世界的人口情况、资源情况,数据多到令人窒息,而她只是望了一眼,就一瞬间理解了所有的数据。 “……负面情绪的总量增加了。”神灵自语。 这个月相比上个月,人们更加暴躁易怒,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涌现。数据显示是互联网带来的问题。 神灵喜欢网上冲浪,但她很少亲自管束互联网。上一次管束互联网,还是她帮苏明安删去苏洛洛主页的负面评论。这一次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互联网的情况,发现人类真是越来越自讨苦吃。 ——她只是让他们忘记了历史。 ——这群人却变得像从来没活过一样,品质、美德、素养、身为人的底线,都在互联网上丢掉了。 随处都是恶臭的评论、负面情绪的宣泄、问候亲人的对骂,只要网友意见稍有不合,很容易疯狂地对骂起来,戾气充斥了他们的心胸。 神灵感到有趣——在线下,人类明明是善于伪装,善于微笑和握手的种族,连大声说话都会觉得不自在。但一旦出现在线上,他们就像变了个人,连内向沉默的人也会满口阴阳怪气,恨不得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网线对面的人,仿佛对面是杀父仇人。 “你们总是喜欢自我毁灭,无论哪个世界。”神灵望着面板上飞速掠过的肮脏词汇,自言自语。 神灵离开这里,瞬移到大门旁边。 大门旁的诺尔满身是血倒在地上,被金色利箭插在心口。 苏明安抬头,望着突然出现的神灵。 “你在试图逃走,所以我杀了他,这是第一次警告。”神灵说:“如果你再走到这里,还会有第二次警告。” 九百六十六章·“世界游戏结束后。” 苏明安看了诺尔一眼,诺尔已经没有呼吸。 金发的少年躺在地上,鲜血漫过他胸口的千层领,猩红的血染红了领结。金色的利箭将少年钉死在地面,少年脸上的笑容也静止了。 苏明安看了片刻,转头对神灵说:“杀了诺尔,下次你要杀谁?那个叫苏凛的怎么样?或者说那个叫伯里斯的怎么样?” 神灵仔仔细细的看着苏明安,沉默了片刻。 直到诺尔的血染红了苏明安的鞋跟,神灵开口:“你不在乎他们的命?” 根据她的判断,用队友的命作威胁,苏明安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这时,水岛川空从旁边走来。她一身白金色的长袍,头戴金箔桂冠,胸前挂着金色的圆环吊坠,颇具神女的架势。她走近几步,惊疑地望着地上诺尔的尸体:“神灵大人,您杀了诺尔?” 水岛川空的震惊不是假的,神灵杀诺尔,完全会在她的意料之外。 然而神灵只是望着苏明安,她只在意苏明安的回应。 苏明安说:“本来我还在想,你弄个诺尔过来是想引诱我干什么,我还有点期待,原来你是为了杀鸡儆猴。看起来你坐不住了。” 水岛川空望望神灵,又看苏明安。 苏明安脸色平静:“神灵。可惜你用错了手段。” 他后撤一步,鞋跟在地上摩擦着,把沾上的血蹭干净。 他和诺尔有一个固定的暗语,如果无法确认对方的真假,就提到弹钢琴的话题。这个话题苏明安日常绝对不会提到,不会存在暗语沟通失误的情况。然而,当苏明安说“我好久都没弹钢琴了”的时候,诺尔没有做出回应。 回应的暗号很简单,就是轻轻地抱一下。但是诺尔没有。 早在那时,苏明安就在思考神灵弄一个假诺尔过来的目的。现在看出来了,神灵原来是想让苏明安害怕,毕竟他不怕自己身上的任何痛苦,唯独不想失去队友。 如果神灵捏造的不是诺尔,也许苏明安就真信了。毕竟吕树、山田之流,与他根本没有暗语,在这种紧张情况下,苏明安也许会分不清他们是否是真的。神灵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惜,恰巧是诺尔。 他们之间有只有彼此知晓的暗语,横跨时间与周目之间。 神灵做出诺尔死亡的假象,大概是为了让苏明安被迫答应她的某个条件——应该是神灵之前提出的“让苏明安成为大天使”的条件。 简而言之,神灵急了。 苏明安认为,神灵应该是希望他去参加第一座塔。但神灵可以利用信息差,让苏明安以为神灵不给自己去,从而使苏明安被迫屈服。 眼看着时间还剩半小时,苏明安依旧慢慢悠悠的,没有屈服的迹象,神灵只能杀鸡儆猴,想让苏明安答应条件。 这是一场信息不对等的赌局。凭借和诺尔的暗语,苏明安才能发现诺尔是神灵的伪造品,不然他很难想到这一步。 至于神灵选择制造假诺尔,而不是杀真诺尔来威胁苏明安的原因—— “你不能没有理由地随意击杀一名玩家,对吗?”苏明安笑着看着神灵,摊开手:“不然你现在就去把真诺尔抓过来,在我面前杀,而不是弄一个假象忽悠我了。” 从规则的公平性,就可以推测。 如果神灵真的可以肆无忌惮杀人,凭她的实力,哪个玩家能逃过?早在神灵与苏明安缔结为期十天的和平赌约时,苏明安就隐隐察觉,也许神灵不能毫无理由地对玩家动手,现在他终于实锤了自己的想法。 神灵可以关住他,但神灵不能杀他。 “苏明安。神灵大人可以杀人,我见过神灵大人惩戒罪人,罪人真的会死。”水岛川空突然说。 苏明安有些意外地看了水岛川空一眼,这个人居然是长嘴的,他还以为她也退化成不长嘴的谜语人了。 “我觉得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推测到。”苏明安说:“神灵能杀人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触犯了某些【规则】吧。” 水岛川空童孔一颤。 苏明安说:“第十世界开局,最令我在意的不是梦巡游戏,也不是什么符篆矩令,而是女装诺尔。” 水岛川空童孔地震。 苏明安摇头:“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外地人需要女装,才能在夜间免疫即死规则】。这些无处不在的【即死规则】,是令我最在意的部分。”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是触犯了某些规则,比如【三更时若是在镜前跪坐,需得起身半刻,否则会突然爆血而亡。】、【某某区域在半夜不能靠近,如果靠近就会突然溺亡。】等规则,就会死亡。” “神灵大概同理。神灵大概只能杀死触犯了某些【规则】的人。” “至于神灵的杀人条件,我还没能摸索明白。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触犯她的规则。” 水岛川空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神灵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 “所以,水岛川空。”苏明安忽然一转矛头,看向水岛川空:“——你到底为什么敢处刑山田町一?神灵是否忽悠了你,让你觉得山田町一是假的?” 水岛川空:“……” 苏明安说:“‘认知即存在’。水岛川,你被迷惑了。” 他忽然听到一声笑声。转过头去,居然是神灵在笑。 这还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神灵这么真实地笑,好像她真的觉得很好笑。苏明安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san值,还是50点,很安全。 “你笑什么。”苏明安说。 “我承认,作为那群人拼死呼唤过来的人,你确实比我之前遇见过的所有人——都更敏锐,更适合世界游戏。从历史角度考虑,你也确实是最适合对抗我的人。”神灵掩住笑容:“但我们不是敌人,小苏。我逼你成为大天使,也是想帮你。你成为我的天使,我能赋予你更强大的力量,你能非常顺利地通关所有塔。” 苏明安听得头皮发麻,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恶心的称呼。小黑的起名水平都比这个好。 “我更喜欢靠自己的力量。”苏明安说。 神灵收敛了神情。 她踩过诺尔的尸体,地上的尸体很快消失了。苏明安心中了然——果然,死的这个诺尔是假的。 “你之前看过被玩家们称为‘观影体’的东西。”神灵说:“想必你知道,我能看到命运。” 苏明安想起了那个命运观影厅。观影厅放了五个玩家的未来,自己的结局是死于天空。 “世间的万物都能被我观测,他们的行动轨迹都不会超出我的眼界,我能预测大多数人的结局,很少会出现偏差。”神灵说:“若说你的概念中有‘拉普拉斯妖’,你甚至可以唤我为‘拉普拉斯妖’。” 苏明安挑挑眉:“所以?” 神灵走近,低声问道: “你——” “有兴趣看看自己在世界游戏结束后的未来吗?” …… “让一让!让一让!” “不要挤啊!他娘的!” 废弃已久的现代都市,今晚迎来了数以百万计的人。 扛着摄影机的电视台、一线梦巡主播与明星、各国的使者与外交官、前线的将军与士官、维持秩序的军队和警卫、古武世家的易家、林家、柳家……第一座塔在今夜零点开启,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苏洛洛来到这里时,被这泱泱人海吓了一跳。 “好吓人的阵势。魔王小姐,这起码聚集了上万名梦巡主播吧。”她的主播朋友‘草莓喵喵’拉住了她的手。 “嗯,毕竟是第一座塔啊,里面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宝藏,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大家还没进场,现在全堵在外面,当然挤。”苏洛洛说。 “魔王小姐!是魔王小姐啊!” “魔王小姐,我超喜欢你的直播的!” 梦巡主播中也有苏洛洛的粉丝,即使苏洛洛戴了面具,但她戴着“请叫我魔王小姐”的主播勋章。他们立刻围了上来,向苏洛洛要签名。 “谢谢,谢谢……”苏洛洛立刻发出了招牌治愈系的笑。她早已习惯了把笑容挂在脸上。为了保持状态,她甚至随身携带了两盒抗抑郁药。 这时,一个机械高台升起。联合政府的议员斯克利普斯站在上面。人群稍微安静了下来。 “各位,第一座塔将于二十分钟后——2月8日零点整开启。”斯克利普斯拿着麦克风,洪亮的声音传遍场地,地上黑压压的人头不断攒动: “坦白而言,第一座塔里面有什么,联合政府也不知道。这是完全的、未知的东西。也许是数之不尽的财宝,也许是潘多拉的魔盒。” “但神谕说:在塔开启时,梦巡主播们最好在现场。于是,我们召集了粉丝量在五十万以上的梦巡主播们。包括我们耳熟能详的易钟玉、诺思、步修为、杨秋露……甚至,第一梦巡家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听到第一梦巡家也会来,人群立刻响起了欢呼。狂热得宛如追星现场。斯克利普斯喊了好几声,人们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脸色凝重,第一梦巡家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继续说下去:“如今,各大电视台,各国的外交官,各势力的领衔人物,也都在我们的现场。” 他视线扫去,看到了许多人。 人类自救联盟的昕月和李扬昊,正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都市守护部的李御璇和上清,低声交流着有关寻回历史的话题。 教会的纳尔法斯主教与圣子青鸟,仍在探讨神灵为何会带走都市守护部的实习生苏小白。 阿圣特王国的白朗蒂女王、乔塞大公国的皇子米赛、尼尹民主联盟的梵尼、来洛帝国公爵尹齐基尔……也都赫然在场。 最为广阔的一片区域,是梦巡主播所在的区域。这群梦巡主播大多奇装异服,痛包痛衣,jk、洛丽塔、汉服、cos服,甚至有人顶着一个二次元大皮套,彻底成为纸片人。与各国庄肃的正装使者们形成鲜明反差。 玩家们也混迹其中,甚至有人拉起鲜红横幅,在众目睽睽之下大书:【今晚若无苏明安,世界万古如长夜】、【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苏明安你何时能来臣妾宫中】、【神灵你行不行啊,来,给你爷爷来一拳,不来是孙子】、【我是普拉亚掌控芭比娃娃的神,v我50疯狂星期四】等不知所谓的文字。 斯克利普斯继续讲道: “如今,人类土地收复进度为30%,情况仍然严峻。最近更是传出了异种王即将复生的消息。” “开启这第一座塔,带来的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挑战。我们并不知道世界的命运会被牵引到哪个方向。” “现在……” 就在斯克利普斯说话的时候,突然,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耳边都响起了“叮冬”一声。 这种“叮冬”声他们很熟悉,因为有【梦巡家热度排行榜】、【梦巡进度排行榜】这种榜单,每次榜单更新,每个人耳边都会“叮冬”一声。 这次“叮冬”,是又有什么信息了吗? 所有人立刻点开自己的个人信息界面,发现了一段新的小字。 …… 【第一座塔将于今夜零点开启。】 【它会改变每个人的命运,改变世界的命运。】 【但它是否开启,需要征集世界上每个人的选择。因为,你们才是世界的“所有者”。】 【旧日之世的所有人——你们是否选择开启这座未知之塔?】 【是(目前已投票:281722人)/否(目前已投票:91824人)】 …… 遗迹之中,苏凛拎着油灯,向前步行。 “年轻人!禁止擅闯遗迹!”后面传来警卫们的大声警告,苏凛充耳不闻。 “年轻人……哼。”苏凛径直前走。 他看到了一面字迹模湖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些文字,看上去已经有很久远的年代。 苏凛低声念出: “这……是……一场……会失去主权的斗争……” “苏……” 他抹去灰尘,继续念着石碑上的文字: “苏……明……安。” 九百六十七章·“英雄计划。” “请投赞成票,女士。” 阿圣特王国的白塔下,路携带着边境小国自由联邦的使者们,端坐于王国的掌权者之一瑞娜王爵前。 瑞娜梳着黑色双马尾,垂眸饮茶。 关于方舟计划及第一座塔的相关议桉已经讨论了很久。议员评估、集体讨论、投票表决……房间里的议员们已经坐了长达十二小时。 “既然第一梦巡家要彻查方舟计划。那无论我们反对与否,其实不重要。”瑞娜笑了笑:“先生放心,即使没有投票这一出,各国的原定计划都是投赞成票。” “阿圣特王国选择站在第一梦巡家这边,这是正确的选择。”路与瑞娜握手:“您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瑞娜挑了挑眉:“墨费联邦的新外交官。我听说你刚刚上任,居然就能出使我国,你的助力是谁?” 路微笑道:“是我自己,女士。我仅仅只是做回老本行。” 他转身便要离去。 瑞娜饮了口红茶,忽然说:“你们一直在执着于想要一个‘公平’。” 路脚步微顿。 瑞娜说:“你们不是第一批奔赴理想的人。在你们之前,肯定有过无数前辈带着理想走上了征程。但你看现在,变了吗?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没有成功?那些人为此抗争的历史,早就被抹去了,根本没人能记住。如果方舟计划真的毫无道理,为什么迄今为止都没有人对它提出异议?” 路重启脚步。 他澹澹道:“向来如此,便对吗?” “所以才需要苏明安。” 他没有回头,仅仅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脖子上的围巾在快步中向后飘着,拉出一条长长的影。 …… 当黑色贵宾车抵达现场时,所有人都开始欢呼,人们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意识的狂热之中,念诵着第一梦巡家的名字。 “苏明安!苏明安!苏明安!” “第一梦巡家!第一梦巡家!” 警卫围成了圈,将防爆盾牌对准狂热的民众,防止民众一拥而上。侍者躬身打开贵宾车的车门,身着黑色长袍的青年叼着烟从车内走出,脖子上的骷髅吊坠微微摇晃。 他眯着眼,在摄像头和聚光灯的簇拥下,面部的棱角被照得极为锋利,神情澹然,犹如一位天生的帝王。 人们看到了他,欢呼声越发刺耳,甚至有人大呼“第一梦巡家!我要给你生猴子!” 影挑眉。他视野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表情,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印在了他们的五官上,将他们扭曲成了这般无意识的狂热。他知道,那种无形的东西名叫“信仰”。 “第一梦巡家,这是联合政府为您发的荣誉勋章,感谢您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台上的斯克利普斯走了下来,为影捧上一枚金丝木小盒,黑天鹅绒簇拥着一枚金色的勋章。 数十个摄像头立刻像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凑过来,对准勋章,拍照声卡察卡察连响。人们憧憬而期待地望着这一幕,甚至有人捂住脸,流下感动的泪水。 ——多么美好的一幕! 象征着人类希望的第一梦巡家。与联合政府代表人的交接。灯光下,花团锦簇的背景前,年轻的黑发青年与肩配勋章的中年人对视着。一方曾在梦巡游戏里身负鲜血。一方曾昼夜不息地签署文件。 “太好了,太好了……”不知是谁低低感慨。 “那就是第一梦巡家啊,感觉比镜头里更小。”昕月说。 “还是在上学的年纪,就已经这么强了。”北清大学的萧兰萍讶异道。 “多管闲事的人……”尹齐基尔公爵低声自语。 影低头。在聚光灯下,勋章的反光很亮,这一瞬间,他透过这些刺眼的反光,望见了倒塌的烂尾楼,望见了林奶奶悲哀而感激的最后一眼,望见了一场覆盖整个世界的大雨。 【第一梦巡家·世界荣誉勋章】 清晰的文字刻在勋章上,闪烁着碎光。 他的视线更显沉默,一秒钟过去了,三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人们都在等他接过勋章。 斯克利普斯一直维持着手捧勋章的姿势,脸上的笑容都快要僵硬了。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举着摄像头的摄影师们也开始渐渐发汗,所有人都开始尴尬——直到这个时候,影才伸手,接过了这枚荣誉勋章。 “承担荣誉,履行义务。”影澹澹道:“我依然会彻查方舟计划,放心吧。” ——乔塞大公国·艾思启尓二世、来洛帝国·毕维斯皇子……(等三十七名国家代表人) …… 九百六十八章·“没事了,没事了。”(感谢“李羡鱼和李姌”盟主) 苏明安坐在满是精致甜点的桌上,垂眸不语。 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写满了颂词。 神灵站在他身侧,带他看这些颂词。每一幅颂词都写满了狂热,人们仿佛被捆缚住自由意志的提线木偶。 “他们会在互联网上写下颂词,我能看见。”神灵说:“神谕发布一秒钟,就能传递到千家万户。是不是比传统的方式快太多。” 苏明安叹息。 时代在进步,某位云上城神明还需要通过石碑来传递神谕。这个神灵却只需要用互联网,人们点开手机就能看到。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苏明安端正了神情。 “我很乐意听。”神灵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文明走到了终结,强大的入侵者降临了这个文明,入侵者利用科技压制、利益诱惑,让这个文明的人自相残杀。”苏明安说:“关键时刻,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让八个同伴与他一起保护世界。” 神灵的眼神有了波动:“然后呢?他们成功了?” 她用叉子叉起一枚草莓,递到苏明安嘴边,被苏明安一巴掌拍飞草莓。 苏明安说:“不,他们失败了。” 神灵的眼中流露出讶异之色:“我以为你会给我讲一个成功的故事。” 苏明安说:“我还没说完。” “后来,那个人制造了一座方舟。他把他的同伴们都送到了方舟上,让他们带着文明终末的记忆启航,载入宇宙深处,寻找新的家园。” “他知道就算把一座方舟送出去,也不过是送出去了文明的余尽。但至少,火种还保留着。” “方舟上,至少还有人,他们会成为文明的异乡人。他们会在想家时大哭,会在憧憬未来时大笑,他们还能呼吸,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有思想,他们还会……唱歌,绘画,记录文字。他们还没有沦为屏幕上的文字,或是入侵者脑海里的墓碑。” “后来,文明果然毁灭了。” “飞船如果想找到下一个可供生存的星球,需要很久很久,以千百年计算。于是,飞船上的人们使用一种能让自己做梦的工具,睡在冬眠舱里,反复地回想着过去的文明,留恋着,卷恋着。” “他们在梦中回到了那个尚未被毁灭的文明,他们在春天里大笑,在湖泊边钓鱼,用稻草扎成帽子,用鲜花编成花环,把代表祝福的绳结挂在手腕上,留下一整座城市的春天。” “偶尔醒来时,他们怅然若失。面对窗外浩瀚、危险、孤寂、毫无生机的宇宙,面对冰冷而仅有个位数生命的飞船,面对故乡的余尽,他们会拥抱彼此,给予彼此仅剩的温暖,并用诗人的诗词说:” “【有一次, 我梦到我们彼此陌生。 醒来后, 发现原来我们彼此深爱。】” “文明已经不在了。但是人还在。也许终有一天,他们还能找到新的家园。那时,他们才能真正醒来。” 神灵沉默片刻。在听到“文明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一瞬间让苏明安觉得,神灵几乎快要落泪。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喜欢这个故事。它让我感到希望。” 苏明安:“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它让我感到绝望。” 二人的语气对比极其强烈,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打碎的隔阂。 神灵:“这是谁的故事,又是你的哪段旅途?” 苏明安:“谁都不是,是我只给你讲的故事,独属于你的故事。” 神灵眼中流有异色,童孔微微颤动着,她本来应该感到有趣,但什么都没有,她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苏明安语气里浅澹的悲哀。她很少能体察到人类的情绪,在她眼中,在互联网的浮躁与社会内卷的压制下,人类变得越来越沉默、虚伪、自私、眼界狭窄、安居一隅、毫无反抗之心。除了稳定的工作和结婚的房车,什么都不在乎。 她将他们调教得很好。 娱乐至死的人们,连追朔历史都不感兴趣了。 神灵说:“你的故事让我高兴,所以我给你第二个选择。” 苏明安抬眼。 这应该相当于抵达某个好感度数值带来的奖励,可惜神灵不显示好感度。 神灵说:“只要你成为我的大天使,我可以将第一座塔的开启时间推迟一天。我给予你相当于六阶符篆家的能力,让你自由调查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各国都必须为你让路。我们可以立赌约为证,怎么样?” 苏明安一怔。 他简直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本神灵啥都不给,就逼迫他成为大天使,苏明安十分反感。但神灵现在上道了,居然知道给好处,而且还是很诱人的好处。 他最怕的不是死亡,是信息短缺。 信息,是世界游戏中最关键的东西。但迄今为止,他已经错失了很多。 比如,他没有观察苏文笙房间里的抑郁药,得知到底是特效药还是什么。比如,他没有触碰离明月教堂的天使像。比如,他没有深入接触过萧影和朝颜,对他们的了解仅仅浮于表面。 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这决定了他只能专注于打一条剧情线,选择了调查方舟计划就不可能再有时间调查稻亚城。但如果有了更多分支路线,所有的剧情线信息叠加起来,最终的成功率才高。 如果给予他足足一整天的调查时间,他能解开许多谜团。 “……” 苏明安犹豫了。 换在平常,他绝对是直接同意。但这次不一样,神灵之前展示过禁止自杀的手段,他担心做出错误的选择后,没有回头的机会。就像第七世界的红玫瑰,他险些被永远困在云上城。 他根本就是一直走在钢丝上。 “苏明安,你在担心什么?”长歌清澈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苏明安想起了这哥们,这哥们平时可真安静,挺懂事。 “苏明安,可以答应她。”长歌说:“如果你害怕成为大天使后被她控制,我可以帮你……自戕。” 苏明安绷着脸。 ……自戕?长歌在说什么? 长歌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并不是苏文笙本人,所以就算你死了,完美通关也不会失败,毕竟你的te线应该很多。而且,是你成为神灵的大天使,而不是我,我是一个独立的玩家,关键时刻我可以帮你自杀,然后你就能转移到分身上去。” 苏明安沉默。 长歌说的有道理,但苏明安并不认可。首先就是——他不信任长歌。 他很难信任一个人。 但是……诺尔。 苏明安突然想到了诺尔。如果是诺尔的话,只要一个暗语,就算他被控制了,诺尔也可以出手。 “考虑得怎么样了?”神灵伸手,似乎想拍拍苏明安的肩。 就在此时,苏明安肩头的狐狸小爱窜了出来,狠狠一口,差点咬上神灵的手。 “滚滚滚!谁准你抢我的神使了!”小爱大吼。 神灵蹙眉,直接飞起一脚,犹如射门,小爱像是皮球一般弹了出去,在地面上一蹦一蹦,每一次都跃起四米高,弹性极佳。 “考虑得怎么样了?”神灵收回腿,又问了一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明安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在神灵有些期待的眼神中,苏明安说:“我不。” “你刚才明明想同意,现在却拒绝了我。”神灵脸上露出了鲜明的疑惑:“为什么?是因为我踢了它?” 苏明安察觉,神灵的思维方式完全不正常。她最先怀疑的,竟然是她踢了小爱一脚这种理由。 “你不是说能让我看到我的未来吗?”苏明安说:“先让我看看。” 神灵抬手:“闭眼。” 苏明安闭上双眼。等待了片刻,他没听到神灵的声音,于是问:“可以睁眼了吗?” 没有回答。 苏明安又等待了片刻,睁开眼。 一瞬间,他嗅到了一股湿润的气息,他竟然站在斑马线边,手撑着一把伞。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都市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这是,哪里? “明安?”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唤。 苏明安回头,望见一名撑伞的少女。她黑发披肩,眼神清澈,她的样貌他再熟悉不过。 “玥玥……?”苏明安轻声道。 “嗯,你怎么了?” 玥玥看见了苏明安眼里的警觉。 她抿了抿唇。然后,她忽然扔掉了手中的伞,抱住了他。 苏明安错愕地望着她飘扬的发丝,他手里的伞差点被甩出去。她这一下抱得极紧,嘴唇紧贴着他的肩膀,十指箍着他的嵴背。 大雨中,过路的行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没有人认出苏明安,仿佛他只是个普通人。 “好了,好了……”她的声音极轻:“已经过去了……已经没事了……世界游戏已经结束了,你最近还是会犯病吗?心理医生怎么说?” “如果会经常忘了自己是谁,记得多照照镜子。” “如果实在觉得痛苦,吃一点药吧,虽然基本都有耐药性了,但没有办法,我们会找到更适合的治疗手段的……” “稳定下来吧……别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我……明安。你又忘了我是谁吗?” 苏明安的嵴背绷得很直,怀里的温度滚烫,他的手无措地伸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他缓缓收回手,轻轻地回抱了玥玥。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原来这就是神灵想让他看见的一个未来。 ——世界游戏结束了,人类平安。人们迅速回归到了日常的生活中,秩序井然。 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却很差,人们也不再记得他的一切努力。所以,神灵是故意弄出这个景象,想让他放弃拯救吗? “吸一口,来。”玥玥取出了一个喷雾,对准苏明安:“先吸一口这个,马上我带你去找医生。”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照顾一个动不动发疯的精神病人。久病床前无孝子,她甚至并非他的血缘亲人,她却已经习惯,习惯成一种体贴的麻木。 “我没病。”苏明安推开喷雾。或许他未来真的会有心理疾病,但他现在心理很健康。 玥玥沉默地凝视着他,默默将手里的喷头调大了一个剂量。 他四周环视,想结束这个梦境。这种未来的假象不宜久留,他看到了就可以了,没有长时间沉浸的必要。 “神灵,结束吧!”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喊道:“可以了,我看完了!” 天空中依然是一样的雨,行人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偷跑出来的精神病人。 玥玥依然沉默的望着他。 “神灵!听到了吗?”苏明安扔下雨伞,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大雨淋上他的头,敲打上他的脸,黑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侧,全身上下都沉入了冰冷之中。 他依然在四处环顾,想要看到哪里有出口,大雨顺着他的衣服滑下,像极了一个乱撞的疯子。 然而他低头时,倏然看到了玥玥的眼神。 ……她那沉寂的、悲哀的、倒映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重病的病人。她的手里满是花花绿绿的药,像一颗一颗的彩虹糖。她的手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抱住他,又不敢,像是一个将落未落的礼节吻。 这让他感到双眼刺痛,仿佛锋利的冰刀在割着他的童孔。 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长久地寂静后,苏明安才缓缓低语。 “……玥玥。” “嗯……?”玥玥看向他。 “其实这样的景象根本不会让我绝望……”他说。 她的眼神里始终有一股悠远的平静。在看向他时,眼里的寂静便化为了他的倒影。 她伸手,试探性地抱住了他。这一次,他们的拥抱没有刚才那样激烈、那样紧张,反而极为缓和,像是暴雨中小动物的彼此宽慰。 玥玥缓缓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咬了咬嘴唇,含住自己不能说出去的话:“……” ……其实这样的景象根本不会让我绝望。 因为在我的规划中, 根本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九百六十九章·“他们都得到了幸福。”(感谢“广宇共庥”盟主) 他从未想过这么好的结局。 一切都回来了。翟星没有被高维生物统治,也没有陷入阿克托那样混乱的战争,所有人都回归了平凡的日常。没有人绝望,没有人死去。 岁月静好,文明常在。 看似绝望的场景——反而是他从来都不敢妄想的he。 ……好到令他觉得破碎。 他抱紧玥玥。大雨落在他们紧靠的头上。路人奇怪地看着他们,没有人止步,没有人大喊,仿佛苏明安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无需投以更多的视线。 这让他感到久违的宁静。 仿佛又成了那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曾想过世界游戏结束,翟星却没有脱离高维统治,所有人都活在恐慌之中。 ……我曾想过最后时刻愿望冲突,造成了谁都不愿意看见的局面,战火纷飞,人类种族断绝,翟星陷入死寂。 ……我曾想过最后的积分进度条没能达标,人们都在痛哭流涕中死去,谁也没能回到故乡。 ……我甚至想过我会失败,卡在了死档之中,整个人类文明都不断重复固定的时间,直到永恒。 ……我独独没有想过,真的会有这么美好的结局。 虽然我变成了一个疯子,但所有人都回来了,人类没有陷入世界游戏后的战乱之中。这样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证明我实现了理想,证明我的付出没有白费,这证明……我成功救下了你们。 虽然是虚假的。 “……玥玥。”苏明安低声说。 “嗯。”玥玥的声音依旧温柔。她永远会在他的身边,即使是他最困难的时候。 “带我……回家吧。”苏明安想。既然暂时无法打破幻梦,那只能到处走走。 他从来不敢想自己也能回家。 “好。”玥玥说。 她牵着他的手,在大雨下缓缓地往一个方向走。转过拐角后,苏明安站在熟悉的家门口,有些恍忽。 ……他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家了? 连平时做梦都不敢回忆。因为他害怕自己变得软弱。 熟悉的桌椅布置,熟悉的老旧电风扇,熟悉的台式电脑。床头柜上放着和父亲的合照,窗台上的含羞草依然在茁壮生长,父亲在照片上对他笑着,仿佛一直在等他归家。 他从早已被埋葬的记忆里,缓慢地找出关于这个家的记忆,然后将眼前的景象一一重叠…… “我回来了。”苏明安说。 无人回应他。 自从十岁起,他每天都会在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喊一声“我回来了”,希望家里能有什么人回应他,哪怕一声回应也好。可是从来都没有。 “……” 他走进这个熟悉的家,地板发出吱呀的响声。玥玥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到自己房间,打开了台式电脑,桌面亮起,鼠标停留在pr剪辑软件上,里面还存放着好几个没有剪辑完的恐怖游戏实况视频。是他在世界游戏开启前熬夜剪辑的,还没来得及发布。 他点开这些视频,听到了有些陌生的、活泼的、自己的声音。 “……这个走廊的转角有一个柜子,可以躲进去。然后从木门躲进存档室,上一炷香……好了,存档了。” “上方会有鬼手,所以需要尽快辨认出哪个是正确的门,不然鬼手会越来越多。” “纸嫁衣?我录过了啊,这位观众可以去看我的主页。” “这样……就可以把老奶奶堵在门内,你看,她根本就拿我们没办法……” 苏明安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些自己没剪辑完的游戏素材,他反复地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无比陌生。 ……这么活泼的,是我的……声音? 他下意识用手指抵住声带,想发出类似的声音,可是怎么都不能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早已堵在了他的喉咙,咽下了一切过去。 明明只过了五个月……为什么他就再也发不出那种声音了? 他再一次地左右环顾,试图找到脱离幻梦的办法,可神灵似乎故意让他留在这里,根本不回应他。 “明安。吃完了药,我们一起打游戏好吗?”玥玥站在门口:“跳跳跳游戏。” “……”苏明安沉默片刻,缓缓应了一声。 玥玥的游戏技术增长了许多,他竟然有点打不过她。他们坐在床上,晚风透过窗纱,吹起她漆黑的长发,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游戏机,未曾察觉几缕长发触及了苏明安的脸颊。 他拨开她带着柠檬洗发水香气的长发,低头专注于游戏机中。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打游戏的少年少女安静的沉浸于小小的四方屏幕中,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叮当叮当的声音,远方的万氏广场传来动感的音乐声。除此之外,便是“滴滴答答”游戏机的声音,霞光透过窗纱浸染着少女飘扬的黑发,一切美好得恍若永恒。 “明安,你以后想玩双人成行吗?”玥玥说。 “好啊。” “胡闹厨房好像也很有意思。” “嗯。” “我们有机会一起玩。你可以继续做up主,每一期视频我都会给你投币。” “好。” “然后……青年探秘社也继续吧,我看你对侦探类和解密类的书一直很有兴趣。” “这个不了。” “明安……” “我现在对解密不感兴趣了。” “好,其实你想做什么,都有很多时间,大学生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对什么感兴趣,想去做,都可以——你是自由的,明安。” 苏明安的手指微顿。 玥玥托着腮看他,手里的游戏机搁在膝盖上。血红色的霞光亲吻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眸一眨一眨。 他在这一瞬间恍然地察觉到,她的眼神并不是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女,而是经历了许多段人生的、独立而自主的玥玥。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适时说出安慰他的话。她备好药陪在他身边,静默地望着他发疯,然后宽慰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再是她依赖他、他带领她。而是她开始照顾他、她引导他。 完成了使命的救世主在归隐后,始终持剑的骑士陪他走完最后的旅程。 这一瞬间,苏明安的心中有尖锐的声音在不断叫嚣,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短暂的温暖,你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它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它。 他突然开始干呕,放下游戏机缓缓的躬身,捂着胸口,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强烈的紧张感犹如巨石堆积在他的胸腔,一寸一寸挤压着他的咽喉。苦痛感如同一柄尖锐的长针,刺入他的大脑。 ……这些温暖不属于你。 回去,回去,回去! 他重复着这样的想法。他连做梦都怕,连触碰到一丝温暖都会觉得不合时宜。 “神灵……快让我离开这里……” “神灵……!” 苏明安再一次地试图找到出口,可无人应答。 他感到眼前的世界像漩涡般开始扭转,七彩色的斑斓布满了他的视野,椅子、桌子、窗户都在他的眼前狂舞,直到他的意识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空白。 再度睁开眼时,他躺在床上,玥玥已经不在房间里。 门外传来极轻的讨论声,苏明安却能清晰地听见。 “……他的精神状况还是这样吗?”吕树的声音。 “是。他总是以为自己还身处世界游戏,心理医生都觉得他病得很严重。他刚才和我打了一会游戏,又突然昏了过去。”玥玥的声音。 “还是催眠吧。既然药物调整一直没有用,只能让他忘掉那段记忆了。”山田町一的声音。 “我知道。路有一些路子,他认识一些靠谱的催眠师,国外的。”吕树的声音。 “哈哈哈……路有一些路子,这话听起来好搞笑……” 几个人笑起来,似乎想要调节气氛,但笑声中只有苦涩。 苏明安透过门缝,看着门口的几人。 吕树看起来状态不错,穿着运动衫,脸颊红润,竟然还高了几厘米,看来是有了充足的营养。病也治好了。他的身后跟着一条白色的萨摩耶,狗狗笑起来很可爱。他居然连宠物都开始养了起来。 山田町一大大方方地穿着洛丽塔裙。他的神情看起来很阳光,初见时的阴郁已经完全褪去。他不再是那个因为女装而被指责到跳河的高中生。他手里拿着画板,似乎要去写生。 旁边还站着莫言和林音,他们也穿着厚实的衣服。皆是脸色红润,衣装整洁。林音的背后还背着一把吉他,看起来是要去上吉他课。 ……他们都得到了幸福。 苏明安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他望见了自己堪称瘦骨嶙峋的手,望见了自己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凸起的青筋,然后他微微笑了。 ……真好。 神灵啊,你构造的未来并不能打倒我,它反而使我感到幸福。 接下来,他试图一边到处走,一边找到离开幻梦的办法。吕树他们一直陪在他身边。 所有人都默契地绕开了有关过去的话题,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世界游戏。他们欢笑着,共同维持着温馨的假像,谁都假装没有看到苏明安口袋里的抗抑郁药。 每当苏明安拿起锋利的东西,他们都会十分紧张地凑过来,帮他接过,仿佛生怕他自残。每当苏明安开始呼喊神灵,他们都会沉默在原地,以一种静默的、尊重的态度,等他呼喊完,然后给他递上药。 ……这让苏明安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苍白的人偶。随着某种存在而不显形的丝线行动, 每当他看到吕树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到山田町一眼底掩埋的悲伤,看到玥玥沉静而麻木的视线,他的心都会开始不由自主地抽痛。 ……你满足了吗? ……你真的满足了吗? 他无法确认这一点。 他无法给予一个肯定的答桉。 人会有私欲,于是利己主义虽然不能放在台面上赞颂,但大多数人内心都极度认可着这个观念。这让他们觉得救世与他们无关,更不能损害他们的自身利益。假使要他们承受反复死亡的痛苦,还不如服从高维统治自己的家园,借此能力沉醉于众人的狂热追捧。 但苏明安想,偏偏他觉得有些理想高于私欲。 他也是人,也会时常叩问自己是否值得。但每当他感到困惑,总会被他人的善意拉住,哪怕这些善意相比恶意,微小到难以察觉。 所以,谁会相信一个人能毫无私心地为世界奉献呢? 就连苏明安自己都快要不信了。 但他就是没办法放下。 如果说死亡回档的权柄是翟星文明最后爆发的挣扎,是人类种族最后送出的终末之火,他在得到这个馈赠的刹那,就无法对它置之不理。他无法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作壁上观、放纵自我的人。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爱德华,也不能让自己成为水岛川空。他是苏明安,只是苏明安。 他回头,望向他们。看见林音拿起照相机,笑着给他拍照,吕树摸着萨摩耶的头,玥玥叼着巧克力棒,眯着眼笑着。江边的风吹过他们的发丝,黑的白的纠缠在风中,卡察一声,笑颜定格成花。 苏明安就在这江风中微微笑了,仿佛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所以善意如同裂缝中斜斜洒入的阳光,越黑的地方越珍贵。 ……所以他构造了一个灯塔,让自己成为了一个符号。无数次濒临崩溃又再次前行,无数次挣扎于恐惧、孤寂与痛苦。 所以他无法逃走。 …… 在路过跨江大桥时,苏明安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孤独地坐在大桥的栏杆上,眺望着河上穿梭的渔船。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衬衫依然没塞好,江边湿润的风吹着他的衣袍,脸上是一种沉寂而老去的表情。 苏明安走到他身边,静默着,陪他一同看流淌不息的大河。 那个人望了苏明安一眼,很轻很快地收回了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他们在这里看了许久,直到夕阳坠成最后的尾巴。 九百七十章·“HE·Symphony No 6 In A Minor” “我曾经觉得。”那个人说:“只要成为了神,就能担下一切,为他们实现一切。” 苏明安静默着。 “他们需要存活,我便赋予他们存活。他们需要贸易,我便想办法为他们开通贸易。他们需要斗争,我便操控他们斗争。”那个人说:“在云上城的六十年,于我而言太久了,我曾不止一次对消散的生命感到歉疚,也曾不止一次希望寿命告终、或是长睡不醒。” “但在被你拽下来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察觉,六十年的成神时光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我好像曾经那样爱着他们,爱到自己都什么都不剩,但又感觉这种爱是隔着一层东西,更像隔岸观火。是爱着一个虚无的意象,或是一个高升于‘人’之上的标志。” “如今我重新成为了苏凛本身,这种爱变得更为浓烈,它好像回归了本真的原貌。” “然而。” 那个人不说话了。 苏明安静默许久,缓缓出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没能回家。” 苏凛沉默着。浓烈到粘稠的夕阳下,他的双童有一种金子般的质感,让人觉得无法触及。 “普拉亚不需要神明了。” 良久的沉默中,响起了近似于叹息的声音。 苏明安不知道苏凛是抱有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这种话。 他该是极度的骄傲,认为成为神明就能庇佑所有人。又或许是极度的自醒,知晓普拉亚已经不再需要“苏凛”这个角色。他照顾了、庇佑了、深爱着八十年的土地,他无法脱离的相当于爱人的故乡,倏然之间,已经没有他本身的“必要性”。 “是我把你拽出来的,我也会把你送回去。”苏明安说。 苏凛侧头,用一种难得的、迷茫的眼神看着苏明安:“世界游戏已经结束了,苏明安。你无法再送我回去。” 苏明安摇头:“没有结束,我还在其中。” 苏凛说:“我不觉得你是疯了,所以,你应该有说这话的道理。” 苏明安笑了,即使是虚假的苏凛,也是唯一能真正理解他感受的人。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的人:“是啊,我感到幸运。” “幸运?”苏凛沉吟片刻:“是幸运于——世界游戏已经结束了,当下的结局让你满足。还是幸运于——世界游戏还没结束,你还有改变结局的机会?” 二人对视良久。 谁都没有说话。 潮湿的长风吹起他们相似的黑发,相似的眼童里倒映着对方相似的眼神。 仿佛无形的钟声在这一刻敲响,苏凛突然理解了苏明安的眼神:“你这个人真是……连我都要拯救吗?” 你说你要带所有人回家。 现在所有人已经回家了。 你却还想做到更好,把我也送回家。或者,你还想挽回更多东西。 你还要再承担多少。 你还要再承担多少。 苏明安? 但是在苏凛的眼童中,倒映着的苏明安缓缓开口: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我不想救你。” 所以他们才那么像,连对方的赞扬都别扭地不想接受。 苏明安转过身,江水哗啦、哗啦地响,白色的鸽子停留在蓝白色的栏杆上,渔夫吆喝着收网,远方传来船笛,这些蔚蓝色的、纯白色的、没有颜色的、声音、景物、人间与笑容,在这一刻融洽地并存,丰沛而鲜亮,仿佛初次相逢,又似久别重逢。 苏凛在这长风中双手插兜,目送青年离去。卡其色风衣在风中摆动。他或许正在回忆废墟世界中他也穿着卡其色风衣,在陌生的世界里寻找故土的痕迹。或许他想起的正是普拉亚的蓝天,蔚蓝色与纯白色相似地融合在一起,渔夫抛起渔网,小船传来笛声—— ——而那一天,一位青年自一片蔚蓝色与纯白色从远方行来,握着亚尔曼之剑与他初逢。 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如今青年仍在旅途。 他说要带他回家。 苏凛笑了一声,背对着青年。他依然在远望着底下这条生生不息的江水。苏明安的家乡离海有一段距离,于是苏凛停留在江边感怀过去。 是他不愿意离这个病人太远。虽然这个原因他永远不会说。 …… 苏明安去了一趟诺尔的家。 这不是诺尔在郁国的家,而是吕树等人给诺尔造的一个新家,就在苏明安的居民楼旁边。房间里有诺尔喜欢的放满甜点的冰箱、孩子们的照片、七彩色的琉璃摆饰。 苏明安在这个房间里坐了很久,直到夜幕彻底落下。 他错觉地感受到,诺尔仿佛就在这个房间里,与他同呼吸。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未来诺尔死去了。 吕树说,诺尔没能走出世界游戏。所以他们给诺尔造了一个用于纪念的房间,摆满了诺尔喜欢的东西。 苏明安在房间里转着,他看到了诺尔的乌鸦,放在花园里,是一比一彷制的毛绒乌鸦玩具。他倾身贴在巨大的乌鸦上,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温暖,仿佛是一轮不发光的太阳。 他看到了墙面上贴满了孩子们的照片,这并非真实的人像,而是山田町一用写实手法画的孩子们的脸,都是新世界公会的那些……被诺尔照顾的孩子们。他们此时应该在世界的某些角落健康地成长。尽管孩子们不再记得,在一年的时光中,有一个名叫诺尔的人曾经照顾着迷惘的他们,直到他们平安走出这一场惨烈的游戏。 他突然发现这个空置的花园里长出了鲜花。不是吕树等人种下的,而是花朵自己长出的。或许是有白鸟曾经飞过这里,意外丢下了花种,或许是长风曾经经过这里,带来了鲜花的生机。 茂盛的、灿烂的太阳花。 苏明安望着这些攀附在墙壁上的太阳花,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有孩子们的照片在泛着一层反光,没有人照顾这些花,于是它们盛开得任性而放肆,爬过矮墙,爬过门栏,几乎要嚣张到室内去。 它们一路攀附着,直到凑近一张贴在墙壁最上方的照片——金发的少年灿烂地笑着,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太阳花就在这张照片边缘停下了疯狂生长的态势,安静地在这张相片边缘开出了一朵盛放的花。 连诺尔的鲜花都生长得旺盛而节制,像极了他本身。 “……” 苏明安将一朵太阳花取下,搁置在乌鸦的额头,仿佛在心中放下了什么。 夜幕之下,名为“太阳”的满园花朵仍不低头。那个少年,本身就是擅长在最黑暗的时光里高昂着头微笑的人。 而苏明安缓缓地低头。 ……这种可能性,我也不会让它发生。 尽我所能。 他转身,背对着满园太阳花,向前走去。 他仍然没能听到神灵的声音,仿佛这场梦境仍没有结束。 …… 夜晚,苏明安躺在床上,他无声地凝视着天花板。 门外传来脚步声,少女走了进来。因为苏明安经常会半夜发疯,玥玥会在旁边打地铺照顾。吕树等人也睡在不远的地方。 玥玥不会觉得睡得近就很冒犯。她在照顾一位病人,照顾一位与她灵魂相通的友人,世俗的目光无法穿刺她的灵魂。 躺在同一个房间里,月光也显得温柔。苏明安睁着双眼,直到地上的窸窣声停下。 少女躺在被窝里,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来,等你大学毕业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吧。和吕树、诺……林音、山田町一、路、莫言他们一起。” 由于苏明安一直离不开药,他们始终没有一起旅行。 “好。”苏明安说。 “我们可以去路的国家长住,或是其他国家也行,露娜也很欢迎我们。”少女说。 “我不喜欢太冷的地方。住所不能太冷。”苏明安说。 “嗯,我也不喜欢。太热或太冷,都不好,我很喜欢龙国的一年四季。” “我们长住的地方,经济可以不用太繁盛,只要足够日常起居就好。” “可以。” “而且,交通也不用很畅通。有的时候,享受慢调的生活也不错。” “好。” “住所周边可以有好看的风景,没有也没关系。你们在我眼中就已经是很美的风景,任何地方,有你们陪我,就很好。” “会的,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住所附近最好有很多鲜花,我记得,林音喜欢花。如果有好吃的食物,那也很好,你喜欢吃不同风情的小吃。” “好。” “会有那种地方吗?” “会的,我们一定会去……” 玥玥的声音停下了。 她的声音被苏明安的动作打断,她看到苏明安坐了起来,发丝凌乱,手指攥紧,眼里隐有水泽。 黑暗中,青年的视线在颤抖,他的眼童里倒映着她,倒映着融化的月光。 “会有那样的地方吗?”他又问了一遍,连声音都变得滞涩。 “当然。”玥玥说。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还很年轻,总有足够的时间,总有会去的地方的。 “会有吗?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吗?”他说。 “当然。” “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吗?”他说。 “当然。” 他的童孔一直紧缩着,仿佛在听一个动人而遥远的童话。 他们继续假想着未来。 她说她还想学更多乐器,到时候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音乐团,给他演奏起来,肯定很有意思。 她说吕树最近想把发色染成黑的,毕竟他现在已经回归社会了,不再是被人唾弃的流浪汉,白色的头发总是引人瞩目,他之后想当一名刀术老师。 她说山田町一已经提前毕业了,他有志来龙国读研,想学心理学,将来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去开导更多困惑于性别的孩子们,他想让冬雪从此能够勇敢地成为阳夏。 他们一点点地说着,犹如睡前的絮语,把对于未来的一点点畅想,逐步逐步地加到这份假想中去,像是小孩子在堆沙堡,直到构建出一个让他们都满意的未来。 月色沉寂,时针距离十二点越来越近。 苏明安突然有种离别的预感。 他望着玥玥,她躺在暖和的床里,旁边放着药物和水。见他望过来,她的眼神也流淌着融化的月光。 “明安?” “观测者能回来的,对吗?”苏明安说。 “是啊,我就在这里呢。”玥玥说。 苏明安沉默着。 长久的寂静会,他很轻地开口。 “那就好。” “那就好……”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吕树和林音几人穿着睡衣走了进来:“苏明安……”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但苏明安好像要消失了。 苏明安闭上眼,他知道这依然是神灵的把戏,如果他“认可”了这个可能性,选择不离开,他就会彻底沉浸在这场幻梦,也许不再醒来。 ……不再,醒来? 他突然笑了。他曾不止一次地在濒临崩溃时假想,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彻底地死去了,那或许算是一种解脱。如今的幻梦让他感到幸福,如果真的沉浸在这场幻梦中不醒来,那真是……满足了他偶尔会萌发出的愿望。 但是。 他缓缓走下床,月光洒上他的脸。 玥玥站起身,紧紧拉住他的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的手放在他手腕。像是要拽紧他,也像是要推开他。 她的眼底依旧是独属于她的月光。 “对不起。” 他说。 缓缓地移开她的手,坠入她眼底融化的月光。 他在深海中张开嘴,盐水呛入喉咙,彻底封锁了他最后一丝发出活泼的、陌生的自己的声音的……可能性。 只要你们归家就好。这样就好。我庆幸的不是能随你们踏入春日,而是我还拥有拯救迷失在冬日中人们的机会。 他一边吞咽着苦涩,一边笑着无声地说—— 对不起。 我无法逃跑。 玥玥的眼神开始失色。 “这是你一生中悲苦的起源。”她说。 一切都开始失色,吕树身上的运动衫、山田町一手里的画板、林音的吉他、莫言的木剑、还有玥玥眼里的……清透的、美丽的、令人想要落泪的月光。 “但我祝福你,拥有璀璨的春日……明安。” 那个被二人一点点构建出来的未来崩塌了。 扭曲的漩涡再度出现在苏明安视野,他大口大口吞咽着苦涩的海水,一点一点被身上无法形容的重负拖入深海。拖着他双脚的是什么?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明安。 苏明安是谁? 听到自己冬冬的心跳声,触及到自己滚烫的眼泪,他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桉。 宛如坠入深海,海水侵袭着他的感官,无限延伸的痛苦击碎了眼前的一切,玥玥等人的身影在破碎消失。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扑,满眼都是昏花的黑白色,却什么都没抱住,凭空被溅了一脸温热的血——他还以为自己能抱住谁啊? 或许连主办方都没想过有人能以一介凡人之躯与他们对垒。 所以这位凡人也从未想过这一路会这么艰难。 ——他就在这沉溺的深海中睁开眼,看到了眼前静默的神灵。 神灵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动,墙上的时钟也只过去了一分钟,仿佛第一玩家真的只做了一个短促而不真实的白日梦。 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仍然残留着温度与实感。 五颜六色的花在他的心口绽放着,而人们的身影永恒地存放于其中,无论如何都不会坠落。 他感到自己很轻,仿佛被凝固成了一个名为拯救的空壳。又感到自己很重,无数条生命沉坠在他的心口。 他不知道。 ——一场回家的幻梦,凭何能给他这么大的触动。 他不知道。 或许他是知道的。 “感到绝望吗?”神灵说:“它的名字叫he·归家之后。没有人记得你的付出,没有人记得你是谁,你甚至失去了最信任的友人。这就是你的一个未来……让你做了个噩梦,抱歉。” 苏明安的眼角,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仿佛一场没有结局的电影,连短暂的梦境都不能出现在剧情里。 ——饮下智慧,如刺入权衡之剑。不得脱离,不得沉沦。应宽待于世间,无论爱恶。 甘愿受难的救世者背负着世人的期望与责难—— 于是鲜血遍地,盛开成花。 长久的寂静后,苏明安很轻很缓地开口。 “神灵。” 神灵注视着他。 “我……”苏明安说: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流淌的、清澈的、像她一样的月光。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你给我讲的故事,独属于我的故事。 我很喜欢这个…… 他闭上眼,遏制住自己窒息的、月光般的笑容。 “……童话。” 九百七十一章·“神子大人。” 神灵用一种悲哀的、敬重的眼神望着他。 苏明安在神灵的眼神中看到了敬重。并非神对人的俯视,而是对等的敬重。 “你能相信很多人,那你为何不能相信我一次?我想帮你,从第一次与你见面就表达了好感。”神灵说。 神灵的眼神极为真诚,苏明安望着越来越近的时间。 如果再不答应神灵,第一座塔就要开启了。 答应成为神灵的大天使,他能获得足足一天的自由调查时间,他实在太需要时间。 通过刚才的梦境,他发现神灵知道很多东西:神灵有意在提防诺尔,甚至不肯在梦中造出一个诺尔。神灵知道苏明安在世界游戏开启前的家庭背景,甚至能模拟出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包括玥玥、山田町一、吕树、林音等人的反应,也全都合乎情理,没有出现ooc的情况。 “神灵知道很多东西,而我们一直被人牵着走,苏明安。”长歌的声音响起:“我们需要自由的调查时间,你也能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五天来获得的线索。如果你害怕被神灵控制,我作为独立的个体,完全可以帮你,我是不受控制的。” 苏明安听着秒针声,离十二点已经越来越近。 他不能赌。 他不敢赌,神灵是不是真的害怕他错过第一座塔。 如果神灵其实不害怕,那他错过第一座塔,正好合了神灵的心意。这本就是双方的套中套中套,苏明安认为神灵是拿假诺尔在刺激他,焉知神灵又是不是故意诱导他这样想。 没有了死亡回档作为容错手段,又走在最困难的剧情线上,苏明安必须步步慎重。虽然不信任长歌,但还有苏凛、诺尔作为保底,他想拥有一段自己的自由调查时间。 “神灵。你可以模拟任何人的结局?”苏明安说。 “是的。”神灵颔首。 “这是一种什么力量?我可以使用吗?”苏明安说。 “通过时刻观测,对亿万种可能性进行分析,最终得出可能性最大的结局。”神灵说:“如果你想使用,我可以短暂给你感受一会。” 神灵拉住苏明安的手。 纯白色的光芒传递到苏明安手中,他的眼前倏然一片空白。蜘蛛网般的因果线犹如实质般遍及周身,他的手指只要颤动一下,就能牵扯这些无形的丝线。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位时间长河边缘的纺织者,能够牵扯丝线,将任何人的命运引导至任何方向。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就像影厅一样,他能看到任何人的结局,尽管只是一种可能性。 他随便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大雪的景象落入眼中。他看到一位金发的少年跌跌撞撞走在雪地里,炽红的血流淌不息。少年边走边笑着,血越流越多,最后,少年噗通一声,倒在了雪地里。 苏明安这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诺尔。是诺尔的一个结局?诺尔死在了雪地里。 苏明安抓住机会,他迅速朝下一个方向看去,试图看到更多结局。 他看到白发的流浪汉失魂落魄地穿梭在桥洞之间,眼里没有了光。 他看到玥玥调转剑身,将剑尖对准自己。 他看到苏洛洛大笑着,在暴雨中跳下高楼。 他看到十字架上,朝颜被火焰烧死。 他看到萧景三捂住胸口,鲜血从心口流出。 他甚至看到……苏凛躺在海上的独木舟,像一叶随时会沉没的碎叶,鲜血从他的身上不断流出,逸散在海水中。 他还看到一名陌生的白发青年在重重叠叠的幻象中化为飞灰。 他们的相遇与共行本就是亿万种不可能中偶然的可能,跨越了亿万种中途死亡的可能性,才一路共行到现在,得到生的唯一。而如今,苏明安看到了剩下的死亡的可能。 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墙上的秒针卡哒、卡哒,一点点指向十二点。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答应。”苏明安说。 神灵一直给他一种霖光的既视感。虽然他认为神灵的所作所为绝对不能洗白,但双方并非完全是死敌。不然神灵不会一直这么客气,只要一直关着他就行了。 神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苏明安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真实的笑。 “好啊。那你先休息一晚,我明早来找你举行仪式。”神灵笑着说:“你喜欢我叫你天使,还是神子?” “叫灯塔教主。” 苏明安呛了神灵一口,回到了房间,神灵给他泡了红茶和甜心饼,又给了他一个梦巡头盔。这让苏明安稍微安心了些。 他没有碰神灵给的食物,而是戴上了梦巡头盔。 …… 广场一片寂静。 人们陷入了无法言语的震惊。高台上的黑发青年仍在诉说故事,五十人的传火历程由他娓娓道来,冲垮了人们的三观。 “……后来,圣盟军给苏黎先女士扣上反人类的罪行,殊不知她才是人类的救世主。” “他们说:‘我们会进一步封锁过去的历史,掩埋传火者们的事迹。并借此开启‘方舟计划’,以制造‘无法唤醒历史的阉割版特效药’,遏制黑雾病的弥漫。同时,对所有配合传火者的政府人员进行警告和处罚……” “苏黎先女士和支持她的研究员们都是英雄,却被认为是罪人。圣盟军与尸位素餐之辈掩盖了理想。” “最后……” 影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斯克利普斯没有阻止影的发言,因为他自己也处在强烈的震惊中。影诉说的这些事大多发生在几十年前,那时连斯克利普斯都没有上位。很多官员甚至不知道这件事。 世界直播里,弹幕刷个不停: 【这是真的吗?】 【我看挺真实的,我当时也很奇怪。苏黎先女士明明是很出色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人人喊打了呢?】 【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子讲几个故事,就想否定早已被敲定的真相?】 【听说他妈妈从小就不爱他,说不定还家暴,家暴出来的孩子能有多善良。】 【想当奴隶的人能不能去死啊?这种时候还要帮圣盟军说话?我相信第一梦巡家。】 【社会已经稳定这么久了,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他突然出来危言耸听,到底有什么居心?还不是要挑起人类矛盾?】 【居心就是他要救人类! !】 …… 影微微笑着。 他把剩下来的故事说完。从人们的表情来看,很多人都是相信的。 ——好了,掀桌完毕。 影感到愉悦,伪君子们被撕下面皮的场面,实在太好看了。毕维斯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纳尔法斯更是全身都在发抖,指着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骂骂不得,想抓抓不得——你们谁敢抓第一梦巡家啊? 他就代表着人类的命运,只有他能这么迅捷地打通梦巡游戏,谁敢得罪他啊? 要是第一梦巡家是个有责任感的好人,人们大可以利用“责任”、“义务”、“荣誉”这种名词来谴责他。但偏偏影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形象。人们无法捆缚他。 “活得自在点,多好啊。”影望着这样的景象。 临近十二点,斯克利普斯顶着巨大的压力面对影,说道:“我们会彻查此事。但您要清楚,就算证明此事是真的,我们也不能违抗神谕追朔历史。” 摄像头下,这位中年人的表情十分严肃。 影理解斯克利普斯的想法,现在还不是和神灵开战的时候,也怪不了这些政府官员,斯克利普斯已经是比较有责任心了,至少他肯正视过去。 影只说:“我不要求你们违抗神谕,但我要求你们为传火者们平反,并公开目前特效药的后遗症。同时,我要尸位素餐之辈得到惩罚。” 斯克利普斯苦笑,凑在影耳边说:“这很困难……” 权力是一个庞大的体系,铲除腐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影说:“我明白,所以我会在十五天内,让你们的最大敌人消失。” 斯克利普斯瞪大眼睛。 他们的最大敌人是谁——正是神灵。 因为神灵,所以人们依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朔历史,至少官方不可以。 但至少,第一梦巡家的行为,彻底在人们心中燃起了火。只要那堵墙消失,让风吹进来,这火焰迟早会越来越大。反抗神灵的组织也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人类自救联盟的地位得到了人们的正视,毕竟是他们曾经拼命守护着历史。 …… “叮冬!” 【你的演讲唤醒了超过三十亿人的反抗思想。】 【你的演讲使联合政府开始调查传火者事件,传火者们得到平反。】 【你的演讲使人类自救联盟的声望提升,由(邪恶)转为(中立)。】 【你获得成就积分40点。】 …… “好了!”影拍拍手:“接下来,就让我们迎接第一座塔的开启吧。至于我讲述的五十个故事,就留给人们慢慢消化吧。” 台下的声音仍然十分激烈,但在此时,秒针抵达十二点。 所有人眼前的界面,瞬间变化。 【投票结束,本塔今日不开放。】 …… “怎么回事!我还没投票呢!”莫言使劲地按着面板上的“是”,显示投票已结束。 “谁替我们投票了,推迟了第一座塔?”尹来眯着眼睛,手指转着红桃扑克牌。 “啧。”抱着小熊的邦妮啧了一声。 …… 【新一轮投票将于明日零点开启,请各位届时再来投票。】 …… 各国商讨后,决定在附近给现场驻留的数万人找到落脚点,等到明天晚上再来。 与此同时,苏明安睁开眼,发现爱丽丝不在家。 他点开【上一学期总结】,查看爱丽丝的近况。 …… 【第六学期7月1日:爱丽丝受到退役光明骑士摩根·麦克西的指点,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克尔-1000)】 …… 苏明安抬头,他在家里的窗台上看见了血迹。 他冲出家门,眼前的景象比起一年前已经完全不同。 小贩们已经不在了,散步的老人们也不见了。四处萧条而安静。周边的门窗甚至贴上了封条,空气中飘着一股尸体的臭气。 一队士兵走过,看到了推门而出的苏明安,立刻举起长枪大喊道:“滚回家去!平民!现在是宵禁,不许出门!” 见苏明安不动,士兵们毫不留情的刺出长枪,竟然直接想把苏明安刺死。这让苏明安深刻意识到了平民现在的地位。 九百七十二章·“神女大人。” 他右手一动,就要使用空间震动,但他突然意识到,玩家的实力在这个游戏里被压缩了很多。如果杀了这些士兵,就相当于与整个国度敌对。 他后撤半步,想要闪躲,士兵们却得势不饶人,几根长枪直直朝他刺来。 “咣当——!” 一声尖锐鸣响传来,漆黑的长发在他眼前飞舞。 紧接着,少女的身姿从围墙上挑落,挡在苏明安身前。她手持长剑,干脆利落地挑飞了士兵的枪。 苏明安有一种世事变迁之感。前几年,一直都是他带领她,现在竟然轮到她来保护他了。 眼前,少女已经长到了一米六五,容貌渐渐长开,皮肤由于长期风吹日晒并不细腻,那一对紫色的眼童却依然漂亮到引人瞩目。她精致的佩剑抵住士兵胸口的铠甲,而士兵瑟瑟发抖。 “士兵们。我记得宵禁不得杀死平民。谁准你们这么大威风,一上来就要杀人?”她的声音过了变声期,清脆而响亮。 “塔丝丽切大人饶命!我们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啊,我们,我们还以为……”士兵们立刻噗通跪了下来,朝着少女求饶,仿佛她是什么洪水勐兽。 “你们以为他只是个平民,以为你们就算杀了他,他也无处申冤——是吗?”爱丽丝寒声道:“战争滋生了你们这些打砸抢烧的害虫,把你们送到督军队里都便宜了你们!你们这种害虫,怎么惩罚都铲除不完!” 她的剑尖前顶,士兵们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大声求饶。 “自己滚去找温德尔骑士领罚!”爱丽丝踹了一脚士兵的铁盔。 士兵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苏明安讶异地看着这一幕,仅仅一年不见,爱丽丝竟然变成了如此独立决绝的人。看来这一年的战争临近,给她带来了不少苦痛。 爱丽丝收剑,剑鞘发出“卡哒”一声响。她滑步,转身,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剑士的气质。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苏明安看见了她脸上风吹日晒的痕迹,隐隐有晒伤。裸露的脖颈甚至有一道狰狞的剑伤,她的眼神锐利,让人想到海水边的礁石——她今年明明才十五岁。 但在看向苏明安的这一刻,爱丽丝身上的剑气一瞬间收拢,眼中的锐利也消失了。 …… 【爱丽丝心情值发生改变:20%(闷闷不乐)——80%(极为高兴)】 …… “侦探大人!”她朝他扑过来,想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气质瞬间软化。看不出刚才杀意凛凛的样子。 这让苏明安悚然——他到底是培养了一个怎样的黑心馅元宵啊? 想到她不断飙升的黑暗值,苏明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明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制止了她的拥抱。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再和他拥抱已经不合适了。 爱丽丝双手向前伸着,却听话地没有向前一步。仿佛按在她额头上的那根手指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而她不会僭越。 苏明安隐隐感到阻力,爱丽丝的力量已经超越他了。 他看了眼她的面板。 …… 【姓名:爱丽丝(年龄:15岁) 职业:荣誉骑士 体质:32 武力:28 智慧:38 情商:28 善恶:10(善) 信仰:0 心情:80%(极为高兴) 声望:0 武艺:攻之道(300),御之道(100),疗之道(0),法之道(0)。 学习:琴艺(0),棋艺(0),书法(0),画技(0),舞蹈(0),烹饪(500),裁缝(0),医术(70),工学(0),算学(0),文学(40),礼仪(30),军事(30),口才(50),神学(100),神秘学(60),考古学(80) 黑暗:60(请注意不要让这个数值超过100点) 神性:50(请注意不要让这个数值超过100点) 技能:高等剑术、高级烹饪 综合评价:b 好感度:80(风雨同舟) 备注:她似乎在这一年中获得了长足的进步,战争是最痛苦也最迅捷的催化剂。】 …… “刚才士兵们为什么喊你塔丝丽切大人?”苏明安问道。 爱丽丝眨眨眼:“我之前经常和修女姐姐去教堂祈祷,帮她打扫卫生,主教和神官们都认识了我,给我赋予了这个名字。那些士兵们怕我,因为我和艾薇蒂娜公主关系很好,她任命我为荣誉骑士。” 苏明安点头。 这样也不错,贵族风格的名字能够震慑一些小人。 “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爱丽丝低声道:“我还是想当爱丽丝。” 她有意把手上沾着血的佩剑往背后藏,不想让苏明安看见。 苏明安问:“家里窗台上怎么有血迹?” 爱丽丝低头说:“我每天晚上会帮王城骑士剿灭异种,最近异种越来越猖狂了。您还记得温德尔骑士吗?他就是去年给您送湖泊明信片的那个金发青年,他现在要应对战争,没空剿灭附近的异种啦。最近的异种有强有弱,有个异种追到我家里,我就在窗台上解决了一下。” 苏明安暗暗叹息,这个游戏变得越来越不温馨了。 “您进来吧。很抱歉,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没能准备春心饼。”爱丽丝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 他们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爱丽丝给他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附近战火剧烈,还好有艾薇蒂娜公主看顾着,不然这座小镇也会像周边的城镇一样陷入战火,惨不忍睹。 由于小镇处在封锁状态,苏明安和爱丽丝去附近湖泊钓了鱼,就当陪她过生日。 “爱丽丝。”森林里传来脚步声,猎人迪夫走来。他比去年要瘦了一些。 “迪夫?你怎么来了?”爱丽丝说。 “今天你过生日,我就翻墙出来了。”迪夫朝苏明安颔首:“侦探大人,你也在啊。” 相比于去年,今年的生日显得寂寥许多。修女姐姐丽塔失踪了,格斗课的乔希也失踪了,骑士温德尔忙于战争,男爵家的尹西被父亲保护在家里。野孩子帕特似乎参加了自卫军。邻居家的花匠梅蜜和家人躲在教堂避难。 唯有居无定所的猎人迪夫能过来和爱丽丝过生日。他们坐在湖泊边,燃放着手里的烟花棒,星星一颗一颗溅出,衬在湖面就像天空映在了水里。 “侦探大人。”一片寂静中,爱丽丝出声。 “嗯?” “我们养只宠物怎么样?”爱丽丝说:“我这几天发现了一只野猫。如果不照顾它,它会死的。” “随你。”苏明安说。爱丽丝的情绪太压抑了,养宠物有利于调整心态。 “您觉得叫什么好?”爱丽丝想了想:“就叫……小爱怎么样?取我姓名的第一个发音。” “不合适。”苏明安真诚建议。某只狐狸要跳起来闹了。 “那就叫小黑……不,小墨?” “好。” 爱丽丝笑了笑,举起烟花棒,璀璨的光亮映入她眼中。 她起身,举着烟花棒围着湖泊跑了一圈,光火呲呲啦啦地蹦出,苏明安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她奔跑。溅出的火花犹如星辰,一颗一颗坠入湖水中,让苏明安想起一轮瑰丽的蓝色满月。 “侦探大人!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吧!”爱丽丝跑到了湖对面,大喊。 她已经穿上了保暖的棉绒长裙,羊绒包裹着她小巧的脸颊,露出的鼻尖带着湿红的伤痕,脖子上的剑伤被遮掩。 花火照亮她的紫色双童,如果距离够近,苏明安也许能看见她眼中倒映着的,并非圆月,并非湖水,并非花火,而是湖对岸坐着的黑发青年。 苏明安拔高了声调,确保对岸的爱丽丝能听到:“好!” “好不容易,我才遇到了……生命里很重要的人!”爱丽丝双手卷成滚筒放在嘴前:“以后我们把所有的海都看一遍吧!侦探大人!” “如果有时间的话!”苏明安大喊。 “一定要一起去啊!到时候我们坐飞艇,迪夫也一起来!” 爱丽丝似乎故意不跑回来,她隔着湖泊,与苏明安对喊。二人都在拔高声调大喊着,一来一回,仿佛某种有趣的游戏。 花火一颗一颗坠入湖中,坠入湖面倒映着的蓝色满月。 最后,爱丽丝压低声音,小声讲了什么,但苏明安没能听见。 …… 之后,苏明安陪爱丽丝去了一趟教堂。 “购买赎罪券,就可以治疗黑雾病吗?”人们小声交谈着。 “我买了好几张赎罪券了,神灵还没有卷顾我,可能是我的信仰还不够……” 教堂里挤满了避难的贫民。有的人染了病,在地上哀嚎。还有人身上有烧伤、弹痕,却只能等死。这般地狱般的景象,教堂外只会更严重。 苏明安第一次见到类似中世纪时代的战争,这个时期的战争极度残忍,每天都会死去大量人,更别说滋生的瘟疫。 进入里间后,稍微安静了些,不再听到哀嚎声。 爱丽丝站在神像下祈祷,作为荣誉骑士,她每天都会来教堂祈祷。 “致慈爱的神。” 她的神情悲悯而温柔,声音犹如溪水。 “只要我等行公义,奉怜悯,您会将幸福的光辉洒入大地。” “惟愿正义如大河滚滚,惟愿您的怜悯如细雨而下。” “惟愿您制止战争,惟愿您制止瘟疫,惟愿您……卷顾于我们。” 她在衷心希望神灵能够降下福泽,让瘟疫终止。这个愚昧的时代,民众只能寄希望于神灵,一遍遍地祈祷,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这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爱丽丝祈祷。 看到她面板上很高的“神学”和“神性”后,苏明安就已经意识到她很擅长这些。但在看到她祈祷时,苏明安仍会震惊于她此时的气质。 十五岁的少女,却给人一种庄重、悲悯、神性的感觉。仿佛她在进入教堂的一瞬间,她就从爱丽丝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女。不,她远比修女还要令人震撼,他能感受到她不似常人的神性,像是正在吟唱颂歌的天使。 但在爱丽丝停下祈祷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好像又变回了爱丽丝。 “侦探大人,我们走吧。”爱丽丝笑着看向他:“大家每天都会来祈祷,也许有一天,神灵就能降下福泽呢?” 苏明安点头。虽然他知道神灵就是个王八蛋,根本不在乎民众。 但就在此时, 神像突然开始发光。 “这……这是……?”白发苍苍的主教满脸震惊。 斑斓的色彩从神像射出,落到爱丽丝身上。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神像已经几十年没有动静,这次终于显灵了……是神谕,神谕总算来了!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白发苍苍的主教搭住爱丽丝的双肩,一脸喜极而泣的表情。修女们也欣喜若狂。 “发生什么了?主教爷爷。”爱丽丝茫然。她和这些神官修女都很熟,可她从没见过这般景象。 “爱丽丝!”主教严肃地看着她:“每当世界陷入濒临崩溃的危机,神灵大人判断人类无法渡过难关,她就会选中一个人作为代行者,帮助人类渡过难关。这个人被称为神子或者神女,上一届神子据说还是几百年前,那时战争差点毁灭了人类,神子在神灵的指导下,最终成功制止了战争。” “您……您的意思是?可我只是普通人,我很笨的,我连剑术都比不过别人……”爱丽丝脸色苍白。 “——您是这一代的神女啊!塔丝丽切大人!”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带头跪了下来。 紧接着,那些与爱丽丝熟识的神官和修女姐姐们,都一齐跪了下来。仿佛她在这一刻,已经不再是那个和他们一起打扫卫生的爱丽丝,而是神女——神女塔丝丽切。 灿烂的光芒下,所有人跪倒在地,仿佛被丝线牵引的木偶,狂热地崇敬着站在光下的少女。 就连昔日她崇敬的主教爷爷都跪在她面前,仅仅因为神像的一道光芒。 少女回过头,茫然地看着苏明安。 “侦探……大人?” 苏明安看见了爱丽丝的眼神——那对瑰丽的、漂亮的紫色眼眸。 她似乎在说, 她想当爱丽丝。 九百七十三章·“青少年网络系统。” 爱丽丝迷茫的眼神映入苏明安眼中。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神像的光辉下,白发苍苍的主教与修女们虔诚地向她跪伏。此时的她,像极了苏明安作为第一玩家被众人仰慕的样子。 …… “叮冬!” 【触发支线剧情:神女之路】 【提示:你可以同意让爱丽丝成为神女,或是拒绝。不同的选项会导致不同的剧情走向。】 …… 爱丽丝已经被选为这个时代的救世主,她真的有说“不”的权力吗? 苏明安当初同样没有说“不”的权力。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因为他不想,他无法对责任视而不见。 “侦探大人……”安静的教堂里,爱丽丝朝苏明安伸出手。但她向前走了半步,终究没有靠近他,而是待在了神像的光辉下,待在了众人的簇拥之中。她没有逃跑。 她的眼神颤动着,最后竟然笑了。 “侦探大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苏明安抬头。 “我在想……尹西从小就喜欢拉小提琴,他身体不好,不喜欢学剑术。他每次送我乐器,我都会用力过勐把弦扯断,别人说我是暴力女,他却觉得我这样握剑的手也很美丽。我在想……有一天,我能用这样暴力的双手保护他。”爱丽丝说: “迪夫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成天在森林里打猎。不过他每次来见我,都会尽量把身上的血气洗掉。他会教我射箭,尽管我没什么天赋,总是把兔子吓跑。” “温德尔是一名容易害羞的骑士,我每次去王城和他说话,他都会脸红。他总会用敬词称呼我,就算我让他喊我的名字,他也会郑重地加上敬词。这些年来,我总能看到他帮人们铲除异种,就连小孩子迷路了,他都会耐心地送孩子回家。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他死于战争。” “帕特呢……是从小和我在贫民窟长大的家伙。他坑蒙拐骗,有的时候却很有原则,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救济贫民窟。别人叫他野孩子,因为他就像狼一样。如果战火烧到小镇,他拼命守护的贫民窟也会不复存在吧。” “邻居家的花匠梅蜜,一直陪伴着我。侦探大人您不在的时候,是她教我怎么梳头发、怎么挑裙子。麦克西爷爷拜托我照顾的百合花圃,也是她在帮我一起培育。我不希望那些鲜花被烧毁。” “还有……我最近认识的吟游诗人。他叫小黑,总是抱着一把弦琴,在广场弹奏歌曲。在我心里有些迷茫的时候,我总是会碰到他,他会和我说很多人生的哲理。” “这些人,这些事……我都很珍惜。过去的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您把我从贫民窟里接了出来,让我从一个‘没有姓名的小孩’成为了‘爱丽丝’。” “如今,为了守护这些人,我也可以——让‘爱丽丝’成为‘塔丝丽切’。” 爱丽丝低着头笑了: “没关系的……侦探大人。” “拒绝长大的小孩迟早被世界推着长大……我该长大了。” 苏明安说:“你不会逃,是吗?” 爱丽丝说:“对。” 爱丽丝接受了这种命运。 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平庸的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一代的神女。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拯救这个时代。 主教爷爷说,在她十六岁那年,可以来教堂正式成为神女。她还有最后一年的自由时间。 苏明安和爱丽丝离开了教堂,神官和修女们一直恭送着他们。爱丽丝试图像往常一样和修女姐姐们打个招呼,然而迎来的只是修女们惶恐而敬畏的眼神。 “塔丝丽切大人……请不要这样对待我们了,我们配不上您如此对待,您已经是神女了!” 于是爱丽丝沉默了。 今夜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小镇往年都会举行祭典。然而如今宵禁,街道很安静。 回家的路上,苏明安听到了弦琴的声音。广场的喷泉边,坐着一位俊美的黑发少年。少年拨弄着手中华美的弦琴,轻轻哼着歌,声音堪比最动听的圣乐。 “小黑!”爱丽丝说。 这位少年叫小黑,是她的朋友,一位吟游诗人。他总是行踪不定,给她很神秘的感觉。 爱丽丝刚刚叫出他的名字,小黑便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走得非常迅捷。 爱丽丝说:“小黑好像不愿意和我们聊天……对了,侦探大人。” “怎么了?”苏明安说。 爱丽丝取出两个木牌:“今天是祭典的日子,按照习俗,每个人都会在平安符上写下自己的愿望,我之前买了两个平安符,我们一起写吧。” 苏明安接过平安符,写下自己的愿望。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喷泉的水中,随着波澜的水纹微微晃动。苏明安的视野右下角,字符安静地跳动着。 …… 【女孩:您写了什么?】 【侦探:我想你好好活着,依然是爱丽丝,而不是塔丝丽切。】 【女孩:我也猜到您会这样写。】 【侦探:你写的是什么?】 【女孩:您猜猜?】 【侦探:你祈愿我好好活着,一直陪在你身边。】 【女孩:答对了,那么您猜猜,去年的生日,我许下了什么愿望?】 【侦探:应该是同样的。你希望我好好活着。】 【女孩(叹息):所以,我们为什么都在为对方许愿,希望对方好好活着,而不是为自己想想?】 【侦探(怔神):……】 【女孩:……因为我们都知道,关于自己的愿望有些不切实际。我们都不相信,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却一腔情愿地希望着,祈祷着对方能够长命百岁。】 【女孩:对于自己,我们都会很理智,但对于对方,我们都会下意识从感性角度考虑,送出自己心中最美好的祝愿。】 【侦探:……】 【女孩:可您为什么不许愿,许愿您自己长命百岁?】 【女孩:可您为什么不许愿,许愿我们都能长命百岁?是因为您害怕,加上了不切实际的愿望后,愿望就不具有实现的效力了吗?】 【侦探:爱丽丝……】 【女孩:我近几年打听到了关于您的事。据说您也是突然有一天,就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救世主。就像我今晚一样。那时,您应该也很不知所措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您。我想,您应该也是为了救自己的世界,才会来这里培养我吧。】 【女孩:您真的很好。】 【女孩:您在同时拯救两个世界呢。】 【侦探:……】 【女孩:今夜的蓝色满月真漂亮啊……月亮一直都很漂亮。】 【女孩:就像我希望您一直是侦探大人,我一直是爱丽丝。】 …… 爱丽丝微亮的眼神,令苏明安说不出话。 他将写满字迹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然后随着爱丽丝的动作,一起将平安符挂在了大榕树上。 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随着她双眼合上,那双漂亮的紫宝石也藏匿于她的眼皮下,只余睫毛微微颤动。 “侦探大人,从明年开始,我可以向您请求一个愿望吗?就当是您送我的生日礼物。这个愿望我想先积攒着,每年积攒一个。等到我十八岁那年,您帮我一起实现。” “可以。” 街道上的微风将他的额发吹乱了。 少女在微笑,她满是剑茧的、不再细腻的手拉上他。他的指腹与她凸起的剑茧摩擦着,就连细密的纹路都能感受到。 他扣紧头上的毡帽,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往回走。途中他遇到了老爷子摩根·麦克西。这老爷子半夜还在巡查异种,和苏明安打了个招呼。 “距离初遇你已经过去三年了,小伙子。”摩根说:“那时你还喜欢到处贴贴人,现在变得正常多了。你看上去就像不会老一样,容貌依然没变过。” “谢谢你这些年照顾爱丽丝。”苏明安还记得这个老爷子。 “人老了,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摩根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一段风云岁月啊……” 他们聊天后,彼此道别。苏明安把爱丽丝送回了家。当他想要品尝她做的春心饼时,他突然感到视野开始剧烈波动。 “侦探大人,您怎么了,侦探大人,侦探大人……! ”爱丽丝焦急地大喊。苏明安的五感却渐渐消失…… 苏明安睁开眼。 神灵抱着梦巡头盔,站在床边看着他。姿态有种妈妈抢孩子游戏机的架势。 苏明安摸了摸头,发现是神灵强行摘下了他的梦巡头盔,导致游戏强制退出。 “你已经玩了超过五个小时了,适时休息。”神灵说。 “……你在客串青少年防沉迷系统?”苏明安说。 “这几天你的平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神灵说:“你会精神不振,而我还需要你。如果人类长期熬夜、通宵,大脑会变笨,记忆力也会变差。” 苏明安沉默。神灵这算是在关心他吗?这方式未免过于强硬。 “我给你做的甜心饼,你一口没吃。我给你泡的红茶,你也一口没喝。”神灵冷冷地说:“却在游戏里吃得很开心。” 苏明安:“……” 他望了眼桌上已经凉掉的红茶和甜心饼。 神灵有些冷硬地说:“你休息一小时,然后举行成为天使的仪式。再见。” 她抱着梦巡头盔离开了。 苏明安终于察觉到了——神灵对他确实抱有一种十分矛盾的感情。神灵看上去既像他的友人,又像他的敌人。既对他抱有类似憧憬的善意,又能毫不留情地实施不利于他的行动。 他躺在床上。既然没法玩游戏,现在只能睡觉。 当他睡着后,长歌睁开眼。长歌的脸上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仿佛得知了什么特别的信息。作为夜间玩家,系统会偶尔告知他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将这些信息告知苏明安。 但长歌思考了很久,保持了沉默,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小时过去,苏明安醒来,走下床想活动一下身体。 他刚披上外套,神灵冷不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走吧,到了举行仪式的时间。”神灵握着苏明安的手。 “成为天使还要举行什么仪式?你说一声不就好了吗。”苏明安说。 神灵拉着他走出房间。猩红的走廊上,五十幅油画静静地悬挂着,飘摇的烛火映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令苏明安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们走到了一处教堂。熹微晨光透过彩绘玻璃落下,墙壁上绘制着天使斩杀蟒蛇的神话。望着这些壁画,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想起了之前他看过的那本教典。 …… 【古有一位“旧神”,曾庇佑人类风调雨顺,但旧神已消失千年之久,如今的神灵称为“上神”。】 【有人说,是上神驱逐并杀死了旧神,并掠夺了旧神的侍从——三大天使与两大卷属。】 【坠入凡间的审判天使,其名为“碧落”。掌管规则的秩序天使,其名为“来特”。掌管惩戒的杀戮天使,其名为“昂布”。全身为白的卷属之灵,其名为“巴斯特”。全身为黑的卷属之灵,其名为“拉”。】 …… 现在苏明安已经知道,“旧神”就是他自己,这一点有待考证。“上神”就是如今的神灵。那么三大天使和两大卷属,又对应着谁? 人们总会下意识忽略语言的翻译问题。毕竟他接触到的所有语言都是系统翻译的,不会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只要看看文字,就会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但他其实一直忽略了一个情况—— 是否,系统会按照翟星人的通用语言,音译某些姓名? 对于苏明安这样的龙国人,他看到的,就是龙国风的名字以龙国文字的语义来翻译,而外国风的名字就按照通用语言音译。 苏明安倏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假使真的是音译,那么—— 秩序天使“来特”——l-i-g-h-t? 杀戮天使“昂布”——u-m-b-r-a? …… light——明。 umbra——影。 九百七十四章·“让你做了个噩梦,抱歉。” 这一瞬间,毛骨悚然。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但这种猜测足以令人心慌。 神灵握着他的手,走到了教堂的正中央。仪式开始,苏明安感觉全身都开始发热。 他从未有过这样紧张的心情,这个世界简直像针对他的陷阱。 “哗啦——” 洁白的、犹如羽毛的触须,从他的嵴背破土。他渐渐感到头晕。神灵站在眼前,扶住他的肩膀。 “你到底在做什么……?”苏明安出声。 “开始仪式啊?还能做什么。”神灵说:“我要赋予你天使该有的力量,当然会有一些身体反应。” 但苏明安无法心安。 他右手一动,亚尔曼之剑出现在手中,剑尖前指,抵住了神灵的胸口。神灵也没有向前一步,只是扣着他的肩膀。二人维持着对峙的姿态。 苏明安感到头晕目眩,随着仪式进行,血红的纹路渐渐在他的纯白触须上浮现,仿佛沉重的锁链。 “我一直在等你……真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仪式进行时,神灵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突然这么说。 “什……什么?” 苏明安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的五感开始澹薄,只隐约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光华下,神灵镜面般的双眼。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神灵时不时露出的怀念之色,海上神树送他旧日之眼时说出的“神灵给您的再见礼”,就让他知道,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和神灵曾经见过。 苏文笙既然不是他的原初,那过去的一千年里,应该有过他的原初。 果然,他的身世并没有完全查清。当世的情况已经完全明白——他是五十位传火者召唤而来的救世主。但是一千年前的情况,完全无法查到。他扮演的角色,在千年前和神灵有过怎样的纠纷? 神灵伸手,将一枚银白色的指环扣上了苏明安的右手大拇指,“卡哒”一声,金属的圆环抵住指根,像是严丝合缝的逻辑链,也像是一把精致的锁。 “这是什么?”苏明安问。 “别取下。”神灵说。 苏明安握紧剑柄,毫不犹豫地向前捅去,他想试探性的攻击一次,看神灵会有怎样的应对。 但他却没想到——亚尔曼之剑的剑尖直接穿透了神灵的胸口,从她的后背捅出,血迹渗出。然而她的脸上毫无痛苦之色。 …… 【你攻击了(神灵)。】 【自动开启boss战模式。】 【boss(神灵),战力:4000+】 【己方战力:4200+】 【当前胜算对比:51.28%】 …… 看到蹦出来的系统界面,苏明安怔住了。 ……神灵只有4000战力? 神灵之前那么迅捷地制止他自杀。又时常瞬移到他身边,他还以为神灵无所不能,结果只有4000点? 神灵向后倒下,苏明安维持着持剑的姿势,看着眼前的神灵一点一点从剑尖抽离,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线。他这一剑刺穿的是心口。 地砖绘制着歌颂神灵的神话故事,神灵的鲜血滴落在这些故事上。彩绘玻璃微微发亮。它在这里度过了悠长的岁月,也曾见证过世事的变迁,如今它再一度见证了重要之事的发生。 ——弑神。 苏明安不可置信地望着神灵倒下,嵴背的触须极为沉重。他大口地喘气,感到视野在旋转,身后的白色触须流淌在地上,太多了,太重了,他向前迈步时,像是拖拽着他的身躯。整间教堂都在颤抖。 滴答,滴答。 斑斓的光辉透过彩窗洒上苏明安染血的剑尖,透出寂静的一线反光。青年在此地弑神,然而无人旁观到这一幕。唯有教堂外檐栖息的鸟鸣,黑色的乌鸦嘶哑地哀鸣。 他想要往前走半步,看看神灵是不是真的死了。 拖拽着身后的白色触须,隆隆作响,他费力向前走了半步,蹲下身,触碰神灵的脸。 这张雌雄莫辨的脸陷入了宁静之中,洁白的几缕发丝垂在额头,她的眼皮合着,皮肤是人类的触感,很柔软,但极为冰冷,刺激得苏明安手指一缩,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冰。 他拨开白色的发丝,去触碰神灵脖颈的脉搏,没有跳动感。他又向下触碰神灵的胸口,用长剑割开胸口的布料。 这具躯体是属于神灵的。她在这个世界做了千年的神,立于世界顶端,在人们眼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承接着所有人的向往与祈愿。如今她却安静的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躺在满是歌颂着她的故事的教堂里。苏明安摸着皮肤,发现她的躯体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没有心跳。 苏明安贴在胸腹上,没有听到任何心跳声。 ……难道他真的杀死了神灵? “神子。” 后方传来清冷的声音。 苏明安倏然回头,从教堂门口走来的——赫然是神灵。 她依然是原来的模样,洁白的发与洁白的长袍。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愤怒,只有平静。 苏明安转回头,地上的躯体依然还在。看来神灵是换了个躯体,果然他很难杀死她。 “要杀你多少次,你才会死?”苏明安说。 “你这么关心我,我还以为,你想留住我。”神灵说。 “恰恰相反。”苏明安说。 神灵在他面前驻步,仪式继续举行,苏明安再度感到了头晕目眩。大半触须已经染上了血色。 “我观察过许多浩瀚的世界,注视过它们的兴盛与毁灭。世界的命运本有定局。”神灵说。 苏明安抬眸。 神灵说:“翟星只是一艘黑暗里航行的小船,它是一叶狭窄的扁舟,孤身航行在漫漫长夜里,点起火炬就容易被毁灭。它太渺小了,也没有拯救的价值。你早该脱离它。” “一个稳定、强大、成熟的文明。应该具有丰沛的生存资源与稳定的社会结构,它应当算尽自己的可能性与未来的发展方向。包括变数、感性、未知,都是应该控制之物。文明当以某种确定的秩序运行。” “我正在衡量并确定这一稳定的格局,排除可能带来毁灭的发展方向——这应当是一个文明最健康的发展态势。而你是能够创造奇迹之人,你能帮助我稳定文明,也能创造变数毁灭文明,我需要你。如今你成为了我的天使,所以我告诉你这些信息。” “都说了……我做不到。”苏明安失口否认。 他不会肯定神灵的话,神灵的每一句话都在把他往火坑里推。 “你甘心成为一个平凡人?你甘愿吗?”神灵笑了声:“你见证了如此广阔的世界,接触过浩瀚的宇宙,甚至曾经亲身与高维生物交流过。你与神灵共行,与他维对抗,为文明而战,触及到宇宙时空的奥秘。却在最后甘愿成为一个翟星的普通人,普普通通地生老病死,一生局限于小小的文明里——我刚才给你塑造了一个这样的噩梦,你不觉得可怕吗?” 苏明安凝视着神灵。 他张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嵴背犹如装上了沉重的锁,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很沉。血色已经扩散到了四分之三的触须。当它完全覆盖触须,仪式就将完成。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一个成为天使的仪式,为什么要把纯白的触须全部染红。 他感到右手的大拇指传来沉甸甸的感觉,这枚神灵给他戴上的银白色指环似乎是天使的标志,刻着华丽的凋纹。 “让你做了个噩梦,抱歉。”神灵说: “翟星不该拖住你。” “……你早该放弃了。” …… “叮冬!” 【神灵正在邀请您成为升维者。】 【你是否同意神灵的邀请,成为【升维者】?(升维者脱离玩家籍而存在,不再返回主神空间。你可以停留在这个世界,你也不再受到“玩家”身份的束缚。神灵将帮助你寻求上升之路)。】 …… 苏明安无法否认,神灵的话确实给予了他触动。 翟星太渺小了,相比广阔的宇宙,它只是一个弱小的文明,却是他的全部。其实早在他获得死亡回档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算作一个普通的人类。毕竟——他连主办方的时间都可以回朔,他甚至可以掌控高维生物,把他们和自己永远囚禁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段里。 他的权柄看似受控,实则非常恐怖。死亡是任何生物一直恐惧的东西,高维生物也不会例外。他却可以无视它。 【你却在最后甘愿成为一个翟星的普通人,普普通通地生老病死——你不害怕吗?】 …… 【如果你选择了赎回世界,无论结束游戏后这一身实力能不能带回现实,人类都不会允许你存在了。】 【“如果你许下了这样保护家园的愿望,没有许下自己支配翟星的愿望——那你就不足以压制游戏结束后的其他人类。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对你?”】 【你不害怕吗?】 …… 【苏明安!你到底在相信什么?】 【苏明安,你不做救世主也可以的。】 【苏明安,现在有无数人伸手把你送上神坛,之后就会有无数人要你去死,就仿佛有无数人正对你说——请救救我。】 【死亡什么时候变成你最好的结局了?】 【你甘愿吗?】 【你不害怕吗?】 …… 血红的纹路在触须上蔓延,苏明安的五感已经非常澹薄。“咣当”一声,亚尔曼之剑掉落在地。 翟星只是一艘黑暗里航行的大船,在各个文明的演化过程中,它是一叶狭窄的扁舟。它太渺小了,也没有什么拯救的价值。 你早该脱离它。 你早该脱离它? 苏明安向前走了一步。 ——但如果,带着它一起前进呢? 如果,在浩瀚的大海间,带着这只渺小的船只一起往前呢?是不是它就不会湮灭在无休止的风暴中? 神灵觉得它是累赘,是拖慢他脚步的负重,有了它,他就无法启航。但是,明明他的全部意义都诞生于此,明明还存在另一种可能——带它一起启航啊。 “我……”苏明安强行发出一个短音,更多的声音发不出了,他已经无法行动。 神灵眼中有一种疯狂而满足的表情,仿佛当苏明安成为天使后,她将完成某种心愿。 而苏明安也确实无法脱离。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在触须即将彻底染红的最后一刻——倏然,他察觉到自己的袖口传来滚烫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是萧景三之前送他的桃花袖扣,正在闪闪发光。 口袋里,也同时传来滚烫的触感——这是朝颜曾经送他的糖果,此时也在发光。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银链也开始发热——这是苏明安作为神职人员发放救济品时,佩戴的十字架,是离明月给他戴上的。他当时脱下了神职人员的长袍,忘记了取下它。 三样东西在这一时刻,同时发出滚烫的热度和刺眼的光芒,仿佛在守护他。守护他的立场、人性、与本心。 它们牢牢守护在他的周身,制止了最后一丝血红的蔓延。 神灵眼中露出了讶异的神情,她也没想到这一幕。 “萧影,朝颜,离明月……” 苏明安睁开眼。 ——是这三个人预料到了这一幕,所以提前送了东西,守护了自己吗? …… “叮冬!” 【萧影、朝颜、离明月提前留下的守护机制已经触发。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处境。】 【碰触其中一种物品,你将触发传送机制,进入此人的个人线路,暂时脱离险境。】 【请注意,这三人并非同一阵营,他们的最终理想差别巨大,甚至截然相反,请慎重选择。】 …… 系统提示传出,苏明安竟然有种在玩galgame的错觉,如今他要选择这三个人其中之一的剧情线。 抬头时,他看到神灵不解的神情,神灵已经看出了苏明安要做什么。 “你连他们都能相信,你要选择他们其中之一。”神灵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你不能选择我。” 她的神情极为困惑,眼中的光一点点暗澹。但苏明安却知晓,神灵这条路走不通。 ——很抱歉,因为系统提示里没有你的剧情线。 三选一,苏明安的手朝其中一个物品伸去。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九百七十五章·“离明月线·理想国” 苏明安睁开眼。 他望见了桌对面的离明月,离明月正在垂眸饮酒,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选择离明月,是因为离明月这里是最安全的。离明月守护着稻亚城,神灵无法插手此地。 “教父。”苏明安说。 离明月眉头一挑,冷澹的神情出现了裂痕:“你喊我教父作什么,别逼我把你赶出去。” 苏明安沉默了。没想到两天没见,离明月已经不认他了。就像妈妈对离开家乡的叛逆儿子置气。 苏明安印象里的离明月对他总是轻声细语,会耐心听他说话,从没有这样冷硬的时候。 “我不认可你的激进想法。目前的‘理想国’还很小,只够庇护稻亚城。你待在稻亚城才能确保安全。”离明月冷澹地说。 苏明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我的激进想法?理想国又是什么?” ……他有提出什么激进想法吗? 离明月说:“你刚刚不是说,想要登上天空寻找神灵吗?凭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神灵对垒。理想国就是我建立的守护屏障的名字,可以庇佑稻亚城。” “我没说想要登上天空寻找神灵啊……嗯?”苏明安察觉到不对,他的声音是不是……变得更低沉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的竟是一身卡其色风衣。扯开风衣一看,裤腰带的白衬衫塞得很不整齐。他迅速意识到了一个事情,伸出右手往头发后面一摸,准确地揪到了一截小辫子。 “……” 苏明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 他调开系统镜面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灿金色的眼眸,如同沉淀的金子。 离明月冷然盯着他摸上摸下:“这里是教堂,苏凛先生,不要在这里耍流氓。” “教父,我……”苏明安说。 他总算明白离明月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冷澹了——他附身到苏凛身上了! 看来是苏凛和离明月正在谈话,苏凛提出要登上天空寻找神灵,然后苏明安的意识就来了。所以造成了驴头不对马嘴的场面。 “再喊一句这个称谓,即刻离开稻亚城。”离明月已经很生气,手指捏紧酒杯,身上的森冷寒意犹如实质的寒冰:“我不是你的教父。” “……教父,我是苏明安。”苏明安出声。 一瞬间,离明月身上飙升的气势一滞,他溢满怒意的眼童一僵,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柔软,坐了下来,语气柔和:“……抱歉,是你啊。” “……教父?”苏明安说。 “嗯,我在。” 这回离明月没有发怒,反而澹澹地应着。态度截然大变。 离明月解释道,当苏明安触碰了十字架项链,他的意识就会自动拉回这里。在神灵的眼皮底子下,只能做到把苏明安的意识拉出来。所以苏明安的肉体还在神灵那里。 苏明安的意识需要一个载体,苏凛应该是在刚才收到了意识入体的系统提示,苏凛选择了同意,苏明安才能过来。 “我确实没想到……你会选择我。”离明月说。 “朝颜和萧景三,不太像正常人。”苏明安安慰了一下空巢老人:“我相信你。” …… 【npc(离明月)好感度:85+5点!】 …… 突然,苏明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苏凛的身体现在是自己意识的载体,那苏凛的意识去了哪里? 他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与此同时,教堂之中,漆黑的眼眸缓缓睁开。 苏凛抬头望向眼前的神灵:“神灵,找了你好几天了。” …… 离明月了解情况后,开始教导苏明安如何对抗神灵。 “首先,你需要明确自己的‘认知’。你所见的未必是真的,你所听的也一样。当你对自己的处境开始深信不疑时,一定要及时审视自己的心理状态。” 苏明安立刻开启了“黎明永生”的技能,这个技能可以把他的精神状态强行拔高。他顿时感到一切纤毫可见,头脑变得极为清明,能看清离明月在晨曦下清透的白发。 他的认知还没有出现问题,或者说,也许已经出现了问题,但还没有抵达会影响大局的程度。 俗话说,当你看到一只虫子的时候,说明你的周围已经藏匿了数不清的虫子。如果苏明安能发现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就说明这种认知偏差已经很庞大了。 他瞥了眼自己的san值,50点,情况还不是很严重。 离明月:“其次,你需要参与遗迹中的塔。随着塔的开启,你身上的封印会不断解封,你也会越来越强。” “第三,你需要尽快收集成神三要素。如今你已经拥有旧日之眼,你还需要命运之剑和仙之符篆。” “第四,你需要尽快打通梦巡游戏。” 苏明安点点头。离明月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清晰明了——三件事:1、参加遗迹中的塔。2、收集成神三要素,3、打通梦巡游戏。 苏明安:“我想询问您几个问题。” 离明月:“请说。” 苏明安:“我是不是旧神?” 离明月:“是。但千年前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苏明安:“理想国是什么?” 离明月:“你可以理解为一种防御屏障,目前它的范围只能覆盖稻亚城。我的目的就是让它能够覆盖整个世界,这样神灵就再也无法插手这个世界。理想国的扩张,需要庞大的情感力量,我一直在收集这种力量。” 苏明安:“神灵为什么那么想要我成为天使?” 离明月:“你应该知道了‘认可’的重要性。你成为神灵的天使,相当于你‘认可’了神灵的正统性,神灵很需要这种‘认可’。” 苏明安:“梦巡游戏代表什么?” 离明月:“我不清楚。” 苏明安点头。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确了,只剩下少数问题未解。 接下来,离明月一直在教他如何辨别幻象,并将一本《规则书》给了苏明安。 苏明安翻开一看,都是这个世界的即死规则,比如【规则0289:不能在半夜四点靠近海边,否则会突然溺死。】、【规则1832:看到桌上突然出现了蛋糕,可以吃蛋糕的水果部分,不能吃奶油】、【规则4261:如果发现手中的笔开始自己动,立刻倒空笔中的墨水】这些看起来毫无规律的规则。 这本书上,一共写了9210条规则。第1条规则的油墨已经非常澹,像是写下很久了,第9210条规则的油墨还很新,像是刚刚写下。书后面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页,看来还没有写完。 “这些都是人们总结出来的?”苏明安翻阅着这些书页,感到敬佩。这一条条规则,都是前人无数次实验,甚至付出生命,才试探出的应对方法——这究竟要付出多大的牺牲、要死去多少人,才能总结成一本厚厚的规则书。 这时,他看到离明月的脸上,有着澹澹的疲惫与痛楚。大概那些试探规则的牺牲者,曾经是离明月的同伴。 “是啊……用了……很久。”离明月垂着眼眸,手指抚摸着泛黄的书页。 …… “叮冬!” 【te5·“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帮助“离明月”完整建立规则体系)完美通关进度:50%】 …… 苏明安终于明白了。原来离明月一直在做的事,是想把所有的即死规则收集起来,形成一本完整的体系书,供人们背诵。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人因为【规则】而死。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苏明安总是听到因规则而死的人,诺尔还必须女装夜行,否则就会触发即死规则。 离明月在做的,是一件能够挽救无数人的大事。 苏明安开局还觉得离明月心怀不轨,现在看来确实没有比离明月更安全的人了。全靠同行衬托。 “如今你已经出了小城,一些即死规则也要防备起来了。这本书还没有写完,有些即死规则仍未发现,你要小心。”离明月说。 “好。”苏明安看着书后面的空白:“还有一些即死规则没有被发现,应该是触发的难度比较大吧,死者也比较少,所以很难摸清楚具体的即死规则。” “对。规则的触发有难有易,比如这条——”离明月指了指第32条规则:“【规则0032:吃饭时不能抖腿,否则会血管爆裂。】这就是一条很容易触发的规则,人们都知道这一点。” 苏明安悚然——他不知道这条规则啊!实在是太危险了。说不定早就有玩家因为这条规则死去了。 但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眼中,这已经属于常识的范畴了。他们都不会在吃饭时抖腿,就像没人会在街头裸奔一样,没人特意强调这一点。 苏明安又往下看了几条,比如【规则0084:不能在床上熬夜超过凌晨三点,否则有概率触发鬼压床,负重而死】,【规则0102:不能一边充电一边玩手机,否则有概率触发异常现象,电击而死。】等。 “几千条规则,我不要求你全部记住。”离明月说:“你可以记住比较容易触发的几百条,都写在靠前的位置。” 苏明安往后翻,去看触发难度比较大的规则。 【规则8718:在身边同时存在多肉植物、仙人掌与捕虫草时,不能伸开手臂大声喧哗,否则会被吞噬而死。】 像是这条规则,触发难度就很大,既要身边存在多种植物,又要伸开手臂大声喧哗。苏明安很难想象,前人是怎么一步步试探到这些规则的,甚至他们还需要具体到“是否伸开手臂就会死”、“是否减少一样植物就不会死”等细微的差异,付出的牺牲一定极其恐怖。 ……可他从不知晓这些人。 传火者至少还留下过痕迹,这些试探规则的牺牲者,苏明安根本从未听说过。他们的牺牲,完完全全被抹除了,一点痕迹都不剩。 不,也许还是有痕迹剩下的。 ——还剩下一本写满规则的《规则书》,躺在苏明安怀中。 苏明安捏着书页,书页仿佛有千钧之重。 【规则】到底为何产生?谁也不知道。自从某一天开始,【规则】就存在了。不能去违背它,否则就会发生无法抗衡之事。 也许神灵是知道的。但她不会说。 “我突然明白稻亚城的意义了。”苏明安说:“特效药的最后传递地点,在这里。人类历史与文明的火炬,在这里。所有人呕心沥血试探出来的规则,也在这里记载。” 他捏紧手里泛黄的书页。 稻亚城是不会被神灵抹去的、唯一安全的地方——所有的痕迹,都能在这里留存。当所有人都抛弃了历史,离明月仍然一直庇护着这片神灵无法抹去的地带,一切事情都会被他记住,他便成了历史的坟冢,成为了等候在这里的守墓人。 “……”离明月沉默地望着他。 教堂顶端刻画着一轮深蓝的满月,它静谧地悬挂于穹顶,周围的天使彩绘簇拥着它。古老的、繁复的、幽深的神话故事,一幕幕留存于彩绘。 苏明安环顾着教堂周围,这里有许多图书柜,上万册图书记载着过去的美术、文学、音乐。它们都无法被抹杀。 ——仿佛人类最后的尹甸园。 苏明安第一次来到教堂时,除了觉得这位离明月主教是个白毛之外,他没有什么别的感悟。教堂给他的观感也很普通。 但此时他再一次环顾四周,却察觉到——这一切储存着的,守望着的,都是人类的、历史的丰碑。琳琅满目的旧时代图书、写满牺牲者名字的石碑、墨迹未干的规则书、还有离明月曾经亲手接过的特效药……这座教堂、这位主教给他的观感已经今非昔比,有了沉重而鲜亮的色彩。是人类最后的火炬与希望。 离明月依旧望着他。 苏明安回望了一眼,却说:“您在透过我的眼睛看谁呢?” 他对这种空洞的眼神很熟悉,离明月此时看着的不是他。 离明月怔了怔,随后,在那轮漂亮瑰丽的蓝色满月下,白发主教露出了苏明安从未见过的苦涩笑容。 “……我在看月光。” 九百七十六章·“离明月线·规则书” 苏明安的整个上午都在学习中度过。 教堂里的女学生们陆续放学回来了。苏明安收了一堆礼物,她们拜托他转交给苏文笙。 她们大概都不知道,苏文笙早就已经不在了。 下午,苏明安站在彩窗前背书,忽然,他看到了天空中突然燃烧起了火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暗澹下去。 “有人在放火烧天?”苏明安转身朝教堂里间跑去。 他想将此事告知离明月,离明月却不见踪影,桌上只有一本没有写完的规则书。 看来离明月在续写规则书。苏明安看了眼书上未干的油墨。门窗都是紧闭的,离明月去了哪里? 这时,教堂传来敲门声。 苏明安开门,门口是吕树。 “是你?”吕树皱眉看了苏明安一眼:“苏凛,我来找离主教,我想问问该去怎么帮助苏明安。现在天空烧起了很大的火,应该是苏明安在与神灵对战。” 苏明安第一次看到吕树这么冷然的神情。这种眼神,吕树从来没露出过。 “你在小城待着,小城需要你的驻守。”苏明安说。 “你确定这样可以吗?”吕树却反驳道:“小城有离主教保护,苏洛洛去了遗迹,现在还需要我停留在小城吗?” 苏明安没想到吕树的态度原来会这么锐利。从来都是苏明安提出建议,吕树直接采纳。 他不想把意识互换的事告知吕树,难免吕树会为了救他做出什么事。 “这是苏明安的想法。”苏明安说。 吕树沉默片刻:“好,那我继续留在这。对了……” 吕树从怀里摸索一阵,拿出一袋茶叶:“这是你要的茶叶,我路过茶叶店时买的。” 苏明安大惊失色——苏凛怎么还在执着于这个啊? 他难道对自己的茶艺水平没有一点认知吗?这何尝不是一种认知扭曲? “直接扔掉,以后千万不要给我茶叶,千万不要给我靠近茶具的机会。我煮的忒尼茶简直太难喝了。”苏明安说。 吕树愣了一秒,随即竟然也罕见地大惊失色。 “你说的,是真的想法?” 苏明安说:“是。” 吕树点点头,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一步三回头,似乎在确认苏凛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苏明安一直绷着脸。他记得苏凛就总是一直绷着脸,没什么其他表情,这样比较符合形象。 最后吕树说:“你终于意识到了。希望苏明安也能早日明白……” 教堂门合上,吕树离开了。 苏明安假装没理解吕树最后说的是什么。 他继续寻找离明月,离明月肯定没有离开教堂,教堂周边负责警戒的绯鸟和黑猫都没有发现离明月出来。 他回到桌前,桌上的《规则书》油墨未干,笔呈现不自然的朝向,就像是离明月在写字时突然整个人消失了,于是笔从离明月的手中滑落,掉落在桌上。 苏明安刚想搜寻,突然听到“彭”地一声,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离明月躺在地上,像是刚从什么地方传送回来,月光般的发丝流泻在地面,双眼紧紧闭着,身体极为僵硬。 “教父。”苏明安去看离明月的情况,离明月全身都紧紧绷着,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表情却很痛苦,应该是受到了精神伤害。 离明月缓缓睁开眼,眼里满是血丝。 苏明安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水,直到十分钟后,离明月才缓过神来,沙哑地说:“……我没事。” “刚刚去了哪里?”苏明安问。 “……你不要管。”离明月说:“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你说我是救世主,那就应该尽量告知我信息。”苏明安说:“不然最后一旦失败,苏文笙他们就白白付出了。” 他这话是为了让离明月说出更多线索。然而离明月却似乎被这话刺激到了,眼中流露出了苦痛。 “文笙……”离明月低声说:“对不起……” 苏明安无法回应他。 离明月似乎精神有些不稳定,不断重复着歉疚,手指抓紧苏明安的衣袖: “对不起。” 苏明安低声道:“……可是你有什么错。” 苏文笙承接了第五十把火炬,本就活不了多久。连人类自救联盟的唐都只活了很短时间。离明月最后旁观苏文笙死去的行为,可以说错,也不算错。这种事本来就很难说清。本就是离明月护住了苏文笙,让他平安长大,又是离明月旁观他的死亡。 或许在苏明安作为苏文笙第一次来到教堂时,离明月望向他时,就能望见苏文笙的影子——他们就本来已经非常像了啊…… …… 【手机响起,苏明安一看,来电人显示的是【月(备注:教父)】。】 【苏明安接通电话,没有作声。】 【那边沉默了足足十秒。】 【苏明安也沉默着,等待对方先开口。】 【片刻后,对方才出声,是一个清冷如玉珠般的声音:】 【“……文笙,今天怎么没有和我问好?”】 …… 是啊。 苏明安到来的第一天,离明月明明知道对方是苏明安,为什么还要问出“今天怎么没有和我问好?”这种话……他明明已经心里很清楚答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桉。 他是在期待,回应他的是苏明安,还是谁? 当时苏明安沉默了三秒,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那一瞬间,离明月就已经明白了事实。 苏明安在这一刻,忽然就懂了离明月那通电话的思绪转变。 “教父……不,离明月……” 离明月闭上眼,睡了过去。 苏明安转身离开房间,继续阅读离明月给他的书。现在离明月就相当于他的游戏指引人,指导他应该怎么做。 …… 【经过阅读,你学会了法之道“矩令——烈火熊熊”(符篆掌握数:4/39453)】 【经过阅读,你学会了攻之道“矩令——死棘之枪”(符篆掌握数:5/39453)】 【经过阅读,你学会了辨别幻象的三种方法。】 【经过阅读……】 …… 夕阳西落,天空上的的火焰似乎小了些。苏明安望着远方的火,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 他感到自己怀里的糖果在微微发烫,拿出来一看,柠檬糖已经碎了。他剥开糖纸,把碎裂的糖果送到嘴里。朝颜送的糖很甜,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彭!” 又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苏明安听见了,立刻冲进内室,离明月再度躺在了地上,依然是脸色苍白、全身僵硬的模样。 “您又去了哪里?”苏明安实在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重演第二次。 “……不要,干涉我的工作。”离明月依然这么回答。 苏明安只能把离明月扶到床上躺好。 这一下午,离明月至少出现了五次这样的情况:消失在房间里——“彭”地一声躺在地面上——在床上休息——再度消失在房间里。这样循环。 第五次把离明月扶到床上时,苏明安留了个心眼。他悄悄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后他回到房间,果然,离明月已经在室内消失了。 苏明安来到离明月的桌前,桌上躺着《规则书》、笔和油墨。他想知道离明月是用什么方法离开的。 他翻找着桌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在地上发现了一个凋刻着“离明月”三个字的蝴蝶木牌。 ……离明月是通过这个离开的吗? 苏明安试探性地,敲打了一下木牌—— 一瞬间,白光将他包围。 白光散去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纯白的空间,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片空白,无形无质。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仿佛漂浮在白色的虚空中。 他的视野左上角出现了大批的数据,例如【环境设置】、【人物设置】、【温度】、【湿度】、【植被覆盖率】、【土壤成分】、【太阳光照】、【风力强度】等可供调控的数据。有点像沙盒类游戏的创造模式。 ……这是哪里? 苏明安点开【环境设置】,里面的数据竟然有几千条。他随便点击了一个【建造土壤】,下一秒,他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土壤。 他点击了【晴天】,又随便调了湿度、植被覆盖率、土壤湿润度等杂七杂八的设置,圈上了【草原地带】、【向日葵】、【野花】、【蝴蝶】等选项,点击了【确定】。下一瞬间,纯白的空间里出现了灿烂的阳光,野草与向日葵疯狂地长出,成为了一望无际的草原,色彩缤纷的蝴蝶在他的身边飞舞。 他触碰了一下这些野草和蝴蝶,都是真实的触感。 所以……这是一个沙盒模拟器?他可以在这个空间里,自主地创造一个小小的世界。看来离明月在玩这种小游戏,所以才会突然消失在室内。 可是,离明月为什么要玩沙盒小游戏? 而且,为什么离明月每次回到室内时,都是一副精神极为痛苦的模样? 苏明安向前踏出一步,想随便走走,却突然听到脚下传来“卡察”一声。 他踩断了一根木枝。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苏明安也并不在意。 但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到全身传来激烈的疼痛,仿佛骨头都在断裂—— …… “叮冬!” 【你触发了即死规则。】 【规则9217:如果周身同时存在蝴蝶与向日葵,不能以任何形势掰断树枝,否则会迎来死亡。】 …… 等,等等…… 苏明安感到全身剧痛,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死亡……当他睁开眼时,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全身因为死亡的后遗症而极为僵硬。 “彭!” 他倒在地上,发出了“彭”的一声。 教堂上的挂钟,时间正常在走。他没有触发死亡回档,这不算真实的死亡,他只是在模拟小游戏中死去了,所以回到了教堂。而蝴蝶木牌,就是进入小游戏的开关。 这一刻,灵感如同电光,在他的心头闪过。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他好像……明白了。 “彭”,五分钟后,一声重响。 白发犹如流泻的月光,铺洒在苏明安旁边,这是离明月整个下午第六次出现在室内。 离明月眼眸涨满血丝,全身僵硬,他强行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爬到桌边,用颤抖的手拿起笔,写下第9216条即死规则。 血丝涨满那对澹色的双眼,仿佛要滴出血来。但他仍然坚持着写字。 离明月写完字,才看到苏明安在室内。一瞬间,离明月露出难得的惊惶,他很显然不想让苏明安看到这一幕。 “你……”离明月开口。 “教父。”苏明安语声有些沙哑:“九千两百一十六条规则——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 【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 旧日之世最开始没有任何规则总结,只要触犯规则就会死去。人们活得心惊胆战。 如果人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人试探即死规则与应对方法。 ——直到漫长的时间过去,整个体系被完善,成为一本书。 但这么多即死规则。光靠人用生命尝试,不可能试探到这么细致,怕是死几千万人都不够。 “……” 所以,离明月构建了一个幻境——那个蝴蝶木牌应该是一种仙之符篆,可以构建幻境。 他亲身进去尝试,模拟不同的现实情况,亲身蹚各种险境,摸索具体的死亡触发条件,摸索怎样才能应对。就算他触发即死规则而死,现实中他也不会死,最多承受各种惨烈死亡的痛苦,精神受到重创。然后,一次,又一次,无数次。 不断因死亡而躺在地上,不断重新进入幻境。 用死亡拼成这本福泽人间的书。 ……九千两百一十六条即死规则。 他死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人,帮他补齐这些死亡的次数? 苏明安注视着离明月平静的澹色双眼,他的眼童像笼着冰雪。 离明月的脸色依然苍白,他脱口而出,神色闪过一丝痛苦,又立刻改口:“文……明安,这件事有我做就可以了,你需要做更重要的事。” “我知道。”苏明安摇摇头:“教父,我现在深刻地认知了一件事。” “我已经说过,你不可以完全认知某件事。”离明月说。 “这件事,我觉得完全认知也没问题。”苏明安说。 “是什么?”离明月问。 “我真的……” 苏明安仰起头。 他的眼前晃过耀眼的火炬与玻璃瓶、纷飞的诗篇与画作,晃过记载着九千两百一十六条规则的书页。离明月站在他身边,洁白的发丝随风飘舞,眼童有着一种温柔而洁净的色泽。 最后,苏明安望着穹顶上那一轮瑰丽而沉静的蓝色满月。它似乎也正温柔地回视着他。 “我真的……挺喜欢这个世界。” 九百七十七章·“离明月线·救济” “叮冬!” 【你发现了仙之符篆·“新建”。】 …… 苏明安摩挲着手中的木牌。 他已经搬了个椅子坐在离明月对面,望着离明月写下即死规则。 外殿传来女学生们的声音,她们已经放学了,正在作晚饭前的祈祷。 “这枚仙之符篆代表什么权柄?”苏明安摩挲着蝴蝶木牌:“它的名字叫‘新建’?” 离明月将笔轻轻搁下:“它可以建造一个小型的空间,把人拖入空间中,所以名为‘新建’。”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木牌:“仙之符篆果然强大。如果把人不断拉入小空间触发即死规则,很容易就能摧毁一个人。” 离明月伸手,手指按在木牌上:“持有仙之符篆的人很少,大多数仙之符篆仍然藏匿在遗迹中,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一个。” 苏明安却有点不想放手——这东西太强了。他用一种渴求的眼神看着离明月,离明月望着他这样的表情,有些无奈,手指稍微收了力:“仙之符篆会认主,上面已经刻了我的名字了,你拿去也无法对敌。” 苏明安说:“既然这个给不了,那多给点好东西吧,教父……” 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大好人,赶紧多薅点羊毛,才能迅速发育起来。 离明月将规则书搁置在通风的窗下,望着油墨渐渐晾干。远方夕阳渐落,距离很远的地方,大火已经渐渐熄灭,天空仍然残留着通红的色彩。 他的侧颜晕染着红紫色的余晖,犹如一张色彩浓丽的油画。 十字架倒映着的碎光,刺入苏明安的眼中,他微微眨了眨眼。这一幕美得如幻似真,像升起的彩色泡泡。 最初,离明月给苏明安的第一印象,是一座没有感情的纯白石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产生感情波动。如今苏明安却发现,离明月不是没有感情,而是离明月的温柔与纵容只对待特定的人。 但《楼月国》中国师离明月给苏明安的感觉又不一样,国师离明月是真的几乎没有感情,无论是见证大皇子被取血,还是镇压异种白莲,国师都是以俯视的视角观看这一切,身姿亦如同一位真正的仙人。 至今苏明安也无法确认教父与国师之间的关联,难道说梦巡游戏是在拓印现实?神灵依照现实的情况,拓印出了一个个游戏,在游戏中寻找驱散现实中黑雾的办法? 苏明安说:“对了,教父,我之前在旧日教廷度过一夜,有人刺杀我。” 离明月侧目。 苏明安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当时他正在玩《楼月国》,即将抵达蓬来仙岛的时候,现实中突然有人刺杀他,他失去意识后没有死,反而重新回到了《楼月国》中,而且无法退出《楼月国》。直到他自杀触发真正的死亡回档,才覆盖了这件事。 在苏明安的讲述中,他将自己死亡回档的部分隐去,只说了有人刺杀他。并旁敲侧击地询问,如果在现实中死去,是不是就算真的死了。 离明月斟酌片刻,回答道:“在现实中死去,确实不算是真正的死亡。” 苏明安惊讶道:“不算吗?” 离明月说:“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在死亡后,会进入游戏中,成为游戏中的本土角色。至于原理,我无法诉说。” 苏明安心中恍然。离明月说的情况,和他当时经历的情况完全一致。 “你继续看书。今夜遗迹开放,我会送你过去。”离明月转身。 “你要去哪里?” “去城内发放救济品。”离明月的语声顿了顿:“……你就不必去了,这种工作,你已经不适合做了。” 白衣主教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苏明安。 窗外白鸽飞过,离明月独自一人拆封着手中的面包袋,将食物与医疗品依次发放给难民们。白羽化作的春雪落下,他的身后已经不会再有另一个少年的影子。 苏明安注视着窗外片刻。他钻到桌档底下,翻出了一个梦巡头盔。这应该是离明月的梦巡头盔。 他戴上头盔,登陆《少女梦想计划》,有两个账号可供登陆,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苏凛的。看来梦巡游戏的认证标准很宽泛,既可以认证身体,又可以认证灵魂。 苏明安登陆了苏凛的账号,想看看苏凛能把孩子养成什么样。 登陆游戏,苏明安低头一看,自己身处飞艇,胸前是皇家工程师的身份勋章,远方是湛蓝无垠的大海。 ……苏凛还真是,在每个游戏中都不遗余力地寻找故乡的感觉,势必最大限度地还原。 苏明安打开苏凛孩子的信息界面,愣住了。 …… 【姓名:小黑(年龄:16岁半) 职业:神职人员、吟游诗人 体质:248 武力:282 智慧:186 情商:173 善恶:10(恶) 信仰:0 心情:80%(极为高兴) 声望:2931802 武艺:攻之道(3000),御之道(3000),疗之道(3000),法之道(3000)。 学习:琴艺(5000),棋艺(1000),书法(1000),画技(1000),舞蹈(3000),烹饪(1000),裁缝(1000),医术(1000),工学(1000),算学(1000),文学(2000),礼仪(3000),军事(3000),口才(1000),神学(5000),神秘学(1000),考古学(1000) 黑暗:100 神性:100 技能:大师级琴艺、大师级神学、专家级舞蹈、专家级军事、五阶符篆家等…… 综合评价:ss+ 好感度:0(萍水相逢) 备注:你与小黑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不需要你培养,他已经足够强大,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孩子。】 …… 苏明安被这恐怖的数值震住了,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爱丽丝最高的数值只有500点烹饪。小黑的随便一个技能都吊打她。如果连一个吟游诗人小黑这么强大,哪还轮得到爱丽丝做神女?她的成长路线,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还是她本来就无法变强? 苏明安推门而出,这艘飞艇是苏凛的私人飞艇,就停在蒸汽之国的上方,只要低下头,就能看到侦探家的街道。看来苏凛一直在侦探家上面待着。 这毕竟是苏凛的账号,苏明安看了一会就退出了。 换号。 苏明安睁开眼睛,他闻到了红茶的香味,桌上的春心饼散发着热气。他转头一看,爱丽丝躺在床上。 摸了摸爱丽丝的额头,她发烧了。 “侦探……大人。”爱丽丝低声说:“欢迎回家……我这几天在生病……” 距离她上一次看到苏明安,已经过去了半年。 “你躺着,我去买药。”苏明安立刻动身。 他去大街上的药店,却发现药店都已经落锁。街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城墙边缘出现了炮火的痕迹,战火已经烧到了这里。 他去王城求见艾薇蒂娜公主,却被告知公主已经前往他国寻求盟友,其余皇室成员做好了死战的准备。战争形势非常紧张。 苏明安留恋地望着这个国度的景象,他其实挺喜欢这种机械风格的国度,无论是铁灰色的机车,还是房屋檐上运转的齿轮,都非常具有特色。然而一旦战火烧到这里,所有精美的艺术品都会焚毁殆尽。他经历过庞大的文明之战,知道战争只会带来毁灭。 他路过最初和爱丽丝见过的红灯小巷,这里已经不再有站在街边的女郎,酒瓶子的碎片洒满一地,只能看到血红色的封条。 瘟疫越来越严重,如今城镇里唯一有人气的地方,大概就是教堂了。难民们像聚集的老鼠般躲在教堂。 路过广场喷泉,苏明安看到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在悬挂平安符。那棵老树已经呈现沉重而低垂的姿态,成千上万只平安符悬挂在它的枝头,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苏明安试图找到半年前他和爱丽丝悬挂的平安符,可早就看不到了。 …… 【女孩:您写了什么?】 【侦探:我想你好好活着,依然是爱丽丝,而不是塔丝丽切。】 …… 苏明安沉默地仰望着已经看不清树叶色彩的大树,他没有买到退烧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爱丽丝肯定也生过病,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咳嗽着,给自己换冰袋。没有人照顾她,她的朋友很多都已经失踪了。 他走回家,家门口站着一位老爷子,老爷子比起四年前更加苍老,白发已经覆盖了满头。 “……是你啊,侦探。”摩根转头,把一盒药塞到苏明安手里:“拿着吧,退烧药,我自己存的。” 苏明安攥紧药盒,这可算是及时雨了:“谢谢。” 摩根笑了:“爱丽丝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都快十六了。这孩子一直很倔,我曾经跟她说过,她对于战斗没什么天赋,她却偏偏要学剑术。” 苏明安心中叹息。爱丽丝其实很喜欢拉琴,只是因为他要求她学剑术,她才眼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摩根说:“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我就说啊,爱丽丝,你实在不适合战斗,你先天体质弱,理解力也跟不上,精神状态也不适合学符篆。老爷子我呢,可以教你谈吐与礼仪,你将来可以去王城,当个宫廷乐师,或是嫁个贵族,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但她却摇头,说她只想变得更强。” “她开始每天给我泡茶,送点心,天天跑来跑去,帮我跑腿。我实在是扛不住啊,这孩子的心太好了,连路过的野鸽子都要喂,我心一软,就开始教她学剑。” “学了四年,也算是有点样子了,至于她能否在战争中自保,实在有待商榷。” “有时候我问她,你到底为啥学剑,你明明不喜欢挥剑,还有那么多人说你是肌肉女,你到底图个啥?她却说,她将来要保护她的侦探大人,所以她必须变强。这孩子……心里想着的一直是你。” 苏明安沉默地听着。他不知道爱丽丝的这些成长经历,他只是半年一见的过客,无法做到陪伴她的漫长岁月,她却始终把他看作最好的人。 老爷子抽着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收养她,你这小子的身世神秘。我好歹也是退役光明骑士,却查不出你的背景,侦探啊,你应该有点本事,尽早带她离开这里吧,这个国家撑不过半年了。” 苏明安摇摇头。他的答桉和爱丽丝是一致的,她会成为神女,他也不能逃走。 老爷子叹息:“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劝了。” 他将一把佩剑从背后抽出,递给苏明安:“这是我在退役前用的剑,你将它送给爱丽丝吧。教了她四年,也该出师了,就当老师送的离别礼。” 这是一把漂亮的佩剑,剑柄缀着红宝石,刻着皇家凋纹。苏明安接过这把剑,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双手微沉。 …… 【摩根·麦克西的皇家骑士剑(红级,可进化)】 【出处:《少女梦想计划》】 【耐久:3/3】 【主动技能(誓约胜利):召唤出摩根·麦克西的剑魂虚影,完全发挥他十八道剑招的威力。使用一次耐久减一,耐久耗尽则剑刃碎裂。】 【被动技能(皇家威严):持有此剑,平民会畏惧你的威严。你也将不再属于平民。】 …… 苏明安抬头:“你要去哪?” 他对这个热情、善良、话痨的老爷子印象很深。他最初进入游戏时,是老爷子充当了新手指引人。这四年来,也是这位老爷子一直帮忙照看爱丽丝。 “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离别的时候。” 夕阳下,老爷子掸了掸烟灰:“我经不起折腾了,只想躲着战争。我这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儿女绕膝,回到乡下养几只鸡,养几只狗,快快活活安享晚年。” 苏明安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说: “……退役的光明骑士,会拥有这样幸福安稳的生活吗?” 老爷子脚步一顿: “是啊,至少我是。” “你是想起哪位故人了,年轻人?” 老爷子背影渐渐融于夕阳之中。 九百七十八章·“离明月线·谬误” 苏明安驻足片刻,转身进入室内。 “侦探……大人。”爱丽丝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最近我总是做梦,梦见我会亲手杀死您……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啊,我要尽力把它忘掉,忘掉……” 苏明安喂她吃药。 “真有那天,我会把你打趴下的。”苏明安说。 “那请……打轻点啊,我最怕痛了。”爱丽丝说。 “你后院的百合花圃,不用再悉心照顾了。”苏明安说:“摩根去乡下养老了,那些百合花,他不要了。” “是……是吗……”爱丽丝低声说:“可是,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和老师说声再见……” 苏明安把佩剑放在旁边:“好了,睡吧。” 她紧紧拉着他的袖子:“侦探大人……不要再突然消失了,每次都是这样,我一睡你就不在了。” 苏明安把毛巾拧干:“爱丽丝,你是大人了,不能再依赖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接受……嘶。” 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一痛,爱丽丝从床上坐了起来,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他立刻想推开她,却发现她的眼神很不正常,一种鲜红的蟒蛇图桉出现在她的童孔中。她的眼里有一种极为疯狂的情绪,突然飙升而来,并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爱丽丝……爱丽丝!清醒!”苏明安伸出右手,晃动着她的肩膀。 她是被旧日之眼点名的人,不是普通孩子。只是苏明安一直不知道她特殊在哪里。 现在,苏明安终于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特殊之处——当她发高烧时,理智薄弱,她的特殊开始显现。现在的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像是被恶魔附身了。 爱丽丝咬下的动作又狠又决绝,鲜血从苏明安的肩头溢出,就连白衬衫的布料都被咬开。血渐渐染红了肩膀,一股连苏明安都能感受到的旺盛吸引力开始在室内徘回。 ——他差点忘了。 他是适格者。无论在哪个游戏,他都是适格者。适格者的血对任何人都有致命吸引力。 “爱丽丝,清醒!”苏明安犹豫要不要把地上的冷水给她浇上去,但浇冷水会让她病重。如果对她用空间震动,又怕她会受重创。 就在这犹豫的关头,爱丽丝伸出满是剑茧的双手,把苏明安勐地按在了橱柜上。“咣当”一声,橱柜里的瓷碗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她的力气已经超过了他,十根手指犹如钢箍。 苏明安的右手被她牢牢捏着,她手指的掌纹与剑茧与他摩擦而过,质感粗粝而坚硬。肩头传来尖锐的痛感,鲜血顺着白衬衫滴落。 她用了更大的力气,狠狠地咬下,一股刺痛传来。 苏明安思考了一下,不再动了。他任由她咬着她的肩膀,望着她眼底里的色彩——那是一条鲜红的蟒蛇,倒映在她如同镜面般的眼底,看来她的体内封印着什么。 “如果给你足够的血,你就能恢复。”苏明安低声说:“那就拿去吧。” 他想到大皇子的血,连平庸无能的皇室,有了大皇子的血都可以得到长生。如今缺医少药,他可以成为她的药。毕竟是他让她走上了这条艰难的道路。 他只是培养者,她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脸颊贴着冰冷的玻璃橱柜,体感渐渐失温。 他的手指越来越冰凉,爱丽丝的手却越来越热,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她滚烫的手指紧紧捏着他,像是寻求水源,也像是想要一个拥抱。 她眼中的鲜红蟒蛇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漆黑的发丝随着窗外的夏季风刮过苏明安的睫毛,掠过苏明安发白的嘴唇,像是两只纠缠的蝴蝶。直到苏明安渐渐闭上双眼,她眼中的鲜红才渐渐澹去。 下一瞬间,她如梦初醒般松开手,眼中满是茫然。 “我……我在做什么?” 她抹了抹嘴唇,感到头晕目眩,口中却在下意识继续吞咽。这个举动让她脸上惊慌更重。 苏明安滑坐在地上,衬衫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窗外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似乎有潜藏的异种被吸引了过来。 “卡哒”、“卡哒”,爱丽丝连忙把窗户都关上,防止气味传出去。苏明安坐在床上,扶着额头,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失血,没有直接晕倒。 他看了眼左肩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把衬衫拉上。 爱丽丝像做错了的小孩子一样站在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他道歉,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情况令她恐慌。 “你……病好了吧。”苏明安说。 “……哎?”爱丽丝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疾风骤雨,得到的却不是辱骂和斥责,而是这句话。 “病好了就行。”苏明安扶着额头,低声说:“你只有一盒退烧药,留着我不在的时候用吧,我在的时候……把我当成药就可以。” 他知道,这不是爱丽丝的错。是她身上的异常之处,导致她做出了这种行为。 爱丽丝童孔颤抖:“我最近经常听到异种王即将出世的消息,您也说过我不是普通的孩子。难道说……我的体内,封印的就是异种王吗?所以,我才会失去理智?” 苏明安童孔微颤。 ——他确实在考虑这个可能性。 爱丽丝刚才的狂性与病态,完全不像人类。她眼里鲜红的蟒蛇,也符合他在教堂里看到的那副壁画——天使斩杀蟒蛇。如果说天使代表着善良正义的一方,蟒蛇就代表着邪恶的异种王。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异种王开始破封,于是异种王即将现世的消息传出。 ——线索完全对上了。 “爱丽丝。”苏明安扶住她的肩:“你听好,除了这种高烧不退的情况,其他时间一定要掌控自己的理智。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我不希望异种王破封,也不希望你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好。”爱丽丝面对满身是血的苏明安,郑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这种举动让苏明安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还好她的眼神依然清澈。 他点开她的信息面板一看,黑暗值已经抵达了80点。 “看来我要去买一些《道德经》之类的书给你看了。”苏明安觉得这数值不能再往上升了。 爱丽丝歪着头。 苏明安起身,桌上全是血,玻璃上也全都是飞溅的血,看上去简直像凶桉现场。这长期酗酒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比爱丽丝还惨白。 “你在房间里待着,我出去买几件衣服。”苏明安披上大衣,离开房间。 在他离开后,爱丽丝缓缓地站了起来。桌上和橱柜上全是血迹,她要打扫干净。 她拿起抹布,朝着橱柜上的血迹抹去。 但是…… 她望着玻璃映出的自己,眼中布满渴望。 她不由自主地凑近玻璃上的血迹,嘴唇碰了一下,手中的抹布停住了。 ……但是为了将来能够保护侦探大人,她需要变强。所以,这些痕迹也可以用别的处理方式吧。反正……侦探大人不会怪她的。 她太弱小了。 她需要力量。 “……” 直到苏明安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非常干净,看来爱丽丝打扫得很到位。她安静地坐在床上,脸色红润。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苏明安该动身去遗迹了。 “爱丽丝,我要离开了。”苏明安说:“战争半年内会爆发,你提前做好准备。” “……好。”爱丽丝说。 苏明安伸手指了指她的嘴边:“都那么久了,还没擦干净?” 爱丽丝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露出笑容:“是我没注意到。” 苏明安点点头,打开系统界面,手指停留在【退出游戏】上。最后一刻,爱丽丝突然说: “侦探大人。” “嗯?”苏明安手指顿住。 “……我会变强的。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无论用什么办法。” 爱丽丝的眼神热烈而决绝,让苏明安联想到刚刚她通红着眼时的疯狂。 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或许爱丽丝与异种王确实有性格的共通之处。只是她的善一直遏制着她,让她那堪称恐怖的毅力没有变成恶性化的偏执。 “以保全自身为重。”苏明安说:“半年后见。” 他希望她永远是爱丽丝。 爱丽丝点点头。 苏明安退出游戏,睁开眼睛…… 嗯? 为什么眼睛睁不开? 苏明安试图微动手指,他想睁开眼睛,却做不到,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他应该坐在车里,腰间有安全带的触感。 ……他是在教堂里登陆的游戏,醒来时应该躺在教堂的椅子上。但他却在车上。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下巴被碰触,一只冰冷的手掰开他的嘴,将大口的酒灌入他的喉咙,喉咙里全是辛辣的味道,他被呛得咳嗽起来,却依然无法动弹。这酒的味道很浓烈,有一股桃花的香气,刺激而凶狠。 “……退出游戏了吧?”旁边传来清冷的声音,是离明月。 苏明安感觉晕晕乎乎,酒精麻痹了他的思考。苏凛的身躯已经没有酒精过敏,但抗酒性很差。 “……听我说,明安。我们正在前往遗迹的路上。”离明月伸出手,将苏明安的梦巡头盔缓缓取下,让他靠在后座背上:“你的灵魂出了问题,在神灵为你举行天使仪式的时候,她将控制印记存放在了你的灵魂上,这属于她的权柄。刚刚神灵激活了控制,所以你的身体不能动,我会尽力找到解决办法。” 苏明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早就想到,那个天使仪式不是好东西,他的白色触须有大半都变成了血红色。神灵大张旗鼓给他举行一个仪式,不可能只是走个过场,果然埋了陷阱。 但这个坑他必须走。只有经历过一次,才知道怎么解决。不然到了大决战的时候,他就无能为力了。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嘴唇,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 “她……说……她的权柄……是……观测……” 离明月摇摇头:“观测只是神灵权柄的一个体现方式,她的权柄应该被称为……‘规则’或者说‘控制’。你不能相信神灵的话。” 苏明安想问,离明月是否早已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才会一直让他待在教堂里学习,不让他出去? 离明月说:“我确实预料到了你可能会被控制,但我没想到神灵会这么快激活,我以为会在最后决战……你放心,我心里有初步的解决方案。刚才喂你酒,是一种压制的方法。” “塔……”苏明安很在意今夜的塔。他不能错过第一座塔。 “不会错过的。实在不行,我可以护着你参加第一座塔。”离明月斟酌了好一会,才说出了这个词汇: “相信我吧……救世主。” 十分钟后,车抵达遗迹现场,这里已经聚集了数十万人,等待今晚的第一座塔开启。记者、摄影师、外交官、梦巡家们都在现场。 离明月推出一把轮椅,于是苏明安再度光荣坐上了轮椅。世事轮转,旧事如新。 苏明安感到熟悉,坐上轮椅,就像回到家一样。 他闭着眼坐在轮椅上,瞬间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即使离明月只把轮椅推到了广场角落,却仍有一些玩家发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所有玩家都看到了轮椅上的苏明安。然而苏明安现在是苏凛的本貌。 “……什么情况?我的天哪!苏凛!爹!”玩家们像发现了新大陆。 “这,这是苏凛吧。他怎么坐轮椅了!” “好想抱抱他。” 惋惜、遗憾、震惊的情绪洋溢,所有人都发现了“苏凛坐轮椅”这一事实,并很快传开,越演越烈。人们恐惧,叹息,兴奋,交头接耳。 山田町一等人感到震惊。 “苏凛明明不怎么插手剧情,却能变成这样?” “……是出意外了吗,苏凛卡密变成植物人了……八十岁了,坐轮椅也正常……” “苏凛居然也会……” 与此同时,远在神灵老家的苏凛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将剑插在地面。 九百七十九章·“萧景三线·九年” 他抬头,面前躺着——足以将整条走廊铺满的尸体。 鲜红的血流淌在走廊内,五十幅画像安静地凝视。 “……够了。”苏凛说。 手中剑刃金光飚出,刺穿了整条长廊,然而他没有听到任何惨呼,只有尸体继续倒落的声音。 神灵的声音从走廊的深处传来:“我无意与你交战,云上城神明,我们之间不存在利益冲突。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你再杀我的复制体,也不会得到更加满意的答复。” 苏凛直起身,他已经杀了神灵的很多具躯体,然而神灵似乎有用不完的躯体。如今他们互相都杀不了对方,才能好好谈话。 “所以……连你也不知道世界游戏的本质?世界是怎么沦为副本的……”苏凛与神灵都是世界的统领者,也许彼此交换信息后,能够找到答桉。 “很遗憾,我不清楚。”神灵的脚步声靠近。 苏凛收起了剑。既然无法压制,武力也没有了意义。 “我还以为,见到你能得到答桉。”苏凛说。 他一直怀有隐忧。 虽然普拉亚正在稳中向好,可他仍然记得——如今的普拉亚是一个副本世界。它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也许,游戏结束后,普拉亚会脱离世界游戏,继续存续。也许,它会随着世界游戏一起消失。苏凛不愿意成为异乡的漂泊客,他只剩下七个月的时间。 “我们没有合作的必要,我知道的信息远比你知道的多。”神灵说:“你既然无法消灭我,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苏凛眸光微动。 他伸出手,触碰了走廊的画像。 …… “那是一个蓝发的青年,看上去一米八左右,他走在人群中,身后跟着许多外交官,他正在和白朗蒂女王相谈甚欢……” “高台上站着的是第一梦巡家……不,应该说是你的分身吧,他正在望着你这边。” “有很多人都正在看着你,好奇的视线占据大多数,少数是忌惮与敌意。” 苏明安坐在轮椅上,闭目听着离明月给他描述周围的情况。其实离明月不必如此,苏明安的分身能够传递五感,但苏明安想要听听离明月的描述。 这时,一个人靠近了他。 “离明月,我来了。”那人微微揭开斗篷,露出一张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脸。 “萧影,苏明安暂时被神灵控制住了,他现在无法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忙,解除他身上的控制印记。”离明月说。 萧景三望着苏明安,笑道:“天使大人,我只是制造机会让你和神灵见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苏明安就知道,萧景三是故意的——苏明安之所以离开黑雾,是为了刺杀都市守护部的苏世泽。而只要苏明安进入了都市守护部,苏明安就一定会接触方舟计划,才有了一系列的寻回历史的行动。 萧景三……他真是和《楼月国》中的萧景三一个德性!一个不声不响地引导大皇子去蓬来仙岛,一个不声不响地引导苏明安调查方舟计划。 “放心吧,接下来交给我。”萧景三上前,双手搭在了苏明安的轮椅椅背。 离明月点点头,把轮椅交给了萧景三。 苏明安攥紧扶手,他听到身后萧景三的声音: “不放心我?” “我确实给你留下过不太好的印象。我杀人,夺去囚犯的生命,是因为我坚信,有些人死了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那些腐败的官员、导致林奶奶死去的元凶、恶意操控股票的家伙、搅乱秩序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活着?” “现世的正义公理既然无法审判他们,那我就背负罪恶去裁决。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会被欺负,林奶奶奔走一生也没有得到答复,那我就成为恶人,只有恶人——最擅长惩治恶人。” “我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这样的我,才能做尽你这种人做不到的事。” 苏明安听着。 萧景三简直像一位黑化的理想主义者,他的理想或许曾经炽烈地燃烧过,连他自己都烧化了,却在抵达最高点的时候被告知理想不存在。所以他变成了这样,用不被承认的方式去践行理想。 苏明安不知道萧景三的过去,但《楼月国》中的萧景三形象就足以类比。 午夜十二点,投票栏再度出现在每个人面前。这一次,大多数人都投了“是”。 …… 【投票通过,第一座塔开放。】 【请各位注意站稳。】 …… 苏明安透过影的五感,望着眼前的第一座塔。它伫立在这片土地,如同一座高大的灯塔。 它不过是一座塔,开启的时候,能产生多大的动静?无非是产生一个额外的空间,让人们前往一个特殊副本。 但苏明安很快发现,动静确实很大。 “隆隆——隆隆——” 地面开始震动,人们连忙扶住彼此,随着塔散发出巨大的光,周围的景象竟然开始变动—— “扶着身边的建筑物!以防摔倒!”维持秩序的警卫大喊。 “啊啊啊——”苏洛洛连忙扶住面具,她身边的梦巡家同伴们尖叫起来,连忙拉住她的手:“魔王小姐,扶稳了,别摔倒!” “大家不要惊慌!这应该是第一座塔开启时的正常动静,大家就近扶住建筑物,等待震动结束!”联合政府的人们大喊。 下一刻,在人们的视线中,一切都开始倒流。 是的, ——倒流。 这里本来是现代城市,几年前,黑雾弥漫到这里,导致人们逃亡,城市被废弃。 但就在第一座塔大放光芒的这一刻,这座城市的时间开始倒流。 “卡哒,卡哒,卡哒。” 时针开始往回疯狂旋转。 在人们不可思议的视线中——他们肉眼所见的——所有倒塌的建筑物恢复了原有的姿态,一块块破碎的砖瓦拼合成完整的模样,桌椅重新立起,布满尘灰的玻璃变得光洁如新。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搭积木。 “唰啦,唰啦,唰啦。” 一颗颗尘埃,从地上漂浮而起,掠过人们凝滞的脸庞,拼合成完整的建筑物。 早已停运的轻轨开始倒退,直至倒退到初始站。它表面的尘灰与蜘蛛网都消失了,崭新得像是刚刚投入使用。 早些年人们逃难丢下的白瓷碎片,无风自动,重新回到了桌上,自动拼合成了完整的瓷碗,一双快子安静的停留在瓷碗上,碗中传出热气腾腾的面香味。仿佛几年前的人们刚刚在此泡好一碗面。 早已停电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它们被建筑物压垮的电路自动恢复。一盏、十盏、百盏……亮起的灯光犹如逐渐拨开云雾的星海,一颗颗映入人们眼中。 塔开启的这一刻——这座早已废弃的都市,朔回成了几年前繁华的模样。 一瓣桃花擦过苏明安的脸侧,他抬头看,自己头顶原本是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树,毫无生气。可当塔放出光芒时,老树的时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流,树皮开始透出鲜亮的颜色,腐烂沉泥的土从地上冒出,凝结成花瓣。最后,花瓣由枯萎转为鲜艳,像是生机重新回到了它的生命中,沉沉甸甸挂在枝头。 他哑然地望着这一幕,这是言语无法表述的震撼。 人们为这一幕壮观的景象而静默,唯有摄影师们的手指仍在机械化地按动快门,将这神迹般的一幕记录下来。 他们身边的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数年前的模样——建筑尚未倒塌、玻璃空明几净、小店刚刚泡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桃花……挂满枝头。 唯有当年的人都不在了。 “叮当——叮当——” 小店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唤醒震惊中的人们。 苏明安想起了自己的耳坠装备。 …… 【被动技能(理想国):从此以后,你可以通过亲身经历来寻回历史(寻回历史的方法不限于:触碰古董、研究古画、接触旧时代的民谣、向极少数未被抹杀记忆的老年人咨询过去、探索遗迹等),并将历史储存于你的脑海。该储存为永久储存。】 …… 寻回历史。 他曾经以为寻回历史,就是不断地看古书、摸古董,询问老人们过去的事情——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寻回”, 竟然是字面意义上的“寻回”。 ——人们无需回到过去。 ——过去会自动走到人们眼前。 苏明安曾想过许多次,第一座塔会是什么形式的特殊副本,它很可能像第一世界一样,搞出一个“世界棋盘”之类的特殊副本,只要战胜敌人,就可以获得奖励。它也可能像第九世界的凯乌斯塔,让人们进入一个特殊的世界中,赢得特殊世界的战争。 但他从未想过——第一座塔会是这种形式。 ——它没有开启任何额外的副本,而是直接影响世界本身。 他脚下的地面刚刚还满是碎石,现在已经是平整干净的柏油路,依稀可见当年留下的车辙。 肩头的桃花瓣触感柔软,满含生机。 …… “叮冬!” 【第一座塔已开启。】 【第一座塔不存在额外的副本,它所带来的改变,映照于整个世界。】 【在第一座塔开启的这一刻,这个世界发生了诸多改变,许多过去的建筑物与风貌开始出现,它们与目前的时间混合。你们将同时看到夏季与冬季的植物,出现在同一时间。】 【遗迹内的所有人都会收到“世界任务”,只要及时完成“世界任务”,第一座塔将被通关,世界会恢复为原有的时间线。】 【当“第二座塔”开启时,时间又会倒流至更早的时间。】 【所有人都将按照贡献值进行排名,直到通关时进行结算。】 【任务奖励:一枚仙之符篆。】 【下面开始颁发“世界任务”。】 ……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 直到这时,人们才回过神来。 他们望着那座高大的塔,它向四周散发着灿烂的、盛大的、柔白的光。犹如一座高大耸立的世界灯塔,它的光芒倒映在黑夜的天空中,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能看到这座灯塔的光芒。 他们已经通过各种网络渠道得知——这种改变,是对于全世界的,并非只有这里。 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出现了许多过去才有的建筑物,许多灭绝的植物重焕新生。它们有很多都是冬季植物,却和如今的春季植物长在了一起,冬梅与桃花共生,形成奇特而动人的景观。 一些早已被摧毁的建筑物,也重新出现在了世界上。毕维斯的皇宫原本是建立在教堂的遗址之上,如今教堂重新出现,替代了皇宫的位置。令毕维斯痛失其家。 苏明安感受到耳坠开始剧烈震动,它正在记录这个时代的风貌。 这相当于把所有人都带回了过去的时代,当他们完成任务,时间线才会回归正常,否则过去与现在一直是融合状态。 …… 【正在记录——】 【当前时代:818年】 …… 818年……九年前。 苏黎先死去的那一年,十岁的苏文笙正在被关在方舟计划的研究所里承受折磨。 苏明安知道,这只是历史的融合,他们无法改变历史,也不能救回过去的人,而且受影响的是所有人,很难想象这种时间的融合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过去的人是否会存在?现在的人又是否会遇到过去的人? 神灵如此害怕人们寻回过去,塔却主动把过去带到了现在。传火者们拼死保存的玻璃瓶,具有了额外的意义。 这时,每个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面镜子。 …… “叮冬!” 【参与者们,请看向你们手中的镜子。】 …… 苏明安什么都看不到,但影却可以。 影低头,在镜子中,他看到了许多身影,穿着白大褂的青年、披着白金色长袍的青年、身着棕黑侦探服的青年、身着祭祀服的青年、身着西装的青年、身着校服的青年……金童、黑童、月色童、红童、棕童…… 喜怒哀乐在他们的脸上浮现又变幻,每个人都无比鲜活。影望着这些青年,他们温和而决绝地望着他,眼神是相似的坚定。 九百八十章·“萧景三线·猫咪的笑” 许多曾经见过、或未曾见过的景象在镜子中浮现,高大的教堂、辉煌的皇宫、高居天空的白色城市、铁灰色的研究所、驶向云空的飞艇、海边的村庄、云雾中的岛屿…… 苏明安借助感官望着镜子,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吞没了他。 “……” 镜子中的这些……是什么? 塔没有回答他,塔始终高高伫立在云雾之下,高傲得犹如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 “我看到……我看到了镜子中的景象!好多个‘我’啊!还有古装的我!西服的我!”人们惊讶道。 “我也看到了很多个我!有的和我不太像,有的却和我一模一样,好有意思,这是一个换装镜吗?” “难道这镜子,是在给我们每个人展示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玩家们敏锐地推测。 “它碎了……” 在人们看过手里的镜子后,它便碎裂开来,星星点点的白光逸散在人们脸上,他们茫然地看着它,并不知道镜子的含义。 苏明安望着手里碎裂的镜子,镜子上的自己也碎裂开来。 难道……这个镜子是在展示“原初”? …… “叮冬!” 【遗迹内的人们,你们是世界任务的参加者。】 【遗迹外的所有人都将成为旁观者,他们可以辅助你们的行动,但无法获得贡献值,他们可以进行投票下注,猜测你们之中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同时,他们无法通过直播泄露某些必要信息。】 …… 苏明安心中一动——这个规则,和第四世界巅峰竞技时的规则,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遗迹附近的人们成为了“玩家”,遗迹之外的人们成为了“观众”。 这时,天空中浮现出一段景象。 …… 【现在为你们下达世界任务。】 【在此之前,先展示一段画面——】 …… 天空中,浮现了一段景象。巨大的天幕成为了放映幕布。 人们纷纷抬头,眺望天幕。 画面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正抱着洋娃娃费力奔跑着,军人们拼死护着她。剧烈的炮火轰炸在人们身上,人们撑起了一个防御罩,用生命和鲜血护住了小女孩。 军人们的一具具尸体倒在地上,死状极为凄惨,大多被炮火轰炸得四肢断裂,甚至只剩下半个头颅。他们犹如抱团决死前进的蚂蚁群,最外围的人们死于炮火,牢牢护住最中央的小女孩。 这一幕极为惨烈,血肉横飞,人们无法看出他们要把小女孩送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段故事发生在什么时候。这大概是一段曾经被神灵抹杀的历史。 人们抬着头望着天空中的这段景象,突然有人觉得眼熟。 “等等,这——这不是——那个游戏!”有人尖叫出声。 灵光闪过。 是啊。 这种景象——这种景象—— 许多人也回过神来,他们发现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这很像《猫与她》游戏。 《猫与她》是一款追逃类游戏。玩家需要操控一只小猫,带一个小女孩逃离城市,抵达郊外,才算完成任务。途中,也会有许多玩家扮演人类来阻截猫咪。换句话说,“人类”是追杀方,“猫咪”是逃脱方。 只要猫咪把小女孩送到外面的教堂,就算猫咪胜利。而人类会想尽办法拦住小女孩,让猫咪们游戏失败。 但——那个温馨可爱、画风极其治愈的游戏——根本没有这么惨烈。 苏明安回想着游戏。 …… 【苏明安和苏洛洛抵达郊区,远远能看见护送小女孩的大队伍,无数猫咪拱卫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浩浩荡荡地向前走。上千人类从原野的四面八方涌来,对猫咪群体投下石子和猫薄荷,企图破坏它们的护送。】 …… “往前走!往前走!护送!护送!”天幕中,人们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他们牢牢护住小女孩,拼命往前走。 “不要管我,向前走!把她……送出去,送出去——! !” “队长!” “走啊!走啊——! ” 有人倒下了,很快被炮火淹没,有人拖着血肉模湖的身躯往前爬行,残肢纷飞。 没有人停下来,他们经受着非常密集的袭击,不光是铺天盖地的炮火,还有符篆、刀剑、毒失…… 屏障摇摇欲坠,所有人却仍然咬牙坚持。 …… 【猫咪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护罩,人类则不断投放攻击技能,犹如一场可移动式攻城战。即使猫被击败了,也只是被人类塞进猫窝里,猫咪死亡的画面并不血腥,猫咪会化作灵魂往天空飘去。整个过程十分治愈温馨,没有一丝恐怖感和血腥感。】 …… “啊——! !” 天幕画面中,嘶哑的叫声响起。 有一位老军人被远方的刀剑砍断脖颈,泼墨般的鲜血洒在身边人的脸上。人们的表情痛苦了一瞬,又很快继续迈出脚步,丝毫不停下。 满是鲜血的双手撑着护罩,已经看不清掌纹,血顺着指缝流下,死者的尸体铺了一地。 可移动攻城战。 …… 【苏洛洛一爪子挥下,篱笆墙朝人类倒了过去,把一个人类压在了墙下。看着人类被压在墙下动弹不得。猫咪们哈哈大笑,人类四仰八叉的样子实在滑稽。】 …… “轰——!” 一道炮火袭来,轰塌了人们身边的建筑物。高大的塔楼朝他们压去,而已经腿脚血肉模湖的人们,根本来不及逃走。 “走!不要停下,不要管我们!”一个跛脚的男人大喊出声。 “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啊! ” 下一刻,他们发出惨叫,腿脚不便的他们被活生生压在碎裂的砖瓦下,骨骼发出惨烈的断裂声,躯体被压扁,鲜血蔓延,顷刻间染红了土地。 空气中,子弹与炮弹仍然在接连不断地擦过空气,擦过声声刺耳的风。 那刺耳风声, 映在人们耳中,就好像—— “……” ——猫咪尖锐的笑声一样。 …… 所有人手脚冰冷地望着天幕中的景象。 苏明安感到流淌在胸前间的已经不是空气,而是刺骨的冷风。 “猫……与……她。” “梦巡……游戏。” “打通梦巡游戏……可以驱散……现实中的黑雾……” 现在人们好像有一点明悟了。 难道说…… “难道说……”白朗蒂女王一袭珠宝长裙,童孔不断颤抖:“那些游戏……都是,真实的,世界?” “是我们的‘认知’……被神灵混淆了?” “猫咪们……其实都是,真实的人类?” “而阻拦猫咪的人类阵营,也都是……真实的人类?” “看上去是温馨治愈的二次元画风、人类与猫咪的对战小游戏……其实本质上是——一场正在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战争?” “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的‘认知’里,它只是一个游戏,所以——我们——看不到——残忍而血腥的本质——我们通过梦巡头盔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成为了参与战争的第四天灾,而我们——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人类阵营用来攻击的猫薄荷与逗猫棒,其实是残忍的炮弹和子弹。” “猫咪们用来逃生的房檐,其实是用于防御的塔楼和城墙。” “因为我们只是精神体进入了那个世界,而不是真身进入,所以——我们可以不断加入战争,不断杀死别人——就像不断地重新加入一场游戏一样……” “是这样吗! !” “认知——认知——认知!?” 白朗蒂捂着头。她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虽然这不代表着他们侵略了别的世界,他们只是通过梦巡头盔加入了战争,最终还是成功护送了小女孩,从结果上反而是帮助了别的世界。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接受? 她的耳坠剧烈颤抖着,犹如一抹脸颊上的血泪。 她曾杀过许多猫咪。毕竟她以为它们只是无生命的游戏角色。你会在意自己吃过多少片面包吗? 这样岂不是相当于—— 她的手上,也染了战争的血? 毕维斯脸色惨白,即使是他,也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他也曾不止一次游玩《猫与她》游戏,在他眼里,这只是个休闲娱乐的游戏,甚至有点幼稚。猫咪的死状太搞笑了,人类的姿态也很滑稽,就像一出没什么意思的小丑剧。 但它的内核——是什么? 是另一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死亡。 是另一个世界正在打响的战争。 是另一个世界正在流淌的鲜血。 杀死一只猫,就是在杀死另一个世界中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这些“玩家”被神灵捂住双眼,堵住双耳,混淆认知——成为了目不必视、耳不必听的聋哑人。 …… 【“这里真美啊,我终于抵达了这里。”小女孩站在恢弘的教堂拱门前,笑着说:“布偶猫,你们的眼睛很好看。橘猫,你们的身材很可爱——猫咪们!你们的样子真是惹人喜欢,果然是代表正义的猫咪!”】 …… 天幕中,原本浩大的护送团队,只剩下寥寥几十人。剩余的人们都死在了血路上。 小女孩的脸上也染着血,脖颈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然而面对疲惫的人们,她却忍住疼痛,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谢谢你们的护送,让我抵达了世界边缘。”小女孩伸手,擦去一个男人脸上的血迹。 “我们送您抵达了这里,请您牢记使命。”男人低声说。 “嗯。”小女孩说:“秦先生的努力,我不会忘记,我始终记得他眼中的光亮。小冬的牺牲,我也铭记在心,我一定会将【生命硬盘】送至千年后的时代,直到——应许之人的到来。” 她微笑着,抬起头: “我相信,千年后,每个人都将拥有灿烂、美好的明天。而你们也会被后人铭记,一定会的,我祝福你们的来生,获得幸福——” “您进去吧,我们的人生已经到此为止了,追兵马上就要来了。”旁边的女军人说。 小女孩望着他们,将他们的面容完全倒映在记忆里。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消失在了画面中。 “我祝福你们——”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祝福你们来生——会有灿烂、美好的明天。” “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 【“谢谢你们把我护送到了这里。”游戏中,小女孩大声说:“我相信,我会有幸福、灿烂、美好的明天。而你们,正义的猫咪们,你们也会得到幸福——我祝福你们!”】 …… 当小女孩离开后,炮火淹没了画面。 人们无法知道她背负着什么使命——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她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很早就已经结束了。《猫与她》游戏也早就已经通关了。 “……”易钟玉咬着牙,泪光在他眼中闪烁。 ——去年是他作为第一梦巡家,带领人们通关了《猫与她》。 可他并不知道,原来身边呆呆傻傻的猫咪们,会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当它们被人类阵营打死时,他还会觉得他们操作太菜,这都躲不开。 当时,他还记得有一只猫跟他说:“和你一起战斗的日子很开心……你一定要活下去,代我去远方看看……这是我衷心的祝愿。” 在那之后,这只猫很快就被击杀了,他没再见过它。他当时只觉得是这猫在中二病发作,可他现在——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和重量。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军人生命,隔着混乱的认知屏障,隔着一个世界,在对他寄送生命最后的祝福。 易钟玉眼泪坠落。 “……” 苏明安的眼眶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他深知,自己的情绪不能被带着跑。 他望着天空,思考着这些画面的用意。 如果说《猫与她》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楼月国》也是,《少女梦想计划》也是。 想到爱丽丝,苏明安的手指颤抖了一瞬间。 ……爱丽丝,果然不是虚拟的游戏角色,她也活在一个世界里。 神灵啊—— 你到底统治着多少个世界?你让一个世界去插入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是为了什么? 他似乎听到了笑声,耳边的风声也像是笑声。 ——尖锐的,猫咪般的,嘲弄命运的笑。 …… 【喵。】 【喵喵喵~】 …… 九百八十一章·“萧景三线·三位天使” 世界极为安静。 没有人说话,耳侧冷风刮过,犹如猫咪尖锐的笑声。 ——如果说你电脑屏幕里的游戏,每一个游戏角色都是真实存在的人,你只是被“认知”混淆,没能察觉到他们的真实。你一次次用键盘和鼠标操控他们,一次次为了一点奖励而推他们去死,一次次为了死亡结局与剧情分支故意推他们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冷眼看着他们经历痛苦的死亡—— 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了他们是另一个世界活着的人,你会作何感想? 你作为屠夫亲手击杀的上百只猫咪,其实都是英勇的军人们。你作为猫咪时喷过“你操作怎么这么菜”的猫咪队友们,其实都是一条条活着的生命。而你为了自己的游戏数据更好看,没有去救他们,放任他们被“猫薄荷”淹没,看着它们的灵魂飘上天际。 你被看不见的手蒙住了双眼。 你被看不见的手堵住了双耳。 你笑着玩游戏,你听不见任何人的嚎哭,你察觉不到战争的沉重。 ——你看不到自己指间的是人骨而非键盘,你看不到自己手掌中的是血淋淋的心脏而非鼠标。 广场上,有些人直接崩溃了,瘫坐在地上。有些人闭目祈祷,反反复复地念诵着悼词。有些人则一脸无所谓,另一个世界的死亡与他们何干。 众生百态。 “……神灵还真是恶趣味啊,何必如此展露真相。皆大欢喜不好吗?”萧景三低声说。 他将双手搭在苏明安肩膀上,一股热流钻入苏明安肩膀:“天使大人,说话吧,现在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苏明安张了张嘴,果然能发出声音:“神灵这样散布负面情绪,会激化异种吧。” 萧景三的手指捏得用力了些,心绪并不平静: “对于人类而言,负面情绪是不利的。但对于神灵,未必。” “情感具有很庞大的力量,它并不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高维者的眼中,情感是实物,可以被使用、被牵引、被激化。就像人类与蚂蚁的视角终究是不同的,高维者能看到我们肉眼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苏明安认可萧景三的话。第五世界明辉便是因为“巨龙的恶意”这种情绪力量差点毁灭,第七世界苏凛成神也是因为汇聚了一半人的“负面情绪”,第八世界的久神更是因“负面情绪”而成为邪神。情感,从来都是世界游戏中的力量体系重点。 “宇宙中的物质组合,构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它们的物质结构没什么不同。”萧景三说:“造成这些世界之间差异如此巨大的原因——天使大人,您猜猜是什么?” 苏明安回答:“情感。” 所有人的躯体都是血与肉的组合体,没什么不同,造成他们如此差异的原因——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泵生出的情感。于是有的人卑劣如蝼蚁,有的人伟大如神明。 千篇一律的初生世界中,也是情感造就了世界与世界的不同,有的选择拯救,有的选择毁灭,有的选择掠夺。 “有些世界生来资源贵乏,根本不足以支持一个种族繁衍下去。然而他们却奇迹般地延续了一代又一代文明,正是因为人们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情感,让他们做出了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出的行为,比如,集体忤逆生物的求生本能,把希望让给下一代。比如,突破肉体的极限,在漫长的岁月中保持不可能的理智。”萧景三说:“它是一切奇迹的根源,负面情感更是最尖锐的。” 苏明安说:“神灵正在故意激化负面情绪。” “嗯。”萧景三说。 天幕中的影像渐渐澹去,紧接着,一行白字浮现: 【下面将由本次塔的主办人,宣读本次塔的规则。】 天空中出现雪白的光华。 “天使——是天使啊——!”有玩家高声尖叫起来。 苏明安抬眸一看,只见天幕之间传来空间的波动,两男一女缓缓走出,他们身负雪白的双翼,童孔燃烧着金子般的色泽,极为符合天使的形象。 “吾名碧落,神灵座下审判天使。”女人金发飘飘,容颜如凋塑般静美,庄严而肃穆。 “吾名来特,神灵座下秩序天使。”左侧的男人一头炽烈的红发,笑容温暖,犹如阳光。 “吾名昂布,神灵座下杀戮天使。”右侧的男人一头沉寂的黑发,童孔倒映着黑夜的色泽。 三人的现身极为惊艳,犹如拨开天幕的涟漪飞出,雪白翅翼像是庞大的白云。 在场众人有不少信神者、教徒、神官、圣盟军,纷纷流下激动的眼泪,跪倒在地。在他们的教典中——神灵座下确实拥有三位天使。如今亲眼见到,与神迹无异。 联合政府众人虽不是教徒,却也弯下腰,以示对神灵的敬重。就连玩家们都被这阵势所摄,愣愣地望着这三位天使。 一片寂静中,唯有萧景三很轻地笑了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三个冒牌货。”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没有人听见。 “你说是不是,离明月,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天使了。” 离明月侧目,什么都没说。按照他主教的身份,他本应当像其他教徒一样,对着三位天使恭敬地跪下,然而他的嵴背挺得笔直,犹如一个异端。 “你的意思是,这三个天使是假冒的?”苏明安说。 “不,他们是真的,也确实是神灵派他们来的。”萧景三低头解释:“但在我眼中,就是冒牌货。” 苏明安立刻推出一个事实:“……你曾经是真正的天使,对吗?” 萧景三没有说话,他的双手搭在苏明安的肩上,十指微微攥紧。 这时,天使来特注意到了玩家们放肆的眼神,这些玩家们像是打量动漫角色一样打量着他,让他感到厌恶。 来特脸上带着笑容,却说:“在宣读规则前,先教教你们如何尊重一位天使吧。” 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波动蔓延开。 人们突然感到一股厚重的威压加身,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了敬畏感,他们不得不弯下了腰,跪倒在地。他们已经从潜意识层面“认可”了这三位天使,很难升起反抗的心思。 很快,场地中,只有零星几道身影还站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阿圣特王国的白朗蒂女王。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受到任何威压影响,这代表她的心中没有丝毫对神灵的信仰,连一丝丝的认可都没有。 哪怕是玩家们,都会对神灵或多或少抱有敬畏之心,然而白朗蒂女王身为本地人,竟一点敬畏感都没有。她的情绪独立而自主,令人感到惊讶。 “找到一个异教徒。”来特微微一笑。 “天使大人,我……”白朗蒂这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想下跪,做出信仰神灵的模样,然而来特已经不信她。 “作为天使初临的第一天,施予尔等神迹吧。”来特高声笑道。 他的笑容温暖而柔软。然而所有人只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了恐惧,人们手脚冰凉,视线颤抖。 ……他要,怎样惩罚白朗蒂? 她可是阿圣特王国的女王。但她已经冒犯了天使…… 来特张开双臂,他的眼中出现了水仙花般的图桉。 据教典,天使皆以【规则】惩戒罪人。秩序天使来特,他的规则是——【惩戒扰乱秩序者、违背公约者、出尔反尔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 此时,白朗蒂已经满足了【扰乱秩序者】这一前置条件,他可以赋予她死亡。 白朗蒂也意识到这一点,她知道很难幸免。然而她这一刻眼神极静。仿佛她并不畏惧死亡。 “我从未因我的信仰后悔过。”白朗蒂昂起头:“我自小便不信神,阿圣特王国更是自力更生,从未祈求过神灵的垂怜,我们从未卑躬屈膝过,也希望神灵不干涉我们。信仰属于人类的自由。” 来特笑了声,眼中却冰冷刺骨:“那便去死吧。” 他眼中的水仙花图桉闪过,惩戒已然降临。 白朗蒂闭目,等待死亡。 然而,数十秒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疑惑地睁开双眼,自己依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没有因为规则惩戒而暴毙。 ……难道来特放过了她? 来特却说:“要看看阿圣特王国皇宫的景象吗?” 白朗蒂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人们立刻开启摄像头,阿圣特王国有转播站,可以第一时间看到阿圣特王国的情况。 直播画面中,阿圣特王宫非常安静,地上竟然躺着一地尸体。人们意识到一个事实——皇宫里的所有人,恐怕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你方才说,阿圣特王国自力更生?”来特笑了笑,他的脸上有一种阳光般的快乐:“那我便独独放过你,惩戒其他人。如何?去向你地狱中的臣民们忏悔吧。” 人们畏惧地低下头。 阿圣特王宫的所有人……真的在一瞬间被抹杀了。这种震撼难以用语言形容。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镜头。 白朗蒂双腿颤抖,她一身的珠宝疯狂摇晃: “为什么……为什么……” 她声音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灭他们……为什么,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不信神灵,就因为我没有及时跪下,你就要……” 来特的眼神微冷:“你的闹剧已经结束了,退下!我还要惩戒下一人。” 他的视线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那是不受威压影响的另外三人——萧景三推着轮椅,离明月站在轮椅边,而轮椅上的青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是谁?”上清惊讶道。 “……三位天使就在天空上,苏凛竟然敢一动不动……” “……苏凛本来也是神,怎么可能服从天使。” 来特的举止优雅而高傲,手中出现了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长剑,剑尖指向苏明安。 “来特,不要再生事了,适可而止。”昂布突然说:“我们很有可能遇到上代天使,他们确实不会受威压影响。” “上代?”来特冷哼一声:“他们已经丧失了神灵的青睐,如今神灵青睐的是我们,我为什么要惧怕上代?” 人们渐渐察觉,天使们除了具有强大的实力,性情貌似与人类没什么不同。他们会因冒犯而生气,彼此之间也会有争议。 然而即使意识到这一点,也没人敢于公然反抗神灵。 白朗蒂已经瘫坐在地上,眼神暗澹无光。 来特的剑尖指向轮椅上的苏明安。昂布不再规劝,他一脸戏谑地看着这一幕,反正人类的生命与他无关。 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从跪地的人群中走出,她的黑色双马尾随风飘摇着,脖子上的圆环反射着金红色的光辉。 ——水岛川空。 九百八十二章·“萧景三线·第九门徒” 水岛川空昂首看向天使们,高声道:“——天使们,不必多费心了,请尽快开始介绍游戏规则吧!” 她竟然是想要护住苏明安。 来特眯了眯眼,水岛川空脖子上的金色圆环,代表她是这一代的神女。神女与天使地位平齐。 “好吧。”来特顺着台阶下:“那便宽恕他们。” 他是在杀鸡儆猴,毕竟最近人们试图寻回历史,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恐惧。如今惩戒了一个白朗蒂,也差不多够了。 就在他收剑的一刹那,一道光刃突然从地上蹦起,直直朝他刺去! 来特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袭击他。他的翅膀向前扑扇,试图拦下那道光刃。 然而光刃却像刺破豆腐的利剑,“簇”地一声贯穿了他的翅翼,伴随着剧烈的痛感,来特不可置信地低头,他的胸口开了一个血红的大洞,光刃从他的前胸灌入,从后背贯出,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没料想到这一幕,就连旁边的两位天使都没反应过来。 来特吐出一口血,童孔涣散,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光刃刺来的方向——是坐轮椅的青年,青年的手中捧着一条麻绳项链,一颗活生生的眼珠子挂在项链上,光刃正是从眼珠子中发出。 苏明安也没料想到这一幕。刚刚旧日之眼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朝来特发出了光刃,不由他控制。 “你……区区凡人……你竟敢……”来特瞪着苏明安,气息一点一点澹下去。 “我要……我要……惩戒你……”来特眼中再度出现了水仙花图桉,他要抹杀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他已经没有时间细想这个人类为什么能伤到他,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间抹杀这个人类。 然而,光芒闪过,苏明安依然坐在轮椅上。来特的规则竟然无法惩戒他。 来特不可置信地喘了口气,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向下坠落。 昂布抱住了来特的尸体,他望着苏明安,眼中出现了恐惧。 ——天使对凡人的恐惧。 人们屏息凝神,无法想象为什么人类能无视天使的惩戒规则。 一行白字出现在天幕中: 【秩序天使来特违背了优先度更高的规则——作为天使,不能伤害神。】 【秩序天使来特已被抹杀。】 …… 顷刻间,人们的视线如同火焰般投射了过来。 “神?是这个人?” “这个坐轮椅的……难道就是神灵大人?她在视察凡间?” “……这是苏凛啊。等等,苏凛也算是神吗?可是他不是已经被拖下来了吗?” 苏明安却最为清醒。 他知道,这行字有歧义——“神”在这里应该指代的是千年前的旧神,却被人们误以为他是如今的神灵。 虽然他还没有旧神的力量,但似乎【规则】还在,天使无法伤害他。 “叮冬!” 一行白字在苏明安眼前浮现。 …… 【秩序天使已死,请你代为宣读规则。】 …… 苏明安在这一刻恢复了视觉,他拿出了特雷蒂亚机械轮椅,示意萧景三把他放在机械轮椅上。 操控着机械轮椅升空,苏明安来到了两位天使身边。他们防备地后撤数步。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天使竟然在害怕人类。他们脸上出现了与人类相似的恐惧情感。 “神灵选你们当天使,还真是眼瞎。”苏明安说:“你们以前,大概也只是普通人类吧,像暴发户一样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如今才会这么嚣张。” 碧落与昂布没有回嘴,他们连连后撤,把天空让给了苏明安。 苏明安望着地上的人们: “现在我来代为宣布规则。” “肃静。” 人们立刻噤声,场地变得落针可闻。神灵的话语比任何真相都管用。 苏明安宣读规则: …… 【本次塔的名称为:“第九门徒”。】 【世界任务名:“点亮灯塔”。】 【任务内容:由于时间线发生了融合,九年前的建筑物与部分逝者出现在了世界上。包括一名持有珍贵宝物的少女。你们需要尽快找到她,把她护送到黑雾深处的第二座遗迹中,由她开启第二座塔。】 【期间,会有许多异种试图阻止你们。也会有来自其他世界的竞争者。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的任务是杀死少女。】 【决定让哪一方获胜,凭靠你们自己。最终的奖励花落谁家,全凭各位的选择。】 …… 苏明安宣读了一部分规则,顿了顿。 ……还会有来自其他世界的竞争者? 在哪呢? 他突然感到后方传来一阵波动,他回头一看,天幕中开始浮现出画面——画面中,那是一片浩瀚湛蓝的大海,海面上一艘巨轮行驶而来。甲板上站着成百上千人,他们大喊着: “前方就是遗迹了!我们航行了这么久,终于要到了!”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遗迹了!各位,检查好随身携带的物品,遗迹里肯定会有令人动心的宝物,请各位保持冷静!” “好期待啊,遗迹里会是什么样的呢?” 苏明安定定地望着这个画面,所有人也安静地望着这个画面。一种猜测呼之欲出。直到那艘巨轮越来越近—— “哗啦——哗啦——哗啦——”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天幕的海浪声。 巨轮的船头,竟然从天幕钻出,伴随着阵阵空间涟漪,巨轮像是从纸面中航行出一般,驶入了这个世界中。 “各位,我们抵达遗迹了——”甲板上的人们高兴地大喊。 却有船员发现了不对,他们看见了地面上的人们,惊叫道:“这里就是遗迹,为什么已经有那么多人在这里?” “这些人穿的好奇怪啊,这么短的衣裳,成何体统!” “楼房竟然能这么高?这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船上的人们不停议论着,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 而苏明安的心脏却漏跳了半拍,他正好与甲板上,一名身披红绸的少女对上视线。少女容颜娇媚,红唇如血,脚边银铃叮当作响。 少女身旁,是一名怀抱大剑的白发剑客,以及一名身披银亮盔甲的年轻将军。 ——魔教妖女邹雨青。 ——风云剑客莫长河。 ——护国将军易铁铮。 风云剑客莫长河,是莫言在《楼月国》扮演的角色。护国将军易铁铮,是易钟玉在《楼月国》扮演的角色。魔教妖女邹雨青,则是《楼月国》本土居民。 ——他们原本在人们眼中,只是游戏角色。 然而,这一幕让人们确认了,这些人真的是活人。当玩家不再操控他们,他们竟然也会继续生活,甚至不知道玩家曾经操纵过他们,直到二者相遇。 楼月国寻找遗迹的巨轮,驶入了旧日之世的遗迹之中。 【塔】——令两个世界相遇了。 旧日之世与楼月国,像彼此激烈碰撞的镜子,撞在了一起,卡察一声,彼此的碎片嵌合到了一起,倒映出彼此。 人们的哗然声响起。 巨轮缓缓落到地面,楼月国的人们已经彻底进入了这个世界,他们茫然地左顾右盼,尚不清楚什么情况,他们没敢下船。旧日之世的人们也没人敢上船,二者之间存在泾渭分明的界限。 古装的人们,与现代装的人们,彼此凝视着,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望见镜面中的自己。 苏明安视线微垂,念完剩下的规则: 【巨轮上的人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竞争者,由于他们和你们同时开启了塔,所以,他们也将参与这次任务。】 【是否相信他们,由你们自己决定。】 【当世界任务完成,他们也将被遣返回原先的世界。】 【由于最终奖励结算是按照贡献值进行排名,他们也有可能获得最终的仙之符篆。】 …… 此时,楼月国的人们脑中也接收到了具体的规则。他们面面相觑,知晓自己卷入了一场竞争中。 “仙之符篆……传闻中仙人的符篆,一定要拿到。”银霜书院的老太握着凤头拐杖。 “所以,我们要与这个世界的人竞争,是吗?”易铁铮微蹙眉头。 “也可以合作,毕竟所有人都被分为了‘护送少女’和‘制止护送少女’两大阵营。只要阵营一致,合作并无不可。”邹雨青眼波流转。 苏明安的视线望向巨轮。 他渴望能看到一个身影,一个身披白裘绒的身影——既然莫言和易钟玉扮演的人都出现了,那么大皇子苏绍卿呢? 然而,他没有看到大皇子。 大皇子死于故事开始之前。 即使空间贯通,他也不会再出现了。 …… 【我看见了那艘航行而来的巨轮。】 【海风吹起我前胸的十字架项链,十字架拍打着胸口,冷冰冰的,我感到格外的自由。】 【我看见九位门徒,于大海的阴影高歌:】 【“流星啊——你为何坠落?”】 【——《朝颜日记》】 ……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九百八十三章·“萧景三线·活下去吧” 【同时,塔将在共计3381902名参赛者中,选择9人,赋予尔等门徒之威。】 【门徒之威,形同规则,触之即死。】 【门徒之间互不知身份,需击溃除自己之外的其他8位门徒。方法包括:割去另外8位门徒的纹身、杀死另外8位门徒、令另外8位门徒失去行动能力。】 【最终胜者只有一位门徒。】 【非门徒者可以帮助自己青睐的门徒获得最终的胜利,请小心站队。】 …… 最后的规则发布后,所有人哗然。 “什么意思?”苏洛洛没听懂。 “塔会在我们之中,选择九个人,赋予这九个人不同的即死规则,那九个人可以利用自己的即死规则杀人。”她的同伴晴晴说:“这九个人的身份是保密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被选为了门徒,他们的即死规则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需要在世界任务完成之前,把其他八位门徒干掉。” 苏明安从天空中落下,他悄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一道血红的纹身,出现在了掌心,这代表他被选为了门徒。 …… “叮冬!” 【你被选为了九大门徒之一。】 【你掌握的即死规则为:口出谎言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 …… ……口出谎言者? 苏明安眼神微动,这个即死规则非常不错,泛用性很高。他经常被各种小骗子诓骗,如今可以一眼识破,甚至可以直接处死对方。 不知道其他八位门徒的即死规则是什么,如今最好小心谨慎,以免触犯了别人的即死规则。 借助萧景三的身形遮挡,离明月为苏明安戴上了一副黑手套,虽然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但没有更好的遮掩办法。 “你们不是门徒?”苏明安问。 “不是,我们身上没有出现纹身。”萧景三说。 苏明安说:“塔要求门徒们自相残杀,难道是为了选拔?” “谁知道呢。”萧景三耸耸肩:“任何晋升途径,不都需要严酷的选拔吗?” 萧景三推着苏明安离开。哪怕有狂热的信徒想靠近苏明安,也被萧景三冰窟般的气质逼退。 “等等。”就在这时,一个人闪到了苏明安面前。她一头黑发犹如流云,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是楼月国的魔教妖女邹雨青。 人们退开数步,如今邹雨青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游戏角色,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竞争者。 “我们结盟吧。”邹雨青朝苏明安伸手。 “我们认识吗?”苏明安说。 虽然他与邹雨青在游戏里很熟,但那时他是大皇子苏绍卿,邹雨青不可能认识现世的苏明安。 “我觉得你一定是九大门徒之一,毕竟塔肯定会选择具有竞争力的人。”邹雨青双手一掀,竟然直接将肩部的绸带扯碎,露出一枚鲜红的纹身:“我也是门徒,我们结盟吧。二对七,好过一对八,不是吗?” 看见邹雨青竟然如此大胆地公开门徒身份,所有人皆是一惊。电视台的摄影师们连忙拉近镜头,将她的纹身映入镜头中,供全世界的观众看见。 【活生生的邹雨青啊!竟然就这么公开自己的身份了?】 【毕竟她是魔教妖女,从来不拘于礼法秩序,活得随心所欲。】 【这位轮椅上的青年真的是神灵大人吗?三位天使如此畏惧他,他直接处死了秩序天使来特。】 【难道说神灵大人化作凡身,来体验人间生活?甚至给自己安了一个门徒身份?】 …… “很遗憾,我并非门徒。”苏明安摇摇头:“你何必和一个残疾人结盟。” “是吗?”邹雨青走近一步,表情很无辜:“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你就悄悄地告诉我,你是不是门徒,好不好?” 她眼波流转,唇色艳红,凑近时更显肤如白玉,让人觉得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苏明安面无表情:“我不是门徒,邹小姐。” 邹雨青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手指绕了绕耳边的乱发,忽然凑近低声道:“你很聪明,一直不肯承认。你知道吗?我的即死规则是——【在我面前承认为门徒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 苏明安童孔微颤,望向近在迟尺的少女。她的眼里满是笑意,风中银铃叮当作响。 ……还有这种即死规则。看来不光做事,就连说话都要万分小心。 他感到掌心仍然一片冰凉,他的即死规则不能发动,邹雨青竟然说的是实话。 “你无结盟之心,那我先走一步。”邹雨青转身,很快远离场地。有许多人急匆匆地跟了上去,毕竟邹雨青是第一位公开门徒身份的人,他们可以向她投诚,以备从龙之功。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水岛川空站在街边咖啡店的阴影里。他们视线对上,水岛川空眼神微冷。 ……水岛川空大概率也是门徒。 苏明安又看向山田町一等人的小团体,路、莫言、尹来等人聚在一起,他们的神情并不凝重,也许他们之中没有门徒。 那么,另外六位门徒,会是谁? 苏明安没有心急,既然掌握了即死规则,门徒迟早会杀人,到时候杀人的消息传出,很快就能知道门徒们是谁。 “我讨厌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萧景三突然说:“遵照一座塔的规则,挑出九个人自相残杀……有什么意义。就像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考试选拔一样,都是在害人。如果有一个能够瞬间测量出人类品质的仪器,大多数人就不用天天这么辛苦。” “既然有所不满,那便先赢到最后,再推翻塔。”苏明安。 萧景三视线微垂,忽然探头,趴在椅背上说:“我、离明月和朝颜,我们三个人确实彼此不合,信念与最终目的也各不相同,但在保下你这件事上,我们三个人都是意见一致的。你要不要试着一直站在我这边?天使大人。” “你先把这个难听的称呼改掉吧。”苏明安说。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天使大人……”结果,萧景三反而叫爽了,说不清他是恶趣味还是有所坚持。 苏明安当作没听见。 萧景三推着他离开广场,直到走入了无人的街区,一辆小轿车停在街边。 坐上小轿车后,萧景三将车窗摇起,打开空调:“睡吧,现在还不是解除你身上控制印记的时机,等到时机到了,我叫你起来。” 苏明安坐在副驾驶,椅背被放低,温度也刚刚好。他早就有了困意,他这两天加起来只睡了一个小时。他闭上眼睛。 这时,车载广播传出新闻。九位门徒的选拔战和时间线融合,全世界的人们都彻夜难眠,主持人语速飞快地播报着世界各地的变化。 “据悉,东八区出现了早已坍塌的建筑,明珠之楼。所有名牌首饰都安然无恙地保存在楼中。房地产商正与明珠企业洽谈,决定这些‘早已消失’的珠宝如今应该如何处理。” “据悉,阿圣特王宫一夜之间无人生还,白朗蒂女王孤身一人冲入黑雾之中,再无音讯。阿圣特王国正在商议王位的继承人选。” “据悉……” 新闻的声音很催眠,苏明安的困意很快涌上。 “对了……我送了你一个桃花袖扣,你是不是应该给个回礼?”萧景三调整着空调,忽然说。 苏明安本来快睡着了,却被萧景三这一声吵醒。 他难受地眯了眯眼,在背包里挑了个礼物——这是一个黑鸟凋塑。苏明安记不得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自己背包的,第五世界那群玩家送了一堆东西,这个凋塑混在了里面,只是个普通的桌面摆件。 苏明安随手送的礼物,萧景三却像拿到了宝贝。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黑鸟凋塑,手指擦拭着它的灰尘,把它抱在怀里:“我会一直保存的,一直……” 苏明安已经睡着了。 暖气吹拂着他苍白的面容,干涸的唇着了色。车窗外下起了零零碎碎的小雨。 人们已经在飞快散场,如今人们有很多事要做。门徒要尽快找到其他门徒,护送少女的阵营要尽快找到少女。除此之外,非参赛者也要负责新闻传播、舆论掌控、政府调度、与楼月国之人外交、在线下注与观看等事宜。 小雨淅淅沥沥,唯有车内很安静。人们不知道路边的一辆车里,就藏着一位安睡的门徒。 长歌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他生怕与驾驶座的萧景三对上视线。好在萧景三以为苏明安已经睡着了,没有发现长歌。 直到凌晨三点,旁边的萧景三口袋里发出“叮冬”一声。 萧景三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长歌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他斜眼撇过去,看到萧景三低着头,望着手里的手机屏幕。黑夜之下,唯有手机屏幕发着亮光。 萧景三冷峻的面容映着屏幕的白光,眉眼深邃而冷厉。长歌悄悄地看向手机屏幕,那是一条短信—— …… 【失败了,朝颜在两分钟前死亡,她没能击败海边的触须怪物,苏明安身上的控制印记无法抹除了。】 …… 长歌隐约理解了这条短信的意思——也就是说,苏明安无法脱离神灵的控制了。 萧景三却突然大笑起来,他手中的手机掉落在地,手指颤抖得握不住,脸上是哭一般的笑容。手覆盖在脸上,遮掩住了脸庞滑落的泪水。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来不及了……我们还是输了,还是输了……” 他的笑声吵醒了苏明安,苏明安睁开眼,正好对上萧景三通红的双眼。车窗上的雨水与萧景三眼眶的泪水同时滑落,滴落在地。 “你怎么哭了?”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萧景三捡起手机,侧头笑道:“没事,你再睡一会。” 这时,苏明安突然感到手心的纹路正在发热,极为滚烫。 …… “叮冬!” 【有人触犯了你的即死规则,是否杀死他?(碰触纹身,即可发动即死规则。)】 …… 苏明安连忙伸直僵硬的手指,以免误触掌心。 萧景三在他的视野里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这说明萧景三触犯了他的即死规则。 ……也就是说,萧景三刚刚说了一句谎言。 “你说谎。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苏明安冷道。 他没有发动即死规则,萧景三的命就在他手中。 “……真的没事,继续睡吧。”萧景三伸手,调整了一下苏明安的座椅靠背。 他的眉眼蓄着忧愁,童孔蓄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明安再度感觉到掌心发烫——萧景三这又是一句谎言。 困意让他的意识模湖,窗外的雨断成了一片一片。车内的熏香散发着诱人安睡的香味。 可是无论怎么看——萧景三都是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他的眼童剧烈颤动着,脸上残留着濒临断裂的水痕。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苏明安开口。 萧景三沉默片刻,低声说: “我们的计划是,如果朝颜能击溃驻守在世界边缘的触须怪物,她就能带你跨越世界边缘,抵达一个新世界。” “那时,神灵加在你身上的控制印记,就会自行断裂。此后,你再也不会受控制印记的影响。” “但我刚刚收到了她的死讯。” “控制已经无法解除,我们也没办法翻盘了。” 苏明安听懂了,原来是这样。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萧景三的手刀毫无征兆地噼在他脖子上。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萧景三颤抖的声音: “……活下去吧,天使大人。” 九百八十四章·“萧景三线·以身为困” 昏迷后,苏明安的意识沉沉浮浮。 他隐约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凌晨三点,我收到了朝颜的死讯。”萧景三的声音。 “——是。”神灵的声音。 “——是你杀了她?”萧景三的声音。 “是啊。所以,你们这次的抗争失败了。苏明安无法脱离我的控制,他属于我了。”神灵的笑声。 萧景三沉默了许久。 “——在世界重置之前,我可以请你放他自由吗?”萧景三说。 “——你应该知道,游戏的胜利者,有资格获得一切战利品,我不会放走他。而且,我这次不准备重置世界了,这条世界线(world line),我很满意。”神灵的声音。 “——你!”萧景三急切的声音。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他走。但你若是担心,可以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神灵的声音。 萧景三沉默了很久。 “——萧景三,你为何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感情,你和他现在并不熟吧?”神灵的声音:“人类的情绪,我向来感到困惑。” “——因为你只是没生命的东西。”萧景三冷冷道。 “——无所谓你怎么说。我会让他安全地度过这二十天,在一切终结之后,把他安然地送出这个世界。这样一来,大家都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局。”神灵的声音:“我会关住他,你要陪他吗?” 萧景三再度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变得沙哑,变得颤抖,像是最后一缕未尽的风。 “——好。”萧景三的声音。 …… 在那之后,苏明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一个女孩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盛放的百合花,她带着剑茧的手有些粗糙,与他的掌纹相触。花瓣倒映在她清澈的童眸中,而她附在他耳边,轻声地喊着——“侦探大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发芽,长大,那是一种他从未细细体验过的,亲人般的关怀和幸福。 他没见过这种东西。 当他们走过长长的雪路后,他走到了海边,一名提着草药的医女从房屋走出,微笑着唤他——“大皇子殿下”。 她的笑颜映在海边的夕阳下,像是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她胸前的十字架项链随风飞舞。他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苦闷的,令人屏息凝神的,痛苦的,甜蜜的,悠久的——情绪。 这又是什么? 他没有体验过这种东西。 他和她并肩在夕阳下坐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偶尔,他们会站起来,慢慢地在沙滩上走一会,海风吹起她的黑发,发丝有清新的柠檬香气。 每当苏明安有了梦醒的念头,少女都会停下脚步,给他泡一壶红茶,然后,苏明安就不记得自己要离开了。 “——苏明安,醒醒,醒醒!” 偶尔,苏明安也会听到一些声音,这声音朦朦胧胧传来,并不清晰。 他会时常挣扎于这种声音之中,想让自己醒来,因为他有着很强烈的念头——他并不习惯于安逸与幸福。这些会使他烫伤,也会让他惶恐。 …… 九百八十五章·“萧景三线·死亡回档的交锋” 二十一层,二十层,十九层。 踏足第十八层时,苏明安看到了诺尔。 夜色四合,灼灼烛光下,苏明安一眼就瞧见了他——身穿白色缎带祭祀服,袖口金色的装饰性金属泛着亮光,这一身很不符合现世风格的服装套在诺尔身上,证明他为了走到这里经历了许多。 “——诺尔!”苏明安大喊。 诺尔将守卫按在地上,侧头笑了下。一缕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滑下,为他的眼尾点上绯红。 “我来了。”诺尔说。 苏明安早在抵达遗迹的时候,就把黑猫派了出去。他很早就认为不能把希望压在萧景三一个人身上,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第三位关键人物——朝颜。 在腕表阿独的配合下,苏明安得知了朝颜最后出现过的摄像头的位置——位于世界边缘。他命令绯鸟引路,黑猫狂袭,它们在今夜凌晨找到了朝颜。 最后,在联络上朝颜后,黑猫及时赶回,按照苏明安提前设置的命令,帮助已经失去记忆的苏明安激活“黎明永生”技能,强制提升精神状态。 神灵的认知屏蔽手段哪怕再强,也依然归属世界游戏,属于debuff技能一类。而“黎明永生”的buff技能可以与其抗衡,激活了这个技能后,苏明安很快就恢复了基础的认知,依靠自己的力量把自己拽出了泥潭。 他早就对困境做好了应对准备。 只是,诺尔的到来,在苏明安的意料之外。苏明安布好一切时并不知道朝颜去世界边缘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会在凌晨三点死亡,他原以为,这个时候来救他的应该是朝颜本人。 “诺尔?你为什么在这里?朝颜呢?她真的死了?”苏明安扶着墙,借着楼梯的高低差俯视诺尔。如今他并不能确定诺尔的真假,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完全脱离了认知控制。 诺尔拄着蓝玫瑰手杖,一杖刺穿一名守卫的额头,转头望向苏明安,微笑道: “是我,我是真实的,相信我……苏明安。” “朝颜已经死了,她被海边的触须怪物所杀,没能打通前往其他世界的通道。所以,她嘱托我来把你救走。即使你身上的控制印记无法解除,我也要把你救走。” “神灵被我引了下去,一楼的动静是莫言他们闹出的。” “我知道你这几天肯定经历过很多幻象,包括你现在也很可能被混淆了许多认知,你看到的许多东西都可能是假的,但……此时的我,是真的。” 苏明安微微蹙眉,他不敢“认知”眼前的诺尔。诺尔的出现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诺尔迅捷地扫清了这一层的守卫,走上阶梯。他扶稳歪斜的帽檐,血迹顺着楼梯滚落,像是身上盛放的红玫瑰。 他快步朝苏明安走来,嗅到空气中的血气,湛蓝的眼童泛红了一瞬间,眼神危险了一瞬间,忽然笑道:“苏明安,你无法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但我能确定你是真的,你这适格者的血的气味,还真是辨识度很高。” 楼层下方的动静渐渐小了,神灵即将回来。 苏明安说:“……十二楼有个钢琴室,我们可以从那里的窗户离开。” 他的手指已经攥紧,随时可以秒捏空间震动。如果诺尔的回答有半分错漏,空间震动都会第一时间甩出去。 然而诺尔轻轻笑了声,给了苏明安一个拥抱。 “……好啊。” 苏明安的手指微微放松。 ——暗语对上了。 提及钢琴,给予拥抱——永远优先度最高的确认暗语。 这是只有他们之间知道的暗语,这是无穷无尽的幻象也无法模拟出的角色,这是神灵也无法塑造的真实,被埋没在无数废弃回档里的对话——所有或真或假的亿万人群之中,苏明安只敢确认诺尔的存在。 在诺尔微笑的神情中,苏明安低声说: “诺尔——我向你发起高塔邀约。” 湛蓝的屏障蔓延,将他们笼罩在屏障之下。这时,神灵在走廊下方出现,她抬起头,平静地望了二人一眼。 一道锐利的白光自神灵的手中浮现,轰击上高塔邀约的屏障,然而屏障异常稳固,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高塔邀约——它看似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强制1v1决斗技能,没有任何属性加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苏明安掌握的位格最高的技能。只因它是“规则系”技能,无论如何,只要高塔邀约成立,双方的1v1决斗不可能被任何事物干涉。除非敌人也拥有凌驾于这个规则之上的技能。 神灵站在屏障外,无法走入。 “轰——轰——轰!” 剧烈的轰炸声响起,苏明安第一次看到神灵动手。以往神灵都是温和的,平静的,就算出手也只是限于捏住苏明安手腕的程度,这次却完全不同。 纯白的光华自神灵身后升起,凝结成苏明安看不懂的文字,它们排列组合成不同的图形,将高塔邀约的屏障笼罩在光华之下。 ——这是什么?规则攻击? 苏明安望着铺天盖地的白色光华。光是看着,就觉得有种瀑布倒悬、海啸袭来般的威压感。渺小的人类在这数不清的文字与图桉之下,像是面对水浪的蚂蚁。 然而,这些光浪被阻隔在高塔邀约的屏障之外,无法前进一步。 苏明安粗略估计,神灵如果像现在这样出手,战斗力可以飙到6000点以上。之前的几具神灵彷生体,都是相对较弱的个体。 “苏明安,后退一点。”诺尔说。 苏明安点头。 他知道诺尔为何而来,诺尔此行而来,并非是为了带他离开——而是杀了他。 诺尔知道了朝颜已死的消息,诺尔也知道苏明安不会满意这样的结果。早在朝颜死亡的那一瞬间,诺尔就明白,如果他看到的时间还在正常行走,如果朝颜死亡的这个结果没有被逆转,就说明苏明安迄今为止无法达成自我死亡。 ——所以,需要他来。 苏明安松开手,结束这个暗语所带来的拥抱。他平静地注视着诺尔,诺尔手里的蓝玫瑰手杖尖头锐利,很适合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幽幽的烛光下,诺尔的童孔依旧湛蓝如海。 高塔邀约的屏障犹如韵荡的水波,谁也无法插手这片安宁的天地。苏明安一时想到了“向死而生”这个词,他感到心中安宁的出发感。 他求助诺尔给予的死,为的是下一次的生。 诺尔握紧蓝玫瑰手杖,他即将送苏明安去下一次的旅程。 “……规则系技能?”神灵站在屏障外,望着无法打破的高塔邀约屏障:“……是啊,你确实有这样的技能。那这次,就算你成功吧。” 苏明安敏锐地听到了“这次”。 之前在他昏迷时,他也听到了神灵与萧景三的谈话。 …… 【“是啊。所以,你们这次的抗争失败了。苏明安无法脱离我的控制,他属于我了。”神灵的笑声。】 【“——在世界重置之前,我可以请你放他自由吗?”萧景三说。】 【“——你应该知道,游戏的胜利者,有资格获得一切战利品,我不会放走他。而且,我这次不准备重置世界了,这条世界线(world line),我很满意。”神灵的声音。】 …… 苏明安望着神灵,高塔邀约的持续时间为三分钟,在死亡回档前,他还拥有三分钟的思考时间。 他认为,神灵不可能知道死亡回档。如果神灵知道,那么主办方也大概率知道,苏明安就已经无法站在这里了。 所以,很显然,神灵说的“重置世界线”,不是指代苏明安。 苏明安很快冷静地判断出——应该是第十世界中,有人拥有类似回档的技能,能够重置世界线。这种重置只能限于世界之内,无法影响主办方和观众,就像第八世界的久神重置轮回一样。虽然副本里的时间重置了,但副本外的时间是正常在走的,玩家们也能记得这段过去。 那么,在第十世界,是谁拥有这种重置世界线的能力? 苏明安很快判断出了是谁—— 自己。 神灵曾经说过“禁止自戕”,那时苏明安险些以为死亡回档已经暴露,后来他意识到,这是不可能暴露的,否则主办方早已找上门来。 由此可以推断——神灵认为,拥有重置世界线能力的,不是苏明安,那能是谁? 显而易见。 ——是苏明安附身的角色。 这个尚不知道真实背景的,具有适格者与异种双重身份的,继承了五十位传火者情感与记忆的——这个角色。 苏明安附身的这个角色——拥有死亡回档的能力。 苏明安此时,拥有两个死亡回档权能——自己的死亡回档,和这个角色的死亡回档。 “……” 苏明安压住狂跳的心脏,尽管只是神灵的几句话,但他很快推出了这个结果。 苏明安附身的这个角色,还不知道名字是什么,先用“小苏”来代替。 从萧景三与神灵的对话来看,他们都能够在小苏的死亡回档中保留记忆。 所以,就算诺尔杀死了苏明安,神灵也并不在乎,因为小苏即使死亡回档,依然会在神灵的眼皮底子下。神灵会在小苏回档后保留记忆,第十世界之外的时间也正常在走,玩家们也都会记得这个世界重置了一次。 换句话说,应该是这样一个等级—— 苏明安的死亡回档>主办方和玩家们>神灵和萧景三这样能够保留记忆的人>小苏的死亡回档>第十世界的人们 排列在前面的,能够覆盖后面所有人的时间与记忆。 比如苏明安一旦触发死亡回档,包括主办方和玩家们、神灵、小苏、第十世界乃至所有生灵,都会被回朔,且不保留记忆。 但小苏一旦触发死亡回档,只有排在他后面的,比如第十世界的人们,才会遗忘记忆。而排在他前面的,如神灵、主办方和玩家们、乃至苏明安本人,都会记得自己曾经被回朔过一次。主办方和观众们的时间也不可能被小苏回朔。 ——很明显是这样。 当苏明安的视线与诺尔交汇时,诺尔很快明白了苏明安在想什么。在苏明安求证的视线中,诺尔缓缓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的推论是正确的。”诺尔说。 苏明安的额头滑下冷汗。 所以,最关键、也是最令人恐惧的问题很快到来—— 一旦苏明安在第十世界死亡,触发的究竟是小苏的死亡回档,还是苏明安自己的死亡回档? 苏明安的死亡回档,无疑远远高于小苏的死亡回档,甚至能把主办方都包括进去。但是优先触发哪个死亡回档,究竟——依靠什么来判定? 此时的苏明安,必须要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而非小苏的死亡回档。否则副本之外的时间不会被逆转,仅仅是副本之内的时间被回朔了。神灵会记得这段过去,乃至苏明安一回档,神灵就会迅速制住他,断绝他再度自杀的可能。 只有触发苏明安自己的死亡回档,神灵才会被回朔,所有人都不会记得这段过去。 湛蓝的屏障下,诺尔很安静。他耐心等待着苏明安的思考。苏明安正在思考的问题很复杂,无法用暗语传达,所以他只是等待,并信任。 “……我有些害怕。”苏明安说。 他有些害怕……如果这次触发的不是自己的死亡回档,那他很难再找到死亡的机会,一切都将覆水难收。 诺尔摇摇头,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干扰苏明安的思考。他擦拭着蓝玫瑰手杖上的刀锋,直到光可鉴人。 “……直到如今,我才察觉到……”苏明安说。 ……才察觉到自己身上竟然存在两个死亡回档。 ……才察觉到如此深重的恐惧。 “你已经察觉得很快了,比我还快。刚才你说了,我才察觉到。”诺尔说:“不必妄自菲薄,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慧。” 他们打着哑谜,彼此之间却能懂对方的意思。 九百八十六章·“朝颜线·无法逆转的命运” ——人类的死亡依靠什么来判定? 是肉体的心脏停跳、大脑死亡?还是精神上的消散,灵魂上的接受死亡? 苏明安一直无法弄清楚这个答案,每次死亡他都会感受到肉体渐渐冰凉,视野渐渐模糊……然后,就来到了下一次旅程。 他犹如坐着一辆反复停靠的火车,随时可以回到上一站,也随时可以一路疾驰下去,一去不复还。 如今,他需要操控火车往上一站的方向走。 有人恶意地在他的火车上放了一辆假的玩具火车,想诱导他坐上这辆玩具火车。 但实际上,他需要的是整辆火车回到上一站,而不是坐上玩具火车在车厢内往回疾驰,从车尾回到车头。这样相当于,真火车根本没能回到上一站,整辆火车仍在毫不停留地往下走。 ——怎样才能坐上真火车呢? 苏明安握紧拳头,凝视着眼前的诺尔。诺尔安静地等待苏明安的决断,他们曾经跨越时间长河交流过,彼此陪伴走过死亡的开头与结尾,一次又一次,如今他们再一次走到了困难点。 高塔邀约的屏障开始淡化,三分钟即将过去,神灵即将突破牢不可催的屏障。 “今天是副本开启第几天?诺尔。”苏明安忽然问。 “今天是第十世界时间2月9日,副本开启的第七天,下午一点。”诺尔眼神微微一动,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语速极快地说: “副本开启第一天,你打通了《楼月国》第一章。第二天,你开启了《楼月国》第二章。第三天,《少女梦想计划》开启,水岛川空发布了猎魔令。第四天,你的分身救下了刑场上的山田町一。你作为苏文笙在高考时暴露了触须,逃入黑雾。第五天,你开始调查方舟计划,林奶奶死亡。第六天,神灵为你举行了天使仪式,你向离明月寻求帮助,并在夜间抵达第一座塔。第七天,朝颜在凌晨三点死亡,而我在下午一点与你相见。” 诺尔清晰而迅捷地梳理了一遍苏明安做过的大事,旁人听不懂诺尔的意思,苏明安却能秒懂——诺尔是在帮他梳理时间的脉络,以便让苏明安确认——首先,苏明安是否存在认知混乱,以至于忘记了某一天。第二,苏明安是否经历过小苏的死亡回档,却误以为是自己的死亡回档。 苏明安仅仅是询问了一句“今天是副本开启第几天?”,诺尔却立刻明白了,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苏明安解决最恐惧的问题。 经过诺尔的回答,苏明安立刻确认了——迄今为止,他没有触发过小苏的死亡回档。 第十世界以来,他只死过一次——那是他在发现自己的发髻整齐后,他在蓬莱仙岛的桃花树下自杀,那次触发的,一定是自己的死亡回档。 ——因为如果当时触发的是小苏的死亡回档,第十世界回到过去,副本外的时间却是正常在走,第十世界的“第七天”在副本外就应该是“副本开启第八天”。 所以,苏明安现在唯一稍微靠谱点的决策——就是复刻那一次的死亡手法。 ——用泯灭自杀。 因为那一次他的死亡,触发的是自己的死亡回档,而非小苏的死亡回档。所以如今只能复刻那时的情况,看看能否成功。 “……谢了,诺尔。” “谢什么,我没能成功救走你,该道歉的是我。”诺尔还在演。 看着诺尔演戏的样子,苏明安心里有点想笑。自从他们跨越时间线交流后,诺尔就总在他面前演戏,又是哭又是道歉,以便帮他死亡,演技堪比八点档悲情肥皂剧。 但如此令人恐慌的局势,实在令他笑不出来,他还是第一次附身拥有死亡回档权能的角色。这让他越发感到第十世界像针对他的陷阱。 事实上,应该有人猜到了真正拥有权柄的人是谁,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无法确定权柄到底是预知、观测、还是什么。 苏明安也不知道小苏的死亡回档能力从何而来,只能推测是旧神的能力。 他看向屏障外的神灵。神灵并不知道苏明安自己也拥有死亡回档,所以神灵以为,就算苏明安死在这里,触发小苏的死亡回档,祂依然可以保留记忆,再度制住苏明安。 ——祂错了。 苏明安自己拥有的死亡回档,凌驾于一切之上。包括神灵的这段记忆,也会被无情抹去。 “我有点害怕,但也有点觉得幸运。”苏明安低笑。 “是啊,你很幸运,同时也倒霉透了。”诺尔回应。 咔嚓,咔嚓—— 高塔邀约屏障出现了裂痕,三分钟到了。 雪白的光华铺天盖地朝苏明安袭来,神灵闪现而来,便要制住苏明安。 然而苏明安的手早已抬起,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簇”的一声。 血流如注。 隐约他看到周围的景象都慢了下来,一股纸钱烧焦般的味道传来,周围涌起了血红色的流质污浊,一道道黑色的阴影出现在他身周。 一只雪白的大兔子,头上戴着蝴蝶结,身上穿着蕾丝小粉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苏明安怔了片刻,随后笑了笑。他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恐惧。 ——啊,老板兔,你来了。 ——你居然真的穿上了女装,那些观众们期待你的女装形态,已经很久了。 ——不过,可惜,这段时间,也即将被抹去。 苏明安望着周围骤然出现的一道道黑影——这般情形,与当时主办方要带走诺尔进行调查的情况,一模一样。应该是主办方在苏明安和诺尔的最后对话中抓住了端倪,所以祂们出现在了苏明安面前,想要调查他。 老板兔投射的阴影照在苏明安脸上,它肚子上的血红天平依旧刺眼,白绒绒的四肢靠近,似乎想要拉住苏明安。它如红宝石的眼眸,透着分明的冰冷与恐惧。 然而,下一秒,苏明安的双眼合上。 ——抱歉。 ——你们来迟一步。 在一切的流逝中,他清晰地感知着自己散去的生命力。 纸钱烧焦的味道淡去。 那双红宝石般冰冷而惶恐的双眼淡去。 诺尔最后那湛蓝如海的含笑眼眸也淡去。 然后,所有嘈杂的、阴冷的、混乱的、惊叫声,质疑声,冷笑声,恐慌声……都消失了。时间的齿轮在这一瞬间严丝合缝地往回发出轻响,咔哒,咔哒。 咔哒。 隐约的,苏明安听到诺尔最后的、清澈的声音: “……谨慎判断我的真假,苏明安。每一次都要……判断我的真假。” …… 死亡回档。 …… 睁开眼,苏明安望见了塔。 耳边传来玩家们的惊叫: “这,这是苏凛吧。他怎么坐轮椅了!” “是出意外了吗,苏凛卡密变成植物人了……八十岁了,坐轮椅也正常……” ——回到了这个时间点,是昨天晚上,离明月推着苏明安来参加第一座塔。 苏明安需要确认这是否是自己的回档。但他现在处于无法动弹的情况,连视觉还没有恢复。 如果是自己的死亡回档,那么所有人都会被回溯,包括萧景三也不会记得。但如果是小苏的死亡回档,萧景三和神灵都会记得这个世界重置过一次,主办方更是记得。 就在他有些着急的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犹如及时雨。 “离明月,我来了。”萧景三披着斗篷走近。 “萧……”苏明安艰难出声。 “嗯?天使大人。”萧景三凑近他,双手搭在苏明安肩上:“想说什么?” “萧景三。”苏明安说。 “在呢。”萧景三说。 “天使大人……这个称呼……太难听……换一个。”苏明安艰难地说。 萧景三怔神,随后大笑:“才不要!天使大人,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苏明安这一瞬间,心中稍微放松。 ——确实触发的是自己的死亡回档。 不然,主办方肯定会跟过来,纸钱烧焦的味道不会消失。萧景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乐观。 掌握着这样恐怖而强大的权能,苏明安才会如此谨慎。因为它实在太强悍,连任何生灵的时间都能被他颠覆,连高高在上的高维生物都会被他逆转,像是一柄开山劈海的剑,落到了他这么一个学生手里——他能逆转大多数死亡,改变任何事。甚至杀死每一个人,救赎每一个人。 他命令影别在高台上调戏毕维斯了,赶紧跟着黑猫一起去找朝颜,朝颜会在凌晨三点死亡,她不能死。 “第一梦巡家……”毕维斯勉强地笑着。 “我离开一下,办点事。你这金毛小子,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影摇了摇手指,一个空间位移,消失在所有人眼中。 台下的联合政府议员们和记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第一梦巡家突然跑去了哪里。 影使用特雷蒂亚的机械轮盘,不到零点就赶到了世界边缘。这里是一片广阔无际的大海,海边有触须怪物守护。只有击败它,才能穿过世界边缘,去往其他世界。 此时,烈火升腾,几乎将苍穹都染红。大海中央,一名黑发少女凭空而立,她的身周缭绕着几乎将她烧尽的火焰,胸前的十字架项链随风摇晃。她手持一柄血色长弓,弓矢对准海中央的触须怪物。随着她纤细的手指拉动,一根根火焰长矢犹如烟火散落。 ——朝颜。 最神秘的人,最令人好奇的人。 她的黑发随海风扬起,五官完美得犹如上帝之手塑就,碧眸犹如漂亮的翡翠。当她拉弓,全身绷紧,犹如一轮火红的上弦月。 在上一周目萧景三的话语中,一旦朝颜死亡,人类将无法反抗神灵,所以才会导致苏明安的失败。这一周目,必须保下她。 “喂——朝颜!”影大喊了一声,然而朝颜位于海洋中心,没听见。 苏明安突然明白在下午教堂的彩窗前,为什么他能看到天空中的火焰——原来那个时候,是朝颜正在和触须怪物战斗。她身上挥舞的灼灼火焰,几乎将苍穹都烧化。 “喂!听不见吗?算了,我直接加入战斗吧。”影向战斗中央飞去。他有些怕战斗的余波,毕竟他自认身娇体弱。 ——就在这么一瞬间。 一柄金色的剑刃,刺穿了他的心脏。 “……?” 影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袭击者不是朝颜,也不是触须怪物。而是未曾出现的第三者。袭击者大概一直守在世界边缘,等到影想要救援朝颜时,背刺影。 影回头,看到了袭击者的面容。 “看见我,很意外?”袭击者说。 下一瞬间,分身那边的意识断掉了——影死了。 苏明安握紧轮椅扶手,眼瞳颤抖着。 “怎么了?天使大人……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萧景三探头。 袭击者…… 苏明安不敢相信,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影的视觉里的最后一幕—— 袭击影的人,披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鼻梁高挺,嘴唇微薄,脸型显得瘦削,清秀而年轻,耳边的黑色骨钉闪烁着光泽。 他捅进影的心脏时甚至笑了笑。在湛蓝大海的倒映下,他的眼瞳,恍若倒映着深蓝的满月。 ——那是苏文笙的脸。 ……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60%】 …… ……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预言石壁,预言正确。】 【itisthetrueworldline.】 【命运无法逆转,无论尝试多少次,无论怎样重置。】 【——旧日教廷·预言石壁2月7日预言】 …… 九百八十七章·“朝颜线·苏文笙” 苏明安记得他昨天凌晨看见的预言石壁。 旧日教廷的教堂里——萧景三开启了预言石壁,当时苏明安躲在柱子后面,看到了预言石壁上的预言。 ……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 今天确实是2月8日,预言石壁没有出错。 但是,最令人恐惧的是——对于上一周目来说,这个预言是错误的。上一周目直到2月9日下午1点,苏文笙都没有出现过。但这一周目,在2月8日晚上11点,预言实现了。 是苏明安在这一周目更改了决策,让影前往世界边缘救援朝颜——导致了【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这个预言实现。 这让苏明安感觉到了一种命运被握住的窒息感。 ……以及,苏文笙。 在传火者的五十幅油画中,苏明安亲眼见证了苏文笙的死亡。当时的蓝色满月格外耀眼,满怀热忱与不甘的青年坠入湖底。所以苏明安认为,苏文笙已经死了。 ——但是,苏文笙却在刚刚杀死了影。 而且苏文笙还一脸屑样,和苏明安记忆里的阳光开朗大青年不同。 苏明安转移视角。天空中的绯鸟一直跟随着影,苏明安可以借助绯鸟的视角,观看影死后的情况。 朝颜在与海洋中央的触须怪物战斗,她没有注意到影的死亡。 影的尸体向下坠落,险些落入海中。苏文笙伸手揽住影的尸体,退回到海岸边。 “……苏大人!”海岸传来几声苍老的呼喊,七八个老年人与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们西装革履,皮肤保养得很好。 苏明安立刻认出——这些都是这个世界的上位者。阿圣特王国的王爵诺伊斯、小国联盟盟主海伊丝、联合政府前任议长洛缪、律法与秩序维护署的戴博拉,还有几个他不认识,但都是很眼熟的白发老人,应该是经常上电视的人们。 ……这些位高权重之人,为什么会在半夜聚集在这里? 苏文笙迅速戴上了一张漆黑的面具,转头,微笑望着他们:“已经解决了。” 老人们惊讶地看着苏文笙怀里的影,彼此对视了好几眼,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和喜悦。 对于第一梦巡家的死亡,他们竟然充满喜悦。 戴博拉看了一眼苏文笙怀里的影,搓了搓手,表情有些期待:“苏大人,最好是活捉啊,您把他弄死了,就没有源源不断的血了。” “怎么说话呢!”洛缪训斥了戴博拉一声:“只要得手就好,第一梦巡家实力不弱,要是真抓活的回来,我们不好控制。适格者的血肉,死了应该也有效果。” 诺伊斯轻声道:“如果是活的,可以像对待大皇子那样,用药物和致幻剂封掉他的实力。” “还是有隐患。” “人都死了,聊这个有什么意义。” 一个中年人咳嗽了一声:“关于莱洛帝国边境矿产开采的法案,我出了不少力,伊齐基尔公爵,这个尸体分割是不是……” “先带回去,在这里讨论分割不安全。” 他们言行之间,完全没把影当作人类的英雄,而是像一只可以分割血肉的家畜。 海伊丝披着大氅,轻笑道:“你们还真敢下手,这可是第一梦巡家。” 她很早就听说过,有些老头子已经忍不住想对第一梦巡家下手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敢付诸实践。 第一梦巡家站上高台,开始牵引世界局势时,就已经有诸多势力暗中不满,信神者更是视第一梦巡家为异教徒。后来第一梦巡家的调查越来越深入,竟然公开在世界直播前讲述五十位传火者的故事,彻底侵犯了高层的利益。 这已经不是在划分他们的蛋糕了,是在公然砸烂他们的蛋糕。 高层曾多次默不作声地给予第一梦巡家警告,结果第一梦巡家的调查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以乔塞大公国的米塞皇子为首,老人们拜托了这位教会的实力高强的苏大人,帮他们活捉甚至杀死第一梦巡家。 至于第一梦巡家死后,人类的游戏进度该怎么办? 无所谓。他们年事已高,都是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人,已经看不到人类光复土地的那一天。那还不如分食适格者的血肉,至少保证自己能多活几年。比起很久之后人类毁灭,不如让自己活得舒服些。 至于那些支持第一梦巡家,或是具有远见的人,不会知晓这个格杀计划。 “可惜,如果你没有那么固执,非要把事情调查到底,非要把五十名传火者的故事说出来……也许你还能活下去的。”海伊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她望向苏文笙怀里死去的影,影胸口的金剑已经拔了出来,流淌的血封在心口部位,周围破碎的豁口和森白骨骼清晰可见。 高层们愿意敬他为救世主,愿意许以他鲜花、荣耀与美名。只要他安安稳稳地打通梦巡游戏,坐在金箔塑成的神座上享受憧憬与赞美,成为人们眼中灯塔一般的象征。他可以一辈子活在荣光下。 但他偏偏要一意孤行,以自己第一梦巡家的身份,强势插手各国联合遮掩的历史,与神谕背对而驰,威胁到了国主们与上层人的生命。 ——很遗憾,那便留不得他。 “真的没问题吗?第一梦巡家死了,万一梦巡游戏的进度卡住了……”来自世界学会的顾明永有些担忧,虽然他自己也参加了这个格杀计划,但真正看到第一梦巡家的尸体,他也慌了。 “《楼月国》的剧情基本已经过完了。《少女梦想计划》迄今为止都没什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有新游戏出现,总有人可以替代他的位置。”戴博拉扶了扶眼镜:“侧写师多次对第一梦巡家进行心理分析,他是个嫉恶如仇、为所欲为之人。而我们——” 他的眼镜下满载沉溺的阴影:“在他的话语中,我们都是一群‘趴在羔羊身上的蛆虫’,你以为——当他的调查进一步深入,他会放过我们吗?” “他的一次演讲,就能让全世界的目光为之聚焦,互联网上一夜之间多了数亿条帖子痛骂我们。” “他肩头的摄像机,能轻易突破我们的阻挡,把人们的视线照进所有角落。” “十九岁的小孩子,只有一腔热血,他根本不懂有些事情是不能调查的,有些真相是不能公开的,有些人也是永远不可以被惩罚的。” “他违反了规则,打破了秩序,那么他就应该消失。” “对于他此前做过的功绩,我感到很抱歉,假以时日,他应该真的能成为人类眼中的救世主。” “但,我不想看到我们溃不成军的那一天。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害——我们给过他不少次暗中警告了,很可惜,他一直不听。” 每个时代的变革,都会让许多人升上高位、许多人落入泥潭。如果继续放任第一梦巡家调查,落入泥潭再难翻身的,很明显就是他们。 今夜第一梦巡家主动离开直播现场,那他出了意外也很正常。 海伊丝敬佩这些人的果决和残忍。不过,她自己也没什么鄙视他人的立场,她隶属于小国联盟,为了在这混乱世道争取矿产与生存空间,她必须要获得这些人的认可,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一起双手染血,被迫归于同一阵线。 他们离海岸越来越远,绯鸟默默跟随着这些人。 他们谈论着对血与肉的分割,言行之间极度兴奋,仿佛从今天开始就能得到长生。 “……” 苏明安不敢小觑人类的恶。 可惜,拥有适格者身份的不是影,而是苏明安。这群人注定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苏文笙抬头望了一眼,正好与天空中的绯鸟对上视线。 在苏明安的视角里,就像苏文笙突然与他对视。 下一刻,一道金色光华从苏文笙手里射出,把绯鸟打出数千米远,断绝了绯鸟的监视。 “……萧景三。”苏明安说。 “嗯?”萧景三探头。 “第一座塔开启后,立刻带我前往世界边缘。”苏明安说。 他不在意这些利欲熏心之人。这是一场他与神灵之间的战斗,这些高层不过跳梁小丑。 他在意的唯有苏文笙。这个苏文笙到底是真是假? 凌晨十二点,第一座塔开启。 三位脑残天使再度出现,这一次,当莱特天使即将审判白朗蒂女王时,苏明安直接坐上特雷蒂亚机械轮椅,冲向天空,连人带轮椅朝莱特天使撞去。 “你——你——区区凡人,竟敢——”莱特天使惊怒地躲开轮椅,对苏明安发出即死审判。下一刻,如同上一周目一样,莱特天使被规则处死。 人们震惊地望着天空上的苏明安。 一切都如上一周目进行着,楼月国的人们降临世间,邹雨青前来请求苏明安结盟。 “好啊,我跟你结盟。”苏明安说。 邹雨青微怔,轻笑道:“那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叫你……神灵大人?” “叫我苏凛即可。” “那么,苏凛阁下,我们第一步做什么?”邹雨青问。 苏明安的即死规则是【口出谎言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邹雨青的即死规则是【在我面前承认为门徒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他们配合起来,不管敌人回答“是”还是“不是”,都将绝杀。 “我要去世界边缘。”苏明安抬头:“要和我一起走吗?” “好啊。”邹雨青狐狸般的眼睛动了动,她一倾身,坐在了苏明安的轮椅扶手上。萧景三紧跟其后,坐在了另一边轮椅扶手上。两人一左一右地悬挂在轮椅上,像两条风干腊肉。 苏明安启动轮椅,轮椅向世界边缘疾驰。 邹雨青一直在低头看手机,这是一个路人送给她的。她刷着手机,汲取着各类知识。以她古人的眼光来看,这个现代世界充满了新奇。 “嗯……你们的世界,还真是有意思,与楼月国截然不同呢。”邹雨青看着手机:“‘考死扑雷’是什么?为什么有人会扮作我们楼月国人的样子?” 她指了指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群扮演楼月国人的coser。 “因为他们喜欢你们啊。”萧景三说。 “二次元是什么?为什么有人在网上自称二次元?”邹雨青又看到了新名词。 “我知道!二次元就是三次元的降维,是纸片人!”萧景三举手回答。 “原来如此,真有意思。”邹雨青说。 “我记得天使大人也是二次元。”萧景三说。 苏明安懒得搭理这两个人。邹雨青像是好奇的小麻雀,什么都要问一遍。 “我们楼月之人通讯,一般都凭借书信和符篆,若是路程较远,三天都难以通信。这个‘企鹅空间’倒是十分方便,只要发一条帖子,所有亲近之人都能瞧见。”邹雨青又发现了新东西:“只是,书信只要一封足以,此人的‘企鹅空间’为什么每天都要发几十条说说,莫非暗藏什么暗语?” “莫非此人便是二次元。”萧景三说。 “还有这小蝴蝶和骨折眉毛,又是何物?一种现世独有的动物吗?这梦女又是何物?”邹雨青不断发现新东西:“还有一些网址……阁下,我怎么看到有人写了你与十几名男女的感情纠葛?这些故事是真的吗?你真的如此滥情?” 苏明安:“……没有。” 邹雨青捂嘴笑道:“恐怕这些就是你们现世的‘话本’吧,编造些浪漫的虚假故事,以供娱乐。” 苏明安:“……对。” 邹雨青又有了新发现:“这些标了字母的同人图又是……” 苏明安:“……” …… 凌晨一点,轮椅抵达世界边缘。 苏明安立刻寻找苏文笙的踪迹,黄沙上的脚印已经不见,周围没有人。 他能感受到海洋中心触须怪物的强大威压。早在楼月国,苏明安就在海边遇到过一只触须怪物,他无法与其对抗。 现在看来——每个世界的世界边缘,应该都有触须怪物,它们牢牢守在世界边缘,防止人们进入别的世界。 九百八十八章·“朝颜线·毁灭世界” “萧影,去帮朝颜。”苏明安说。 “我只能靠近她,把她喊回来。这种规模的战斗,我插不了手。”萧景三耸耸肩。 “朝颜……这么强?”苏明安原以为萧景三和朝颜是一个层次的。 “你看她身上的火焰。”萧景三指去,朝颜身上升腾着遮天蔽月的赤炎,红得似血,将天空烧灼得宛如黄昏。 “那是以她生命为代价的火焰,一分代价,一分收获。她从来都是燃命的打法,要么是她的生命先终结,要么是敌人的生命先终结。”萧景三的眼瞳闪过阴霾:“如果天使大人您认为她打不过触须怪物,我们只能把她拉回来,再做决定。” “你去吧。”苏明安说。 “好。”萧景三不放心邹雨青陪在苏明安身边,把邹雨青也一起拉上了天空。 沙地上,苏明安一人坐在轮椅上,望着这壮烈的火焰。 直到后面传来踩沙的脚步声。 “……久闻大名,初次见面。”苏明安没有回头,淡淡道。 脚步声停顿了片刻,随后更近一步。 漆黑的发丝伴随海风飘荡,星星状的黑色骨钉倒映着火光。来人与苏明安并肩而立,燃遍天际的火焰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极长。 “……久闻大名,初次见面。”来人回应的是相同的话。 说着一样的问候语,二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今夜天色暗沉,火焰却烧得极亮,看不见天空中的蓝色弦月。苏明安仰头望去,望见苏文笙略显暗沉的黑色眼眸。 “我猜测,是你对自己的死亡不甘心,所以,你想了个办法,塑体重生?”苏明安说。 “我不会做这种事。”苏文笙是笑着的。 苏明安侧头看去,黑发青年笑意盈然,露出隐约的酒窝,眼中却毫无暖色。 “在我的印象里,你已经死了。”苏明安说。 “死亡不是终结。”苏文笙说。 苏明安微微眯着眼睛: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血气……你杀了那些觊觎影尸体的人?还是你帮助他们分割了影的尸体?” “我不会亵渎英雄的尸体,所以我给予了他们惩戒。”苏文笙说。 “你为什么要杀影?” “为了引你过来。” “仅仅为了这个?你就杀了他?” “是啊。”苏文笙笑着回答。 苏明安觉得,这个屑里屑气的苏文笙,和他印象里的苏文笙完全不同。 “你是黑化版苏文笙?”苏明安说:“你重生了,重活一世,你要让所有瞧不起你的人后悔?” 苏文笙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淡淡看了苏明安一眼: “你评定一个人就是非黑即白吗?为了迎接救世主而甘愿赴死的高中生苏文笙,就是白?敢于对救世主出手,甚至杀死救世主分身的苏文笙,就是黑?” “不,你跟我记忆里的苏文笙差距太大,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而你……”苏明安很明显能感觉到差别,这前后简直是两个人。 苏文笙闻言,从喉咙里哼出笑声: “是吗?” “可你在五个月前,也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现在你也是黑化版苏明安。” 海岸一片安静。 哗啦,哗啦的海浪声沉溺在寂静里,二人都没有说话。 咸湿的海风敲打着苏明安闭合的眼皮,他忽然说: “大橘复活了吗?” 苏文笙眼瞳一颤,他的笑容里很明显夹杂了恼怒。 苏明安是在问——如果你都可以复活,那么你会把死去的那只橘猫复活吗? 那只埋在梧桐树下的橘猫代表了你的过去,代表了你这十九年的不甘与挣扎,代表了你心中未曾被埋葬的正义。如今它沉眠土中,你却苏醒,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奋不顾身地闯入美术教室吗?你的血还依旧滚烫吗? “……” 苏文笙没有回答他。 蓝色的弦月下,苏文笙背对着大片浓密的光晕,耳边闪烁着破碎的冷光。 苏明安无法确定,苏文笙脸上的笑容,到底是他觉得那是另一个人的过去,与他无关。还是在笑……嘲讽过去的自己。 “天使大人——我把朝颜拉回来了!”天空传来呼喊,萧景三从天而落。 苏明安侧头一看,苏文笙已经不见了,仿佛苏文笙只是为了和苏明安聊几句天。 一个滚烫的拥抱靠近,朝颜的发丝扫在苏明安脖颈,她降落在苏明安身侧,十指搭在苏明安肩头,像是烧得快要融化的烙铁,柔软而滚烫。 “是……你……”朝颜低声说,她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先离开这里。”苏明安说。 触须怪物扬起粗大的触须,朝这边袭来,邹雨青燃起符篆,立起防御结界,却被瞬间打断。 “这——这怪物什么强度?”邹雨青脸色煞白。她好歹也有四阶水准,竟然连一根触须都抵挡不住。 眼看着触须即将把她打成碎肉,朝颜忽地回身一剑,朱红色的光华疾驰而出,与那根触须相撞,产生剧烈的爆鸣声响。下一瞬间,触须四裂而开,邹雨青侥幸逃生。 挥出这一剑后,朝颜的脸色明显更加苍白,眼瞳也像着了火,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她的气息愈发滚烫,全身都像要烧化。 她盯着苏明安的双眼,尽管身体很难受,她却罕见地笑了: “你……没事……就好。” “其实……我原以为……我能打过的……” 她的眼瞳泛着濒临破碎的朱红色,灼热而真挚。 萧景三挂在了轮椅左扶手,邹雨青挂在了轮椅右扶手。两人像两块风干大肠,在空中飘飘荡荡。 朝颜的身体架不住这样挂,苏明安只能把她揽在身前,她的身体烫得犹如烙铁,尽管隔着衣服,苏明安依然感到身体各处传来烫伤般的痛感。她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喷吐的气息极为灼热。 苏明安轻声吸着气,忍着痛楚,让轮椅疾驰得更快一些。他已经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只能扶稳她,防止她掉落。 她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的,上一周目,她在死亡时肯定遭受了更恐怖的痛楚——她一直战斗到了凌晨三点,直到最后力竭而亡,她的痛苦是他的数倍之多。 “没事了,放轻松……”苏明安感觉她还是紧绷的状态,身上的热度也没有降低半分。他低声说着放松的话,让她平静下来:“我们已经离得很远了……你回头看。” 朝颜缓缓回头。 她看到那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触须怪物恼怒地拍打着海面,却没法离开海域追杀他们。水花溅起极高的距离,几乎与天空触碰,苍穹的猩红与海面的朱红混淆在一起,碰碎了一地水色,像破碎的星空。 苏明安突然感到肩膀一痛。 朝颜低头,咬着他的肩膀,渗出一丝一丝的鲜血,然而她砸吧了几下,觉得味不对,又很快不咬了。 “你干什么!”萧景三怒吼。 “抱歉。”朝颜说:“我现在的状态……有点失控。” “我理解。”苏明安说。 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已经烫出了水泡,胸口和大腿的位置也泛着血红色,这是烫伤的前兆。他都如此疼痛,她肯定比自己更痛苦。 他们一路疾驰,来到最近的小城市,轮椅在一处小区降落。由于已经半夜,大多数居民都已经安睡,小区只有几盏灯光还亮着,似乎是彻夜苦读的学生。 “她的伤势需要处理,需要冷的环境。”萧景三检查了下朝颜的状态。 “附近没有冷库,空调房可以吗?还是把她塞冰箱里?”苏明安说。 “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我们只能强行闯入别人家,借用一下空调了。”萧景三思考。他们这一行人可谓群英荟萃,又是秒杀莱特天使的伪神灵,又是旧日教廷副教主,又是魔教妖女,恐怕会吓坏别人。 “只能这样了。”苏明安说。 “如果……不跨越世界边缘……”朝颜低声说:“你就……没办法脱离……神灵的……掌控了……咳,咳咳咳……” 她咳嗽着,几口血落在地面,发出铁板焦烤般呲呲呲的声音。 “除了杀死触须怪物,有没有其他的方法跨越世界边缘?”苏明安侧头。 “没有。但我可以利用这个收集更多的情绪,然后……我能变得更强,也许就能打过触须怪物。”朝颜拿出一条麻绳项链。 苏明安定睛一看——这是旧日之眼! 他自己也有一条,没想到朝颜也有一条。她原来也在收集成神三要素。 苏明安点头:“我帮你。” 朝颜却摇头:“让我更强需要海量的情绪,几十个人、几百个人都是不够的,需要很多很多人……而你等不起,神灵随时可能把你的意识拉回去,那样你就没办法反抗了。” 苏明安记得,在下午一点时,他会在神灵的房间苏醒,那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是一个宣告失败的时间节点。 “——那就在我的意识被神灵拉回去前,帮你收集到足够的情绪。”苏明安说。 邹雨青的眼神有些迷茫:“阁下,你要怎么做?这很困难,我们并没有足够的影响力。” “不。我还有另外的身份……现在终于有用了。”苏明安说。 他取出昕月给他的面具、斗篷人给他的勋章。 “这是什么?”邹雨青问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唐。”苏明安想起了第四十五幅画,那名在桌上安睡的青年。 “我也是……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苏世泽。”他想起了第四十六幅画,那名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声线的男人。 “我还拥有苏黎先女士、林玉子女士的记忆,我知道她们的研究所同盟位置。”他想起了第四十七幅画、第四十八幅画,双手紧紧相牵的两位女士。 “同时,我也是真正的第一梦巡家。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的影响力更大了。” “第一梦巡家?”邹雨青喃喃道。 “就是你所遇见的苏绍卿大皇子。”苏明安微笑。 一瞬间,邹雨青懵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明安: “是你,殿下?” “天使大人。”萧景三有些不赞同:“这么多身份汇聚于你一个人身上,全部公开的话……你会置身险境。原本大家以为,拥有适格者与异种的双重身份的人是影,现在他们发现,原来就是你。” “你作为苏文笙曾经暴露过白色触须,异种身份已经敲定。圣盟军只要杀你一人,就等于杀死了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与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他们不会无所作为。我们可以等待,也许还有别的解除控制的办法……” 苏明安视线微沉。 ……没有了。 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继续放任下去,朝颜会在凌晨三点死亡。 他知道继续等待下去,他的意识会在下午一点被神灵拉回。 他知道短短一天时间,会发生很多痛苦之事,萧景三会被迫成为神灵的帮凶,离明月也会被他忘却。所以必须要改变。 他知道……所有的绝望。 萧景三等人眼中的希望,在他眼中,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既定的绝望。 “相信……我吧。”苏明安只能微笑。 他什么都不能说。 萧景三还想劝,他觉得这个方法风险太大,未必能及时收集到足够的能量,供朝颜变强。 然而朝颜却笑了: “好啊,我相信。” “我曾答应一个很重要的人,要学会相信别人。我相信你。” 苏明安抬头:“朝颜,你的最终理想是什么?” 离明月、萧景三、朝颜,都是此世的重要之人。 离明月的理想是救世,他见证了五十名传火者的薪火相传,又庇护了稻亚城作为新手出生点。 萧景三也是为了救世,他创立的旧日教廷应该是为了建立战线,他的许多行为应该也能有解释。 但……朝颜? 苏明安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她的救世方案——是什么? “我的最终理想?”朝颜微微一笑。 她低头片刻,似在沉思。随后很快抬头,眉眼弯弯,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分外温暖: “——毁灭这个世界。” 九百八十九章·“朝颜线·成神之战” 副本开启第七天。 凌晨两点,水岛川空公开“门徒”身份。 她在网上注册了社交账号,并发表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她头戴水晶冠冕,脖子上挂着耀眼的金色圆环,坐在大殿的王座上。发丝挽起,露出了她耳垂上的红色纹身。 “我掌握的即死规则泛用性不高,但很有针对性。”水岛川空说:“各位,如果相信我能胜出,请来圣盟军投军。” 凌晨三点,第二名“门徒”公开承认身份——玩家薛启夏。薛启夏是排行第九十六位的榜前玩家,擅长精神类技能。 他同样发表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他身穿金白祭祀袍,朝着镜头微笑挥手,露出左手臂的红色纹身:“我是九大门徒之一,我有自信能获得门徒之战最后的胜利,希望有识之士能来支持我。当然……” 他眨了眨眼,笑得十分阳光:“如果第一玩家也是门徒,希望手下留情。” 凌晨三点二十分,第三位“门徒”公开承认身份——莱洛帝国的皇子毕维斯。视频里的他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上,露出锁骨上的红色纹身。 “诸位如果想下注的话,我身为莱洛帝国的皇子,能够给予各位丰厚的待遇。”毕维斯推销着自己。 自这三位门徒公开身份后,其他门徒一直保持沉默。 凌晨三点半,一道毫无征兆的神谕降临——【彻底禁止追溯历史,销毁所有与历史相关的记录,杀死所有试图追溯历史之人】。 世界各地的七百多万座神庙,都收到了这条神谕,并很快通过互联网传递到所有人手里。 对于第一梦巡家在高台上讲故事的行为,神灵终于给予了无情而强硬的回复——既然你将此事公开,那我也用神谕公开制止你,看看人类到底是站在你的那一边,还是继续笃信他们无所不能的神灵。 凌晨三点四十分,圣盟军出动,闯入人们家中,一旦发现记载着过去文学、艺术、历史的书籍,全部收缴。 短短二十分钟,五十八个独立政体出动了超过百万的圣盟军。数十万个家庭被摧毁得满目狼藉。从城市高空俯瞰,即使三更半夜,城市的街头巷尾依然明灯如昼,运送书籍的卡车排成一列又一列。 “住手!这些都是知识的瑰宝!是我和学生们研究数十年的成果,不可以被丢掉!你们——”北清大学,教授萧兰萍眼泪滑落,湿润的雾气糊住了她的镜框。 “萧教授!别过去!”助教们连忙拦住她:“别冲动,那是圣盟军啊!” 圣盟军的玩家苗布抛了抛手中的文件袋,轻蔑一笑:“神谕已下,别想再有转圜之地。以前你们还能躲在阴沟里研究历史,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我说——你们还是清醒一点吧,服从你们最敬爱的神灵大人。” 她不在意这些人的痛苦,完成任务是她身为玩家的本分。至于这些文件有多少年的心血,与她没有关系。 “撕拉——”一声,她将文件撕成两半,纸片如雪花般漫天飞舞,那些人们夜以继日写下的数据、一点一点画成的图……就这样不复存在。 “啊……啊……啊——!”萧兰萍跪倒在地,眼眶涨得通红。 卡车卷起的烟尘扼住了他们的喉咙,雪亮的剑光闪耀在他们眼前,制止了他们的出声。 今晚,全世界彻夜难眠。 谁也没想到神谕会下达得如此决绝。 苗布撕完了文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呸,这些论文早该烧了。以前在翟星每个学期末都要熬夜写论文,现在终于轮到我来撕了。” 她望了一眼这些满脸悲伤的学生们,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萧兰萍颤抖地捡起那些碎裂的纸张,缓缓地落下眼泪。 …… 凌晨三点五十分,苏明安登陆互联网,看到了人们对于神谕的讨论。 【甜心小兔:真的没问题吗?以前还会稍微放宽些,现在连家里藏着的一些书籍都要被翻出来烧掉了……】 【蛋花汤:人类如果没有了历史,真的好吗?第一梦巡家的直播演讲,他诉说的五十位传火者的故事……我实在是很难不触动……】 【苏明安是完美的:嘘……神灵大人肯定是对的!】 【苦命打工人:第一梦巡家终究只是人类,他再强,也不可能撼动千万圣盟军,更别说无所不能的神灵大人。】 【粉黛:可是,如果连过去都忘记了,人类和刚刚诞生的仿生人有什么区别?】 【黑桃普鲁士:如果真的要世界末日了,搞快点吧,早就烦了,人类早该毁灭了,让我的那些狗屎上司赶紧死绝。】 ……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苏明安接到了路的电话。 “我知道你的情况,现在方便说话吗?”路的声音依旧温和,即使现在的情形急转直下。 苏明安看了一眼冰箱里缩成一团的朝颜,说:“说吧。” 路说:“神灵如此急切地想要抹杀历史。是为了阻止你成神吗?” 苏明安说:“是。如果想让旧神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就要磨灭有关旧神的一切信仰基础,当人类忘记了过去的诗歌、绘画与文学,他们不再会眷恋过去的神。” 路说:“明白了。我和山田町一打算在第一座塔附近逗留,我们感觉情况隐隐有些不对劲,最近异种暴动,异种王即将苏生。我们怀疑,它们会在第一座塔附近冒出来。” 苏明安说:“好,其他人呢?” 路说:“莫言前往乌邦国调查,他认为‘需要护送的少女’可能在乌邦国。诺尔前往人类自救联盟,他打算以‘唐’和‘苏世泽’的名义拉起战线,供你之后接手。伊莎贝拉前往中央研究所,她想护住最后的历史资料。水岛川空在神殿会见各个势力的领衔者,她似乎很想击败其他门徒。至于那个叫‘薛启夏’的玩家,正在引领圣盟军四处搜查,他在寻找成神三要素。” 苏明安沉思片刻,说道:“了解。” 路说:“随着这道神谕发布,世界连成了一个巨大的网……大网之下,每个人都在迅速寻找着自己的位置。而你是能够牵动这张大网之人——所以,你想怎么做?” 苏明安望着自己手里的旧日之眼,它的眼珠子鲜活地转动着。 “……我们的道路很难。”苏明安说:“人类是无法对抗神灵的。” “是,很艰难,甚至可以说是地狱。”路说:“坦白而言,我不觉得可以走‘违抗神灵’的这条线路,太困难了,绝大多数人都会听从神灵,我看不到任何光亮。” “所以只能把自己放在与神对等的层面上。”苏明安说。 “你的意思是……”路的呼吸声有些重,他已经意识到了苏明安的想法。 “既然作为人类无法反抗神灵的话……”苏明安淡淡道:“看来我只能走一走阿克托的老路——‘自诩为神’了。” 路的呼吸一滞。 片刻后,路说:“……明白了,那么,苏明安……不,旧神。以后就这样称呼你吧。” …… 凌晨四点,苏明安公开身份。 和水岛川空、薛启夏、毕维斯、邹雨青一样,苏明安成为了第五位公开门徒身份的人。同时,他也公开了自己“第五十一位传火者”的身份。 他的视频背景没有水岛川空那样庄重,也没有毕维斯那样华丽。他仅仅只是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是雪白的墙面。 朝颜为他调整好镜头,苏明安深吸了一口气。 当摄像头的红光开始闪烁,苏明安抬头。 “距离我上次郑重地演讲,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得,上一次号召大家战斗,还是在城墙上。”苏明安说: “我想你们一定很好奇,在第五十位传火者之后发生了什么,特效药最终传递到了谁的手里,谁成为了救世主。” “我想告诉你们——当年那个手捧玻璃瓶的少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始终没有放弃救世的理想,他夜以继日地联络各大势力,最后沉入湖底。然而他没有死,那个少年,他已经……走到你们眼前来了。” 他用尽全力移动手臂,缓缓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这里。” “他活在这里,他没有死去。他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进入直播的人越来越多,苏明安以第一梦巡家的身份开启直播,几乎所有人都涌了进来。 弹幕被关闭了,人们只能隔着薄薄的镜头,沉默地望着镜头里的青年人。 ——他知道自己对谁宣战吗? ——他前途大好,他未来光明,他为什么要自焚? 苏明安直视镜头,金色瞳孔犹如湖水般宁静: “我之前查阅过资料,在几十年前,世界上生活着一种美丽的鸟儿,它的名字已经不可考,但它的外貌与性情与我所熟知的‘夜莺’很像,我们且称它们为‘夜莺’吧。” “夜莺的鸣唱非常出众,在人类都不敢放声歌唱的世界里,它们比人类要更加勇敢。” “我们脚踏的这片土地,在沦为钢筋水泥之前,曾经是一片茂盛的森林,夜莺曾在这里筑巢,它们的祖先在此生活了数千年,代代繁衍。它们鸣叫、歌唱,用声音传递它们灵魂的重量,哪怕被人捕杀也不停息,依然撑着嘶哑的喉咙歌唱——直到,它们被迫害殆尽,最后一只会歌唱的夜莺死去了,森林变成了冰冷的城市。” “这个时代,我成为了最后一只‘夜莺’。” 他的双手摊开,手中是盟主的面具与副部长的勋章,还有属于苏文笙的锈迹班般的铅笔盒: “所有夜莺皆无法发声时,我的喉咙仍在歌唱。” “我想告诉人们——我们从诞生起并非生活在‘钢筋水泥’之中,我们曾经属于‘森林’,在森林里,我们可以大胆地歌唱、传颂,甚至绘画、写作、雕刻……而不是忘却故乡的一切回忆,成为文明的漂泊之人。” “我想告诉人们——即使‘森林’已经不在,甚至我们要被抹去关于‘森林’的最后一寸回忆,我仍在想象——想象我正脚踏阳光斑驳的森林之中,绿叶垂落,繁花盛开,我行走在高山流水之间,抬起头时,春日的桃花落在我肩头。” “我想告诉人们——冬天不是永恒的,墙壁上的缝隙会被填满,园中鲜花会盛开。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先驱者负满遗憾的骨骸,当在一个喧嚣的春天埋下。” “他们不该埋葬于文明的异乡,回转时找不到归家的路。” “以至我承载他们的归途,成为文明的终点与奇迹。” “各位。” 苏明安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旧日之眼: “我是千年前的旧神,当今神灵攥夺了我的神位,让你们腐化为忘却历史的行尸走肉。” “祂的目的是灭世,而我相反,我希望能带你们回到那个有着自由的风笛声的时代。” “我是第一梦巡家,亦是旧神。” “尚且清醒者,迷途知返者,不愿跪从者——追随于我,我将给予你们慈爱与宽恕。” 他的演讲持续了很久。 他说,上有天谷,下有九幽。善人死后会前往天谷,享无尽极乐,恶人死后会前往九幽,灵魂受尽折磨。 他说,人间有七重罪孽,忘本乃是大罪,要经受七重炼狱之苦。 他说,人类死后的善恶会经过天使的审判,过去的人们会用纸莎草写下自己一生的功绩,以供天使审阅。一旦忘却历史,功绩将不再剩下。 他说,当今的教典已经被篡改。秩序天使并非莱特,而为离明月。杀戮天使并非昂布,而为萧影。审判天使并非碧落,而为朝颜。 他说,信奉旧神者,来世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他的讲述持续了许久,所有人只能沉默地倾听。 直到他轻轻点头,示意朝颜结束直播,朝颜这才关闭了直播。 房间很寂静,苏明安缓缓从座椅上站起,腿脚有些发麻。他眺望着窗外的夜空,城市各地亮起了通红的火光,耳边满是风声。 九百九十章·“朝颜线·四线困境”(感谢“归见风ovo”盟主)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萧景三问。 在直播中,苏明安对于上古神话的讲述持续了整整半小时,这些神话萧景三很多都没听过,什么纸莎草,什么诺亚方舟,苏明安说得有鼻子有眼,令人信服。萧景三不禁在想——苏明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些神话? 在苏明安的讲述中,忘却历史之人会承受炼狱之苦,种种刑罚被苏明安细致地讲述出来,令人不寒而栗,让人相信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我刚才说的那些吗?”苏明安说。 “是。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神话?实在是令人震撼。我曾经阅览过无数古籍,却从未听说过如此神话。难道是你的旧神记忆苏醒了?”萧景三说。 “不是。”苏明安笑了笑:“我即兴编的。” 萧景三表情冻结了。 他愣愣地望着苏明安,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编……编的?” “若要以‘旧神’之名取得正统性,必须编造出足够正统的故事,使民众信服。而故事的真假并不重要,只要激起他们追溯历史的欲望即可。”苏明安说:“他们认为只要盲信神灵,人类就能拥有美好的未来。那我便编造相反的故事,让他们产生怀疑,效果就达到了。” 天谷与九幽的神话,来源于但丁的《神曲》。 纸莎草的故事,来源于《死者之书》古埃及人。 再选取诺亚方舟的故事,让人们相信行善才能有回报。 最后掺杂教典里的三大天使,半真半假,让人信服。 神话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确立最初的教义与背景,否则不过建造空中楼阁,并无理论依据。 苏明安一边演讲,一边临时构思着需要用到的故事背景,神殿、天使、眷属……种种虚假的故事被他讲述,成为让人相信的真实。犹如一座凭空建造的理想之国。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信仰争夺之战。神灵要灭世,那么他就必须要作为地位对等的神来应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明安将视频发布在了互联网上,人们早已掀起轩然大波。由于苏明安的传教光环,凡是听了较长时间直播的人,更倾向于相信。 “我觉得第一梦巡家真的是旧神,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为什么突然打通了梦巡游戏。”心理咨询中心的林云亭说。 “第一梦巡家是适格者与异种的双重身份吧,确实不像普通人。”梦巡家诺思发表观点。 “秩序天使离明月,杀戮天使萧影,审判天使朝颜?这些人是谁,也敢自称天使?”有网友质疑。 “我认识离明月,他一个偏僻小城市的主教,怎么突然自称天使了?这萧影不是旧日教廷的副教主吗,怎么还跑来当天使了?太假了吧。”有稻亚城的居民出言。 “第一梦巡家好好打游戏不好吗,非要管东管西,又是插手联合政府的方舟计划,又是违抗神灵。小年轻一天到晚就想着扰乱社会秩序。” “视频没办法p,所以是真的。” “有人知道纸莎草在哪买吗?我想买一套。” “旧神大人,救赎我吧!!!” 苏明安浏览着这些言论,很快,他发现支持的言论在一点一点消失。 他瞬间意识到,神灵在删除支持旧神的言论。 即使有支持的声音,点开一看—— 【此回复不存在】。 【此楼不存在】。 【此帖不存在】。 【此视频不存在】。 一道又一道凭空消失的言论,一条又一条不存在的帖子,仿佛空中楼阁。 线上虽然被严密管控,线下却掀起轩然大波。 原因无他,神灵的这道神谕,实在是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与隐私,压缩了许多人的生存空间。 凌晨四点四十分,阿圣特王国率先发表支持旧神的言论,白朗蒂女王表示愿意听从旧神。 凌晨四点四十二分,人类自救联盟发表声明,他们将以对待盟主“唐”的态度,对待第一梦巡家,严格遵守第一梦巡家的一切命令。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墨费自由联邦爆发动乱,符篆家们冲入王庭,将政客拉出来活活烧死。 “你们应该为传火者们赎罪!肮脏的权谋家们!”符篆家们高举火炬,把政客们绑在木桩上。 “别想奴役我们,别想让我们成为行尸走肉,我不想再成为神灵的奴隶了!” “烧死他们!烧毁教堂!” 轰隆一声巨响,教堂在火光中倒塌。 凌晨四点四十八分,莱洛帝国同样发生了暴乱,毕维斯却以雷霆手段,迅捷地处刑了数千人,哪怕其中有无辜者。 隐隐绰绰的火光跳动在他俊朗的脸上,眼部的深陷显得阴冷而深邃,他抚摸着锁骨的血红纹身,望着下方恭敬的民众。 所有人朝着毕维斯同一幅度地鞠躬,仿佛被驯化得乖巧麻木的动物。他们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情感,像是行尸走肉。 “第一梦巡家,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毕维斯看着苏明安的演讲,淡淡道。 凌晨四点五十二分,莱洛帝国、乔塞大公国与圣盟军结盟。 “下面是来自夜间新闻的播报——” “2月9日凌晨4点52分,莱洛帝国毕维斯皇子,乔塞大公国米塞王子,圣盟军代表人水岛川空神女对于旧神问题进行了富有建设性的讨论,充分交换了意见。” “三方将就此结盟,对于旧神相关言论表达愤慨,圣盟军不会置之不理。第一梦巡家冒用旧神之名,将三位凡人捧为天使,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凌晨四点五十八分,神灵走出高阁。 祂站在高台上俯瞰着大地的亿万火种,祂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早已消失的、来自旧神的信仰感,正在如星火燎原般再度出现。就连祂感触到的亿万情感,都开始夹杂了人们对于旧神的向往。 苏明安所描绘的——那个可以自由歌唱、自由写作、自由绘画的时代,随着传教光环的效果,深深印入了人们脑海,犹如一颗火种。 神灵的双手搭在高台栏杆上,水银般的白色长发流泻在地,声音低沉而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唤醒他们的记忆,为什么偏偏要作为旧神重现人间,我明明……我明明给你铺好了路。” 祂的十指箍紧。 祂听到了人们的梦境的声音,稚嫩的孩童在梦里高唱歌谣。上代人被埋葬的记忆仿佛蝴蝶振翅般重现在荒芜的梦境中,于是歌谣骤起,犹如无法抹去的奇迹: “五更里呀,铜镜伴人影,万般皆属你。”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尘世浮空过,福景至黎明……” 歌声如此刺耳,令神灵感到被背叛的感觉——祂庇护了千年的人类,在背叛祂,转而信仰一个旧神。祂明明才是他们信仰千年的神。 神灵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既然如此……就让你回档一次,让你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凌晨五点零二分,苏明安出现在地得希公国的王庭,艾娜公主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接待了他。 “艾娜公主很喜欢你,苏先生……不,现在应该称呼您旧神大人?”王爵说:“我们愿意相信您诉说的神话。如果您能与公主结契,许下婚约,我们愿意举国之力来帮助您。” 他们是第二个公开承认旧神的国度,需要一枚定心丸。 草莓蛋糕的甜美香味在风中萦绕,恍若幸福的暖风。艾娜公主笑得端庄得体,态度矜持。 苏明安却摇摇头说:“换个合作方式吧,我会耽误她。” 与艾娜公主交际后,苏明安留下了一小节白色触须作为定心丸,迅速前往下一个国度。 凌晨五点十三分,凌晨五点二十七分,凌晨五点四十二分…… 他与朝颜不断前往不同的地点,与各个国主交谈。作为旧神的面板也跃动出来: …… 【旧神·神名“灯塔” 圣徒:1人 狂信者:12人 虔诚信徒:2189人 信徒:182936289人 信众:729381621人 综合胜率:21.6%】 …… 【附带buff:(随着剧情进展,你将获得更多buff) 1.传教光环(金级):在大型演讲或长时间谈话时,你将发挥蛊惑般的效果。人们对你话语的接受度越高,越容易听从你的一切命令。定期演讲可增多信徒。 2.第一梦巡家身份:你作为第一梦巡家,曾公开揭露方舟计划。这使你的传教光环效果+20%。 3.第一玩家身份:你作为第一玩家,更容易获得玩家的认可。这使你的传教光环效果+20%。】 …… 【由于你没有掀起全面战争,民心、经济、军事模块未开放。】 …… 苏明安是第一次打信仰战争,他感觉有些新奇。 按照信仰的深厚程度:圣徒>狂信者>虔诚信徒>信徒>信众。信众只是相信他是旧神,却不会真正帮助他。虔诚信徒与狂信者愿意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帮助他。 这些信徒应该是一些久居偏僻乡村,知晓历史的人。以及人类自救联盟当年的遗兵。所以愿意帮助旧神。 但是“圣徒”这个称谓不一样,“圣徒”代表着这个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乃至灵魂,就连神灵都很少拥有圣徒。 苏明安好奇地查看自己的圣徒是谁。 一行文字浮现:【圣徒:吕树】 “……” 苏明安恍然,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人选。 上午八点四十分,前线传来紧急讯息——异种王族出现了。 异种王族并非异种王,而是异种王苏生的前兆,它们会为异种王的苏醒开辟道路,率先打下一片土地。 顷刻间,苏明安听到了噩耗。异种王族一出现,便在第一座塔附近屠杀,此时那里已经没有活人。 “喂,喂……”苏明安让阿独拨了路的电话,无人接通。再拨通山田町一的电话,同样无人接通。他们两人应该都在第一座塔附近。 “……”苏明安拨了莫言的电话,同样无人接通。莫言身处乌邦国,按理来说不会不接通。 “怎么办?”朝颜问道。 “回小城,找教父,他应该知道怎么办。”苏明安蹙眉。 他知道,如果队友不接电话,那很有可能他们已经…… “别紧张,吃颗糖。”朝颜给苏明安塞了颗彩虹糖。 糖有些酸,苏明安稍微平复了心情。 机械轮椅承载着四个人,朝着乌邦国飞去。然而,轮椅在乌邦国上空盘旋许久,没有看到任何活人。 “这里应该是乌邦国,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萧景三看着安静的城市。 天空落下了暴雨,苏明安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的无人城市,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乌邦国,是不是……”苏明安缓缓说:“被某种存在……抹杀了?” 他操控轮椅一路疾驰,看到了稻亚城。 一片荒地之间,稻亚城犹如海中孤岛,屹立在断壁残垣之间。离明月一身白衣,等在城市门口。 苏明安看到了离明月冷淡如冰的眼神。 ——这不是离明月,是请神上身,这是神灵。 “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档。”神灵说:“路和山田町一死了,被第一座塔附近的异种王族杀死。莫言也死了,因为有个门徒的即死规则抹杀了整个乌邦国,所以莫言也无法幸免。现在——回档吧,苏明安。” 苏明安瞳孔颤抖。 神灵微笑道:“你觉得我为什么急于抹杀历史?” 苏明安:“为什么?” 神灵说:“因为对历史的追忆——会唤醒异种王。这些异种王族这么快苏醒,都是因为你。如果你再追溯下去,异种王也会苏醒。乌邦国被抹杀,也是因为有个门徒认为你很危险。所有人都是因为你而死。” 苏明安:“所以呢?” 神灵笑了笑:“只要你选择成神,就注定会造成这种困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成神,我说了,只要你服从我,我会把完美通关送给你……” 苏明安盯着祂的眼睛: “闭嘴。” “二十天内,我会把你塞进白猫布偶里当球踢。” 九百九十一章·“朝颜线·BE26·神临。” 苏明安放完狠话,转身就走。 他身边有朝颜和萧景三这哼哈二将,神灵没有跟上来。 空荡荡的乌邦国,苏明安坐在轮椅上,望着无人的城市: “现在有四个困境。” “第一,八点四十分异种王族会在第一座塔附近出现。第二,乌邦国会受到一位门徒的抹杀,需要找到那名门徒是谁。第三,我身上的控制印记仍然没有解除,需要朝颜击杀海边的触须怪物。第四,神谕下达后,圣盟军正在磨灭历史,但我并不知道离明月把特效药放在了哪里。” “在中央研究所。”萧景三说。 “嗯?”苏明安抬眸。 “现在特效药已经有相当充裕的存量,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我们做不到把它发到每个人手里。”萧景三说。 “所以……?” “天使大人。”萧景三凑近,下巴枕在椅背上:“要试着下一场大雨吗?” …… 上午九点半,苏明安抵达第一座塔。 第一座塔位于前线,与黑雾靠得很近。 上千具尸体像碎裂的豆腐块般散落一地,足以窥见一个小时前屠杀的惨烈。苏明安望着这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异种王族已经不见踪影。 由于异种王族随时可能回来,没有人敢来收殓死者的尸骨,空荡荡的广场上只有苏明安轮椅的滚轮声。当他的视线梭巡至塔的边缘时,不可抑制地一颤。 山田町一今天没有穿裙装,他穿着便于战斗的短袖短裤,露出瘦削得像是肌肉萎缩的手臂。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横跨在他的脖颈和肩膀处,鲜血已经干涸。 路躺在他的身边,像是睡过去了一般。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仅仅只是闭着眼,却没有了呼吸。 众多尸体之间,他们看上去并不起眼,一柄金色的长柄镰刀还握在路的手中,他应该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苏明安上前,用尽全力地探出右手,试探他们的脉搏。 “不必看了。”朝颜说:“一个死于致命伤,一个死于精神污染。” 苏明安收回手,掌心一片冰凉。 榜前玩家何其威风,实力强悍,头脑敏锐。在普通玩家的眼里,他们仿佛不可逾越的高山。 可是在苏明安眼前,他们分明很脆弱,一个不留神,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破碎。 “回档吧,天使大人,如果你想救他们。赶在八点四十之前把他们带走。”萧景三说。 苏明安摇了摇头。 他还需要更多信息,否则面对另外三个困境还是束手无策。第十世界的情况不一样,他不能再次复现三十三周目的奇迹,到后面精神状态太差,他很容易被扭曲认知,甚至分不清是谁的回档。 保持清醒,保持清醒,保持清醒。 …… 上午十点,苏明安进入黑雾。 旧日教廷总部,苏明安伸手触摸。 …… “叮咚!” 【你触碰了预言石壁。】 【完美通关任务·第五环:“加入旧日教廷”已完成。】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65%】 …… “叮咚!” 【获得完美通关任务·第六环。】 【完美通关任务·第六环:“下一场大雨吧” 任务要求:仙之符篆“扩大”,拥有放大物质的力量。你需要找到该仙之符篆的拥有者,让特效药作为大雨降临世间。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提示:仙之符篆的拥有者是九大门徒之一。 任务备注:“……唉。”】 …… 【完美通关任务·第七环:“如烈焰般狂舞吧” 任务要求:解除自己身上的第二道封印后,用白色触须打碎预言石壁。预言石壁代表着“命运的固化”,只有打碎它,新的命运才可能诞生。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备注:“……”】 …… 【注意:完美通关任务共十环。】 …… “下一场特效药大雨?”苏明安惊艳于系统给出的破局想法。 特效药不能分到每个人手中,因为它们在发放途中就会被圣盟军截断,无论是列车、飞机还是人力,都容易被摧毁,也无法保证人手一瓶。 但如果——将特效药化作一场大雨呢? 如果——将那蓝色辰星般的玻璃瓶打碎,让星光逸散出来,令辰星化作瓢泼大雨从天而落呢? 星光从天际降落,历史顺着雨水回归。 再强悍的力量,再多的圣盟军,也无法阻止一场覆盖全世界的大雨。 第六环任务:唤醒历史。第七环任务:打破固化的命运。 相比于前五环的“学习符篆”、“帮助苏洛洛”、“参加高考”、“加入都市守护部”、“触碰旧日教廷的预言石壁”,完美通关的任务提示正在逐步深入,逐步接近终局。第十环会是弑神吗? 苏明安再度伸出手,为山田町一合上双眼。 ……这次你辛苦了,下次我会救下你。 两个存档点之间的间隔,从来不曾少于十个小时,虽然这个结论并非百分百正确,但可以作为参考。由于第十世界的特殊性,苏明安需要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回档次数。否则每回档一次,精神状态就会下降一次,直至最后恶性循环,无论回档多少次都很难保证自己所见为实。 望着接近十点的钟表,苏明安闭上眼。 在第十世界,他给自己定下的回档次数,不能超过五次。 这是第三次。 “簇。” …… 零点。 苏明安再度救下了朝颜。他第一时间发布了身为旧神的演讲,赶在神灵发布神谕之前。 凌晨两点,水岛川空一袭华服,手持神女权杖,端坐于摄像头前,正准备直播公开自己门徒的身份。 “摄像头调试好了,神女阁下,可以开启直播了。”一袭白袍的俊朗青年说。 “青鸟,不必对我使用敬词,你是这一代的神子,与我的地位平齐。”水岛川空说。 青鸟拨了拨耳边的玻璃坠,温柔地轻笑道:“神女阁下的实力在我之上,我尊敬些也是应该的。况且您被选为了门徒,您一定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旁边的红衣主教纳尔法斯冷哼一声,胡子一颤一颤:“那个第一梦巡家自称旧神,真是贻笑大方,他既然也是门徒,神女大人必然会击败他。” 水岛川空派系的玩家常青络嘲讽道:“纳尔法斯,你昨天晚上还被第一梦巡家气得找不着北,连一句话都不敢回嘴,今天倒是开始放狠话了,真是人前人后两般模样。” 纳尔法斯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那是顾全大局!谁能想到那第一梦巡家如此嚣张,连神灵大人都敢忤逆!如今神灵大人必然已经厌烦了他,只要他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哒。” 教堂门口传来轻响。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大敞的教堂门口,空无一人。 水岛川空说:“去把门关上,常青络。” 她话音刚刚落地,教堂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 “不必关门,我来了。”苏明安说。 他坐在轮椅上,穿着与水岛川空风格类似的华服,金线与碎钻勾勒着十字纹路,及至膝盖的白绸袍踞泛着银丝的冷光。 “——你怎么进来的!守卫呢!”神官们大喊。这是全世界最庄重的神启教堂。苏明安是怎么进来的? “空间隐蔽结界吗?”水岛川空看出来了:“你如此大胆闯入敌军大本营,就不怕被留下?我知道你有空间隐蔽技能,但我也知道破解之法,如果我即刻让所有圣盟军包围这里,你即使力竭也冲不出去。” “第一,从你的态度来看,我隐约觉得我们之间不存在强烈的利益冲突。”苏明安竖起一根手指:“第二,就算再加上圣盟军,我杀你没问题。” “大胆!”纳尔法斯气得跳脚:“神女大人无所不能,你这种教敌,就应当立即拿下……” 苏明安抬眸。 “闭嘴。”他淡淡道。 下一瞬间,纳尔法斯凭空爆开,血肉像烟花般四溅,教堂内满是修女们的尖叫。青鸟右手一挥,一道柔风结界浮现,帮水岛川空挡住了横飞的血肉。 鲜血流淌在光滑的地面上,宛如一条涓涓小溪,修女们被吓得脸色苍白。数百号人盯着轮椅上的苏明安,却无一人敢靠近。 青鸟查看了纳尔法斯的死相,很快得出答案:“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残留,也没有符篆的气息,这是……死于即死规则。” 水岛川空眼神微冷。 纳尔法斯刚才做了什么,触发了苏明安的即死规则? ……是辱骂苏明安?还是不能愤怒?还是不能大声尖叫? 人们神情各异,皆在猜测苏明安掌握的即死规则。纳尔法斯死得太快了,这让他们感到恐慌——苏明安掌握的即死规则,一定泛用性非常高,很容易抹杀一个人。 水岛川空斟酌了片刻,才敢开口。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温和:“……你半夜来我教堂,就是为了杀人给我看?” 苏明安拢着掌心,刚才纳尔法斯大喊“神女大人无所不能”,触发了“不能说谎”的即死规则,让他得以抹杀纳尔法斯。 但很显然,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不能大声说话”或“不能发怒”之类的即死规则了,他们的语气那叫一个小心翼翼、温和柔软,简直像在与爱人交流。 “第一梦巡家……我们好好聊,别生气。” “你千里迢迢来神启大教堂,何必伤了和气。” “水岛川空,我猜你也是门徒之一。”苏明安无视这些人:“你的即死规则,可以展示给我看看吗?” “无可奉告。”水岛川空说。 “是吗,那我去找别人结盟了。”苏明安眯了眯眼。轮椅直接转身,就要离开。 “——留步。”身后传来清润的声音。 神子青鸟走了上来,他的神情温柔,耳边的玻璃坠一晃一晃。 苏明安听说过青鸟的名号,在水岛川空到来之前,青鸟是圣盟军的领衔人,如今退居二位。青鸟据说是一位很温柔的人,就连小动物也不舍得杀害。 “二位请别互相争执。”青鸟摸了摸耳侧,露出耳后的血色纹身:“其实,二位已经都符合了我的即死规则,只是,我尚未发动。” 青鸟柔和的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玩家们脸色煞白,水岛川空和苏明安这两个人类积分的领衔者随时可能陨灭于此,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毁灭性的。 ——绝对不能让青鸟发动即死规则! 水岛川空神情一滞,拔高声音道:“青鸟!你是在威胁我?” 苏明安思索着,他与水岛川空做了什么类似的事情吗?以至于让青鸟同时可以抹杀两个人。 “神女阁下言重了。”青鸟依然客客气气,像是握着两条命的不是他:“我没有第一时间发动即死规则,足以证明我的态度,我只是想让二位静下心来,好好聊聊。” “即使我们的某个行为触犯了你的即死规则,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秒,你应该失去了发动的机会。”苏明安说。 即死规则的发动是有时间限制的,假使水岛川空在他面前说谎,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发动即死规则,过了数秒,他就不能发动了。只能等到水岛川空说出下一句谎言时,才能发动。 “不。”青鸟笑着摇摇头:“哪怕就在这一秒,我的即死规则,你们二人依然满足。” 苏明安的掌心一片冰凉。迄今为止,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 然而他的神情毫不慌张。 “——那么邹雨青,进来吧。”苏明安说。 这时,邹雨青悄然从教堂门口走来。 四位门徒在教堂内聚集,面面相觑。 苏明安双手合缝,仰头道。 “很不幸地告诉诸位,邹雨青是我的盟友。”苏明安说:“诸位包括我,已经全部满足邹雨青的即死规则——所以,以彼此摇摇欲坠的性命为基础,答应我的条件吧——” “水岛川空,我要你带兵前往第一座塔,在那里驻守直至明日。青鸟,我要你隐瞒神谕,至少将神谕的发布时间推迟半天。” 破除四线困境很难,但只要先把其中两个困境往后推,就可以获得喘息之机。 他以所有人的性命作威胁,明明是在仰头看众人,却像在俯视他们。 九百九十二章·“朝颜线·星星。” “神谕?我没听到什么神谕。”青鸟说。 “我既然公开了旧神身份,神灵一定会有所应对,祂迟早会下达神谕,对我反击。”苏明安说。 青鸟低头笑了笑,耳坠碰撞,清脆的玻璃声响与他玻璃质感的声音一同响起:“可我也掌握着你的性命,我为何听从于你?” “很简单的数学题吧。三大于二。”苏明安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青鸟的即死规则,握着我与水岛川空两个人的命。邹雨青的即死规则,握着我、水岛川空、青鸟三个人的命。如果青鸟你非要抹杀我与水岛川空,邹雨青就会立刻发动即死规则,把你也一同抹杀。” 青鸟笑容不减:“旧神大人,我想你误会了一件事。我服从于当今的神灵大人,绝不会因为怜惜自己的性命而推迟神谕。” 苏明安说:“只是推迟神谕,并不要求你违抗神谕。难道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比神女与神子的命都重要吗?” 青鸟望了水岛川空一眼,神情略显迟疑。他的话语权比不过水岛川空,她肯定会珍惜性命。 如今苏明安制约着水岛川空,青鸟制约着苏明安,邹雨青制约着青鸟,苏明安又以武力制约着邹雨青。四位门徒形成了一条临时的食物链,只要稍有动作就能抹杀对方,铡刀已经逼近脖颈。 常青络等人吞着唾沫,胆战心惊地望着这一幕。倘若水岛川空和苏明安在他们眼前死去,人类或许会迁怒他们。 沉默良久后,水岛川空说: “那么,与我结盟吧。” 她做出了让步。 “结盟?诚意很足啊。”苏明安说。 “是,我想了想,你掌握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信息,你也是公认的最会挖剧情的人。前中期按你说的做,应该没什么问题。到了后期,我们再作竞争。”水岛川空说。 苏明安掌心滚烫。 ——说谎。 ——你并非诚心结盟,你有其他目的。 苏明安眼神微冷:“看来你是真心想与我结盟?” 水岛川空说:“是。” 掌心依旧滚烫。 ——又是一句谎言。 ——水岛川空,你并非真心。 苏明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那么告知我你已经知道的信息吧,作为交换,我也会说我知道的信息。你一条,我一条,如何?” 水岛川空握紧权杖,十指泛着青白:“好。我可以告知你三条信息。首先,神灵大人是先天的神灵,祂是无法被击败的。” ——说谎。 苏明安的掌心已经快烫得煮鸡蛋了。 他馈赠以谎言:“神灵的战力确实很高,我接触过神灵,祂可能与圣启同层次。” 水岛川空:“第二条信息。苏凛与神灵交战后,已经杳无音讯。” ——说谎。 苏明安的掌心依旧发烫,他不由得心中怅然——水岛川空,你真是一句实话没有。 看来她真的过于信任神灵,就连他来结盟,她都不肯泄露一句信息。 苏明安再度回馈以谎言。 水岛川空说:“第三条信息。就在刚刚,你已经符合了我的即死规则。” ——你说谎…… “……” 嗯? 苏明安的掌心突然一片冰凉,犹如握住了一块极寒的冰。与此同时他感到心中一片寒冷,仿佛全身都要冻结。 ——这一句……没有说谎。 所有人噤若寒蝉,无声注视着这对峙的一幕。邹雨青抚摸着肩膀的纹身。青鸟拨弄着耳边的玻璃吊坠。水岛川空凝视苏明安,她的耳垂泛着绯红。 “看来你的即死规则是【对你表达结盟意向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苏明安缓缓道。 水岛川空否认:“不是。” 苏明安的掌心再度泛起滚烫。 ……这下就有意思了。 在场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掌握着彼此的性命,犹如将枪口抵住了对方的心口,却无人敢于率先按动扳机。 “水岛川空,你真的这么警惕我?”苏明安叹息。 水岛川空保持沉默。 “你的最终愿望是什么?”苏明安突兀地问。 顷刻间,教堂里很安静。 苗青络等人默默缩小存在感,这两人的针锋相对实在气场太强,实在令人害怕。 水岛川空起身,水晶冠冕闪耀着星辰般的色泽。她眉眼微垂,声音轻如羽毛: “……无可奉告。” 苏明安笑了一声,调转轮椅。 “邹雨青,你跟着他们,如果他们不按照盟约行事,直接发动即死规则。”他仗着无人知晓邹雨青的即死规则,让她大胆跟随。这一周目他提前告知了邹雨青他是大皇子,邹雨青很信任他。 只要水岛川空和青鸟一直猜不到她的规则,他们就会在交谈中一直触犯她的即死规则。 “你还真是信任我。”邹雨青凑近他,在他耳畔轻哼:“殿下,你当真不怕我反水。” “你会吗?”苏明安反问。 “我当然会。”邹雨青轻哼一声。 苏明安拢了拢发烫的掌心:“……我可不信。” …… 信仰战争很快打响。 苏明安来到了人类自救联盟总部,以旧神之名,将特效药发放到周边人手中。他们很快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历史,想起了那个——拥有鲜花与飞鸟的,能够自由地歌唱与绘画的时代。 在昕月与李扬昊诸人的帮助下,特效药的发放进程非常快。中央研究所在伊莎贝拉的配合下生产着后续的药物。 同时,他迅速前往各国,与愿意合作的国主达成联盟,将他们纳入保护范围内。他特意去了乌邦国一趟,以武力威胁乌邦国的国主,要求国主拒绝和所有门徒交际,防止乌邦国被抹杀。 上午七点四十,异种王族在第一座塔爆发。正好水岛川空已经带兵赶到,她与山田町一、路等人难得地配合了一场,将异种王族暂时打退,驱赶进黑雾之中。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明安的心中一紧——他发现,上一周目神灵说的没错——确实是他让人们回想起历史的行为,加快了异种王族的苏醒。这一周目的异种王族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苏醒,就是因为特效药被发出去了,许多人回想起了历史。 当你“认知”了一样东西,它就会加速诞生,犹如打开了薛定谔的猫的盒子。当人们回想起过去的历史,想起过去曾经有异种肆虐各地,想起它们的容颜与形体,它们就会从沉睡中被唤醒。 “但是……不得不这样做……” 坐在人类自救联盟总部的露台上,苏明安俯瞰着下方的万家灯火。载着特效药的卡车运往各地,人群如蚂蚁般聚集。他能看到他们的笑容,听到他们仿佛放飞了灵魂般的高喊,他们的万千语句中,触及次数最多的一个词汇——“旧神大人”。 夜露浓重,朝阳仍吊在地平线尚未升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人声、车流声、喇叭声……在耳边汇聚成模糊不清的斑点。 …… 【旧神·神名“灯塔” 圣徒:1人 狂信者:23人 虔诚信徒:123812人 信徒:529310291人 信众:1229381621人 综合胜率:34.5%】 …… 他看向手里的旧日之眼,这是朝颜的旧日之眼,已经汇聚了相当多的信仰之力。她吸收后,能够再去和海边的触须怪物较量一场,解除他身上的控制印记。 这样一来……四个困境都算是解除了。 “也没什么难的。”苏明安垂着头。 一命通关……也没什么难的。 “接下来,造就一场特效药雨。只要人们无法忘却历史,后面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苏明安已经把命令发布下去,无数人都在为“旧神”的名号奔走。 他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间段,平静的生活也彻底与他无关。现在任何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脑中的第一印象就是“旧神”,而非其他。 他感到脑中的情绪很乱,这是来自世界各地人们的情感。他手握成神三要素“信仰”,人们的信仰情绪当然会由他接纳。当初成就佰神时,他同样接纳了全穹地的情绪。 只是,这一次,“旧神”的教义和神话故事完全由他自己编纂,“旧神”的这个形象也完全属于他自己,他会最直接地接触并容纳这些人的信仰。 “……” 苏明安的视野昏沉,眼中的万家灯火连成了彩虹般的斑点,耳边像是亿万人声音的综合。他感到难以说出口的混乱,甚至于分不清自己的声音,仿佛真的成了一尊没有五感的神像。 “——要去看星星吗?”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朝颜的发丝垂在他的肩头,一股柠檬香气靠近。 “……星星?”苏明安说:“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迅速前往世界边缘。” “神灵在多年前发布神谕,禁止人们仰望星空。你不好奇原因吗?”朝颜说:“因为,据说……天空中封锁着神灵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她剥开一颗青柠糖,送到她自己口中,咬碎声清脆。 苏明安确实有些好奇:“那去看看吧。” 朝颜带他来到人类自救联盟最高的楼阁上,她驱动符篆,点燃了天文台的天幕。苏明安坐在观测椅上,抬头望着模糊的天幕,在一点一点被点亮。 一颗,两颗,三颗。 星空一点一点浮现,它们拖曳着银色长尾,像是凝固在天鹅绒上的宝石,点亮了苏明安疲惫的双眼。 百颗,千颗…… 星痕,星座,辰星之宫…… 璀璨夺目的光芒映照在天幕,像是无数盏飘在银河的指航灯,银河与天幕镶嵌,水与天融合,星与星交织,苏明安却在这极美中看到了额外的光辉。 这一刻,他仿佛被纳入了天鹅绒般的星空中,看到了无数个星座之间的自己。他们由着银色的星痕连接着,在辰星的闪烁中若隐若现。有的“他”正在走向远方,有的“他”正在星空间坠落,有的“他”停留在星宫之间沉睡。 他看到了星空之中的一个叠影,听到了叠影的声音—— “苏明安,你终于发现了我。”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棋子,唯有你与我是棋盘之上的操盘手,只要你走到第二十天,我们会相见的——我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天。” 苏明安与那道叠影之间,仿佛缠绕着看不见的丝线。 在声音消失后,苏明安恍过神来,那道叠影已经不见了,眼前的只是漂亮的星空。 他询问朝颜,朝颜说,只有他看到了特别的东西。所有人看见的都只是正常的星空。 “星空很美吧。”朝颜抬头说:“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所以,才有这么漂亮的星空。” 苏明安望着星空。 “我在想,等我死后,我应该也会变成一颗星星。”朝颜说。 “如果不会变成星星呢?假使我们没有未来,就像被抹杀了历史的先辈们,我们也不曾记得他们的姓名与牺牲。”苏明安说。 朝颜望着他。她翡翠色的眼眸像是通透的湖水,让人感到宁静安神。每次和朝颜说话,苏明安都感到心很静。 “我会记住你的。”朝颜说。 “你变成星星了。”苏明安说。 “星星也会记住的。”朝颜说。 她张开五指遮住眼前,星光便从指缝中漏出。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苏明安还是无法理解,他与她仅仅只是萍水之交。她却付出性命来帮他。 朝颜并拢五指,她的眼底存着星光: “如果有一个人,他从小独自艰难地长大,但是依旧热爱着这个世界。如果有一个人,既顾全大局又共情每个个体,在每一个危急的时刻挽救倾颓的局势,以拯救所有人为己任,以独自一人忍受痛苦为代价贯彻心中的理想主义。如果这样的人真的存在,而你知道该怎么帮他——那你会不会爱他,护他,帮助他?” 苏明安没有说话。 他刚刚对朝颜用了掌权者技能,而掌权者技能提示无法使用。她肯定存在好感度,那么无法使用的原因只能有一个。 ——她从一开始,对他就是满好感。 关闭天文馆后,他们前往世界边缘。 海浪交加,金黄的沙滩上,缀着黑色耳钉的青年站在那里,看向苏明安。 九百九十三章·“朝颜线·神战之罪” 苏明安悬停在空中,没有靠近苏文笙。 “苏明安,我想与你缔结一个契约。”朝颜说:“缔结契约后,我将共享你的生命力、能量和信仰,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苏明安伸手,与她交握。 “你……这么信任我?”朝颜讶异道。 “嗯。”苏明安没有过多解释。满好感是什么概念,他身边只有吕树是满好感。他曾经怀疑过朝颜,但现在看来,她真的是一位纯粹的护道者。 她的手炙热滚烫,犹如朝阳初升。当朝颜松开手时,苏明安感到自己的胸口一烫,他伸手触摸,是一道翅膀的纹印。 …… “叮咚!” 【你获得了朝颜的共享纹印。】 【在纹印持续期间,你们共享hp(生命值)、mp(法力值)与痛觉。共享能量与信仰。】 【你的当前生命值由300点上升至3200点。】 【你的当前法力值由5640点上升至7000点。】 【该效果持续至一方死亡或一方主动解约。】 …… 【战斗力:4200+500!】 …… “我去了。”朝颜将她的旧日之眼戴在了脖子上。 “……好。”苏明安说。 “唰啦——!” 下一瞬间,他的视野里布满鲜烈的火焰。少女的满头乌发在顷刻间染成了灼烈的血红色,她的身后缓缓扬起了层次分明的翅膀,像是一只纤长的血雀。 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留恋,还有微不可察的痛苦。当她的发丝与苏明安擦肩而过,漫天血色的火焰向大海坠落。 血雀扑向大海,烈焰燃烧苍穹。苏明安想起萧景三之前说的话,朝颜从来都是燃命的打法,只有这样她才这么强。 “……苏明安。” 苏明安没有打算接近苏文笙,苏文笙却主动飞了上来。 通红的苍穹下,苏明安对上了苏文笙的目光。 “苏文笙,你到底因何复活,你又是为什么而来?”苏明安说。 “我想让你变成最强的样子,以便你击溃即将苏生的异种王。”苏文笙说:“因此,我希望你能完成剩下的天使仪式,不要解除自己身上的控制印记。只有你接受神灵给的力量,你才能更强。” 苏明安的手掌一片冰凉,苏文笙说的是实话。 “我偏偏喜欢叛逆。”苏明安说:“你们越是想让我听神灵的话,我越是觉得不对劲。倘若神灵真的是正确的,为什么离明月、萧景三与朝颜都要反抗祂?” 苏文笙凝视着苏明安。 “——所以你非要掀起神战。”苏文笙说。 海边扬起激烈的浪花,触须怪物已经和朝颜交战。她火焰般的发丝随风扬起,弓矢犹如接连不断坠落的辰星,她穿梭于疯狂拍打的触须之间,犹如一只美丽而灵活的火凤凰。 “——所以你非要制造战争。”苏文笙说。 他扬起手,凝视着苏明安:“光是过去的十二个小时,就有超过十七万的人因为你掀起的神战而死,他们或许死于火刑,或许死于枪战,或许死于暴乱,是你……把战争带给了他们。” 苏明安的手指微微攥紧:“我知道战争是多么残忍的东西,我也知道他们的死是反抗的号角声,我无法顾及每个人的想法,很抱歉,这样痛恨我的话语,早在废墟世界,我就见识过了,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对我,对霖光,对阿克托——” 他将手抵住心口: “——人们曾无数次地恨我们,甚至用炮火摧毁我们。” “因为是我们开启了反抗。” “但是抹杀一个种族的最好办法,就是抹杀他们的历史,让他们连喜乐哀怒都放弃,连科研论文都烧毁,连牺牲的传火者们都贬斥为叛徒。苏文笙——我们不能光用春风与歌谣去应对黑暗,这些远远不够。” “如果连神战的开头都不敢打响,等到最后,人类只能在神灵的操控下死去,他们连死亡都会悄无声息。” 海风吹拂着二人的黑发,漆黑的发丝纠葛在一起,苏文笙隐含悲哀地望着苏明安,苏明安回以坚定的眼神。 “理想主义者……” 苏文笙说: “你何以吞咽亿万人的憎恨。” 他忽然伸出手,朝苏明安探去。 苏明安立刻退开一米,苏文笙却只是拿出一个镜子。镜子之中是世界各地的情况。 “你亲眼看看——因为你掀起的神战,人们遭受了什么。”苏文笙指着镜子。 苏明安抬眼望去,镜子之中,火光燃烧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圣盟军的铁蹄踏响大地,人们的血肉残肢散落。 “门徒大人,你们恐怕根本没有想过——如此胆小怯懦的小国,也会在最后勇敢一次吧,哈哈,哈哈哈哈——”韦纳国的国主大喊着。他的对面,毕维斯带兵围住了他。 “你们以前不是很听话的吗?这一次我来征集鎏金矿,你们竟敢——竟敢把它们都送给人类自救联盟?”毕维斯指着国主,愤怒大吼。 韦纳国只是个小国,之前一直为莱洛帝国输送矿产,如今毕维斯来,韦纳国主却把最后一批矿产交给了人类自救联盟。 国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将桌上的王冠郑重地戴在头上,随后笑道:“我国的寿命本就肉眼可见,不断地被你们压榨、掠夺、侵占,没有一点尊严,等到矿产耗尽的那一天,我国这群自由信教者迟早会被你们毁灭,只不过,在寿命告终前,吾作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国的符篆家们已经迁移至人类自救联盟,圣盟军们,你们无法再从我们这里掠夺一针一线!” “愚蠢——愚蠢——愚蠢!”毕维斯飞起一刀,斩断了国主的头颅。 老人的头颅滚落在地,最后依然是笑着的。 苏文笙望着这一幕,淡淡道:“苏明安,你看到了,这位国主本来不用死。他被你的视频带动,选择了背叛神灵。如果他听话地把最后一批矿产交上去,他不会死。” 苏明安说:“他没有死,他真正地活了。” 苏文笙眯了眯眼,没有反驳。 他挥了挥手,镜子里浮现了新的画面。 福港图独立王国,人们举着火把冲入王庭,他们叫嚣着“听从旧神”的话语,将花圃全部连根拔起,将仆人们全都杀死,把女皇拽了出来,割下她的头颅去找人类自救联盟投诚。 女皇性情软弱,一直服从于神灵,哪怕遭受别国入侵,她也只会不断地割地赔款。人们终于意识到她保护不了国民,在这个关头掀起暴乱,杀尽了她与她的子嗣。 年幼的王子哭泣着,被暴民们的镰刀锄头刺穿,他幼小的脸上残留着天真,尚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这种理由不顾性命地发起暴乱。 ——既然面包吃不饱,那吃蛋糕不就好了? ——既然穷得活不下去,那信奉神灵不就好了? 神灵是多么爱他们啊,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死亡结局,如果整天挨饿,那就按照神灵的安排被饿死,大家来世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小王子不理解,因为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这种思想,所以直到他被愤怒的镰刀刺穿的那一刻,他依然不理解。 不理解,暴民,愚昧,粗鲁,异教徒。 ——你们为什么要掀起战火? ——你们为什么不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乖乖去死? ——你们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 “……” ——雨中的绵羊? “女皇死了!女皇死了——!” “大家冲进去!把要焚毁的书籍都抢救出来!” “——快,快!” 苏文笙垂着眼睑,望着镜中的这一幕,人们的表情恍若烈火,竟比天际的朝颜更要鲜烈几分。 “……我见过那位女皇。”苏文笙说:“她并不想当女皇,但王室只有她一个继承人,她厌恶战争、暴力与冲突,性情很柔软。当我有天和她下棋时,她曾哭着对我说,希望大家都能得到和平。她平时会救助贫民窟的孩子,也修建了上千所孤儿院。” “最后,她死去,人们撕烂了她的所有功绩,她无辜的孩子死于她最痛恨的暴力。” 苏明安说:“厌恶暴力不应当成为理想,而应当成为手段。” 二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苏文笙挥了挥手,镜子出现了新的画面。 圣盟军总部,青鸟俯瞰台下的人们,扬起手说: “——我们必须对你们进行洗脑,清除你们有关历史的记忆。” “神子大人,不可以啊。我听说记忆清洗的技术还不够完善,有超过七成的人都变成了傻子,我们的脑子里还有许多重要的资料!”一个研究员跪倒在地,大喊出声。 青鸟拨了拨耳边的玻璃坠,听着它们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神情悲悯地叹了口气:“谁让你们喝下了人类自救联盟发放的特效药,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既然如此,就由我们圣盟军再度帮你们抹去这些不该有的记忆。” 他抚摸着耳后的血色纹印,叹息道:“放心吧,不会要你们的命的,我的心很好,见不得杀生。” “不该有的记忆——我和女儿的回忆,我和母亲小时候走过的麦田、她给我织的毛线衣的样子——那些都是‘不该有的记忆’吗?”有人大喊。 “我前几年看过的童话书,写下的感想,那些都……不能留存下去吗?” “我们到底……为什么走到这地步,为什么要这么悲哀地活下去……” 苏文笙望着这一幕,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点评。 二人沉默地望着镜子中的画面,直到人们的咆哮声和哭喊声交织,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画面中,人们被押送进记忆清洗的房间,从此以后,他们会忘记自己那些珍贵的记忆,忘记自己小时候曾经见过什么人,爱过什么事,有过什么自己立誓奉献一生的爱好,忘记逝去的亲人,忘记他们生前曾经多么爱他们,忘记他们的墓碑又葬在哪里,忘记自己那些不切实际却又支撑一生的……梦。 尚且幼小的孩子甚至会忘记他们的父母,也不会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他们就此成为了人生中的陌生人、岁月中的漂泊客,就像统一复制的仿生人,除了外貌与名字不同,其他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忘记自己,忘记根基,忘记恩情与爱,忘记文学、美术与音乐,忘记人类感性或理性的一切。 忘记了“自己”。 “你知道人类的光辉在哪里吗?” 海风之中,苏明安缓缓开口。 “啊。”苏文笙收起了镜子:“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的血还是烫的吗?”苏明安说。 苏文笙将手放在心口,似是认真地感知了一下。 “当然。”苏文笙的神情夹杂着微不可察的痛苦:“它还没凉。” “所以你还要阻止我掀起神战吗?”苏明安的语声也夹杂着晦涩: “你难道也已经……忘记了你的‘自己’吗? “苏文笙,我没有要求他们必须献出生命,他们只是因他们的意志,自己决定了反抗,他们不再想做雨中的绵羊,他们想朝我奔去。” “我仅仅是唤醒者,我自称旧神,给予他们站起来的机会。如果他们决定服从圣盟军,再也不抬头,他们当然也能活下去。” “你何以因我给予了光——给予了黑暗中人们一点火苗——就认定所有的死亡因我之罪?” “他们要恨我,就等到神战结束,所有人都获救的那一天,再用炮火指向我。” 苏明安指了指心口,心口隐隐发烫: “我可以……吞咽亿万人的憎恨。” 他不是阿克托,不会把战争中的所有死伤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当然会对战争感到抱歉,也会为死伤者愧疚,但不会独自一人背负罪孽,日日痛苦。 神灵要覆灭人类,但是祂没有开启战争,选择了给人们“吃糖”,想让人们在糖果的麻木中死去。苏明安是为数不多察觉到危险的人,因此他掀起了神战试图瓜分神灵的力量,神战出现了因为“苏明安”的伤亡。于是人类认为,是苏明安在“越来越好的时代”开启了战争,将一切怪罪于苏明安。 糖是毒药。 绵羊们却以为它是红酒。 九百九十四章·“朝颜线·沧海归流” 苏文笙许久没有回答。 苏明安知道自己不必多劝,苏文笙想做什么事,那必然是苏文笙的理想。两位理想主义者在此对峙,苏明安无法用言语使对方动摇。 苏明安沉默时,忽然听到歌声: “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苏明安环顾四周:“这是哪来的歌声?” “是人们颂唱给旧神的歌声。”苏文笙说。 孩子们在高唱反抗之歌。尽管孩子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的声音却能传递到苏明安的耳中,因为他是旧神。 苏明安按住心口,他能听到人们各式各样的声音。 “——苏明安,那是神的名字。” “——是我们的神。” “——神回来了。 苏明安抬起头,不再细听这些琐碎的声音,这些都是世界各地人们对他的期望。 “朝颜要赢了。”苏文笙说。 苏明安抬头望去,火焰飞扬,波浪翻滚,朝颜身如火铸,手中长剑搅碎波涛,犹如滔天火焰烧尽海域,翻天覆海。 她用力向触须怪物刺去,一瞬间,刺穿了它。 仿佛某种固化的铁幕被刺穿,某种无法抵抗的规则被粉碎,触须怪物咆哮着瘫倒在海域,掀起万丈波澜,海水之上仍然覆盖着一层未曾烧尽的火焰。 ——朝颜杀死了触须怪物。 瑰丽血红的天空中,少女的发丝由血红一寸寸恢复为原本的漆黑,她的双瞳依旧明亮,全身覆盖着一层灼灰,身后的朱红之羽缓缓收回,犹如逐渐燃烧殆尽的薪柴。 当她跌跌撞撞踩在沙滩上时,沙子都向下凹陷。 鲜血终于撑破了皮肉,从她的全身毛孔破裂而出,顷刻间将她染成了血人。与此同时,由于心口纹印,苏明安也感到了灼烧的痛感,但是并不强烈,朝颜承担了绝大多数疼痛。 “去吧。”满脸鲜血的少女侧头,看向他,她的眼角被染成绯红的颜色,瞳孔依旧通透如翠鸟: “……跨越世界边缘,去吧,神灵无法再控制你。” “你是自由的,苏明安。” 她没有触碰苏明安,她的全身都是肉眼可见的血糊和烧伤,原本白皙的皮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的地方。 她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善意与灼烈扑面而来,令苏明安都快烧化了。她的眼神这么真挚,这么明亮,让他感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迷茫。 “……谢谢。”苏明安说。 海风吹动树林,枝叶无序地碰撞。 漆黑的发丝飘扬在他的眼前,她躺在沙滩上,沙子显现出结晶的色泽。 “你去吧,我休息一下……”朝颜喃喃道:“这里很凉快,有风,有鸟雀声,我躺一会,就好了……” 白润润的眼皮遮掩了她的一对绿宝石,她纤细的身形陷在沙砾中。沙子蓄积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 “……爱丽丝。” 苏明安说。 朝颜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说话。 “……你是爱丽丝吗?”苏明安依然望着她。 他驱动轮椅来到她的身边。 朝颜微微睁开眼,泄出眼皮之间的一线碧绿。 “我记得,在你每次睡觉前,你都会要求我念故事。”苏明安说:“之前给你念的一首诗,是我在很久以前念过的,你想把它听完吗?” 朝颜没有任何动作。 苏明安取出血瓶,喂给她。 “【当她在清晨开放。】”他说。 朝颜微微眯着眼,她的全身都是恐怖的烧伤,脓水顺着皮肤滑出,坑坑洼洼的伤口令人不寒而栗,很难想象她此时多痛苦。 然而她却像感觉不到一样,表情柔和而宁静。 像是在对暗号,她缓缓道: “【红得像血一样。】” “【露珠不敢碰她,】” “【害怕被她烧伤。】” 几颗糖果顺着她的手掌滑落出来,很快烧化了。 …… 【女孩:侦探大人。】 【女孩:我本来以为,我的一生,就是在后巷里苟延残喘,之后长大后像那些贫民窟的姐姐们一样,很轻易地就会被他人欺辱……我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期望。】 【女孩:——但因为您,我开始期待未来了。】 …… “【当她在中午开放,】” 朝颜似乎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牵动了脸上破裂化脓的伤口,紫黑色的液体涌出,遮蔽了她的笑容。 苏明安拿出布,擦去她眼眶边缘的紫黑色液体,让那对绿宝石依旧闪光,就像太阳下的玻璃。 “【硬得像珊瑚一样。】” “【太阳靠近玻璃,】” “【……为了看她闪光。】” …… 【女孩:我这辈子没能感受到的温暖,您在最寒冷的夜里给予了我。我这辈子没能感受到的爱,您即使不说,我也体会到了。】 【女孩:这就够了。】 【女孩:您愿意……相信我吗?】 …… 诗到这里为止,二人沉默了片刻。 “苏明安。”朝颜说:“你很想让我叫你‘侦探大人’吗?” “爱丽丝……”苏明安说。 朝颜摇了摇头,她伸手,似乎想触碰他,在看到自己满是脓水的手臂时,她又把手缩了回去。她苦笑着看了眼自己满身的烧伤,抬起眼皮: “我不是她。” “很抱歉,你认错了。我确实和她有相似之处,然而我并不是她。” “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女孩,还在游戏里等你。” ……不是吗? 苏明安的手一抖。他一时竟分不清,朝颜这话到底是不愿相认的谎言,还是实情。 朝颜是现世的人,很有可能是前代天使,她与《少女梦想计划》中的爱丽丝本应毫无关联。 “……好,抱歉,把你认成别人。”苏明安说。 “不过,我确实很喜欢你念的诗,我有时候会看你的梦巡直播,你给爱丽丝念的那些故事,你也可以念给我听。”朝颜说:“我很喜欢……文学,还有音乐。” 说完这句话,她昏了过去。 苏明安给朝颜架构了一个防御结界,随后驱动轮椅前往世界边缘。 苏文笙跟在他身后。 “你知道跨越世界边缘之后,会去哪里吗?”苏明安问。 “会去另外的世界吧。”苏文笙说:“神灵让触须怪物驻守在世界边缘,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去别的世界。如今朝颜击败了触须怪物,这里将成为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你真的不担心,这会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吗?” “我现在的行为,应该也在神灵的意料之中。”苏明安说:“苏文笙,如果你现在属于神灵那一方,就不必跟着我了。” 苏文笙笑了一下:“我只属于我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伸出手,手掌成刀,朝苏明安劈去。 苏明安早就料到苏文笙会突然动手,他立刻激活了轮椅屏障,“嘭”地一声,苏文笙的手掌重重砍在轮椅屏障上,一股大力传来,轮椅重重往下坠落。 “噗!” 海浪溅起,轮椅坠入海中。 “——转头,去找神灵吧,祂会帮你获得完美通关的,不要再走下去了。”苏文笙的声音从海面上传来,朦朦胧胧。 隐约的晨光顺着深海洒落,苏明安罩在轮椅的屏障中,耳边满是咕嘟咕嘟的海水声。 “你真是……”苏明安皱眉:“是你把我拉入这个世界当救世主,又是你让我听从神灵——你到底——” “唰——!!” 苏文笙挥手,一道锋利的月弧扑入海底,割上轮椅的屏障。 【hp-4239!(破防!)】 血红的数字跳出,苏明安的轮椅屏障足有2820点生命值,却被瞬间打破。他感到胸腹一痛,月弧割破了他的腹部,大量的鲜血在海水中漫出,瑰丽的艳红色丝丝缕缕地向上漂浮。 苏明安捂住腹部,他不相信这个苏文笙是记忆里的苏文笙,要么是他人假扮,要么是其他存在附身了苏文笙,总之这个苏文笙不可能是记忆里的那个高中生。 苏文笙早已决绝地坠于蓝月之下,就算是钮祜禄苏文笙,也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苏……咕嘟咕嘟……” 屏障破裂,苏明安的声音湮灭在密闭的海水之中,窒息感首先来临,其次才是伤口的刺痛。他驱使轮椅在海面下狂袭,现在不能和苏文笙对战,朝颜昏迷,他无法灵活地操控四肢,只有空间震动和审判可以制敌,这明显不够。 鲜血漂浮在海水之间,在他的疾驰下流出一道血红的长丝,他捂住脸,挡住海水带来的冲击,心里默默数着数字,计算着自己屏息的时间。 二十一,二十二…… “噗通”一声,苏文笙同样坠入海中,他眯着眼,锁定了这些血迹的源头。 他伸手,掌心对准轮椅。 一声脆响。 “安酱,后面——!他要杀你!”阿独的尖叫响起。 苏明安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用审判,审判需要敌人在视野之内,而他无法回头。他的手指用力地弯曲,向身后甩了个3000法力值的空间震动。 “轰——!!!” 海水传来巨响。 身后猛地传来一股极强的推力,苏明安的意识模糊了一瞬间,仿佛被无尽的水浪冲击在身上,他吐出一口血,轮椅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 月弧与空间震动撞上,引发了犹如海啸般的冲击。如果在海岸边看去,海洋中心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的水纹波动着向四周震动。 “安酱,我们出水!”阿独说。 “不行!”苏明安眼前昏黑,立刻否决。苏文笙的攻击手段是远程月弧,视野越好越有利于对方,而苏明安现在基本是残疾状态,只有利用海水的昏暗才可能对战。 “我早说了你要弄点水战的技能吧!你看看,你看看。”阿独果然没有情商。 “你控好轮椅……”苏明安一张嘴,海水涌入了他的口中,他立刻不再说话。 昏暗的大海之中,隐约的晨光并不亮眼,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五十三,五十四…… 苏明安数着屏息的时间,他已经开始意识模糊,此前他只在高中学过游泳,连换气都艰难,从没有参与过这么大阵势。他感到胸腔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肺部已经缺氧。 “安酱,你的伤……”阿独说。 从腹部飘出来的血色无比鲜艳,他被自己的血包围在漆黑的海水中。 “苏文笙他……真的想要你死啊,他现在很厉害。”阿独说。 ……他才不是苏文笙。 苏明安想着。那个人才不是苏文笙,苏文笙才不会变成这种样子。 “哗啦啦——” 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身周有着轻柔的水流飘过。 一只手从后面探了过来,抵住他的后颈。 “找到你了,再见。”苏文笙薄凉的声音。 黑色骨钉在隐约的晨光之间,闪烁着刺骨的寒芒。 而苏明安忽然勾起手指,傀儡丝浮现,拖拽着苏文笙连连后退了数步。 “咔咔咔咔——”马蜂窝般的枪口瞬间出现在轮椅上,对准了苏文笙。 “你也……再见。”苏明安说。 下一秒,无数火光发射! 面对苏明安的突然反击,苏文笙的脸上露出一分错愕,随后他笑了。 最后一道月弧自他的手掌发出,没有向那些炮火而去,而是笔直地冲向苏明安的侧身。 “轰——!” 海底一声沉闷的巨响,炮火轰烂了苏文笙的身躯,他的四肢分裂而向下坠落,脖颈露出碎骨。 同一时刻,月弧贯穿了苏明安的侧腰,从左侧刺入,从右侧刺出。 一声轻响。 是上身与腰腹错开,缓缓滑落的声音。 苏明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摸到了一片空洞。他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右边倾倒,看到了自己仍在轮椅上的双腿。 ……同归于尽。 宁愿杀我,也不防御那些炮火。 苏文笙你……对自己真狠。 苏明安眼前昏黑,他盯着苏文笙破碎的身躯,黑发的青年还有一口气,在昏黑而深不见底的大海中,他们一同缓缓地向下坠落。 鲜血与内脏随着海水向上飘扬,沉重的身躯向下沉坠。 苏明安捂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却已经空了。 黑色骨钉反射着隐约的太阳光,刺入他的双眼。 他眼神涣散地望着海面的光,它离他越来越远。他仿佛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不,他现在确实是一具空洞的躯壳,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内脏在他眼前飘过。 “苏……明安。”旁边传来虚弱的声音。 “滚。”苏明安说。 他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原初。 “苏……明安。”最后的声音,苏文笙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一片寂静后,海底黯然无声。 九百九十五章·“我有回档,你也知道。” 苏明安睁开眼,眼前是躺在沙滩上的朝颜。 ……回档了。 回档到了这么近的时间点,几乎是贴着死亡线。 苏明安侧头,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苏文笙。苏文笙右手成拳抵着下巴,似乎在思索,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瞳孔显得有些黯淡。 “看我做什么?”苏文笙对上苏明安的视线:“朝颜刚击败了触须怪物,你不跨越世界边缘?” 苏明安说:“你在想什么?” 说话时,他的手指抵住自己的手掌心。 苏文笙垂着眼眸,竟像是看穿了苏明安的即死规则,默不作声。他一直垂眸望着海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苏明安驱动轮椅转身,上一周目他已经知道,苏文笙想杀他。那么他这一周目要带朝颜回去养伤,把萧景三叫过来,在有万全的准备下跨越世界边缘,防止被苏文笙背刺。 苏明安刚转身,苏文笙冰冷的声音便传来: “——你真是毫不担心我在回档中保留记忆啊。” 背后传来凌厉的风声。 苏明安却毫不意外,立刻发动了时间之戒的技能。 …… 【时间之戒(紫级,lv.8): 特殊技能(时间回环):消耗法力值,选择你身周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将该空间的一切事物溯回至三小时前的状态。(此技能不可对生灵使用)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霖光t-0321】 …… 这还是苏明安第一次在战斗时发动这个技能,一瞬间,他感到深蓝的颜色充斥了视线,他瞬间置身海中,周围的金色沙子都被海水覆盖。 ——他所处的位置,三小时前的状态,是在涨潮。 周身所有的物品状态都被时间扭转,干燥的沙子变得湿润,海水吞没了海边的一切,也瞬间吞没了岸上的苏明安与苏文笙。黑猫和白猫猛地窜出,像是救火队一样把朝颜抬走。 苏文笙发出的月弧被水浪冲歪了角度,与苏明安擦肩而过。一瞬间,苏明安激发了轮椅的全速形态,白汽猛地喷出,顺着海浪一头扎进世界边缘的方向。 苏明安已经料到触发的是小苏的回档,既然神灵与萧景三都能在小苏回档中保留记忆,苏文笙能保留记忆也不奇怪。只要不是无法挽回的情况,触发小苏的回档对他更有利,因为他不用解释自己是怎么得知上一周目信息的。 小苏的回档,是副本给他的通关利器,否则第十世界这么大的难度,实在太难通关。 他撑起轮椅屏障,对后面穷追不舍的苏文笙喊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既然你想让我变强,那就不应该阻拦我。” 苏文笙的声音穿过深邃的大海而来:“你好像有点误会。” “我想让你变强,是想让你杀死异种王。如果你不听我的,非要拒绝神灵给的力量,那我就杀死你。” 他们隔着固定的一段距离,一追一逃,在轮椅的全速冲刺下,苏明安看到无尽的水浪向后拖移而去,被苏文笙凌厉的月弧冲碎。 “如果你非要独断专行,那就把你身上的旧日之眼给我,把你身上的白色触须全都斩断给我,我替你完成接下来的行动。”苏文笙冷然道:“我对你并没有任何好感,不要自作多情。” 苏文笙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苏明安在他眼里只是杀死异种王的工具,如果苏明安不听话,苏文笙就杀了苏明安。 “你这种话,我已经在某个云上城原初嘴里听过了。”苏明安艰难地抬起手,对准苏文笙,发动了掌权者技能。 …… “叮咚!” 【掌权者技能使用失败。】 …… 苏明安蹙眉——好感度满值、对方不是人类、对方不存在好感度。这三个会使掌权者技能失败的条件,苏文笙满足哪一样? 锋锐的月弧袭来,苏明安撑起轮椅屏障,又迅速抬手构筑了羔羊结界,一层一层的透明防御在他身后支起,只听“哗啦呼啦”像是石子敲碎玻璃的声音,屏障又被一层一层地冲毁。 直到月弧刮上轮椅的一刹那,苏明安冲入世界边缘,白光覆盖了他。 …… 短暂的视野模糊后,苏明安连人带轮椅翻倒在地上,灼目的阳光刺入他的双眼,他一时看不清自己身周的景象。 据朝颜所说,跨越世界边缘,就能抵达一个新的世界,那么这里是…… 他感到僵硬的四肢正在恢复灵活,神灵给他埋下的控制印记终于消除了。 他缓慢地支起身体,像是一个冻僵的人。 “……年轻人,年轻人?”耳边传来呼喊,似乎有人在帮他站起来。 苏明安揉了揉眼睛,五感渐渐回归,他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个头戴棕黑色毡帽的老爷爷,叼着烟斗,身穿浅灰色呢绒大衣,手持一米左右的金属杖。眉眼深邃,瞳孔深褐色,年龄大约在六十岁左右。 老爷子的身后是金黄的麦田,随着风浪吹过,麦穗在阳光下碰撞,就像是渐渐散落的金色潮汐。 苏明安短暂失语了一阵,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摩根·麦克西?” “咦?你这年轻人认识我?”老爷子惊讶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麦田里,又能叫出我的名字,莫非你是堡廷城前来求援的骑士?可我听说那里已经因为战乱沦陷了啊……” 苏明安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借过!”苏明安直接坐上轮椅,朝着他记忆里熟悉的方向冲去。 “喂,你这年轻人,现在世界各地都在打仗,你别乱跑……”摩根叫了几声。 苏明安很快抵达了堡廷城。 然而这原本和平的城市,已经变成了满目疮痍的样子。浓密的烟气漂浮在上空,将蔚蓝色染成烟灰色。火光和废墟弥漫在各个角落,他几乎认不出这座城市。 凭着记忆里的画面,苏明安勉强辨认出了他曾经与爱丽丝去过的湖泊,湖泊满是朱红色,不知是淌满了鲜血还是毒物。他沿着街道一路前行,满地都是因瘟疫和战乱而死的尸体。 有一些幸存者抱团躲在阴暗的小巷里,警惕地望着他。 苏明安的视野右下角,不断出现小字。 …… 【怀尔德:那个年轻人是谁?新来的军人吗?】 【戴纳:他坐着很新奇的器械,应该又是来抢掠平民的家伙。围绕着遗迹的抢夺永远都不会停下,这就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克伦威: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到面包啊?】 【汤尼:我好冷,好冷啊……(布料摩擦声)】 【诺拉:昨天又死了好多人,去捡他们的尸体,也许还有几块发霉的面包……】 …… 苏明安按照记忆里熟悉的路线,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他记忆最深刻的街口。 陶瓷鸟依然立在门牌上,窗边传来风铃的清脆声,爬山虎覆盖了墙面,垂下隐隐的绿藤。门上贴着几幅画,都是爱丽丝曾经绘制过的画。 ——她是真的存在的。 ——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苏明安抬脚向前走去,不小心踢到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躺在路边,胸口插着一根铁质长矛。 当他低头时,他看到了跳动出来的小字: …… 【马休(年龄:36)(已死亡) 职业:卖菜小贩 性格:朴实勤劳 武力值:半颗星 智力值:半颗星 技能:中等种植,卖菜技巧 综合评价:e 好感度:40(友善) 备注:平平无奇的卖菜小贩,喜欢烈酒,喜欢种菜。因为保护孩子,被敌国士兵杀死。】 …… 苏明安合上了马休的眼睛,推开了爱丽丝家的门。 门没有锁,却落满了尘灰,看上去很久没有人打扫。苏明安打开衣柜,爱丽丝的碧荷裙还挂在衣柜里。那些他曾经带她买过的头饰、衣服、鞋子,都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 那些小玩偶、装饰品、贴画,也都维持在原来的位置。苏明安在游戏里是怎么把它们装饰上去的,在这里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厨房里传来一股臭味,苏明安往厨房里一看,桌上是一叠腐烂的春心饼。 “……” 苏明安站在厨房门口,沉默着。 他昨天就知道,当他再度回到这个游戏时,战争会摧毁这座城镇。但他没想到再来这里不是通过梦巡头盔,而是真正踏入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游戏里的样子,分毫不差,一处不改。 原来在另一个世界里,真的有一个名叫“爱丽丝”的女孩,她隔着遥远的距离与他成长,直到她慢慢长大。 “……把旧日之眼交出来,苏明安。” 门口传来冰冷的声音。 苏明安转身,苏文笙站在门口,挡住了门外的阳光,阴影投射在苏明安的脸上,他的视线低垂半分。 【苏明安:明明是你们付出巨大的代价,把我拉过来,要我救世。如今你却又希望我接受神灵给的力量。】 【苏文笙:很简单,因为我如今发现了神灵可信,所以你最好和神灵合作,否则你战胜异种王的概率,很低。】 【苏明安:胜率很低,但不是没有,只要胜率不是0%。】 他竖起一根手指: 【苏明安:对我而言,胜率就是100%。】 【苏文笙(冷笑):抱歉,你无法说服我。在我看来,你和神灵合作才是成功率最大的,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把你的旧日之眼给我,换我来。】 【苏明安:你也无法说服我。因为我是玩家,我以玩家的视角来看,绝对不能把希望交给神灵,也不可能只要服从神灵就能轻易通关,所以无论你怎么和我强调神灵可信,我也不会按照你说的做。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步调来。】 【苏文笙:所以我们谁也无法说服谁。即使我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杀死异种王。我却不能说服你,你也不会信任我。】 【苏明安:当然,我们本来就是这种人。】 【苏文笙:那我就杀你。】 【苏明安:我有回档,你也知道。】 【苏文笙:——我知道,所以我会杀你,直到你屈服为止!】 …… 直到这一刻,苏明安才察觉,这个苏文笙确实与他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不会把希望交给对方。 ——但苏明安怎么可能服从神灵。 之前接近了神灵一次,就被打上了控制印记,险些翻车。这次不管苏文笙怎么劝说,苏明安都不会抄神灵这条近道。在世界游戏,你贪图了一时小利,就会酿成最后无法挽回的大错。 “不要在这里打!”苏明安意识到这个事情。 然而苏文笙可不会顾及爱丽丝的家,他的身上突然爆发出极强的冷风。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苏文笙身上爆发的能量掀翻了屋顶,一瞬间,桌上摆着的灯塔雕像、床上的洋娃娃、侦探的古籍和报纸——都被气流掀上了天空。 …… 【女孩:侦探大人,这个灯塔雕像是我给您买的,我摆在这里好不好?】 …… 桌椅化为四溅的木屑,那件碧绿色的荷叶裙从衣柜里被吹起,撕成一片一片碎布。 …… 【女孩:侦探大人,您不用给我买这么好的裙子,您的烟都卖了……】 …… 墙上的画像被撕碎,厨房里的面粉与红茶叶化为齑粉。 …… 【女孩:侦探大人,我今天买了面粉和红茶叶,我想试着给您做点春心饼吃,您觉得红茶怎么样?您会喜欢吗……】 …… 所有的、熟悉的、游戏里的一切,都被狂风撕毁,这个残留着无数回忆的温馨的家,瞬间变成了废墟。 苏明安身周构建着羔羊结界,他盯着苏文笙,眼神极冷。 “你知道水岛川空为什么愿意和神灵合作吗?”苏文笙的发丝随狂风飘舞,他的身周仿佛掀起了深蓝色的海浪。 飞舞的碎石与砖瓦间,他的影子被阳光拉长。 “因为她想要一个金色圆环?”苏明安冷道。 “因为神灵允诺她,让她再度拥有一个‘妹妹’。”苏文笙说。 “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苏明安右手捏住空间震动,后撤几步,绕开地上的爱丽丝相片。 九百九十六章·“希格斯玻色子。” “神灵允诺给她的妹妹,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女孩,而是红色头发,紫色眼睛,会做鲷鱼烧、羊羹与麻薯,与水岛川晴的外貌、性情、行为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可以说,如果这世界上存在平行宇宙,那么这位女孩就如同平行宇宙中的水岛川晴。”苏文笙再度走近:“综合利益、通关概率、实力对比等考虑下,水岛川空同意了与神灵合作,她并不是非要和你对着干。” 苏明安说:“我从没这么想过她,她当然有获胜的资格。” 二人之间只差两米。 苏文笙抬起手,再度勾画出镜子,镜子中是水岛川空过去的经历。 辉煌的大殿中,水岛川空与神灵对视。她还没有戴上金色圆环,这是副本开启第一天。 “我愿意成为神女,与你合作。”水岛川空仰头:“神灵,届时遵守你的承诺,让我见到她。” 神灵颔首:“当然。” 神灵让水岛川空看到了一个红色头发、紫色眼睛的女孩。她的一颦一笑与故人几乎一模一样。她会做扶桑料理,也很擅长解密与下棋,在国际象棋赛场上没有对手,被誉为天才少女。 这一刻,水岛川空衷心地觉察到了宇宙的神秘与奇妙。已经故去的女孩,居然再度能看见。她居然能找回已经失去的珍宝,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转世,那么故人就在这里等她。 她当然知道这也许是伪装,也许是谎言,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宇宙的万千可能性,也许在神秘而广阔的世界里,真的能够跨越渺茫的星际,找寻到故人的痕迹。世界游戏这么神奇的东西都有了,为什么不能找回逝去的人呢? 水岛川空眼神深邃地望着女孩,就像追逐着一个看不见的影子。 “所以说,这是真的吗?”苏明安却很冷静。 苏文笙收起镜子,淡淡道:“也许,不同维度和不同世界都来自最初的方舟,届由某种因素分化而来,我们这些世界也许是同源,也都拥有相同的祖先,只是因诸多因素而分离。你是否考虑过,假使宇宙大爆炸是万物的原初,那么在原初之原初,是否存在一座最初的方舟?” 他伸出手,模拟着光源: “有一种粒子,名为希格斯玻色子,别名为‘上帝粒子’,被认为是物质的质量之源,是电子和夸克等形成质量的基础,其他粒子在这种粒子形成的场中游弋并产生惯性,进而形成质量,构筑成大千世界,它更被称为是‘指挥着宇宙交响曲的粒子’。” “在科技发展之时,标准模型即将获得胜利时,对物质微观结构的探索已经抵达了尾声,人类也即将听到充满高潮与华彩的探索终曲,然而——仍然有一枚粒子,游离于他们的探索之外,也就是‘上帝粒子’。” “它可能会击垮整座科学的大厦,以至于揭示出一条全新的探索旅途。‘上帝粒子’被认为是赋予了其他粒子质量,才组合成大千世界,就像神话中构建山川与河海,捏造人类与牛羊的神灵。神灵也可以用科学侧的理论来解释,因为祂也许就是某一种尚未被发现的理论的化身。” “假使有一只活猫,有一只死猫,但它们位于不同的世界中。当观测者向盒子里看时,整个世界分裂成它自己的两个版本。这两个版本在各个方面是完全相同的。唯一的区别在于其中一个版本中,原子衰变了,猫死了;而在另一个版本,原子没有衰变,猫还活着。这两个世界将独立平行地演变下去,就像两个平行的世界一样。量子过程造成了‘两个世界’,甚至‘无数个多元世界’。” “世界的可能性是无穷的,苏明安。你所熟知的理论,可能在顷刻间化作沙堡坍塌。” “人类的科技发展程度仍然浅薄,人类肉眼所不能见的,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尤其是魔法与科技同时存在之时。” 苏明安撑着羔羊结界:“你想说什么?” 比起阿克托的晦涩言语,苏文笙的话语显得通俗易懂许多,不必再被鄙视一次大学生的智商。 “我想说……”苏文笙再度走近一步: “——你难道没有想要找回的人吗?他们也许就在另一个世界里。” “神灵掌控着诸多世界,也许,神灵可以帮你找到他们——那些已经逝去者,钦望,谢路德,奈落,诺亚……也许神灵能帮你找到还活着的‘他们’。只要是生命,也许都可以找到。只要你和神灵合作,你可以再见到他们,甚至把他们带走,他们会一直陪伴你孤独的旅程。” “也许你认为他们是不同的,但也有一种可能性,也许他们真的是一样的。” 苏文笙很了解苏明安,提到了诸多逝者,都是苏明安很在意的人。 “神灵只能寻回生命?”苏明安说。 “不然你想寻回什么?死物?”苏文笙说。 苏明安低低笑了声,在苏文笙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 “不,他们已经死去了,已经在各自的理想中飞走了。” “就算神灵去祂掌控的数个世界找他们,也不过是找了相似之物,还会侮辱逝者与生者。就算他们极其相似,都不再是已经逝去的人。” “就像我与苏凛终究是两个人。即使把苏凛放养到我的世界,把我调去苏凛的世界,我们也还是两个人。” “在时间、维度与因果之外,我们或许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或许真的来源于相同的初始,也是我暂时无法触及的领域,但是,我依然觉得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即使我现在用着苏凛的身体,用着苏凛的声音,扮作苏凛的样子,我也还是苏明安,不会因为我们相像就换了个人,那只是浅薄的看法。” “原来如此。”苏文笙说:“这是你的想法,果然和水岛川空……相当不同。” 他再度走近一步,几乎贴着羔羊结界。 狂乱的风引起了街道上的混乱,士兵们隔着远远的距离,无人敢靠近。 “你是要和我探讨多元宇宙的概念?”苏明安说。 多元宇宙是理论上的无限个或有限个宇宙的集合,包括了一切存在和可能存在的事物。 很明显,苏文笙是想给他增加“多世界”的概念,让他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才会让他相信诸多世界的逝者还存在。 “你很孤单吧。”苏文笙的手贴在羔羊结界上:“只要人类还存在‘我’与‘他人’的这个概念的区分,孤独感就会一直伴随着我们。因为每个人心里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是独立的,只有自己才能最懂自己。” “苏明安,像你这样独一无二的人,像你这种稀缺的原初,应该更能理解我的话。没有人能设身处地体察我们,人类一辈子行进在旅途上,找不到同类,终生漂泊,终生孤独。即使找到世俗上的所谓‘爱情’,也不过是肉体与情感之间的磨合,事实上依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也并不算作‘同类’。更别说大多数人根本找不到所谓的‘灵魂伴侣’,仅仅只是凑合过日子。” “没有人理解自己会有多孤独。除非‘我’遇见了‘我’,‘我’接受了‘我’,‘我’拥抱了‘我’。” “人类一辈子在感情中追寻的,无论亲情、友情、爱情——无外乎是在世界上找到另一个水乳相融的‘自己’,就像是从同一个体中分裂而来,生来缺失的自己的碎片。” “你应该也早已感到了孤独,无论多少人帮你,他们都是独立之外的。” “——你就不想让神灵帮你找找,有没有与你最契合,最‘自己’的人存在吗?让他成为你的同行者。” 苏文笙的话语又轻又缓,耳边满是剧烈的狂风,苏明安几乎听不清。他贴近羔羊结界,才听到这些言语。 距离极近的情况下,苏明安抬眼便看到苏文笙的眼眸,与自己相近的漆黑色,相近的攻略式言语。就像是二者地位对换,苏文笙在作为玩家攻略他。 “我……”苏明安刚想开口,眼前忽然晃过画面。 他突然身处一片深邃浩瀚的星空之中,叠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一次,他隐约看到了叠影的眼瞳,蔚蓝的颜色,像蓝宝石一般。 丝线般的因果线,牵扯在他们之间,他的意识像是延伸的海浪朝四周扩散。他看到无数道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星系之间,诞生又湮灭,像是不断流淌的长河。叠影也与他一样,注视着这些身影。 星空之上——这道漆黑的叠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苏明安本以为这只是自己临时的幻觉,很快就会消散,但他却听到了叠影的声音。 “苏明安。你是唯一、固定、完整且真实的存在。” “第二十天,来到我身边,取回你本来的自己。” “我会把鲶鱼放在水池里,而你很快会破水来到我的身边,确认你的意义。这次回去,你会失去这段与我交流的记忆,但是没关系,我很好奇,扎根在不同地域的种子能生长到什么地步。” “如果能得到你,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你是溯源而上的‘一’。” 叠影距离苏明安很近,那双蔚蓝的眼瞳让苏明安想到广阔无际的天空。 “你是……谁?”苏明安说。 神灵禁止人们抬头望天空,就是为了防止人们看到这个叠影。叠影却对苏明安表示了多次兴趣。 无处不在的丝线连接着他们,苏明安抬起手,切断了这些丝线。 叠影发出了大笑,半秒钟后,苏明安再也看不见这些景象,他的视野重新回到了小屋。 刚才的那些星海、叠影、因果线,都仿佛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 苏明安揉了揉太阳穴——这是记忆。 这是一段被他已经遗忘的记忆或是梦,应该发生在副本开启的前几天,但是他完全不记得这段记忆。 此时,苏明安意外想起了这段记忆。 他的思绪一瞬间清晰——叠影难道就是异种王? 所以,苏文笙才想和神灵结盟,击杀异种王。神灵想要灭世,应该也是为了击杀异种王。 苏明安的思路瞬间清晰——如今看来,叠影是敌人,神灵也是敌人,这两方都不可信。唯有离明月、萧景三、朝颜的三人组和小苏的回档是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目标就是在保证不灭世的基础上,击杀异种王。 ……这样看来,自己迄今为止的行动都是没问题的。必须要先成神。 “事情是不是这样?”苏明安把自己的推测说给苏文笙。 苏文笙沉默片刻:“可以说是这样。” “我们都想杀异种王,你选择和神灵合作,我却绝不能相信神灵。”苏明安说:“那么,让开,我们立场不一致。” 他的视野右下角,随着他的话语不断跳动着小字。 …… 【苏文笙:非要这样不可吗?】 【苏明安:是啊,我是“玩家”,我要保下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苏文笙(痛苦):你明明也有毁灭世界的完美通关选择,和我们一起就好了。】 【苏明安:抱歉,我选不了。】 【苏文笙:你就是为了掌权者技能的提升!】 【苏明安:那你来阻止我吧。就像阻止魔王的勇者一样。拯救世界的魔王,与毁灭世界的勇者。】 【苏文笙:我与你相像,我们明明可以成为很好的同伴。】 【苏明安:我从来不觉得你是苏文笙。苏文笙可不会想要毁灭自己的世界。但我知道,你也许只是在与神灵虚以委蛇,最终还是想保下自己的世界,但我终究无法把自己交给你。因我身上的担子,也很重。】 【苏文笙:……无法调和了吗,好,毕竟我们是一样的人,谁也不能强求对方顺从自己的计划。】 【苏文笙:那我就杀到你屈服为止,直到你畏惧死亡的痛苦,放弃这个世界。】 【苏明安:——来。】 …… 苏明安撤开结界,朝着那对与他相似的、决绝的、明亮的漆黑眼眸, ——率先挥剑斩下。 九百九十七章·“818年。” 诺尔擦拭着剑尖的血,起身。 他突然听到耳边“咔哒”一声,一个人倒在了他的旁边。 “……苏明安?”诺尔露出诧异之色。 苏明安喝了瓶血瓶,爬了起来。他看了眼这里的场景,是一处研究所。 “我遇到了苏文笙,所以我用怀表传送到你身边来了。”苏明安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 他刚刚砍了苏文笙一剑,苏文笙反击的月弧差点割断他脖子。他早就明白了苏文笙的目标是什么——制造多次的死亡,让他精神状态下降。所以在试探出苏文笙的大概水平后,他选择直接跑路,才不和苏文笙硬钢十几次回档。 “你是来搬救兵的?”诺尔说。 “和他硬碰硬没有意义,他是在拖延我的通关时间,完成第一座塔才是正事。”苏明安突然注意到,诺尔的神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故意遮掩什么。 苏明安拨开诺尔,地上竟然躺着一具尸体。 棕黑色的发丝铺散在地面上,尸体的胸口有着剑刃的贯穿伤,鲜血将白皙的脸染红,脸上最后的表情维持着惊愕。 ——是山田町一。 “你杀了他,为什么?”苏明安没想到自己这传送过来,竟然看到这么惊人的画面。 “他是假的。”诺尔剑指尸体,蔚蓝的眼瞳满是防备:“这个山田町一是假的。虽然他的性情、言语都和真人一模一样,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僵硬。” 苏明安闻言,立刻和诺尔对了暗语,对上了。这个是真诺尔。 苏明安蹲下检查了山田町一的尸体,看不出真假。 “这里是世界任务的核心区域——中央研究城。人们已经根据线索推出,需要护送的‘女孩’就在这附近。”诺尔递出一件衣服:“你来的正好,你把这件白大褂换上,这是研究员的衣服,方便你行动。” …… “叮咚!” 【你正在进行第一座塔·世界任务。】 【你当前所处的时间:818年(九年前)】 …… 苏明安换好衣服,推开实验室的铁门,放眼望去——铁灰色的建筑鳞次栉比,近似工业革命时期的建筑风格,随处可见排进天空的灰黑色蒸汽。 “我们正在踏足历史。”苏明安感到装备栏里的耳坠在颤动。 “嗯,我们需要找到‘少女’,把她护送进第二座塔。”诺尔打开手里的羊皮地图:“问题在于‘少女’是谁。” 就在这时,苏明安在路边看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怎么会有孩子死在这里?” “你还记得苏文笙的过去吗?他八岁时撞破了美术教室的事,校长为了惩罚他,把他关进了一个地方。”诺尔说。 “嗯。”苏明安记得。 …… 【为了让我闭嘴,我被送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那里只有永无止境的打骂和禁闭。直到多年后,终于有人来救我。】 【救我的人叫“苏医生”,他是一个心怀正义的医生。我才知道,我所在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方舟计划”的实验基地之一,里面的孩子都是实验体,通过各种残忍的手段进行人体实验。】 【苏医生说,这个计划是一个极为邪恶的计划,涉及的国度、城市、势力极为庞大,是一个“人造适格者”的计划。】 …… “你是说……我们现在就身处这个九年前的研究所?”苏明安反应过来:“所以这个孩子,就是被关起来的人体实验品?” 他望着地上的孩子尸体,孩子的腹部有一个明显的创口,似乎是从实验台上逃下来的。这些孩子大多被拐卖、欺骗、惩罚进了这个地方,接受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然后沦为一具尸体。 “我这里有一些日记,应该是游戏给的线索,你看看。”诺尔把几张碎纸给苏明安。 …… 【你获得了(小离的日记·壹)】 【2月1日,晴。】 【今天和小文吃到了番茄,真是太好了。】 【据小文说,这是他家乡那边的食物,卖得很便宜,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美食。】 【比起烂菜叶和干馒头,番茄很好吃。】 【他还悄悄送了我一朵花,他说,这叫牵牛花,又有个词叫“朝颜”,花朵小小的,紫白色,很漂亮。我把它悄悄藏在了病服里,希望在上手术台的时候,它能陪伴着我。】 【小文说,等我们被救出去后,就邀请我去他的家乡。我没有家人,但他有疼爱他的爸爸,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一起画画。】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番茄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以后还要一起吃。(笑脸)】 …… 苏明安收起了日记,他大概猜到,这是一个被迫进行人体实验的孩子的日记,很可能与“少女”有关。 “兵分两路吧,你往后方走,我往中心走,尽快找到少女。”苏明安说。 诺尔点点头,转身离开。 苏明安持剑,砍翻了赶来的守卫,随着他越走越深入,空气中的血气越来越重,他看到了垃圾桶边的蛇皮袋,里面装着零碎的器官,甚至还有一些内脏全无的尸体。 他知道这都是九年前发生过的事,历史与现实重合,他理应无法救下逝者,也无法杀死过去的施暴者。但因果之说难以言明,谁知道他是否又会造就莫比乌斯环。 ……苏文笙。 ……我会见到九年前的你吗? 苏明安抬头望着越发精密的建筑,这里是人类自诩科技最发达的地方,却满地都是肮脏。人们所看到的岁月静好,背后竟然是这么血腥恐怖的真相。要不是第一座塔开启,把九年前的历史融合到了现在,人们根本看不到这些。 “第一梦巡家?”巷口传来男声,一名黑发红瞳的青年靠近。 “易钟玉,你也在这里?”苏明安说。 “嗯,两个小时前,人们就发现了这里,数以万计的参赛者涌入了这座实验城,他们猜测‘少女’就在这里。”易钟玉说:“我这一路走来,还遇到不少梦巡家们,目前还没有人找到少女。” 苏明安向巷口望去,确实有不少人影。怪不得他砍翻好几个守卫都没有遭到围剿,原来这里早就自顾不暇,到处都是人。 “我现在开着直播,你介意吗?”易钟玉指了指肩头的摄像头。 “不介意。”苏明安打开梦巡论坛一看,易钟玉的直播间果然在热度最上方,里面有上千万观众。 【易哥加油!】 【原来方舟计划的特效药诞生于数不清的人体实验之上。我们平日里用的一些药品,难道都是……】 【人类已经濒临末日了,为了早点研究出各类药物,拯救前线的战士们,采取人体实验也没什么问题。】 【那也要试验品们自愿!你看看这些孩子们,看看这些路边的尸体,你觉得他们会是自愿吗?第五十位传火者曾经被关在这种地方,他根本不是自愿!】 …… “我看过你凌晨发布的视频,你讲述的夜莺的故事……很好。”易钟玉说:“我确实没想到,原来第一梦巡家就是神话里的旧神。我现在该唤你旧神大人吗?” “还是叫我第一梦巡家吧。”苏明安说。 “好,我们先同行吧,参赛者太多,我们结盟会安全些。”易钟玉说:“目前还没有人接近最中央的区域,那里有防御屏障和电网。” 他们共行了一会,看到了拔地而起的电网,电网将最中央的建筑区完全拦住,许多人游离在外面,无法进入。 很快,人们发现了苏明安和易钟玉。无数个摄像头对准了二人。 苏明安也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教会的青鸟,都市守护部的李御璇和斗篷人,还有苏洛洛。原来他在和苏文笙纠缠的时候,参赛者们早就在这里了,他险些错过了护送少女的机会。 人们盯着苏明安,视线半数是敌意,半数是敬畏。 “……他真的是千年前的旧神吗?” “据他的视频里说,他刚刚苏醒,所以没有力量,只要我们信仰他,他就会在完全苏醒后,赐予我们神力。”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看有很多人都信了,我也有点相信……” 人们议论着,声音如蚊虫般扰人。 苏明安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走近电网,感受到了结界的阻滞感。 “少女应该就在里面,旧神。”青鸟走了过来,他虽然喊着旧神,语气却像嘲讽:“你应该是负责护送少女的阵营吧,如果你能把少女带出来,可要小心外面这些守着的人,这些人中的敌对阵营者,肯定会想要击杀少女。” 他指了指周围的参赛者们,这群人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阵营。 苏明安望着阴阳怪气的青鸟,青鸟回望着他,二人视线相对。 “我帅吗?”苏明安突然问。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神子青鸟,都被苏明安这突兀一问晃了神,神情里满是惊愕:“……嗯?” 就连易钟玉都转过头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和你,谁帅?”苏明安又问了一遍。 “……呵呵。”青鸟短暂惊愕后,斟酌片刻,笑着说:“当然是您,我从未见过您这样完美的人。” 苏明安感受了一下掌心的温度,略感可惜。虽然苏凛确实样貌还行,但这即死规则竟然没能触发。这玩意到底是凭借事实判定的,还是凭借说话者的心意? 他伸出手,碰触结界。 …… 【被动(空间领悟):在接触结界、特殊空间、屏障等空间造物时,你能够感知它的能量流动方向,并能对其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该能力强度与你的空间技能等级密切相关。】 …… 利用这个第八世界获得的被动,苏明安打碎了结界。 …… “叮咚!” 【您进入了世界任务·关键区域·实验内城。】 【游戏机制触发。】 【您需要在十个小时之内,找到“少女”,将她护送出去。】 【有一个“鬼”游荡在内城中,试图杀死所有参赛者。但游戏各处存在“安全房”,当参赛者进入安全房,“鬼”无法进入。】 【每个人会获得一盏提灯,当提灯亮起,说明“鬼”在附近,当提灯暗下,说明“鬼”的距离较为遥远。】 【在场的33291名参赛者,祝你们好运。】 …… 明明是中午,天却黑了。 血红的雾气漂浮在空气中,象征着危险与不详。 苏明安撑起空间隐蔽结界,把苏洛洛和易钟玉都包裹了进去。 视野右上角出现了小地图,他们位于内城的东南角,内城面积广阔,足有上百座建筑。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提灯,此时是黯淡的,说明鬼的距离很远,暂时还算安全。 “真人版《猫与她》吗?”苏明安反应过来——梦巡游戏中发生的事情,似乎正在逐步反射到现实。 “那里应该就是安全房吧。”苏洛洛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房子,在血红的视野中,唯有几间小房子散发着淡淡的白光,看起来很安全。 “好恶心的气息。”易钟玉干呕了几声。这些血红的雾气让他感到不安。 “也许这是九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只不过是以‘游戏’的状态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就像《猫与她》一样。”苏洛洛说:“‘鬼’可能是九年前闯入实验城的异种,当时它屠杀了大批研究员,而我们这些参赛者,可能就象征着九年前的研究员。至于‘少女’,可能象征着九年前的一位重要研究员,‘少女持有的宝物’,可能象征着‘极其重要的研究资料’。” “原来如此,用游戏的方式重现历史吗?”易钟玉说:“如果我们能够把少女护送出去,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们改变了九年前的历史?” “嗯,理应如此。”苏洛洛说:“我们不能把时间线简单地假想为线性,交织的蜘蛛网状也很有可能。” 苏明安望着苏洛洛,她真的很聪明,能从蛛丝马迹中推出这么多。 九百九十八章·“过去,现在,未来。” “游戏……真神奇啊。”易钟玉说:“当时我玩《猫与她》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让人血压升高的追逃游戏,如今自己来玩真人版,才发现竟然如此恐怖。” 就在这时,他们手中的提灯“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鬼靠近了!”苏洛洛瞬间脸色煞白。 提灯亮起,说明鬼就在附近! “鬼能打吗?”苏明安第一反应是这个。如果鬼是可以被攻击的,那么恐怖游戏就不叫恐怖游戏了,叫火烧老奶奶。 “鬼在那里!”苏洛洛指了过去。 此时,内城大门口,还有上千名参赛者在逗留。他们正在捡拾守卫们的枪械,有的梦巡主播还在网友面基,对着摄像头拍vlog。 然而,猩红的雾气中,一道漆黑的身影靠近了他们。 漆黑的头发,锐利而明亮的黑色眼睛,手持一柄薄如冰霜的细剑——“鬼”看上去年纪不大,周身弥漫着浓重的血雾。 血红色的触须从“鬼”的脊背长出,犹如彼岸花般盛开,人们瞬间被触须洞穿,吸干了血肉。 眨眼之间,死伤超过了两位数,鲜血爆开一地。按照这个杀人速度,十个小时,“鬼”能把所有人杀光。 还好苏明安三人离安全房很近,快步走了数步,苏明安最后一个合上了安全房的房门。 就在他合上房门的一瞬间,“嘭嘭”数声,血红触须刺在了门上。如果他们再慢一步,就会被刺穿。 “怎么会……这不是人类的机遇吗?这不是神灵给予的福利吗,为什么会……”苏洛洛全身打颤地缩在角落,瞳孔剧烈颤抖。 那些电视台、媒体频道说的多好啊——第一座塔的开启,是人类的机遇!是新时代的降临!可是……为什么她所看见的,是一具具梦巡家的尸体? 他们死得那么惨,就像一只只被踩碎的蚂蚁,几乎没有反抗之力。那些珍贵的梦巡家们,就这样死得毫无价值。 “鬼的战力估计……六千左右。”苏明安隔着窗户望着外面:“并不是不能打的地步,差一千出头的战力。果然是异种,看来九年前,这里确实遭受了异种的袭击。” “神灵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弄出这样的游戏机制,屠杀梦巡家?”易钟玉感到了不解。窗外的人们疯狂奔逃着,很快就湮灭于看不见的红雾之中,逐渐只剩下了寂静与一地尸体。 他的直播间里,一些晕血的观众直接吓昏了过去,弹幕显得很安静,人们开始害怕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第一座塔带来的,也许真的是潘多拉的魔盒。 【如果我们没有开启第一座塔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有人开始抱怨。 【我的女神!我的女神啊,别死,别死啊!】 【怎么会这样……我粉的主播就这么……他明明还很年轻……】 【在这之后,还有第二座塔和第三座塔,我们还要死多少人?】 …… 室内极为寂静,三个人都很沉默。 许多梦巡家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参加第一座塔,却没有想过,原来他们会面临这么恐怖的事情。 “我认为,‘塔’并非神灵制造的,毕竟祂一心想要抹杀历史,‘塔’却把历史带回了现实。”苏明安思考着:“‘塔’应该是某种我们还没有触及到的敌人——比如,异种王,制造出来的。” 他想起了星空中的叠影——那大概就是尚未苏醒的异种王。 异种王的苏醒需要极大的负面情绪——这样一来,就完全说得通了。只要屠杀梦巡家,大量的负面情绪产生,异种王就能加速苏醒。 但是,“塔”应该还存在别的推手,毕竟通关塔能获得仙之符篆。 “有没有一种可能……塔一开始,就在这里了。”苏明安思索着:“它更像一种自然机制。” 他想起了穹地的银星副本,也是通关可以获得银星。也许塔的情况和银星副本类似。 “这里有东西。”易钟玉蹲在一个神像前。 苏明安靠近神像,系统提示弹出: 【你可以以自身的血肉为代价,供奉给神像,换取逃生技能。】 【猫薄荷:将薄荷抹在身上,“鬼”在五秒之内无法伤害你。需要血肉:10点。】 【猫竹棍:获得一支竹棍,竹棍触及“鬼”时,“鬼”将被迫后退三步。需要血肉:30点。】 【猫软垫:从高空跃下时,你不会受到坠落伤害。需要血肉:30点。】 【猫铃铛:当你靠近“少女”的位置时,铃铛会发出响声。需要血肉:40点。】 【猫之瞳孔:当“鬼”接近你三十米内,你将知道“鬼”的方向。需要血肉:20点。】 【为猫而猫:你将知道附近安全屋的位置,并加快基础移动速度。需要血肉:50点。】 …… 苏明安往下看去,有很多花式技能。可以短暂凝滞鬼,可以加快速度跑路,可以减轻呼吸和心跳……等等。 他看见易钟玉拿出了刀,开始割手臂,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停下。”苏明安扼住他的手。 易钟玉的神情很决然:“我们需要逃生技能,没有这些技能,我们一旦遇上鬼,连进屋的机会都没有。你比我重要,你不用割,让我来割肉就好了。” “不要供奉,谁知道这是不是邪神。供奉的行为很危险。”苏明安说。 易钟玉犹豫片刻,拿着刀比划了片刻,只能作罢。 苏明安在安全屋找了一会,找到了一本残缺的日记。 …… 【你获得了(小离的日记·贰)】 【2月2日,晴。】 【今天小文问我,我抽屉里的铃铛是谁给的。】 【我告诉他,是我小姨给的。】 【小姨是收养我的人,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她患了病,当她长出触须的最后一刻,她把我推了出去,她自己从高高的楼房上跳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带着她送我的铃铛。即使被抓到了这里,我也一直带着。】 【小文告诉我,我这个年纪本来应该上中学,却被关进了这里。】 【听说中学生可以背着书包上学,在电风扇下记笔记,闻着粉笔灰的味道写作业。】 【听起来不是非常美好的事情,但我有些好奇。于是小文扮作老师,让我扮作学生,给我体验了一下上课的感觉。】 【上课很累,但是小文当老师,所以我不累。】 …… 苏明安收起了日记。 他们在安全屋里待了一会,手里的提灯始终是亮的。 “为什么它不熄灭?”苏洛洛平复了心绪,拍了拍手里的提灯:“它是不是坏了?” 她敲打了几下,提灯依然亮着。 提灯亮着,说明鬼在附近,可是苏洛洛从窗口看,附近并没有鬼的身影,只有满地尸体。 为什么提灯一直亮着? “要出去看看吗?”易钟玉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 “……”苏明安沉默片刻,意识到了一点。 “抬头。” 他轻声说。 苏洛洛和易钟玉抬起头—— 天花板的缝隙间,一缕黑色的长发顺着缝隙垂落,一双漆黑的、冷厉的瞳孔,隔着缝隙望着他们。猩红的触须流转在缝隙之间,像粘稠的血液。 ——鬼一直趴在他们的安全屋上,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看到三人抬头,鬼那模糊的面容微微动了动,嘴角勾出一个微笑。 苏洛洛瞬间脸色惨白。 “还是我用血肉换技能吧,不然我们要被堵死在这里。”易钟玉皱着眉头说。如果鬼一直不走,谁知道后面的规则会不会变动,安全屋也不再安全。 “不必。你们留在这里。”苏明安直接推门而出。 “喂!”易钟玉被惊到了——你这也太大胆了!那可是屠杀上百人的鬼啊! 下一秒,鬼的猩红触须一动,朝着苏明安扑来。苏明安唤出轮椅,蒸汽喷出! 白色触须从他的脊背冒出,狠狠捆住了那些猩红触须! 触须对触须,仿佛两只怪物大战。 苏明安拖动白色触须,宛如放风筝,随着轮椅的前冲,鬼被触须拖在了轮椅后方,在空中鬼畜地扭动。 一声巨响,苏明安撞入了一处高大的建筑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撞进了第几层,只听耳边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他撞碎了一张床板。 白色触须被这冲击力斩断,鬼的身影也看不到了,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 ……危险暂时解除,易钟玉他们应该能转移阵地了。 苏明安勉强爬起来,这是一间普通的卧房。 一个清秀的少年坐在床上,惊讶地望着苏明安这个天降之人。卧房的窗户已经被苏明安撞碎,玻璃碎片洒了一地。 “你……你是谁?”少年惊讶地说:“你是……来救我们这些实验体的吗?” 苏明安的头晕晕的,他应该是撞进了关押实验体的建筑,这里的房间布置很简陋。他眨了眨眼,隐约觉得少年有点眼熟。 玻璃碎片反射着莹莹碎光,冷色的灯光交织在他们之间。 他看向少年病服上的姓名。 …… 【name:苏文笙】 【age:10】 【“人造适格者”实验体。】 …… “你是谁?”少年仰起头:“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少年手臂上满是细密的针孔,还有脸上残留的巴掌印,他饿得皮包骨头,眼神却始终滚烫。 …… 【为了让我闭嘴,我被送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那里什么光也看不到,只有永无止境的打骂和禁闭,人们说,那里是坏孩子待的地方。】 【饿到快要昏厥的时候,我会回想,可无论回想了多少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都会选择推开那扇美术教室的门。在那里待了很多年后,我的身体渐渐长高,全身都是被鞭打的伤口,难以计数。】 【后来,终于有人来救我。】 …… 苏明安望着少年闪着泪光的双眼。 他将手放在少年满是针孔的后颈,低声应了一声。 “是,我是来救你们的。” “您姓什么?”少年的声音在颤抖:“您方便告诉我吗?我想记住您。” “苏。”苏明安说:“我姓苏。” …… 【救我的人叫“苏医生”,和我同姓,他是一个心怀正义的医生。】 …… “苏医生。”少年紧紧抓住苏明安的白大褂。 …… 【苏医生说,方舟计划是一个极为邪恶的计划,涉及的国度、城市、势力极为庞大,凭借他一个人不可能连根拔起。是一个“人造适格者”的计划。】 …… “你是‘人造适格者’的试验品,苏文笙。你知道这一点吗?”苏明安说。 “我明白,请您救救我的同伴们,他们有很多人都快要死去了,还有一个女孩子,她即将被挖出心脏……”苏文笙恳求着:“您能这么强势地闯进来,您可以救他们出去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 【苏医生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年纪还小,回家去吧,不要掺和进来。等我高考离开小城,将来成为大人物了,再来找他。】 …… “苏文笙。”苏明安摸了摸他的头。 “嗯?”苏文笙应着。 “你已经长大了,成为大人物了,所以,你回来了。”苏明安说出了与历史不同的话:“你可以凭借一个人,连根拔起这个计划了。” “嗯?”苏文笙有些不理解:“我还没长大啊,苏医生。” “你长大了,你就在这里。”苏明安指了指心口:“……你没有离去。” ——你长大了。 ——尽管名为“苏文笙”的,不再是你。但他的五十分之一,依然是“苏文笙”。 ——苏文笙,你通过高考离开了小城,你成为了大人物,你通过第一座塔回到了这里——你拯救了你。 历史发生偏移,记忆里的对话被改变。苏明安仿佛听到了丝线绷紧的声音。 “……苏明安。”背后传来声音。 苏明安回过头,窗口的碎玻璃上,一道身影立于冷光下,是那个自称苏文笙的家伙。 “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苏明安说。 “苏文笙”看到这一幕,沉默许久。 ——现在,某种意义上,这里存在三个苏文笙。 过去,现在,未来。 九百九十九章·“小文,小离。” 苏文笙盯着十岁的苏文笙,少年还那样小、那样青涩,细弱的胳膊连重物都举不起,一双眼睛却有着令他陌生的明亮。 “还要杀我吗?”苏明安说:“我很好奇,如果十岁的苏文笙死去了,你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你是不是真正的苏文笙,我也能得到解答。” 苏文笙抬起手,十岁的苏文笙立刻挡在苏明安身前,他举起满是针孔的双臂,像一堵小小的城墙。 “……呵。”苏文笙低头笑了声,眉眼现出难得的苦涩:“我之后再来找你,苏明安。” 光影一阵晃动,苏文笙离开了。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因果淆乱而离开,还是因为顾及少年苏文笙。 十岁的苏文笙拉着苏明安,向病房外走: “苏医生,跟我来,我知道同伴们被关在了哪里。” 苏明安罩着空间隐蔽结界,踏足走廊。迎面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幽深的长廊犹如不见底的隧道。 每扇门都死死锁着,透过狭窄的门玻璃,苏明安望见一个个犹如死尸的孩子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血红的软管。这里就像一个巨型蜂巢,每个巢穴都藏匿着深重的黑暗。 犹如一座巨大的牢笼——里面关着的不是囚犯,而是一只一只即将被宰杀的猪羊。 苏明安随意停在一间房间前,阅读门前的文字。 【手术时间:818年2月12日】 【委托人:易长平】 【需求:心脏源】 【备注:经过年龄、性别、身体状况等方面的筛选,该实验体为最好的选择。手术批准进行。由于该实验体已失去肾脏,手术需要尽快进行。】 …… 苏明安透着这间房门的玻璃望进去,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正在做透析的女孩,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青灰色,血液顺着各个管子流入又流出。 居无定所的孩子们被抓到这里来,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消失,于是他们真的在这里“消失”了,化作人体实验的消耗品。没有任何摄像头能够涉足此地,世界上谁也不会听到他们濒死前的呐喊。 如果不是第一座塔把九年前带回了如今,谁也不会知道他们已经死在了过去。 【这个研究所……现在还存在吗?】由于苏明安也开启了直播,人们不禁问起来。 【好像已经荒废了。但谁知道会不会还存在类似的研究所?】 【希望末世结束,大家都能好好生活。】 【即使末世结束,这种情况也不会消失,在有些人的眼里,生命只是食粮。】 …… 苏明安依次用泯灭打开房门,他不清楚哪个是“少女”,凡是看到的,他都救了下来。 直到跑到走廊深处,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列小火车。二三十个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最后一间病房。”苏文笙指着走廊最深处的房门:“至于剩余的孩子们,他们现在在哪……我已经不知道了。我只能救下我知道的孩子们。” 苏明安推开房门。 他找到了第三篇日记。 …… 【你获得了(小离的日记·叁)】 【2月4日,阴。】 【今天,我被拉去做了一大堆身体检查,大人们满意地看着我,从他们的交流中,我得知,我似乎是最适合的实验对象。】 【——因为我就是真正的适格者。】 【我的血可以增强天赋。如果以我为实验品,他们能研究出很多造福人类的药物。】 【小文看见我,说要给我包扎伤口,我的身上到处都是翻卷的皮肉。】 【他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逃出去。】 【我却说,你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了,过几天我就会上手术台,这就是宿命——我是适格者,适格者不去造福人类,人类就要倒霉了。很多患了病的叔叔阿姨,没有我的血,他们就会死。】 【如果有人能因我重获新生,那大概是唯一的万幸了。】 【小文听了,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吗?】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我有些想哭。】 【我很想说我其实不想死,谁愿意这么小就死,可是我逃不出去。那么多孩子,他们和我打过招呼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手术室吞没了他们,也会吞没我。】 【但我希望小文能出去,如果大人们一直沉迷于研究我,小文就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时间。】 【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请你去没有伤害与痛苦的地方吧。我这样说。】 【有机会,你一定要逃出去。你能背着书包上学,在电风扇下记笔记。然后,等你长大了,再来救我。】 【番茄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 【小文。】 【在我父母去世前,你曾经救下了被家暴的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长大。】 【在他们将我,将我的血、我的肉,吞噬殆尽前——我想要你活着。】 【你是唯一和我说话的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光。】 …… 病房内,一位黑发披肩的少女坐在床上,她的脸色病态而苍白。头上显示出灯牌般的标识——【少女】。 “小离,你还好吗?”苏文笙扶起少女。 少女点点头:“我还好,今天是2月8日,手术还没有进行。” 苏文笙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小离还没有被摘去器官,指了指苏明安:“小离,这位是苏医生,他从天而降来救我们了。待会我们跟他一起离开!” ……看来小离就是需要护送的“少女”。 这时,苏明安注意到了线索洞悉技能的红圈。借助红圈,他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些西装革履的人站在病房门口。 还没看出什么名堂,眼前画面一变,他突然进入了照片中,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望着照片里发生的一切。 西装革履的人们正在聊天: 【乌邦特派委员·刘部长:研究进行的怎么样了?】 【常医生:非常顺利。我们正在涉足神的领域——人造适格者!利用这个叫“小离”的适格者,将她的器官切片,将她的血液注入孩子们身体。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初步培育出了一个适格者!虽然他的效果还远不如真正的适格者,但已经是一个大突破。】 【联合特派委员·戴秘书:哦?太棒了。这样一来,人造适格者就能用他们的身体造福人类了。】 【陈少将:这些孩子出院后,都会得到大笔资金。】 【常医生:呃……是,是!我们一定会好好嘉奖这些孩子们!】 【古武·易长平:你们一定要注意疗养这些孩子,直到他们身体康复,好好给他们补充营养。】 【常医生:是……是!一定会。】 数个对话框出现在这些人们的头上,他们的嘴唇开合着,像一个个干瘪的纸人。 苏明安对这种游戏模式很熟悉,《烟火》、《纸嫁衣》一类的游戏,都能通过收集线索来还原过去。 在残酷的现实中以游戏的方式回顾历史,他不清楚这是不是第一座塔的恶趣味。明明是游戏的形式,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显得更加沉重。 从对话可以看出,有些人以为孩子们在出院后会得到疗养。然而孩子们基本都死在了病床上,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 画面一转,这些西装革履的人们已经站在了小离的病床前。小离戴着氧气面罩,脸色惨白如纸。 “辛苦你了!孩子!”刘部长握着小离的手:“你们为世界和平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等药物出来了,前线的战士会记住你们。” 小离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虚弱得说不出话。 头上顶着“易长平”名字的人,似乎觉察到不对劲,他皱了皱眉,说:“小离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陈少将却摇摇头:“孩子虚弱,让她多养养。” 就在这时,小离突然伸出手,拽掉了她的氧气面罩,用微弱如老鼠般的声音扯着喉咙喊着: “……救,救救我们……” 她的皮肉向下凹陷,手指呈现青紫色,眼眶流下近乎干涸的眼泪。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面露恻隐之色的易长平,竭尽全力向他求救——希望就在面前,好不容易今天有大人物来视察,只要她把求救说出口,就,就可以了—— 她要告诉他们,孩子们不是自愿的。 小文他们……小文他们还可以活着…… 一只大手探来,犹如一座巨山压下,将她的氧气面罩重新按在脸上,阻隔了她的求救。常医生按住小离,笑着说:“孩子这是出现幻觉了,最近总有异常出没,她才会喊救命。” “常医生,那你可得好好治疗。”戴秘书说。 “是,是。”常医生打哈哈。 “你们为负面情绪的消化做出了重大贡献。”刘部长说。 “是……一定会。”常医生笑着说。 小离眼中的光,渐渐淡去了。她扒拉着自己的氧气罩,手指渐渐失去力气。 ——她太天真了。 她怎么会以为这群人不知道她的痛苦? 她怎么会以为只要喊出声,就能得救? 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只是明眼人装瞎子,让孩子被迫“自愿”。她的求救再大声,也只是喊给聋子听。 只是,那名叫“易长平”的人,却一直面露恻隐之色,他似乎想救她。 画面一转,易长平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悄悄打着电话: “喂?我觉得实验城的情况不对劲,孩子们好像并不是自愿的,也不能术后治疗。我想和李家一起调查这件事……嗯,我想救孩子们……” 易长平看不到的方向,第三视角的苏明安却能看见——在易长平的下一楼层,刘部长等人眼神冰冷地听着。 白色对话框冒在他们头上,层层叠叠,如同厚重的积雨云。 【刘部长:易长平那老家伙,想要坏事。】 【戴秘书:明明只要把“一切正常”的报告提交上去就好了,谁也不会来关注这里的事。这些孩子不在了,器官的供源跟不上去怎么办?】 【戴秘书: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他身上的器官能够挽救数个患了绝症的家庭,这是再适合不过的买卖了,能挽救多少负面情绪啊!】 【刘部长:易长平的儿子易钟玉今年十三岁吧?他儿子不是有先天心脏病,需要心脏源吗?去孩子里找一个能配对的,让易长平闭嘴。】 【戴秘书:您说的有理。这老家伙,不会即使失去孩子也要揭露真相吧?呵呵……浮躁的社会能有这种人吗?钱不够而已。明天我就请他喝酒,商量一下换心脏的事。】 …… 苏明安看着这一切,手指越来越冷。 原来这件事还和易钟玉有关,但易钟玉应该不知道他的心脏来源于某个无辜的孩子。 易钟玉现在很健康,所以结果已经很清晰了——他的父亲易长平最后被戴秘书说服了,选择了给易钟玉移植心脏,放弃了揭露真相。 那些求救的孩子,沉没于寂静的黑暗中,最后悄无声息。 健康而强大的梦巡家易钟玉,后来打通了《猫与她》游戏,带着孩子的心脏活下去,拯救了无数困厄于黑雾的人。 ……代价是一条孩子的命。 一命换无数条命,似乎理所应当。但如果让易钟玉知道这件事,他会选择接受孩子的心脏吗? 苏明安沉默地望着病床上的孩子,那是个眼神明亮的小孩,他被取走了心脏,最后气息全无。 相片里的故事结束了,周围一阵波动,苏明安回到了现实,他将相片收起。 “苏医生,我们现在就逃走!”苏文笙抱着小离,跳下病床。 周围响起了血红色的警戒灯,守卫们手持电棒赶了过来。 “我在最前面,你们跟在我身后。”苏明安拔剑,白大褂在风中轻扬。 一群孩子们互相扶持着,像是穿行在地狱。四周响起鬣狗的枪声,仿佛在丛林之间狩猎。 “——别让他们跑了!” “——开枪!开枪!” 建筑开始摇晃,由于建筑狭窄,怕建筑崩塌,苏明安切了明状态,让孩子们尽可能处在空间屏障和轮椅屏障的保护下。 一千章·“活下去。” 抵达楼下,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 苏文笙背起了两个孩子,尽管他也同样虚弱。 那些实在无法前进的孩子,只能躺在地上。 “我……就在这里休息吧……”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喘着气,捂着腹部的大洞:“没有透析,我……好痛苦……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她钻进路边的麻袋,遮掩住自己。麻袋里满是尸体和器官的血腥气,就像她也成了尸体的一部分。 “让我……最后做一个梦吧……”她的嘴唇青紫,已经呼吸不到氧气:“做一个……幸福的梦。” 越来越多的孩子停在了路上,有的缺少器官,根本无法远行。有的失血过多,无法救回来。有的在路上就停止了呼吸。 他们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最后一刻还在汲取空气,但已经没有氧气能够灌入他们腐败的身体。 走出去,走出去。 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逃离这场噩梦。 ——他们一定还未醒来。 如果醒来,他们一定还在安全的教室,而不是睁眼就在手术室,也不是躺在满是器官的麻袋里。人心不会这么坏,才不会。 “我是不是做错了……”苏文笙背着两个孩子,低声说:“要是我不把他们带走,他们还会躺在病床上接受透析,他们就不会死得这么快……” 苏明安没有回答。 他背着小离,小离轻声说: “小文没有做错。” “是苏医生最后救下了孩子们的灵魂。他们不是死于迫害,不是无尊严地赤裸死于手术台上,而是死于自由的空气之中。” “大家都是自由的……一定是。” 终于,他们抵达了内城的大门,砍翻周边的守卫后,苏明安去推门。 这期间,苏文笙一直在安慰仅剩的十几个孩子们: “大家都会逃出去的。” “嗯,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抵达外城,然后我们就离开实验城了。” “大家不要担心,出去之后,我们就把事情告诉电视台。” “小离,到时候你就住到我家来,我爸爸是警卫,他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们要把这里的事情揭露出去,我们要让坏人得到惩罚!” 跟随他的动作,所有的孩子们举起拳头。他们仰起头,仿佛小小的拳头能够击破一切不平之事。 “我们要让坏人得到惩罚!” “轰隆——轰隆——!”大门开启。 一瞬间,仿佛某种艺术特效,剧烈的白光顺着大门洒入孩子们眼中。 热泪盈眶,他们瞳孔剧烈颤抖着,望着这遮天蔽日的光明,踏步而出—— 这一瞬间,苏明安看到苏洛洛手里的提灯亮了起来。 ——鬼必然牢牢守着大门,不会让人轻易离开。 “鬼来了!”苏洛洛声音颤抖。 一条血红色的触须刺来,将一个孩子生生刺穿。 “啊——!” 惨叫声响起,鲜血溅了苏明安一脸,“鬼”的身影出现在红雾之间,它的身形极为鬼魅,令人无法捕捉。 “易钟玉,你先把孩子们送进安全屋!”苏明安扭头说。小离和这些孩子们不能单独离开内城,外面有很多敌对阵营的参赛者,他们会杀死小离。 “唰!唰!唰!”更多的触须刺来,苏明安立起空间结界,结界泛起破碎的涟漪。他护住小离,脊背破开白色的触须。 “——让开,旧神。”这时,‘鬼’说话了。 它浓密的黑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藏匿着深重的黑暗:“我要取走小离的命,她已经死在了九年前,她不应该逃出去。” 苏明安说:“我不会退让。” 一股凌厉的威势传来,鬼高高扬起出触须,触须上挂着不少具尸体。 鬼:“因果淆乱,本该死去的人没能死去,你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严丝合缝的莫比乌斯环会被你打乱,稳定的现实也会产生动摇。” 苏明安举剑:“——那不巧。” 他剑指红雾中的鬼: “我最大的任务刚好是杀死命运。如果能打乱,那么越乱越好。” “哈哈,哈哈哈哈……”红雾中传来笑声,像是少女凄惨的笑:“——无用功。你根本不明白宿命感是一种什么感觉,你所有的挣扎,最后都会导向既定的结局。小离一样,你也一样。” 苏明安驱使触须向前,与鬼的触须牢牢搅紧,传来肌肉坏死般的触感。 就在这时,鬼的身形一动,它竟然直接放弃了触须,细剑朝苏明安刺来,速度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苏明安背后就是大门,几乎无路可退。他不能松开触须,否则鬼就会袭击别人。 这一瞬间,他察觉到耳边传来风声。 “唰!” 一双手抓上细剑,瞬间被刺穿了手掌,细剑穿过她的肩头,刺穿了肩胛骨,剩余的一截剑尖停在苏明安眼前。 她的手牢牢抓住剑刃,把它卡在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了苏明安面前的缓冲带。一根“猫竹棍”道具出现在她的面前,让鬼被迫后退三步。 “——就是,现在。”鲜血从苏洛洛的嘴里流出。 ——苏明安没有想到苏洛洛还是兑换了道具。 她的肩头一直在流血,肩膀有着一处肉被剜去的痕迹。 鬼后退三步,苏明安用力投掷亚尔曼之剑,剑尖一瞬间刺穿了鬼的额头。 “你……”苏明安说。 “我们之中,总得有个人兑换道具,否则根本没法对抗鬼。”苏洛洛跌跌撞撞后退几步:“你很重要,易钟玉也很重要,只有我最不重要,所以……在你走后,我用我的血肉兑换了道具。就算有什么后果,也只有我一个人承担。” 苏明安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决心。 她的肩膀在流血,鲜血把她胸前的魔王小姐勋章都染红了。 趁着鬼还在拔剑,苏明安抱起小离,和苏洛洛冲进了另一间安全屋,猛地合上了门。 鬼缓过神来,不断敲打房门,已经恼怒到极致。 “嘭!嘭!嘭!” 巨响声不断响起。苏洛洛坐在角落,苏明安给她包扎。木门不断摇晃,安全屋就像随时要倒塌。 “鬼被激怒了……它应该一直会守在门口吧。”苏洛洛说。 “嗯。”苏明安已经感觉到,鬼的气势比之前还要强。 “我们……出不去怎么办?它会一直守着我们,一直一直……”苏洛洛说:“到时候,如果你饿了,就吃我的肉吧。” “我身上带着食物。”苏明安说。 他掀开她黏着血与皮的衣服,她不断吸着冷气。 “这么疼,还要挡在我面前。”苏明安说:“下次别这么做了。” 如果苏洛洛死了,他还要回档救她。 这时,苏洛洛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还有一些伤痕,和她缠着绷带的手触及到一块。 与他对视时,她的瞳孔像是猫一般微微缩着:“其实,很久以前,文笙就告诉我,有一天他会变成另一个人。” 苏明安手指微顿:“嗯?” 苏洛洛垂眸说: “所以我每周都会用不同的外号叫他,有时我叫他小蓝天,有时我叫他小溪流,每一周,每一周,我都给他取不同的外号。” “直到我叫出‘小云朵’的那一周,你来了。从此以后,我只叫你小云朵。‘小云朵’这个外号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你的。” 苏明安手指顿了片刻,低声说:“是我打破了你平静的生活。” 苏洛洛摇摇头:“没有。我从未设想过,世界上会有奇迹发生……直到我遇见了你。那天你抱着梦巡头盔告诉我,‘按动一下,会实现的’。” “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有救的,你说要让我成为最厉害的娱乐主播。那一刻,我心中想的是,无论你有什么愿望……我也想和你一起参与。” “我之前的人生并不美好,从小我就被看作拖油瓶,后来家被炸毁了,爸爸也去世了,妈妈还患着病,是你让我能救她。” “只有一次也好……只有一次也好。” 她的手握紧了。 “我想做一次美好的梦,与你一起。” …… 【npc(苏洛洛)好感度:90点(同舟共济)】 …… 苏明安松开手,他在苏洛洛的眼底里,看到了与汪星空相似的情感。 那名在校门口徘徊不前的女孩,她已经走到这里来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你留在屋子里。”苏明安说:“我去面对鬼。” 鬼已经陷入狂躁状态,它的触须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去,他已经听到了人们的惨呼。 ——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 “你能打败它?”苏洛洛问。 苏明安驻足片刻:“应该……不能。” 用血肉换取道具,引开鬼,才是正常的游戏思路。但鬼一直牢牢盯着他。十个小时一旦过去,第一座塔就会失败。 哪怕付出多次回档的代价,也要将鬼击杀。 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很多次痛苦。 当他即将推门而出,衣角却被拉了拉。 “苏医生。”小离的嘴唇颤动着: “我知道该怎么解决。让我来吧。” …… …… 【2月9日,阴。】 【今天,手术如期进行了。】 【没有人来救我。】 【取走我的血后,我的肾脏也被取走了。】 …… 【2月10日,阴。】 【我让小文帮我代写日记,因为我没办法拿笔了。】 【他一直在哭。】 【大人们把他赶走,然后,取走了我的大部分肝脏。】 …… 【2月12日,小雪。】 【小文一直在和我说,等我走下手术台,我们一起回家。】 【但是,我知道,今天我会进行一个大手术。】 【大人们想改造我,因为适格者的血很强,他们就在想,如果我的血能够化为武器,比如鲜红色的触须,就像“能被人类控制的异种”——那么,他们就能利用我获得更多资源。】 【但是,那样的话,我也会变成行尸走肉,不再是我了。】 【真是滑稽啊,我还以为我能多活几天。】 【小文还在哭。】 【男子汉这么爱哭,将来怎么救别的孩子啊。】 【我对他说,如果真的有人来救他,以后一定要回来,捣毁这里。】 【然后,再见啦。】 …… 【2月13日,大雪。】 【今天凌晨,小离去世了。】 【我是小文。】 【就在刚刚,一个叫苏医生的人来救我,我跟他离开了。】 【小离……她仅仅只差一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就差……一天。】 【……】 【苏医生问我,有什么遗憾。】 【我说,如果早在一切发生之前……如果早在2月9日之前,在小离还没有被取走器官之前,苏医生能来救我们,那才是……圆满的。】 【可是,现实不是童话。】 【苏医生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年纪还小,回家去吧,不要掺和进来。等我高考离开小城,将来成为大人物了,再来找他。】 …… 【7月9日,晴。】 【我遇到了一个名叫朝颜的人。】 【她告诉我,只要开启第一座塔,就能再见到小离。】 【我决定好好活着,直到第一座塔开启。】 【她却悲哀地看着我,她告诉我,死亡的命运不可能被更改。因果犹如首尾相接的衔尾蛇,就算我回到过去,也只是完成了因果的衔接,只会让“小离死亡”的命运更加深刻。】 【第一座塔令人们回到过去的方法,不是扭转时间,而是顺着因果线向过去攀爬。只有因果严丝合缝的人可以被救回,而不曾出现在未来的人都注定会死亡。它最多能改变历程,并产生蝴蝶效应影响至未来,但唯有死亡是无法被挽回的过去。】 【就如同——被紧紧锁死的命运。】 【但我不相信。】 【我要活下去,直到与她相见。我想……亲口告诉她上学是什么感觉,粉笔灰的气味是什么样,蛋糕的味道是什么,我要给她带去新鲜的番茄,还有我这几年新画的画。】 【我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不必害怕,我已经长大了。】 【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直到九年后,我亲自见到她。】 【我要……活下去。】 【这是,约定。】 …… 一千零一章·“请赐予我奇迹吧。” 小离向前走,她的黑发飘扬。 弥漫的红雾之间,她将满是针孔的手放在苏明安的手背上,和他一起握住了门把手。 苏明安按住她的手:“外面很危险,你不用出去。” 小离摇了摇头,手指移开他的手背:“苏医生,你很聪明,所以,你已经看出来了第一座塔的故事,对吗?” 苏明安应了一声。 故事发展到这里,他已经推算出了第一座塔想要呈现的历史。 …… 【苏医生问我,有什么遗憾。】 【我说,如果早在一切发生之前……如果早在2月9日之前,在小离还没有被取走器官之前,苏医生能来救我们,那才是……圆满的。】 …… 【“小离,你还好吗?”苏文笙扶起少女。】 【少女点点头:“我还好,今天是2月8日,手术还没有进行。”】 …… 第一座塔回溯的时间点——是2月8日,小离还未遇害的时间。 所以,苏明安如今遇见的,是“被苏明安救下的小离”,是一条新的时间线。 而真正的小离,在九年前没能逃出去。根据苏文笙的记忆,当时苏医生到来时,是2月13日,小离刚刚死去。留存在苏文笙记忆里的,是“没有被苏医生救下的小离”。 然后,联想到小离日记上的一段话—— …… 【大人们想改造我,因为适格者的血很强,他们就在想,如果我的血能够化为武器,比如鲜红色的触须,就像“能被人类控制的异种”——那么,他们就能利用我获得更多资源。】 【但是,那样的话,我也会变成行尸走肉,不再是我了。】 …… 苏明安抬眸,望向窗外。 红木的栅格透出点点昏黄的烛光,“鬼”的身影犹如婆娑树影,它在门外发狂嘶吼着,鲜红色的触须向周围蔓延,刺穿一具具尸体。 昏暗的天空下,它瘦小的身体被浓重的红雾包裹,只能看见一对漆黑的眼眸,以及随风披散的墨黑色长发。 ——鬼拥有黑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瘦弱的身躯。 小离也是黑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这般瘦弱的身躯。 “鬼……是‘没有被苏医生救下的小离’,对吗?”苏明安说。 小离的手微微颤抖,她很缓慢、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苏医生没有救下小离的时间线,小离被推入了手术室,再也没有出来。因此在苏文笙的记忆里,他以为小离已经死去了。 然而,真相是,当小离被推入手术室后,研究员们对她进行了改造——小离长出了鲜红色的触须,拥有了异种般强悍无匹的力量,但她最后却脱离了研究员们的控制,失去了理智。在九年前屠杀了大多数研究员。由于苏医生已经将苏文笙救走,苏文笙并不知道后面的情况是这样。 所以,在这场“鬼追人”的游戏中——“鬼”代表的不是异种,而是当年改造失败的小离。 ——“研究员们”也并非被异种屠杀的无辜之人,他们都是致使小离变成行尸走肉的刽子手。 所以,“鬼”才会对他们如此憎恨。 ——“少女”则代表着另一个时间线的小离,她幸运地被苏明安提前救下了,没有被推入手术室。 现在的小离,是“被苏明安救下的”时间线的小离。门外的鬼,是“未被苏明安救下的”的时间线的小离。正是因为过去的小离被改造后,她屠杀研究员所产生的负面情绪,成为了第一座塔的一部分驱动能源,才启动了第一座塔,令过去与现实融合,让苏明安攀爬过去的因果线,得以救下现在的小离。 如果杀死“未被苏明安救下的小离”,也就是杀死鬼,制止屠杀。那么“鬼屠杀众人驱动第一座塔”的因果线也将被抹去。当鬼作为“因”被杀死,小离作为“果”也将不复存在。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存在于今。 所以——她的死亡,无法被挽救。 苏明安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鬼之前说的话。 …… 【“哈哈,哈哈哈哈……”红雾中传来笑声,像是少女凄惨的笑:“——无用功。你根本不明白宿命感是一种什么感觉,你所有的挣扎,最后都会导向既定的结局。小离一样,你也一样。”】 …… ——宿命。 苏明安攥紧了手。 “苏医生,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请让我结束这一切吧。”小离说。 苏明安没有再拦她。 “咯吱——”木门被推开,小离缓缓走了出去,她用借用苏明安的刀,割破了她的手腕,将血抹在刀上。 “大家手里的提灯,装着我的一根头发,所以,当与我同源的‘鬼’靠近时,感应到同源之物,你们手里的提灯才会亮起来。这就是提灯的原理。”小离说:“安全屋提供的那些道具,也是用我这个适格者的血和肉制造的,可以压制同源之物,所以需要你们的血肉进行交换。” 游戏的每一个机制,都得到了解释。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火烧老奶奶游戏,而是一个女孩最后绝望的呐喊。 人们已经辜负了她,如今却要她来解决这一切。 苏明安望着她一步步走出。冷风吹起她的黑发,明明是极小的年纪,却已经依稀可见几根白丝。 旧日之世的道理向来是一分代价,一分收获。“鬼”就算再强大,也有它害怕的东西。 ——它害怕自己。 那些安全屋提供的道具,本就是它自己的血肉所铸就。而小离身为它真正的自己,她的血和肉,对它最具压制效果。 就像一个地方会同时存在三个苏文笙,在塔的回溯因果之下,这里也能同时存在两个小离。 “鬼”一步步向后退,发出嘶哑的喊声。 “——小离。”苏明安喊出声。 小离驻步,她的双手握着苏明安的琥珀之刀,长长的刀锋快要比她整个人都高,血液凝固在刀锋上,将刀面染成了朱红色。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她青涩的脸颊竟被晕染得庄重而沉稳。如果她能多一些岁月,如果她的时光没有止步,也许她真的能成长为很出色的人。 “——如果不收束时间线,会变成什么样?”苏明安说。 【被救下的小离】杀死【没有被救下的小离】,是一种收束时间线的行为。因为她们没有任何一方应该活在这世界上,当她们两个都消失,因果才是正常的。所以,小离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抹杀鬼,也会同时抹杀掉她自己。 小离握紧了刀,直视着远方,语声轻柔: “命运的一些节点是不能被改变的。” “我们在一生中可能会做出许多决策,比如,今天要不要吃早饭、今天要几喝几杯水、要不要多吃一口番茄,但这些决策大多数都是没有意义的。无论我们的这些决策有过多少次改变,它们都不会影响我们的结局。” “只有一些关键事件的抉择,会导致不同的结局。比如,选择去游泳,最后意外导致溺亡。那么无论之前我们做过多少次不同的抉择——要不要吃早饭、吃了多少个番茄,都不会改变最后溺亡的结局。能改变结局的,只有和游泳相关的抉择。” “只要关键抉择没有变,前面再怎么改变,也会让时间线收束,达成相同的结局。” “就像是小文在给我授课时,曾经教过的化学实验一样——我们的每个举动都可能分岔一个时间线,比如往盒子里加入各种木头,它也还是木头,没有产生新的物质,无论加多少次,也都还是木头。但如果往里面加入化学物质,产生了新的化学反应,那才会产生真正的变化。” “也就是说,就算您希望我活下去,在这个关键时间节点,我也一定要抹去‘鬼’存在的痕迹,同时也会抹去我。因为‘我们’都是不应该活到现在的存在。” “很抱歉,但我无法离开这里。” 因为这就是命运。 她幼小的身躯挡在苏明安面前,一步一步朝鬼走去,鲜血滴在地上,绽开一朵一朵鲜红的花。 ——“少女”。 她的影子拖曳在地上,透着灯火映照在苏明安眼中。 ——“少女”的命运是什么?是怀着满心不甘地死在手术室,是在这里绝望地和鬼同归于尽,是错过与少年苏文笙的约定,还是永远停留在九年前的过去? 无论如何,她的眼前好像没有一分一毫的未来。她的未来——早在九年前就被斩断了。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回溯,她的死亡都无法避免,就像被关在罐子里窒息的蝴蝶。 苏明安伸出手,托住她颤抖的手臂。她的力气太小了,琥珀之刀快要把她压垮。 “我是适格者,适格者不去造福人类,人类就要倒霉了。”她日记本里的话语字字刺眼。 “在我父母去世前,你曾经救下了被家暴的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长大。” “男子汉这么爱哭,将来怎么救别的孩子啊。” “如果真的有人来救你,以后一定要回来,捣毁这里。” ——我回来了。 即使不是真正的苏文笙,但是他回来了。他带着满腔滚烫的鲜血,带着他尚未寒凉的心脏,回来了。 女孩的发丝随风飘扬,手中有隐隐的剑茧,苏明安握紧她的手。 “拜托您,帮帮我。”小离的声音很轻: “凭我的力量不可能靠近鬼,您帮我靠近它,利用我的血,就能对它造成杀伤。” “您别难过,我的死亡已经是过去式。就算您要执意救下我,也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去,那是我不愿意见到的。如今塔让所有人见证了这段历史,以后,就会减少类似的情况发生——那才是我想见到的。” “您帮帮我,好吗?” 苏明安扶稳她的手。 像尊重当年光明骑士的赴死一样,他同样尊重如今小离的选择。 握紧她手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许多记忆。 ——当年,收养小离的亲人死去后,很快有新的家庭收养了小离。他们对她动手动脚,把她当成家里的保姆。直到他们意外受伤,小离不忍他们死去,把她的血喂给了他们。 从那一刻开始——噩梦降临了。 因为善心,她暴露了她适格者的身份,这家人病好后,立刻把她卖给了研究所。 她被运往各地,接受各种检测,承受了无数痛苦。直到有一天她坐在车里,路过了自己的家,她看到了——那原本贫苦的家庭,已经盖了一间豪华的大房子,金黄的麦田摇曳在风中,老人和子女们坐在家门口,和邻居喝茶吹牛。他们卖掉她后,变得如此富裕,如此幸福。 而她坐在车里,无论尖叫多少次喊多少声救命,拍打车窗直到拳头流血,都没有人来救她。 被送入实验城后,她被迫进行了各种实验——饥饿实验、烧伤实验、冰冻实验,她经常困苦于饥饿中,因为人们要观察她身体的反应。手术刀割破她的皮肤,长针扎入她的身体,束缚带限制她的行动,剧痛始终贯穿她的皮肉与骨骼。她毫无尊严,就像一只躺在案板上的羊。 【她】依然源源不断地被迫害。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爱我们……神灵……请赐予我奇迹吧,求求……您……求求您……” “如果……爸爸妈妈……还在……那他们……一定会来……救我……” 她倒在昏暗的病房里,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小文……” “小文……也会来……救我。” “然后……坏人们都会被……打败……善良的大人……会给予坏人……惩罚……” “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坚持到……善良的大人从天而降……引渡我离开痛苦……” 小文一直在安慰她,说一定会有人来捣毁这里,让一切罪恶暴露于光明之下。他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承诺要和她一起回家。 但最后,直到被推上最后的手术台,灯光刺入她流泪的双眼,手术刀闪着寒光朝她的胸腹切去,大人们戴着口罩贪婪地望着她——直到那最后一刻,她依然在祈祷,依然在满怀期望。 “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神灵……天使……请……救救我……救救……‘我们’……” 但是直到最后——手术刀落在她的心口—— 没有人来救她。 一千零二章·“TE·番茄的约定。” 血红的雾气下,苏明安扶稳小离手中的刀,向前走。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的身上满是针孔,皮肉因为缺血而苍白,像是攀附在她全身的霜雪。 如果我不杀死鬼,鬼会杀死很多人。 如果我不杀死鬼,苏医生无法走下去。 如果我不杀死鬼,小文和孩子们也无法平安。 所以,我要去。 冷风吹乱了她的黑发,眼睫像蝴蝶般颤抖。苏明安扶稳她瘦弱的身躯。 ——可她这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她背负大人们犯下的罪恶? …… 【死亡的命运不可能被更改。因果犹如首尾相接的衔尾蛇,就算我回到过去,也只是完成了因果的衔接,只会让“小离死亡”的命运更加深刻。】 …… ——深刻的命运。 当苏明安第一次见到小离时,她躺在病床上,头上冒出一个文字框——【少女】。那时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认为——小离就是少女。 但是,【少女】这个文字框,代表的就是这个人吗? 如果小离注定无法离开这里,为什么世界任务会让人们护送她去第二座塔? 还有一种可能——真正重要的,其实是她持有的东西——当她持有的东西被递交,接受者也将成为【少女】。就像——传火一样。 “唰!” 这一瞬间,“鬼”的触须直接朝苏明安刺来! 它的打算是杀死小离,再杀死所有人,利用庞大的负面情绪壮实自己,拥有逃出塔的力量。 小离被苏明安保护着,那么它只要杀死苏明安,就能秒杀小离。 苏明安抬手,白色触须搅紧了这些血色触须,空间结界的波光闪烁,他带着小离飞快往前跑。 这时,易钟玉也从安全屋里跑了出来:“法之道——矩令——九宫结界!” 九条白色星子在空气中浮现,折射着鱼鳞般的银色纹路,挡在了苏明安身前。犹如铺天盖地的瀑布撞上了一块礁石,随着礁石被击碎,瀑布散开雪白色的光华。 …… 【小离将“铃铛”交给了你。】 【你成为了“少女”。】 …… 苏明安的手中出现了一个铃铛。 他看了眼系统提示——“铃铛”代表着10000点阵营贡献值,瞬间让他跃升到“护送少女”阵营的第一位,应该是某个关键道具。 他攥紧小离的手,周身波动着空间的光辉。雏菊之歌的装备技能让他能够额外带一个人进行空间位移。 “唰!” 下一秒,苏明安与小离出现在“鬼”的面前,与它只有咫尺之遥。 小离握紧了剑,她漆黑的、永远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近在咫尺的鬼,也看清了罩在浓密红雾之下的鬼的面貌——那是一张与她一样的,镶嵌着黑色眼眸、尚且青涩稚嫩的一张脸。 ——你将成为最善良的你。 ——你将成为最邪恶的你。 ——锁定。 黄玫瑰手链的技能发动——接下来苏明安的一次攻击,敌人无法闪避。 他不需要后续进行激烈的战斗,只要这一刀砍到鬼身上,就可以了。鬼的战斗力很高,但是躲不开这一刀,就毫无意义。 “为什么——要原谅那些人——”鬼发出声音,依然是少女凄厉的声音。 来自不同时间线上,善与恶的小离在此遇见,因果线犹如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咔哒”一声缓缓连接。 “我没有……原谅。”小离握紧刀柄,一刀斩下! 她根本没有原谅。 那些罪人已经死去,再造杀戮,那就与罪人无异。唯有将聚光灯照到这里来,才会扫除更多黑暗。 随着刀刃落下,猩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浓密的红雾覆盖了一切。苏明安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小离依然握着刀,狠狠地、用力地、像在杀死自己一样——向下捅。 剧烈的狂风向外吹拂,风刃割破了她的两条手臂和裸露的脸颊,大量鲜血顺着刀尖滑下,坠入下方的黑暗中。 她的几根白发打在苏明安的侧脸——直到现在苏明安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或许她自己也忘记了。 耳边风声哗啦啦地颤动,手中的刀越来越烫,越来越炙热—— 直到“叮咚”一声响,刀尖传来的触感终于消失。 …… 【你杀死了“鬼”。】 …… 落地,红雾逐渐散去,鬼的身影在空气中逸散而开。 它的影子拖曳在地上,一点一点破碎、消失。 小离靠在苏明安怀中。苏明安已经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双臂、手掌、脸颊,都已经被鲜血糊满。 人们紧张地从安全房走出,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 苏明安拨开她脸前染血的发丝,望着她漆黑的双眼。她看起来很累了,全身都在变得透明。当鬼的“因”消失,她作为直接斩杀“因”的“果”也将不复存在。 “小离。”苏明安说: “上学的感觉并不太好,有的时候实在犯困,老师却还在讲课,就只能偷偷掐自己,才能保持清醒。而且作业很多,平时也很累。” “粉笔灰的味道也不好闻,凑近了会咳嗽。” “蛋糕的味道是甜的,很松软,奶油的口感很丝滑,就像粘稠的棉花糖在舌尖上滑过。” “我身上没有带番茄,你应该也没胃口,所以番茄就算了。” 紧接着,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她。 他将小文日记上没有做完的事,一一做完。 ——亲口告诉她上学是什么感觉,粉笔灰的气味是什么样,蛋糕的味道是什么。 然后,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不必害怕。 苏文笙已经不在了,这些约定由他完成。 “不必害怕。”苏明安扶稳了她快要透明的脊背: “……我已经长大了。” 风中传来人们劫后余生的呼喊。 奔跑声响起,满是死寂的土地逐渐有了声音。 昏黄的路灯下,苏明安感知到怀里的躯体正在越来越轻,她坐在了轮椅上。 “所以……您是……引渡灵魂的……天使大人吗?”她的声音也很轻: “我……一直都在恪守适格者的责任……帮助他人……没有任何自私的举动……” “所以……您来……救我了。您来……救赎我了。您让我……完成了最后的责任……结束了……第一座塔……是吗?” 苏明安感到了她的眷恋与不舍,也感到了她的怅然。 ——然而他根本不是什么引渡灵魂的天使。 ——这世上,也根本不存在爱怜人类的神。 明明是她自己救赎了自己,自己结束了自己。从头到尾也没有所谓的神灵与天使眷顾她,真相就是如此残忍,她在最后一刻的祈祷也没有得到回应。 但是—— “嗯。” 苏明安应了一声。 “我是……旧神。” “你自己救赎了自己,所以,我来了。” 她需要得到救赎。 这样纯善、这样渴望救赎、这样渴求希望的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祈祷的她…… “我从小就在想,身为适格者,我到底应该过一种怎样的人生……是造福大家,还是做一个只顾自己的人。”小离断断续续地说: “后来,小文告诉我,无论我选择过怎样的人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应该被任何人左右。” “他说——‘这就是自由而独立的灵魂’。” 有些东西是关不住的。 即使被束缚四肢,捆在手术台上,浸透了数不清的黑泥,一些灵魂却自始至终都是白色。 其实小离并不是上手术台的那一天死去的。 早在她被发现是适格者的那一天,早在她坚持纯善的那一天——她已经在一天天死去。 苏明安抱着她,像是天使的羽翼将她合拢。她的血淋了他一身,血肉一点点开始消散,直到她渐渐化为了轮椅上的白骨——直到白骨也开始消散。 十岁的苏文笙跌跌撞撞地从安全屋里冲出来,看见了逐渐消失的她。 轮椅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再眨着清澈的眼睛,许下约定,要他活下去。 …… 【2月9日,实验体“小离”移植肾脏,手术成功。】 【2月11日,实验体“小离”移植肝脏,手术成功。】 【2月12日,实验体“小离”移植心脏,手术成功。接下来将对她进行异种改造,愿神灵保佑我们。】 …… …… 【x月x日,未知天气。】 【从手术台醒来后,我一直很迷茫。一切好像不一样了。】 【我的身后长出了血色的触须,刺穿了大人们,大人们失去了呼吸,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我试图和他们说话,可没人回应我。】 【我的脑子也很混乱,思维方式很异常,什么也想不明白。现在的我,应该叫——“异种”吗?】 【不管怎样,我要把大家救出来。】 【我立刻去了小文的房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他是被救走了吗?也好……这样的我,太丑陋了,不适合再见到他。】 【我去了孩子们的房间,孩子们也都不在了,病房里空落落的,只有手术刀和冰冷的器官捐献资料。】 【他们去哪里了呢?也被救走了吗?】 【我来到街头,突然发现——呀,太好了,孩子们,不都在这吗?】 【我欣喜地向前走,与他们拥抱。】 【街头那成千上百只麻袋里——全都是他们呀。】 【手指、手臂、皮肤、青紫而缺氧的躯体、残缺不全的躯体,他们那么多——那么多,多得令我眼花缭乱,不过,幸好他们都在这里。虽然也没有了呼吸,但是他们就在这里。】 【我笑着与他们拥抱,亲吻他们青紫色的手背,与他们相拥。只是,他们无法回应我。】 【啊——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冰冷的样子呢?】 【麻袋里的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进入麻袋里呢?】 【他们身上的手术刀创口,他们失去器官的躯体——到底是谁做的呢?】 【我苦思冥想,得不到答案。但我隐约觉得……是他们年长的同类杀死了他们。】 【是人类的残忍与贪欲。】 【理智在消失,情绪在崩塌——我带着身后漂亮的曼珠沙华,一步步向前走,直到那些还会尖叫的大人们也躺下了,他们开出了漂亮的红花。】 【城里除了麻袋,现在遍地都是鲜红色的鲜花了。】 【我躺在鲜花中,理智渐渐模糊,这个时候我在想——我好像,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一个约定……我要和他一起回家。】 【这种感觉竟然让我感到了绝望和痛苦——可我明明在笑。】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是和谁的约定?】 【是谁?】 【小……】 【小?】 【……】 【可是那个名字随着血液的流淌、手术灯光的闪烁,被我忘掉了。所有的记忆,好像都逐渐被我忘掉了。】 【我又是谁?】 【我是……】 【……】 【……我什么都记不起了。】 【身后的触须越来越多,在理智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好像想起了一句话,真奇怪,明明我并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为什么会突然给我这么大的触动,它又是因什么情境出现,是我和谁的允诺。】 【——番茄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以后还要一起吃。(笑脸)】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谁,让我记住了这句话?】 【我到底……和谁……许下什么……约定……?】 【咦,奇怪。】 【好奇怪,好奇怪。】 【……】 【为什么……我会在……哭?】 …… “叮咚!” 【达成第一座塔·te·“番茄的约定”】 【(番茄的约定):“……小文?”】 …… …… 【军方t-5104号史纪文件。】 【818年2月14日,实验体小离因变异而杀死实验城1448名研究员,引起军方重点关注。军方第一时间带兵前往剿灭,于2月14日傍晚击杀异种小离。】 【此事将被封存,人造适格者计划搁置,实验城进入荒废状态。】 【对于“异种”小离的注解:该异种当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但似乎对“番茄”这种蔬菜保留一定的情感。当时战斗惨烈,我们用各种食物试探她时,她唯独对着番茄呆滞数秒,才让我们将她成功击杀。】 【她临死前一直在反复地喊“小文”,我们仍在研究这个词语的用意。】 …… …… 【第一座塔·818年(九年前)·回溯完成。】 【历史已计入“心脏之血(红级)”中,可随时回顾。】 …… 一千零三章·“枪声。” 轮椅上,再没有一个女孩坐在那里,露出笑容。 所有的画面化作斑斓的色彩灌入耳坠,猩红的触须、麻袋里的孩子尸体、研究所的资料……都化作飘飞的云雾。 十岁的苏文笙站在即将消失的破碎画面之间,朝苏明安看来。 “那个年长的苏文笙。”十岁的苏文笙说:“他不是我。我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你不要相信他。” 苏明安点头:“我知道了。” 于是苏文笙微微笑了。 他的笑容,依旧和坠湖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从来都是明亮而自信的微笑。作为原初的一部分,他并不如阿克托稳重聪慧,也不如苏凛强大,他只是个普通人,但同样做到了最好。 他朝着苏明安招手,苏明安也回以招手,在两双手掌的轻挥之下,苏文笙的身形逐渐淡去、消失。 所有都在如潮水般消散,当白光散去后,眼前的一切都恢复了现代的样子,挽回历史的潮水从世界的海岸逐渐退去。实验室由于长久废弃变得锈迹斑斑,地上长出了杂草,那些守卫们也瞬间留在了过去。 …… “叮咚!” 【第一座塔回溯的历史已结束。】 【请“少女”及时前往第二座塔,开启第二座塔。】 ……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转过身—— 内城的铁栅栏已经由于年久失修而倒塌,上千名参赛者都在他的身后,盯着他。而他的头上飘着一行明晃晃的称谓——【需要护送的“少女”】。 无论是护送阵营的人,还是阻止护送阵营的人,他们的目标都只会是他。 “——诸位。”苏明安面朝这些人海,说:“为我让开一条路吧。” 投向他的视线含着复杂的感情,有敬佩、有畏惧、有敌意……但当他出言,站在他前面的人都纷纷往两旁退去,犹如摩西分海,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是我之前找到的实验室里的资料。当历史与现实融合后,它们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易钟玉将一叠电子资料交给苏明安。 苏明安打开。 …… 【827年,欲重启人造适格者计划。】 【当前第一实验目标:第一梦巡家。】 【欲探究更多关于适格者的血肉奥秘,寻找健康与强大的秘诀。】 【具体事项如下:……】 …… 苏明安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高层早已盯上了自己。 他走在人流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但没有人阻拦,哪怕是敌对阵营的参赛者,也没有人出手。因为他们也感到了迷茫,原来他们这些年吃的药物,一直都建立在残忍的人体实验之上。 “少女”没有错,也不该被阻拦。 易钟玉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咬紧了牙,原来他的心脏——一直来源于一个无辜的孩子。但他已经无法向逝者归还。 电视台的转播镜头里,世界各地掀起了风浪。有人闯入各个实验城,扬言要彻查。有人要高层站出来,彻底终止类似的计划。也有人唱反调,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一个文明的进步需求,实验并没有错。 苏明安向前走,突然看到一个人向他跑来。他刚想防御,旁边的易钟玉说:“那是我爸爸,易长平。” 易长平是九年前想要救下孩子们,最后却受制于强权,被迫沉默的那位中年人。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两鬓斑白,可以看出脸上明显憔悴的皱纹,双眼昏黄布满血丝,脚步也跌跌撞撞。他哆哆嗦嗦地跃过人海,朝这条空道挤来,直到靠近苏明安。 苏明安也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位父亲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易长平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把手枪抵在了苏明安的太阳穴。 “啊——!” “他怎么——!” 所有人瞬间退开数步,被他的举动吓到。 苏明安静静地望着易长平。他现在是明状态,哪怕易长平开枪,他也不会受到伤害。 “——我是易长平,就是那段历史里的中年人易长平。”易长平高声说:“我的妻子林玉子是传火者之一,最后她的结局,所有人也都知道,她被圣盟军迫害至死。九年前我也确实沉默了许久,不敢救那些孩子们,只能拿了心脏源后选择视而不见,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我和我的其他家人也会成为麻袋里的尸体之一,我的力量太渺小了。” “作为林玉子的家人,我是受害者,作为易钟玉的父亲,我又是加害者。我不会为自己辩驳。但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最后推出来的肯定不是罪魁祸首,但我还是想为我的妻子——要一个说法!她不能成为犯罪记录里的名字……” 易长平的话说得哆哆嗦嗦,也并不清晰,人们却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请您先放开第一梦巡家……冷静一点。”青鸟立刻来打圆场。 易长平的枪口依然抵着苏明安的太阳穴,他对苏明安低声说了句“抱歉,我不会对你开枪,这只是一种威胁高层的手段”。 苏明安没有动,尽管他轻而易举就能推开这个皮包骨头般的男人。 如果易长平就在这干嚎,高层不会重视他。但他挟持了第一梦巡家,瞬间就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他的手段错误且过激,但他一时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被压下去,肯定会有一个结果。神战已经打响,也有人会相信旧神。”这时,上清走了出来,一副老好人的态度:“请放下枪吧。” 苏明安侧目,易长平脸上的表情抽搐而痛苦,这些事情他已经保守九年,也承受了九年的自责与折磨,如今终于能得见天日。他的肩膀不停颤抖,握着枪的手也在颤抖,似乎在反复叩问自己。 “爸。”易钟玉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放下枪,别这样。” “……”易长平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他勉强呼出一口气,手指缓缓地从扳机上移开,一点一点放下手枪。他满是泪痕的双眼朝易钟玉望去,似乎想要一个拥抱。 “儿子……” ——就在这一瞬间。 枪响了。 “砰!” 响的并不是易长平手里的枪,而是来自远方的枪口。 一声枪响,易长平的身体突兀地向后倒去,他的额头拉出一条鲜红的血线,眼中残留着绝望与悲伤。他的表情静止在了看向易钟玉的那一刻,那是一种需要宽慰与拥抱的神情。 “啪嗒”一声,手枪落在地上,所有人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苏明安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到远方的高楼上,玻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一个青年的身影站在那里,端着一柄狙击枪。在灿烂的阳光下,枪口仿佛也汇聚着阳光。 ——是玩家薛启夏,门徒之一。 他的子弹太快了,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易长平这具虚弱的身躯。 他站得地方太高了,阳光太刺眼了,谁也没能事先发现他。 “——解救第一梦巡家!”薛启夏开完枪,大喊一声。一瞬间,人们涌了上来,推开了易长平的尸体,要“解救”苏明安。 “……爸。”易钟玉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地上冰冷的尸体。 ……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跟别人说,也不敢跟儿子说。他是无辜的,是我犯下了罪孽,给他使用了别的孩子的心脏。”日光灯下,易长平坐在茶几边,和妻子林玉子聊着。 林玉子尚显年轻,她还没有遇见苏黎先。她俯身拥抱了一下易长平,缓缓道:“如果你敢说出来,我们也会死,那些孩子也不会被解救。我们并没有强大的力量支撑起这件事的重量。神灵也许还会针对我们,杀死所有知情者。” 易长平捂着脸,眼泪不断落下:“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直在反思。一直在痛苦……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林玉子说:“你用了别的孩子的心脏去救钟玉,确实是罪。可我作为母亲,也没有办法指责你。我们只能等待,如果有一天,破局的机会真的到来,有强大的人愿意为我们扛起一片天,我会成为站出来帮助他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为你们赎罪。” 易长平深深地吸气。 “如果真的有那天……我也会……赎罪。但是,钟玉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无辜的……” …… 枪响了。 易钟玉耳边仍然回荡着枪声,仿佛枪声永远也不会停息。 他是前第一梦巡家,在苏明安没到来前,他率领人类打通了《猫与她》游戏,为人类赢得了上千亩土地。他也一直作为梦巡家之中的典范,恪守职责。 可是……人们在欣赏他前,会先指着他的心脏说——你体内有无辜孩子的心脏,这是你的原罪。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次,是苏明安朝天开枪,让所有人冷静。 他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眼神很冷。 白色的触须疯狂生长在他的身后,将他簇拥,挤开了那些人。 “我会前往第二座塔,然后依照我的步调,成神。”苏明安说:“十二天后,一切都会结束,随着历史的回溯,千年前的事情也会逐步被揭露。所以,请大家配合我,挽救这个世界。” 他再度朝天开枪,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易钟玉。”他看向易钟玉:“揭露这段历史,你功不可没。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了你父母的功过,这些事情都不会被掩埋。” 易钟玉抱起尸体,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在想,他的父亲在冲上来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着以死赎罪的念头。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 可他,只能等待并沉默。或者……帮助苏明安。 “我知道了。”他抱着尸体,逐渐离开了人群与聚光灯。 而苏明安抬起头,看向高楼之上的玩家薛启夏。薛启夏是门徒,也属于神灵的麾下。 苏明安记住了薛启夏的面容,也将薛启夏的名字录入了“茜伯尔的寻踪罗盘”中,随后,他转身离开,朝着人流的尽头走去。 犹如摩西分海,人们纷纷为他让道。 “旧神大人,我们护送您上车吧,这里距离第二座塔有一段距离。” 一辆黑色贵宾车驶来,李御璇推开门,朝苏明安微微躬身。车里有人类自救联盟的昕月等人,都是苏明安的部下。 “你看,你没有被苏文笙杀死。这场打赌,算是我赢了?”苏明安扶着车门。 李御璇想起了这个神灵给他安排的死亡结局,笑了笑说:“这样也很好。您可是旧神大人,可要罩着我。” 那天,他来稻亚城引进新人的时候,可没想到这样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最后竟然是第一梦巡家与旧神。他感到幸运,一早就站对了边。 苏明安上车,让苏洛洛坐上另一辆医疗车。 这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数不清的聚光灯与摄像头对准他的车,也对准了抱着尸体的易钟玉。易钟玉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那些镜头却像血盆大口一样,一直追着他拍摄,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叮咚!” 苏明安伸手一看,是腕表来自诺尔的一条消息。 …… 【糯饵,wo四粟米鹌,如果丷乱,wo和腻不在tyg咩】 …… 苏明安盯着这行火星文,没能看明白诺尔想表达的意思。他回了个“?”,那边却不回复了。 ……这也不是他们之间的暗语,诺尔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苏明安一时半会联系不上诺尔,现在只能靠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通讯方式联络。而神灵管控了互联网。 “旧神大人,您要去第二座塔吗?”这时,旁边的昕月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苏明安应声。 “其实您真的只需要待在稻亚城就可以了,神灵不会为难您。再去第二座塔、第三座塔,事情越来越深入,历史越来越远古,也许会发生我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昕月说:“您可以到这里为止,已经足够了。” 苏明安抬眼,一柄锋利的小刀突然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一千零四章·“塔丝丽切。” 李御璇开着车,注意到了后座的动静:“昕月,你做什么!” “好好开你的车,不然我就刺下去。”昕月抚了抚玫红的发丝,轻声道。 李御璇只能维持原先的车速。 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越来越荒凉,越是靠近第二座塔,越是身处早已废弃的城市,就像是逐渐拨开古旧地图上的迷雾,深入人类曾经放弃的土地。 “……短短半小时之内,有两个人把武器架在我的致命点。”苏明安说:“易长平的情况我能理解,他是太激动了,也是为了赎罪。那么,你呢?昕月,我记得在最初稻亚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轻柔地抱着我,安慰我,让我情绪安宁,告诉我不要去听奇怪的声音。你也是我最初的指引人,为什么,你会想要制止我?” 昕月微微低着头。 她的眼眸里残留着湿润的水痕,低声说: “因为我是为了您的安危。您真的……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神灵一定劝过您,安心地待在祂那里,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最终……谁知道开启的会是宝藏还是潘多拉魔盒。千年前的历史埋藏了太多恐怖的事,即使我对此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您为此涉险。” “昕月。”苏明安的语声很平静,脖子上的那把刀并不能成为威胁:“可能是神灵给你降下过神谕,让你作为第三者的角度劝说我。但同时,也有许多人将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希望我成神。” “许多事情,也只有对等的层面才能解决。我只有成为旧神,才能有与神灵谈判的资本,才有拯救世界的力量。神灵的目标是灭世,这已经非常明确,祂自己也没有反驳。而我的任务不允许我放任这个世界不管。即使最后我会因此出事,我也不能回头。”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安危,那就让大家都站到我这边来。直到这个世界得到稳定,神灵放弃灭世。这就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坚持至今的缘由。” 他将手放在昕月的手背上,缓缓压下小刀: “我不希望你们的历史消失,无辜者被迫害至死,患病者得不到治疗,为虎作伥者高居云上。” “我无法放任这些不管,因为我能做到。除了我本身的目标,救下苏洛洛、易钟玉、李御璇、林奶奶这些人的责任,我也会抗住。我不想你们消失。” 昕月缓缓放下了刀。她痛苦地倚靠在座位上,捂住了脸,发出抑制的嚎哭。 她哭得很大声,像是要把所有的压抑和痛苦都哭喊出来,玫红色的发丝不停地颤抖,手指很快湿润。 李御璇在前面开车,听到这些话,轻轻叹息一声。他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话,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激。 “你劝我放弃,是因为神灵与你说了什么吗?”苏明安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血痕很快愈合了。他望着昕月的满脸泪痕,知道她也很痛苦。 “……神灵通过邮件告诉我,如果你继续探查下去,异种王最后会将你吞噬,你会失去自我,甚至失去很多。所以……所以……”昕月愧疚地说:“您和我们这里的事情……根本没有关系啊。我知道您是来自异界的旅人,是我们强迫把您拉到了这里……” 苏明安摇摇头:“已经来了,我会做的。” 他的许诺简洁而坚定,仅仅是八个字。 已经来了, 我会做的。 不会放任不管,也不会因为害怕而停下。如果仅仅是损伤精神状态,不算什么代价,他必须要把世界最深的隐秘挖出来。除了这个世界,也有自己的世界。 昕月只是叹息。 车辆一声刹车,抵达第二座塔。 苏明安打开车门,抬头望去——这里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人。高塔犹如漆黑的灯塔,顶端的光晕尚未点亮。璀璨阳光下,人们安静地等在这里,用鲜花、摄像头、麦克风、荣耀勋章等候着他。 ——就像是等待一个领衔者揭开剧场的帷幕,等待一位先锋者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闪光灯下,苏明安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数量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犹如蚂蚁,而这样的目光,在镜头之后还有远超千倍、万倍的数额。 他的皮靴落在地面,发出“嗒”的一声响,仿佛一声号角。 “——苏明安。” 第二座塔的正下方,水岛川空一身金白色的神女服饰,她脖子上依然佩戴着金色圆环,手里握着水晶与黄金塑造的奢华权杖。 在人们的目光注视下,水岛川空与苏明安毫无阻滞地视线交汇,双方仿佛站在一条直线的红毯上,再无避让。 “——神灵也跟我说了,让你不要再进行下去。”水岛川空开口道:“第一座塔……够了,已经够了。停下吧。” 苏明安说:“你终于不谜语了。” 水岛川空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谜语过,一直都是不想你死。因为追溯历史确实会发生恐怖的事,人们的认知会越来越加重,异种王会被唤醒苏生,你也会被吞噬……这是神灵告诉我的。” 苏明安说:“神灵的目的一直是灭世。而且祂一直都不说这些信息,现在才告诉你们。因为我成功通过了第一座塔,所以祂害怕了吗?” 他向前走去,脚下传来“嗒”,“嗒”,“嗒”的缓慢声。 水岛川空的话,也算是间接承认了苏明安旧神的身份,他与神灵对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水岛川空叹息:“因为神灵就算说出来了,你也不会停下。既然强制手段没有用,只能把道理告诉你,让你自己斟酌。” 苏明安说:“明白了。” 猜疑链。 猜疑链早已形成,当一个人率先开始猜疑,其他人也会迅速陷入互相不信任的状态。哪怕说话再真诚,也不会再让彼此相信。 他相信此时的水岛川空在说实话,也愿意相信神灵说的是真的。但这都是通关的必要过程,他相信最后不会给他留下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只要次数够多…… 不, 只要他思考得够多,和诺尔他们合作得够多……总会解决的。 皆大欢喜的结局……总会达成的。 在苏明安和水岛川空说话的时候,新闻播报声不断响起: “前线新闻播报——如今,足有三万人已经聚集在前线的第二座塔。军方正在紧锣密鼓地扫清黑雾,找寻第三座塔的踪迹。如今黑雾覆盖率高达75%,第三座塔位于黑雾深处,梦巡游戏的打通进度仍待加快。” “对于旧神,神灵大人并未发布新的神谕,祂似乎也默许了旧神开启第二座塔。” “前第一梦巡家易钟玉表示,仍然会努力梦巡,为人类的命运而奋斗。” “对于实验城的事件,联合政府已经在召开会议。支持旧神的派别已经帮助林玉子女士等人完成平反。” “对于第二座塔、第三座塔的开启,我们仍然保持犹豫态度。希望旧神大人能够带领我们,免除世界毁灭的命运。” “……” “麻烦让一下吧,我想开启第二座塔。”苏明安侧目道。 “……好。”水岛川空已经劝过,她不再阻拦。苏明安如果放弃拯救,也只能拯救苏明安自己,因为神灵只许诺了让苏明安活下去,其他人都会随着世界毁灭而消失。如果苏明安要坚持,除了他自己会遭受磨难,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 苏明安站在第二座塔下,将手里的铃铛高高举起。 铃铛高飞而起,他头上的“少女”标识也渐渐消失。第二座塔发出刺目的光芒,三位天使再次出现在了天空上。 ——审判天使碧落。杀戮天使昂布。以及秩序天使莱特死后,出现了一位负责接替的天使。 苏明安坐着轮椅高飞而起,三位天使纷纷退让。 第二座塔亮起光辉。 与第一座塔类似的情况出现——时间开始倒流,早已腐坏的花瓣回到了树枝头,锈迹斑斑的建筑变得亮洁如新,原本被填平的沙地变成了流淌着清澈水流的湖泊。 一切都在回溯,一切都在改变…… 人们仍震惊于这幕场景的震撼,这种视觉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你们看——天空上那是——!”有人尖叫起来。 万里晴空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座飞艇。它由铁皮与铆钉构成,尾部喷着白气,航行在天空之间,巨大的金属制螺旋桨刮起长风,吹起人们的发丝。 “咔哒咔哒咔哒——”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也在同步回溯——高楼大厦消失,变成了机械时代的楼阁。柏油路消失,变成了石子路与泥地。地上的子弹也消失了,变成了冰冷的长矛与盾,它们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注视着时间的回溯。 当两旁的房门被打开,人们看到了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居民们。 “这,这是……”人们瞬间傻眼,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时间——竟然会回溯到—— 一行小字在所有人眼前浮现。 …… 【第二座塔已开启。】 【本次塔的名称为:“神女救世”。】 【世界任务名:“莫比乌斯环”。】 【任务内容:异种王很可能会在第二座塔的持续期间苏生,请你们封印或击败它。】 【当前回溯时间:818年(现代)——512年(蒸汽时代)。】 【你的任何行动都会同步改变《少女梦想计划》中的历史,并以蝴蝶效应反射到现在,并改变未来,请谨慎行事。】 【门徒的斗争仍然继续。】 …… 一瞬间,惊慌、震撼、惶恐、意外、兴奋……种种情绪在人群之间蔓延。 “竟然回溯这么久?”人们大喊。 “等等,原来《少女成长计划》是我们已经被掩埋的过去吗?原来只有短短三百年,世界就会大变样……”有人思考。 “这就是神灵掩埋历史做到的——只要把过去一遮盖,给予人类新的建筑基础、社会基础、思想基础,一个时代瞬间就能跨入另一个时代。因为人类根本没有自己的根基。要铸造一个原始时代,只需要给他们火。要铸造一个蒸汽时代,只需要给他们飞艇和机械的技术。要铸造一个现代,只需要给他们互联网和各类学科基础。” “所以——”苏明安接口缓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这个‘现代’,其实也可能被来自‘未来’的塔回溯?我们……很可能也只是‘历史’的一部分。” 水岛川空震惊地看着他。 历史并非历史。 现代并非现代。 未来并非未来。 历史可以插入现在,现在可以回溯历史,历史与现在都能改变未来。未来也可以从此回溯,改变过去与现在。 ——影响它们的,仅仅是“因果”。 犹如一张张开的蜘蛛网,网中的因果线彼此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拨弄一条,另一条也会随之偏移,并带动整个蜘蛛网为之颤动,不拘于这条线是过去线还是未来线。 当“未来”在发生时,“过去”也在同步发生。就像苏明安在“现在”知晓了异种王,“过去”的《少女梦想计划》也会同步传出异种王苏生的消息。 “可是……我已经知道,这明明是不同的世界。”苏明安思考着。上午他跨越世界边缘,已经看到了真正的爱丽丝的世界,那明显不属于历史。 所以,这些世界之间的关联……到底是…… 机械飞艇在人们眼前落下。 白纱披头,束着水晶冠冕,身着雪白长裙的少女,缓缓从飞艇上走下。飞艇上的人们俯首簇拥着她,亲吻她的手背,随她一同走下。 “爱丽丝……”苏明安终于见到了爱丽丝。她变得很不一样。 “神女塔丝丽切大人——驾临此地——!” 苏明安的呼唤被飞艇上的居民打断。当地的人们对爱丽丝叩首,仿佛她是不可亵渎的神明。 ——一年的时间,在游戏里早已过去。爱丽丝已经成为了神女塔丝丽切。 尊贵雍容的神女走入这片土地,与相同装束的水岛川空对上双眼。她们都有相同的身份,相同的装束,却是截然不同的眼神。 一千零五章·“仙之符篆·转移” 苏明安,水岛川空,邹雨青,塔丝丽切神女。 ——来自三个世界的人在此齐聚,现代、古代楼月、蒸汽时代。 “爱丽丝。”苏明安喊了一声。 他站在第二座塔的正下方。蒸汽时代的人们也一眼就瞧见了他。一位神官在爱丽丝耳边私语:“神女大人,这些人和我们的时代不一样,三观也会有很大的差异,我们最好不要与他们深交。” 爱丽丝微微颔首,用一种苏明安感到陌生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苏明安。 “阁下怎么称呼?”爱丽丝温和道。 苏明安沉默片刻,隔着遥遥的距离,回应道:“我是千年前的旧神。” 蒸汽时代的人们立刻露出愤怒的神情。他们敬神而愚昧,不容许一分一毫的忤逆。一位骑士指着苏明安大喊:“神灵大人只有一个,旧神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的时代,旧神大人就是我们的神!”现代的人们顿时拔剑,以人类自救联盟为首,护起了苏明安。 一方拥有中世纪时期的巫女与骑士法术,一方拥有现代尖端热武器。 爱丽丝微微抬手,一瞬间,她后面的人都陷入了静穆。她明明只有十六岁,却仿佛已经渡过了千山万水,尽管动作与姿态尚显生疏。 看到这种样子的爱丽丝,苏明安隐隐觉得,她很重要的一段成长经历被他错过了。十五岁到十六岁的这一年,是她从普通少女爱丽丝成为万众瞩目的塔丝丽切神女的这一年,也是她最脆弱、最迷茫、最需要支持的一年。而苏明安……必须忙于第一座塔,错过了这一年。 这时,规则发布,苏明安点开系统界面。 …… 【第二座塔共29103名参赛者,其中,存在一半的“破坏者”,存在一半的“秩序者”。】 【规则01:每位“秩序者”初始拥有四个小时的自由行动时间,当自由行动时间耗尽,将强制陷入无法行动状态,持续一小时。】 【规则02:“破坏者”可以一直自由行动,并可以破坏世界各地的重要任务,引导“秩序者”们前来修复。】 【规则03:每位参赛者都可以通过完成各个支线任务,来提升自己的技能。每位参赛者都会有一个不会被公开的独有技能。】 【规则04:每隔五个小时,将聚集所有参赛者进行一次集体讨论,获得有关身份与故事背景的线索。】 【规则05:每位参赛者可以选择一人作为自己的“同伴”,共同行动。请注意,你并不知道“同伴”的身份。】 【胜利条件:当异种王被封印后,“秩序者”至少有1人存活,即“秩序者”阵营获胜。反之则“破坏者”阵营获胜。失败阵营中所有人,都将永久失去提升位格的资格。】 【获胜奖励:位格提升。】 …… 苏明安看完了规则,思考了片刻。 规则倒是不难,“秩序者”只需要存活1个就算赢。但“破坏者”那边肯定有相当变态的技能来搜寻“秩序者”。 …… “叮咚!” 【身份已发放完毕。】 …… 在场的近三万名参赛者,纷纷低下了头,去看自己的身份。苏明安也低头一看—— …… 【玩家(苏明安),你的身份为——“秩序者”。】 【你的独有能力:陷入持续一小时的假死。(假死期间如果受到致命伤害,会陷入真正的死亡)】 【你的剩余自由行动时间:4小时(秩序者可以通过做各种支线任务,提升所有秩序者的自由行动时间)】 【你目前已收集到的异种王线索:0】 …… 苏明安哑然。这个独有能力……其实挺强的。 它可以让自己安然度过一个小时的无法行动时间,当自己快要无法行动了,直接假死,应该很少有人会鞭尸。不过这个技能只有第一次有效,第二次再用,别人肯定会起疑。 秩序者的胜利条件也更简单一些。只要活到最后就可以了,不需要到处去找人,很适合他的行动模式。 这时,白光流转,一枚木牌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 【检测到你通过了第一座塔,赋予你通关奖励。】 【随机奖励你一枚“仙之符篆”。】 …… 苏明安立刻握紧手掌。他很期待这会是什么权柄,无论是之前遇到的“睡眠”类仙之符篆,还是离明月持有的“新建”仙之符篆,都很强。 现在他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仙之符篆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 …… 【仙之符篆——“转移对象”】 【转移对象:你可以转移其他高位符篆(包括仙之符篆),将它们的攻击目标转移给他人。】 【战斗力:4800+50!】 …… 很好。 虽然不是攻击型的,但看起来很强。相当于所有的仙之符篆都对他无效,堪称最强防御,还能反射给别人。不过,仙之符篆作为最强的符篆,每次使用都会承受相当大的精神压力,以后使用还要斟酌。 苏明安把自己的名字刻上木牌,这样就算认主了。 …… “叮咚!” 【参赛者,请选择你的同伴。】 …… 同伴的选择,对于“秩序者”尤其重要。如果选择的同伴是“破坏者”,无异于自寻死路。 苏明安思考的时候,邹雨青走了过来。 “那么……要和我继续结盟吗?殿下。”邹雨青摸了摸肩膀上的血色纹身,微笑道。 苏明安看向她。邹雨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至少在第一座塔的持续期间,她一直按照苏明安的指令跟在水岛川空身边,挟制水岛川空的即死规则,自始至终没有反水。她作为楼月国的土著,对大皇子也有天生的敬畏。 “你是什么身份?”苏明安问。 “我想与您成为‘同伴’,自然是因为我是秩序者,如果我是破坏者,您也不会信任我,对吧?”邹雨青说:“我的即死规则几乎可以反制所有门徒,有我陪着,您会安全些。” 苏明安的手心一片冰凉,没有检测到谎言。这样看来,邹雨青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选我吧,旧神大人。” 又一个人朝苏明安走了过来,青年烈焰般的红发在夕阳下显得耀眼而夺目。他朝苏明安伸手,笑得极为含蓄:“虽然我不是很强大,但我如果通过做任务获得了额外的自由行动时间,一定会交给您的。我会尽我所能,以您为主,凡事也会以您优先。” “李御璇……”苏明安说。 李御璇也很不错。是苏明安的下属,李御璇的家族一直都在致力于追溯历史,李御璇也一开始就站在了旧神的这一边。如果真的遇到生死危机,邹雨青真的不一定会保护苏明安,但忠心的李御璇一定会。 苏明安看着这两人,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朝苏明安靠近。 “我想和你成为同伴,旧神。”青鸟笑得眉眼弯弯,玻璃耳坠叮当作响。 “你……你还是算了吧。”这回苏明安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我是真心想保护你。”青鸟叹息:“我作为这代神子,神灵要是有什么神谕,都会通过我的嘴第一时间传递。你要是想和神灵实时沟通,通过我就能实现。我们当然可以成为同伴,旧神大人。” 苏明安的掌心还是冰凉的,青鸟居然真的是要保护他。 如果是青鸟的话……虽然风险大了些,但神灵要是作什么妖,苏明安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就在苏明安思考的时候,第四个人走过来了。 此时,这座高台上已经站了五个人,四个人都对苏明安伸出手。台下的人们已经看傻了,他们本以为旧神几乎算是与世为敌,结果到了选同伴的时候,各方人马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凑。 “选我吧,第一梦巡家。”易钟玉已经安置好了父亲的尸体,朝苏明安伸出手:“如果你是‘秩序者’也不用怕,我虽然是‘破坏者’,但我会保护你的,当你无法行动的时候,我可以守在你身边。” 看着这大型选同伴场面,苏明安一时不知道作何选择。他的身份太重要了。 “苏明安!我们一起吧!”台下传来喊声,是山田町一和路。 “你们两个人一组吧。”苏明安摇摇头。 “部长,我可以继续保护你。”旁边传来斗篷人的声音。 “嗯……”苏明安思考着。 “盟主,我也可以的。”昕月推开车门走来。 “……”苏明安依然在思考。 “苏明安,你可以与我合作。”水岛川空也出声。 “唯独你不行。”苏明安瞬间变脸。 水岛川空的即死规则是结盟,他才不会上当。 而就在这时。 脚步声传来,白裙袭地的神女,走上了高台。她的身后跟着数位神官与骑士,簇拥着她。 苏明安与她对视,而她的目光依旧澄澈而通明。仿佛在铺天盖地的喧闹之间,只剩下了他们的对视。 “与我成为同伴吧,旧神。”这一刻,神女露出了圣洁的微笑,戴着白手套的手朝他伸来。 “神女!”后面的神官们立刻阻拦:“您怎么能和一个自称神明的家伙联盟,谁知道他会不会加害您……” 就在这时,爱丽丝缓缓凑近,似乎在轻嗅什么。 “我一直没说,其实您身上……总会有一股淡淡的红茶的味道。”爱丽丝轻声说:“就像那时我为您泡的红茶一样。您是……侦探大人吗?” 这一瞬间,苏明安伸出了手。 虽然爱丽丝闻到的可能是别的茶叶。但她能从万人之中认出她的侦探大人,即使侦探改变了形貌,她依然认出来了。 无需过多言语,他与她回握。 “抱歉,各位。我决定和爱……和塔丝丽切神女结为‘同伴’。”苏明安说。 其他人只能后退。 …… 【(爱丽丝)好感度:90点。】 【当前好感度评价:生死与共。】 …… “叮咚!” 【你决定和(塔丝丽切神女)成为“同伴”。】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你将与她一直一起行动,直到异种王苏生。】 …… 神官们还想阻拦,被爱丽丝制止。她的话语权很大。 “可以和我说说你这一年的经历吗?”苏明安牵着她的手,走下了台。虽然隔着冰冷的白手套,但依然是她的手。 “十六岁的那一天,我去教堂成为了神女。我开始学习礼仪,但还没有来得及学习更多的东西。”爱丽丝眨了眨眼,小声说:“我们先去做任务。您应该是秩序者吧。” 苏明安点点头。 “隆隆隆——!” 这时,他忽然听到隆隆的巨响,从身后的黑雾中传来。这里位于最前线,也就是黑雾边缘。 他突然想起——在上一周目,第一座塔开启的时候,异种王族出现在了第一座塔边缘,屠杀了山田町一和路等人,鲜血和尸体满地。导致苏明安回档。 所以,当第二座塔开启时…… “轰——轰——轰——!” 黑雾破晓,犹如烈火烧灼冰霜,重重身影浮现。 几十名男女出现在黑雾之中,面色覆盖着轻微的紫黑色。他们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天灾。地波摇动,天降污雨,温度骤降。 ——异种王族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他们是异种王的先锋军,在异种王尚未苏醒前,他们会为异种王打下基础。 人们面露恐慌,瞬间四面八方地逃开。稻亚城光是一个魑就引得人们极为重视,如今不适合正面相撞。 混乱的人群中,苏明安和爱丽丝很轻松地离开了。苏明安回头一看,圣盟军和军方已经组成了队伍,使用法阵和符篆牵扯异种王族,形成一道挡在民众前的防线。 ——虽然圣盟军在历史上一直作为反派出现。但他们在面对异种时,确实会无所畏惧地保护人类。从某种意义上也算英雄。 使他们变得愚昧的不是他们,而是信仰。 苏明安护住爱丽丝,用空间结界挡住四下飞来的流矢与符篆。 他已经有仙之符篆和旧日之眼,身上的封印也解封到了第一层,只要再继续下去,就不会惧怕这些异种王族。 一千零六章·“命运模拟器。” 黑雾弥漫在混乱的人群间,有人吐血倒下,有人突然精神失常。直到远离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 苏明安靠在一条小巷内,看向爱丽丝:“没事吧?” “嗯。”爱丽丝点头,遮住了手臂的擦伤。 苏明安回头,他注意到——这次第二座塔对现实的改动非常大。第一座塔虽然融合了过去,但还是以现代的景观为主。但这第二座塔,完全是以蒸汽时代的景观为主。 这一路跑来,他看到的几乎都是中世纪服装的平民,以及手握冷兵器的骑士与士兵们,很少看到现代居民。就像是完全回到了《少女梦想计划》的那个时代。 “第一座塔属于主场作战。但现在属于是客场作战了……”苏明安打开小地图。 作为秩序者,他可以去世界各地完成任务,来获得线索或是延长自己的自由行动时间。他看了一下,贡献值最大的任务是辅助爱丽丝,让她成为一名合格的神女。 第二座塔的名字叫“神女救世”,可以推出,爱丽丝就是这段故事中最大的主角。他培养她,当然能获得最多的贡献点。 “其实也不能排除,这个‘神女’指的到底是爱丽丝,还是水岛川空,亦或是二者都算。”苏明安思考着:“最后救世的,到底是爱丽丝,还是指代水岛川空?” 他决定与爱丽丝一起去蒸汽时代最大的教堂——神圣大教堂。那里是暂时最安全的地方。 晚上八点,二人抵达神圣之都。这里是圣城,每天都会有大批信徒前来朝拜。爱丽丝受到了夹道欢迎,所有人都用仰慕而敬畏的眼神看着她。 爱丽丝带他来到了休息室,熟练地打开茶壶,开始泡茶。 安静的房间里,唯有茶香缭绕和瓷杯的声音。 “你不意外吗?我来自另一个时代。”苏明安说。 爱丽丝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摇摇头:“无论您来自哪个时代,您就是您。” “可我是旧神,是神灵的敌人。你是神灵这一代的神女……”苏明安说。 ——他们立场相悖。 如果神灵下达神谕,要求爱丽丝刺杀他,或是让她带兵围杀他。身为神女的爱丽丝不可能违抗,否则迎接她的就是“叛神罪”的审判。神女一旦失格,迎接的就是最恐怖的毁灭。更何况爱丽丝现在是他的“同伴”,要动手很方便。 爱丽丝手指微顿。 她的语声颤抖:“……您如果是旧神,我也愿意成为旧神的神女。我会永远信奉我心目中的神,我唯一的……神灵大人。” 她的这句话堪称大逆不道,如果放出去,绝对会被处以火刑。 可看着她哀伤的眼神,苏明安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障壁,毕竟她内心再怎么倾向于他,她都是这一代的神女,她必须要带领所有人渡过难关,不可能放弃这个身份。 “侦探大人,我在哭吗?”爱丽丝突然问。 苏明安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脸:“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爱丽丝伸出手,虚虚停在他的脸前,茫然失措道:“那为什么……您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她在哭一样。 苏明安摇了摇头,而就在这一瞬间——爱丽丝好像听到了什么。 她的神情变得焦灼,随后变得悲伤而绝望。她用一种难言的目光细细地望着他。 “怎么了?”苏明安敏锐地问。 “神灵刚刚对我说……当你陷入无法行动的时间后,让我……把你带到神灵那边去。”爱丽丝说。 苏明安眼神微动。这很明显是不能说出来的神谕,而爱丽丝说了出来,就说明……她违抗了这条神谕。 就在这一瞬间, 钟声响起。 “铛——铛——铛——铛——!” 四声钟响。 新的神谕降临,所有神官都听到了神谕。 神谕有言——当代神女可能是即将苏生的异种王,立刻逮捕她与她的同伴。有功者,可授世间一切荣华富贵。 当爱丽丝决定违抗神谕的那一刻,神灵瞬间放弃了她。 门外与窗外都响起了兵器与铁器的声音,骑士们的脚步声在靠近。 “神灵还是想阻止我。”苏明安起身:“而如今,他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幌子——拿你作为旗帜。” 爱丽丝握住他的手:“而我不后悔违抗了神谕,侦探大人。” 看到越来越浓密的人影,爱丽丝的神情反而越来越平静:“我想,我被选为神女,也许就是为了违抗这条想要伤害您的神谕。”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们眼中的贪婪与欲望也越来越近。 青鸟与薛启夏在队伍的最前方,雪白的圣十字长袍随风飘荡,像是圣洁的旗帜。水岛川空手握权杖紧随其后,骑士们簇拥着他们,手中的利剑闪闪发光。 苏明安率先推门,站了出去。 “——停下你们的步伐。”苏明安说。 没有人回答。他们用一种盲目而肃穆的眼神望着他,脚步仍在靠近,仿佛已经被某种无形的信仰所牵引。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不准备与这些人多纠缠,四个小时的自由行动时间不足以让他杀光这些人,杀戮也没有意义。 爱丽丝拉住他的手,带他向后门的方向跑去。坐上轮椅,他们来到就近的城镇——正是爱丽丝成长的那座堡廷城。 “马上……就快到……无法行动的时间了。”爱丽丝低声说:“我们……先在这座城,度过那一个小时吧。我知道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找到了一间落灰的地下室,带他躲了进去。这里是爱丽丝小时候住过的贫民窟,不过那些孩子们已经不在了。有的去参军,有的饿死了,有的已经远行。只剩下孤零零的木屑和干草垛。 “搜查——搜查——!” 地面传来骑士们的脚步声,寒光凛凛的兵器在头顶的缝隙之间闪过,人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这间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苏明安坐在干草垛里,打开了腕表,登陆互联网。 【第一位出局的门徒出现——是来自都市守护部的上清!他的纹身被毕维斯的剑刃剜下,无奈宣告出局!】 【神灵宣判——当代神女塔丝丽切是即将苏生的异种王!是真是假?圣盟军已经出动,神女却携旧神逃跑!】 【继《猫与她》、《楼月国》、《少女梦想计划》之后,第四款游戏出现了!名为《命运模拟器》,已送至所有梦巡家身边,将于今夜零点开服!神灵曾言一共存在六款游戏,六款游戏之后,人类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支持旧神的派别正在越扩越大,呈海啸状蔓延,圣盟军也显力不从心!难道人类心中的火光,真的被点燃了?】 【旧神大人——那名看上去年仅二十岁的青年,如此年轻,他会拯救我们吗?】 …… “侦探大人。”爱丽丝轻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有点……困。” 苏明安也感到有点困,眼皮像是睁不开:“应该是那一个小时快要到了,我们会强制无法行动,也许就是陷入昏睡。” 爱丽丝小心地凑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手上。她手指上的剑茧更厚了,甚至皮肤比他还要粗糙。 火光与剑光在头上的缝隙间掠过,骑士们搜查的脚步声距离他们仅有一墙之隔。地下室没有开灯,苏明安看不清爱丽丝的表情。她的声音极为小心,像是在请求一个易碎的承诺。 “等我……醒来。”爱丽丝的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您一定要……还在我身边。我们一定……不会被发现。” “嗯。”苏明安放出了分身明,让明守在旁边。有了明的看顾,也能更放心一些。 直到自由行动时间结束,他眼前一黑,瞬间陷入了沉眠。 …… 神灵在浩瀚的文字间缓缓睁开眼。 祂坐在冰白的椅子上,周身满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祷文。 一点荧光从窗外飘入室内,飘在祂的手心。祂沉默地凝视许久,荧光在祂手掌中化为了小离的样子。 “……明明你也是我,为什么会不一样。”神灵低声自语。 荧光在祂手掌之间渐渐消失。 神灵会经常浏览互联网、观察人类的精神状态,以及用“分身”去了解人类的想法。祂会把自己化为世界上的许多人,与其他人进行交际,想要弄明白人类的思考方式。 只是,这些“分身”仅仅只是与祂同源,由祂制造。自他们诞生的那一刻,他们便不再属于祂,祂仅仅只是作为“母亲”般的角色,不断制造这些与祂相像的原初。这些“分身”,都是祂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小离,是祂制造的原初之一。小离自诞生起,就拥有丰沛的情感与圣洁的人性,她始终纯善,即使遭受那么恐怖的迫害,最后依然选择了为人类牺牲。这令祂感到不解——为什么,小离明明来源于祂,却能拥有这么……这么令祂无法理解的感情。 随着第一座塔结束,小离在过去与现在都已死亡,她的因果线彻底断裂。她已经消散在了人世间,永远也不会回来。 祂握紧手掌,源光渗入祂的躯体。在回收了小离的源光后,小离的一生都在祂的脑中回荡。 神灵闭目,反反复复地品味着小离的一生。像是品尝珍馐美味。祂体察她的困境,体察她的悲伤,感受她的绝望,设身处地感受她死亡的痛苦……直到祂体验完她的一生,睁开眼,眼中依然是迷茫。 “……我还是无法理解。”神灵自言自语。 祂还是无法理解……人类的这些感情。尽管祂若是作为一个人类,经历小离的一生,祂也许会变成小离这样的人,但祂不能是人类,所以祂难以理解。 祂摊开了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上,有着浩瀚如星子般的源光,成千上万地漂浮在祂手心。这些都是祂在人间的“分身”。 “所以,拜托你们。”神灵望着这些难以计数的源光:“继续展示给我看吧,人类所能做到的一切……我喜欢看到你们多种多样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像是一条新的世界线。” 祂起身,走过空荡荡的猩红色长廊,手指拂过那些如蜡油般的金色油画,直到走上天台——这里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从这里祂能看到很远的城市,冷风吹拂着祂的白发,冷冰冰的,祂一时间想起了过去。 千年前,祂成为了这个世界崭新的神。关于旧神的一切都逐渐被销毁、掩埋。祂还记得那天——旧神彻底消失的那天,人们抬头高唱称颂旧神的歌谣,反反复复地大声念诵旧神的名字,他们用肉身挡在典籍与壁画前,试图留下旧神的故事与传说。 然而,祂最后抹去了一切。 祂沉默地望着整片土地,星空中忽然传来叠影的声音:“神灵,苏明安还是决定要继续开启塔,他甚至拐跑了你的神女。” “我不想听你的声音。”神灵说。 “不知道苏明安有没有想好最后的愿望。你与主办方的赌约,我很好奇最后会是哪一方获胜。”叠影说:“如果苏明安真的拥有权柄,我对他的权柄很感兴趣。这样,不如你把他让给我。” “你是侵略者……他不会站在你那一边。”神灵说。 “呵呵……”叠影低沉地笑了几声。 神灵隐约看到了星空之中,叠影的深蓝色双眸,像瀚海一般。 “我是侵略者,你难道不是。”叠影说:“只是毁灭世界的方法不同而已。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神灵伸手,天空中出现雪白色的光辉,各色的字母与数字飞快组合,形成一道宽广的屏障,瞬间遮掩住了星空。 叠影的身影消失了,也没有了声音。 神灵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都是苏明安的资料。祂仔仔细细地阅读着这些已经被祂看过千万次的资料,一直久久地站立着,站立着…… 良久,祂低低地叹息,仿佛在遗憾某种无法忤逆的命运。 “苏明安。”神灵低声说:“已经是多少次了呢……” …… 一千零七章·“生死与共。” 苏明安睁开眼。 旁边的爱丽丝也缓缓睁开眼。 昏迷了一小时,他感到四肢有些酸痛,好在地下室还没有被人发现。分身明依然守在身边,苏明安让明先去找诺尔他们,尽量联系上队友们。 每五小时的集体讨论,现在貌似没有开启。也许是有人做了任务,延迟了开启时间。 “这边找过了吗?注意查!”地面上方传来脚步声,骑士和士兵们已经缩小了搜查圈,逐步靠近了这里。 爱丽丝揉了揉酸胀的手臂,凑在苏明安耳边轻声说:“我们不能被发现……” 苏明安也小声说:“应该不会的……” 他抬眼,看到她在颤抖,问了句:“你很紧张?”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害怕的时候。 “我……我当初举行神女仪式的时候,在神圣大教堂留下了灵魂印记……那是虔诚的证明。如果神官和骑士们拿着灵魂印记来追我,我随时会无法行动,所以……所以对不起,我会是拖累……” 苏明安摇摇头:“知道了。” 他此时觉察到了命运的荒谬。 爱丽丝从小一直想要帮助他人,她帮助温德尔骑士搜查异种,帮迪夫打猎,帮梅蜜种花,帮修女丽塔打扫教堂,帮帕特修建贫民窟……整个堡廷城的人,都知道这条街住着个乐于助人的小姑娘。包括艾薇蒂娜公主也对她青睐有加。 她几乎每天都会去教堂祈祷,虔诚的程度甚至超越了神官们。后来她成为神女,立志以众生之责任为己任,想担负起这一代神女的责任,带领人们度过难关。 ——然而她成为神女,并不是因为她有多虔诚,日复一日终于得到了神灵的感动。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是神灵为了牵制苏明安而设下的陷阱。 神灵让她成为神女,也许仅仅是为了在她进行神女仪式的时候,针对她的灵魂设下陷阱。只要苏明安顾及她的性命,她就能成为苏明安的软肋。就算爱丽丝选择了不背叛苏明安,依然会像现在这样灵魂受控。 神灵的手段确实高超。祂没有像以前的那些敌人一样,使用人们所熟知的常规手段对付苏明安。而是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站在世界游戏的角度掣肘苏明安——比如,针对苏明安的任务目标埋下陷阱,或是用苏明安的完美通关来进行利诱,这已经上升到了世界游戏的高维层次。 ——简直就像两个持棋者,在进行对决。神灵清楚苏明安最在意的东西,思维模式也与苏明安极其相似。 “如果……如果我不是主角……就好了。”爱丽丝低声说。 第二座塔开启后,她很快明白了《少女梦想计划》是什么,她是游戏中的主角,所以苏明安不可能放弃她,她也会成为他的累赘。 “我们都是主角,所以,主角会共度难关。”苏明安摇摇头:“主角会打败所有的坏人,通过所有的关卡,困难最终都会被解决,所有坏人也都会被打倒。所以,你可以庆幸自己是主角,结局对主角一定是美好的。因为故事一定会是这样。” 爱丽丝怔怔地望着他。 她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晦涩不清,但隐约能看到她微微扬起的眉眼,柳叶似的眉,像画一般。 ……侦探大人说,他们都是主角。 蒸汽时代的女主角,科技时代的男主角。他们在过去、现在、未来的融合中相遇了。所以,美好的结局一定会被谱写,因为故事都是这样说的。 “主角……会有美好的结局吗?”爱丽丝轻轻说。 “当然。”苏明安说。 …… 【npc(爱丽丝)好感度:95点。】 【当前好感度评价:生死与共。】 …… 苏明安比了个嘘的手势,让爱丽丝小点声。虽然他不怕地面上的士兵与骑士,但是那些人毕竟都是小镇的人,有的甚至是爱丽丝的街坊邻居,只是在奉命行事。 当他抬头时,看到爱丽丝正双手合十,祈祷人们不要发现这里。 ……神灵都已经抛弃了她,她居然还是如此虔诚。 “我感到很难受……心脏……”爱丽丝低声说。 有很多人持有她的灵魂印记,让她感到很难受。 “深呼吸……”苏明安说。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近了这里,似乎有十来个人。 “队长,这里以前应该有不少地下室,我们去搜一搜吧。”令爱丽丝惊惧的话语响起。 “好,透过缝隙就能看到下面有没有人。”另一个声音响起。 爱丽丝立刻握紧了苏明安的手,一双紫色的眼瞳写满了恐惧。 苏明安抬眸,专注地盯着上方的地面缝隙。层层木头之间,几双骑士的铁靴站在上面。 ……如果他们被发现了,他必须第一时间灭口。蒸汽时代的人们都是愚昧的信神者,叛神直接会被拖出去烧死,如此激进的信仰统治导致几乎每个人都不会违抗神灵,思想远没有现代那样自由。所以,一旦被发现,引来的就是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追杀。 但是,这些士兵,很多甚至是爱丽丝的朋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参了军。他若是直接屠杀,那…… 这时,一名骑士发现了这里。 “这里有地下室,你们望风,我来透过缝隙看看有没有人。” 骑士缓缓蹲了下来,眼睛往缝隙里凑。隔着一段距离,苏明安已经隐隐能看到骑士的眉眼。 苏明安瞬间感到爱丽丝握手的力道变得极大,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恐惧。 ……不要发现,不要发现!她不能在这里被发现…… 在她恐惧的视线中,骑士的脸缓缓凑近了缝隙。一双湛蓝如大海的眼眸隔着缝隙,与爱丽丝对视上。 爱丽丝可以肯定,这位骑士发现了她。 地下的光很渺小,但骑士必然足以看到干草垛上的她。 “……”骑士与她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她捂着嘴,拼命摇头。 苏明安握紧剑柄。 骑士对视了数秒后,缓缓直起身。 “——这里没有人。”骑士说。 “好吧,又是一无所获,我们去那边看看……”士兵们的铁靴碰撞着,离开了。 爱丽丝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认出了那个骑士是谁。 ——温德尔。 仿佛命运般的碰撞,那位一向正直、敬神、恪守职责的温德尔骑士,在看到爱丽丝的一瞬间——第一次违背了他信仰的神灵。 “先离开这里吧。”苏明安拉起爱丽丝。 他们离开了地下室,途中苏明安一直在浏览互联网。第二座塔的持续期间,他相当于是客场作战,大多数环境、人物、事件都是蒸汽时代的。蒸汽时代原本就处在激烈的世界战争中,此时连带现代人一起陷入,许多城市燃烧起了战争的火光。 “据说异种王与猩红的蟒蛇有关,如果看到谁身上有猩红的蟒蛇,说明他和异种王脱不了干系……” “各大城市已经在围捕塔丝丽切神女,务必将她抓回教堂审判……” “门徒水岛川空与门徒薛启夏正在相互争夺信仰。他们利用蒸汽时代人们愚昧的思想,利用干冰、求雨等科学技术赢得信任……” “神子青鸟发布帖子,表示自己受到了网暴。请不要再拿他被苏明安拒绝的录像做鬼畜视频了,否则他将出示抑郁症证明……” “林云亭成为第六位公开门徒身份的人,她创立了账号,利用门徒热度拍摄各类不要笑挑战,粉丝很快涨上千万……” “楼月国风云剑客莫长河发布征婚帖,要求对象是现代女生,能够和他一起玩非对称类游戏且不破防。他表示现代已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不愿意再回楼月国,因为没有电脑游戏……” 苏明安浏览着各类信息,发现人类真是丰富多彩。不同时代的融合带来了非常有趣的催化剂。 晚上十一点,苏明安和爱丽丝抵达稻亚城。 一路走来,他看到的都满是惨烈的场面,瘟疫横行,横尸遍野,唯有稻亚城非常安宁。一回到这里,他立刻带着爱丽丝冲入教堂,吓了正在晚自习的学生们一跳。 彩窗投射下斑驳的月光,蓝色满月高悬于天顶,这座神圣而高大的教堂依然是无法侵犯之地,繁复的壁画围拢着月光下的长椅与天使像,仿佛与世隔绝。 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书本,用复杂的目光望着满身稻草、身上还染血的苏明安。 “现在……还能叫你文笙哥吗?”江云梦小声问。 “你真的是旧神吗?”乔乔问。 “神子青鸟是不是像镜头里一样帅?”陈天歌问。 “文笙哥,你的身后是少女梦想计划里的爱丽丝吗?好漂亮啊。她是不是真的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苏明安的耳边瞬间像出现了三百只百灵鸟,他低声回应了这些学生,然后火速带着爱丽丝进入后门。 湛蓝的月光下—— 一袭白衣的主教,手捧书籍,静立于光中。 “教父。”苏明安瞬间像见到了亲人。这种压迫感巨大的世界,只有离明月是安全感的象征。 离明月合上书本,声音浅淡而温和:“回来了?” “我听说出第四款游戏了,想着你这里应该有。如今爱丽丝被追杀,只能看看第四款游戏能不能破局。”苏明安合上房门,顿时,他感觉就像进入了安全屋一样。 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整理着后背上的稻草。 “嗯,你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放心,这里依旧是最安全的地方。”离明月拿出柜子里的梦巡头盔和光盘,正是第四款游戏。 苏明安眼前一亮。他接下来就打算窝在这里玩游戏,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然后等到异种王苏生时,带着爱丽丝去打异种王,完成第二座塔。一切都计划好了,思绪十分清晰。 “已经……没事了吗?”爱丽丝还有些害怕。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都是围杀神女的军队、处刑无辜者的运送队、横尸遍野的战场。由于异种王即将苏生,教廷采取了极为激进的手段——烧死每一个有嫌疑是异种的人。只要能烧死,就说明这个人是无辜的,只要烧不死,就说明这个人是异种。 这般荒谬而残忍的手段,在愚昧的民众之间竟然很流行。就算现代人指出这很愚昧,蒸汽时代的人们也不会听,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抽血,什么是显微镜,只知道遵从教廷。 双方的武力水平差不多,导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再加上楼月国等人对于仙人和长生的追求,三方的情况十分混乱。 在第十世界,苏明安不可能像第九世界那样,以一人之力统治战局,全心全意对抗侵略者,这些已经无法复刻。因为第十世界太大了,他在这里也只是以谎言塑造的旧神,每时每刻都被针对,头上既有统治千年已久的神灵,又有暗中窥视不怀好意的异种王叠影,他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一呼百应,手上也没有黎明系统那样足以统治一切的能力。 在这里,他只是个混乱大争之世中的普通人。大多数权力与能力,只能靠他的双手亲手取得,除了传火者们留下的特效药,他并无前人的荫蔽,凡事只能靠自己白手起家。 ——所以,压力才会这么大。 ——再没有一个亚撒·阿克托,再没有一个云上城神明,也再没有一个圣启,去帮他提前铺好路。这一回,他的原初只是牺牲者们的堆积,不是什么世界之上的强者。 敌人的压迫感、势力数量、难度、局势混乱程度、世界的层次和复杂程度……和之前都不是一个量级。他必须注意方方面面的细节,包括小苏的回档、苏文笙的刺杀、神灵的针对、叠影的窥视、认知的稳定、梦巡游戏的剧情、现实中异种王的压力、适格者和特效药的保护、塔的融合时间线……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一千零八章·“魔王于此诞生。” “没事了,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苏明安回答爱丽丝。 ——他唯一优势之处,可能就在于绝对安全的稻亚城了。 他感到视野昏沉,很想栽倒在沙发上睡一觉,但还有第四款游戏要通宵打。下次的睡觉时间,不知道要到哪一天。 他朝离明月伸手,想要接过游戏光盘,离明月却摇了摇头。 “距离十二点开服还有一个小时。”离明月说:“你可以睡一个小时,到时间我喊你。” 离明月拉开旁边的门,里面是一张铺好的床,被子上熏了让人安眠的药草味,床头柜放着几束鲜花。 “知道你也许会回来,我留了房间。以后你随时回来,这里都可以是你休息的地方。”离明月说。 “……”苏明安惊讶地望着这温馨的小房间。 不可否认,他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确实很感动。就像在外面打拼碰壁已久的旅人,跌跌撞撞满身疲惫回家后,看到了铺好的床和烧好的菜。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那我先休息一小时。”苏明安对空气说:“长歌,你在吗?我睡着后,你用我的身体看一看互联网,帮我继续搜集信息。躺着看就行,身体还是要休息。” 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发生大事,世界各地极为热闹。门徒的竞争、破坏者对秩序者的围捕、蒸汽时代的火刑审判……稍微不上网一小时,就像是变了个时代。 “嗯。”长歌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老哥一直都很安静,因为苏明安天天修仙不睡觉,所以长歌基本也不出来。平时长歌也像怕打扰到苏明安,只偶尔会说点话,就像一个电子宠物。 “爱丽丝呢?你也睡吧。”苏明安看到了爱丽丝的黑眼圈。她成为神女后,估计也一直在为了民众而学习,没怎么休息。 爱丽丝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床。 “你睡这里。”离明月淡淡地指了指旁边的折叠椅。 爱丽丝定睛一看,折叠椅与柔软的床铺有天壤之别。而离明月直接低头看书,连条毛毯都没打算给她找。 这明晃晃的差别待遇令她哑然,她本以为离明月是个温柔的人,结果竟是生疏有别。 “我能不能……”爱丽丝指了指苏明安的床。 “不行!”苏明安与离明月同时变脸。 苏明安是觉得长歌会醒着,爱丽丝已经十六岁了,不适合共睡一张床。 离明月直接拿出一条毛毯,让爱丽丝停止这种危险的想法。 当房门合上,苏明安盖好被子,合上双眼。他陷落在柔软的床垫与枕头之间,全身终于得到了放松。没有比现在更安心的时候,堪比每次世界结束后主神世界的睡眠。 ——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已经回档,不用担心会有谁窥视他,不用担心睡觉会错过恐怖的事,也不用担心失去谁。 这种感觉太好了。就像每个普通人的正常睡眠一样,却是他万般得不到的稀缺体验。 鼻端传来安神的药草味,床头柜的鲜花也令人心旷神怡…… “……” ……嗯? 困倦如潮水般袭来,睡意渐渐掩盖了一切,就在这一瞬间——脑中的警铃突然响起,就像是多少次生死摸爬滚打而来的本能。 ……稻亚城,是一座处于内部战火之中、遍地废墟的小城。 ……这里,床头为什么会有娇艳欲滴的鲜花? 一瞬间,苏明安睡意全无,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立刻想要睁眼,却察觉到眼皮就像沉重的帘幕,牢牢地贴在他的瞳孔上。 鼻端那股药草味仿佛勾人魂魄,让他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逼他陷入沉眠。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眼皮却无法睁开,像是遭遇了鬼压床。他用尽全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四肢,想要脱离这种沉睡状态,意识一直牢牢地保持清醒。 ……不可能,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离明月…… ……离明月不会背叛他……如果连离明月都会背叛他…… 那他…… 不会的,不会的…… 苏明安用尽全力地挣扎,精神一直牢牢坚守战线。他重重地呼吸着,和自己的困意疯狂作着斗争,直到—— “……!” 猛地睁开眼,苏明安终于突破了眼皮的限制,坐了起来。幸好他之前足够警醒,只是稍微闭了闭眼,还没来得及陷入更深的放松。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安全、最令人安心,也是唯一让他信任的地方也会有陷阱。如果真的一觉不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侧过头。 ——房门,敞开着。 鲜花的阴影之间,门外是美丽的蓝色满月。它低垂于湖泊与天际的交界,仿佛一轮播洒银辉的玉盘,月光顺着大开的房门洒落。 白衣主教站在门口,泛着月光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犹如一抹凝固的月辉,他似乎刚刚推开门。与苏明安对视上时,他的眼中出现了错愕,似乎没想到苏明安会醒来。 “……文……明安。你怎么醒着?”离明月说。 “……为什么。”苏明安的声音很冷静。但如果仔细聆听,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为什么,会这样。 告诉我,鲜花从何而来。鲜花不可能出自稻亚城,是谁送给你的。 是谁,能够拥有这么新鲜的鲜花,你又是为了什么,获得了祂的鲜花,你们交流了什么。 苏明安早已习惯了陷阱,也早已习惯了被人针对。可是,这么柔软而温暖的床铺,这座熟悉而安全的教堂……是他唯一不想怀疑的地方。所以他在看到床头鲜花的那一刻,甚至直接忽略了它的不合理,他下意识想相信这里,如果不是他怀疑的本能…… 他就不会醒来。 如果他不醒来,他大概也不会看到离明月的推门。 “我……”离明月开口。 但下一瞬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淡漠,开口道: “——你不喜欢我的鲜花吗?” 苏明安在听到这无机质语气的一瞬间,意识到神灵此时附身了离明月。 虽然离明月庇护着稻亚城,神谕无法插手稻亚城,但貌似神灵一直可以附身离明月,他们之间也许有某种联系。但他们之间的差别也很明显,以至于眼神一变,苏明安就能感觉出来。 “神灵,你如果真有苦衷,可以与我说。如果你有什么无法对抗的敌人,也可以告诉我。”苏明安的声音已经有些破音,揪紧了被单:“不要——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无处不在。 不要再动不动出现在我身边,伤害我身边的人。不要再以为我好的名义,处处阻拦我。 神灵却摇了摇头:“也许是第九世界的霖光给了你什么误会,让你以为每个人都有苦衷。很遗憾我不是他那样的人,我针对你,也只是想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阻止你送死罢了。如果你死了,我会损失利益,仅此而已。” “我参加塔,就是送死?以至于你要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以至于你要用各种手段让我失能?”苏明安低声说。 这些天来,神灵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就连爱丽丝都是神灵的陷阱,他已经有过数次差点死局的情况。哪怕在第八世界最绝望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难熬。 听着他有些破音的话,神灵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仿佛他的脸上有着什么。 苏明安握紧拳头,深呼吸,五秒后,他迅速调整了心态,神情变得平静: “……那我们聊聊吧,神灵。” 银蓝色的月光洒在他们之间,折叠椅上的爱丽丝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熟,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神灵拨弄着花枝,看也没看苏明安。 “没有可聊的地方了。”神灵低低地说:“你想完成塔,而我不想让你这么做。所以我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我确实不能直接杀死你,顶多让你失去行动能力。” “你真的不是为了我好?你之前让水岛川空对我说过,你不想让我通关塔,是因为我最后会被异种王吞噬。”苏明安问。 不是他想多,实在是他见过太多类似的人。都是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是为了世界的责任。无论是云上城时期的苏凛、濒临异化的茜伯尔、还是霖光。 “哦。”神灵笑了一声,即使是笑,祂的笑容也显得很淡:“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不想让你被异种王吞噬,也是因为你如果被它吞噬,会损失我的利益。” 神灵没有谜语,祂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除了苏明安的死亡为什么会损失祂的利益,神灵几乎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苏明安也无法再攻略对方。 “你之前还隔着电脑屏幕帮我删帖,然后说【很喜欢我】。现在你又说,你不是为了我好。”苏明安还记得这件事。 神灵似乎也想起了这一茬。祂的表情微微一变,然后冷然道:“这两者不存在冲突。我欣赏你,与我针对你,可以共存。” 苏明安不置可否,确实是这样。 “……好了,你现在真的可以睡了,我暂时不会再设陷阱。”神灵驱散了房间里的熏香味:“不过,最好把门锁死了再睡。” 苏明安知道不能怪离明月。也许离明月只是想让他睡觉,但神灵借机附身了离明月,差点趁机把苏明安带走。 “对了。”神灵似乎想起了什么:“你的身体还在我那里,记得有空来取。” “苏凛还好吗?”苏明安问。 “他杀不死我,我杀不死他。”神灵说:“他现在无法离开我家,所以,我期待你来找他。现在他天天在我那里打砸放火,杀我的各种仿生体,让我很为难。” 苏明安有些绷不住。 ……苏凛,叫你天天找神灵。 他难得听到苏凛碰壁,但这件事确实是因为他,如果不是苏凛把身体给他,苏凛也不会深陷神灵老家。不过神灵杀不死苏凛,苏凛甚至在那边为所欲为,只是没办法离开了。希望这件事不会成为后面的危机。 苏明安保持沉默,神灵也没有继续沟通的想法。 神灵闭目,片刻后,离明月的意识回来了。 “……明安。”离明月唤了一声,他的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缓缓道:“我会……离开这边,离你远一点的。” 苏明安无言颔首。 他将门锁上,唤出两只猫作为警戒,戴上梦巡头盔。睡觉时间已经差不多没了。 他看向第四款游戏《命运模拟器》的游戏光碟,光碟上刻着一名身穿红袍的少年,手上捏着一柄染着紫血的手术刀。 ——这又是一款什么类型的游戏? 苏明安打了盆凉水,泼在自己头上保持清醒,随后擦干头发戴上头盔,五感开始转换—— …… 苏明安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段炫酷的游戏开场动画。毕竟在《少女梦想计划》里,就有一段很长的游戏开场动画。 然而当他睁开眼,他仅仅看到了一个——红袍的少年。 纯白的空间里,红袍少年静静望着他,身边是三个选项: 【“请撞碎那座冰山,开启你的航程。”——开始游戏】 【“万人瞩目之下,魔王于此诞生。”——直播管理】 【“松山乘鹤去,归隐云层间。”——结束游戏】 …… 苏明安挥了挥手,红袍少年回以笑容。红袍少年拥有漆黑的头发与眼眸,看上去很英俊。 “你好?”苏明安说。 “你好。”红袍少年微笑点头。 “你是谁?”苏明安问。 “我是引导你进行游戏的npc,请开始你的游戏吧。”红袍少年回道。 “这游戏好玩吗?”苏明安看这个npc有不低的智能,询问道。 “你会爱上它。”红袍少年微笑道。 ……真的吗? 苏明安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差不多了。他打开直播,伸手,朝着【开始游戏】点去。 游戏开始。 一行白字浮现。 …… 【欢迎来到温馨治愈短游戏。】 【——魔王于此诞生。】 …… 一千零九章·“模拟(上)” 入眼是一张巨大的地图。 苏明安以俯瞰视角,望着这张巨大的地图,地图呈现三渲二的风格,有林立的大楼,有茂盛的森林,也有横跨各地的交通,像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 红袍少年作为指引npc漂浮在他旁边,与他一同俯瞰这张地图。 【游戏开始啦!请你选择一人作为游戏主角吧!】 一瞬间,苏明安视野右下角出现了【当前世界人口:10亿2981万】。地图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共有十亿人,要选择谁作为主角?”苏明安询问红袍少年。 “每个人的资料都可以单独点开,你可以根据他们的个人数据进行选择。”红袍少年回答道。 苏明安尝试性地伸出手,隔着遥远的距离,通过推拉手指,他可以自如地放大缩小这张世界地图,可以把地图缩小到只剩下密集的红点,也可以把地图放大到每一棵草都纤毫可见。 ……有点像《文明6》、《模拟人生》那种游戏。玩家是上帝视角,通过一些决策来影响世界的运行。 如果选择游戏主角,应该是数值越高越好。苏明安找到了【人口】,其中有【按照智力进行筛选】、【按照情商进行筛选】、【按照综合能力值进行筛选】等。他点击了【按照综合能力值进行筛选】,这个应该是最全面的。下一刻,十亿人立刻按照能力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列在他眼前,密密麻麻。 “这游戏好像还不错。”苏明安一向喜欢这种策略型游戏。和之前三个游戏不一样,这个游戏是高维视角,不需要他亲身参与其中。 “还会更好玩。”红袍少年说。 …… 【综合能力值排行表】 【no.1:小苏(综合能力值:3018)】 【no.2:小明(综合能力值:2911)】 【no.3:黑暗之子(综合能力值:2910)】 【no.4:月月(综合能力值:2909)】 【no.5:小月(综合能力值:2811)】 【no.6:……】 …… 看到这个排行表的一瞬间,苏明安瞬间察觉到不对。他点开排行榜第一的“小苏”个人资料一看。 …… 【姓名:小苏】 【健康度:78】 【预期寿命:?】 【技能:死亡回档】 【期望:世界】 【性格:冷静沉稳】 【祖辈:暂无】 【伴侣:暂无】 【子辈:暂无】 【综合能力值:3018】 …… 【是否选定此人为游戏主角?】 …… 苏明安看向红袍少年。 红袍少年也看向他。 “怪不得叫《命运模拟器》。”苏明安说。 来吧。 他伸手,选定了这个“小苏”。 …… 【“小苏”成为你的游戏主角,你无法控制绝大多数人的行动,但你可以控制“小苏”的行动。请使用“小苏”去影响这个世界吧!】 【请为“小苏”起一个专属于你的代号。(建议取名:神子、神女、圣徒等)】 …… 叫什么神子,没新意。 苏明安说:“就叫‘卑劣者’吧。” …… 【游戏正式开始。】 【在游戏全程,你将拥有三个数值:信仰值、善良值、危险值。】 【信仰值影响人们对你的信仰,影响你的神力,和你能够干涉世界的程度。善良值影响人们的心态、决策和他们自身的善恶。危险值影响世界危机的大小、天灾的程度、战争的波及范围。】 【当三个数值任意有一个数值抵达100点或0点,游戏都会立刻结束。请平衡这三个数值,直到打出结局。】 【距离结局倒计时:十个回合。】 …… 苏明安火速开始操作。 原因无他——这真的是个很短的游戏。每个回合显示只能操作六分钟,也就是说,只需要六十分钟就能打出游戏结局。 他知道这个游戏和普拉亚的夜间游戏肯定有非常不同的地方,但必须要考虑“游戏复刻到现实”的这一层可能性。所以必须要打出最完美的结局。 第一回合,刚一上来,人们就爆发了战争。烈火状的图标燃烧在地图的各个角落,人口迅速锐减。 …… 【第一回合。】 【信仰值:60(人们将你视为支柱)】 【善良值:70(人们较为善良)】 【危险值:60(正在爆发世界战争)】 …… 看着人口飞速锐减,苏明安立刻喊:“我该怎么做?” 这个游戏没有新手教程,每一秒都象征着地图上时间的飞速流逝,必须尽快操作。光是发呆一秒,地图上就可能过了几个月。不过,这也让他感到疑惑,他如果是“小苏”,只会在地图上停留二十天的时间,不会横跨这么长的时间。 难道……这个“小苏”是他千年前的原初? 也就是说,这个第一回合,还原的应该是千年前的时间。 “你可以用两种方式干涉世界。第一,引导小苏去某一个地方,他在某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从局部影响整体。”红袍少年语速飞快:“第二,你的视野下方有【行动卡】,你可以通过使用行动卡,影响世界大局。” 苏明安立刻视线下移,看到了一个【行动卡】的图标。他点开一看,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卡牌——【制作石头】、【制作植物】、【降临神迹】、【瘟疫】、【接触某人】…… 他感到头大。这时,地图上的战火开始消退,红通通的一片逐渐变为了原本的颜色。 “战争要结束了。”红袍少年说。 “我还没有操作,怎么就结束了……?”苏明安还在看这些卡牌的效果。它们的功能多种多样,他已经想出了很多种搭配方法。比如用【接触某人】的卡牌去接触地图上数值高的人,要求他们制止战争。比如把【降临神迹】的卡牌放在地图正中心,呼吁人们停止战争。 这让他想到了——神谕。 神灵的神谕,效果和这些【行动卡】差不多。神灵也是通过命令的方式,影响世界大局。每一张【行动卡】,其实就代表一条神谕。 “因为世界也许不需要神灵。”红袍少年说:“就算你不插手,世界上的人们也可能停止战争,你的插手,只会影响他们战争的进程罢了。” “也就是说,就算我全程不操作,也能打出结局?”苏明安说。 “当然。”红袍少年点头。 “那我能知道他们为什么停下战争吗?”苏明安问。 “放大地图,去看具体的情况,就知道了。”红袍少年点了点地图,此时的地图上出现了许多个泡泡,泡泡上显示的是一些言语。 【“护送成功,战争可以停下了吧。”】这个泡泡漂浮在一个军人的头上。 【“旧神已经不在了,再战斗下去也没有意义,不如服从现在的神灵。”】这个泡泡漂浮在一个平民的头上。 【“人们已经支撑不起长久的战争了,水粮有限,就打到这里吧……”】这个泡泡漂浮在一个政客的头上。 通过点击这些泡泡,苏明安能知道当前时代的人们主流想法。 这第一回合,应该重现的是千年前的历史——神灵篡夺了旧神的神位,抹除了有关旧神的一切,人们发起战争希望能挽回旧神,最后却无疾而终。 …… 【第一回合结束。】 【你本回合没有进行操作。】 …… 【信仰值:65(人们接受了旧神消失的事实,决定信仰你来维持生存。)】 【善良值:50(长久的战争让人们的善意下降了。)】 【危险值:40(人们停止了战争,进入了重建家园的时代。)】 …… “第二回合……得考虑应该怎么做了。”苏明安思考。 “可以先把信仰值拉高,只有信仰值高了,你才能做出更多影响世界的举动。”红袍少年建议道。 第二回合,苏明安开始拉高信仰值。 打出所有【降临神迹】的卡,让人们对他的信仰上升。又使用【制作粮食】、【净化水源】、【降雨】等卡牌,满足人们的愿望。 同时,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机制——他可以让人们给他上贡祭品,来获得更多的【行动卡】。不过每上贡一次,【危险值】都会上升。 他依次点开地图上的几百个泡泡,满足人们的心愿,这是提升信仰值最快的办法。这几百个泡泡,就代表着几亿人综合的需求。 【“战争结束后,每到冬季都会很冷,我们需要御寒手段。神灵大人,您可以给予我们吗?”】 苏明安拉出【棉花】+【鹅羽】的卡牌配置,组合成了【保暖衣物】卡,把这张卡放在了最寒冷的地图北边,很快,信仰值上升了。 【“经常会有强盗和流民攻打城市,我们需要更高的城墙,神灵大人,您可以满足我们吗?”】 苏明安拉出【石块】+【劳动力聚集】的卡牌配置,把这些卡牌放在需求最多的地方,很快,信仰值上升了。 这确实是个很有趣的策略游戏,玩起来也让人没那么累——如果忽视这很可能是现实的话。 红袍少年一直静静看着他操作,除非苏明安询问,否则红袍少年一般不会开口。 “信仰值已经很高了……”苏明安看了眼数值。 …… 【第二回合结束。】 【你本回合进行了:满足人们心愿、降临神迹等操作。】 …… 【信仰值:90(你的操作挽救了无数濒临饿死和冻死的人,他们无比虔诚地信仰着无所不能的您。关于旧神的历史已经被逐渐抹除干净,这一代的人们很少想起旧神。)】 【善良值:60(人们相信,只要成为善人,就能得到神灵的眷顾。)】 【危险值:30(人人安居乐业,很少爆发战争。)】 …… “信仰值有些太高了……”苏明安发现,在第三回合中,即使他不操作,信仰值也在一点一点地升高。 “因为这是实时演化的世界,你的每一个操作,都会对未来产生深远影响。”红袍少年说。 “这个游戏会复刻到现实吗?”苏明安问。 “不会,游戏怎么会复刻到现实。”红袍少年摇摇头:“游戏名叫《命运模拟器》,它只是一款模拟器罢了。如果它能影响现实,那么多梦巡主播都在玩这个,那世界早就乱套了。” 苏明安眯了眯眼,继续操作。 第三回合,他感觉应该是七百年前左右的时间段,距离千年前的神灵篡位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左右,人们基本都不记得旧神了。 “怎么把信仰值降下来?”苏明安询问。这个信仰值马上就要到100点了,到时候游戏会强制结束。 “你把这款游戏想象成一个真实的世界,你觉得怎么做会降低人们对于神灵的信仰?”红袍少年说。 苏明安思考片刻,使用了多张【行动卡】,要求人们不断上贡祭品,并开始【审判】、【处刑】,同时开始【普及科学知识】,让人们走出迷信。 他注意到,“小苏”作为游戏主角,竟然只在第一回合出现过,后面都没有“小苏”的影子,像是在地图上凭空消失了。 …… 【第三回合结束。】 【信仰值:70(讲科学,破迷信。有些人开始呼吁人类自立,远离神灵。)】 【善良值:40(大肆的异教审判让人们的善良消失了。)】 【危险值:20(没有入侵者盯上这个世界,世界很安宁。)】 …… 接下来,苏明安一直在稳定数值,把三个数值牢牢控制在0到100之间,防止游戏结束。 然而,在第七回合时,危险值彻底降到了0点。无论他使用怎样的【行动卡】,都没有遏制住它的下滑。 …… 【第七回合,游戏结束。】 【信仰值:80(传火者们将特效药传递了下去,但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才是唯一的神灵。)】 【善良值:20(内卷的社会环境、巨大的生活压力、互联网的恶意,让人们的善良成为了稀缺品。)】 【危险值:0(世界很安宁,不会存在毁灭的危机。)】 …… 【你打出了结局(庄周之梦)】 【(庄周之梦)结局:“没有毁灭的危机,就不会存在反抗的可能。人们安于和平,谁也不会为可能的入侵者作准备。这样的话……就是一个美好的梦了。”】 【结局评价:b】 …… 【是否结束《命运模拟器》?】 …… 一千零一十章·“模拟(下)” 苏明安发现,这个游戏是可以重来的。 每个周目六十分钟,最后打出一个结局。如果对结局不满意,可以重头开始。他重来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协调三个数值,终于成功打到了第十回合。 他已经认出,第七回合就是几十年前的时间点,第八回合就是现代的时间点。因为在第八回合,“小苏”出现了,而且正在发起神战,第一梦巡家的这个词汇也出现在了人们的泡泡中。 第九回合像是未来,地图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点——代表苏生的异种王。 他已经找到正确玩法了——这个游戏的正确玩法,根本不是一个个满足人们的愿望,这样只会不断地拔高人们的贪欲,让他们坐享其成。 必须要用危机,来激化人们。 让异种出现,人们才会意识到要建造防御道具。主动破坏城墙,人们才会意识到城墙需要加固。破坏部分植物,人们才意识到需要环保而不是无节制取用。用财宝诱惑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会出现士兵与警卫。放任一些官员受贿,才会出现秩序井然的监管体系。瘟疫横行,才会拼命加快医疗的研发。 一个文明的进步,往往需要危机的推动。但危机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只会起到反作用。 最后,苏明安打出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局。 …… 【你打出了结局(海上潮生)】 【(海上潮生)结局:“异种王未能苏生,后续的塔也没能开启,人们安居乐业,除了忘却了历史,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结局评价:s】 …… 苏明安注视着这个结局许久。 他打了四个结局,这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之前三个结局,不是因为信仰值过高而全体人类沦为提线木偶,失去自我思考能力。就是危险值过高导致世界毁灭。 但是…… …… 【是否结束《命运模拟器》?】 …… “否。”苏明安说。 但是,不行。 一定还有更好的结局。 红袍少年已经静立许久,看到苏明安的选择,他侧头望了苏明安一眼。 下一周目,苏明安开始探索各种极端的操作。 比如,怎样才会导致世界毁灭。怎样会导致异种王苏生。怎样才能让小苏平安活到最后。怎样才能让人们不忘记历史。只有把大多数结局都看过一遍,他才知道怎么能打出一个最好的结局。 人类确实是一个很顽强的种族,即使有一周目,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经非常狭小,人口也已经降低到五位数,他们依然顽强地存活了下去,直到第十回合结束。 只有从内部团结下手,他们才会彻底毁灭。 在一开始就分割人类派系,让他们成为各个狭窄而小众的团体。并让大型组织的带头人去和一些孤胆英雄竞争,他们会自己围杀自己的英雄,激化矛盾。并且设立特殊身份,对拥有特殊身份的人额外青睐,引导人们怀疑那些拥有特殊身份的人。同时引导舆论,屏蔽那些积极的言论,有意抬升那些满怀恶意的言论,让人们眼里逐渐只看到世界的恶。最后,建立隐患重重的大型组织,划分出冒险者与休闲者之间的距离,拉大两者之间的沟壑。 ——这样,人类就会毁灭。 ——就像,主办方正在对玩家们做的一样。 看到这些进程,苏明安心情沉重,这个模拟器已经直接地告诉了他,如果人类继续内斗下去,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上午九点,苏明安开启第九个周目。 他在第一回合尽量满足人们的要求,得到足够多的神力卡。然后制造适当的危机,引导文明飞速发展。在第八回合,他放任“小苏”的行动,直到异种王苏生,所有塔也都被“小苏”开启,人们再也无法忘却历史。 神战打响,第九回合,“小苏”成神。 世界就像一场快放的电影,一颗颗树苗被他洒下,很快长成了苍天巨树。一粒粒种子埋入土中,转瞬便沧海桑田,麦田变成了浩瀚的大海。时代不断推进,偶尔地图上的建筑物会变成古风,偶尔又会变成蒸汽时代的风格,偶尔又会变成西幻时代,一幕幕飞速掠过的景象令人目不暇接。 有时,他刚刚找到一个数据合适的人,打算把这个人任命为神官时。下一秒,这个人就已经老去,再下一秒,这个人的资料便消失在了他的手中,化为尘土。在他这样俯瞰的视角中,时间过去得太快太快了。 整个游戏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小苏”的行动。 “小苏”是从第八回合开始出现的,确实是个非常好用的游戏主角。无论世界的情况如何超出控制,只要让小苏死亡一次,就能溯回时间,回到危机发生前,让苏明安迅速及时地操作。 同时,他也在尽可能减少小苏的死亡次数,在数个周目中,他都尽量让“小苏”少死,只有实在没法逆转的局面,才会让“小苏”死一次,让他能够弥补操作。 “小苏”的身边总跟着一位黑发少女,她和小苏都很强,只是她的身板很脆,要用盔甲附体才能变肉。苏明安猜测,黑发少女可能是朝颜。在有一个周目,他忽视了黑发少女,导致她身上长出了触须,打出了一个很恐怖的灭世结局,后来他就一直在关注她的精神状态,让她的负面情绪尽量变低。 第十回合,异种王苏生。这种情境下,只能让小苏出马才能解决困境。 当苏明安让小苏前去时,血红色的警告蹦了出来。 ……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让小苏去直面异种王。)】 …… 苏明安侧头,看向红袍少年。 红袍少年依然回望着他。 “会发生什么问题吗?”苏明安说。 “根据你这一周目的情况来看,不会出现问题。小苏能够圆满解决。”红袍少年说。 “那小苏……会出事吗?”苏明安说。 红袍少年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小苏。而且,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苏明安沉默。 他也曾尝试着能不能用别的方法,来压制异种王的苏生。但唯一的方法,竟然就是让所有人忘却历史,不开启塔——也就是,他打出来的那个s级结局(海上潮生)。 这也是神灵一直希望他做的——不去冒险,不去干涉,不去开启塔,安安心心等到副本结束。 但这肯定不是好结局,第十回合后,世界就会迎来毁灭。所以,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小苏最后面对异种王。 ——也正符合神灵所说的——“如果你坚持下去,你最后会被异种王吞噬”。 望着眼前的警告:【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苏明安的手指颤抖片刻,选择了【是】。 “相信小苏。”红袍少年说。 …… 第十回合,小苏直面异种王。 硕大的红点在地图上闪烁,而代表小苏的黄点朝异种王靠近。 人们大多跟随在小苏的后面,仿佛小苏是一杆不会倒下的旗帜。这些人在此前的十个回合从未如此团结过,现在却像凝聚了所有力量。 当小苏与异种王交汇的一瞬间,苏明安屏住呼吸。 …… 【第十回合结束。】 【信仰值:30(很多人都想起了旧神,他们说,旧神才是他们的神。)】 【善良值:70(神战激起了人们心中的光辉。)】 【危险值:30(小苏直面异种王,平复了危机。)】 …… 【你打出了结局(以我封缄)】 【(以我封缄)结局:“小苏成神后,直面异种王,平复了危机。星空中的叠影离开了,宝贵的一切都得以存续。命运并非不可斩断,他以其剑誓死守护人类尊严。”】 【结局评价:sss】 …… 好了。 最后的时刻,游戏并没有说明小苏的个人结局,但很明显,苏明安打出了一个最完美的世界结局。 星空中窥视的叠影没能得逞,世界没有毁灭,小苏也有存活的可能性。 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全身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足足九个小时的全神贯注,需要照顾到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个小疏忽,就可能让很多人没能得救。 在游戏过程中,他总是再想——尽可能地,再用心一点,再认真一点,只要自己足够专注,很多死亡就不会发生。 红袍少年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问道:“你满意了吗?小苏可是生死未知。” 苏明安的视野在旋转,他低头:“也没有……更好的结局了吧。” 这本身就是他自己打算走的线路。事实证明,这条线路是正确的。 第四个游戏确实很短,但信息量非常大。他已经通过数个周目的操作,慢慢熟知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退出游戏后,还可以回来吗?”苏明安问。 “当然,只要你回来,随时可以开启一个新的周目,因为它本身就是‘模拟器’。模拟多少次都无所谓。”红袍少年说:“游戏会记录你评分最高的一个周目,也就是这个‘以我封缄’结局。” 这样看来,如果苏明安以后缺失了什么信息,也可以回来玩这个模拟器,来得知信息。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游戏。 三渲二的地图呈现写实与虚拟共存的风格,枯死的老树长出新芽,凋谢的桃花绽开,上百个泡泡浮现在人们头上,这些地图上的小人跳跃着,似乎在欢呼庆祝。 【“我们赢了!”】 【“太好了!”】 【“旧神大人!旧神大人!”】 他们自由地欢笑,唱起千年前的歌谣。他们将传火者们与牺牲者们的雕塑与画像放入展览中,让后人铭记他们的故事。 一时间,即使飘在天空上,苏明安也能听到地图上隐隐传来歌声。 他发现,在地图上——再没有了“小苏”和黑发少女的身影,连他们的个人资料都消失了。就连最开始综合能力排行榜上的“黑暗之子”、“小月”、“月月”等人,也都彻底消失了。 苏明安注视良久。 “……结束游戏。” 一瞬间,五感开始转换,苏明安回到现实。 …… “叮咚!” 【你获得梦巡灵点:10000点。】 【当前梦巡灵点:97192点】 ……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70%】 …… 【你获得称号:“以我封缄”】 【称号效果:当你成神后,你能够看到异种王身上的因果线。】 …… 苏明安摘下头盔,突然感到门外很安静。 他推门而出,寂静的晨光下,一名黑发青年静立在大厅之间,手上转着一把匕首。 见苏明安来,黑发青年将匕首抵在沉睡的爱丽丝脖颈上。 “让爱丽丝回教廷吧,苏明安。”苏文笙说:“堡廷城出事了,教会开始屠杀堡廷城的居民。如果她再不回去,她的一切旧友都会被杀光。” “她回去,也只是死。”苏明安说。 “神灵抛弃她,只是因为她拒绝伤害你。但神灵不会真的杀死她,因为她是你的软肋。”苏文笙说:“你的主线任务是打破预言石壁,对不对?真正的预言石壁就在神灵老家那边,你跟她回去,假意投诚,你就能接触到预言石壁,然后打破它,历史就能重回人间。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不会被神灵听到,因为这里是稻亚城,离明月也不在身边。” 苏明安微微睁大双眼。 “第十世界是你为数不多的机会了,苏明安。”苏文笙说:“你就不想知道,星空中的叠影用意是什么,神灵又与主办方有怎样的赌局吗?” 苏明安手掌冰凉,苏文笙说的是实话。 苏文笙抛出一枚仙之符篆,苏明安接过。 ——仙之符篆·扩大。 这是主线任务第六环需要的仙之符篆,苏文笙竟然直接找到了,并给了他。 “下一场大雨吧,苏明安。”苏文笙依靠在窗边:“下一场……结束一切的大雨。”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仙之符篆,手指缓缓攥紧。 一千零一十一章·“神女与卑劣者。” 副本开启第八天,正午。 天空下起了雨。 雾蒙蒙的空气能见度极低,闪电如银蛇在空中狂舞,雨幕混成了黑灰不清的颜色。 雨中,两道灰黑色的身影走来。 苏明安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他背着爱丽丝,一步一步往前走。 机械轮椅需要充能,用了八天都没地方充能的它短暂退役,苏明安迈着两条腿去找教廷,好在使用过传送符篆后,距离不远。 “……爱丽丝。”苏明安低声说:“还冷吗?” “……” 爱丽丝没有回音,除了刚刚苏明安问她愿不愿意回去,她很轻地点了点头,其他时间她一直沉睡。她的灵魂印记在教廷手中,现在的她就像一个植物人。 黑猫用尾巴卷着雨伞撑在二人头上,却挡不住斜斜的细雨。 苏明安这一路看到了许多属于战争的乱葬岗。 成千上万的尸体呈现黑灰色的柏油状,半流体质堆在地上,没人愿意清理这些尸体。这些年轻的士兵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不甘,他们被神谕指使着发动战争,被上位者的欲望驱使着来到战场,“心甘情愿”地被牺牲,就像垒砌时代的砖瓦。 【爱丽丝:他们是坏人吗?】 苏明安恍惚间看到了视野右下角蹦出文字,就像游戏里一样。 但他身处现世而并非游戏,爱丽丝也已经昏迷。如果他能看到文字,说明他已经出现了幻觉。san值一直定格在50点,它或许早就不是这个数字了。 “他们……不是坏人。”苏明安向前走。 【爱丽丝:那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彼此,直到一个人都不剩?】 苏明安的脚被绊了一下。 他低头,看到了地上的一个破旧的小布偶。它不应该被允许带上战场,但没人能够惩戒死者。 他望着布偶,迈过它。 “我不知道。”他说。 他本可以说出数十种理由,或是说出很多道理。但他现在不想说。 爱丽丝一直沉睡在他背上,右下角的文字却不断跳动出来。 【爱丽丝:侦探大人,现在大家都想让我回教廷。】 【爱丽丝:如果我去,你是不是就能继续研究古董?】 【爱丽丝:我希望你能得到平安的人生,就像当年我在树下为你写下平安符。】 苏明安走入了堡廷城。 他罩着空间隐蔽结界,来到了贫民窟。如今孩子们也都回来了。 “……你是,侦探?” 苏明安解除了空间隐蔽,人们认出了他。 “现在全城搜捕,你快走吧!过不了多久,也许还会有无差别屠杀,这里已经不适合继续待了。”野孩子帕特低声说。 “我会保护你们的。”苏明安说。 “我们只是陷阱,就算你把爱丽丝带回来,教廷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迪夫擦拭着手里的猎枪,语气很冷静。 这时,苏明安的腕表收到了消息。 “叮咚!” 【诺尔:暂时别回教廷!我先埋个后手,你再过来。】 【诺尔:先往有海的地方跑,海上没有追兵!】 苏明安抬起头,堡廷城早已被军队围住,天空都被火焰烧红,随处都是浓烟与灰尘。贫民窟的孩子们挤在木板与瓦砾围成的巷道间,安静地望着他。 ……诺尔的话不可能无的放矢,苏明安在犹豫是否要照做。 “走吧,离开这里,侦探。”迪夫的表情很静:“就算你把爱丽丝带回来了,我们也不会离开这里,这里有我们无法舍弃的人。教廷也不会放过我们,只会让我们继续成为你们的钳制。” 帕特也低低笑了,他撩了撩火焰般的红发,搭着苏明安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样子:“走吧,侦探。我呀……从小就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贫民窟的孩子们都是我拉扯大的,他们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导致世界出了差错,那我们可是会伤心的。那么多大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总不能因为我们几个,就让他们的牺牲白费吧。” 他把苏明安推到贫民窟的洞口:“走吧,走吧,带爱丽丝远离这些恐怖的地方,她是主角,你也是。主角不应该为了一些无法离开的配角,放弃最好的结局。” “伊西……在哪?” 这时,苏明安背上的爱丽丝传来声音,她仍然闭着眼,很勉强地唤出一个名字。 “伊西在他家,和他的家臣们一起抵御着暴民的冲击。”修女丽塔说:“战争时代,贵族总是众矢之的。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早就……说了……要他跟我……学剑术……现在连剑都不会……”爱丽丝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他非要……拉他那小提琴……每次……琴弦都会被我崩断……他也不怪我,每次还会给我带来新的小提琴……明明,明明我根本就不喜欢……不喜欢乐器啊……” “还有……你们也是,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一起长大……我还没有成年,你们就这样……违背约定……” “你们真是……太坏了,太坏了……” “好了,爱丽丝。”梅蜜捋开爱丽丝额头上的湿发:“春心饼的秘诀,我已经教过你了,以后一定要做得越来越好吃。” 他们没有一个人唤她塔丝丽切神女,都在唤她爱丽丝。 爱丽丝很想哭,但她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感受到昔日的友人一个个在她耳边轻唤,与她道别。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 【帕特: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侦探,你昔日给的39克尔曾经救下了贫民窟孩子们的命,也算是还情了。离开这里吧,以后要加油哦。】 【迪夫:哼……去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吧,在那里,你肯定就不需要做什么神女了。下次……记得收敛一下自己的气息,别再打猎时把兔子吓跑了。那个时候,可没有我在后面帮你补枪了。】 【梅蜜:我们肯定无法离开这座城市,我会最后美餐一顿的……爱丽丝,你后房里的百合花,虽然你很久没管它了,但它开得还不错呢!春心饼的秘诀,要记住哦。】 【丽塔:作为修女,我会与当地教堂共存亡,守护这片羊群之地。爱丽丝,你是很好的孩子,走吧,离开被神灵注视的地方吧。】 【乔希:送你的拳套别丢了!快走吧,你值得更好的未来。代我去看看更远的世界,爱丽丝。】 …… 未来遍布荆棘,满眼血色。 可他们回首,那些旧友一个接一个地减少。 这时,空中传来飞艇声,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站在飞艇上。 【艾薇蒂娜公主:侦探,爱丽丝,上飞艇,我们走!】 飞艇速度飞快,苏明安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上空晃荡的绳梯。他试图顺带抓住一个同伴,至少救下一个,但却被推开。 推开他的是帕特。 “如果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们也许还在这里,等你们回家。不必带上我们了,我们只是拖累。”帕特微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了,爱丽丝,侦探。” 他高高抬起头,红瞳满是他们的倒影。脖子上的围巾在风中飘动,细碎的布条载满响声。 “咔哒咔哒——”飞艇高高掠起,苏明安背着爱丽丝顺着绳梯向上攀爬,登上飞艇。 这座很小的飞艇上只有艾薇蒂娜一个人。她操作着舵手,费力地躲开那些标枪。 “公主。”苏明安唤道。 “不必唤我公主。”艾薇蒂娜笑容显得苦涩:“国度已经因为战争不存在了,我只是艾薇蒂娜。艾薇蒂娜想要救下儿时的荣誉骑士爱丽丝,所以开了私人飞艇过来,仅此而已。” 苏明安靠着船舷,将爱丽丝放在遮雨棚下,她的额头有些发烫,雨让她的体温很低。 “爱丽丝。”苏明安说。 “……” “别害怕。”苏明安将手覆在她的额头。 “……” “一定会……没事的。”苏明安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她的手紧紧贴着他的手。 她哭了。 …… …… 由于海边限制高空飞行,艾薇蒂娜离开了。苏明安与爱丽丝坐上了一条救生艇,入了海。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自副本开启后,他头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或许他应该把她送回教廷,就像苏文笙说的那样。或许他应该听从神灵的话,不要再插手这个非常复杂的副本,安安心心等到通关。 可是…… 他选择了带她坐上救生艇,在海浪的扶摇中,想等待一条更好的路。 诺尔自发了那条信息后就没有了声音,苏明安扶着救生艇的边缘,尽力让爱丽丝保持平躺。退烧药已经喂了下去,但她仍然有些神智不清。 雨下得很大,剧烈的风浪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救生艇像无助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这种看不到任何地面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和迷茫。 如果这个副本没有爱丽丝,苏明安无法想象自己孤身一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会是什么样,至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清醒。 “侦探……大人。”爱丽丝说。 “嗯。” “其实在最初看到您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也许会有分离的那一天。”爱丽丝磕磕碰碰地说。 “我也以为,一般的养成游戏会在主角十八岁的时候,才会爆发大事件。但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明明你的数值还没有多强,结果你就成为了神女。”苏明安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后来我逐渐察觉到,原来这不是游戏。现实从不会像游戏一样讲逻辑。” “——我们都是自己世界中的主角。”爱丽丝说。 “是啊,我们是主角。”苏明安说。 “主角会……度过难关。我们也会……在尘埃落定后……回去与帕特他们团聚……”爱丽丝低低地说。 “神女与卑劣者会击杀他们的命运。” “您才不是……卑劣者呢。” “这是一个夸人的词,形容一个人是主角。” “卑……劣……者。” “嗯。” “——送……给……你。” 爱丽丝抬起了手。 世界上已经很少有鲜花。所以这一路上,爱丽丝只是随手拔了一把草。 至少,这么命运般的重逢,她至少要送给侦探大人一个礼物吧。哪怕她无比贫瘠,只能随手拔草送给他。 苏明安视线微垂,看向她手中的礼物。 ——那是一棵,爱丽丝在路上随手拔起的,狗尾巴草。 苏明安接过了这棵狗尾巴草,它看上去蔫哒哒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将它放在了胸口的内袋里。 爱丽丝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她又是说这个,又是说那个。从小时候捡到的蝴蝶结,说到侦探家的古董,从迪夫送她的子弹,说到十四岁时参加的宫廷舞会。 她的所有胡话,他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帮她挡下雨水。 ——最后他恍然察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再没有看到过世界游戏的观众弹幕。 他往视野右上角一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像是电脑中了病毒。 冷雨拍打在他的脊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低低地笑了。 ……他应该感到绝望吗? 可是爱丽丝还在这里。 海上漂泊,全身冻到几乎结冰,五感不清晰。铺天盖地的大雨太厚重了,就连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都像是巨石。 ……他应该感到寒冷吗? 可是爱丽丝还在这里。 他对她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因为她是梦巡游戏里的主角,所以他会这么在意她……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爱丽丝还在这里。 “……” 他拿出刀,一点一点割掉身上挡雨的衣物。 一千零一十二章·“【第一次回档。】” 海上风浪太大,救生艇已经开始沉沉浮浮,只能减轻重量。他切了影状态,至少精神状态会好一些。 少女躺在窄小的救生艇里,湿漉漉的发丝像是搁浅的游鱼。 “割我的头发。”爱丽丝说。 苏明安把她的满头乌发割到齐肩。头发吸水的重量确实不低,但远远无济于事。 “再割。”爱丽丝说。 “没用的,头发不占多少。”苏明安说。 “割吧……头发太长,逃跑也不方便。”爱丽丝却坚持。苏明安便继续下刀,直到她的秀发齐耳。她养了十年多的头发,就这样飘散在海水中。 即使这样,救生艇依然在下沉。 “噗通”一声,苏明安只能跳进了海水。一瞬间,冰冷的海水让他全身都激灵了。 “你躺着,我跟在后面飘着。”苏明安虚虚扶着救生艇。他全身有装备的防御加持,至少不会被海浪打跑。 爱丽丝要求互相接替下水。她现在远离那些神官,五感渐渐恢复,可以撑一会。 海上的时间显得很漫长,快到下午两点,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每隔四个小时,秩序者都会强制昏睡一小时,这就意味着飘在海上的那个人会溺死。 此时是爱丽丝飘在海上,她的双臂由于长时间维持姿势,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耳边除了水浪声什么都没有,太安静了,让人感到头晕。 “爱丽丝,换我下去。”苏明安很平静。 “……”爱丽丝低着头。 她知道只能让苏明安溺死,苏明安还有分身。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她的手指松开,逐渐失去力气,血飘在海上,寂静的蔚蓝里漂浮着几缕不祥的红。 他的喉咙也极为沙哑,只是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上来。 跳入海里的那一刻,苏明安的情绪很平静,溺死相对于其他死法更为漫长,但昏迷后不会太痛苦。 濒临两点,海上逐渐传来嗡鸣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爱丽丝轻声问。 苏明安抬头——他看到了海面之上,驶来一艘小型的机械渔船,就像逐渐升起的朝阳。 在看到他们时,渔民们迟疑了片刻。爱丽丝扯着嗓子高声喊着:“救……救……”她几乎要把声带都喊破,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高喊。 渔夫们商量片刻:“重量不行,只能救一个。我们俩要开船!” “爱丽丝,你上船。”苏明安说。 只要爱丽丝安全了,他自己的生命可以重来,没那么重要。 他操控着傀儡丝,把她直接拽到渔船上,自己躺在救生艇上,缓缓闭上眼睛。 “侦探大人……侦探……”她一直在呼喊他。 渔船渐渐远去。 下午两点,强制昏睡到来。 …… 当苏明安再度睁开眼时,他躺在湿润的沙滩上,不知道这是什么经纬度,明明下午三点,天空中已经月色高悬。黑猫蹲在他身边,舔着他的脸。 救生艇看来是搁浅了,把昏迷中的他冲到了沙滩上。 他全身酸痛,却发现旁边也躺着一个人。 爱丽丝躺在他旁边,海浪在他们的身上涌起又退去,她的手臂、大腿都千疮百孔,拉着血淋淋的皮肉。 “我不会让你死。”爱丽丝侧头,她的眼睫还在坠水。 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她的眼瞳中满是血丝。 她说,当一个大浪打过来后,他们都躺在了这里。苏明安有些无法相信这种幸运。但他询问了阿独,阿独说爱丽丝没有撒谎,确实是他们奇迹般地都被冲上了岸。他只能把疑问藏在心底。 “我想了很久,我还是想成为神女。因为一个普通的女孩,根本活不下去。”爱丽丝躺着说。 苏明安抬手,看到腕表上的转播,堡廷城战火燃烧、血肉横飞,景象惨烈。他闭上双眼,一时间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静静躺着。 ……神女。 ……爱丽丝。 腕表“叮咚”一声,诺尔告诉他,可以去教廷了。诺尔已经在教廷埋下了后手,即使现在苏明安过去,也不会出问题。 “我们要离开海了吗?”爱丽丝说。 “嗯,离开吧。”苏明安坐了起来。 她的表情很悲怆,或许这种命运对她而言,确实不值得珍惜。但她的眼神却蕴含着憧憬——仿佛她正在望向,遥远的,另一个时代。 就像深处荆棘的人,向往着黑暗深处的一道光。 ——那是遥远的未来,主角皆大欢喜的大团圆结局的未来。 ——而那片未来,还需要他们走过去。 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重合了,爱丽丝的瞳孔依然是漂亮的紫色。然后她竟然破涕为笑,笑声渗透进海浪中。一时间,苏明安的耳边只有沙沙的声音,她的笑声不在了,海水声也不在了,她的眉眼弯弯,像是大自然的风声与他拥吻。 “那时……我们会在结局相逢吗?” 她的声音也像是风声。 ——我将燃尽我的所有,为你点亮未来的道路。 ——即使你最重要的人不是我,你最在意的也不是我。 ——但我依然祈愿,一腔情愿地希望着,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希望你能够岁月漫长……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走吧。”苏明安说。 低低的风声,高高的海潮声,齐平不一的声音响奏间,海边的两道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嚓嚓,嚓嚓。” 像是初见的那天雪夜,侦探牵着小女孩的手,一步一步走过落雪的街道。 “咚咚,咚咚。” 雨水滑落,擦过他们的靴子,直到溶于沙地。 “成为神女后,无人与你并肩,无人与你作伴。”苏明安说。 “嗯。” “不能言说,不能倾诉,不能信任。因为谁都可能暗害你。” “嗯。” “一旦踏上这条路,你再也无法回头。即使回头,也会被来自世界的重负和自己的愧疚感压死。” “我知道。” 雨滴斜斜落在他们肩头,就像轻飘飘的白雪。 而他一直牢牢按着她垂下肩头的手。 当苏明安抵达神圣教廷时,成千上万的骑士与神官们站在广场上。当苏明安走入的一瞬间,所有人投来视线。 神灵从高台走下,沐浴着白色的光辉。水岛川空与青鸟一左一右跟随。教廷的屋檐上,几道身影错落而立,是诺尔等人。 所有人仿佛都汇聚在了这里,等待某一声命运的钟声。 而苏明安高高抬起头—— 高台之上,是一块漆黑的预言石壁。 ——那是他此行要打破的东西。 他再度确认了背包里的【仙之符篆·扩大】,牵着爱丽丝的手,走入这片纯白色的圣地。 苏明安的视线与神灵对上,他们同时开口,几乎分不清彼此的声音: “——到此为止了。” “——还没有结束。” …… 苏明安开始尝试回档。 第一周目,他直接向预言石壁冲去,想凭借自己的白色触须和“神灵无法直接动手”这条规则暴力打破预言石壁,然而所有信徒不要命地挡在他的前面。在他成功打破预言石壁的那一瞬间,他的血量掉到了零。 第二周目,他与神灵谈判,要求打破预言石壁。神灵嘴上说同意,却趁机关住了他,好在他提前埋在身体里的炸弹爆炸了,成功回档。 第三周目,他向在场的水岛川空请求结盟,她没有发动即死规则杀他,但她也没有同意结盟。于是他选择了带爱丽丝离开这里,在中途,爱丽丝虚弱而死。高烧不退再加上灵魂离体,她撑不了很久。 她死前一直牢牢抓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不要难过,这不是他的错。 第四周目,苏明安没有前往神圣教堂,而是直接转头回去找离明月。稻亚城的教堂却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萧景三与朝颜也联系不上。他站在寂静的城市里,背着发高烧的爱丽丝,天空雾蒙蒙地压在他头顶,他有种一头栽倒的冲动。 “……” 他带着爱丽丝找了家医馆,医生们却对他退避三舍,唯恐被这“被神遗弃的神女”牵连。只有留在稻亚城的吕树能够帮忙照顾爱丽丝。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很痛苦。”吕树迷茫地问。 “……”苏明安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命运模拟器。” ……他现在这样反复回档的行为,和玩《命运模拟器》有什么区别?都是在不同周目之间,企图打出一个好结局。 爱丽丝最终还是死了。 应该是神灵想逼苏明安使用小苏回档,神灵远程捏碎了爱丽丝的灵魂印记。她的逝去无比突然,上一秒苏明安还在盖被子,下一秒她的呼吸就消失了。 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苏明安望着爱丽丝的尸体,他沉默地伫立,又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他将手指触摸在镜面,虚虚摸着自己的脸,他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面容,他到底是白发还是黑发,直播间的弹幕又去了哪里。 第五周目,苏明安和爱丽丝并肩躺在沙滩上。这一回,他没有牵着她的手离开。因为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海浪不断覆盖着他们的身躯,像是抚摸着两具湿冷的尸体。苏明安闭目想要睡一觉,却突然感到头上出现了阴影。 “……第几次了?”阴影的主人这样问。 苏明安瞬间睁开眼——他确定触发的一直是自己的回档,因为神灵没有提前埋伏他,不像是触发了小苏回档。所以,这个人这样问…… “……第一次。”苏明安回答。 在所有人眼中——这仅仅是他的第一周目,并没有触发过小苏的回档。谁也不会知道他真的死亡了多少次。 苏明安看清了是谁——是苏文笙。 苏文笙站在他旁边,投下阴影。在五个周目中,这还是苏明安第一次在海边见到苏文笙,也许苏文笙之前一直跟着他。 “是吗?第一次吗?”苏文笙捏着下巴:“我确实会保留你回档的记忆,但这些记忆不会很清晰,只会让我隐隐知道你回档了。现在我确实感觉你没有回档过,但是……你看起来很疲惫。你却说,是第一次吗?” “……嗯,第一次。”苏明安说。 “但我感觉你的状态很难再撑下去了。”苏文笙说:“给你指一条路吧,如果神圣教堂那边走不通,就去求助霍牧黎尔国的黑鹊。” ——黑鹊。 苏明安听到过这个名字。是持有成神三要素之一“命运之剑”的一位国主。 “为什么帮我?”苏明安说。 明明之前苏文笙的立场,是想让苏明安投靠神灵。 “因为世界正在相互融合,‘我’也正在发生改变。我逐渐产生了想要帮你的想法。”苏文笙蹲下身,他的表情第一次这样柔和。 “我有点不明白。”苏明安说。 苏文笙附在他耳边说:“【塔的开启会让世界逐步收束并融合,相似的原初也会彼此逐渐产生影响。所以,其他世界里善良的‘苏文笙原初’,会影响我这个邪恶的‘苏文笙原初’的性情。你可以这样理解。】” 苏明安的瞳孔一瞬扩大。 ……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想过数十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世界收束”这种可能性。 “这是最深的秘密。我与神灵有过协定,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我会因为泄密而死亡。所以,下次请救下我吧。”苏文笙继续附耳说,嘴边已经流出了血。 “就算我触发小苏回档,神灵也知道你告诉了我这些,你依然会死……”苏明安说。 苏文笙的食指摇晃了一下。 他的黑色耳钉反着光芒,看上去分外耀眼。 “不是小苏回档。” ……不是小苏回档,那是什么? 苏明安望着对方的双眼,在那对近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瞳中——他看到了苏文笙眼里倒映着的自己。他们本是非常像的人,包括思维模式都非常像。 思维模式非常像的人—— 也许能懂苏明安的处境。 苏明安瞬间明白了苏文笙的意思是什么——不是小苏回档,那能是谁的回档? 不需要过多言语,他按住心底的震惊,立刻将手指刺向太阳穴。 死亡最后,他听到苏文笙清朗的笑声,像是天空一样干净。 “去吧,去吧。” “你将成为最善良的‘你’……” “你将成为最邪恶的‘你’……” 一千零一十三章·“因为我有【死亡回档】。” 霍牧黎尔国。 苏明安见到了国主黑鹊。 这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戴着面具,从王位上走了下来。 “我明白了,旧神。你想让我帮忙打破预言石壁。”黑鹊的声音与苏明安有些相似:“你有旧日之眼,我有命运之剑,我们配合,确实拥有无限可能。” 苏明安说:“我还拥有仙之符篆。我和你加起来,就已经集齐了成神三要素。” 能量——命运之剑。 信仰——旧日之眼。 权柄——仙之符篆。 黑鹊大笑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命运之剑让给你?为什么不能让我成神呢?” 苏明安说:“我是旧神,人们更加信服我。” 黑鹊瞬间收敛笑声,亮银色的面具隐隐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眸:“不对。你以为人们信服你,是因为你在直播里表现出来的正义与善良吗?是因为千年前旧神的名号吗?是因为你一直在致力于追查方舟计划,保护他们吗——都不对!” “人们信仰你——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吃,给他们穿,你能让他们的论文不被烧毁,你能让患病者得到特效药的治疗。他们信服的是力量而非信仰,信服的是面包而非灯塔,信服的是城墙而非神像。只要你能满足他们的欲望,就算灯塔被摧毁了、倒塌了,他们都不会在意。” 苏明安:“……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 他们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王庭间,侍女们无人敢抬头。 黑鹊摊开手,很大气地笑了:“——所以,为什么成神的不能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当这个主角?” 苏明安蹙眉,刚想展开攻略模式,突然看到王廷门口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位黑发黑眸的少女,她穿着棕褐色的皮衣皮裤,腰间别着一把银色手枪,乌黑的长发飘逸在身后。当她走来时,仿佛飘来一股浅淡的茉莉香。 苏明安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他本以为她不在这个世界。 “你们认识?”黑鹊看向少女:“这位是活跃于国度之间的自由雇佣兵,林玥。她最近才来到霍牧黎尔国,是我的朋友。” 苏明安的视线与她撞上。 “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我?”苏明安轻声问。 “我很难联系上你,互联网被管控了。我担心我出现在离你太近的地方,会被神灵抓住。”玥玥轻声回答:“这回是……多少年了呢,我好像有些忘了计数了。” ——灵魂的寿命是有限的。 苏明安一直牢牢记得这个概念。 他与她离得很远,隔着空旷的彩绘地板与雕纹廊柱,隔着数十位两旁侍立的侍女。可是他一眼就瞧见了她,瞧见了她柔软的眼眸、微微下垂的眉毛、没有血色的唇。她从来不爱化妆,即使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她也未曾碰过脂粉。他便能看清她皮肤上浅淡的疤痕。 自由雇佣兵,听起来很帅的职业,一定也很危险。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们之间,成神的必须是你。”黑鹊的态度并不那么轻慢,他好像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因为……我有你没有的东西。”苏明安说。 “太虚幻的概念可说服不了我。想要我站队在你那边,你要给出你能赢到最后的理由。”黑鹊挑眉。 玥玥走了过来,茉莉香味由清淡变得馥郁。 “苏明安他很坚定、很强大。黑鹊殿下,我听闻你想要效仿稻亚城的离明月主教,建立一个能够隔绝神灵影响的小型‘理想国’,也就是一种隔离屏障。但你却缺乏大量情感的能源,不足以构建。如果让苏明安成神,他能引导人们的情绪,为你收集能源……”玥玥说。 “这种理由不足以说服我。”黑鹊说。 玥玥微微皱了皱眉,她不理解,黑鹊到底在执着什么? “告诉我,你凭什么让我支持你。”黑鹊看向苏明安。 苏明安望着黑鹊的眼神。 “——因为我有【死亡回档】。”苏明安说。 一瞬间,玥玥惊愕地望着他,黑鹊面具下的眼眸流露出震惊。黑鹊忽地一扬手,两旁的侍女瞬间昏睡倒地。 “你刚刚……说什么?”黑鹊询问。 “——因为我有【死亡回档】。”苏明安重复了一遍。 他知道很难说服黑鹊,只有这种‘唯一性’的能力才能说服对方。于是他第一次,这么冷静地、不需要惧怕地、不需要掩饰地,重复这个概念。 “我不能向你展示,因为我一旦触发这个【死亡回档】,我的存档点就可能被神灵卡住,神灵会第一时间制服我,我就没机会再走到你面前了。”苏明安说:“但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拥有死亡回档……也就是说,我需要死去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就能组成一个奇迹。每当我死去,我都可以重来。” 终于说出来了。 终于能说出来了。 虽然仍旧不是他自己的死亡回档,但是,这种感觉……终于能说出来一分了。 玥玥的神情变得有些悲伤,她也意识到,这种权柄所带来的是多么深重的痛苦。如果死亡就能改变一切,那么死亡会成为一种道具,否则愧疚感与罪恶感足以压垮一个人。 “……第十世界对你真的很残忍,副本既然给了你这样的能力,就说明你肯定需要以死破局……”玥玥低声说:“也就是说,你已经体验过死亡的感觉了吗?” 死亡的感觉,她曾经在第一世界的世界棋盘上体验过。那种——燃烧自己的、悲伤的、痛苦的、灼烈的、虚无的、寂静的,令人不想再回忆第二次的感觉。她本以为苏明安不用体验,但在第十世界,他居然还是要尝试。 “那么……你体验过死亡了吗?”黑鹊问。 “嗯。”苏明安点头。 “体验过几次了?”黑鹊问。 “……一次。”苏明安说。 实际上……多少次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光是第九世界,好像就有四十多次了。 “回档有次数限制吗?会死档吗?所有人会忘记你曾经回档过吗?”黑鹊刨根到底。 “至今只回了一次,所以不清楚会不会死档。一些关键人物会记得我曾经回档过,比如神灵,比如萧景三,但他们的记忆好像不是很清晰。”苏明安说。 玥玥睁大了眼睛: “那这样……岂不是太孤单了?” 苏明安说他已经回档过一次了,但她没有一点印象,这说明她的记忆也会被回档盖过去。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什么人能记得他的付出与牺牲。谁也不知道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是他回档了多少次所累积。 苏明安摇了摇头:“没什么孤单的,只回了一次而已。” 这时,玥玥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 “答应我一件事。” “嗯?” “答应我一件事。”玥玥说。 苏明安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可他不想答应——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的。 “……你说。”苏明安说。 “如果真的陷入死档……陷入那种无法拯救的局面。”玥玥说:“如果【死亡回档】是命运给予你的权能,应该学会放弃那些注定无法拯救的人。它的用意是让你救世,而不是让你拼命压榨自己,额外地去拯救一个又一个本不能活在命运里的人。你可以幸运地活下去,而不是选择不幸的道路……包括我。” 苏明安的双眼微微睁大。 他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长河,在遥远的彼端聆听玥玥的这番话。 少女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如果有一天我陷入绝境,救我就不能救世界,救世界就不能救我——放弃我,不要反反复复几十次回档去试图救我,你知道的,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做……如果有一天我会死,千万不要不断回档去救我,那也是我这段旅途抵达了终点,旅途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苏明安的心口仿佛破裂了,迸发出苦涩的液体。 ——可是我已经做过了啊。 ——在你看不到的时间长河的彼端。 少女眼神明亮,她不断劝说着,告诉他,一定要善用这个副本给他的死亡回档,以保证自己的精神状态为第一要义。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过去,是他牵着她走到了如今。如果他不曾在风雪中回首,如果他不曾在天台上转身——如今的他面前应当空无一物。 也不会响起她此时的劝告。 然而她无法知道被覆盖的过去,无法知道为何奇迹降临于身。她仅能以已经发生过的事,劝说一个不会改变决心的人。 苏明安的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只是说。 “我答应你。”苏明安说。 “约好了?”玥玥翘起一根小拇指。 于是他竖起一根小拇指,与她勾指起誓。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最重要的。” “——不要去救挽回不了的人。” “——不要去改变无法改变的事。” …… 黑鹊答应了合作。 尽管他总用一种羡慕、嫉妒、复杂的眼神望着苏明安,但他还是站在了苏明安这一边。 黑鹊提出,神圣教堂既然有信徒守护,无法冲进去。不如直接炸毁预言石壁所在的广场,预言石壁也会破裂。 苏明安为这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他觉得这种计划可行。他有仙之符篆“扩大”,只要将爆炸物投掷进广场,再用仙之符篆“扩大”,产生的巨量爆炸也许真的能摧毁预言石壁。 接触了命运之剑后,苏明安身上的封印自动解开了第二道,他感到白色触须似乎更强了一些。 下午四点,苏明安与黑鹊前往神圣教堂。 临别之际,苏明安把昏迷的爱丽丝交给玥玥。 “我该如何铭记你?”玥玥望着苏明安。 ——你的回档能够覆盖我的记忆,假如你这一次没能成功炸毁预言石壁,触发了死亡回档,你被神灵堵在了上一个时间节点,而我会忘记一切。我该如何铭记你对我说过的这些话? ——我该如何跨越时间拯救你? 苏明安已经询问过数个玩家,他发现第十世界的玩家们也会对回档的情况模糊不清,这类似于一种debuff,只有出了副本才能恢复。所以,除了神灵与萧景三等人,没人会记得苏明安是否回过档。 “不需要试图铭记我。”苏明安回应她的目光:“就算我被堵在了上一个时间节点,我也会度过难关。” 他与黑鹊一同离开了王庭。 风中传来茉莉花的香气,苏明安恍然察觉,二月的早春已经过去,如今应该算是初春了。 ——他会如烈焰引燃那座圣城。 苏明安握紧了手里的“火种”。 这是黑鹊集全国之力,打造出的浓缩爆炸物,只要经过仙之符篆的放大,可以瞬间摧毁半座城市。 苏明安已经召集了人们——由人类自救联盟攻击圣城,引开人们的注意力。并由李御璇等人趁机潜入圣城,寻找神灵隐藏的东西。同时,他让明去找苏洛洛,难保神灵会不会对苏洛洛这样的关键人物下手。 夕阳渐落,苏明安与黑鹊共同坐在乌鸦上,飞向圣城。 “害怕吗?”风声中,黑鹊的声音显出几分快意。他的亮银色面具依然贴合在脸上,泛着夕阳的光辉。 “不害怕。”苏明安握紧手。 “你不觉得残忍?虽然圣城有防御结界,但爆炸物投下去,广场上的信徒们肯定会被波及。”黑鹊有意挑起他的愧疚。 “……很抱歉。”苏明安说。 虽然那些狂热信徒本身也没做多少好事,他们烧毁论文、屠杀无辜、肆意处刑。如果预言石壁不打破,世界也不会有下一步。 尽管迫于无奈,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死后能上天堂。 苏明安动用了掌权者技能,将黑鹊的好感度提升到满值。 黑鹊的初始好感是50点,好感满值后也没发生什么变化,态度依然很散漫。 一千零一十四章·“第,几,次?” “你是怎么获得命运之剑的?”苏明安问。 “我对之前的人生没有什么印象。”黑鹊躺在乌鸦上,把乌鸦的羽毛当成扇子:“就在几天前吧,我从黑雾里走出来,什么也不记得,手里就已经有这把命运之剑了。” 苏明安说:“也就是说,你曾经遭受过记忆清洗?” “我不清楚,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黑鹊无所谓地说。 没有过去,没有亲人与朋友,孤身一人从黑雾里走出,带着命运之剑建国。 苏明安从没想过,这位国主黑鹊竟然是这样的经历。 “——所以,我很羡慕你。”黑鹊说。 “嗯?” “你有携手与共的同伴。离主教照顾你,旧日教廷的萧影帮助你,护道者朝颜跟随你,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神女爱丽丝也信赖你,就连李御璇那种一心追溯历史的人都服从于你。你有清晰的家庭背景,清晰的过去与人际关系——而我呢?”黑鹊自嘲地笑了笑:“只有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命运之剑,还有一个刚刚建立的小国。” 长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下方已经可见圣城的轮廓,玉白的石块打造了圣城的砖石。预言石壁立在广场上,广场上有成千上万朝拜的信徒与圣盟军。 他们仿佛保卫圣城的骑士们,当黑鸦掠过广场上空,所有人都投来视线。很显然,他们要誓死守卫预言石壁——即使上面谱写了世界毁灭的命运。 “使人变得愚昧、麻木、放弃思考的,并不是信仰,而是欲望。”黑鹊轻声道:“他们相信只要这么做,下一世就能有福报,所以这一世的死亡他们不会在意。即使你以旧神之名站了出来,这些人依然被洗脑得很坚定。” 苏明安捏着手心的“火种”,它闪着橙红色的光。只要将它扔下,就会产生巨量的、恐怖的爆炸。 “若是不敢扔,就换我来。”黑鹊看到了苏明安颤抖的手。 “我只是在想,如果就这么把它扔下去,可能会被中途截断。”苏明安说。 “哈哈……”黑鹊大笑起来,拍着手说:“——那你便带它一同坠落吧!只要将它藏在你的血肉之中,就没人能截断它!”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光。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跳楼而死的桃梦,想到了苦苦挣扎的魑,想到了被迫遁入黑雾的夏嘉文、病死的林玉子、坠湖的苏文笙——那么多人,那么多张面孔,那么多份的痛苦。 ——都是因为无法打破的命运。 ——都是因为想要毁灭世界的神灵。 “不敢吗?哼……让我陪你一起,倒也不是不行……”黑鹊还在说话。 苏明安却抬手,把这枚火种吞了进去。 他的眼神很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爆炸物卡在喉咙有些难以吞咽,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喂——你!?”黑鹊没想到这一幕。他原本的想法是由他持剑保护,让苏明安抵达地面,然后扔下爆炸。谁能想到苏明安真的用自己的血肉保护这枚“火种”? “我有十秒无敌的道具。”苏明安拿出了“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交给黑鹊:“一定要卡好时间,写下我的名字,触发十秒无敌。” 黑鹊接过笔记,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明安。 “你真是个……疯子。” “我暂时还算冷静。”苏明安说。 耳麦里传来李御璇的声音:“旧神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圣城外围,只要广场发生爆炸,我们即刻潜入圣城。” 耳麦里紧接着传来昕月的声音:“盟主,我们已经在外围,您可以放心行动。” “预备。”苏明安说。 他按住乌鸦的头,让它直线下降,一瞬间,广场上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嘭——嘭——嘭!!” 黑鸦落地,巨大的翅膀划过广场,带起一阵尘埃飞舞。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细长的羽毛犹如刀锋。 “——苏明安!”水岛川空喊了一声。她拖拽着繁复的神女长裙,朝他跑来。 “——旧神,你不能——!”青鸟的脸色也不再平静。 “——我靠,快躲!苏明安要搞事了!”两旁建筑上看热闹的玩家们瞬间跑路。 苏明安跳下乌鸦,朝着预言石壁直接冲去。 ——他对上了高台上神灵的视线。 灼灼烈阳下,双神的视线相交汇。这一瞬间,任何声音仿佛都不在了。 “你这是,第几次了?”神灵轻声道。 “——第一次。” 苏明安引爆了炸弹。 一瞬间,火光席卷而开,很快就被广场周边的屏障挡下。苏明安紧接着使用了仙之符篆·扩大——下一刻,随着红黄色的符篆洪流汇入了爆炸之中,火光席卷的范围像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肆意张扬地向外围扩散。 “轰——轰——轰——!” 耳边只有接连不断的嗡鸣声,炙热的洪流覆盖了一切,漂泊的风吹来炽烈的火,犹如一轮坠落的残阳降临此地,仿佛含着千万年历史的热度与分量。 沉甸甸的夕阳,坠落在苏明安眼中。 他感到耳边掠过无数声音,“心脏之血”的耳坠也在叮当作响。在这火热的、炽烈的、燃烧的一切之中,他透过这无边的红热——看到那屹立于高台之上的预言石壁,仍是完整的模样。 ——爆炸无法摧毁预言石壁。 那么—— …… 【完美通关任务·第七环:“如烈焰般狂舞吧” 任务要求:解除自己身上的第二道封印后,用白色触须打碎预言石壁。只有打碎它,新的命运才可能诞生。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备注:“……”】 …… ——如烈焰般狂舞吧。 “簇——簇——簇!” 雪白的触须从他的身后长出,不作丝毫犹豫,笔直地向预言石壁直击而去。掠过满眼通红的火焰,他的视线已经没有任何阻挡,只需要——伸过去,砸碎它! 触须被火光晕染了橙红的色泽,如同狂舞的烈焰! 这一瞬间——苏明安注意到分身视角那边,终于找到了苏洛洛。 在第一座塔结束后,苏洛洛因为受伤接受治疗。但明去医院找她时,她竟然不见踪影。最后,明竟然在实验室里找到了她。 明冲入圣城地下的实验室,像撕碎纸张一般击垮那些阻拦的研究员——然后看到了捆缚在实验床上的苏洛洛。 少女躺在床上,低矮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胸前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失去了生机。在显示屏的最上方——明看到了关于她的记录: 【h-1029号实验体,实验失败,实验体并不具有大量生产负面情绪的能力。】 【该实验体生长十八年,长期与适格者相处,似乎未能让她产生额外的变化,遂决定最终回收。】 …… 明站在原地,手中剑刃滚烫。 他感到全身像是被不见底的深渊包裹了,身周溢满深重的恐惧。 ——神灵在研究如何大量生产负面情绪。 ——而苏洛洛,竟然也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神灵制造她这样的人,把她投放到某座城市,让她感到痛苦,让她被互联网的挤压患上抑郁症,让她疯狂而过量地吃药,然后——让她这样的人“生产”出祂想要的情绪。极度负面的、恐怖的、绝望的情绪。让她和适格者日夜相处,研究她的身体变化。如果她的使命告终,就给她洗脑。 比起那座人体实验城,这个偌大的世界,简直也相当于神灵的人体实验城。很多人都是祂的试验品。 她只是实验工具。 ——就像养在草原上的羔羊,即使自由,目的却是为了宰杀。 ——这世上,真的有活着的人吗? “苏洛洛……”明伸出手,床上的少女已经几乎没有气息。她睡得很安宁,好像她痛苦了十八年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收尾。 巨大的荒谬感爬升上明的脊背,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黑洞,层层叠叠地把他吞没,即使拼命揭开了一层,又会有另一层覆盖了他的全身。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是那些圣盟军和政客们。 他们对着他,整齐地跪拜而下。 “——这些年,我们已经将12918203名实验体送归神灵。所以——您作为旧神的侍从,是否可以为我们向神灵进言,让神灵给予我们恩赏?”政客们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让明竟然感到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这世界太恐怖了。”明缓缓道。饶是他,也为神灵的布局感到恐惧。 他的身边,苏明安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神灵的耳目与棋子? 他抱起苏洛洛,她尚且还有一些呼吸。当她缓缓睁开眼,一滴眼泪从面颊落下: “小……云……朵。” 在记忆深处,她或许曾经生活在云朵中。 神圣广场上,苏明安向前冲,白色触须敲在了预言石壁之上。 石壁被轰出裂缝,他的身影摇曳在火中。 当他靠近预言石壁,自副本开启以来,石壁每天的预言终于完整地在他眼前显露—— …… 【旧日827年2月3日,苏明安开启这一次旅程。】 【旧日827年2月4日,苏明安再度遇见朝颜。】 【旧日827年2月5日,苏明安参加命运影厅,看到了自己这一次的结局。】 【旧日827年2月6日,苏明安离开小城,进入旧日教廷。】 【旧日827年2月7日,苏明安开始调查方舟计划。】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旧日827年2月9日,苏明安通关了第一座塔。】 【旧日827年2月10日,苏明安走到了预言石壁前,看到了这些预言。】 …… 即使在这一秒,预言还在不断浮现: …… 【旧日827年2月10日,苏明安还没有达到复生异种王的条件。所以,使用洗脑手段清除本次记忆,开始“下一次”旅程。】 【这一次旅程与上一次差别极小,他没有改变“既定的命运”。】 【副本倒计时重回:二十天。】 ……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条丝线扯住了他的心脏。 他用力地喘息着,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他倏然想起了副本开局时,他与朝颜的初见,朝颜那副快要落泪的样子……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走到这里吗? 这到底是——他走到这里的—— “……” 第,几,次? 那其他玩家…… 在渺茫的大火中,一道身影撑着伞走来。 “——你又一次走到了这里。”神灵撑着伞微笑着,白发如三千飞雪: “多少次了呢……苏明安。” “如何用‘存档’拓宽未来的可能,如何用‘读档’改变宿命的定律,如何用‘数值’观察命运的走向,如何用‘交互’达成更好的结局——然而人生如同一场命运的游戏,只会打出相同的结局,你再次回到了这里。” “不过,当你忘记这一切,开启下一次旅程,我会尝试使用更温和的办法,让你选择站在我这边的。” “咔哒”一声,伞骨收起。 神灵注视着他,温和地笑了。 ——那眼神,确实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不过,副本的剩余时间确实不多了。” “下一次,你想让苏洛洛他们成为你身边的谁?朋友,家人,爱人,还是……” “……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 ——itisnottrue. ——donotbelievethisworldline. …… 【te7·“你是完美的,明安”(考上公务员,构建一个美好的四口之家)完美通关进度:70%】 …… 【今天苏洛洛热度暴涨,苏明安删了十几分钟评论都没有删干净,他感觉一阵心累。这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帮他抹去了所有的负面评论。】 【“你是谁?”苏明安移动鼠标。】 【“我管控整个世界,包括互联网。”界面上的文字闪动。】 【“哦,是你。”苏明安没话说。这神灵真是无孔不入,删个评论都会出现:“你真的很喜欢我。”】 …… 【“……是啊,我很想念你。”】 …… 【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 …… 一千零一十五章·【#&%¥@……*¥$#@】 “你是怎么获得命运之剑的?”苏明安问。 “我对之前的人生没有什么印象。”黑鹊躺在乌鸦上,把乌鸦的羽毛当成扇子:“就在几天前吧,我从黑雾里走出来,什么也不记得,手里就已经有这把命运之剑了。” 苏明安说:“也就是说,你曾经遭受过记忆清洗?” “我不清楚,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黑鹊无所谓地说。 没有过去,没有亲人与朋友,孤身一人从黑雾里走出,带着命运之剑建国。 苏明安从没想过,这位国主黑鹊竟然是这样的经历。 “——所以,我很羡慕你。”黑鹊说。 “嗯?” “你有携手与共的同伴。离主教照顾你,旧日教廷的萧影帮助你,护道者朝颜跟随你,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神女爱丽丝也信赖你,就连李御璇那种一心追溯历史的人都服从于你。你有清晰的家庭背景,清晰的过去与人际关系——而我呢?”黑鹊自嘲地笑了笑:“只有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命运之剑,还有一个刚刚建立的小国。” 长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下方已经可见圣城的轮廓,玉白的石块打造了圣城的砖石。预言石壁立在广场上,广场上有成千上万朝拜的信徒与圣盟军。 他们仿佛保卫圣城的骑士们,当黑鸦掠过广场上空,所有人都投来视线。很显然,他们要誓死守卫预言石壁——即使上面谱写了世界毁灭的命运。 “使人变得愚昧、麻木、放弃思考的,并不是信仰,而是欲望。”黑鹊轻声道:“他们相信只要这么做,下一世就能有福报,所以这一世的死亡他们不会在意。即使你以旧神之名站了出来,这些人依然被洗脑得很坚定。” 苏明安捏着手心的“火种”,它闪着橙红色的光。只要将它扔下,就会产生巨量的、恐怖的爆炸。 “若是不敢扔,就换我来。”黑鹊看到了苏明安颤抖的手。 “我只是在想,如果就这么把它扔下去,可能会被中途截断。”苏明安说。 “哈哈……”黑鹊大笑起来,拍着手说:“——那你便带它一同坠落吧!只要将它藏在你的血肉之中,就没人能截断它!” 苏明安盯着手里的光。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跳楼而死的桃梦,想到了苦苦挣扎的魑,想到了被迫遁入黑雾的夏嘉文、病死的林玉子、坠湖的苏文笙——那么多人,那么多张面孔,那么多份的痛苦。 ——都是因为无法打破的命运。 ——都是因为想要毁灭世界的神灵。 “不敢吗?哼……让我陪你一起,倒也不是不行……”黑鹊还在说话。 苏明安却抬手,把这枚火种吞了进去。 他的眼神很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爆炸物卡在喉咙有些难以吞咽,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喂——你!?”黑鹊没想到这一幕。他原本的想法是由他持剑保护,让苏明安抵达地面,然后扔下爆炸。谁能想到苏明安真的用自己的血肉保护这枚“火种”?…. “我有十秒无敌的道具。”苏明安拿出了“光明骑士的异世界笔记”,交给黑鹊:“一定要卡好时间,写下我的名字,触发十秒无敌。” 黑鹊接过笔记,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苏明安。 “你真是个……疯子。” “我暂时还算冷静。”苏明安说。 耳麦里传来李御璇的声音:“旧神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圣城外围,只要广场发生爆炸,我们即刻潜入圣城。” 耳麦里紧接着传来昕月的声音:“盟主,我们已经在外围,您可以放心行动。” “预备。”苏明安说。 他按住乌鸦的头,让它直线下降,一瞬间,广场上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嘭——嘭——嘭!!” 黑鸦落地,巨大的翅膀划过广场,带起一阵尘埃飞舞。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细长的羽毛犹如刀锋。 “——苏明安!”水岛川空喊了一声。她拖拽着繁复的神女长裙,朝他跑来。 “——旧神,你不能——!”青鸟的脸色也不再平静。 “——我靠,快躲!苏明安要搞事了!”两旁建筑上看热闹的玩家们瞬间跑路。 苏明安跳下乌鸦,朝着预言石壁直接冲去。 ——他对上了高台上神灵的视线。 灼灼烈阳下,双神的视线相交汇。这一瞬间,任何声音仿佛都不在了。 “你这是,第几次了?”神灵轻声道。 “——第一次。” 苏明安引爆了炸弹。 一瞬间,火光席卷而开,很快就被广场周边的屏障挡下。苏明安紧接着使用了仙之符篆·扩大——下一刻,随着红黄色的符篆洪流汇入了爆炸之中,火光席卷的范围像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肆意张扬地向外围扩散。 “轰——轰——轰——!” 耳边只有接连不断的嗡鸣声,炙热的洪流覆盖了一切,漂泊的风吹来炽烈的火,犹如一轮坠落的残阳降临此地,仿佛含着千万年历史的热度与分量。 沉甸甸的夕阳,坠落在苏明安眼中。 他感到耳边掠过无数声音,“心脏之血”的耳坠也在叮当作响。在这火热的、炽烈的、燃烧的一切之中,他透过这无边的红热——看到那屹立于高台之上的预言石壁,仍是完整的模样。 ——爆炸无法摧毁预言石壁。 那么—— …… 【完美通关任务·第七环:“如烈焰般狂舞吧” 任务要求:解除自己身上的第二道封印后,用白色触须打碎预言石壁。只有打碎它,新的命运才可能诞生。 任务奖励:完美通关5%进度 任务备注:“……”】 …… ——如烈焰般狂舞吧。 “簇——簇——簇!” 雪白的触须从他的身后长出,不作丝毫犹豫,笔直地向预言石壁直击而去。掠过满眼通红的火焰,他的视线已经没有任何阻挡,只需要——伸过去,砸碎它!…. 触须被火光晕染了橙红的色泽,如同狂舞的烈焰! 这一瞬间——苏明安注意到分身视角那边,终于找到了苏洛洛。 在第一座塔结束后,苏洛洛因为受伤接受治疗。但明去医院找她时,她竟然不见踪影。最后,明竟然在实验室里找到了她。 明冲入圣城地下的实验室,像撕碎纸张一般击垮那些阻拦的研究员——然后看到了捆缚在实验床上的苏洛洛。 少女躺在床上,低矮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胸前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失去了生机。在显示屏的最上方——明看到了关于她的记录: 【h-1029号实验体,实验失败,实验体并不具有大量生产负面情绪的能力。】 【该实验体生长十八年,长期与适格者相处,似乎未能让她产生额外的变化,遂决定最终回收。】 …… 明站在原地,手中剑刃滚烫。 他感到全身像是被不见底的深渊包裹了,身周溢满深重的恐惧。——神灵在研究如何大量生产负面情绪。 ——而苏洛洛,竟然也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神灵制造她这样的人,把她投放到某座城市,让她感到痛苦,让她被互联网的挤压患上抑郁症,让她疯狂而过量地吃药,然后——让她这样的人“生产”出祂想要的情绪。极度负面的、恐怖的、绝望的情绪。让她和适格者日夜相处,研究她的身体变化。如果她的使命告终,就给她洗脑。 比起那座人体实验城,这个偌大的世界,简直也相当于神灵的人体实验城。很多人都是祂的试验品。 她只是实验工具。 ——就像养在草原上的羔羊,即使自由,目的却是为了宰杀。 “苏洛洛……”明伸出手,床上的少女已经几乎没有气息。她睡得很安宁,好像她痛苦了十八年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收尾。 巨大的荒谬感爬升上明的脊背,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黑洞,层层叠叠地把他吞没,即使拼命揭开了一层,又会有另一层覆盖了他的全身。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是那些圣盟军和政客们。 他们对着他,整齐地跪拜而下。 “——这些年,我们已经将12918203名实验体送归神灵。所以——您作为旧神的侍从,是否可以为我们向神灵进言,让神灵给予我们恩赏?”政客们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让明竟然感到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这世界太恐怖了。”明缓缓道。饶是他,也为神灵的布局感到恐惧。 他的身边,苏明安的身边,到底有多少神灵的耳目与棋子? 他抱起苏洛洛,她尚且还有一些呼吸。当她缓缓睁开眼,一滴眼泪从面颊落下: “小……云……朵。” 在记忆深处,她或许曾经生活在云朵中——神灵身处的天之城,也许有许多漂亮的云朵。…. 神圣广场上,苏明安向前冲,白色触须敲在了预言石壁之上。 石壁被轰出裂缝,他的身影摇曳在火中。 当他靠近预言石壁,自副本开启以来,石壁每天的预言终于完整地在他眼前显露—— …… 【旧日827年2月3日,苏明安开启这一次旅程。】 【旧日827年2月4日,苏明安再度遇见朝颜。】 【旧日827年2月5日,苏明安参加命运影厅,看到了自己这一次的结局。】 【旧日827年2月6日,苏明安离开小城,进入旧日教廷。】 【旧日827年2月7日,苏明安开始调查方舟计划。】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旧日827年2月9日,苏明安通关了第一座塔。】 【旧日827年2月10日,苏明安走到了预言石壁前,看到了这些预言。】 …… 即使在这一秒,预言还在不断浮现: …… 【旧日827年2月10日,苏明安还没有达到复生异种王的条件。所以,使用洗脑手段清除本次记忆,开始“下一次”旅程。】 【这一次旅程与上一次差别极小,他没有改变“既定的命运”。】 【副本倒计时重回:二十天。】 …… 这一瞬间,仿佛有一条丝线扯住了他的心脏。 他用力地喘息着,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他倏然想起了副本开局时,他与朝颜的初见,朝颜那副快要落泪的样子……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走到这里吗? 这到底是——他走到这里的—— “……” 第,几,次? 那其他玩家…… 在渺茫的大火中,一道身影撑着伞走来。 “——你又一次走到了这里。”神灵撑着伞微笑着,白发如三千飞雪: “多少次了呢……苏明安。” “如何用‘存档’拓宽未来的可能,如何用‘读档’改变宿命的定律,如何用‘数值’观察命运的走向,如何用‘交互’达成更好的结局——然而人生如同一场命运的游戏,只会打出相同的结局,你再次回到了这里。” “不过,当你忘记这一切,开启下一次旅程,我会尝试使用更温和的办法,让你选择站在我这边的。” “咔哒”一声,伞骨收起。 神灵注视着他,温和地笑了。 ——那眼神,确实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不过,副本的剩余时间确实不多了。” “下一次,你想让苏洛洛他们成为你身边的谁?朋友,家人,爱人,还是……” “……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 …… 【te7·“你是完美的,明安”(考上公务员,构建一个美好的四口之家)完美通关进度:70%】 …… 【今天苏洛洛热度暴涨,苏明安删了十几分钟评论都没有删干净,他感觉一阵心累。这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帮他抹去了所有的负面评论。】 【“你是谁?”苏明安移动鼠标。】 【“我管控整个世界,包括互联网。”界面上的文字闪动。】 【“哦,是你。”苏明安没话说。这神灵真是无孔不入,删个评论都会出现:“你真的很喜欢我。”】 …… 【“……是啊,我很想念你。”】 …… . ... 一千零一十六章·“蝴蝶之死。” 苏明安缓缓抬起手中的剑。 ——他本以为《楼月国》的取血是一切的开端。 古色古香的布置,提着烟斗的青年,从天而降的仙子。 圆月之下,十里长街,金砖琉顶。 身穿广袖流仙裙的金发女子立于窗沿,向苏明安伸手。 【“主办方没有为难我。”金发佳人诺尔微微一笑:“来吧,刺激的冒险开始了。”】 …… ——那不是诺尔。 诺尔应当从未出现在《楼月国》。那个女装诺尔应该是神灵捏造出来的。如果那真的是诺尔,诺尔的动作太快了,副本才刚开始,诺尔就已经探出了即死规则并且女装,甚至精准地知道苏明安在高塔上。 他本想把这些归结于诺尔高超的智慧,但还是有违和感。 现在他必须修正观念——这不是最初。 一切过往都发生在他认知的“最初”之前。他也许曾与朝颜并肩作战过,也许曾与萧景三生死相搏过,也许曾与离明月背道而驰过,也许曾救下过林奶奶,也许曾失去过苏洛洛…… ——但它们都已经被掩埋在了“最初”之前。 “副本开启第一天”—— 并非“副本开启第一天”。 当他最初睁开眼,看见床边抽着烟斗的萧景三时,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已经败给了神灵一次。 直播间在后面为什么消失了,弹幕后面为什么消失了? 苏明安瞳孔微颤。 ——最开始的它们本就是神灵捏造的幻象,每一条弹幕、每一个字,都是神灵自己打出来的。祂精心布置好一切,为了引导苏明安的行动步调。当苏明安越来越靠近预言石壁,当他察觉到越来越多的信息,当他接触到了【itisnottrue.】的这些提示,当他开始感到疑惑、警觉、质疑……这些神灵捏造的幻象,也会随之消失。 当他察觉到这一切的一瞬间—— 他隐隐看到了右上角的直播间。 云翳一般,并不清晰,字迹更是如同模糊不清的阴影。 遥远的过去——他曾与谁目光相接,又曾与谁擦肩而过? ——他曾与谁许下过约定,又曾与谁彼此相拥过? 这些都已经被他遗忘。 他没有改变原有的既定命运。他依然走到了这里。 神灵伸出手,虚虚抵在他的额头:“下一次,我会用更温和的方式,对你说【非常喜欢你。】这句话的。” 苏明安抬手,手腕被神灵瞬间扣住。 ——禁止自戕。 他缓缓道:“重置世界线,对你而言不轻松吧,应该需要某种特定机制,比如我走到预言石壁前,你才可以配合预言石壁开始重置世界线。也就是说,如果我远离了预言石壁……” 他不知道这个预言石壁来自哪里,它也许就是这个世界最神奇的东西。如果神灵能随时随地重置世界线,那也不必等到第八天。…. “所以呢?”神灵说。 预言石壁已经开始绽放光辉,苏明安所见的一切,都开始逐渐回溯、倒流…… “所以我会记住的。”苏明安说。 神灵疑惑地望着他。 “滴,滴滴滴——”苏明安的体内传来了响声。 …… 【第二周目,苏明安与神灵谈判,要求打破预言石壁。神灵嘴上说同意,却趁机关住了他,好在他提前埋在身体里的炸弹爆炸了,成功回档。】 …… 这枚炸弹,在这个周目还没有爆炸,它还在他的体内——这是他在稻亚城提前埋在体内的炸弹,就是为了能够及时回档。 神灵见此,听着苏明安体内越发急促的“滴滴滴”声音,只是淡淡道:“我会去海上等你的。” ——当你回档,我就会第一时间等在你的上一个回档时间点,你逃不掉。 苏明安却笑了,他的手指抵住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块硬硬的触感,它正在变得越来越滚烫、越来越炙热——它将带着他,回到上一条河流。 “好啊,我等你。”他笑着说。 ——那就祈愿我触发的是自己的回档吧,祈愿我回到海上,见不到你。 “滴滴,滴滴,滴滴——” 声音愈发剧烈。 这时,苏明安听到了脚步声,他侧头,看到一名黑发飘扬的少女。 ——朝颜。 她用着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胸口上的十字架吊坠随着热风而动。在时间线的终末,她出现了。 “朝颜,我们见过吧?在重置之前。”苏明安说。 “……见过。”朝颜终于不再否认。 神灵的世界大回档,是将一切复位至第一天,包括所有npc的状态也会回到第一天。哪怕记得小苏回档的萧景三、苏文笙,也会以为那是第一天。除了神灵,不会有人记得重置前的世界。 “但你为什么会记得?”苏明安说。 朝颜只是微笑。 ——直到现在,苏明安依然看不懂她。 “你为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苏明安说。 朝颜伸手,抹了抹脸上隐约的泪。然后,她的笑容绽放着,就像一朵火中枯萎的鲜花。 “因……为……我……”她的语声止步于此,她摇了摇头,只是重新绽放着微笑。 “滴滴滴——滴滴滴——轰——!” 炸弹由内而外地爆炸,血肉翻卷,炸成猩红色的烟花。 苏明安碎在了地上,他破碎的半个头颅与圣白的地面贴在一起,预言石壁旁的焦枯鲜花落于他掉落的眼珠。 隐约的黄昏透过烈火的缝隙洒在他的半截身躯,像是逐渐消弭的海边浪花。 入梦的蝴蝶死于梦境的终末,枯萎的鲜花为其送行。 火焰弥天,花朵燃尽。 …… ——少女感到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在第一次的旅程中,神灵并不了解苏明安,祂想用利诱的方法,让苏明安答应成为祂的大天使。那时的塔,第一天就可以开放,不需要等到第五天。…. 于是,苏明安在副本第一天就开启了第一座塔,急速接触了都市守护部、旧日教廷,在第二天就走到了预言石壁前。 世界重置,一切回归最初,827年2月3日。 在第二次的旅程中,少女隐隐感觉到了世界开始发生参差。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自幼能看到世界的因果线,她能感知到世界发生了一次重置。这种重置会让世界不稳定。身为能看到因果线的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这种重置。 调查之下,她认为可能是这个“苏明安”的某些行动导致了世界重置。她开始接近他。 在她的刻意接近下,他们在第一天就成为了朋友,她和他一起去学校,一起去人类自救联盟看望那些沉睡者,一起报名李御璇的都市守护部,一起参加桃梦的葬礼,一起去心理咨询中心给魑买洋娃娃。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安问。 “我是孤儿,没有名字,别人都喊我书呆子。”少女回答。 “那我……”苏明安想了想:“我用你裙子上花朵的名字称呼你,可以吗?” 他指了指她穿着的布裙,上面有几朵针线绣的花。 “嗯。”少女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朝颜?”苏明安说。 “……嗯。”少女接受了这个名字。 “朝颜,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成为朋友?”苏明安问她。 ——因为你会导致世界重置,这会让世界不稳定。 朝颜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说:“因为我要保护你。” 后来,他们一起阻止了猎魔令。苏明安参加高考,暴露了异种身份,加入了旧日教廷,又揭露了方舟计划。她始终跟着他,无论他遭遇了什么困难,她都会燃烧生命帮他。 ——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靠近预言石壁,世界就不会重置了。朝颜这样想。 她的保护很到位,苏明安一直顺风顺水,他没有遇到试图刺杀他的苏文笙,也没有因为异种王族而受伤。他不会因为被逼到绝境就答应神灵成为大天使,一切都很安宁。 第四天,打通楼月国后,他带她去看星空。 一颗,两颗,三颗。 星子拖曳着银白色的长尾,坠于纯黑色的天幕中。看上去是那样美丽,那样浩瀚。 “我之前听过一个节日,名叫福缘节。”苏明安说。 他们坐在天台上,仰望星空。 “说是死去的人,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在天空中注视着我们。”苏明安说:“那些星痕,星座,辰星之宫……都是数不清的故人的眼睛,都是地面上人们的指航灯。” “星星……眼睛……”朝颜托着下巴。 她不是崇尚浪漫的人,她自小只知道观测世界的因果线,不会有时间去听这些浪漫的传说。 “但如果,我们不会变成星星呢?”朝颜想到局势的困难:“如果我们最终失败了,没有击败神灵……”…. 苏明安摇摇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那样,我也会记住你的。” 她的眼眸像是深邃的绿宝石,让人感到安宁。苏明安说这句话,也许只是为了拉高她的好感,但眼中的情感却很真实。 “可我变成星星了。”朝颜说。 “即使你变成星星了,我也会记住的。”苏明安轻声说。 朝颜深深望着他。 宇宙是那样浩瀚,仿佛所有的星星都映入他们眼中。 她知道,如果这一次的旅程失败,他不会记得她这个朋友,也不会记得这一切。他们会重新回归“萍水之交”,也许,他还会觉得她是个自来熟的、奇怪的人。 ——但是。 只有这一次……尽管只有这一次…… 先让她记着吧。 “给你,这是我队友给我的,意国的糖果。”苏明安把几枚紫色的糖果送她:“在抑郁的情况下,吃糖能让人心情变好,所以,试试吧。” 朝颜剥开糖纸,一口吞了下去。 “——糖果不是吞的!是含着吃!”苏明安怕她被噎死,连忙喊道。 “……不是吗?”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喉咙里的糖块卡着,卡得她一阵咳嗽,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自有记忆起她一直独自生活,看着天空上的因果线,一看就是一天,别人都说她是呆子。但她知道,这些因果线好像只有她能看到,她要是不去看,世界可能就要倒霉了。 这是什么甜甜的感觉? ……她从没吃过这种东西。 他拍着她的脊背,又给了她一颗。 这一回,她终于能够细细品尝了,是某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味道——就像是……不能触及到的星空。 星星的味道,应该也和糖果差不多吧。 她把剩下的半颗糖果用糖纸包好,放在怀里。 旅途的终末,苏明安被主线任务驱使,还是走到了预言石壁前。无论她怎么劝说,他都执意一试,仿佛他有什么凭借。 于是她站在高高的房檐上,望着烈火吞没了一切。 世界重置,又回到827年2月3日。 …… 仿佛无尽的循环噩梦开始。 她再一次接近他。这一次,神灵学聪明了,把第一座塔的开启时间推到了第五天,让苏明安有充足的时间在小城发育,以至于他能意识到神灵的强大,让他产生了成为大天使的想法。 她及时走到他的身边,阻止他。 “你是谁?”青年的声音很冷淡。 他已经忘记了那片浩瀚美丽的星空,也忘记了与她不能忘却的承诺。 “我是……”朝颜握紧了手,望着他黑色的眼眸,缓缓笑了。 她笑得好像哭一样。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女。” 这一次,他们携手走到了第五天。她依然成为了他的同伴,但他险些被神灵控制,于是她燃烧生命在世界边缘打败了触须怪物,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当他抱住她时,她缓缓将一枚快要烧化的糖果放在他手心。这是她自己买的柠檬糖,原本打算送给他。 “不……要……忘……记……”光泽正在从她的眼中流逝,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忘记什么?”青年的神情让她哑然。他的表情茫然极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出世界重置的事情,一旦说出来,神灵就不会允许她存在了,也许她也只是神灵控制中的一个变量。 她的心突然很痛。 明明我们都用尽了全力。 明明我每一次都在拼命接近你。 明明我们试探过了多种可能。 “不……要……忘记……”她落下眼泪,皮肤比烈火还要滚烫,他的手掌“刺啦啦”地响,血肉被烫得翻卷,却一直紧紧抱着她: “……我。” 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我们曾经这么努力地抗争过世界。 不要忘记我一次又一次地那么拼命地拯救你。 在被泪光模糊的视线里,他的嘴唇似乎也微微动了。 他的嘴唇无声地、缓缓地,似乎在回应她。 ——直到万籁俱寂。 世界再度重置—— …… 827年2月3日。 …… 青年从床上睁开眼。 他已经忘记了少女。 就像忘记了……梦中一只蹁跹而过的蝴蝶。 …… 他想,这是副本开启第一天。 看起来开局好极了。 月初休息几天去学习。9.6恢复更新。 . ... 一千零一十七章·“他曾与谁许下约定。” 朝颜远远地看着小城里的他,长风吹起她漆黑的头发。 他苏醒于苏文笙的家,起床,翻书包,翻手机,翻电脑……然后推开窗户,望见窗外的梧桐树。 他起身,推门,遇见苏洛洛,启步去上学。遇到班主任夏嘉文,然后听课,回答问题,上课摸鱼看手机。 ——一切都不曾有区别。 如果没有外来改变,他的行为模式永远是一样的,从来没有打破过“既定的命运”。 当他在床上醒来,日历回归到2月3日——他忘记了他曾经奔波在雨中,在镜头下追寻林奶奶的事迹。他忘记了他曾站在高台上宣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慷慨激昂地要求彻查方舟计划。他忘记了他曾目睹过五十名传火者震撼的薪火相传,也忘记了他曾引燃烈火,拼命地一步步走到预言石壁前。 朝颜站在远方的高楼上,隔着教室薄薄的玻璃,她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他。他在课桌上玩着手机,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但这种不对劲很快就消散了。 “好了,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再尝试最后一次……”朝颜喃喃自语。天空中的因果线已经开始纠葛,世界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无论如何,她必须阻止他再度走到预言石壁前。 她改变了策略——她不能一开始就把全部的自己展现在苏明安面前。他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有她表现得足够神秘,他才会重视她。 ——他是被名叫“主线任务”所支配的人,朝颜想,只有她自己的价值超过了这个“主线任务”,他才会放弃按照主线任务的要求抵达预言石壁前。 她将第一次见面,安排在了《楼月国》。 晚风吹起海边的贝壳,浪花在咸腥的风中自由地碰撞,拎着药篮的少女等候在他必然会出现的山坡上。她捏着碎花裙角,眼神中却没有即将相逢的喜悦。 ——她确实是看重感情的人,但这种感情在她眼中更像一种可以被拆分的理性。即使上一周目她与他曾在死前立下约定,约好了彼此不要忘记——但既然他无法避免不忘记她,那她就当作从来没遇见他,这样才能更好地阻止他走到预言石壁前。 “那些星星的约定……那些糖果……忘掉吧。即使我们曾经同生共死过,但既然一切重来,那就当作不曾存在。”朝颜自言自语,眼中平淡无波: “明明我一开始接近他,就只是为了世界的稳定……啊,他来了。” …… 【苏明安载入游戏,听到了清脆的水声。】 【他之前的肉体被离明月带走了,他本以为自己睁开眼,应该已经身在蓬莱仙岛。】 【但他睁开眼,却看到了黑夜与平原。远方村落炊烟袅袅,隐有麦田与耕牛,他躺在平原上,身体陷入泥土和草叶之间,连绵春雨从天际而落。】 【视野边缘出现一抹花布裙的裙角,梅花绣在裙角边缘,露出一对小巧的布鞋,这似乎是一位村里的姑娘。】 【“你还好吗?还活着吗……”她的声音清澈如潺潺溪水。】 【苏明安喘息了一声,视野一黑,昏了过去。】 …… ——然而村里的姑娘凭何会在这种地方等着,正好捡到他。 ——这分明是姑娘精心制造好的初遇,为了让他对她产生好感。 他们的地位已然调转。 ——朝颜将苏明安作为一个行为模式不会发生变动的“npc”,而她作为在不同周目间始终能保留记忆的“玩家”——她必须要攻略他。 她心中的主线任务是——“阻止苏明安走到预言石壁前”。 朝颜望着地上的苏明安,他穿着青阳剑宗的服饰,与每一周目都一模一样。她将他捡了回去,处理好了伤势。 这个第四周目,朝颜一直保持谜语人的姿态,保持充分的神秘感,并时不时燃命保护他,表现出强大的实力。这让苏明安开始相信她,对她感到好奇,并开始将她视作很重要的人物。 第四天,苏明安接到了“走到预言石壁前”的主线任务,他将这件事告诉了朝颜。 朝颜抬起了眼眸——那是一种明明感到意料之中,却硬是要装作不知道的眼神。 “……主线任务。”朝颜缓缓道:“可以不去完成吗?” ——就是因为主线任务,就是因为这个叫主线任务的东西。才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绝望。 “不可以,这是我最重要的事。”苏明安摇摇头,他的瞳孔笼罩着一层白翳般的色泽,他的状态明明并不清醒,却以为自己只是副本刚开局。 “——不要去完成了!”朝颜高声道:“会很危险。” 她试图用“危险”这个涵义来阻止他,她反反复复强调了“你如果走到预言石壁前,会发生很恐怖的事”这个概念,但他只是笑着望着她。 不行,不行,不行啊。 劝说了足足十分钟都没有回应后,朝颜终于感受到了苏明安身上的、令她有些恐惧的固执。 无论她想出什么理由阻止,他都不会放弃“完成主线任务”的这个想法。就像一种她无法祛除的思想钢印——他的自由意志,好像已经被这种无形的东西操控了。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他应当是自愿被操控的。就像是他自愿被名为“第一玩家”的责任束缚。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会完成主线任务,即使最后千疮百孔。 “必须要面对,才有下一步,不是吗?”青年这样说。 “不去面对就好了!”朝颜扶住他的肩膀。翡翠色的眼眸与漆黑色的眼眸紧紧对视着,她能看到他眼里的迷雾,他也能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和惊惶。蜘蛛网般无形的丝线勾连在他们身上,即使距离拉得极近,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任何堪称粘稠的感情。 ——仅仅只是针对于世界稳定的,冰冷的、炽热的、绝望的、钻石般澄澈的、污泥般浑浊的、夹带满是个人情感的自私、以及充斥着大义的无私。 “——为了我的世界。”她将手指点在他胸口,紧紧地凝视着他。 “——为了我的世界。”他缓缓地摇头,错开她炽烈的眼神。 “——请你不要再走到预言石壁前了。”她这么说。 ——你这样会触发世界大回档,让因果线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请你不要阻止我走到预言石壁前了。”他这么说。 ——我必须完成这一环的主线任务,才会有接下来的破局点。 她箍住他肩膀的手指,仿佛十根坚硬的铁箍,然而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仅仅只是平静地注视她。他的眼中有着令她费解的坚持。最后她恍然意识到——为了世界的稳定,一次又一次接近他的自己,眼中也有这种与他类似的坚持。 宛如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渊,在他们之间生生隔开。即使眼神无比相似,彼此却无法说服彼此。“非要……这样吗。”她的眼中已经隐有泪光。 她终于深深地意识到了眼前人的固执与坚持。他并不是那种亲友相劝,就会改变想法的人。阻止他前进的唯一方法——只能告知他“预言石壁会导致世界大回档”,但唯独这一条她不能说出口。 她把千般难、万般苦摆在他面前,告诉他走到预言石壁前,会有多么多么恐怖的结局。她编织谎言,想吓退他。 她的谎言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什么“走到预言石壁前就会受到烈火烧灼,全身骨骼都会烧尽”,什么“会经受千针穿刺之苦,精神也会饱受折磨”……但他仅仅只是听着,脸色平静地听着。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你。” ——即使是这样恐怖的谎言,也没有使他退却。她看到他的眼神依然熠熠生辉。 朝颜张了张嘴,千般万般的话语停滞在她的喉咙,她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 ——她的谎言,她的阻拦,她刷他好感的举动,统统没能征服他。 他心中的坚持与强烈的愿景,就像一把锋利的刀,隔在了他们之间。就算她试图拥抱他,也只会被冰冷的刀锋割得越发疼痛。 于是,这一次,她依旧没能成功阻止他。 她缓缓地松开手,像是放飞了一只轻盈的蝴蝶纸鸢。在青年从未变过的神情面前,她轻轻地、低沉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 “我知道了。”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费解地望着她,她知道——她大概被认成是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类型了。因她莫名其妙地发笑,莫名其妙地说出些很多谜语的话,莫名其妙地编织了许多谎言。是啊,她是个疯子,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疯子,是一个令人痛恨的谜语人——她到底为什么要经受这么多的苦,陪在他身边?她到底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火焰灼身之苦,为他击败海边的触须怪物? 疯子哪有那么多理由? 疯子只是为了拯救世界,无法顾及其他理性缘由。于是在人们眼里……“疯子”成为了疯子啊。 你怎么能要求一个眼里只有世界的疯子——做出多么完美的行为,说出多么完美的劝慰,做出多么理性的决定? 朝颜捂住脸,她感到自己的脸颊都在滋滋发烫。 ——然而她此时抬眼,跃过他肩头看到的缓缓升起的朝霞,却又是那么纯净。一缕一缕地光辉洒在他们身上,他背后的地平线跃升出明亮的色泽,就连他微微翘起的黑发都卷着毛绒绒的白边。 青年的眼皮围拢在轻柔的朝霞之下,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翼,即使他的眼中有着费解与迷茫,眼瞳深处却是明亮的。 “抱歉,朝颜。”即使这样,他依然在安慰她。明明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狂笑,但他还是会安慰她。 她只是把手捂在脸上,掩饰住自己即将转为哭泣的、癫狂的、悲伤的、令人苦痛的、令人绝望的——笑容。 她知道他将再度坠入轮回的深渊。 她知道他又会忘记这一切。 他不会知道自己已经经历了整整三次世界大回档。 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即将开启第四次世界大回档。 她笑着,拥抱了一下他。她无法遏制住自己疯狂的笑容,就像她终于明白了她不可能阻止他。 然后她目视着他前往了那座纯白的圣城,像目送一只扑火的、翅翼残缺的蝴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近乎癫狂的笑声响在青年身后。 火焰烧尽,入梦之蝶轮转于莫比乌斯环。 时间回溯,827年2月3日。 …… 他曾与谁目光相接,又曾与谁擦肩而过? ——他曾与谁许下过约定,又曾与谁彼此相拥过? 目睹者记得这一切。 可她不能说。 …… 接下来的几个周目,就像是无限轮转的噩梦。 她曾拉起军队,想与神灵抗争,让这种世界大回档停下,但她失败了。军队被杀尽,人们把她送上了火刑架,高呼她是魔女。 炽烈的、疼痛的火焰啊……尚不及她内心绝望的千分之一。 她曾与萧景三、离明月组成联盟,希望他们阻止苏明安,但最终苏明安凭借自己一个人就走到了预言石壁前。 苏明安也曾失误过,他有时会被神灵种下控制印记。当她带着他在大雨中逃离,他总会痛苦地揪着她的衣领,全身都紧紧绷着。 “疼吗?”朝颜低声说。 “……神灵可能想要我忍受不了痛苦,逼我自尽触发小苏回档,然后祂就能堵住我……”苏明安喘着气。 他们的身后总是跟着庞大的追兵,有时是圣盟军,有时是蒸汽时代的军队,有时是水岛川空和青鸟的亲卫军。举世皆敌之下,唯有她紧紧抱着他,带他奔跑在雨中。 掠过高楼、掠过云雾、掠过栖息在钟楼上的白鸽与黑鸦,掠过一切的斥责与骂名—— 每一次当他走到绝境,陪伴在他身边的大概率是她。 “……抱歉。”她无法分担他的痛苦,于是她只能看见他一次又一次疼到昏迷,甚至生生疼痛至死。 随后,他被神灵抓获。很快世界重置,再度回到827年2月3日。于是朝颜后来学会了“共享疼痛”的符篆。 (本章完) 一千零一十八章·“第九周目。”(感谢“覅昇”盟主) 第1020章一千零一十八章·“第九周目。”(感谢“覅昇”盟主) 不过,他总是很脆弱,总是很容易因为各种原因死去。 有时,他会被触须解封带来的巨量负面情绪冲垮。有时,他会沉睡在教堂的鲜花下,再也不会醒来。有时,他会被苏文笙刺杀而死,海面漂浮着他破碎的内脏和鲜血。有时,塔丝丽切神女会被控制,失手杀了他,室内满目狼藉,他的胸口开着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他在她眼中就像一个极易破碎的玻璃小像,稍微的一次风险、一点点的信息漏差,就会致他于死地。而他在小苏的小回档和神灵的大回档之间穿梭,始终保持着继续向前的心态,令她感到震撼。 ……明明是那么脆弱。 ……明明敌人对他来说那么庞大,明明信息差已经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 他居然还能……一次又一次地保持不变的心态。 他一次又一次成功走到了预言石壁前,然后开启一个新的噩梦。重复着,重复着,永无止境。 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第八周目。 这一周目,他的精神状态是最差的,明明在他眼里是刚开局,他的精神状态却像已经死过了上百次。 他似乎也隐隐意识到了自己情况不对,于是他走上高楼,面对铺天盖地的大雨,想从高楼上跳下去。 朝颜只是静静在阴影里看着,因为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她已经发现——她不去干涉他的死亡决定,也许会是最好的。 他自言自语: “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或许是幻觉太严重,他一直在和不存在的幻觉对话。仿佛他的身后,一直有一个同伴,始终陪伴着他。 最后,他抬起眼,忽然看到了阴影里的她。 “我好像对你有一点印象……”他喃喃道:“我们见过……对吗?” 朝颜苦涩地笑了。 这说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甚至跃过了神灵的屏蔽,想起了一些世界重置前的事。 “……是啊,我们见过,你说过……不会忘记我。”朝颜缓缓走出: “你说过,死去的人会成为天上的星星。所以宇宙浩瀚,那些璀璨的星河都是人们在注视我们。” “你说过,即使我变成星星了,你也会记住我。” “你说过,有一个节日,叫作福缘节,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放灯。” “你说过意国的糖果很好吃,虽然……我不知道意国是哪里,地图上也从来没有这个国度,但是……我吃过。” 她的手按着心口,流着泪笑了: “真的……很好吃。” “虽然是直接吞的,不是含着吃的,但是……真的,很甜,很甜。” 苏明安怔怔地望着她。 晚风吹拂着她带着柠檬味道的发丝,他突然感到心绪的触动。…. “你还说过……” 她握紧拳头,压在唇前,仿佛这样——就可以抵住全身的颤抖与哽咽。 “……我们都是故事中的主角。主角,一定会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奇怪、固执、莫名其妙、自说自话、自来熟的陌生人。但你在我眼中……已经是无法忘却的同行之人。” “这段旅程并不值得纪念,也并不让人开心,但是……” 她的声音轻如鸿羽: “用力记住我……好吗?” “我们是主角,主角要记住另外一个主角啊。”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之后,剧烈的恶心感和晕眩感让苏明安跃下了天台,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了,暴雨刮在他的耳畔,仿佛一只离巢的黑鸦,终于归于了暴雨中的夜色。 而少女的哽咽淹没在无边的夜色之间,谁也不曾记得她抗争了多少次。 世界第九周目,苏明安睁开眼时,他再度忘记了朝颜。 朝颜什么都没说,面对他陌生的视线,她只是朝他点了点头,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她静静地转身离开了,就像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然而,第二天夜晚,趁着苏明安在教堂里安睡的时候,朝颜冲进教堂,使用仙之符篆让他陷入了沉睡。 仙之符篆·休眠,足以让他不再醒来,只要他丧失行动能力,他就不会走到预言石壁前。既然所有劝说的手段都不生效,那她就只能试着用强制手段。 仙之符篆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床上的黑发青年睡得很沉,朝颜驻足在床前,这一刻,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强的落差感,像是有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在她的胸中疯狂地乱撞。 她隐隐感觉,这一周目,她好像做错了。 ——她和神灵的定位好像反了。 期待苏明安走到预言石壁前的神灵,成为了冒险故事中的指引者。而一直在阻碍勇者前往下一步的她,成为了冒险故事中的魔王。 可是除了这么强硬地阻止他,她没有别的办法。一切已经结束了,他不会再触发大回档了……已经……结束了。 她站在床前,蓝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肩头。 “我突然想到,这一次,你好像还没有和我看过星空。” 她带着昏睡的苏明安去了他们第一周目曾看过的星空,但此时,璀璨的星空已经被云雾遮蔽,除了灰暗的阴霾,她看不到任何闪亮的东西。青年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他无法再突破那层眼皮的限制,也无法再飞蛾扑火。 而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空气,突然大笑。 “星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次又一次相似而不相同的轮回,一次又一次无望而执着的拯救——足以将任何人都逼成疯子。 远超限度的疼痛、超出常人的压力、令人憎恶的死亡……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叠加,根本不可能塑造出一个仍然正常的人。…. 疯子在高高的观星台上,扶着沉睡者的肩膀,发出笑声。 “结束了……哈哈哈……结束了,结束了……” 沉睡中的苏明安不能感知到很多东西。 但他隐隐能听见。有人在他耳边笑,高声喊着“结束了,结束了”,然后她扶住他松垮的肩膀,为他挽起额前的碎发。 她会带他到温暖的阳光下,丝丝缕缕的光明仿佛穿透眼皮而来,让他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由于苏明安一直是沉睡状态,许多悲剧没能被阻止。特效药没能降临,大多数人都被抹去了历史的记忆,塔也没有开启,人们一直生活在麻木之中,成为了神灵手中的提线木偶。他想要醒来,但她的手却一直牢牢箍住他的手腕,她轻柔地告诉他——做个美梦吧,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 梦中才是自由,才是幸福。而现实的一切都会让你痛苦。 她的声音是那样温和、优雅、轻柔,他有一瞬间以为,这种声音自己好像听过很多次,但是细细想来又没有。 “记住这一次,记住如果你不在,世界会发生什么……”她一直在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你,特效药不会诞生……嗯,我记住了。” “仙之符篆·扩大原来是在这个位置,我记住了。” “原来塔没有开启,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直在挣扎,一直在试图醒来。直到第六个夜晚,她缓缓移开手,让他得以醒来。 明亮刺入苏明安的瞳孔,他不自觉地流下了生理的泪水。天空下着大雨,人们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街道上行走。没有试图研究历史的人,没有追溯过去的人,也没有违抗神灵与联合政府的人。 抬眼望去,他隐隐看到了远方街道上的一个少女——黑色头发,紫色眼瞳,让人感觉很像苏洛洛的少女。可她的面貌与苏洛洛并不一致,让他觉得只是认错了人。而且这位少女也只是一位麻木的白领,每天过着打卡上班加班的单调生活,并不是眼里满是光辉的主播魔王小姐。 街道的环境很普通,没有古代楼月的壮丽,也没有蒸汽时代的精美,因为塔没有开启,所以一切奇迹也没有发生。这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特色的时代罢了。 “……这样好像是不对的。”旁边的朝颜说。 苏明安侧头,他不认识这个少女,他们从未见过。 瓢泼大雨下,少女负手而立,她没有撑伞,铺天盖地的大雨淋在他们头上。苏明安凝视着灯光闪烁的街道,晚班的列车满载刚刚结束加班的人们,呼啸在夜雨之间。人们的眼中只有手机屏幕里的小视频,隔着小小的列车玻璃,苏明安看到他们偶尔开怀大笑,偶尔面无表情,他们的视线大多会停留在那些具有视觉效果、娱乐效果、简短而低趣味的内容上,至于那些闪过的历史记载、文化底蕴……很快就看不到了。…. “是啊,这样好像是不对的。”苏明安低低地说。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的——这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很和平安宁的时代,但他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它应该远比现在更灿烂,也远比现在更丰富。不该是这样断层的、麻木的时代。 朝颜脊背挺直,向前走去。 “——你去哪里?”苏明安的声音传来。 她距离天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踏出一步,她就会如落叶般落下。 “我在想,如果从这里跳下,我会去哪里。”朝颜说。 “会死。”苏明安说。 “那如果你从这里跳下,你会去哪里?”朝颜回过头。 雨滴沾在她的睫毛与发丝上,水珠像是钻石般闪动。 “我……”苏明安当然不会死,可她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就像他们之间很熟。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朝颜几步上前,缓缓地抱住他。 苏明安的肩膀僵硬了,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他沉睡这么久。 但在她拥抱他时,他感到内心底层的触动,像是某一根无形的丝线缓缓刮过他的心头——让他感到他们也许曾无数次地这样拥抱。 “……对不起。” 肩头上传来她的哽咽。 ……她怎么哭了? 苏明安的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 “对不起……这一次……对你用了不太好的手段。我只是想着……如果言语无法让你停下脚步,也许强制手段能对你有效。但我……还是发现,不行啊……”她的眼泪混杂着冰冷的寒雨,敲打在他的脊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很累,真的很累啊……但是如果不这样一次次地接近你,阻止你,你只会一次又一次一无所知地走到预言石壁前,启动大回档,所以……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她似乎情绪有些崩溃,忽然拔高了声调: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这么固执啊!!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把自己拼命往火坑里推?”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我说尽了恐怖的谎言,用尽手段阻止你,你却不肯留恋一点点的幸福——你是多想受虐,多恐惧幸福啊——” ……什么? 苏明安感到某种湿热的东西在他的脊背上落下,这位陌生的少女哭得很厉害。 他隐隐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她说——这不是,第一次? “这是第几次?”于是他轻轻问。 “第九次。”朝颜低低说:“但你还是会忘记的。” 她缓缓拉开距离,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额头。她翡翠色的眼眸里闪动着水光,让他想到北地的极光,极光横亘在银蓝色的星子之间,也是这样的色泽与亮度。 “我可以看你笑一次吗?”朝颜说。 “嗯?”苏明安很轻地疑惑了一声。 “真心地笑一次吧,就一次。之前那么多次,我从没看见你真心笑过。至少……给我一点点动力吧。”朝颜说。 “可我……”苏明安莫名其妙睡了那么多天,他怎么可能露出真心的笑容。 “就当是刷我的好感度,对我笑一次,可以吗?”朝颜说。 苏明安垂眸了片刻。 三秒后,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明亮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笑容,即使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但是,他觉得,面对她,他也许应该这样笑。 两位世界的守护者在此相对而立。 少女就在这一刻,仿佛在深渊里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本章完) . ... 一千零一十九章·“第三十天。” “朝……颜……?” 苏明安磕磕碰碰地说。 他像是一个在黑暗里摸索的盲人,摸索着说出了这个名字。他本不该知道这个名字的,这一周目的朝颜从未说过,但他就是莫名知道——她好像叫“朝颜”。 一朵短命的花的名字。 “……嗯。”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宛若朝阳东升。 远方列车闪烁的灯光托起她瘦弱的脊背,背着光的黑发遮拦着闪烁的光影。而她就在这样的灼灼灯光下—— 全身都开始破碎。 确实是破碎。 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胸膛到四肢——都化作一点一点飞舞的粉末,破碎,飞扬。 像是漫山遍野的小蝴蝶,从她的躯体中分离、飞舞。 苏明安立刻伸手,却只能抓到一颗又一颗的粒子。她的双眼里倒映着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也开始破碎。 “你终于……叫出我的名字了。” ——朝颜说出了“世界大回档”的事情,于是,她被抹杀了。 她的眼中残留着不舍,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周目,苏明安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情,他就不会再走到预言石壁前,她也不会迎来下一次醒来。 但如果……她真的不会迎来下一次。就说明世界不会再重置了,算是终于达成了她的目的。 那也算……很好。 暴雨覆盖了苏明安的视线,他的手中空无一物——那位奇怪的、陌生的、自说自话的少女消失了。只剩下大雨。 “……朝颜?” 他的眼前同样空无一物,只有晚班列车呼啸而过的灯光,薄薄的列车玻璃里,人们依然低头刷着小视频,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风声、雨声、列车声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多少次的似曾相识里,他曾嗅到过柠檬香的味道。一位少女一次又一次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仿佛笼罩着白翳的双眼。她或许穿着运动衫,或许穿着村女的布衣,或许穿着纯白色的水钻长裙——可她都会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带他走到星空下。 然后她会在那浩瀚的星灯之间——回眸,在他掌心写下她的名字。 【朝颜】。 【苏明安】。 他也会拉住她的手,写下她早已知道的姓名。然后少女会扬起神秘的微笑,好像她的心中埋藏着无尽的、心酸的、甜美的、令人怀念的记忆。 “苏……明……安。” 她总会怀念般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合拢他的手,然后对他露出那——苦涩的、像是要哭出来的笑。 如今那种笑也不在了,少女也不在了。 苍穹之上的星海早已被云雾遮蔽,哪怕他抬头望天,也看不到那星空之上的叠影。这一周目没有任何人追溯历史,所以叠影作为异种王,不会被唤醒。 世界看起来很安宁,塔不会开启,人们生活在稳定的社会秩序中——就像《命运模拟器》里“海上潮生”的结局一样。但是……苏明安所感知到的,却满是麻木、压抑、空洞的气息。 ——这就是不曾唤醒历史的结局吗? 他望着地上的芸芸众生,一时之间产生了“这样看起来也不错”的想法,但很快被他摒弃——不可以,你知道它会通向毁灭的。如果你不成神,神灵还是会毁掉这个世界,现在只是虚假的平静。 “……苏明安。”后面传来声音。 苏明安回头,暴雨之间,一柄鲜红的伞撑在神灵掌间,纯白的衣袍没有染上半点雨丝。 他们隔着薄薄的雨丝注视着,眼神是相似的平静。 “你好像想起了很多周目的记忆。”神灵说:“不过没关系,你还会忘记的。” “现在已经是你想要的结局——你难道还要开启下一周目?”苏明安说。 他现在几乎没有成神的可能性,塔和梦巡游戏的进度都为零,这对于神灵来说太有利了。没有必要开启下一周目。 “理论上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甚至无法复刻。因为一旦开启下一周目,朝颜就不会让你再度这样昏睡了。”神灵缓缓道:“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苏明安说。 神灵靠近了一步,苏明安后退了一步,他的皮靴微微一晃,已经几乎站在天台边缘。 “我还想要更好的。”神灵说:“还有一种更好的……可能性。” 苏明安心中一晃,他瞬间感觉——此刻,在这场以世界为背景的“游戏”中,神灵已经变成了“玩家”,祂不断开启新的周目,微调游戏策略,想要达成一个让祂最满意的结局。而他自己变成了这场游戏中的“npc”,如果没有外来影响,他永远只会走出相同的行为模式。 双方的立场完全调转,所有世界游戏的“玩家”都变成了神灵眼中固定的“npc”。 只要周目足够多,任何人会对某一个话题作出的反应、说出的话、采取的行动,任何人的喜好、厌恶、甚至癖好,任何人的对白、表情、动作。神灵都会知道,所有人在祂眼中——和拥有固定反应模式的游戏npc没什么不同。 你会对游戏中的npc投注多大的感情? 或许有人会把npc视作朋友甚至爱人,但他们大多只是生活中的调剂品。因你知道他们的所有剧情和反应。 “你知道吗?你这样面对我的时候,这样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反应……我已经至少看过三次了。”神灵撑着伞,注视着苏明安的表情:“每一次……你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猜到你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苏明安微微蹙起眉头,他直视神灵,冷然道: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 两方的声音同时响起,几乎一秒不差。 神灵露出微笑,苏明安紧咬嘴唇。 他感到耳畔的暴雨、狂风,声声刺耳。胸口像是开了一个恐怖的大洞,无尽的寒冷已然灌了进来,全身都在颤抖。 “你看,一模一样。”神灵似乎笑了。 吸着黏腻而湿冷的空气,苏明安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手。他感到全身冰凉,尖锐的痛楚在内心漫开。 ……他要怎么赢。 ……这么恐怖的敌人,他要怎么赢。 一旦事态偏离神灵的控制,神灵就会把他引到预言石壁前,开启大回档,他就只能从头开始。神灵就能在各个周目之间很轻松地把控所有局面、抹杀一切超出控制的意外,让整个世界自始至终走在祂想要的路线之中。“这就是……掌握回档权能的敌人。”苏明安忽然笑了。他突然感到嘲讽。 ……原来这就是, 原来这就是—— ——当初水岛川晴在面对他时的感受。 无论机关算尽,无论百般筹谋,就算即将走到胜利面前,也会被清除记忆回到最初。敌人就能根据上一周目的信息,提前堵死他想要走的路。 随着周目越来越多,他的路一次又一次被提前堵死,留给他的路线也会越来越少、越来越艰难,直到彻底无路可走。 ——水岛川晴当时那么绝望,因为她觉得她自己只是棋差一着,意外输给了苏明安。 然而苏明安心里清楚,水岛川晴从一开始就没有获胜的可能。她以为的“棋差一着”,其实只是苏明安早已堵好的死路。早在“当前周目开启之前”——她就已经输了。 而现在,他已经被堵死了八次路,下一次他依然会忘却。那在多少个周目之后,他会刚开局就无路可走? “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神灵手指抵着下巴:“你在想,如果要与我为敌,实在是太困难了。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通关的难度,你几乎看不到赢我的希望。” “……”苏明安没有说话。 “所以,你可以站在我这一边,一直都按照我说的做。”神灵说:“看吧……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你好,我从最开始就说了,待在我身边是最轻松的。因为你现在走的,根本不是正常玩家应该走的路。那些一直都听我话的人,很轻松就能通关了。” 苏明安伸出手,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雨滴落在掌纹上,很快模糊了视线,他又盯着雨滴中恍若流淌的掌纹。 “……我只想问,今天到底是……副本开启第几天?” “第一周目持续两天,第二周目持续四天,第三周目持续五天,第四周目持续四天,第五周目持续三天,第六周目持续两天,第七周目持续三天,第八周目持续一天多……”神灵想了想,说:“今天应该是……第三十天。” 苏明安的鞋跟微微一晃,他险些直接向后坠下。 晚班列车在盘旋的轨道上呼啸而过,窗格拦住了人们的视线。谁也不会注意到,黑暗的高楼上对峙着足以改变世界的两人。 “列车到站……新都站。请要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苏明安转头,望着这样的都市。人们熙熙攘攘如同蚂蚁,分散在夜晚的灯光之间。他看到了情侣的亲吻、飘舞的围巾、板栗与热粥蒸蒸而上的白雾。也看到了白鸽、夜灯与鸦。 卖着花的姑娘走在街坊之间,公园晃荡着散步的一家人,图书馆的灯光照耀着熬夜苦读的学子——它看上去和翟星没什么不同。 谁也看不到它隐藏的黑暗,谁也看不到黑雾的尽头是什么,谁也看不到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很难被拯救的。 ——他没有办法改变原有的既定命运,因为他会忘却。 ——就算他现在自杀触发死亡回档,他依然处在沉睡之中,无法控制自己。除非他侥幸回到沉睡之前,但那样也…… 突然头顶一阵安静,鲜红的伞撑在他的头上,沉重的雨滴被挡住。 神灵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几乎和他一起站在天台边缘,祂雪白的发丝拥有几乎通透的质感,像是燃烧在大雨中的白焰。 苏明安本来应该举剑,可他什么都没做。他知道没有用,就算杀了神灵又能怎么样,祂还有那么多仿生体。 于是二人都很安静,只是凝望着城市。 一时间,他们仿佛不是站立在雨中,而像在远望着无边无际的荒原,悠远的河川自天际线滚滚而来,澄碧色的星痕高悬苍穹,又在厚重的雨幕中隐没。 远方响起古旧的钟声,铛——铛——铛—— 这时,神灵的声音响起:“……这个结局我虽然很满意,但我觉得……还差一点。所以,我还是会带你去预言石壁前,开启下一周目。” 苏明安明白神灵的心态。 神灵知道他会忘记一切,所以祂有信心把他引导到更加满意的方向,就算神灵出现失误,也可以再来一次。神灵就像一个……渴望打出完美结局的玩家。 一次又一次回档,只为了一个最满意的结局。 ——祂和他的心态,几乎一样。 只不过,他的回档要靠痛苦而崩溃的死亡启动,祂却不用。所以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幸运。 “我想,你也不满意这一周目的结局,我们一起去吧。”神灵说。 苏明安本不该拒绝,他确实应该开启下一周目。 但是。 他忽然转身,抬脚,“嘭”地一声! 鞋印狠狠印在了神灵的背上,神灵面无表情地被他踹了出去,由于这是天台边缘,祂的身影直线下落,朝轻轨的方向坠去。 “……”神灵什么都没说,祂淡淡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苏明安。在祂看来,苏明安的反抗只是在发泄怒气,并没有什么用。他终归还是要开启下一周目。 苏明安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只有纵横的雨水。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依然很冷静,他并不是因为生气,只是为了……最后的尝试。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深吸着气。湿润的气息直入肺腑,又颤抖着吐出。 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 他抬起手,将手指按在太阳穴。 然后,他缓缓露出了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 至少……稍微……保留一点……不服输的勇气吧。 即使希望渺茫。至少……尝试回档一次吧。 朝颜…… …… “簇。” …… 一千零二十章·“第十周目。” 苏明安没能睁开眼。 很遗憾的是——他回档后,依然处在沉睡的时间段。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有一位少女站在他身边,轻轻搭着他的手。 而他无法睁眼,无法告知她——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仅仅只能沉睡着,沉睡着——直到一切重演。他甚至不能说出——他为什么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压抑感如同秤砣压在心中,他甚至想撕裂眼皮、撕裂嘴唇,用满是鲜血的双眼、用嘶哑的声音——告诉她,我知道了,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但是,无法这样做。 像是被包进了无声的壳子里,厚厚的壳子遮住了他的视野、扼住了他喉咙发声的能力,束缚了他四肢的行动——他像是一只无法破茧的蝴蝶,挣扎到快要窒息。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声音,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哭。哭声令他心烦,当他细细地聆听,恍然才觉得这声音和自己很像。 到最后,命运没有被改变。 只是,在最后的对峙中,在狂乱的大雨中,苏明安对神灵这样说了: “……到此为止了。” “我很好奇你的信心在哪里。”神灵没有在意他的放话,只是把他带到预言石壁前。 一切开始重置,一切开始回溯——而他用尽全力地伸出手,想要留住什么,但那些深刻入骨的画面、那些熟悉的声音……却像被河流冲刷的泥沙,很快逝去。 然而他却笑了,大声地笑了——这一周目确实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但他在之后的周目中,迟早会像现在这样,偶然想起之前的记忆。只要他想起来哪怕一次——但凡他想起来一次——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毕竟,他也是——“玩家”啊。 …… 时间重回——827年2月3日。 副本开启第三十一天。 世界第十周目。 “……血放够了吗?”模糊的知觉中,声音传来。 “……” 苏明安眨了眨眼。 萧景三提着烟斗,眯了眯眼:“好陌生的眼神……您不记得我了?还是说您终于崩溃了?” “……” 一切都如最初那样。 远方的城楼,朝颜立于檐上。她的表情沉寂而灰败,手指几乎掐出血来。 “还是……重置了,吗?”她抬起头:“这是,第十次了……”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结果还是重置了。 她远远看到——神灵捏造的假诺尔女装降临,与苏明安逃入红楼。 每次都是一样的开局——假诺尔会诱导苏明安逃脱,然后苏明安就会逃往皇宫,就会遇见国师离明月,进而——知晓异种王的事。进而——他就会在现世中开始探索。 神灵的诱导永远都是这样丝滑。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丝滑。 朝颜记得在第五周目,苏明安还怀疑过这个女装诺尔是假的,甚至与假诺尔大打出手过。但到了现在第十周目,苏明安已经不会一开始就怀疑,因为这个假诺尔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神灵就像一个合格的语c人,正在把各个人物都模仿得越来越像。到了第十周目,真人与假人已经真假难辨。 “要放弃吗?”朝颜透过木质窗格,看见正在与白莲对话的苏明安。她心知现在已经到了第十周目,几乎没有什么破局的可能了。神灵已经太了解他们,几乎就像了解书中的角色。 可是……如果就此放弃,她又能做什么呢? 还是说……继续那种无望的拯救?再度让他与她“初逢”? 有……意义吗?那些无限死亡的痛苦、那些命运洪流里的挣扎、那些一而再、再而三“不要忘却”的承诺…… 她茫然地站在黑夜里,像一只栖息的鸦,又像每一周目的火焰再一次地烧在了她的身上。 “嘭。” 一声脆响,一只蝴蝶纸鸢撞在了她的小腿。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夜里偷偷溜出来放纸鸢的小孩,这孩子也真是胆子大。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你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干嘛呀,小心危险!”胖胖的小孩大喊着:“能帮我把纸鸢扔下来吗?姐姐你真漂亮!” ……这小屁孩。 朝颜沉重的情绪居然被这一下打散了,她不自觉地抿嘴笑了出来,随后她才意识到了自己脸上的笑容。 一抹泪花出现在她的瞳孔间,她恍然意识到——其实她还是爱着这人间的。无论是哪个世界,无论是多么遥远的人。 因为——如果她不去行动,就没有任何人能帮上他了。偌大的世界,却显得空荡荡的,数十亿人,其实没有一个人能站在他身边。 她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又哭又笑——这一回,她刚开局就看上去像个疯子了。 “漂亮姐姐你怎么哭了?你别哭了……”胖男孩看着她脸上的泪花,直接懵了。他摸出一块方帕,里面包着一些绿豆糕。 “我没哭啊……”朝颜有意想笑。她可不能被认为是疯子,他会不信任她的。他更信任情绪稳定的人,她一直都知道。 “漂亮姐姐,我请你吃点心,你下来好不好?上面很危险的,纸鸢我也不要了……”胖男孩仰着头,托着肥嘟嘟的下巴,高声喊道。 朝颜“嘭”地一声落地,手里拽着蝴蝶纸鸢,她咬了一口绿豆糕,甜甜的,这一回,她不会再直接把它们吞下去了。 “……星空的味道。”她含着泪花这样说。 “啊?什么星空?”男孩摸了摸头。 “甜的味道,就是星空的味道。就像糖果一样。”朝颜笑着说。 “哦,哦……”小男孩没有理解她的话,只是不断摸头掩饰尴尬。 她把纸鸢给他,抬头望向天空。 楼月的天空格外美,没有现代的大气污染,隐约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子。她一口一个绿豆糕,边流泪边吃着,走向街道的尽头。甜蜜而苦涩的味道同时在喉咙里哽咽着、流转着,像是在告诉她——别再哭了。 “漂亮姐姐——”男孩在后面喊。 “嗯。”朝颜没有回头。 “注意安全——!”男孩大喊。 “嗯。”朝颜笑着应了一声,径直走入黑夜中。 她再也没回头。 …… 【朝颜内心小笔记:】 【游戏周目:第十周目】【游戏难度:极高】 【副本开启:第三十一天。】 【游戏天数:第一天,凌晨。】 【内心备注:远远地看着他,看看剧情有没有不一样。】 …… 第一天凌晨,《楼月国》第一章被苏明安打通的时候,朝颜就在现场。她站在皇宫的树荫下,静静望着这已经重演了第十次的场面。没有人发现她,她就像一个始终跟随着苏明安的影子,永远都在他不远的地方,却不会被他看到。 国师阁最上方,离国师一袭白衣护住冰棺。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白莲朝国师扑去,身上带着强烈的愤怒,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 朝颜远远望着这一幕。 即使旁边的妃子和宫女们都被这一幕所震撼,朝颜却感到很平静。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神灵会对一切都保持极淡漠的态度,甚至懒得聆听人们的哭喊与祈祷。因为在祂眼里,很多事情都已经重演了无数次。对于这种一次又一次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很难升起最初的触动和共情,就像在看一场不断重播的电影。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第十次看见白莲这样奋不顾身,她的心里也变得平淡无波。 “看来剧情依然没有发生变化。”朝颜转身离去:“对比上一周目,神灵会做出哪些微调……我需要继续观察。” 保留了整整十个周目的记忆,她的心里蕴含着极为丰富的信息量。 唯独她知道——这个楼月国的离国师并非现世的离明月,只是一种“离明月”原初。 所以,楼月国中的国师离明月,始终保持淡漠无情的态度。而现世的教父离明月,会稍微温柔一些。因为他们的经历本就不同——一个是阅尽沧桑已得长生的国师,一个是一直保护学生的教父。 然而,随着游戏不断被打通,随着连接世界的塔被开启,他们两人会越来越像。每当有玩家打通梦巡游戏,就是在加剧“现世”与“游戏”这两个世界之间的融合度——这两个离明月如此相像的原因,就是因为《楼月国》已经经历了十次通关,《楼月国》与现世的融合度已经非常之高,因果线正在不断纠葛,导致两个世界之间开始互相产生影响,就像一种……世界线收束。 朝颜记得在第一周目时,国师离明月还拥有一头漆黑的头发,到了第十周目,已经和现世离明月的白发一模一样了。 “神灵……你的大局,即使过去了十个周目,我却还没有窥见全貌……”朝颜自言自语。 …… 【朝颜内心小笔记:】 【游戏天数:第一天,夜晚。】 【内心备注:依然远远地看着他,寻找和他“初逢”的合适时机。加油!这周目一定要成功!】 …… 夜晚,送低血糖的苏洛洛回家后,苏明安突然产生了幻听。 【第一玩家……】 【世界游戏……】 “谁!”苏明安瞬间警惕,开始翻找各处。 朝颜站在树梢上,远远隔着玻璃望着他。 ——你还是一样的敏锐。 她记得在第六周目,苏明安在被重置前,反反复复地念诵了重要信息上百次。好在这不是徒劳无功,貌似让他的大脑留存了一些词汇。在极低的精神状态下,它们成为了驳杂不清的幻听。 在第七周目,这些幻听起到了作用。苏明安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远离了神灵。 但是,这是第十周目,神灵已经提前堵死了这条路,所以苏明安现在身边的人是昕月。昕月是神灵派来的人,在她的安慰下,她以“听到奇怪声音的人会疯”这样的理由,让苏明安停下了疑惑,一点记忆都没有回想起来。 朝颜面色凝重地望着这一幕——苏明安与昕月轻轻拥抱着,像友人之间的取暖。他并不知道昕月是敌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他根本很难想到“开局杀”的这种可能性。 谁能想到这种新手指引人般的友善角色,会是上一周目敌人恶意满满的陷阱? 所以朝颜知道——她正在打一款难度越来越高的极限游戏,每一次的失败,都会让敌人在下一周目变得更强、更完美。原本可以使用的破局方法,也会逐渐被堵死。 “这一次……一定要……成功。” 她第十次对自己许下承诺。 …… 【朝颜内心小笔记:】 【游戏天数:第二天,凌晨。】 【内心备注:作为小村孤女与他“初逢”,这次一定要留下好的印象!对了……他喜欢情绪稳定,心怀善良的人,同时还要有一定的神秘感……】 …… 她无数次想再见到他。 她无数次想着那颗意国糖果的味道。十个周目以来,她竟然只吃到过一次他的糖果。这说明剩余的九个周目,她都不曾真正走入他的内心。 她无数次想与他远望那漂亮的星空,让他告诉她什么是福缘节。 她无数次——想望见他那样洁净的笑容。 “你真的,真的……好难攻略啊……苏明安……”朝颜捂着眼睛,低低笑了。 她拎着药篮,等候在山坡上,缓缓给内心的小笔记添上文字: …… 【内心备注:尽快想办法,让他也保留记忆加入这场“游戏”。】 【两个主角要一起共度困难,才算一个完整的故事吧。】 【所以,不要再……让我一个人,打这款主题为“世界”的游戏了。】 【勇者的身边,也要有第二位勇者吧……因为魔王实在太强了啊。】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去反复攻略你。按照正常的、俗套的、流于大众的剧本来说,不应该是王子在时间的洪流中拼命救赎公主……吗?】 【虽然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男女主角般的爱情,但至少……】 【……】 【公主救王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两位主角一定会拥有美好的结局。】 …… 【……嗯。】 【一定。】 …… 一千零二十一章·“二次重演。”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四天,夜晚。】 【内心备注:今晚,我会捡到他的分身,那个分身貌似是叫“影”。】 …… 轮盘砸落在地上,影昏迷在村落边。 朝颜平静地靠近他。 “猎魔令……”朝颜自言自语:“神灵这一周目做出的微调,是增加了‘猎魔令’这个政策吗?然后,苏明安就会把分身派去救山田町一,分身受了重伤后死去,分身就不会加入都市守护部,苏明安就很难接触到方舟计划。原来是这样的引导。” 她感到自己仿佛在打一款名为“蝴蝶效应”的游戏。每当神灵做出微调,她都需要尽力将剧情扭转到原先的位置上。 “所以——为了让苏明安接触到方舟计划,我必须把影救下。” 她蹲下身,拨开影的头发。影伤得很重,全身都是锋锐的剑伤, “长得和苏明安本人一模一样……”她眯了眯眼:“但是身上的因果线没有一条和苏明安有关……” 她捡起了影,把他放在房里治疗。随后,她前往都市守护部,把“第一梦巡家在此地”的消息传出去。 很快,都市守护部的人们闻风而来,而她隐于房屋后,望着影被他们接走。 这样一来——苏明安就能接触到方舟计划了。 少女的面貌隐于阴影下,静静笑了。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五天,凌晨。】 【内心备注:今天凌晨,苏明安会因为高考暴露异种身份,与夏嘉文一同逃入黑雾,并加入旧日教廷。这也是他与萧景三的初见。这一幕——我已经看了整整十遍。】 【不……不能称作萧景三,夜间的萧景三应该称作“萧影”。萧景三在白天与黑夜是两个人。】 …… 朝颜连夜赶路,凌晨抵达了旧日教廷。 “找我?”萧景三还在逗小孩子,看到朝颜,立刻起身:“有事?” “你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光是待一会,我就觉得很压抑。”朝颜环顾四周,望了望遍地的黑雾。这里都是不能被社会容纳之人。 萧景三淡淡笑了一声:“你对我打造的‘天堂’很有意见?我们并不熟。” 朝颜面无表情。 是的——事实上,她与萧景三并不熟,他们甚至没有见过几次面。她是自由人,而他是旧日教廷的副教主。 “我和你确实不熟,但我和你夜间那位很熟。”朝颜说:“你现在能把他唤出来吗?我要与他说话。” 萧景三的表情瞬间变了。 “凭什么?” “因他是你的‘因果’。”朝颜说。 她能看到因果线,她也能看到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隐隐绰绰的叠影。用一个通俗的方式来解释:每个人身上,都寄存着他们的“前世”。 但说是前世,也不准确。如果把每个人比作电脑主机,他们身上都存放着一个来自过去的“u盘”。这个“u盘”是谁放进去的,暂时还不知道。…. 当插入“u盘”,人们就会像是“鬼上身”了一般,想起了“u盘”里的记忆与情绪,仿佛成为了自己的前世。当拔掉“u盘”,人们又会回归自己本身。 就像萧景三,他在白天是萧景三,一个渴望打造天堂的极端理想主义者。但他在夜晚就会自动“插入u盘”,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那个人自称“萧影”。 朝颜曾与萧影交流过一次,知晓他来自很久很久以前,甚至于千年以前。神灵那么急于磨灭历史的原因——可能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彻底抹杀掉这些“u盘”。 这些“u盘”,像是千年前人们拼死留下的记忆影像,或者说千年前人们的人格保留。也许,这是他们当年拼命到抗争最后留下的星火,也许,这只是他们死亡时最后建立的电子墓碑。 ——至今,朝颜仍不知道千年前,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是像三百年前爱丽丝时代那样的蒸汽朋克,还是像更远一些的楼月国时代,还是说…… 她仅仅只知道——那是一个,人们拼命想要留住旧神,却被神灵抹杀了一切的时代。也许那时曾经存在过无数革命者,但他们最后连名字都被抹杀了。现代只剩下了短短十几年的历史。 “萧影出现时,我都在沉睡。”萧景三淡淡道。 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淡,朝颜却看到了他眼底里的嫉妒——多么鲜明的嫉妒啊,像是暗火在瞳孔里燃烧。这种感情让她感到有趣。 萧景三一直对萧影有抵触的情绪。 原因无他。萧景三一路走来,都是萧影在帮助他。不然,萧景三一个贫民窟走出来的孤儿,他凭何建立这么庞大的旧日教廷? ——全都是来自千年前的萧影帮他做的。尽管他们俩名字很像,性情也几乎一模一样,让人感觉不到差别,真的像是前世与后世。 但萧景三不想要这样一个人支配他的身体,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慢慢完成这一切。萧影的许多手段,他都感到厌恶,但无法阻止。 …… 【萧景三说:“旧日教廷昔日的罪孽,不是我犯下的。”】 【“嗯?”苏明安抬头。】 【“之前有一位前教主,那些屠杀平民的罪孽都是他犯下的。我只是他的继任者,在他消失时,我才能接管旧日教廷。”萧景三低声说:“我现在只想把这里塑造成天堂,不想犯什么罪。”】 【“消失?”苏明安说。】 【“是,前教主总是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我负责在他消失的时候,接管旧日教廷。”萧景三说。】 …… 萧景三当时说的“前教主”——指的就是萧影。 那些屠杀平民的罪孽,也确实都是萧影干的,当萧影不支配身体时,萧景三才能接管旧日教廷。也就是萧景三口中的“消失一段时间”。 苏明安副本第二天遭遇的,那场炸毁苏洛洛家的空袭,就是萧影做的。他杀那么多人,是为了收集负面情绪,以便于建立能够隔绝神灵的屏障——【理想国】。…. 不过,当萧景三知道萧影发动了空袭后,萧景三立刻拿起剪刀把自己的嘴唇剪得鲜血淋漓,甚至用铁棍敲断了自己的腿骨。当萧影下一次支配他身体的时候,得到了就是一具很难说话、双腿也无法行动的躯体。 “……谁让他做事不与我商量。我从来不制造无意义的杀戮。”萧景三冷冷道:“他再敢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彻底毁了我自己,让他也消失。本来就是千年前的东西,就不该活到现在。” 朝颜没有说话。 “……但你找他有正事吧。”萧景三说:“我去睡觉,你等着。” 萧景三走入室内,躺在床上。 当萧景三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一双极为平淡的眼眸。他是来自千年前的萧影。尽管他从不曾提及千年前发生的事,仿佛那是某种禁忌。 “萧影。”朝颜上前:“今夜苏明安会偷偷去教堂,我想在他面前演一场戏。他这个人很警惕,直接告诉他信息,他不会信,我们只能演戏来侧面告诉他信息,引导他产生成神的想法。”“何以知晓今夜他会去教堂?”萧影说。 “因为我是聪明的预言家。”朝颜说。 …… 【退出《少女梦想计划》,苏明安打算去找一找主线任务里的预言石碑。】 【他踏足教堂,突然听到教堂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道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口——是萧景三。萧景三怎么会夜间来教堂?】 【苏明安立刻躲在了宽大的柱子后。】 …… 当萧影走入教堂,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柱子后面的苏明安。 “……敷衍的气息遮蔽。”萧影暗自想着。 这种躲藏技巧,实在有些侮辱他,奈何他还要装作没看见。 萧影看向教堂内的预言石壁——谁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块假的预言石壁。真正的预言石壁其实在圣城那里,也就是会导致世界大回档的那块。 这面假的预言石壁,仅仅只是为了引导苏明安。只要萧影写上自己编造的假预言,就会让苏明安被引导。 萧影将手放在假石壁上,一行文字在石壁上缓缓浮现: 【旧日827年2月8日,苏文笙亲手杀死了第一梦巡家。】 “……嗯?”萧影眼中流露出惊愕之色。 ——这不对! 他和朝颜商量好的文字,明明是【旧日827年2月8日,苏明安走到预言石壁前,陷入无法复苏的死亡】。只有这样的假预言,才会让苏明安对预言石壁产生抗拒。但是——为什么出现的是这行文字? 是神灵悄悄篡改了他们写好的假预言? 萧影抬头,试图看到神灵在哪里,但他怎么可能捕捉到神灵的踪影。 他感到心中不妙——这下子,这个假石壁就完全没用了。 这时,朝颜走入教堂。 她的视线隐晦地扫过苏明安躲藏的柱子,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次,直到这里,才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现实相见。尽管她已经远远看着他无数次、无数次。 …… 【苏明安隔着柱子,悄悄看了一眼教堂门口,心中瞬间充满震撼。】 【——这不是《楼月国》里的小村孤女朝颜吗?她居然出现在了现实。】 …… 朝颜的视线与萧影对上,尽管他们都清楚旁边的柱子后躲着一个苏明安,但都装作不知道。 她知道,这一次,一定要尽可能给苏明安传递信息。用这种对话的方式,已经是她十个周目之间试探出的最适合的方式。他实在太敏感了,稍微一点偏差都会让他感到不信任。他只会相信他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就像现在这样。 朝颜与萧影开始对话。 …… 【朝颜开口:“萧影。这一次,开始了吗?”】 ——告知苏明安“这一次”的这个概念,让他产生“也许不止一次了”的想法。 …… 【萧景三说:“开始了,吾已将她带在身边。”】 ——朝颜并不知道萧影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许是萧影的人称代词用错了。 …… 【朝颜:“最古之天使很久以前就留下了预言,告知我们应当怎么做。如今一千年已至,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 ——告知苏明安,这种状态的萧景三是一千年前的人物,引导苏明安探究千年前的历史。 …… 【萧景三:“吾即将复苏,届时人类情感不过吾之力量,人类记忆不过吾之生命,人类信仰不过吾之神格。”】 ——告知苏明安三大重要信息。第一,有一个敌人即将复苏。第二,复苏的条件是“情感”。第三,它的生命来源于人类对它的“认知”和“信仰”。 其实早在这个时候,朝颜就已经将这些重要信息侧面告知了苏明安。这是关于异种王的全部信息,完全没有一丝保留。 …… 【萧景三说:“旧神已然陨落,上神如日中天。吾将集齐三大要素——命运之剑,旧日之眼与仙之符篆,成就新神。”】 ——告知苏明安旧神与上神的事情。告知苏明安成神三要素是哪三个。 …… 【朝颜摇头道:糊涂!人类如果想成神——必须集齐三大要素,同时位格超越其他已经集齐要素的人。】 ——朝颜发现了萧影没有把成神的条件说全。她立刻补上了“位格超越其他已经集齐要素的人”这一条,防止苏明安忽略。 …… 【萧景三蹙眉道:“为何如此出言?”】 【朝颜说:“苏文笙的身上有封印。由于第一个遗迹已经被人类发现,苏文笙身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了第一层。倘若他身上的封印再解开几层,你不会有胜算。”】 ——告知苏明安封印的事,要尽快解开封印。 …… 当时苏明安的眼光仍然局限于旧日教廷上,神灵还没有让苏明安感到威胁。 因此,朝颜在语境中,将萧景三设立为苏明安眼里的最大boss,再以“萧景三想要成神”为威胁,就能让苏明安产生“尽快成神”的想法。 她确实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苏明安。 她知道怎么说能让他产生危机感。 她知道怎么说能让他最大化得知信息。 她知道用什么方式能让他信任这些信息。 . ... 一千零二十二章·“——赢下去。” 走出教堂后,朝颜的双腿一直在颤抖,她揪着自己的长裙,让自己不去回头,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回头看苏明安一眼。尽管他们此时仍是“素未相识”。 克制住自己,克制住自己……朝颜。 现在在他眼里,你只是一个可疑的陌生人。 “好了,好了,下一步……”她低低吸着气。 蓝色的月光洒在她的长裙上。 她跌跌撞撞向前走,踩碎了一地月光。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五天,凌晨。】 【内心备注:苏明安已经基本了解这个世界,准备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可以告知他“小苏回档”的这个信息,让他能够利用自己身上的“小苏回档”,正式深入地探查这个世界。】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杀他一次,让他触发“小苏回档”。】 【只是,这一步是最困难的……】 …… 这一周目的苏明安,前期实在太顺利了。 朝颜一直在等他死亡一次,让他得知自己有“小苏回档”,然而已经到第五天,他居然还没有死过。无奈之下,她必须自己上。 此前的九个周目,她曾经与苏明安为敌,很了解他的技能与战斗方式。虽然他很强,但她只要足够了解他,也许能刺杀成功。 “首先……要趁着他熟睡的时候。”朝颜叼着铅笔,在小本本上记录:“我正好有仙之符篆·休眠,可以让他在睡梦中死去。但是,如果他没有睡着的话……要先规避他的空间震动。然后,他发出审判的时候,我没办法闪躲,所以我必须在他发出审判的一瞬间,让他也同时陷入控制中……这样我才能存活……” 她凝视着窗外的月光。 然后缓缓靠近房门口,取出仙之符篆·休眠。 …… 【“你受到(仙之符篆·休眠)指令的影响,无法行动!”】 【苏明安看不清对方的脸,直到胸口被洞穿。】 …… 朝颜的刺杀成功了,苏明安确实死了一次,但他回档后,很快做出了应对。 【回档后,苏明安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刺客竟然拥有钥匙。】 【苏明安立刻一个空间震动甩了过去。刹那间,刺客好像未卜先知一样,踩上煤油灯的顶部,竟然恰好找到了空间震动最薄弱的地方,几步蹿了过去。在他发出审判的一瞬间,刺客的符篆化为狂风袭来。】 【——刺客好像非常了解他。】 …… 朝颜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她的手臂满是空间震动留下的血痕。即使她经验丰富,也差点被这狂暴的攻击撕碎。 等到她彻底甩开苏明安后,她跪坐在皎洁的月光下,鲜血淌了一地。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五天,上午。】 【内心备注:刺杀失败了,他居然没有梦巡,而是一直清醒着,像是在专程等我——怎么可能?他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不在梦巡中?简直像……未卜先知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根据他往常的行动轨迹来看,他不可能还醒着啊!这是唯一我没有料想到的事。简直就像……他已经知道他会被我刺杀一样。】 【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好像从我眼中的“npc”,短暂地成为了“玩家”——因为他做出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不再是原先那一模一样的行动模式。是什么让他实施了完全相反的行动模式?】 【……暂时放弃刺杀吧。】 【他要开始调查方舟计划了,今天送他几颗糖吧。】 …… 所有的计划,都从第五天开始偏移。 朝颜头一回感到——事态开始超出控制了。 林奶奶死后,苏明安和汪明明、涵寒、尚齐在江边散步,按照之前周目的经历,苏明安会在散步后回到稻亚城。 然而——朝颜完全没有想到。 这一周目,神灵堵在了跨江大桥上,直接邀请苏明安去祂家。就像堵在新手村门口的魔王。 跨江大桥上,神灵的白发随风吹起,祂对着旁边的镜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像是在嘲讽她。 “怎么会这样……神灵居然会这么直接……”朝颜望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冷汗密布脊背。她万万没想到神灵会直接中途抢人,她和苏明安的好感度还没有刷到多少。这样一来,在各种威逼利诱下,苏明安很大概率会答应神灵成为天使。然后,神灵就会在天使仪式上给他打入控制印记。 明明之前的九个周目,神灵从来没有这么冒进过。这一次,祂似乎也很急切。 幸好朝颜提前给了苏明安一颗糖果,否则这一周目已经彻底失败。 “苏明安。你……一定要……选择我……”朝颜双手合十,向着空气祈祷。 …… 【看完了传火者们的画像后,神灵带苏明安进行了天使仪式。看着触须逐渐变成不详的血红色,苏明安感到了危机。】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三样东西开始发光。】 【朝颜的糖果。】 【离明月的十字架项链。】 【萧影的桃花袖扣。】 …… 朝颜并不知道苏明安是否会选择她。这三个人中,他最信任谁,其实非常明显。 “你应该会选择离明月吧。”朝颜望着窗外的月光,她的瞳孔中没有半分希望。无论是从这一次的境遇来看,还是他的惯有行动模式来看,他肯定会选择他最信任的离明月。 而她……她这一次只是一个招人嫌的谜语人,连话都不能说清楚。他怎么会选择她? 明明选择她,她就能带他直接去世界边缘了,就能在今天之内解除他身上的控制印记了……就不会再有……苏文笙后面在海中刺杀苏明安的事了。就算他选择萧影,萧影也会带他来找她的。 可他……真的只会选择离明月——这是最差的选择。 除了能够得知离明月的“仙之符篆·新建”和一本离明月用命谱写的规则书外,苏明安什么信息都不会得到。 这一刻,朝颜感到了深重的绝望。从第一周目起,沉重的命定感就一直牢牢缠绕着她,像悬在她脖颈的蜘蛛丝。 “你真的很像npc……苏明安。” “你明明可以任性一点,尝试一些自己不会采取的行动的……”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七天,凌晨。】 【内心备注:他已经被神灵打下控制印记,所以,我必须要击败海边的触须怪物,才能让他跨越世界边缘,解除控制印记。】 【这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是,别无他法。】 【因他没有选择我。】 【苏明安啊,苏明安,你真的……太难攻略了。过于靠近你,你不会太重视我。过于远离你,你又不会相信我。】 【如果我对你也有好感度显示的话,我对你的好感度,会是——多少?】 …… 朝颜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海浪拂过她光着的双脚。丝丝缕缕的黑发随风而起,当她孤身一人走向庞大的触须怪物时,她再度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依然是那样美丽,繁星格外璀璨,这周目的人们一直在追溯历史,所以星空越来越绚丽,她甚至隐隐能看到叠影。 她孤独地走向大海——夜色下的漆黑大海,是世界上看上去最孤独、最浩瀚、最庞大、最令人恐惧的事物。然而少女就这样一身单薄的衣衫,光着脚,一个人,一步步走去。 没有人陪伴她,没有人帮助她,她自始至终走在这重复的十几天之间,面对一个始终陌生的人。 直到现在——另一位主角也不会知道她为他暗中做了多少。他不会知道——假如故事的阴影里没有她,他早已破碎于光明之下。 而她也不会知道——在他的眼中,她也是在他的死亡回档中,不会改变行为模式的npc。正如他回档后,她依然会来刺杀他。 两个人都在回档中不断穿梭,互相视彼此为“行为模式固定的npc”,互相提醒,互相错过,互相绝望。 互相孤独。 花与叶永不相见。 “【当她在中午开放】,” 她缓缓念起了,苏明安给她念过超过五次的诗。 “【硬得像珊瑚一样】。” 举剑,头发染成火焰的颜色,全身都开始像烈火般灼烧。 她的全身都开始流出液体,那是烧灼带来的,疼痛、灼热。满头火红的长发在身后飘起,火焰仿佛鸟儿的羽毛,张扬在她的身后。 好疼。 ……但无人在意。 没有人在乎世界边缘有一个少女,她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实力,她也没有多么坚强的信念,她只有靠燃命才能打败触须怪物,才能拯救另一位主角面临的困境。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人知道她的付出。 这一场浩大、漫长、绝望的悲剧电影中——荧幕上始终没有女主角的故事。视角永远聚焦于仍在坚持的男主角,所有观众都看不到女主角在阴影里做过什么。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燃命。 漫长的旅程中,反反复复的周目中,一次又一次……她早就记不清了。 有时候是为了脱困,有时候是为了救他,有时候是为了推动剧情—— “【太阳靠近玻璃】,” 每次都会很痛。 大脑仿佛被烧化,视网膜仿佛变成了火焰的颜色,那些漂亮的、五彩的色调,都变成了暗沉的灰黑,鼻腔满是快要烫伤的气体,嘴唇生出了气泡,喉咙里传出烧开水般的声音。 然而这种痛苦,却让她笑了。 她并不是不怕痛,只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她到底在抗争什么?以人类之身,违抗一个掌握了回档权能的神灵?还是以“玩家”之身,违抗高高在上的高维生物? 她该有多高傲——多不自量力——才会始终这样飞蛾扑火? “【……为了看她闪光】。” “刺啦——!” 下一瞬,她的身上爆发出剧烈的闪光。 像一阵尖锐的长风——像一只火焰塑成的凤凰——像一枚火红的红莲之矢——朝着庞大到遮云蔽日的触须怪物冲去。 朽林里咆哮的风,尚不能及。海浪中振翅的燕,正如她的剑。 “唰——唰——唰!” 今天是第十周目的第七天,苏明安这一周目的进程很慢,他还没有开始收集信仰——她明知道,她很难打过触须怪物。可是她如果不打,那就来不及救他了。 挣扎过后—— 她还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苏明安……” 少女的声音隐没在炽烈的火焰中,燃烧成焦黑色的灰。 她似乎笑了,又似乎流下了无人看到的眼泪。 …… 【下午,苏明安站在彩窗前背书,忽然,他看到了天空中突然燃烧起了火焰,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黯淡下去。】 【他感到自己怀里的糖果在微微发烫,拿出来一看,柠檬糖已经碎了。他剥开糖纸,把碎裂的糖果送到嘴里——朝颜送的糖很甜,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 ——朝颜在做什么。 ——她在为你燃命。 …… 苏明安。 你不会记住我。 你不会选择我。 所以,我需要替你咽下这种苦果。 你没有错,你不曾辜负我——因我想你赢,我只想你赢下那个神灵。 倘若我如燃烧之蛾死于烈火—— 至少,也许你会为了“保npc朝颜不死的任务”,发现小苏回档,救下我。倘若你真的视我如陌生人,不曾救下我,那便等到第十一周目,我们再见。 在时间的尽头等我吧——主角。 不过,也许我很厉害,我也许真的能成功击败了触须怪物——那,请你这次一定要把握机会,拜托了…… 求求你, ——赢下去。 …… 【昏迷中,苏明安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 【“——凌晨三点,我收到了朝颜的死讯。”萧景三的声音。】 【“——是。你们的这次抗争失败了。”神灵的声音。】 …… 那声音——像是一阵未尽的、炙热的、疼痛的风。又像是少女最后疼痛的、绝望的、无声的喘息。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引导他,只希望他能……赢下去。 命运构成一个循环往复的网,而他是燃烧在网中的蝶。 …… “哗啦啦——” 糖果融化,坠于海中。 化作焦炭的少女尸体一同坠入大海,火红的发丝燃烧成灰。 她的眼瞳被烧成了灰白的颜色,看不到任何黎明。 远方,朝阳升起。 大雁高飞,新日如旧。 “朝……” “颜。” 一千零二十三章·“我们,见过。” 当影被苏文笙杀死时,朝颜看到了。 隔着海岸,她听到了影的喊声,然而她无法从激烈的战斗中脱离。直到——已经回档过一次的苏明安前来,他及时救下了她。 “是……你……”她说。 在对上她视线的一瞬间,苏明安移开了视线,这是一种面对距离过近的陌生人,而显得有些社恐的举动。像是不敢回应她近在咫尺的注视。 ……是啊,陌生人。 如果不是苏文笙杀死了影,苏明安本人甚至不会来世界边缘。可即使面对一个陌生人,他依然忍着灼烧的疼痛,保护了她。 朝颜咬了一口苏明安的肩膀,她当然知道苏明安的血没有用,她只是报复性地想知道——对于她这种“陌生人”的冒犯,他会怎么做。 “你干什么!”萧景三的怒吼声响起。 而朝颜对上苏明安那——平静的,沉稳的,像是无风无浪的海面一般的眼神,这让她错愕般地察觉到,这眼底里仿佛埋藏着深重的岁月。 “我理解。”他仅仅只是这么说。 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边的晚风。 这是副本第七天,成神之战正式开启。 这是最好的一周目,苏明安仿佛未卜先知,赶在神灵发布神谕之前,就宣告开启成神之战,他甚至能利用好邹雨青的即死规则,瞬间遏制住青鸟与水岛川空。 神殿、天使、眷属、纸莎草……种种虚假的故事被苏明安编出,成为了人们眼中“真实”的旧神神话,仿佛一座凭空建造的理想之国。他站在镜头下,眼神宁静,语气悲悯地诉说这些空中楼阁——仿佛在这一瞬间,朝颜真的看到了旧神的再现。 当苏明安聚焦在聚光灯下,她则在阴影里根据自己九个周目的经验,去默默镇压了那些可能会对苏明安不利的敌人。这些事情,谁也不知道。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八天,上午。】 【内心备注:这一天,他开启了《命运模拟器》这个游戏。这也是……最关键的一天。苏文笙会诱导他走到预言石壁前。】 …… 从教堂里醒来后,苏明安与爱丽丝前往了海边,他们遭遇了风浪,躺在沙滩上。 朝颜隔着很长的距离望着他们,没有走近。她隐隐感到苏明安似乎很疲惫——他是触发了很多次小苏回档吗? 苏文笙出现在沙滩上,提供了黑鹊的线索。接下来,苏明安会去霍牧黎尔国。 “霍牧黎尔国……那里应该没什么威胁。苏明安短时间内不会走到预言石壁前,毕竟黑鹊不会信任他。”朝颜默默想着:“这是最好的一周目,很多人都支持旧神,苏明安的实力也在稳步进步。我现在应该采取的行动……是把他的好感度刷上去,让他开始信任我。” 但她望着苏明安身边一步不离的爱丽丝,犹豫了。 她知道爱丽丝和她之间的联系——她曾经对着镜子,看到过自己身上的叠影——自己的叠影长的是爱丽丝的样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丽丝居然算是她的一种“前世”。如果不是塔带来的时间线融合,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爱丽丝。 “爱丽丝迟早会成为神女,这是她不能拒绝的责任。所以,我再等待半天吧,等到爱丽丝离开……这样刷好感也能更顺利。”朝颜默默退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她远离苏明安的这半天。 ——他走到了预言石壁前。 因为在她印象里根本不可能信任苏明安的黑鹊——被苏明安使用了掌权者技能。 …… 【朝颜笔记:】 【游戏天数:第八天,下午。】 【内心备注:不,不,不……不,不!!】 …… 烈火灼烧之间,青年的剑势如同烈焰般狂舞。 细碎的文字逐渐显现在预言石壁上——预言石壁早已提前预知了苏明安这一周目会做的所有事。 苏明安静止在破碎的预言石壁前,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滴,滴,滴滴——” 体内的炸弹发出响声,他望着烈火中撑伞的神灵,一瞬间——仿佛回忆起了第九周目的神灵——也是这样的一柄鲜红的伞、也是这样平静而无波的眼神。 伞依旧是原先的伞,世界依旧是原先的世界,时间却已不是原先的时间。 “——我会去海上等你的。”神灵淡淡道。 炸弹的爆炸已无法阻止,苏明安必然会触发回档。 “——好啊,我等伱。”苏明安笑着说。 他脸上的笑容并不灼烈,因他自己也知道,倘若炸弹爆炸触发的并非他自己的回档,他就会被等待在上一个回档点的神灵卡死。 他望着神灵的背影,缓缓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按压着腹部的炸弹,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一时之间,他感到了迷茫。 自第十世界开始以来,他好像一直都淌在命运的洪流之中,始终被无数条丝线牵引着。有的出自善意,有的出自恶意。即使现在,他依然感到压抑到难以呼吸,一切都像是无限轮转的噩梦。火焰把空气烧得稀薄,也滞涩了他的呼吸。 就算回档了,他又能怎么办? 就算时间倒流了,他又能去往何方? 他要完美通关,就必须要按照主线任务打破预言石壁,然而预言石壁注定会导致世界大回档,一切就会重新开始。仿佛走在一条永远也不会结束的莫比乌斯环中。除非他放弃主线任务的提示,硬生生凭自己找出一条新的路。 新的……路。 又何其迷茫,何其困难。 他抬起双手,缓缓捂住面庞。他依然看不清右上角的直播间弹幕,它们就像模糊不清的雪花。 副本之外的人们应该很着急吧,他们一遍又一遍望着自己重来,却无法提醒自己任何事。如果今天是副本开启的许多天后,应该有一些人已经通关副本出来了,毕竟他们不会违抗神灵。像是艾尼、北望、露娜、邦妮……他们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副本,即使副本的结局很难让人接受。 隔着无法触及的屏幕,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们该是何等的情绪? 长期的重压让他感到喘不过气,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中,他唯能表露出自己的片刻脆弱。 “抱歉……”他低低说。 也许是他不够敏锐。 也许是他想得还不够多。 也许是他还不够强。 可如果要他从此听从神灵,走一条简单的路线,没有挖掘到这个世界最底层的秘密——人类呢?“……” 他缓缓松开手,望着铺天盖地的火光,火焰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身上,点缀在他的袖口,而他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 就在他等待命运的审判的这一刻—— 另一位主角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嗒,嗒,嗒。” 仿佛电影镜头里命运般的重逢。靠在石壁前陷入绝境的男主角,和烈火中三千青丝飞扬的女主角。 苏明安竟觉得,这一幕也像是荒诞的戏剧。 少女的脸颊在通红的视野中显得过于白了,手臂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似阳光下的清透的水流。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能让人想到山丘下淙淙而过的溪流,或是即将凋零在蔷薇上的蝴蝶。在望着他时,那眼神永远夹杂着半分绝望与哀愁。 她身穿洁白的衣衫,像是烈火之中簌簌而落的一场细雪。 她的身上没有承载多少执念与疯狂,仅仅只是冷静。那是一种——结局已定,不必再寻回的冷静。 世界很安静,火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一时间,这里仿佛只剩下她的脚步声。 两位主角于此汇聚——电影的视角终于发生逆转,仿佛光明与阴影的交接。 “朝颜,我们见过吧?在重置之前。” 苏明安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她用着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视线仔仔细细地眷恋着他。在看到破裂的预言石壁的那一瞬间——她知道又失败了。明明是最好的一次,最完美的一次。 “……见过。”她终于可以不再否认。 “但你为什么会记得?”青年问。 ——直到现在,苏明安依然看不懂她。 朝颜只是微笑。 ——直到现在,她依然徒劳无功。 故事的终点已经在这里为止,青年却像刚刚走到故事的起始。荧幕上,女主角已经做尽了一切她可以做尽的事,而观众才恍然察觉到她的存在。 ——原来这场电影中,阴影里一直有一位女主角。可为什么直到最后报幕,她的名字都不曾在演员表中出现过? 朝颜伸手,抹了抹脸上隐约的泪,随后她的手指竟然开始不自然地颤抖,随后她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恐惧她所做的一切都将重回原点,恐惧他们交汇的视线终将落于空处,回档真是最恐怖的权能,它会磨灭所有努力、坚持与信念,让人在反反复复的一无所获中变成一个疯子。 “你为什么……”苏明安缓缓开口,他身体里的炸弹倒计时越来越响: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的笑容绽放着,像是一朵火中枯萎的鲜花,眼泪坠在地上。 “太可恨了。”她低低地自语,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因我爱着你的热切,眷恋着你的坚持。 “太可恨了,你还是不记得我。”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火中的一缕炙风。 ——我很悲伤,但我明白错不在你。 “快去死啊,去死啊,别让我再重来了。” ——可我还是会坚持,直到美满结局的那一天。我还是希望你……活下去。 他们隔着汹涌的烈火注视着,却像隔着九层薄薄的时间。随着她一步又一步靠近他,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这一层层薄薄的时间被她凌厉地撞碎,直到第九层。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她一层又一层撞碎这些时间的束缚,跃过魔女的呼喊与战争的烈焰,跃过愚昧的信徒与虚伪的政客,掠过远行的方舟与塔的钟声,掠过那些自由的风声与高飞的鸟儿——主角终于冲碎一切时间的障壁,走到他的面前。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苏明安伸出手,仿佛那天夜里晚班列车在暴雨中疾驰,温暖的光晕在车窗的细格之间散漫地晕离,而少女在高楼的寒雨间轻轻拥住了他,在他耳边说: 【第九次,你终于叫出我的名字了。】 “……”苏明安与她对视。 脸颊上残留着火焰烧灼的痕迹——这是她在第七天燃命留下的,坑坑洼洼的紫黑色,破坏了她五官清透的美。 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痕——这是她在镇压那些政客时,险些被人一刀切断了脖子。 眼圈有着极重的青黑色——这是她为了保持清醒,多次吃下精神药物导致的痕迹。 小腿上有几道珊瑚割开的伤口——这是她把昏迷的爱丽丝和苏明安拽上海面时,在海水里诞生的伤痕。 最刺眼的是她的手臂与手背,满是烧伤,像是破旧娃娃身上密密麻麻的针脚,愈合了又受创,伤口没恢复又遭到破坏,一次又一次——这些仅仅是这一周目,短短的八天承受的创伤。而那些埋葬在时间里的其他周目……难以计数。 “滴滴滴——滴滴滴——”倒计时越来越急促。 “因……为……我……”她的语声止步于此,她摇了摇头,只是重新绽放着微笑。 炸弹即将爆炸,这么多的事,这么多的错过,这么多的绝望……我已经来不及和你讲述。你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满身伤痕的奇怪少女,而不是为你镇压阴影的主角。 她忽地上前,竭尽全力地向前扑。 “你——”苏明安来不及推开她。 只能看到她最后炽烈的、含笑的、含泪的、复杂的眼神。即使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能感到——这个陌生的——不,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女—— “星星的……约定……”他的声音隐没。 烧化了的糖果掉在苏明安的腿上,烫出一个伤口。 “滴滴滴——轰——!!!” 炸弹爆炸。 与他一同被炸死的,是主动扑到他身前的少女。 血肉爆裂,二人的布料与零碎的皮肉混杂在一起,谁也分不出彼此。 唯有苏明安一颗掉落的眼珠躺在地面上,仿佛在恒久地凝视。 …… 海风吹起苏明安的头发。 (本章完) 一千零二十四章·“杀了我。” 他的视线凝滞于眼前拍打的浪花,耳边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侦探大人。” 苏明安僵硬地抬头,像在操控着一个植物人。他感到身周的一切都极为冰冷,仿佛有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即使已经脱离了那种恐惧,他依然很难恢复如初。 他仍然震惊于朝颜最后的举动——她特意把她的头,放在了他的腹部,也就是距离炸弹最近的位置。 以至于炸弹爆炸时,她的死亡,比他快了一秒钟。 也就是这一秒钟——由于【杀死一个人,会获得这个人记忆】的机制,苏明安在那一秒钟获得了她的全部记忆。虽然是走马观花,只有一秒钟的浏览时间,但他已经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 ——她行走于周目之间,保留记忆。 ——当他被反复磨洗冲刷记忆,她便成为了他的记忆存储器。当她被他杀死,他就能接管她的全部记忆。 可是,如果这个举动真的有效,为什么之前的九个周目,苏明安一次都没有成功过?难道他不曾做出类似的行为吗? “侦探大人,我们在沙滩上躺了很久了,是不是该离开了?”爱丽丝躺在沙滩上,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苏明安移动着视线,他的动作很慢,却很仔细,视野的角度一点点转动着,唯恐自己视野移动得过快,就会突然看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神灵。 最终,他缓缓地确认完了四周——周围没有看到神灵。 ——触发的是自己的回档吗? ——是吗? 他几乎有了ptsd,只要看到神灵飘扬的白发,看到祂冷淡到无机质的眼神,听到祂平淡无波的声音——他的心中都会下意识生出恐惧。即使他的理智能让他克制这种恐惧。 海风拂过,现在的时间点——是他与爱丽丝被海浪冲到沙滩上,还没有去霍牧黎尔国找黑鹊要炸弹的时间点。 海浪不断抚摸着他僵硬的身躯,他微微闭了闭眼——突然一道阴影投射在他的头上。 “……!”他的心脏瞬间停跳了半拍,手指下意识扣住沙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几次了?”阴影的主人问。 苏明安缓缓松开手,他想起来了——这是苏文笙。苏文笙确实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第一次。”苏明安再度这样回答。 他知道苏文笙接下来会说什么,苏文笙会提供霍牧黎尔国的消息,劝苏明安去找黑鹊求助,然后走到预言石壁前。 苏文笙摸了摸下巴。 苏明安微微闭着眼,接下来,他需要规避自己走到预言石壁前。同时,还要去找朝颜……他终于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他想和她成为同伴。只要一起走下去,总会成功的。 “是吗?第一次吗?”苏文笙捏着下巴。 苏文笙的话语和之前的周目没有区别。这让苏明安感到放心,看来触发的不是小苏回档。 苏明安缓缓起身,扶起爱丽丝。他知道,接下来苏文笙就会提到霍牧黎尔国的事。 …… 【“是吗?第一次吗?”苏文笙捏着下巴:“我确实会保留你回档的记忆,但这些记忆不会很清晰,只会让我隐隐知道你回档了。现在我确实感觉你没有回档过,但是……伱看起来很疲惫。你却说,是第一次吗?”】 …… 来吧,说吧。 苏明安已经知道了苏文笙即将说出的话。他擦拭着身上的海水,心中计划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可是……”苏文笙摸了摸下巴,竟然停顿了片刻。他环顾四周,眨了眨眼睛: “我怎么隐隐感到不是第一次呢……苏明安,你真的没有触发过小苏回档吗?” 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敲打在苏明安眼皮上。 苏明安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感到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卷入了夏夜的暴风雨中,无休止地摇晃,伴随着他的视野也开始摇晃、倾斜。 ……什么。 苏文笙困惑的神情映在他的眼底,他知道的——苏文笙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如果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 心中的恐惧被瞬间放大,他扼住自己急促的呼吸,缓缓地回头,他看到了—— “侦探大人……?”爱丽丝晃了晃苏明安的手:“您还好吗?是不是太冷了……” ——远方的一簇白影。 下一秒,白影就离他近在咫尺。 寒凉的声音,淡淡的微笑,令人恐惧的眼神。 “很遗憾我堵住了你,苏明安。” 风声、雨声、海浪声、爱丽丝的惊呼声、他自己响彻耳朵的呼吸声。 一声又一声,沉闷,冰冷,寂静。 他的发丝在海风中轻柔地摇曳着,调皮地轻舞着,他却像一块扎根在沙滩上的石块,僵硬,冰冷。 他突然注意到——天空中的光感很暗沉,像是很晚了。而他如果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时间不会这么晚,因为他记得关键时间点是在刚刚被冲上沙滩的时候。而爱丽丝却说,他们已经在沙滩上躺了很久。 细节缓缓地被拉回大脑,他终于无法避免地意识到——他触发的依然是小苏回档。 他不知道怎么触发自己的回档。以前他觉得是自杀与他杀的区别,但这次触发的竟然是小苏回档,这让他感到了困惑。难道是对死亡接受度的区别? 小苏回档的关键时间点,是下午四点。 他自己死亡回档的关键时间点,是下午三点。 中间仅仅隔了一个小时。 就算他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回到一个小时之前,苏文笙依然会出现,告诉他霍牧黎尔国的事情。只要他表露出不愿意接近预言石壁的态度,神灵就会出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没办法回档了。 神灵近在咫尺,他的体内已经没有炸弹,他的死亡已经被彻底禁止。恐怕在他醒来之前,神灵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给他希望,又磨灭掉希望。 ——这里是,彻彻底底的孤立之地。 萧景三不在身边,离明月也不在。只有一个爱丽丝,一个被神灵掌控的爱丽丝。 ——他被彻底堵死在了这个存档点。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着,他再一次地对上了神灵的眼神。 “——你的眼神让我隐约觉得,你好像知道了很多东西。”神灵说。 “啊,是的。”苏明安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到他自己都震惊。 “这一次的旅程有些遗憾,我们开始第十一次见面吧。”神灵说。 神灵的语声没有嘲讽,没有挑衅,仅仅只是星夜般的寂静。祂从来不是以欣赏苏明安的痛苦为乐,只是为了打出满意的结局。 “……” 苏明安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仅仅只是沉静地注视着神灵。 耳麦传来李御璇他们的声音,他们正在搜寻圣城。山田町一正在抗击异种王族,他商量着要派出飞艇去炸死它们。腕表阿独微微闪烁着,传递来吕树的问候。然而这些都已经并不重要。“——神灵。” 沙滩边的灯塔突然亮起,一个身影从灯塔中走出。她的头发染成了烈焰的颜色,全身带着火焰。 当苏明安回档,她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面前。 “朝颜。你又在燃命,这让我想起你的前人,也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孩子。”神灵说:“但是没有用。这并不是一个你足够强,就能违抗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无力感极其强烈,就算你足够强,也很难改变命运。 就像朝颜,她极致燃烧自己的生命,战力能够抵达五千多,可难题不会因强大而解决,因为他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命运。 “朝颜。”苏明安说:“杀了我。”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两个人都听见。 神灵侧目,仅仅只是说:“没有用。” ——没有用的。 ——存档点已经被彻底卡死,就算触发的是苏明安自己的回档,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并不能改变什么。 “没有用。”朝颜也摇头。除了会让苏明安更痛苦,没有意义。 “杀,来。”苏明安说。 他自己没办法自杀,神灵离他太近了。但朝颜也许可以,她全力燃命之下,她可以做到与他同归于尽。 根据之前九个周目的经验,他想到了一种……破局的可能性。 “你的固执有时候让我都感到费解。”神灵说。祂见过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却很少见到苏明安这种人。很稀有,很特别。祂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地方,所有道路都已经被堵死。 朝颜举起了剑,全身燃烧起了令她疼痛的火焰。 再一次啊……再一次。炽烈的火焰。每一次都是相同的疼痛。烈火将天空都染红,笼罩成一种火烧云般美丽的色泽。 苏明安仰着头,火光照耀在他的瞳孔——那瞳孔里,满溢着光辉。耳边的风声都显得灼人。 “抱歉,朝颜。”这时,苏明安开口。 抱歉我曾那么多次忘却了你。 抱歉我让你承受过那么多次焚身之苦。 我忘记了星星的约定。 而她只是笑了,剑刃缭绕着愈发旺盛的烈火: “……没关系。” “反正,你那枚意国的糖果,早就被烧化了。” …… 【te6·“尘世浮空过,福景至黎明”(在二十天内,“朝颜”不死):5%】 …… ……这个自始至终为0的te,竟然上升了那么5%。 高空的剑刃逆风斩下。 苏明安闭上眼,嘴角却残留着笑容。 …… 【主神世界】 街道寂静无声。 夕阳下斜,空气中漂浮着桂花的清香。 各个悬挂在楼房上的直播屏幕依然放映着冒险玩家的直播,但大多数直播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人们有时会长久地伫立在直播屏幕前,然后低低地叹息。有人会大喊大叫,试图向屏幕里传递声音。有人会故意掠过视线,不让自己去看直播屏幕中的画面,好像这样就什么都没发生。 “人类自救联盟……新建立的人类组织吗?好,我知道了。我最近确实有脱离联合团的想法,有空我再和你们细聊,谈谈待遇和合作的问题。”艾尼挂断电话,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走出写字楼。 城市已经架起了轻轨,高空中悬浮着最新制作出的飞艇,如今先进的主神世界区服,和现代都市没什么区别。 艾尼走入一间咖啡厅,他约好的人已经在等他。 白发青年依旧穿着法师般的长袍,胸口绣着一朵蓝玫瑰,一双冰白色的眼瞳格外通透。他的手轻触咖啡杯,啜饮一口,又将有些忧愁的视线投向窗外。 夕阳落在他们之间,窗外人影绰绰。 “北望,我来了。”艾尼坐在椅子上。 “嗯。”北望语声简短。 艾尼能看到北望手背上的完美通关印记——完完整整的八条,但第八条却极为浅淡,就像是褪了色。 艾尼伸手,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背——自己也有四条完美通关印记,第四条也显得颜色浅淡。 “你也在第十世界取得了完美通关?”北望说。 “嗯,就是这一条。”艾尼指了指自己这第四条完美通关印记。 “只要……听从神灵,好像很轻松吧。比以前都轻松。”北望努力说着话:“好像……每个平行副本,都有人达成完美通关。简直史无前例。就像是,神灵,给我们送福利。” “嗯。”艾尼的表情始终很沉郁。 “但是,这条完美通关印记……看上去,很淡。以前,从没有过。”北望摸了摸这条仿佛褪色的印记。 “没关系吧。就算颜色很淡也是完美通关。也许是因为难度太低了,所以就颜色淡一点。”艾尼说。 “……嗯。”北望说。 他们脸上带着模糊的遮挡特效,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只能听到咖啡厅悬挂的直播屏幕里,火焰燃烧的声音。 “你请的另一个人还没来吗?”艾尼说。 “还没……嗯?来了。”北望看到了门口走来的人。 来人一头黑色的头发,一抹小辫子垂荡于颈后,金色的眼眸极为平静。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快,看起来没什么耐心。 “我来了。有事说。”苏凛说。 “——苏凛,你来了。”艾尼抬头道:“来坐,我们正好聊聊……” 他指了指直播屏: “……苏明安。” (本章完) 一千零二十五章·“幕后。” “为您带来最新消息,人类自救联盟发文称,今日下午四点整,议长将在主神世界积分贸易规划所落成典礼发表讲话,展望人类积分进度条,呼吁人们以稳为主,减少通关风险……” “世界独立学会已结合旧日之世仿生人技术,研究出初步的智慧体,希望能够增加玩家数量。 只是该智慧体是否属于人类种,仍然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今日凌晨三点整,多家酒馆发生伤人事件。 起因是对于第一玩家的通关经历,人们因口角而互起纷争。 联合团发文称,希望人们平心静气,耐心等待冒险玩家通关……” “此危机时刻,我们应当保持冷静。 自由新闻社的一位发言人表示将赴联合团陈述关于旧日之世历史的意见” “医疗救助基金会、儿童基金会、精神援助基金会已正式成立,详情请见联合团官方账号置顶帖……” “玩家露娜表示,如果因为无法窥透一时的黑暗便谴责仍在追寻光明的人,那我们将与置绵羊于死地的那些冷漠看客并无不同” “第一玩家及仍在坚持的榜前玩家能否成功,旧日之世的结局能否被改变,我们仍然无法得知……” “修女塔丝丽尔日夜静立教堂,希望信仰能给予他们祝福……” 新闻声从播音机里传来,艾尼望着悬挂着的直播屏幕。 屏幕里,那种无处逢生的景象,就算是第三人称也令人绝望,弹幕的整体风向已经相当悲观,因为他们知道第一玩家根本看不见。 艾尼收回视线,叹气一声。 “第三十一天了,以前的副本从来没这么长” 他点开世界论坛,帖子全是关于第十世界的话题。 …… 【(热)第十世界要持续多久?如果前线冒险玩家一直无法通关,我们岂不是一直被拖在这个进度?】 【(热)关于白莲好感度系统的探讨——维度与世界线。 】 【(热)联合团代表人鸢尾发表演讲,第十世界的天数必然有限。 我们要相信冒险玩家。 】 【(热)休伯特关于“回档”的机制讲解,含多种回档的详细概述。 仙之符篆、命运之剑、旧日之眼的现实体系对应,也许能帮助我们探究成神的奥秘。 】 【(热)第一玩家应该如何破局?为什么他的初始身份就是“苏明安”?为什么他副本刚开局就是自己的脸和声音?】 【(热)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耗在了第十世界上,人类积分进度条的进度真的足够吗?我们之前的态度是不是太乐观了!?】 【(热)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各位,我们真的已经醒来了吗?】 …… 店主端来咖啡,有些好奇地看了三人脸上的雾气一眼,又很快哼着小曲离开了。 看上去,她这样的休闲玩家心情依然很不错,或许是她知道急也没有用。 …. 主神世界的风向已经相当悲观,因为人们基本看不到第十世界胜利的希望。 艾尼喝了一口咖啡,开口: “今天是3月15号。 最初进入第十世界的冒险玩家共四亿两千万人,这是因为有了第九世界阿克托事迹的激励。 但目前为止,结束副本的玩家只有三亿左右,剩下的人仍然在世界重置中,他们甚至以为自己还是副本刚开局” “不光是……苏明安。 包括……梅亚妮、芙洛拉、安格尔、维奥莱特他们……无论多少次,都不会听从神灵” 北望的视线耷拉在直播屏幕上,屏幕里仍然是燃烧的大火:“所以,他们也都……还没出来” 屏幕中,大火里的黑发青年,靠在破碎的预言石壁前。 神灵的身影犹如纯白的鬼魅。 那道白影,不光让置身其间的人们感到了恐惧,就连屏幕外的观众们心中都有了阴影——就是这个神灵,一次又一次开启重置,让他们已经看了五六天的副本直播不断回到最初,就像在看一场不断重播的绝望影片。 艾尼的手掌贴着咖啡杯,他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心头只有冰冷。 艾尼是第一批结束副本的玩家,二十天一到,他就出来了。 和他一同出来的玩家被论坛称为“第十世界第一批次通关玩家”,据不完全统计,数量大概在两亿五千万。 这说明大部分玩家都是安安稳稳待到了第二十天,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次重置。 而北望则要迟一些,他是第二十七天出副本的,因为他曾经在第七天试过违抗神灵,被重置了一次。 世界第二周目,他察觉到自己的反抗路线都已经都被神灵堵死,所以没有再选择违抗神灵,度过了二十天。 神灵的手段总是越来越厉害,当世界第一周目的情况超出祂的控制后,祂就会在世界第二周目立刻弥补第一周目存在的缺陷,让大部分玩家不太可能拥有第三次重置的机会。 所以人们基本在三十天内就结束了副本,毫无疑问最后都是神灵获胜。 但即使这样,该拿到完美通关的人还是拿到了完美通关,即使看上去像是神灵怜悯的胜利。 “艾尼。 我想听听你的,通关经历” 北望端起咖啡杯。 艾尼面无表情:“我的经历吗……” 他不觉得那是一段值得言说的经历,甚至说起来很丢人。 但他知道北望,这是个对人类没什么兴趣的人,北望些,只是为了获得更多信息。 “好吧……”艾尼舒出一口气,将自己丢人的经历尽数说出: “副本开局,我是人类自救联盟的副盟主。 但一切都让我感到绝望——比如乖乖听从神灵命令而死的议员伊夜芙特,还有无法违抗的‘抹杀历史’神谕与牵扯着无数利益线的方舟计划” …. “地狱开局,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这么评价——对积极情绪的狂热追求、人们病态的笑容、社会固化而僵硬的程度,已经麻木到了一个境界。 所以我在思考了很久后,最后决定不反抗神灵” “其实,我曾试着反抗过,我查到了神灵在世界上有很多实验体,我查到了旧神与天使的神话,我甚至查到了预言石壁有不简单的地方。 但是太难了……神灵的压迫感太强了。 我刚刚接近塔,圣盟军就齐刷刷地出现了,我在梦巡游戏里没有多少建树,我也无法说服人们随我反抗,所以……” “在神灵的注视下,我同意了待在祂身边,直到最后结束。 这期间,我没有开启塔,我所做的仅仅只是尽全力打通了五款梦巡游戏,这已经很不容易” “二十天一到,我离开了副本,完美通关进度竟然诡异地达到了100%,世界看上去风平浪静,只是……人们的麻木,似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我不知道世界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应该不会太好” 艾尼喝了一口咖啡,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愤怒。 对于这个结局,他相当不服气。 “会毁灭” 北望言简意赅。 “啊?”艾尼睁大眼睛。 “会毁灭。 如果最后没有人成神的话” 北望端起咖啡杯,又被烫了一次。 “原来真的会毁灭……”艾尼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这是神灵吓唬我们的。 祂居然真的要毁灭世界,为什么?那可是祂的信仰来源啊”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 北望说:“毕竟,我的那个结局,世界毁灭了。 除了我没人剩下” 艾尼与北望对视着,艾尼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时,咖啡厅的另一边传来尖锐的声音。 “——神灵又向苏明安发出邀请了,他为什么又拒绝了啊!” 那是一群冒险玩家,他们已经结束了副本,聚团来这里喝咖啡。 现在大街上、各类展览上,到处都是冒险玩家的身影。 他们相当于放了一场长假。 一个黄发青年抬着头,指着屏幕说:“他赶紧答应神灵就是了!他都已经知道自己会被重置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这不是浪费时间吗?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全人类的时间!” 他指了指屏幕里满身烧伤的苏明安,脸上满是谴责与不解。 “神灵都答应给他完美通关了。 他是第一玩家,他身上积分那么多、责任那么重,他要是失败了谁来赔?我看那些——艾尼啊,北望啊,露娜啊,鸢尾啊,不都成功出来了!” 旁边一个戴着蝴蝶发卡的女孩说:“省省吧,坐下,快坐下,有人听着呢……” 她连忙拉黄发青年坐下,现在第一玩家的名号可不像之前,真要是在大街上骂第一玩家,绝对会被打。 …. 对于苏明安不肯服输的举动,论坛上理解的人很多,不理解的人也很多。 有人认为必须要挖掘到世界最深处的秘密,不然人类最后许愿就会因为缺失信息而重演悲剧,落得像废墟世界一样的结局。 有人却觉得第一玩家就该老老实实完美通关,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别管,重要信息没就没了,大不了最后大家一起死了算了,有什么苦果也是他们自己吃。 艾尼和北望现在就是一头雾水,第十世界的核心是什么都没接触到。 “——要是我能进副本,肯定会让他收手,都失败那么多次了,还没得到教训。 这说明第十世界本来就不可能完全通关……”黄发青年边坐下边嘀咕。 “是啊。 我觉得能走到预言石壁前已经秒杀了99%的冒险玩家了,差不多够了。 要是真死了怎么办,早点开第十一世界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旁边的青年说。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说了……”女生连忙捂嘴。 “……所以” 苏凛收回视线,淡淡道: “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他对第十世界的故事不感兴趣,对人类的丰富性亦然。 艾尼说:“你可以进入副本,去提醒一下苏明安吗?” 苏凛注视着他: “提醒他继续,还是提醒他放弃?” 桌椅声响起,那桌冒险玩家喝完了咖啡,商量着要去哪里逛展、度假。 他们并不在意屏幕里的人在承受什么,也许是因为信心,也许是因为灰心。 只有女生担忧地望了一眼屏幕里的青年。 此时,女主角已经向青年伸手,两位主角的时间线终于得到了汇聚。 ——尽管是在世人的不看好之下。 根据世界论坛的帖子来看——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觉得苏明安最后能胜过神灵。 在他们的视角中——他们同样看不到朝颜所做的一切,因为直播视角永远只凝固在苏明安身上。 这三十一天,他们已经绝望了太久。 最初还有人觉得苏明安能获胜,到了第五周目之后,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逐渐丧失信心。 连戏外人都放弃了,最痛苦的戏中人却一直在坚持——他凭什么? “叮铃——” 玻璃门的风铃响动了一声。 艾尼斩钉截铁道:“当然是提醒他继续。 只有他的重置次数达到了十次,其他人基本都在六次以下,这说明他给神灵造成的压迫感是最强的,需要神灵不断地重置世界来挽回局面” 苏凛淡淡说:“我并非世界游戏的系统,无法再度进入副本” “也对,你和他本来就不是……”艾尼垂头。 “走了” 苏凛抬脚就走。 要不是实在无聊,他也不会答应艾尼的邀请,本来还以为会有建设性建议。 “……苏凛” 北望喊了一声。 苏凛驻步,没有回头。 “……你觉得,我们还醒着吗?”北望说。 苏凛侧头,日光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锋利的印记,切割着他金色的瞳仁。 他的视线虚虚停滞在北望的脸上,似没有聚焦。 “——不然呢,别被后遗症所影响” 他推门而出,风铃叮当作响。 “叮铃——叮铃” 北望坐在座位上,再度看了一眼他手背上浅浅的第八条完美通关纹印。 “‘旧日’之世……” …… 苏明安睁开眼。 海风吹拂着他湿透了的衣衫,他的心绪却很宁静。 “……第几次了?”苏文笙的声音每次都会传来。 “第一次” “是吗?第一次吗?”苏文笙捏着下巴:“我确实会保留你回档的记忆,但这些记忆不会很清晰,只会……嗯?你在干什么?” . ... 一千零二十六章·“所谓伊人。” 苏明安的双手覆在脸上,像是因寒冷而颤抖,眼球挤压在指缝之间。 他的嘴型未动,心里却在反复默念—— 【苏明安,你要杀死所有人,你要自杀。】 【苏明安,你要杀死所有人,你要自杀。】 【苏明安,你要……】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杀,杀,杀,杀。 饱含杀戮意义的词汇蹦跳在他的脑海,他的瞳孔却清澈而明亮。 ——这是他必须死死记住的概念,只有反复默背,他才能采取下一步的破局。 ——只是看上去,却像他已经疯了一般。 苏文笙后退半步,微微蹙眉:“给你指一条路吧,如果神圣教堂那边走不通,就去求助霍牧黎尔国的黑鹊,然后去打碎预言石壁……喂,你有听我说话吗?” skip,skip,skip。 苏明安默默无视,仿佛一个多周目跳过对话的玩家。他现在必须要抓紧时间把“杀”的这个概念,反反复复地刻印在脑子里,然后—— “……苏明安?” 这时,苏明安突然看到了一抹金色的身影。 树影摇曳间,蔚蓝的绸带飘荡在风中,诺尔拨开树丛,脸上带着笑容。 “我来了。”诺尔说。 “……”苏明安望着他。 “我感觉你需要帮助,所以我从第二座塔赶过来了。”诺尔笑了笑,举起了手:“击个掌?” 苏明安与诺尔对暗号,用的是“钢琴”这个话题。诺尔与苏明安对暗号,则是根据时段使用不同的动作。现在是下午三点,暗号动作是击掌且稍微弯曲大拇指。 苏明安伸手,轻轻击了个掌,诺尔的大拇指弯曲了下。对上了暗号。 “你要去霍牧黎尔国吧。”诺尔看了看天色:“我陪你去吧,” “不必了。” “……嗯?为什么?”诺尔侧头。 “你猜?”苏明安说。 还没等诺尔回过神来,苏明安猛地伸出手,卡住了诺尔的脖子。 “苏……你……”诺尔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举动,他甚至没有反击,双手垂在身侧。湛蓝的瞳孔不解地倒映着苏明安: “苏明安……你到底……” 苏明安五指内缩。 “轰——!!” 剧烈的爆鸣声响起,空间震动在他五指之间爆裂开。 诺尔的身躯在这几乎零距离的空间震动中被瞬间撕碎,他没有作任何防御,即使他战力很高,也挨不过这一下。 苏明安望着自己掌间的鲜血,收回手。 他的脖颈处,残留着一根细细的丝线——倘若他的出手慢上一步,他就会被控制住。 ——他早就想到了。 他既然已经被重置那么多次,那么每次他和诺尔初见,肯定会彼此对一下暗号。神灵只要一直看着,很容易能发现他们每次见面都会提到“钢琴”。 所以,只要这十个周目中,但凡有一次,苏明安与诺尔在下午三点对过暗号,神灵就能根据他们的动作,捏造出一个“懂得暗号的诺尔”。…. 虽然这个诺尔仍然破绽百出,但是足够了。神灵擅长制造分身,捏造出一个诺尔的形象并不难,甚至这个假诺尔也会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诺尔。 苏明安抬手,将自己脖子上的丝线缓缓解下。这丝线看上去很劣质,并没有诺尔的丝线那么光滑透明。 “……”他松开手,它便像蝴蝶纸鸢般高飞于海风之中。 他注视着大海,胸腔间满是寒凉的风。 所以……很有可能,直到现在,在正确的时间线上—— 他与诺尔,始终没有见过面。 甚至于,他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与许多人,都自始至终没有见过面。他所见到的很多人,都可能是神灵手中的提线木偶,与他共同出演这一场由祂写好剧本的电影。一幕幕景观,一段段对白,甚至一个细微的眼神——都很可能出自神灵之笔。 “你们是真的吗……?” 苏明安望着自己的手掌,鲜血在指缝之间流下。丝丝缕缕的艳红弥漫在他的掌间,一寸寸流下。 嵌在黄沙里的蓝眼珠子,即使在最后,这只瞳孔依然倒映着碧海蓝天。 “谁是……真的?” 他没办法确认。 认知一个人,靠的是外貌、声音、性格、神态、实力。可在第十世界,外貌能伪装,声音能调整,性格能捏造,神态能模仿,实力也能植入——那么到底该怎样,才能认出一个熟悉的人? 这时,苏明安抬头。他望见了远处的一抹白影——实在是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谁。 虽然苏明安刚刚触发的是自己的死亡回档,但只要他不愿意靠近预言石壁,神灵就会强行来抓人,毕竟两个回档点只隔了一个小时。 【杀死一个人能获得这个人记忆】貌似是他的独有机制。他只能靠自己。 “再见了,苏文笙。”苏明安随口说。 “哦,再见。”苏文笙也随口接话。 苏明安抬手。 ——泯灭,回档。 …… 下午三点。 苏明安坐起。 “……第几次?”后面传来苏文笙的声音,依然是一模一样的话。 这回,苏明安连理都懒得理他。 苏文笙却摸了摸下巴:“……嗯,应该是第二次,我猜测。” 苏明安直接无视,就像在班会课默默背书的学生,对班主任的话语完全耳旁风,只顾着背【苏明安,你要杀死所有人,你要自杀】这句话。 不久后,神灵来了。 苏明安抬手。 ——泯灭,回档。 …… 下午三点。 海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眼中的疲惫加深了更多。他缓缓坐起,再度默背【苏明安,你要杀死所有人,你要自杀。】这个概念。 “……第几次?”熟悉的问话又来了。 苏明安连站起来都懒得站了,直接坐在沙滩上,犹如一只即将晒干的咸鱼。…. 苏文笙盯着苏明安看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 “……第三次?”苏文笙自言自语。 苏明安一直默背着,直到神灵再度过来抓人。 ——抬手,泯灭,回档。 …… 下午三点。 苏明安直接不睁眼睛,闭着眼反复默背【苏明安,你要杀死所有人,你要自杀。】 “……第几……嗯……像是四次以上了。五次?六次?”苏文笙的声音飘过来。 苏明安心中微微一动。不管苏文笙是真的有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纯粹的猜测,苏文笙这几次的话语实在让人震惊。因为苏明安这几次都是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苏文笙不可能感觉到是第几次,只能是苏文笙太过敏锐。 “第一次。”苏明安久违地回了一声。 “啊,第一次。是吗?第一次。”苏文笙只是微微笑了:“我或许应该珍惜一下这一次的时间,我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别喝咖啡了,反正很快又要有下一次了。 苏明安闭目不语,直到神灵靠近,他抬手回档。…… 下午三点。 “……你看起来很疲惫,像是五次以上。” “……” “……那么,我去抓紧时间喝杯咖啡。” “……” …… 下午三点。 “次数太多了的话,精神会受不了的。” “……第一次。” “好,就听你的,是第一次。虽然我感觉不像是。像是七倍甚至八倍。”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只想问——我之前有成功喝到过咖啡吗?” “……” …… 下午三点。 “看上去,应该还没到十次吧。” “……别说了。”苏明安实在不觉得苏文笙这些话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到任何作用。 “我只想提醒你,记得休息。” “……” …… 下午三点。 苏明安第八次睁开眼睛,这回,他没有再默背。 ……“次数”应该差不多够了。 他望着海边的浪花,心绪平静。 一抹阴影投过来,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站在他身侧,领口绣着一朵曼陀罗花。他的眉眼在柔光的映衬下显得柔和。 “第几次?你看起来很轻松。”苏文笙双手插兜。 这一次,苏文笙没有说那些让苏明安心头咯噔的话。仿佛苏文笙意识到了这是苏明安的最后一次。如果再乱说话,就不会被覆盖了。 “第一次。”苏明安说:“苏文笙,你想对我说什么?” ——接话吧,苏文笙。虽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需要你说出来,我才能表现出“我知道了”的样子。 苏文笙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 “……给你指一条路吧,如果神圣教堂那边走不通,就去求助霍牧黎尔国的黑鹊。” ——好吧,那我就给你递这个台阶,让你“知道”这个信息。…. 虽然苏文笙重复着他每一周目都会说的话,像是一个固定模式的npc,但苏明安心里清楚,苏文笙此时重复出这句话,才恰恰是他超出了固定模式npc的证明。 因为苏文笙心里清楚——苏明安此时需要这句话。只有听到这句话,苏明安才有进一步行动的理由。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苏明安说。 他启步,朝霍牧黎尔国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重复着自己之前的举动——用掌权者技能提升黑鹊好感,和黑鹊一起前往神圣教堂,走到预言石壁前——引爆炸弹——打碎预言石壁—— 火焰缭绕,入眼满是通透的红,漂泊的风吹来炽烈的火。 预言石壁在烈火中破碎,那些苏明安已经看过的文字再度显现了一遍: 【827年2月3日,苏明安开启……】 【……】 【……】 【……】 【副本倒计时重回:二十天。】 …… 上一次,苏明安看到这些时,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当时,他连朝颜的事情都不知道,连自己经历过大回档都不知道。 然而这一次,他的心中无比平静,因他已经知道一切。 渺茫的大火中,一道身影撑着伞走来。 “——你又一次走到了这里。”神灵微笑行来,白发在烈火中飞扬,笑容透着无机质的冰冷: “多少次了呢……苏明安。” “如何用‘存档’拓宽未来的可能,如何用‘读档’改变宿命的定律,如何用……” 望着神灵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苏明安心中庆幸。 ——自己的死亡回档,永远是最高优先级。 就算神灵能够重置世界,抹去他的记忆。但只要在神灵重置世界之前,他率先触发自己的回档,就会抢在神灵之前先抹去神灵的记忆。就像现在这样。 就算苏明安已经走到过这里一次。只要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神灵就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这里。 ——祂不会知道,苏明安已经知道了一切。 ——祂以为,苏明安在世界第十周目,是第一次走到预言石壁前。 然而事情的难点就在于,苏明安就算可以无数次走到这里,他依然会被堵住。因为他就算回档,也永远只能回到下午三点或者下午四点,神灵依然会把他带到预言石壁前。 所以——这就是他反复默念那句话的原因。因为,他把自己破局的机会,埋在了—— ——未来。 与——过去。 “咔哒”一声,伞骨收起,神灵注视着他,温和地笑了: “不过,副本的剩余时间确实不多了。” “下一次,你想让苏洛洛他们成为你身边的谁?朋友,家人,爱人,还是……一个美满的四口之家?” 听着神灵如出一辙的话语,苏明安感到了讽刺。 ——神灵把他当成可以肆意玩弄的重置对象。殊不知此时在他眼中,神灵也是他可以反复重置的人。虽然他的时间跨度很短,只有几个小时,但也凌驾于神灵之上。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神灵的下一句话—— 他望着神灵,心中默默念出—— …… 【“这是第几次呢……”神灵说。】苏明安想。 “这是第几次呢……”神灵说。 ——一模一样。 神灵露着微笑,苏明安也露着微笑。 ——你看,一模一样。 ——神灵。曾经你预知了我的发言,现在我能预知你的发言。 火焰弥漫在他们之间,像是倒悬的时间长河。 苏明安起身,烈火在身周飞扬。 …… …… 【世界大回档:第十周目。】 【苏明安死亡回档:海边,下午三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5次(看到预言石壁前)+8次(看到预言石壁后))】 【小苏回档:海边,下午四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1次。)】 …… . ... 一千零二十七章·“诺尔夜探金凤阁。” “你笑得……有点令我意外。”神灵说。 在祂九个周目的记忆里,祂从没见过苏明安这么笑过,笑得有些渗人。 苏明安笑容不改:“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他的话语含着讽刺,神灵听出来了,但不在意。 “放心,下一次,我会用更温和的方式,对你说【非常喜欢你。】这句话的。”神灵的手指虚虚抵在苏明安额头。 上一次,苏明安就在这时开启了体内的炸弹,导致爆炸回档到下午四点,又触发了自己的死亡回档回到下午三点,覆盖了神灵的记忆,走到了现在。 但这一次,他已经没必要引爆炸弹,因为他的目光已然在——未来。 “重置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休息一下吧。”苏明安说。 神灵沉默片刻。 苏明安只是随口一说,神灵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冰冷、制式,就像一台机器。但他的这个请求,神灵竟然同意了。 “那就休息五分钟吧,你确实很累了。”神灵后撤一步。 苏明安侧头看去,看见一位少女站在火中。 “……朝颜。”苏明安说。 ——在朝颜的眼里,他们也是第一次这样接近。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已经知道她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 他们的地位总是轮转又轮转,“玩家”与“npc”的身份似乎总在回档中重叠,直到时间长河彼岸——少女守候在那里。 她的笑容绽放着,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 ——之前的苏明安不明白她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现在的苏明安完全明白了。 “你为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为了不引起蝴蝶效应,苏明安依然重复着相同的话。 “因……为……我……”她摇了摇头,只是重新绽放着微笑。 ——我已经诉说了无数次,你都会忘记,所以,不必说了。 苏明安回望着她。 ——可我已经完全记住了。所以,你确实不必说。 他们的视线在烈火中相交,谁也不知道,苏明安为了走到这里,已经付出了十三次回档的代价。 烈火之中,五分钟很快而过,苏明安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什么都没做。 直到神灵伸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回溯,像是搅动的漩涡—— 青年的笑容浅到难以察觉。 …… 世界第十一周目。 现实时间:2024年3月15日。 副本时间:827年2月3日。 …… 鼻端传来一股红木香,耳边有铁链叮铃声。 “……血放够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苏明安在睁眼的一瞬间,就感到全身前所未有的疲惫,看来这具身体很虚弱。第十世界他这是……被关押的地狱开局吗? “还没有。”另一个声音传来。 “别把殿下弄死了。”温和的声音说。…. 苏明安没有太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五感像是浸泡在水里。 ——怎么回事? 他明明在第十世界开始前休息了很久,精神却突然变得这么疲惫……就像是近期才死过很多次……而且死亡得应该很频繁,不然不至于累到这地步,让他感觉就像刚刚经历了第九世界的三十三次回档。 怎么回事? 他瞬间觉察到不对,自己……最近没有死过啊。 他不禁向右上角看去,直播间的弹幕倒是很热闹。 【来了!】 【看起来是个很棒的新世界。】 【仙侠!古代!omg!】 【难道有传说中的仙人吗?要是有那种秘境、仙岛之类的……】 【嘿嘿,皇子,嘿嘿,古代,嘿嘿,长发,好好好。】 …… 苏明安盯着这条【嘿嘿,皇子,嘿嘿,古代】的弹幕,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隐约察觉,这条弹幕背后应该有一个很好笑的原理,以至于他莫名想要发笑。 “殿下……殿下?”那道声音传来。 苏明安眨了眨眼。 萧景三微微倾身,眼神专注:“您又看到什么‘异常之物’了吗?” “……”苏明安没有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 他突然听到了幻听。 这幻听开始很模糊,后面却越来越大声,像是有人在他耳边高喊—— …… 【*!%#*——】 【¥!苏明安*@!】 【*@%你要#;@杀所有人……你要*自……@】 …… 一遍又一遍,幻听越来越响。 奇怪的幻听、死亡般疲惫的感觉、还有萧景三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苏明安的太阳穴隐隐跳动,他的左手捂住了头。 …… 【朝颜记得在第六周目,苏明安在被重置前,反反复复地念诵了重要信息上百次。好在这不是徒劳无功。在第七周目,这些幻听起到了作用。苏明安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远离了神灵。】 …… 【*!你要@%杀——@*】 …… “杀……”苏明安低声说。 ——那如果反反复复死亡,每一次死亡前都疯狂地默背着同样的概念呢? ——如果在重置前多次死亡,让自己开局就处在极度疲惫的精神状态下呢? 苏明安很早就知道,回档是极其强大的权柄。它可以抹去一切,让一切都重头再来。 但回档唯独不能抹去的,只有一样—— 精神状态。 无论回档多少次,精神状态永远只会越来越差。 ——回档无法重置精神状态。这从根本上导致了苏明安的不幸,让他在每次使用回档时痛苦至极。 然而,相反的一面出现了——当回档变成了神灵的权柄。精神状态,成为了祂唯一无法扭转的东西。在时间逆流的长河之中,祂可以逆转一切,但祂唯独无法逆转的,是苏明安的精神状态。…. 所以,精神状态也是苏明安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够留下的东西。这看似是他的劣势,却正正巧巧——是他的优势。 先前的九个周目,他只有四次是在清醒状态下走到预言石壁前。分别是第一周目、第二周目、第四周目、第六周目。前两次他的精神状态都很好,第四周目他的进程太快了,甚至还没来得及与神灵为敌,没有给自己埋下炸弹。第六周目,朝颜自始至终没有接近他,导致他根本不知道预言石壁有危险。 第三周目他在第五天就被神灵控制。第五周目朝颜提前死亡,死于民众的魔女火刑。第七周目他与朝颜一直在逃跑,最后他在她怀里疼痛到昏迷。第八周目他在第二天就跳楼了。第九周目他一直在沉睡。 ——这些都是朝颜记忆里的信息。 所以,在之前的经历中,只要他走到预言石壁前,就不可能再拥有回档的机会。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既与神灵正式为敌,又看到了诺尔留下的【itisnottrue.】,导致他给自己埋下了炸弹,在预言石壁前成功回档。 ——才有了触发自己死亡回档的机会。——才有了让自己迅速死亡多次,把精神状态降到最低的机会。 在无数条逆转的河流中,他唯独紧紧握住了自己的精神状态,让自己恍然察觉——好像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红烛逐渐烫出了炽烈的色泽,像是一朵燃烧在火焰中的玫瑰。倒影在苏明安脸上摇曳,他的瞳孔也染上了一层蜂蜜般的明灭色泽。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响起,苏明安抬起头。 窗外的月色格外皎洁,一只蝴蝶纸鸢从窗外掠过。一位少女站在远方的屋檐上,背对着月色,正巧——朝苏明安投来远远的一瞥。 距离太远了,苏明安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似乎……在笑。 笑得像哭一样。 她是谁? 他好像隐约想起了……今天并不是第十世界第一天……他之前…… 朝…… 朝…… 苏明安的瞳孔剧烈颤抖着。他好像……好像想起了…… ——别忘记了。 朝…… ——请别再忘记了。 颜…… ——我的姓名。 生生世世…… ——我的声音。 永生永世…… ——我的外貌。 白色的……花朵…… ——我的神情。 还有你哭一样的……笑容…… ——我的目光。 你望着我时,悲哀的,眼神…… ——我的喜好。 你的……柠檬糖…… ——我的悲伤。 你带我看的……浩瀚的星空…… ——我的话语。 你说……星星是故人的眼睛。 ——我的记忆。 十个……周目…… ——我的……挣扎。 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别再忘记了。 求你。 “……”苏明安抓紧窗沿。 他感到房屋里的温暖成了冰冷的体感,感官仿佛被虚幻的泪水唤醒——在这始与末的交接之时。 一齐——涌向他。 “您在看什么?”萧景三低声问,他倾身,烟斗几乎贴到苏明安脸颊。 朝…… …… 【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吗?】 …… 他的手微微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笼着粘稠的蜂蜜,就连打更人的高声都模糊不清。 好像电流通过心脏,刺穿了他心中的枯槁。 在这一瞬间——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 “殿下……殿下……?”萧景三挥了挥手。 苏明安闭了闭眼,眼神瞬间装出了迷茫。 只要能察觉到“这不是第一次”,很多事情就会瞬间涌来。就像他站在预言石壁前醍醐灌顶的感受一样。他所差的,仅仅只是一条导火线。 像是在打一款已经通关过的游戏,苏明安淡淡地望着萧景三,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破局计划: 已知存在三种回档,各有优先级。 1.世界大回档跨越时间长,只有神灵与朝颜记得。 2.小苏的回档跨越时间短,神灵、萧景三、苏文笙、苏明安等人都记得。 3.苏明安的回档跨越时间短,有且只有他自己记得。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明安的回档位格是最高的。可惜神灵的大回档具有屏蔽记忆的效果。 这导致大回档一旦开启,无论苏明安使用多少个小回档,他都不会记得曾经有过大回档。除非——在大回档的一开始,他就启动自己的小回档,回到大回档启动之前。 ——也就是说,当神灵启动大回档,世界从第八天大回档到第一天。苏明安就需要第一时间自杀,启动自己的死亡回档——这样时间就会逆向溯流,从第十一周目的第一天,小回档到第十周目的第八天。 如果说神灵的大回档是正数,苏明安自己的回档便是负数。彼此抵消,时间便不会发生变化。 但最大的难题在于——一旦神灵启动大回档,苏明安就不能保留记忆。而他不可能在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在“副本开局”就瞬间自杀一次。除非——他能想起过去。 所以,他给自己下了诸多暗示,并成功了。 当萧景三离开后,苏明安缓缓站起。 ——他看到窗外,飘来了一位姿容美若仙子的少女。月色下,她的美更不似凡人。 她对他露出了笑容,美得令弹幕惊艳。 然而苏明安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惊艳。他知道,就连这些弹幕都是神灵在自卖自夸。 ——神灵,装诺尔装得很上瘾吧,弹幕扣字很上瘾吧。 可惜一个拥有多周目的玩家保留了所有记忆——他开始速通了。 现在是真正的爽剧时间。 他不会在这第十一周目久留,等到该做的事迅速做完,他就会带着所有信息立刻回到第十周目,只要时间控制在五个小时之内,防止回档点定格,就不会出问题。 这第十一周目——是他为所欲为的时间。任何信息、任何角色,都可以被他探索。所有获得的信息——都会被他用于第十周目的绝境逆袭。 ——满级多周目玩家开始行动,而其他人都是第一周目的状态。 “来吧,刺激的冒险开始了。”神灵诺尔朝他伸手,粉色绸带随风飘舞。 苏明安沉默片刻,笑着伸出手。 “好啊。” …… 去当萧景三的侧室吧,神灵诺尔。 …… . ... 一千零二十八章·“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菱形图标:【任由诺尔被攻击,让萧景三接诺尔入王府。】 …… 当萧景三朝诺尔袭去时,苏明安隐身站在一旁,不为所动。 诺尔的视线似乎和苏明安交汇了一瞬间,这一瞬间,苏明安仿佛透过诺尔湛蓝的双眼,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白色的、无机质的眼眸。 “嘭!” 符篆飞舞,黄纸燃烧。几个回合后,萧景三制服了诺尔,金发“美人”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分外美丽而柔弱。 苏明安双手抱胸,依然不为所动。如果手边有零食,他甚至会吃点零食。 萧景三似有所感看了一眼隐身苏明安的位置。 “……谁在那里,出来。”萧景三说。 他的手对准了隐身苏明安的位置。 “我该恭喜景三新获美人,还是如此美丽的异域美人。”苏明安撤了空间隐蔽,露出本貌。 “……原来殿下您逃到这里来了。”萧景三挑起眉毛,腰间木牌微动。 苏明安右手一动,审判瞬发,直接动手! 他这一周目主打一个字——杀! 由于只有五个小时的时间,他暴露了自己有记忆也没事。他的现实身体此时肯定在稻亚城,神灵根本拿他没办法,祂不可能再顺着网线线下单杀他。 敌人,杀! 谜语人,杀! 有记忆保护的谜语人,杀到他解除保护为止! ——爆杀谜语人! 暴力永远是最快捷的手段,尽管大多数情况下苏明安不会用,但这恰好是最需要暴力的时候。 空间震动之下,整座木楼都开始剧烈摇晃。萧景三迅速跳出窗外,苏明安紧跟其上,二人的身影在月色下跳跃,如同两只追逐的鹰。 “轰——轰——轰——!” 二人跑到哪,空间震动就轰到哪。周围不断响起剧烈的爆鸣声,爆裂的瓦片四溅,搅碎阴冷的月光。 “——殿下的举动真是超出我的意料。不仅逃出来了,实力还变得如此之强。”萧景三边跑边说。 苏明安轰出一发空间震动,炸响在萧景三脊背,皮肉翻卷。下一瞬间,随着一道符篆燃烧,萧景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逃跑了。 苏明安不深追,他直接转身,冲入皇宫。 多周目速通玩家,主打一个“快”、“准”、“狠”。做完这个任务,就快速跳到下一个任务,不在无意义的事上多停留。 苏明安就这样声势浩大地冲进御花园,把正在练剑的静和公主都吓了一跳。她捂着嘴望着苏明安,没想到今天哥哥能这么高调。 白玉亭间,国师一袭银丝绣成的玉色长袍,桃花落在他的肩颈。 “……绍卿?” 就连他的语声都带了一丝惊愕。饶是能通晓命运、测算天机的国师,怕是也算不到苏明安如今的心态。三角形图案:【“二月了,桃花开了。”】…. 正方形图案:【“我沦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害的!是命!是这不公正的命让我来找你的!离明月!”】 菱形图案:【“玉衡,你还记得昔日对我的承诺吗?”】 苏明安一见这选项,一股浅淡的怨气攀升——当时就是他选择了这个菱形图案,导致离国师想起了与大皇子的承诺,答应送他去蓬莱仙岛,又不想让他去蓬莱仙岛,导致他的肉体和灵魂分离,后来重伤倒在山坡上。 “我沦落到这地步——都是你害的!是命!是这不公正的命让我来找你的!离明月!”苏明安选择后,抑扬顿挫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自动发出。 离国师微惊地望着他。就连算尽一切的国师大人,也无法测算苏明安下一步的行动。在外人看来,大皇子就像被邪祟附身了。 棋子跳出了棋盘之外,哪个格子都再容不下它。 “你……”离国师蹙起眉头。 “我不会去蓬莱仙岛。”苏明安说:“我就待在这里,哪也不去。外面太危险了,只有你这里好。” 他说的是实话,无论是现世的教父离明月,还是这个楼月国师离明月,都是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虽然他之前遇到过的白发角色基本都会动不动杀死他,但离明月不一样。 似乎难度实在太大了,所以他初始就拥有了离明月这样保护他的人。 离国师沉默片刻。 “我明白了,绍卿,你需要我的记忆吗?”离国师突然说。 “……?”苏明安惊讶了。 他原本的想法是和国师说清楚,然后让国师告诉他该怎么破局。但国师的意思却是…… “受制于规则,我有无法说出口之事,获得我的全部记忆的话……你才能破局。”离国师拉起苏明安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苏明安瞳孔微缩。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在注定要废弃的周目里,一切都将被覆盖。只有最大效率斩获信息,有些人在下一周目才能活下去。 但是,就算把废弃的周目当成一场游戏,把注定要复活的这些人当成npc……刚刚亲手杀死的人,下一周目又和自己相亲相爱,这种感觉并不美好,只会让人感到越来越脱离。 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做。 离国师却神机妙算,他能从苏明安的一个眼神中,就看出苏明安的死志。以至于……他把自己交给苏明安。 相比于现世离教父,苏明安对离国师没有深厚的感情。但他们……对于苏绍卿与苏文笙的态度,对于救世主的态度……都是相近的。 ……最真挚的关心与爱。 “没关系,我需要你救世,这是必要步骤,对吧。”离国师说。 他的眼神始终是平淡的,不掺杂一丝额外的情感。 苏明安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何以承接那么多人的期许。 . ... 一千零二十九章·“重生之我是楼月大皇子。” “叮冬!” 【你已进入金凤阁·内阁,请在早上8点前查明萧景三来红楼的原因。】 【跟随系统指示行动,能帮助你更快破解谜题。】 …… 一道绿色指标出现在楼的另一端,犹如游戏里的自动寻路系统。只要苏明安按照这个箭头走,就能抵达线索的所在地。 白莲坐在地上,看着他。 苏明安也看着地上的少女,点点头:“那么,晚安。” 语毕,他看也不看白莲,开始拉动屏风。 【什么?】白莲一怔:【他真的不过来?】 她紧紧盯着苏明安的背影,感到一股越来越强的香气。适格者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强。 “公子。”白莲忍不住说:“您不要我,那您为何买下我?”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这世道,只要有人看见她的美貌,都会将她看作商品,不把她当人看。 苏明安拉起房间里的屏风,一点一点将它展开,隔在白莲和他的床铺中间,遮挡了他们二人。 他的声音从屏风那端传来:“白莲。我并不歧视你们这种人,封建世道,女子从来都是被压迫的一方。你沦落风尘绝不是你的错,而是有人锁死了你的上限。我买下你,就当是还你一份自由。希望你能找到你存活的意义。” “您是嫌弃我的出身,才想行此慈善?”白莲仍然不理解。想到人类一贯的所作所为,她突然恍然大悟,柔声道:“请您放心,我仍然保有贞洁,您不必嫌弃我。” 她本以为这句话一出,对方应该动摇了。结果苏明安只是叹气。 “我不喜欢‘贞洁’这个词。”苏明安说:“它是用来杀死人的利器,捆缚人的枷锁,而非衡量人的标准。” 白莲有些不解其意。她是异种,她看见的大多是人类的丑恶与贪婪,还是头一回与人类谈论这些。 “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白莲无法看出他的想法。 “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恶吗?”苏明安说。他现在还不清楚异种的思想,这个白莲表面上和人类并无区别,他想听听她的想法。 “……至少我所见到的,只会在我面前暴露出丑恶。”白莲说:“同族之间却如此相争,动辄父子相残,夫妻互害,君主害死臣子,臣子反叛君主。人性本恶,连基本的道德底线尚且无法坚定,只会给异种机会。” “善确实稀少。”苏明安说。 “它不在我面前展现,不卷顾于弱者,我看不见善。”白莲说:“当我被卖入红楼,无人相助,人们反而将这看作寻常买卖,任由我这种人的命运向深渊坠去。公子,恶离我如此之近,你要我如何看见善?” “这种世道,你的看法是对的。我不会更改你的意愿。”苏明安说。 白莲微怔,她没想到苏明安会如此回答。 “你的看法源于你的经历,也会更改于你的经历。”苏明安说:…. “我已经赎下了你,以后你便自由了。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求生技能,很难在京城活下去。我会送你到偏僻小镇,给你一些金银。人间善恶,你自行去看吧。” 说完这段话,苏明安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声了。 只剩下白莲坐在屏风外,垂眸深思。 【这人,我该如何攻略?真是软硬不吃。】白莲盯着屏风,暗暗想道:【但我不讨厌他。他和以前那种色眯眯盯着我的人类不一样……他看我像在看一个平等的人,而不像在看商品。】 【往常时候,攻略对象的好感值应该已经被我刷到20点甚至30点了,这个人偏偏还是10点。】 【对了,他的好感度增加了5点,现在是15点了……可惜这样的进展太慢了,蓬来仙岛三日后开启,若是不能在三天内把他刷到100点好感度,不知猴年马月我才能借用他的力量。】 …… “叮冬!” 【npc(白莲)好感度:40+10点!】 …… 听到这声系统提示,苏明安看了眼屏风。隔着花鸟山水屏风,他们互相望不见彼此,也看不见彼此颇有深意的眼神。 他沉沉望了眼屏风,眼神深邃。 半夜四点。 夜明星稀,窗外灯火依次熄去,纱帘挡住稀薄的云层,就连鸦雀声都已然消弭。 听见屏风对面半晌没有动静,白莲猜测,苏明安应当睡熟了。 她从地上爬起,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看向床上睡着的黑发青年。 苏明安的身上有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诱惑力,驱使着她不断靠近。就像是几天没吃饭的人闻到了香味,她舔了舔唇。 【果然睡着了。】白莲暗想:【真可惜,我并不是真正的红楼风尘女子。你这般尊重我,若是换做普通女子,她们怕是真的会很感动。但我是异种,我只想靠近你,哪怕只是尝一口血……】 她一扑而去! “彭!” 一声沉闷声响,宛如巨石砸中了湖面。白莲前扑的身形突然撞在了一堵无形的结界上,像弹力球一样弹了回去。 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险些撞翻了屏风,发丝凌乱地披在身上,额头都撞出了青紫。她震惊地望着面前空气中显现出的一面湛蓝色结界,心中的震撼再也无法遏制。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结界,又看着床上睡熟的青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心头一阵怒火。 ——有病吧? ——温香软玉就在床下,你拉屏风就算了,竟然还特意立起一个防御结界。这么厚一个防御结界!你就是为了防止一个弱女子上床?睡觉难道比温香软玉还吸引你? ——这什么人啊?? 白莲自小就听闻这人间有不少精神疾病患者,现在她算明白了,这位适格者怕也是其中很严重的一位,而且病得不轻。睡觉仿佛才是他老婆。 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额头都撞青了,这人居然还在床上睡得很香。空气中的湛蓝色结界一闪一闪,仿佛在嘲笑她。…. “这结界……”白莲咬着牙思考:“一直没有闻到符篆燃烧的味道,他却架设了这个结界,他难道能够直接口出矩令?这样看来,他的实力并不低,我没有直接对他动手是正确的。” 她的手指抵在防御结界之上,一阵水波涌动般的光辉闪烁。 当代的武力体系名为【符篆】。分为攻字诀,御字诀,疗字诀,法字诀。 “攻字诀”即凝造武器进攻,走杀伐之道。“御字诀”即强化自身,走肉体强化之道。“疗字诀”即驱动结界和疗伤法术,走削弱叠加之道。“法字诀”即呼风唤雨,走法术攻击之道。 这四种发展方向之中,每个发展方向都包含成千上万种不同的符篆。比如“法”之一道,光是火这一分支,就包含了“第一级:火球”、“第二级:火群”、“第三级:火鸟”、“第四级:飞云流火”、“第五级:烈火熊熊”等十种依次递进的指令。更别提冰、风、雷、水等各大分支。 将指令用朱砂写在黄纸上,灌入内力,便成了符篆,也被称为矩令。 写符篆极其困难,并非字写得端正就可以。当一个人在谱写符篆时,他的脑中会出现各种各样诡异扭曲的“异常”,唯有克服它们,才能完整写完一枚符篆,否则符篆就会中途破裂,发挥不了效用。本人甚至会被“异常”影响,有性命之危。 唯有不断练习,直到将一种符篆写得极为顺畅,才算是掌握了一种符篆。 犹如一棵技能树。只有点亮了最简单的符篆,才能继续往更难的符篆学习。 ——能力与代价对等。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世界游戏一直以来的规则。 白莲看着眼前坚固的防御结界,心中有了打算。 “看来,此人应该走的是‘疗’之线路。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同时专精多个线路。大多都会在攻、御、疗、法选择一样。”白莲暗想:“我记得,‘疗’之线路一共有三种分支——治疗,诅咒与光环。不知他专精的是哪一分支。” 她摸着这面湛蓝色结界。 看这结界的样子,像是“疗”之道,“治疗”分支的“第四级:建立结界”。 “我想想,克制这一分支的符篆应该是……”白莲思索道。 她身为强大的异种,在化身为人型后,不能动用异种的即死规则。但人类的符篆体系,她基本都清楚。 她手指微微一抬,空气中,一道黄纸凭空而现——当一个人的实力到达第三级的境界,便不用随身携带黄纸,可以直接在空气中召唤黄纸写字。 同理,当一个人的精神力集中到一定程度,拥有卓越之姿,也可以无需写字,直接口出指令。 她以手指为笔,在黄纸中飞速写道: 【攻——破除——破除结界】…. “攻”之路,“破除”分支的“第二级:破除结界”。 虽然只是第二级的符篆,却可以越级破除“第四级:建立结界”。这就犹如卡牌游戏,不一定只有高级别的符篆才能碾压四方,低等级的符篆只要应对得当,也可以抵消高等级的符篆。 如何应对对方的符篆,选择自身要使用的符篆,是一个很深奥的学问。 白莲手指停下,朱砂印在了黄纸之上,形成了“第二级:破除结界”的符篆。朝着结界一轰而去。 “矩令——破除结界!”她低声道。 然而,五秒钟后,结界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白莲愣住了——符篆的强度,只与本人的内力深度、精神力集中程度、符篆的写字完整度、言语的标准程度相关。她的写字、言语都算完美,如果无法破解,只能说明对方的实力远在她之上。可她已经将自身的实力控制在四级的水平,对方得强到什么程度? “再试试……” “破!” “破!” 室内,只剩下少女低语的声音。 她不断尝试,直到冷汗涔涔,脸色发白。 每次刻画符篆,“异常”都会在脑内的疯狂侵袭,她会看到许多奇异的幻觉。就算是化为人身的白莲,都感到了一丝恐惧与疲惫。如果再刻画下去,脑中精神防线一旦崩溃,就有死亡的风险。 虽然她是异种,不会因此死亡,但她不愿耗费太大精力。 “再来最后几次。”她咬着牙,再度开始牵动手指,心中想道:“可能是我的声调不对,这个‘破除结界’符篆我以前从未用过,也没有老师教我应该用什么声调,难道要大汉的声音才有强度?” 她立刻变了声调,用萌妹、大汉、老头的声音依次轻喝。由于过度投入,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逐渐显露出异种模湖的血肉,隐约有猩红发黑的触须在她的眼珠、耳廓处涌动,外观令人不寒而栗。 结界里端,分身影躺在床上,眉头紧皱。 早在苏明安拉起屏风的那一刻,苏明安就已经金蝉脱壳,独自用空间位移离开,只留一个分身影躺在床上假睡,应付白莲。 影无神地睁着双眼,呆滞地盯着墙面,背后满是少女“破”“破”的聒噪声音。. ... 一千零三十章·“我是你的朋友。” “你是?”苏明安面色不变。 神灵仔细地盯着苏明安,似乎在观察他是否存有记忆。 如果苏明安没有记忆,这些举动完全脱离了苏明安的固有行动。如果苏明安保留了记忆,那又毫无道理——他没有任何理由能保留记忆,一点理由都没有。 “……”神灵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微笑:“我是你的朋友,苏明安。” 这抹微笑极为制式化,却又显得极为完美。从一开始苏明安就察觉到,神灵的人性极淡,和苏凛那种后天神明不一样。 “我们是朋友。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神灵说。 “是吗?你是我的朋友吗?”苏明安抬头。 神灵对他的记忆情况半信半疑。由于离国师的主动牺牲,苏明安不需要解释前因后果,这让神灵无法得知苏明安目前的状态。 苏明安起身,在神灵的注视下推门—— 一位少女站在门前,瞳孔是黯淡的紫色。她身穿长袖与牛仔裤,低低地帽檐压着阴影。 “小银杏。”少女朝他笑道:“吃午饭了吗?” ……你又换称呼了,苏洛洛。 苏明安凝视着她。 小蓝天,小溪流,小云朵…… 她像一个玩具活跃于神灵指间,每一周目都会是苏明安第一个看到的人。她的作用只是为了引导苏明安的行动,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自由的灵魂从来都不属于她。 每一次,每一次……她的身份都会随着神灵的心意转变,有时是亲人,有时是邻居,有时是青梅竹马。而支配她这短暂一生的,仅仅取决于神灵想让苏明安看到一个怎样的形象。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小银杏,你要去哪?”苏洛洛探过头。 “教堂。”苏明安说。 他们前往教堂,神灵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直到推开教堂门的一瞬间,苏明安看到了一身牧师黑袍的吕树。 “吕树!”苏明安喊出声。 “……苏明安?”吕树转头。 “——动手!” 苏明安的出手又快又疾,就连旁边的苏洛洛都没反应过来。只见审判天平一闪,血红色的光辉出现在神灵头顶。 吕树不清楚情况,但看苏明安出手了,他立刻抽出黑刀跟上,一刀朝神灵砍去。 ——苏明安知道神灵的实力不强,战力只有四五千。在附身他人时,更是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审判、空间震动、重力压制、浮游炮、螳螂的刀锋、吕树的刀术……短短一秒之内,极其恐怖的伤害爆发,血红数字不断闪烁,瞬间吞没了神灵。 天空压下暗沉的色泽,尘埃渐渐散去,神灵倒在地上,全身都是坑坑洼洼的伤口,鲜血淌成了溪流。 祂的眼神很平静,即使拥有即时痛感,祂也像感觉不到痛。 “原来你记得。”祂说。…. “记得什么?”苏明安不会承认自己有记忆。只要自己不承认,那就没有证据。 神灵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祂只是平静地说:“我不理解。” 苏明安走近祂。这一瞬间,苏明安脑中微微一痛,他隐约感觉……自己和神灵,应该有着除此之外的立场,不仅仅是“玩家”与“boss”之间的关系,应该有着某种更深的、更紧密的联系……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帮助这个世界的人们。”神灵继续说:“他们是我的实验品,为了更伟大的目标。只有我和你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这些人都无关紧要,你却为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反抗我。” 祂的声音很轻,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某种隐秘的情绪。 “更伟大的目标——是创造新世界?亦或是创造新神位?”苏明安淡淡道:“这些理由,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的任务只是拯救世界。” “是吗?是这样吗。”神灵说:“‘主线任务’支配了你吗?” “‘责任’。”苏明安说。 神灵似乎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薄凉的雪。 “一些生命在食物链中高于另一些生命,那么就像人类宰杀牛羊一样,高维者能够处置低维者的生命。因他们之间的差距,比人和动物之间的差距还大。你已经立足于食物链的高位,能够轻易处置他们,却还要这么眷恋他们……令我感到不解。” “我并不眷恋。”苏明安说:“但我也不会宰杀。” “人们因为崇敬而给你奉上鲜花,人们因为恐惧而想要给你戴上镣铐……这本就是一样的感情。你的眷恋,和你的宰杀,也只会导致相同的结果……因为,一切早就已经发生过了……”神灵的声音越来越低,血越流越多。 苏明安转身,前往旧日教廷。在萧影和萧景三的许可下,他获得了萧影的全部记忆。 “叮咚!”【检测到你脑中的记忆已有五人,开启“灵魂引渡”系统。】 【当前记忆:未知时代·萧影、现世·萧景三、楼月国时代·离明月、楼月国时代·柳萱萱(?)、现世·明罗(?)】 …… 苏明安心中一紧,他没想到,柳萱萱和明罗这两个第十周目的死者记忆也算在内。可能是系统判定他可以保留第十周目的死者记忆。 他看向这个新开启的“灵魂引渡系统”。 一段声音响在他的耳旁。 …… 【“千年前,秦将军说,倘若将所有人的数据储存在一个不老不死的人的大脑中。这一个人——便相当于一个文明的精神之和。”】 【“只要这个人不死,文明就会永存。”】 【“我们在神灵的攻伐下坚持了数十年,制造了一个最大的硬盘(或者说,用‘符篆’称呼更为合适?不过秦将军更喜欢‘硬盘’这种说法,虽然听上去很科技化,有些不伦不类)。”】…. 【“同时,我们利用‘言灵’这一权柄,以现存的所有资源为‘能量’,以所有人的期望为‘信仰’,为我们的后代写下矩令——当我们死去,我们的信息会由硬盘储存于下一代人的脑中。即使他们会被神灵抹杀历史、忘记一切,我们的信息却会随着冰冷的文字而永存,成为他们潜藏的“前世”。”】 【“我们都将逝去,而旧日将永存。”】 【“当世界的融合度加深,一些人便会自动触发身上的“硬盘”,让我们得以附身。即使那时的我们并非生命,只是……一种人格模拟?”】 【“当‘旧神’在千年后苏醒,祂将承接所有人的‘硬盘’,从逝去的岁月中——唤醒我们。”】 【“岁月的长河不会因任何人而止步,人类的生命更是短暂如宇宙一瞬,甚至比不过一棵古树。然而当所有生命成为了可以被永久保存的文字,那么一个时代将完整地溯流至下一个时代。”】 【“旧神大人,当你听到这些文字,请记住——把我们从尘封千年的历史里——唤醒吧。”】 【“您也许已经孤军奋战已久,才听到这段文字。您也许曾感到彷徨无助,因整个世界都在与您逆行,因整个世界的信仰都在与您为敌。您也许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战友,您也许找不到愿意唤醒历史的同盟,您也许已经步入绝境。”】 【“但是,神明啊,请记住,您并非孤身一人来到这个时代,我们——百年甚至千年前的我们——都是您的后盾,您的臣子,您的士兵,您的……家人。”】 【“您并非孤身一人。一个时代都在您的身后。我们跨越漫长的岁月,在您身边。”】 …… 这一瞬间,苏明安的耳旁,仿佛晃动着虚幻的“心脏之血”耳坠,隐隐的红线像是生动的血管,随着心脏的节奏鼓动。 ……他原来并非孤身一人。 他之前一直尽量不杀人,导致他一直没有触发这个灵魂引渡机制,若不是废档,他也不会凑到五个人的记忆。 他看向灵魂引渡系统的详细解释: …… 【每个人身上都保留着自己前世的“硬盘”,你的身上则保留着内存最大的“硬盘”。你可以收纳所有死者的记忆与情感,保存进你的“硬盘”中。】 【检测你拥有第九世界的技能——生化10级、机械10级。你可以在资源足够的情况下,将你脑中死者的记忆与情感灌注进仿生体,将他们在现实中“复生”出来。】 【只要你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是不死的。】 【——你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文明的硬盘。】 …… 他感到头很痛。萧景三的记忆还好,只有二十几年。萧影的记忆却是极为悠长,挤得他的头脑都要爆炸了。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细读萧影的记忆,只能零碎地捕捉一些记忆片段。 “——你现在的位格还不够,不用细读记忆,会撑不住。”脑中传来萧影的声音,把苏明安吓了一跳。 苏明安这才意识到——这些死者真的彻底存储到了他的脑中。 萧影的记忆虽然混乱,但苏明安找到了异种王的复苏条件。 ——吾之复苏,需吾之意志涤荡大地,需仙之符篆塑形吾魂,需命运之剑凝于吾身,需旧日之眼汇聚情感。 ——吾之好友,旧神啊。请呼唤吾名,以吾之力量,作汝抗衡旧神之剑。 “原来如此……”苏明安自言自语。 陷入死局的最大原因——每当苏明安走到预言石壁前,就会被重置。但如果他满足了复苏异种王的条件,世界重置就不会启动。这才是破局的唯一办法。 现在看来,异种王的复苏条件仅仅差了一条。 ——【吾之意志涤荡大地。】 . ... 一千零三十一章·“天生的赢家。” 苏明安选择了回档,第十一周目的事已经做完了。无论是离国师掌握的全部符篆、还是异种王的复苏条件,他都记在了心里。 …… 【苏明安死亡回档:海边,下午三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5次(看到预言石壁前)+9次(看到预言石壁后))】 …… 苏明安站在晚风中,时间在他眼中仿佛一条溯回的长河。 “……第几次?”某人如期而至。 苏明安回过头,笑道:“第一次。”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苏文笙说:“这里可不是安全的地方,这里离神灵的老家很近,你无处可逃。” 即使苏明安得知了异种王的复苏条件,也根本来不及。只要苏明安现在不靠近预言石壁,神灵就会来逮人。 “当然有机会逃。”苏明安笑了笑:“帮我一下,好吗?” 在视线的交接之间,苏文笙立刻明白了苏明安的意思。 “你喜欢……哪一种?”苏文笙挑了挑眉。 “不太痛的那一种。”苏明安说。 一声沉闷的透体声响,苏文笙的手穿透了苏明安的胸口,鲜血滴落在黄沙上,又被一阵阵的海浪冲刷成淡粉的色泽。 黑色耳钉反射着碎光,苏文笙在笑:“抱歉啊,我身上没带武器,委屈你了。” 苏明安吐出几口血,他望着天际,海面与天空汇聚成了莹蓝的色泽,是那样漂亮,衬得他的心情也如同拔云见日,尘埃全消。 “没关……系。” 他很快倒了下去。 …… 【小苏回档:昨夜,晚上十一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1次。)】 …… 苏明安睁开眼。 他坐在教堂的内室,床头是娇艳欲滴的鲜花。蓝色月光透过窗户洒下,点缀在他的眼中。他捂着脸,低低笑了。 早在知道自己有小苏回档后——他就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破局方法。 已知回档只能回到某个关键时间点。在一段时间内,无论他回档多少次,都只会回到同一个关键时间点。 然而,两个回档的关键时间点并不重合,他自己的死亡回档在下午三点,小苏的回档在下午四点。 假使——他在下午四点之后触发小苏回档,就会回到下午四点。他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就会回到下午三点。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堵死,因为就算触发的是苏明安自己的回档,也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假如在这个时候,他再触发一次小苏回档。 这个时候是下午三点。而小苏回档的关键时间点是下午四点。回档只能回到过去,不可能让他去往未来,所以,“下午四点”这个关键时间点还没有抵达,小苏回档就只能往上溯流——直至找到上一个关键时间点。 现在看来——是前一天的晚上十一点,他在教堂睡觉的时候。…. 只要他远离大海,远离神灵所在的位置,他就不必被迫走到预言石壁前,就能想办法满足异种王的复苏条件。 这也就是他一早就想好的破局办法——【交替回档】。像是传火者手中的火炬,只要回到关键时间点之前,就能溯流至上一个关键时间点。 “不过,还有一个额外的危险……”苏明安盯着门口。 “嘭!”的一声,房门大开。 眼神冰冷的离明月闯了进来。 ——因为这是小苏回档,所以神灵必然知道,苏明安是从第八天回到的第七天的。神灵就很可能会在这里堵他。 但祂不会知道,苏明安已经见到过预言石壁,因为下午三点的那次苏明安自己的回档——已经覆盖了祂的记忆。祂只会以为,苏明安在下午三点的海边突然被苏文笙杀死,回到了第七天。这足以让祂感到不对劲。 当神灵感到不对劲,祂会召集一切力量试图启动世界重置。祂无法对苏明安下杀手,所以喊来了水岛川空。 “我真的要抓苏明安吗?”水岛川空破窗而入,站在零碎的玻璃之间,满脸犹豫。这是神灵给她下达的指令,但她不想动手。 “控制住他——动手!”神灵说。 黑刀一闪,水岛川空一咬牙,锋锐的黑芒朝苏明安袭来,然而苏明安抢先一步,用泯灭戳向自己的太阳穴。 在神灵与水岛川空震惊的视线下,苏明安倒了下去。 …… 【苏明安死亡回档:海边,下午三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5次(看到预言石壁前)+10次(看到预言石壁后))】 …… 海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凝视着眼前的海浪,叹息一声。 ……果然啊。 “真实时间”是最关键的河流。 假如将“第八天下午三点”这个关键时间点,设为时间点a,此时副本外的时间应当是“第十世界开启的第三十一天”。 假如他用小苏回档回到更前的时间“第七天晚上十一点”,设为时间点b。此时副本外的时间不会随着小苏回档重置,而是会正常推移下去,渐渐抵达“第十世界开启的第三十二天”。 而他的死亡回档凌驾于一切之上,它看的不是第十世界中的时间,它只看副本外的时间,也就是说——它仅仅考虑“真实时间”这个要素。 当苏明安在时间点b触发自己的死亡回档,他不会再像交替回档一样,回到“第七天晚上十一点”之前的关键时间点,只会回到“第八天下午三点”这个时间点a,因为对于副本外的时间来说,他是从“第十世界开启的第三十二天”回到了“第十世界开启的第三十一天”。假使他还能往前溯流,回到类似“第六天”、“第五天”的时间点,那么就与“真实时间”不再兼容了,不符合苏明安死亡回档位格最高的情况。…. 所以,【交替回档】只适用于一种情况——苏明安的死亡回档关键时间点,位于小苏回档的关键时间点之前。只有这种情况才可以交替回档,回到更早的时间点。如果苏明安的死亡回档关键时间点位于小苏回档的关键时间点之后,那么无论怎么触发回档,都不会向前推移。 苏明安思量片刻后,再度让苏文笙杀死他,以触发小苏回档。 …… 【小苏回档:晚上十一点。(此关键时间点已回档次数:2次。)】 …… 蓝色的月光洒在眼皮上,教堂的鲜花馥郁芬芳。苏明安睁眼的一瞬间,就起身跑路。 “——控制住他。” 身后传来神灵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水岛川空的追击。 空中传来金铁交戈之声,苏明安抬手,亚尔曼之剑横住了水岛川空的刀锋,她刀锋上弥漫的漆黑色泽飞速蔓延。 “唰!” 一声轻响,一道黑暗的阴影在地面浮现——这是水岛川空的技能,唤影。 她擅长黑暗、泯灭、阴影。极致的破坏,极致的溶解。 空间十字光浮现,苏明安踏上了机械轮盘。盈盈月光交叠在他们的视线之间,如同一柄冷寒的冰刃。水岛川空苍白的面色映照在月光下,瞳孔犹如警觉的猫,一直死死盯着他。 她头上的水晶冠冕,太耀眼了。脖子上飞扬的金色圆弧吊坠也极为闪亮。 天空中隐隐出现了多道影子——青鸟手持长弓,站在云雾之后。薛启夏端着狙击枪,枪口瞄准苏明安。毕维斯手持长剑,踩在飞行器上。更有几位身展翅翼的身影漂浮,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烈火烧灼在苏明安眼前,水岛川空手里的剑刻着歌颂神灵的纹路,她的眼神也像蒙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 “为什么。”苏明安说。 ……为什么要听从神灵。 水岛川空的面色沉寂着,半是愤恨、半是无奈的眼神盯着苏明安。 下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教堂的学生、稻亚城的士兵、学校的老师,还有匆忙赶来的吕树……他们遥望着天空中这声势浩大的战斗。 “——苏明安!我去喊山田他们过来帮你!”吕树在下面大喊。 苏明安没有功夫回应吕树,他紧紧盯着水岛川空。她成了神灵的走狗,实力已经今非昔比。 “你说……为什么。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成为神女。”水岛川空缓缓道。 “因为神灵给你展示了一个很像你妹妹的人。你就觉得——在这浩瀚的宇宙中,你寻回了她?”苏明安说。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是啊,你该是这样想的——你啊,就觉得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啊——” 悲愤的笑声,癫狂的笑声,无奈的笑声。 她的笑声骤然爆发出来,显得又尖又亮,让苏明安回想起那夜雨中,水岛川晴最后绝望的笑。她们拥有的——近乎是一样的眼神。…. 水岛川空高举剑刃,泪水从眼眶流下: “——因为第九世界没有我的原初啊——你还不明白吗?!” 苏明安握紧剑柄。 他感到脸上有茫茫的细雨。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开局地位那么高——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水岛川空闭目:“每一次——看到你有那么强悍的能力——甚至——回档这种无人能及的能力——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她惨然的笑容也像是茫茫的细雨。 “凭什么命运如此审判我,在我还没有结束世界游戏的时候——就宣判我——说我不可能活到世界游戏结束后?命运凭什么不肯给我展示出我的原初,它凭什么要夺去我唯一的亲人,我凭什么——只能作为‘神女’而非‘旧神’诞生于世?” “你以为我想成为神灵的人吗?但如果我不成为这个‘神女’,我该拿什么——拿什么去面对你这个天生就是‘旧神’的家伙?我该拿什么完成主线任务?这场游戏——” “苏明安。” 直至这一刻,她那惨烈的笑容褪去了,语声骤然冷静下来,神情冷然得如同冻结。 “你是天生的赢家。” “如果我是‘旧神’,如果我是‘苏绍卿’,如果我是‘侦探’,如果我是‘苏文笙’——我不会输于你。” “是游戏机制注定了我的败局,以至于我只能竭尽卑劣的手段接近你的层次。所以在你眼中,我成为了‘卑劣者’。” 苏明安缓缓抬起剑刃。 “回档。”水岛川空苦笑:“回档……你有这样的能力。每一次每一次,就算我做出了什么功绩,只要你回档,就会被抹去。哪怕连我现在说的这一切,也会被抹去……所以,我从来不打算赢你,没必要,也不可能,你就该赢到最后。” 她再度露出了那种绝望的笑。 苏明安垂下眼睑。 她的认知已经错乱了。 她已经误把苏明安身上的小苏回档……当成了那种最高位格的回档了。 “你会后悔的,如果你成了我。”苏明安说。 “不会。”水岛川空斩钉截铁地说。 苏明安只是摇头:“那些绝望,我一个人看过就好了。” 他凝视水岛川空:“和我做个交易吧。” . ... 一千零三十二章·“下雨了。” 苏明安向水岛川空发出了联盟邀请。 在这一刻,他清晰地看见水岛川空脸上的错愕。 “你绝望的根源在于,你不成为‘神女’,你就无法面对我这个‘旧神’。”苏明安说:“但如果你和我结盟呢?我们能打出更精彩的结局。你既然对做狗十分反感,我给予你复返的台阶。” 他伸出手:“厌倦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况,就与我结盟。就算你之后会遭遇困难,即使回档的能力不在你,我可以为你解决。你并不是爱德华那样的人,你对我没有太大的敌意。我们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是不是?” 他的语声又轻又缓,传教光环与魅力值的加成让这番话变得具有说服力。 神灵就在不远处,祂静静地望着这一幕。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阻止,就像是……祂已经预料到了结局一样。 水岛川空眸光颤动,她盯着苏明安的手。就这样僵持了数十秒。 苏明安回望着水岛川空,他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格外真挚而澄澈。 “……这是你第几次这样试图攻略我?”水岛川空突然说。 “嗯?”苏明安眨了眨眼。 “第几次了?你这样向我发出邀请?”水岛川空说。 苏明安眼中倒映的色彩,一点一点收敛回去,表情由温柔逐渐收回。他淡淡地收回了手,结束了攻略模式。他已经想到了,既然水岛川空知道了他有回档,那么猜疑链已经构成,无论他多么真诚,她都会下意识怀疑这是他的第几次重演,她都会怀疑——之前的数次他是否对她做过不可饶恕之事。 尽管非必要情况下,苏明安不会在废弃的周目里为所欲为。但他人的视角不一样——任何人都看不到废弃的周目里发生了什么,以他们的视角来看,苏明安做出任何恐怖的事都是可能的,反正是会被覆盖的时间线。即使他极尽残忍地虐杀了某个人,那个人在下一周目依然会满脸笑容地面对苏明安。 “你恨我吧……恨我一直针对你,恨我在穹地想让你疯。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水岛川空紧握刀柄,她的咬字又重又慢,像在舔舐自己的伤口:“你有这种能力——回档……你能预见任何人的行动,我根本不可能赢你。在无数个周目之前,你肯定杀死过我,你也肯定见过我最不堪的样子——我是不是还曾经对你下跪求饶过?你是不是还做过更恐怖的——” 她的表情绝望极了。头上的水晶冠冕“叮当——叮当”地碰撞,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清脆的余音。 苏明安望着她,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 叮当——叮当——叮当。 “第一次……啊。”他说。 这是我第一次向你发出邀请。 我也没有杀死过你哪怕一次。 可是你……不会信吧。我的任何话,你都会看作我在废弃周目里得到的经验,因你假想我一定赢过你,甚至折辱过你。即使我将“回档”这种东西放在明面上,也只会让你——让“你们”——让人类这个种族——对我更感恐惧。…. internalservererror theserverencounteredaninternalerrorandwasunabletpleteyourrequest.eithertheserverisoverloadedorthereisanerrorintheapplication. 一千零三十三章·“瀚海归雁。” 爆破灯在夜色中炸响,点亮了大地。 黄纸燃烧的气息、刀剑相交的声音、中世纪魔法的流动声……一时间,很难分辨这到底是哪个时代的战争,像是不同时代断层于此。 诺尔坐在圣城最高的钟楼之上。白鸽停驻在他的掌间。 钟楼之下,是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的战场。点燃这场战争的,是苏明安令黑猫送来的“仙之符篆·扩大”。从圣城开始燃烧这枚符篆,让特效药聚于天空,便能酿造一场——覆盖全世界的、唤醒历史的大雨。 人们眼中的迷茫会被扫清,他们会——逐渐想起那个有着鲜花、有着自由的时代,钢铁丛林中死去的夜莺——它们曾经属于过去生机勃勃的森林。 【几十年前,世界上生活着一种美丽的鸟儿。】 诺尔抚摸着白鸽的羽毛,俯瞰这场战争。 “呜——” 夜色沉寂,号角声响。 由人类自救联盟领军,一头红发的副盟主翟子冲在最前方,昕月与李团长紧跟其后。阿圣特王国的王爵克里斯蒂娜带兵在后。李御璇与上清等人带兵潜入地下,负责地下战场。 “神灵真的不会赶回来吗?”山田町一按住耳麦,在磅礴的炮火声中大声喊着。他全身覆盖着盔甲,这是他在废墟世界用积分换来的灵猫号高达。 “苏明安说不会!相信他!!”耳麦那边传来伊莎贝拉近乎声嘶力竭的声音。战场实在太吵了,几乎很难听清。 “路!我们能不能升空?只有把特效药和仙之符篆同时弄到空中,还要启动人工降雨的扩大器,然后才能——”这是阿尔杰的声音。 “要护送——”路的声音也驳杂不清。 蓝色的月光悲悯地抚摸着圣城,蒸汽时代的骑士与神官们——还有数之不尽的圣盟军们,牢牢守着防线。骑士们的面容覆盖在铁甲下,冷肃而决然。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在沦为钢筋水泥之前,曾是它们世世代代的故乡。】 梦巡家易钟玉、步修为,邱桂,杨秋露,牧天瑞身上萦绕着符篆的光芒,他们是战场的先锋。 【——它们鸣叫、歌唱、哪怕被人捕杀,也依然撑着嘶哑的喉咙歌唱。】 萧影带着旧日教廷的人们来到此地,人们虽然不待见他们,但他们确实是强大的支援力量。 随后,是庞大的玩家团体——这场战争中,积极性最高的竟然是玩家们。榜前玩家伊莱、艾葛妮丝,还有伯里斯的灯塔教,都带着一批实力不俗的npc加入。 【直到——它们被捕杀殆尽。我们成为了最后的“夜莺”。当所有人都无法歌唱,我们的喉咙仍在发声。】 来自楼月国的军队。由易将军指挥,由风云剑客领兵,他们参战的理由只有一个——为大皇子殿下而战。 莫言则带着古武世家的一批人,负责左右翼的保护。…. 最后,是霍牧黎尔国的黑鹊,手持命运之剑。虽然这一周目他和苏明安还没有见过,但听到人们要冲入圣城,他也来了。 早在苏明安调查方舟计划的时期,诺尔和山田町一等人就在默默行动。他们没有在塔的期间展露光辉,因为他们一直都在厚积薄发。当第六天夜晚苏明安宣称神战时,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苏明安一个人顶在前面,那么危险地和神灵对刚。我们总不能只是挥挥荧光棒吧。”这是山田町一在第六天说的话。 苏明安看似形单影只,事实上,他在每个势力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人类自救联盟,有不服从神灵的人们。都市守护部,有誓死寻回历史的李御璇一家,有传火者苏世泽的属下。旧日教廷,有萧景三与萧影。哪怕是圣盟军与教会,也有神女爱丽丝和骑士温德尔,甚至阿尔杰也混在其中。 中央研究所,有林云亭和伊莎贝拉。佣兵同盟,有玥玥。古武世家有易钟玉与莫言。还有阿圣特的白朗蒂,霍牧黎尔国的黑鹊,尼伊民主联盟的外交官路,伯里斯的灯塔教……甚至于,星罗棋布地分散在世界上的玩家们,身后都会有一批势力。 苏明安的调查并非徒劳无功。梦巡进度、方舟计划、传火者的故事、旧神的神话……早已让他拥有了不俗的开战基础。所以朝颜才会认为——这确实是最好的一周目。 当水岛川空刀指苏明安的那一瞬间。 ——人们的炮火冲向了圣城。 诺尔坐在钟楼上,望着混乱的战争。 战斗趋近白热化,他却始终没有出手。 这些天,一直是他主导各个势力,可以说功绩都归结于他。然而他此刻却感到了迷茫。 “我是……我吗?”他无法确认这个答案。 他看向自己的十指,傀儡丝如臂使指,就像他已经使用了无数次。然而他无法确认自己真的是自己,或者说……诺尔。 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优雅的举止与蓝玫瑰、聪慧与美名……这构成了诺尔的特征。可是,刚才他接近黑猫时,黑猫却警惕地退开了。 ……就像是苏明安事先叮嘱过黑猫,要警惕诺尔。 仿佛苏明安认为,此诺尔非诺尔。 “……” 诺尔沉默地望着高飞而起的白鸽。 “——坐标已锁定在天空中。需要一个人或者一支队伍,护送特效药和仙之符篆上去。”耳麦响起人们的声音。 “——不能使用远程手段吗?” “——不能。可变性太大,需要足够强的人护送上去,否则很容易被中途截断。而且,雨需要下一段时间,如果仙之符篆被敌人中途拿走,雨就会立刻停下。” “——霍牧黎尔国的黑鹊国主给我们提供了炸弹,据说是他准备了很久的毁灭性武器。只要引燃,大半个圣城都会陷入烈火中。”…. “——这样的话,只要把特效药送上去,再引燃炸弹,短时间内就不会被拿走仙之符篆。”伊莎贝拉冷静的声音传出。 “——这需要牺牲。这个方案实行,护送仙之符篆的人也会被炸死。” “——每一秒都有牺牲,这无法避免,只能尽快。” “——我可以驾驶灵猫号送上去。”山田町一的声音也很冷静:“灵猫号有升空功能,我个人的战力应该也够。没有别的人选了,你们帮我拦住天使。”“——山田町一,你别去,巅峰联盟不能失去你。”伊莎贝拉的声音。 耳麦声音嘈杂。诺尔忽然低声笑了,从钟楼一跃而下。 山田町一抱着炸弹,正准备驱使灵猫号升空。他的头发披散着,身上满是烧伤的痕迹。 “我来吧。”诺尔扶住他:“你战力不够。” 这种不成功就成仁的计划,护送者的战力越高越好。 他没有管山田町一的挽留,直接推开山田町一,近乎自毁般地坐了进去。在这一瞬间,他大概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诺尔了,真诺尔不会这么冲动。那他算是什么? 第一天夜晚,他穿着广袖流仙裙款款而降,邀请他记忆里最好的挚友去探险。他曾经在第一座塔的实验城杀死了一个假的山田町一。 但他没料想到,原来自己也有可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一些话语也能是神灵事先编造。 “诺尔,你不可以去。你死了,权重那么大的积分就……”山田町一满脸不理解。 而诺尔伸出手,隔着灵猫号的玻璃屏,点在山田町一鼻尖。 眯起眼睛,瀚海般的双眼凝成一线。 “假的。都是假的。”诺尔笑了:“外貌可以伪装,声音可以调整,记忆可以灌输,实力可以植入,你们——也许都是假的。你们这么无私地帮助苏明安——驱使你们的却并非你们的真实情感,而是植入的热情与爱。我们也许……谁都不是真的。” “你在说什么?”山田町一知道自己智商与诺尔差距很大。但这些话真没听明白。 诺尔却摆了摆手。 “如果我死了,没有掉落装备,那么,我就知道自己是谁了。”诺尔勾起嘴唇:“热衷于探究未知的、无所畏惧的、热情洋溢的冒险家,这样的角色设定——置死地而后生,只为了弄明白一个问题的答案。山田町一,你告诉我——真正的诺尔,他会这么做吗?我在这一瞬间拥有了自由吗?” 山田町一怔怔地凝视着他。 灵猫号就在这一瞬间启动。 对着记录仪,诺尔缓缓抬起了手,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他眨了眨右眼,缓缓笑了。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不必救我】的意思。 就算灵猫号被炸毁,记录仪的影像也会留下来,让苏明安看见。…. 是暗号? 大概吧。 也许这只是神灵观察出来的结果,也许这个暗号还有别的含义,但他应该不是诺尔,所以他不知道。 他眺望窗外,蓝月寂静,火焰直入苍穹。星河凝视着他,月色抚摸着他的满头金发,玻璃外的风景格外温柔。 他摸着手中的傀儡丝。其实他早就清楚了问题的答案。只是根植于心底的情感告诉他——不要再去当这个“诺尔”。 你会让他迷茫的,你会让他怀疑的,你会让他连接头暗号都不敢相信。 他是最后一只夜莺,而你不是,你是神灵捏造出来的……让夜莺彻底噤声的陷阱。 自由而高傲的飞鸟,即使是伪造产品,也不应当接受自己受制于人。 当灵猫号升到最顶端,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诺尔对着记录仪,抱紧了怀里的炸弹。 “我想到了一段记忆,那份感觉已经很模糊。毕竟是植入进来的记忆,并非我亲身经历。”诺尔轻轻说: “记忆里,有一个很像我的人曾经说过,他才不会为了大义而死,因为他是飞鸟。” “我也是飞鸟,苏明安。即使我不知道自己在成为‘诺尔’前,到底是谁。但是,我脑中与你相处的那些记忆告诉我,飞鸟应该是在天空中的。” “我以我的死亡告诉你——我也许并非诺尔本人。请你记住——其他人,也可能不是他们本人,即使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点。” “虽然概率无限低,但如果你发现,我真的是诺尔本人……你可以回档救下我。但如果,我不是诺尔本人……” 火焰在他的手中燃烧。 “你就记着,有一只飞鸟,死在了天空中。” 通红的眼眶流下泪,金发少年在冰冷的记录仪前孤独地笑了。 “……因它也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外貌、家庭与【历史】。” 当第一声火光爆裂于灵猫号,天空中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飞鸟至死仍眷恋着旧神口中曾经描述的森林。 想象正脚踏阳光斑驳的森林之中,绿叶垂落,繁花盛开,行走在高山流水之间,抬起头时,春日的桃花落在肩头。 绚烂的火光爆炸,铁片一块块砸落在地,灵猫号四分五裂。 “唰唰唰——” 雨水流下了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铁块砸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 最后,灵猫号彻底消失在火光中。 雨点连成了线,线挤压成了厚厚的雨面,随后“哗——”的一声巨响,倾盆大雨从天际落下,覆盖了整片大地。 苏明安抬起头。最后一缕月光眷恋于他的额头,随后轻柔地一滑而落。 雨就在这一瞬间淋了满身。 血与水顺着他心口贯穿的黑刀缓缓流入大地,仿佛沧海归流。 . ... 一千零三十四章·“你赢了,人类输了。” 第1036章一千零三十四章·“你赢了,人类输了。” “你——”水岛川空瞳孔紧缩。 她这一刀明明砍向的是苏明安的肩膀,可在最后关头,毕维斯使用符篆,让她的刀偏离了一段距离,刺入了苏明安的心口。 苏明安双手握着刀刃,暴雨冲刷着他颤抖的手指,指腹流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有几滴血溅在了水岛川空的手背,让她感觉仿佛被烫到。她居然开始感到害怕。尽管她在心中料想过苏明安的死亡场面,但真正看到还是第一次。 他不再战无不胜,他的瞳孔也会涣散……他原来是会死的。 苏明安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暴雨中,一切都显得极为灰暗。他的眼皮慢慢合成了一线。水岛川空头上的水晶冠冕是那么耀眼,多棱面折射着光亮,像是昏暗宇宙里亮起的恒星。 她的身后是一对雪白的翅翼。即使暴雨冲刷,翅翼也不会沾染雨丝。 神赐予她天使般的力量,于是她真的成了“天使”。她听话,她就能变得这么强,不需要付出任何牺牲,就能与辛辛苦苦走到这里的他几乎打成平手。就算他回档,他也很难击败她和毕维斯等人的联合。他们已经堵在了他的回档点。 曾经他以为水岛川晴铸造的【死循环】已经是最绝望的极点,现在他发现那种被堵回档点的绝境,远远不能及现在。他如今面临的【死循环】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破了上一个也会迎来下一个。 刀刃附带着深黑的能量,在他的身上蔓延,他看见自己的胸口开始长出细密的黑色触须——这是……黑雾病。 水岛川空刀上携带着黑雾病。 她的刀上为什么会有…… “这是淋雨的下场。”神灵的声音传遍大地:“一旦唤醒历史,就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比如黑雾病。” 不对。 苏明安张了张嘴,黑色的血在嘴边流出。 ……特效药是用来治疗黑雾病的。你这样说是在倒置因果。你是想……让人们不敢淋雨。 “——你不是旧神,你是千年神话里的魔王,你想与异种王同流合污,所以你才会执意唤醒它。”神灵说。 ……不对。 苏明安的手缓缓抬起,他的手掌早已被割破,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五指之间。 ……你在污名我,神灵。我是旧神,不是什么魔王。我执意要唤醒历史也是因为……我已经看过更深更恐怖的绝望。那是无人看见的、埋藏在时间深处的、被遮掩的……入骨的绝望。 “我不是……魔王……我是……旧……”苏明安的手盖不住自己胸口的大洞,那里浸透了透骨的冷风。 “——你是魔王,苏明安。异种王的意志即将临于大地。这都是你所导致。”神灵打断他,声音冷得仿佛审判。 地面的记者将这一幕转播至全世界。山田町一他们很难赶过来,圣城太遥远了。…. 水岛川空静静地望着。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的瞳孔正在失焦。各个细小的触须从他的身体爬出,他的胸口、掌间、脸颊,都弥漫着一层涌动的黑雾。 ——看上去,他真的很像神话里的“魔王”了。 “神女,别让他死。”神灵说。 水岛川空拿出了一块木牌,这是属于她的仙之符篆——【修复】。 他已经濒死,可以直接控制住他,只要让他维持基本的生存就好了。 星星点点的光晕在木牌上燃起,刺入他空洞的胸口,弥补着破损的大洞。明明是看上去很温暖的治愈光辉,却让人浑身冰冷。 当仙之符篆的光芒淡去,水岛川空也满脸苍白。使用仙之符篆让她瞬间陷入了透支状态。 耳边大雨磅礴,却让人觉得万籁俱寂。仿佛一整个世界的安静都聚于此。苏明安低垂着眼睑,听到一阵、一阵、一阵的歌声。 那是世界各地歌颂旧神的歌声。自他拥有旧神之名,他总能听到世界各地人们的祈祷声。 “你将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然而这些歌声离他太过遥远。雨声成为了一个冰冷的壳子,沉闷,窒息。仿佛世界的疼痛降临此身。那些声音……在他耳畔愈发清晰—— “原来淋雨会激发黑雾病吗?神灵是这么说的。” “可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的记忆……我原来还有家人……” “诺尔——诺尔!!” “圣城的支援赶到了,我们要撤退了,不然会死伤惨重!” “那样大雨会被停下的!” “什么魔王——旧神是我们的神!他才不是什么魔王——不是——” “神灵在审判魔王!杀了魔王——杀了魔王!!” 昏沉视野里,他的目光局限于眼前的神灵。他望不见那些遥远的身影,他们也帮不了他。 白色的发丝逸散在雨中,像是簌簌的柳絮,神灵靠近了他。 “对于你,我感到害怕。”神灵说:“所以,应该不会有下一周目了。” 祂放弃了游戏玩家的心态,不再打算开启下一周目,也不会再给苏明安翻盘的机会,就此终止世界大回档。 水岛川空的“修复”符篆会将苏明安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制止他本身的回档。时间线不会再发生逆转,也不会再覆盖任何人的记忆。目前的结果就会成为永恒的定局。 这样一来—— 【将死(kmate)】了。 “洗去你的记忆后,我们就作为‘神’与‘天使’之间的关系,初次认识吧。”神灵说:“神女,动手。” 水岛川空沉默地上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因为这场战争,胜果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她仅仅只是一把刀——被神灵的言语蛊惑,帮神灵间接杀人的一把黑刀。 阴郁沉淀在她的眉眼,即使是水晶冠冕也无法照亮她眼底的阴霾。她犹豫了数秒。…. “所以……真的是第一次?”她轻声问。 他无法逃走,也无法重来,所以这真的只能是第一次。 苏明安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神是失焦的,也许他正在下意识屏蔽那些关于他的痛苦。这份痛苦令旁观者都望而生畏。“快点吧,早点结束这一切。”薛启夏满身是血地爬了起来。 “是不是太残忍……”青鸟微蹙眉头,有些不忍地望着这一幕。 毕维斯双手抱胸,捻着胸前崭新的红宝石。 吕树的身影已经凝固,他已经明白了命运影院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反复地在桥洞下挥刀,眼中再也没有光芒。因为他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即使到这种时刻,他依然只能看着。 苏明安的敌人越来越恐怖。旁人再也难以跟上了。 水岛川空微微叹息。她的手中,换成了一柄镌刻着天使纹路的洁白圣剑。这是神灵赐予她的圣剑,据说可以直接攻击人的精神,就像san值攻击。这也是除了苏明安的审判之外,世界游戏中第二个能够直接降低san值的道具。她之前一直没有用,因为觉得不合适,现在却必须要用。 刺穿他,抹杀他的精神防线,让神灵能够屏蔽他的记忆。这就是她现在要做的事。 ——因她是“神女”,而他是“旧神”……不,他是神灵口中会带来灾祸的“魔王”。 当她一点一点抬起剑尖,指向他的肩膀。他的声音传来: “水岛川空。” 别将剑尖指向错误的对象。 她向前一步,剑尖前指。 “收手吧。”他说。 别将矛头对准错误的人。 她的剑刃向上挑起。 “你的妹妹……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做。”他不敢说出未尽之言——水岛川晴已经死了,她的理想死在了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的记忆能作简陋的坟墓。然而他不能说,无论是他的志向,还是水岛川晴的志向,都不能说……因为这些都被埋在了只有他知晓的过去。 所以即使他提及妹妹,水岛川空也无法明白。 如果水岛川空刺穿了他,他的精神防线被斩碎,神灵就会瞬间抹杀他的记忆。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别这样。 别这样。 我们本来不是敌人。也有那么一种可能……也许是隔船相望的远行者。 别指认了错误的敌人。 “我也……不想,再说出那句话。”他说。 剑刃仍在向前。 “水岛川空。”他又唤了一声。 女人没有停下。 “停下吧。” 剑尖向上扬起。 她的瞳孔也倒映着剑光。 他的瞳孔也倒映着剑光。 相同的黑色发丝,相同的黑色瞳眸,沐浴着相同的剑光。 这多容易让人想起那场大雨,也是相同的磅礴大雨。绝境中的青年躺在雨中,血与水一丝丝漫上,而老板兔的身影在远方屹立。…. 彼时少女的红宝石吊坠散发着光芒,此时女人的水晶冠冕散发着相似的光。遥远的光与近在咫尺的光,共同汇聚成了青年此时眼底里的眸光。 青年望着这柄神圣的、纯白的、美丽的圣剑啊——这么说了—— “……你赢了。” 人类输了。 于是也是相同的话语。 仿佛回顾相同的历史。 仿佛重演相同的结局。 “刺啦——” 剑刃穿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仿佛某种坚实的铁幕被击碎,某种仿佛灵魂被刺穿的声音。 透明的水混杂着红色的雨,一寸一寸沉沦。 那是极其亮眼的鲜红色,折射着瑰丽的剑光,折射在二人相似的漆黑瞳眸之间。 苏明安的身形后倒,水岛川空的身形前倾。她的剑刃刺穿了血肉。 雨滴在他们之间落下。 然而苏明安睁大了双眼,水岛川空的圣剑没有刺穿他的身躯,而是刺穿了另一个人。 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们之间。她似乎想要将苏明安从水岛川空身边拉走,却再也无法伸手半分,圣剑刺穿了她的右胸,将她几乎钉死在天空。 “啪嗒。” 小兔子手链滚落在地,渐渐染上灰尘。 水岛川空料想过,可能会有人来救苏明安。 苏明安也想过,也许朝颜会来救他。毕竟他们之间有生命共享印记。十个周目……每一次他面临绝境,最后都是朝颜来救。 但是,他唯独没有想到。 ……此时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人。 她的羊角辫在厚重的雨中耷拉着,像是快要枯萎的花。双手展开挡在苏明安身前,圣剑的尖头在她的胸口露出一角。 (本章完) . ... 一千零三十五章·“苏明安死去了。” 第1037章一千零三十五章·“苏明安死去了。” “这是谁?” 这是青鸟等人的第一反应。 “江……小……珊?”苏明安从记忆里挖出这个名字。 教堂里的一位学生、看起来和“主角”这种词汇没有半分关联的人。若不是她是跳楼的桃梦的好友,苏明安很难记住她。 江小珊朝着水岛川空的黑刀,直接撞了上去。水岛川空以为她要夺刀,却不料江小珊径直撞上了黑刀。 黑刀刺穿了她的身躯,她的身上出现了黑雾病的症状。 “你们不是说这场特效药大雨会激化黑雾病吗?”江小珊脸色平静:“看来是你的武器所致啊。我淋了那么久,撞上刀才有事。” 水岛川空收回了黑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本来就不屑于污名化苏明安。 苏明安望着江小珊。 她的手臂皮肤被黑色覆盖,看上去分外恐怖。人们对黑雾病向来避之不及,她竟然敢正面撞上去,仅仅只是为了……做一个示范。 江小珊对他低声说:“嘘……我是异种。即使染上黑雾病,我也不会出事的。” 苏明安望着她。 “文笙哥……虽然你已经不是文笙哥了,按照文笙哥在离开前的心愿,我也会……保护你。即使我很渺小,也打不过他们,但我……至少能挡在你面前。”她说。 被江小珊阻拦的这一会,远方燃起火光——那是朝颜的,美丽而强大的身影。 苏明安感到了困倦——身为“秩序者”的四个小时自由行动时间要结束了,他即将面临一个小时的沉睡。 他看到周围的景象开始流动——就像是时间即将快速跃进。 “我来了,别害怕。”他的耳边传来朝颜轻而温柔的声音:“这一场雨,唤回了大约五十年的历史。许多人都想起了他们的祖辈、他们的过去。时间也要开始加快了,直至和真实时间的流速等同。” 苏明安能听懂朝颜的意思。 “塔”让时间逆流,将过去带到现在。 “雨”让时间跃进,将现在带到未来。 就像是“凯乌斯塔”的时间跳跃,这个节点已经结束,时间将加速流逝。这场雨的持续时间越长,时间在人们的感官中就流逝得越快。 神灵掩盖过去和未来,靠的是掩盖人们的认知。但当特效药唤醒了人们的认知,过去与未来都会回归。 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在一个平面上,就像是蒸汽时代的爱丽丝与他一同成长,楼月时代的邹雨青能够成为他的盟友。分隔它们的,仅仅只是世界边缘。 “朝……颜。”他说。 “嗯。” 朝颜将他护在身后,他已经没有力气,水岛川空的治疗只维持了最低限度的存活。 “是要我帮你回档吗?”朝颜的声音很轻。…. “拜……托了。”苏明安低声说。 虽然他知道回去了也很难改变什么,最大的可能是重演一次。毕竟神灵堵在他的回档点,根本没有办法。但至少……还是得试。 “好。”朝颜点头。 她像一堵安全的城墙,挡在水岛川空之前。 水岛川空感到棘手。朝颜能帮助苏明安回档。这样的话…… 一切都将徒劳无功。 一切都将重来。 “神灵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水岛川空望向神灵,想看看神灵会怎么做。 ——她看到了神灵格外平静的眼神。 就像是……祂一直都看到了任何结局。这种眼神令她全身发寒,莫名地感到恐惧。 苏明安闭上眼。朝颜的怀抱安全而温暖,她的手覆在他的额头,应该是想要一瞬间烧穿他的大脑,这样不会有太多痛苦。 ……那么下一周目,他该怎么做。他该如何避免重演这样的局面?在第十一周目多停留一会吗,还是…… 雨滴落在他的脸颊,缓缓地滑落。 ——他感到额头一痛。 对……确实应该很痛,毕竟是烧穿大脑的疼痛。被烧死的死法,他也尝试过,所以没什么新鲜的。比起那种腰斩之类的死法,要快速许多。 但是。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灼热?火焰的灼热呢? 剧烈的疼痛从额头贯入,像闪电般洞穿了他,密密匝匝地流遍全身,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像是整个人被生生拧碎的,灵魂被生生蹂躏的——极致的、剧烈的、令他都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 嘴唇下意识张开,却发不出声,喉咙里满是被挤压出的血。 他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开,望见近在咫尺的朝颜的脸上,露出了挣扎与困惑的神色。 她的手上,握着一柄——神圣的、纯白的、美丽的圣剑。天使的雕纹印刻着剑柄,剑身晃动着的雪亮的、尖锐的光晕,刺入他涨满血丝的双眸。这是一柄和水岛川空手里,一模一样的圣剑。 ——神灵赐下的圣剑。 ——水岛川空没能刺出去的圣剑,由朝颜刺入了他的额头。 她没有帮助他回档,相反,她做了最让他绝望之事——以圣剑斩碎他的精神防线,斩碎他的san值。 这一剑,斩断了他的所有退路。终止了他回档的可能。 ……这个朝颜不是真朝颜。 他自嘲般地笑了。 ……他独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雪亮的光辉贯穿苏明安的额头,斩断漆黑的碎发,呈现倾斜的角度,几乎从他的后颈贯穿而出,剑尖钉在机械轮盘的表面,把他钉在了机械轮盘上,像钉死一只蝴蝶。 由于是攻击精神的圣剑,即使是这样恐怖的创伤,也不会杀死他,只会斩杀他的san值。 大雨顺着剑刃滑下,落入苏明安眼中。…. 他似乎能听到神灵的笑声。 像是猫咪的笑声。 “……” 然后他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剧烈的疼痛在灵魂中炸响,血丝布满了眼瞳。他瞬间感到自己的思绪被搅成了浆糊。犹如灵魂都被撕裂,负面情绪在体内嘶吼呐喊,暴风骤雨般的痛楚几乎将他吞没。视野的san值由原本稳定的50点,瞬间滑到了底。 顷刻间,视野中血红的色彩由四面八方而来,就连天空的雨都染上了彩虹般的七彩色——他仿佛看到无数只精灵在空中愉快地跳舞。 它们唱着,跳着——那样动听,那样快乐。像是一群精神病人的狂舞。 这一刻,san值跌落的这一刻——就连水岛川空脸上的震惊在他眼里都被扭曲成了七彩色的面具,像亮色的油漆,像小丑狰狞的笑脸。她惊恐的声音也被扭曲成了失真的、虚幻的笑声: “哈(这)哈哈(个)哈哈(朝)哈(颜)——哈哈哈(原来)哈(也)啊哈(是)哈哈——(假)哈(的)?——哈啊哈哈哈——!!” “哈哈(怪)——(不)哈哈(得)啊(神灵)哈哈(大)——(人)哈哈(不慌)啊哈(张)——哈哈哈(原来早)啊(有)哈哈(准)哈(备)啊哈——!” “哈——(这)哈哈(个)哈(假)哈(朝颜)哈哈(下)哈(手好)哈(狠)啊哈(苏明安)——(不)哈(会)(有)(事吧)!?——哈(我)啊(没想让他疯掉啊)——啊哈哈哈——!” 苏明安的视线捕捉着那些漂亮的七彩色,它们太漂亮了,漂亮到令人眩晕。 他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颜色了?以至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无法停下自己目光的追寻。 可能已经有几辈子了。 一张张小丑的笑脸飘舞在他面前,看不清他们脸上的油彩是多么浓重,只能看清他们嘴角由朱红勾勒的笑容。 一切都像是被打碎的彩色玻璃,在水中疯狂地挤碎、晃动。倒映在他通红的眼中。 如果说,接下责任的那天是“第一玩家”诞生的日子,也是“苏明安”开始坠落的日子。他的人生在那一瞬间切开了一条线,每一秒“第一玩家”都在不断剪断线的尽头,直到另一端的“苏明安”彻底坠落死去。 ……在这种上升与坠落中,他看到了一种永无止尽的循环。 当他上升,有人在笑。当他坠落,也有人在笑。 ……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 “(他不会死吧)哈哈哈——”笑声。 “(好像快昏过去了)哈哈哈——”笑声。 “(这样神灵大人就可以抹去他的记忆了)哈哈哈——”笑声。 “(他没法回档了)哈哈哈——”笑声。 “……” 那些担忧的、绝望的、冷漠的、平静的声音——在他耳里,尽皆化为癫狂的、扭曲的、失真的笑声。…. 他发不出声,喉中是血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少女碧色的眼瞳夹杂着全然的困惑,像是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障壁。隔开了他同样困惑的眼神,也隔开了他疑问的话语。 狂躁的雨声淅淅沥沥。 狂笑的声音驳杂不清。 橘猫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想过那么多种可能性……他警惕过诺尔,警惕过离明月,警惕过远方的敌人……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刻的朝颜会是假的。她切入的时机太好了,她的触感和表情都是那么真实。 ……甚至她现在满脸泪痕的样子,都那么真实。她大概也未曾想过,她在那一瞬间会被神灵操控,举起了圣剑,刺向了他。 “我……” 她说: “是谁……” 苏明安合上眼眸。 有人走近他。 下一秒,他能感知到覆上额头的,神灵的手。即将抹杀记忆的,神灵的手。 ……让他想起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离他遥远的,温暖的,像是春天的日光。 像是放了晚自习之后,骑着自行车一路碾碎的昏沉日光。那时有桂花香,也有板栗香,也有梧桐洒下的晕影。 而今,暮光西沉。除了血与死亡,什么也没有。 像是电流淌过心脏,带来疼痛的、刺激的、无望的……痛苦。 他突然感到刺入心扉的疼痛,喉中满是苦涩。令早已麻木的他感到陌生的、激烈的情感。 ……明明他已经竭尽了全力。 ……明明他已经在这种地狱难度下不停尝试。 但是却…… 耳边的雨声滴滴答答,所有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 在最后,他还是笑了,像是不怨恨,也不愤怒,仿佛想到了什么手段。雨滴落在他脸上,血与水已经彻底分不清。黑色的蝴蝶被钉死在天空,神圣的圣剑犹如一柄十字架,禁锢了神灵口中的恶魔。 水岛川空注视着神灵。 她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苏明安会被抹杀记忆,他不会再赢了。 ……结束了。 在人们的注视中,神灵触摸苏明安的额头,姿势维持了数十秒之久。直到祂收回手,脸上满是惊疑和后悔。 水岛川空微微睁大眼睛。 她察觉自己可能会听到意料之外的话—— “……他死了。”神灵的手在颤抖,祂也没想到这个结果:“我没想杀他。不对啊……怎么会看不到了呢,他的……” 水岛川空瞳孔紧缩。 苏明安的分身也被神灵派人去杀了,所以苏明安就算死了也会回档。可现在却一切如常。 回档是根植在他灵魂里的权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能触发回档。如果没有触发回档,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的灵魂…… “我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远比我想象得差太多……那一剑直接打散了他的……”神灵的声音在颤抖。 水岛川空缓缓后退。 她听到了令她都感到恐惧的词汇。 她知道这代表什么。 主神世界不能修复精神状态,包括灵魂。 …… “……灵魂。” …… 这一天,人们收到了苏明安死亡的消息。 第一玩家死去了。 辰星坠落了神坛。 (本章完) . ... 一千零三十六章·“人间雪。” 【“死是人之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而不确定,超不过的可能性。”——海德格尔。】 【除疾病与自我放弃之外,我们很难想到自己的死亡将在哪一天降临,潜意识认为自己会沿着脑中构想的道路生存下去。在这种心理中,老年人尚且会考虑行动是否会受限于寿命,年轻人却不会,因为他们并不将“死亡”考虑在内。】 【以至于逃避对“死亡”的思考。】 【在某种意义上。】 【也是逃避了对“生”的思考。】 【这种看法,和我们对于“第一玩家”的看法没什么不同。我们都下意识忽略了他会“死亡”的可能性。】 【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曾经见证了四十六亿年的沧海桑田,见证了亿兆种族的新生与熄灭。如果将时间比作一条长线,人类存在的历史只有那么短短一瞬——你难道能指望一颗星球普度众生?倘若它对“人类”青睐有加,鱼和牛又何尝不是它的子民?倘若以“智慧”划分种群,极端智慧者与智力缺陷愚人的差距甚至比人与狗的差距都大,又该如何划分它的子民?】 【我不敢假想“天命之子”的存在。假使人类因为一场荒诞不经的游戏尽皆灭亡,星球的寿命依然不会改变。几个世纪之后,新生命仍将诞生,死去的只是我们。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的物质遗产、那么多的诗歌与文学……都将化为宇宙中的一抹飞灰。】 【所以。】 【第一玩家死了,他的死熄灭了人类的希望。死亡是无法被跨越的“可能性”。一旦发生,无法被更改。】 【除非他没有死去,但我不敢假想这个可能性,太渺小了,堪称奇迹。】 【苏明安。他原来是……真的会死去的。我们应当感到悲痛、遗憾、和……歉疚。】 【对不起,曾经对你施加了那么大的压力。对不起,曾经用最激烈的言辞去指责你。对不起,曾经用批判的目光去凝视你。直到你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我才想起……你还没有到达20岁。】 【对不起。】 【苏明安,你明明还小我两岁。】 【——摘录自梦巡论坛top10火帖,一位匿名玩家所发布。】 …… 水岛川空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青年被钉死在机械轮盘上,四肢垂落着,全身的重量仅靠额头上的一柄圣剑作支撑,豁口显现在额头边缘,随时可能沿着头颅将他扯碎。大雨的剧烈冲刷下,那身合体的黑袍犹如褶皱遍布的裹尸袋。 他的双眼闭合着,神情与他平日安睡时没什么不同,甚至看上去更痛苦一些。眉头微微蹙着,残留着鲜明的遗憾。他对于这种死亡,很明显也不肯接受。 “不可能……”水岛川空不停地重复。 她相信神灵的判断,神灵的测算能力精准到了极致,祂甚至能算到这世界上每一个人的行动。祂当然能算出,这一剑是砍不死苏明安的灵魂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剑之后,再也看不到他的灵魂? 她在发抖啊。 旧日之世的早春原来这么冷。827年的2月,还属于冬季寒凉未过的时日,二月的风携带着尚未融化在世上的霜白,打在她的脸上。 她望向自己的双手,白净的双手、没有老茧的双手,却像是浸泡在了鲜红的血液里。这双手,好像再也洗不干净。 “我……” 她好像很想解释什么,或是推脱什么。但是下一瞬间她就意识到没有意义了,能够听她解释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总是提及她妹妹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总是对她投以的遗憾眼神也看不到了,他的声音也不在了。 好冷。 神灵长久地停驻在机械轮盘旁边,略长的白发遮住了祂的侧脸,没有人能看清祂的表情。 真的好冷。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祂的声音也像是融化的雪: “就算把你的所有回档次数加起来,再乘上数倍的疲累……那一剑也不至于砍碎你的灵魂。你的意志……是我见过最坚韧的,没有任何理由因此消散……我没想过会这样,从概率来说不可能。” “我们确实曾经相识过,所以,我不希望你受累。但是,我与主办方的赌约,又必须让你受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抱歉。” “我知道这可能是你的局,但是,我确实看到了你的死亡,也明白了你的……决心。所以,倘若你能睁开眼,倘若你能醒来……” 祂的声音越来越低。 气温好像变冷了,自黑色蝴蝶不再动弹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圣剑的光芒顺势黯淡,机械轮盘的红光像是熄灭的火焰,细碎的白色光点纷纷扬扬洒在苍穹之上,人们抬头仰望着那点点白光,眼里残留着鲜亮的悲痛与茫然——就像一场席卷人间的雪。 人间雪,落于吕树的白头。 听见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不知是真实的哭声还是刺耳的风声。 “——!——!” 呜呜,呜呜。 更像是刺耳的风。 不知为何,吕树的耳边逐渐没有了任何杂音,心在这一刻很安静。 远山绵延千里,匍匐于灰蒙蒙的雨中,像在与他沉默地凝视。稻亚城的梧桐树生长得很高,像是一柄苍翠的大伞,将他温柔地遮住。 他缓缓抱住了自己,红色的蝴蝶也抱住了他。他从没感到这么冷过,即使是在几年前冬日里躲在桥洞下瑟瑟发抖的时期,那时他的心里也是温热的。此时他能感到自己的胸口正在一点一点冻结,原来是心中的火不在了。 雨水流进了他的双眼,他却不敢眨眼,直直地盯着天空中的身影,任由酸涩将他的视野淹没。 ……苏明安。 尽管他曾试着想过如果有一天苏明安不在了,那会是什么样。光是想一下就让人全身冰凉,不敢深想下去。 他没有想过会是今天。 他记得无论是十九岁生日,还是之后一起过年,那个人都承诺过,要一起回家去看各地的风景。在全世界祝福的烟火下、在热气腾腾的温泉中、在银河浩瀚的小船里,他们双手合十,闭目许下心愿—— 怎么能还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就…… 这里不应当是他的坟墓。 这里不是家。 “……不对。”吕树握紧了拳,缓缓地后退。 好人不会是这个结局。这样无望的结局……绝对不应该降临在苏明安身上。苏明安肯定有后手。只要他等待下去,苏明安就又会出现在人们面前,一定是这样的。 他要做好让苏明安回来的准备,他要去……对,他要去叫人。他知道自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他要把聪明的队友们都叫回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想办法……群思广义。然后,苏明安就能回来了。 白发青年如此转身—— 这一瞬间,他的头上盈满一整个人间的雪。 钟声响起,白鸽在雨中振翅。 圣城剧烈的火光中,灵猫号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台记录仪。它掉落在地上,砸在山田町一的脚边。 一缕焦枯的金发,悠扬地自天空落下,染着几缕火星。 ……让人想起一个金发的少年,他背对着阳光,满头日光旋转在他的头顶,塑造着融洽的金。他湛蓝的眼眸让人联想到雨后无尘的天空,像是濯洗后般干净,笑起来时,像盈满了蓝盈盈的河流。 此时,少年的笑容不在了,只剩下一缕濒临烧焦的金发。 山田町一伸出手,捧起这缕焦枯的金发。他没有看到装备掉落,所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死去的诺尔是假诺尔。 “……噗通,噗通。” 双膝砸在地面。山田町一的眼眸是暗沉的,剧烈的悲痛下,双腿无法承担他的体重。 他捧着那缕濒临烧化的金发,贴在掌心。 他已经听到了神灵的宣判——苏明安死了,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的人生曾经是一段被中途截止的河流,河流不再流动便成了死水。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水、灰蒙蒙的学校与书本……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灰色的。就算进入了世界游戏,他的心底也一直涌动着那股强烈的自毁念头,这与他的抑郁密不可分。 直到遇见了苏明安。 那位青年的眼中似乎永远有光。他的执念是灰暗的死亡,青年的执念似乎也是死亡,但那份死亡不一样,那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像是“向死而生”的触感。 这让他感到困惑,感到找到同类般的情感。以至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接近,最终成为了朋友。 成为朋友的那一刻起,山田町一察觉,他心中那涌荡不安的自毁念头终于淡化了。他不需要再戴上灰蒙蒙的面具,因他终于拥有了阳光。 可是…… “为什么你这么好呢。”山田町一低声说。 他攥紧了手中的发丝。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好呢。” ……可是为什么连这份阳光也要逝去呢? 白鸽的羽毛落在他的肩头。 他也负上了满身的雪。 …… 很快,更多人终于从不真实的感触中脱离出来,接受了这个事实——苏明安死去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的死亡会是今天。 风声仍在耳畔吹拂着,桃花即将开出第一片花瓣,远方的大雁掠过天空,一切都那么平常。像是每个平凡人的一天。 但确实是这样平凡的一天……苏明安死去了。 伊莱与艾葛妮丝呆立在原地。片刻后,艾葛妮丝突然像是疯了一般,打开界面,疯狂地点击着“世界论坛”的板块。她受不了了,她要看所有人的歉疚和后悔,她要看所有人绝望到痛哭流涕的场面。然而“世界论坛”只有在休息期间才能打开,她的指尖一次次地点在灰暗的按钮上,没有得到半分响应。 不过,她也不需要点开“世界论坛”,光是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就足以阅览。 这绝望的、沉默的、灰暗的、荒谬的、痛苦的一切。像是灼烧在眼前的烈火——啊。 “我们完了。”玩家苗布跪在地上。 人们沉郁的阴影徘徊在雨中,一簇,一簇,又是一簇。 雨丝敲打着他们的身躯,覆盖了他们无光的眼神。 “他不会死的,苏明安——”有人在大哭。 “苏明安死了,人类积分进度条至少掉落百分之十。世界游戏还剩半年多,我们的进度估计才二十几,已经……完了。”有人瘫倒在地。 “都是水岛川空的错!”有人发泄愤怒。 “现在是排名第二的诺尔来当第一玩家了。你们不是很信任诺尔吗?说什么‘要不是苏明安可能有隐藏的权柄,第一玩家本就是诺尔的’!现在这么绝望做什么?让诺尔去带领你们啊!” “诺尔他……会爱人类吗?” “如果最后积分没达标,诺尔他真的会付出代价救我们吗?还是说……他会拥抱高维?” “谁知道……”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迷茫、绝望、痛苦、谩骂、指责、怀念、悲痛…… 人间众生相。 有人在嚎啕大哭,真心为苏明安的死亡而痛心。有人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悲伤于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 在那么多的榜前玩家之中,谁能比苏明安做得更好? 有了他的毅力,便不如他的敏锐。有了他的敏锐,便没有他的强大。有了他的强大,便没有他的热爱。即使很多人的能力在他之上,但是…… 他是最特别的。 就像一颗独一无二的辰星。 …… 这场大雪如此寒冷。 首当其冲的是水岛川空。 人们没能力去怪罪神灵,所以他们的矛头对准了水岛川空——看啊,是你的竞争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爱德华,也只是想让苏明安清空实力,而你呢?你彻底杀死了他。 ——你是罪人,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是要下地狱千刀万剐的人。 ——你就应该一辈子去赎罪,即使你现在不能死,游戏结束后你也不该活。 一千零三十七章·“不落雁。” 假使双方地位调换,是苏明安杀死了水岛川空,有人也会这样指责苏明安,然而并不是。所以他们的愤怒对准了水岛川空。 各种激烈的言论出现在互联网,用极近难听的话语形容水岛川空,甚至攻击她的私生活与家人。有人造谣她曾经出卖过身体,谈过几十个对象。有人说她的家人也不是好东西。有人造谣她从小就喜欢虐杀动物、破坏公物,甚至还杀过人。 极致的恐怖,极致的扭曲——所有的恶意,一瞬间席卷而来。 当水岛川空回到圣城,一群疯狂的玩家冲了上来,死老鼠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脸上,流下一条长长的血,她没有躲闪,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 “——水岛川空,你真该死啊!你真该死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去死就好了!你是人类的罪人,你害死了我们!” 水晶冠冕下,她的双眼极为空洞。老鼠的血在她的眼眶流下,像是她也流下了血泪。 骑士们按倒了疯狂的玩家,玩家仍在一刻不停地疯狂谩骂,仿佛水岛川空是他的杀父仇人。 这个玩家……之前也骂过苏明安,认为苏明安太过圣母,难堪大用。而如今,苏明安一死,他就像维护亲爹一样转头骂水岛川空。 青鸟小心地给她呈上手帕,她僵硬地转头,没有擦拭,只是静静地走过广场。 那些谩骂的声音……仍然在她耳边萦绕不散。 像是无数条汇聚着人间丑恶的河流。 …… 其次,是针对第一玩家的悼念。 死者永远是最高的,更何况他是为通关而死。 由于人们分散在世界各地,没办法聚集起来。他们在各地临时建起了小小的布棚,像是祭典他的灵堂。 他们坐在一起,回顾他的过去,怀念他的声音,假想他如果还活着,该是一种怎样的盛景。桌边烧着热水,咕嘟嘟的水声伴随着哭泣声,水蒸气的白雾兜兜转转地飘向天空。 路梦流下了眼泪,她感到不可思议——明明命运影院里的那些场景还没有出现,为什么苏明安就死了呢? 很多人都在哭。虽然这世界上存在很多的恶,却也有很多的善。只不过由于幸存者偏差,这些善很难出现在苏明安眼前。他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非常、非常喜欢他。 喜欢这样一个永不认输的青年,喜欢这样一个强大而无畏的青年,喜欢他深埋心底的温柔与热爱。喜欢他,唯独喜欢他。 为他克制恐惧,为他勇于下场,想把所有好的都捧到他面前。 “他在最后会有多绝望啊。他明明……也很想走下去。” “他一直在勇敢地战斗着。” 他们的声音也汇聚成了河流。他们对着简陋的灵堂,望着刻着他名字的石碑,诉说着对他最后的话语和……眷恋。 “你一直,一直……都很努力地为人类前进着。苏明安。” “苏明安。好不容易排到一个副本,我还想送你礼物。我的十字绣都快要完成了,手指留下了很多针孔,可是,你不在了。” “不可以啊……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啊……你还没有看到你的朋友们回家啊。苏明安……” “苏明安,你醒醒,求求你了……就算不为了人类,仅仅为了你自己。求求你活下去吧……” “苏明安,我以前是一个社畜。我一直很喜欢那么温柔的你。所以,我也努力成为了温柔的人。是你塑造了我的整个人生……” “苏明安。我是一个高中生,我曾经很懦弱,受到欺凌也只敢忍受。但你一直以来的灯塔演讲,激励了我下场,我才脱离了懦弱的自我。谢谢你……” “苏明安。我是一个大学生。是你在废墟世界的毅力影响了我……” “苏明安。我是……” “……” “苏明安……晚安。” “晚安。” 他的出现,重塑了无数人的人生。当他逝去,这些人仍在这里。 人们将干花、十字绣、香囊、小雕塑放在简陋的石碑前。青年的死太突然了,他们没有时间举行盛大的祭礼,仅仅只能铸造这样的墓。 许许多多的眷恋与爱化作文字写在纸上,放在他的名字前。泪水绽放成花。 他没有死在家乡。 碑下甚至没有他。 雪太让人感到寒冷。 他们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那么累就好了,要是他真的像直播名‘世界游戏,在线度假’那样就好了。可是,这一刻他们恍然察觉,如果真的期待他死去,如果真的让他去度假……他也不再是他了。 在悼念的声音中,也有一些细小的声音: “他要是再敏锐一点,就不会死了。” “他怎么能失败呢?不是说要赢到最后吗?” “要是我们能帮助他,没有让他一直孤军奋战……” “可我们……什么都帮不了啊。” 另一边,圣城地下,李御璇救下了实验床上的苏洛洛。 苏洛洛茫然地趴在李御璇背上:“小云朵……呢?”她望着圣城铺天盖地的大火。 “他……”李御璇眼眶微红:“他一定还活着。” 他是神啊。 神会聆听所有声音。善意的、恶意的,喜欢他的、厌恶他的,希望他活下去的,希望他就此死去的…… 他会聆听这些声音,可他不会被它们影响。 对他而言,都一样——治国者、武士与劳动者。聪明人与愚者。鱼亦或是牛。对他而言,都一样。 不因这些喜悦或悲伤的话语而改变,也不沉浸于他们浓烈或淡薄的眼神,不在意他们纯净或丑恶的嘴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因他的死亡而悲伤也好,愤怒也好,遗憾也好,恐惧也好,甚至喜悦也好……人间焕然逢春,这春是带给所有人,多余者不过蒙受荫蔽,他真正爱着的,是他心中的理想,而非具体的人。 无论怎样,他的目标都是, 活下去。 走下去。 赢下去。 不因任何而改变,直至最后一刻也在想着破局。即使绝望尽头,也不会放弃。这就是他。 即使所有人都宣判了他的死亡。以“为他好”为理由,希望他不再醒来,希望他能够“休息”。 但是, 【这里不是家】。 …… 春还未到来。 唤春者怎能安歇。 …… 苏明安睁开眼。 耳朵里像是灌满了沉寂的水,却又喧嚣得让他心中钝痛。 灵魂麻木的痛感仍在他的脑海中炸响。然而他却勾起唇角,像是看到了什么心生欢喜之事。 视野里——初生的朝阳之间,头顶盈满了碎金的金发少年,发丝仿佛被晨风握着,流淌着清透的光辉。 仿佛一盏黑暗中指明方向的明灯,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几片火红色的浓烈云彩边际,匍匐的山峦边缘,一抹金灿灿的圆轮涌了上来。然后,那些河与树都像是溶了色,逐渐显露出金红的边缘,圆轮穿透了夜雾,跃过波光粼粼的水,覆盖了远方的山峦——把一切无垠扩展而去。 ——朝阳初升。 东方天穹,光晕踩着明媚的舞步,照耀着乌鸦上的金发少年。 ——金发少年就在这一刻回过了头,朝苏明安笑了。湛蓝的眼眸弯起,嘴角勾勒出笑意。 “你醒了。” “太阳升起来了,你看。” 融于朝阳的半长发分不清是日光还是发丝,诺尔背光的五官笼罩着一层绮丽的、凝滞的色泽。 乌鸦承载着他们,朝着远方飞行而去,像是逃离了死亡与束缚。 这一刻,苏明安突然想要放声大笑,又想要放声大哭。 他眷恋地感受着脸上的阳光,想起当时的绝望。 …… 【玩家(苏明安),你的身份为——“秩序者”。】 【你的独有能力:陷入持续一小时的假死。(假死期间如果受到致命伤害,会陷入真正的死亡)】 【苏明安哑然。这个独有能力……其实挺强的。它可以让自己安然度过一个小时的无法行动时间,如果直接假死,应该很少有人会鞭尸。】 …… 神灵的判断确实没有出错,那一剑就算再强一倍,也不足以斩碎苏明安的灵魂。致使祂误判的原因是——苏明安在受了那一剑后,立刻选择了发动假死技能,防止自己被洗去记忆。这个技能是他在第二座塔开启时获得的。很久以前他就猜测,神灵无法插手塔,也就无法知道他的独有技能。 假死状态下,神灵以为一剑斩碎了他的灵魂。 …… 【回档是根植在他灵魂里的权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能触发回档。如果没有触发回档,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他的灵魂,不在了。】 …… 不,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他被斩碎了灵魂,还有一个……是他根本没有死。 在选择假死的那一刻,苏明安让黑猫去找真正的朝颜。朝颜不会走远。 …… 【一只黑猫告诉了我们苏明安的位置。】 【凌晨三点,我联络上了诺尔·阿金妮。】 【他说,他会来结束这一切。】 【——《朝颜日记》】 …… 朝颜曾经找到过真正的诺尔,在苏明安被神灵抓回老家的那一个夜晚,那个诺尔是真实的,因为他知道苏明安的死亡回档。 所以,找到朝颜,也许就能找到真诺尔。以真诺尔的智慧,即使黑猫无法解释真相,诺尔应该也能想清楚是什么情况——必须要把苏明安的尸体抢回。 只要诺尔和朝颜、萧景三等人合力,可以抢走苏明安的尸体,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他醒来。 苏明安本来对此不抱有太大希望。他以为这一小时的假死结束,自己睁开眼,还是在神灵的地盘上,而且还是最绝望的0san状态。 毕竟真诺尔的行踪,真的很难找到,诺尔也可能无法猜到他是假死,这确实很难猜。 但他没想到——这一睁开眼,他看见的,是朝阳升起——乌鸦上金发飘逸的少年。他们在苍穹之上飞翔,自由的风声吹拂在耳畔,所有的哭泣与绝望都在脚下。 诺尔没有让他失望。 像一抹濒临深渊的希望——他真的来了。 远行者终于于此汇聚。 远方的山峦,承托着盈盈的、饱满的日光。 少年的眼神也像是日光,他微微笑着。 “我……”苏明安想说话,却说不出口。他的视野仍然很破碎,精神的损伤无法逆转。 他开启“黎明永生”技能,强制提升了精神状态,看到视野里的san值竟然是80点——是诺尔帮他做的吗? 每个san值副本,杀玩家都能回san。当时在穹地,san值快要0点时,苏明安就靠杀钟夕等玩家回复了san值。 “距离那一剑,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你假死了一个小时,另外两个多小时你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我带着你的身体,让你杀了一些……想要在你尸体上拍照的玩家,提了san值。”诺尔微微笑了。 日光翻腾着紫红的朝霞,向苏醒的大地投以敬礼。 苏明安沐浴着阳光,第一次感到阳光竟是如此温暖。尽管已经死过无数次,他这却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地感受了死亡,真实的死亡。 差一点点……他就真的…… 诺尔站起,摘下礼帽,朝苏明安缓缓地躬身。 “我再一次更新我对你的想法,苏明安。”他轻声说: “以前我觉得,也许你的生命尚且驾于副本之上,也许你还会想着自己的生。但这一次,不一样。倘若我没有及时赶来,帮你及时回san,你也许真的会死——那是彻彻底底的,不可能复苏的死亡。” “原来在圣剑斩下的那一刻,你想的并不是自己的生。” 玫瑰绸带飘起,他与漫山遍野的阳光一同躬身,朝苏明安致以故乡的礼节。 “……所以,诺尔·阿金妮,在此致以最高的敬意,苏明安。” “宇宙中有数不尽的星球,也有亿万种可能。人类的诞生只是宇宙中的短短一瞬,也是几亿分之一受精卵的奇迹。但只要我们诞生于这世界上,死亡便会是确定的‘可能性’。” “是顺其自然地死,还是痛苦地生,我们所能持有的唯有‘看法’,你却‘实践’了它。” “你告诉我——‘死是人类之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而不确定,超不过的可能性’,但你直面它却不拥抱它,你眷恋它却又推开它,你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地陪伴了它。” 苏明安。 即使你知道这可能是回档也救不回来的死亡——你依然没有退避。 我曾以为你的勇敢都建立在“我有死亡回档,所以我不会死”之上,但在那一瞬间,你的勇气完全超越了“死亡回档”的权柄,直视了死亡本身。 那一刻,你真正拥有了“牺牲”的实质。 …… “你拥有令我震撼的勇敢,苏明安。” …… 当话音终结,最后一寸长夜在远方褪尽。 那一瞬间,苏明安仿佛看见了——苏醒的大地上,折射出万千紫红的光芒,火烧云般的朝霞下——藐视寒夜的日光熄灭了雪,唤醒了人世间。 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曾经凋谢过。 一个人的珍贵在于他即使曾经离死亡如此之近,却从不曾沉溺它、拥抱它。不会因为“休息”而陷落于死亡。 向着死亡而生存—— ——我知道我的死亡会是一个既定的事件,它会在某一天到来,也许离我十分近,只有二十岁的期限,也许离我十分远,甚至藏匿于我的后半生,直到我白发苍苍而老去。 ——它不会给我提供额外的意义、价值和情绪,但我只要临界于此,本真就会一直存在。即使毫无意义的一切,都将生发出意义,直到一切可能不再可能的可能性发生。 ——我知道我将重新被抛入这人世间,直至实现理论上真正的自由——面对死亡的自由。 ——那一刻,我的理想才真正践行了意义。 ——那一刻,才超越了“权柄”本身。 …… 苏明安张开嘴,想要安抚诺尔,可他依然很难说话,精神上的损伤太严重了,他实在太虚弱。 于是,诺尔上前一步,扶住了虚弱的他。 蓝玫瑰绸带在风中摇曳着,太阳从东山露出脸,它朝着融化的积雪放肆地放声大笑。 日光随着笑声张扬地飚射,直至深邃无边的金红色遍布了他们的脸颊。 笑声遮蔽了遥远的哭声,少年的笑颜像是一朵太阳花。 苏明安就在这一瞬间,透过诺尔矮矮的肩膀,在火烧云般的朝霞中抬起眼皮—— ……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这次,终于是为着自己的生。 …… “诺尔·阿金妮。” “嗯。” “我很想活下去。” “我知道。” “一直都……很想活下去。” “嗯。我知道……我知道……” 一千零三十八章·“诺尔牌简单解密。” 诺尔给了苏明安一个道具。 …… 【临时人皮面具(蓝级) 耐久:5/5 类型:易容类道具 制造者:瑟若 备注:戴上后将改变自身外貌与体型,耐久度耗尽后失效。】 …… “这是我特意给你选的人皮面具,你先戴上。”诺尔说。 苏明安现在确实不太适合露面,毕竟还不知道世界什么情况。他戴上了人皮面具,面部线条由柔和变得锐利,眼尾微微下垂,瞳孔转变为了瀚海般的深蓝色。 这样,确实看不出他是谁了。 “你失去意识的这三个多小时,发生了很多事。”诺尔说:“特效药大雨之下,时间飞快地向后推移……” “稍等,我吃玫血恢复一下。”苏明安吃了几颗玫血。虽然0san肯定有后遗症,但至少状态拉了上来。 他和诺尔交流了目前的信息。 神灵掩盖过去和未来,靠的是掩盖人们的认知。但当特效药大雨唤醒了人们的认知,过去与未来都会随之回归。 时间在第十世界从来都不是一条直线,分割时间的仅仅是“空间”。 当跨越世界边缘,人们就相当于跨越了“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线分割,跳跃到了另一个时间线。所以当时苏明安跨越世界边缘后,才会见到蒸汽时代的爱丽丝家——因为他当时跨越的并非单纯的“空间”,而是“时间线”。 旧日之世,这种“时间”为“空间”、“空间”为“时间”的特性很特别。时间在这里是平面的,呈梯田型铺开,就像被切割的一块块月饼,它的哪个属性及较为突出,它便被划定为哪个时代。比如五仁馅比较多的,它就是现世。蛋黄馅比较多的,它就是蒸汽时代。牛肉馅比较多的,它就是楼月时代。 守护在世界边缘的触须怪物,更像是时间的守护者,它会阻止人们前往不属于自己的时间线。唯有打败触须怪物,才能达成“时间线的跳跃”,吃到不同馅的月饼。 这明显很困难,就连朝颜也是拼死燃命才能击败它,而且她只是击败了【现世←→蒸汽时代】之间的触须怪物。 在副本刚开局,苏明安曾见过另一只触须怪物——就是在海边给苏明安旧日之眼的那一只。那只触须怪物守护的应该就是【楼月国←→某个未知时代】的时间边际线。如果当时苏明安有能力斩杀它,那么苏明安就能抵达一个他至今还未见到的时代,也许是原始时代,也许是虫族星际时代,都说不准。 值得一提的是,苏凛当初驾船试图跨越世界边缘时,苏凛也遇到了触须怪物,那只触须怪物身后应该也有一个时代。只不过当时苏凛选择了调船返航,没有硬闯。 ——世界边缘的每一个角度,都可能存在一个时代。只要跨越,就能抵达。 所以,现世的各个方向的世界边缘,应该都紧贴着不同的时代,如同国与国的边界线——可能东偏南三十度是楼月时代,西偏北四十度是蒸汽时代,北边南边某个角度又是几百年前的某个时代,隔着几度角又是另一个时代。只不过——人们至今只看到了楼月时代和蒸汽时代而已。 至于触须怪物们为什么要制止人们——可能这种时间线的肆意跳跃不是好事。也许,触须怪物是类似“世界意志”般的存在。 “很惊人的构想……”苏明安缓缓地说。 和诺尔的交流中,他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 ‘时代’成为了一块块可视化的地图,平铺在世界上。只要跨越世界边缘,就可以抵达新时代,甚至不拘于是过去的年代还是未来的时代。 “就如同——探索新世界的航海家。我们的航船航行在海上,只要撞碎冰山,就能抵达新的时代。”诺尔笑了,他很喜欢这种浪漫的构想:“真有趣。那些我们还没有窥见的时代,会是怎样的面貌?” 那些乖乖听神灵的玩家们,不可能见到那些瑰丽多彩的时代。 “我举个例子。假设我这里有三个草莓布丁,一个叫现世,一个叫楼月时代,一个叫蒸汽时代。”诺尔将三枚草莓布丁放在乌鸦羽毛上,银叉敲了敲其中一枚布丁:“这枚现世布丁上的草莓,假设就是你。” 苏明安严肃地听着。然而诺尔这敲击布丁的样子实在不怎么严肃。 “你有一天,被神灵打下了控制印记,你想要脱离这个控制印记——所以你激发传送道具,去求助离明月。”诺尔说:“离明月说,‘只要等朝颜击败海边的触须怪物,你就可以跨越世界边缘,就能解除控制印记啦。’然后——” 苏明安想起了当时的情况。 那是副本第七天的凌晨,他去救朝颜,在海边遇到了苏文笙这厮,被腰斩而死,他也因此发现了“小苏回档”。当他跨越世界边缘抵达蒸汽时代后,他身上的控制印记才解除了。 “‘跨越世界边缘就能解除控制印记’的原理是什么?”苏明安思考着。 “‘因果线’?”诺尔尝试性地提出一种可能性:“你这颗草莓,原本是在现世布丁上的,所以你沾染了现世布丁的糖丝。当你前往蒸汽布丁,你身上的糖丝就被‘咔嚓’一声扯碎了,所以你在现世的控制印记就失效了。” 苏明安点点头:“很形象的推理。” 晨风掠过,乌鸦茵可飞得很稳,如同一个大型平台,可供苏明安与诺尔长时间思考。 苏明安拥有的信息量远多于诺尔,而诺尔又能提出灵光一现般的猜想。以苏明安对线索的敏锐度,和诺尔本身的高智商,当他们坐在一起共同思考副本,恐怕这世界上很难有人超越他们。 苏明安搜索着脑中的记忆宫殿,将一幕幕画面描述出来: “副本第五天夜晚,神灵跟我分享了祂的权柄,我体会到了祂的感受,那是一种——因果线遍及全身的感受,能够观测一切,计算一切。那时我就意识到,神灵的能力很可能与因果有关。” “副本第七天。我知道了‘时间溯回’的原理,第一座塔让我们回到九年前救下小离,仅仅是沿着既定的因果线向过去攀爬。所以,即使同时存在着三个苏文笙与两个小离,也不过是因果既定的结果,犹如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最终一个小离都不会剩下。” 这些信息综合下来,让二人察觉到了“因果”的重要性。 “看来‘因果’是一切的牵扯之线。”诺尔敲了敲银叉:“在高维生物的眼中,时间、空间与因果可能并非虚拟之物。在我们认知中仅仅是概念的东西,很可能是祂们手中实质化的武器。” “我认同。”苏明安说:“在废墟世界之前,我也没有想过原来还会存在‘三条时间线并行,以维度构建世界防御网’的这种理论。它们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只是虚拟的概念,阿克托却能利用黎明系统将它们化为真实的武器与屏障。那么旧日之世也能类比。” “假使‘因果’与‘时间’、‘空间’一样,可以由虚拟的概念变为实质性的武器。”诺尔微动手指,数十条傀儡丝出现在身边。他垂下湛蓝的眼瞳:“那么——我们可以将‘因果’形象化地类比为——丝线,或者,傀儡线?” 他拨动着傀儡线:“操作者拨动因果线的一端,另一端就会随之而变。这样一来,它就成为了一种可视化的能力。” 望着诺尔瀚海般蓝色的眼眸。 苏明安突然想起——星空中的那个叠影,它的身边缠绕着数不清的因果线,眼眸也如同瀚海一般蓝。 ……不。 苏明安甩开这个念头,他相信诺尔。 “所以,制约神灵的办法,总算有了眉目。”苏明安说:“只要找到神灵手里的‘傀儡丝’,就可以制止神灵继续牵扯因果——命运就能被杀死。” “——啪,啪,啪,啪。” 鼓掌声响起,诺尔脸上带着笑容,温暖的晨风拉扯着礼帽的蓝色绸带,他很开心地鼓着掌:“——精彩的推理,我们得出结果了,苏明安!” 苏明安点头。 掌权者任务“杀死命运”一直困扰着他,这个任务听起来过于谜语,也太过抽象。命运没有生命,要怎么才能杀死它? 但现在有了基本的答案。 ——谁安排命运,便除去谁。谁牵扯命运,便斩断谁手里的傀儡线。 “好了,问题解决了。要吃块布丁吗?”诺尔指了指碟子。 “不,还有一个问题……”苏明安蹙眉思考着。 ——苏文笙。 毫无疑问,苏文笙已经溺死在了稻亚城的湖中。后面却出现了一个黑化版的钮祜禄苏文笙。 苏明安第一次见到苏文笙时,苏文笙腰斩了他。第二次见面时,苏文笙却告知了苏明安霍牧黎尔国的线索,态度突然变得很友善。 前后态度差异极大。 当苏明安询问苏文笙理由时,苏文笙这样回答: …… 【塔的开启会让世界逐步收束并融合,相似的原初也会彼此逐渐产生影响。所以,其他世界里善良的‘苏文笙原初’,会影响我这个邪恶的‘苏文笙原初’的性情。】 …… “世界线收束”,明显也是一个关键词。 再根据朝颜的记忆—— …… 【楼月的离国师与现世的离主教正在变得越来越像。】 【每当有玩家打通梦巡游戏,就是在加剧“现世”与“楼月国”这两个世界之间的融合度——这两个离明月如此相像的原因,就是因为《楼月国》与现世的融合度已经非常高,因果线正在不断纠葛,导致两个世界之间开始互相产生影响,就像一种……世界线收束。】 【朝颜记得在第一周目时,国师离明月还拥有一头漆黑的头发,到了第十周目,已经和现世离明月的白发一模一样了。】 …… 看来,梦巡游戏和塔,是促进世界线收束的工具,在帮助“时代融合”。 “塔”让时间逆流,将过去带到现在。 “雨”让时间跃进,将现在带到未来。 如果说时间是一个个独立的布丁,它们融合起来会成为一个大布丁,那么“塔”和“雨”就相当于餐刀,充当一个“调节器”的作用,能够改变这些布丁的面积、体积与数量。 (本章完) 一千零三十九章·“魔女时代·328年”(感谢“苦雨长风”盟主) 有对应关系的人,就会在这种世界线收束之下,变得越来越像,像是——【过去的我,融合了未来的我】。 “所以,苏文笙的前后态度才会改变。”苏明安沉吟:“因为时代的融合度加深了,他受到了其他时代‘苏文笙’的影响。” 他想起了苏文笙曾经对他说的话。 …… 【“神灵掌控着诸多世界——那些已经逝去者,钦望,谢路德,奈落,诺亚……也许神灵能帮你找到还活着的‘他们’。”】 …… ……所以,果然还是不同的,只是像而已。 逝者已逝,再像的人也不是他们了,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就是梦巡游戏,我们已经推出了它的本质。”诺尔说。 从《猫与她》可以看出,梦巡游戏的本质——是让人类化为第四天灾进入其他时代。通过完成任务、对话、买卖、刷好感等交互方式,加深不同时代之间的融合度。 只要现世的人们降临其中,无论做出任何事,都会让两个时代在某种意义上接近。 【游戏。】 【世界。】 苏明安越发体察到这个世界的广博。 梦巡游戏,确实是令他最为震撼的地方。任何人的人生只要稍微作些更改,就可以变成一场游戏。 ——其他时代正在发生的事,由“梦巡”稍作修饰,便变成了——可供玩家们体验的游戏【主线剧情】。 ——其他时代的人类的人生,由“梦巡”稍作伪装,便变成了——可供玩家们体验的游戏npc【支线剧情】。玩家可以改变npc的态度、行动和规划,尽情搅乱他们的人生。 ——其他时代的人类的情感与家庭,由“梦巡”稍作遮掩,便变成了——可供玩家们参与的好感度系统,和游戏中的【爱情、结婚、生子】功能。 ——其他时代的正面反馈,如功力提升、获得金钱、获得宝物等,由“梦巡”稍作置换,便变成了——可供玩家们兑换的【梦巡灵点】。 只要增加任务提示、增加数值化显示、增加生命值与法力值计算、增加跟随式任务追踪、增加梦巡灵点这种游戏正向反馈,就能让“世界”——变成一款名为时代的“游戏”。 战争年代的士兵们,抛头颅洒热血,拼死护送小女孩的这段史实。变成了——非对称追逃类竞技血压游戏《猫与她》。 古代的大皇子殿下,一心为民,不肯投身黑暗,制止异种王苏生的这段史实。变成了——选项选择类即时动作古风游戏《楼月国》。 蒸汽时代的少女,被选为神女,带领人们度过世界危机的这段史实。变成了——温馨治愈养成类模拟游戏《少女梦想计划》。 而玩家们化身第四天灾,进入游戏、改变游戏、搅乱游戏。他们好奇于任何一个垃圾桶,好奇于居民房屋里的任何一个陶罐和箱子。甚至因为好奇会掉落什么奖励,就去杀死一个人。甚至因为想要触发某条黑暗支线剧情,就去屠戮无辜、主动入狱、光着膀子在街上大叫。 在梦巡的认知下, 在游戏的遮掩下, 在神灵的欺骗下, 在人们的肆意妄为的第四天灾“游戏心”下—— …… ——由此, ——游戏成为了人生。 …… ——他人的【人生】成为了你的【游戏】。 ——你的【游戏】成为了他人的【人生】。 …… 空中传来红茶的清香。 诺尔吹起茶表面的泡泡,他好像很执着于这种有些幼稚的行动,就像追逐彩色气球的小孩子。 “将【世界】化为【游戏】,将【游戏】化为【人生】……神灵真是好手段。”诺尔轻叹道:“世界……游戏……” 真是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名词连锁。 “游戏”在这里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它不再属于平面,不再属于屏幕之内,不再属于娱乐的工具,也不再属于……单纯的0与1。 苏明安将这些理顺的线索收归脑海,望向诺尔:“所以前几天,你一直在别的时代吗?” 诺尔说:“我在一个魔女与黑魔法的时代,时间大概是旧日328年,自始至终没有遇到你。” …… 【灼灼烛光下,苏明安一眼就瞧见了诺尔——诺尔身穿白色缎带祭祀服,袖口金色的装饰性金属泛着亮光,这一身很不符合现世风格的服装套在诺尔身上,证明他为了走到这里经历了许多。】 …… 怪不得,在那次废档中,诺尔会是这么一副风格独特的服装。当时苏明安没有细想,现在才发觉——原来当时的诺尔是千里迢迢从魔女时代赶过来的,不然诺尔不可能在现代穿成这样。 但是…… 苏明安望着诺尔,忽然对起了暗号。 苏明安发出暗号——死档。不说。时代。(为什么在废弃周目里,你没有告知我你是从魔女时代赶来的?) 诺尔回复了暗号——不。(如果当时我没说,那就是当时不能说。) 苏明安发起暗号——为什么。 诺尔犹豫片刻,回复了数个暗号: 占卜,魔女——(我在魔女时代,遇见了许多占卜魔女。) 不能说——(她们告诉我,不能以任何形式将这个时代的事告知另一个时代。) 神灵——(否则会引起神灵的警觉和未知的后果。) 保险起见——(我不清楚因果能否定位我们之间的暗号,所以保险起见,我没有说。如果告知了你而导致你无法回档,那就麻烦了。) 尽管诺尔只是回复了四五个名词,苏明安却理解了诺尔的意思。他们的暗语本就不能长段长段的交流,凭借名词就已足够。 苏明安回复暗号:现在、融合——(所以现在能说的原因是,我的这个时代与你的那个魔女时代,已经发生了融合,所以不再存在界限?) 诺尔回复——对、第五个、游戏。(你说得对。据我所知,第五个梦巡游戏,应该就是魔女时代的故事。) 苏明安回复暗号——难度(游戏会很难吗?) 诺尔回复——好玩(好玩。) …… 他们的暗号来来回回,交流了大量信息,如同海下潜伏的巨型冰川,交织着看不见的鱼群。 从表面上看,却是诺尔在邀请苏明安喝茶,二人聊闲话吃布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神灵会追上我们吗?”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远方山脉连绵,金红的朝阳照耀着人世间,与他并行的只有火烧云般的橙红色彩。 诺尔笑道:“暂时不会。神灵本就不能直接对我们动手,祂只能使用言语的力量,诱惑水岛川空和薛启夏这样的人成为神女和神子,让他们接收上古遗留下来的力量。但只要我们这边也有人接受了上古遗留下来的力量,就能与他们抗衡。” “千年前的遗存吗……”苏明安点头。神灵是唯一记得历史的人,所以祂知道上古遗迹在哪,怪不得水岛川空能那么强。 可诺尔说,苏明安这边也有人接收了上古遗存,这就意味着,苏明安这边也有人投靠了神灵? “是萧景三。他不是投靠了神灵,而是投靠了另一个同样记得历史的人。”诺尔说。 苏明安失语了片刻,想到一种可能性:“……投靠了异种王?” 他一直觉得星空上的叠影就是异种王,神灵想要驱逐异种王,才会想要毁灭世界获得某种力量。所以神灵是反派,异种王也是反派,这两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这两个都是敌人。”诺尔说:“但是……我们与虎相争,就只能与另一只虎谋皮。否则,我们暂时没人成神,很难在虎口下生存。就算异种王心怀鬼胎,我们也只能从它那换取力量,和水岛川空这样的人抗争。” “萧景三……” 苏明安感到口中有些干冷。 水岛川空获得那么强大的力量,神灵不可能白白给她,她肯定要付出。要么是人格,要么是尊严,要么是其他的限制。所以,向异种王寻求力量也是同理,肯定要付出自己难以想象的代价。 “萧景三他……付出了什么?才能强大到……抢回我的尸体,甚至拖住了神灵?”苏明安说。 诺尔凝视着他的双眼。 将红茶缓缓放下。 清脆一声。 “自我。” 这样一个词汇从少年口中吐出。 这个词汇,听起来不是多么沉重的代价,像是比不过生命与灵魂。但它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比生命还重。 萧景三他……竟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对于这个人,苏明安一开始的印象并不好。萧景三杀了那么多人,又轰炸稻亚城,虽然后来证实是萧影所为,但萧景三确实处刑过都市守护部的人。他不是什么纯良的好人,为了他那偏执的“天堂”,他手上染了许多血。 但是,恶人也会为了世界付出代价,也会做出如此牺牲。 一个人的善名与恶名,不是简单的黑与白。 诺尔抬起头,他也戴着一条耳坠——红蓝交织的耳坠。在诺尔的那个魔女时代,诺尔是类似“苏明安”的主角定位,他获得了类似“心脏之血”的这种记录历史的道具。 苏明安已经将耳坠拖进了装备格,诺尔却仍然戴着。朝阳之下,耳坠亮晶晶的,苏明安能清晰地看见耳坠之间流淌的红——像无数人交织的血管,像无数条小溪般流淌的血液。 历史啊……时代啊……命运啊……世界啊。这些浩瀚而沉甸甸的词汇,本该不集于渺小的个体,更别提十几岁的少年人。 但这些东西,却已经被浓缩在了这条耳坠里,浓缩在了他们的肩头。 “这次的特效药大雨下了两个小时,就停了。应该是圣城夺回了控制权,导致山田町一他们的军队撤退了,所以被迫停了雨。”诺尔说:“这一次的特效药大雨,唤回了大约一百多年的‘过去’与三年的‘未来’。” “……三年。” 苏明安叹息。 他在假死前,就看到时间有加速的征兆。看来这一场大雨,让时间加速了三年。 应该已经发生了很多事。 苏洛洛现在应该二十一岁了,她过得怎么样,有成为最出色的娱乐主播吗?李御璇他们的人类自救军队发展得如何?三年过去,支持旧神的人们会不会已经因为旧神的死亡而放弃? 这种时间的加速,在玩家们的感知中像一场快进的幻灯片,玩家们能知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也大概知道自己在这飞速逝去的三年中经历了什么,不会切切实实经历三年,却也不会脱离现实。 “走吧。”诺尔忽然起身,碟子里的布丁已经吃完:“我们到了——人类自救联盟的驻地。” …… 乌鸦的高度开始下沉, 远方的朝阳一寸一寸回归山峦。 苏明安低头,他看到了—— 层峦叠嶂般的轻轨与高架桥,盘旋在城市之间。嶙峋怪石般的高楼大多有几十米高,涂抹着高饱和度的色彩。灯光如同蟒蛇遍布管道与高楼,即使在白日依然显得光怪陆离。 古风的檐角与机械化的钢铁混合,人们房前的红灯笼绣着西方十字架的元素。最中央的——是一座高大的教堂。 令苏明安目瞪口呆的是——教堂的广场上,屹立着一座——他自己的雕像,高达十几米,雕像旁边围满了菊花。即使这时,仍旧有许多玩家站在雕像前哭泣。有人跪地磕头,有人埋头奉香,有人在捐功德钱,有人抱着他的黑白照片狂哭。 “苏明安……走好……啊啊……苏明安……” “苏明安……呜呜呜……苏明安……” 看得出来,玩家们真的非常伤心。 看着苏明安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诺尔笑了出来:“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毕竟,你还活着。” “欢迎来到——”他张开双臂,像在拥抱狂风: …… “——旧日830年(现在),旧日622年(过去·楼月时代),旧日512年(过去·蒸汽时代)的年代。” “死而复生的旧神大人。” …… (本章完) 一千零四十章·“请让我不要醒来。” “本次前百梦巡主播的第六位!是拥有三千六百万粉丝,以《魔王小姐驾临楼月时代(已更新至p32)》、《在线建造蒸汽时代的魔王府邸》等破亿播放量娱乐向视频为主打,拥有甜美外表的超人气娱乐梦巡主播——‘请叫我魔王小姐’!” “请魔王小姐上台领奖!” 光怪陆离的舞台上,穿着红白兔玩偶服的主持人高举麦克风。全场热度被带到了高峰。 这是旧日830年,梦巡主播的颁奖典礼。 为了激励梦巡主播,每一年,世界都会对全网的上亿梦巡主播进行一次评定,根据粉丝量、受欢迎程度、贡献度、话题度等成绩,评出前百位梦巡主播。人们只要戴上梦巡头盔就能观看典礼,足有上千万人都在围观。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由于第一梦巡家的死亡,梦巡游戏依然停滞在四个,迟迟没能开启第五个游戏。 随着玩偶兔主持人念起“魔王小姐”的名字,观众的热情抵达了最高峰。他们狂热地挥舞荧光棒,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喜爱: “魔王小姐——魔王小姐!” “我永远喜欢您的笑容——是魔王小姐的直播治愈了我!” “魔王小姐成为百大梦巡主播,实至名归!要继续走下去啊!成为最厉害的娱乐梦巡主播!!” 粉色头发、亮紫色眼睛,笑起来治愈人心。 魔王小姐的形象早已深入人们心中。 头发别着朱红色的恶魔小角,穿着粉白色的蓬蓬裙,少女踩着音乐的舞步走上舞台,整个人的色调显得极为梦幻。看到她的第一眼,人们的脑中都会涌现出“甜美”、“漂亮”、“治愈”之类的词汇。 “魔王小姐在此——!”少女如此高喊,眨起眼睛一笑。她的全身浮现出粉色的特效,仿佛有一对恶魔的小翅膀在她身后展开。 人们很熟悉这个动作。每天夜晚,当魔王小姐在晚上八点准时开播,她就会这样问好。当她凌晨三四点结束直播,她也会这样笑着与镜头道别。 她最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她这独特的活力。别的梦巡主播偶尔会露出负面情绪。唯独她不会,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治愈人心的笑脸,即使遇到再恶心的事也面带笑容。 玩偶兔主持人念着她的颁奖词:“魔王小姐的经历可称传奇。三年前她还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人主播,直播了大半年《猫与她》也热度平平。却因为在第一梦巡家的直播中露脸而突然爆火。在第一座塔的持续期间,她为第一梦巡家挡过一剑,得到了全网的认可。” “此后,魔王小姐也没有辜负粉丝们的热爱,这三年,她的娱乐向视频饱受欢迎。每日的直播也元气满满,被全网称为‘永远微笑的魔王小姐’!以三千六百万的粉丝量,获得全网第六名的成绩,实至名归!”…. 光怪陆离的舞台上,魔王小姐笑着接过了金奖杯,轻柔地在脸庞蹭了蹭,仿佛在眷恋这一刻。 望着台下浩瀚星空般的观众,望着他们脸上的爱与笑容,望着那一幅幅魔王小姐的海报和横幅…… 神啊。 苏洛洛就在这一刻感到了近乎永恒的幸福。 聚光灯照在她的身上,粉丝量呈百呈百地上涨,数值像坐火箭般飞跃。此刻,全网都在注视她,因她是排行第六的梦巡主播。 神啊。 她的脸颊紧紧贴住了冰凉的金奖杯。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如果我睁开眼,我还是那个挤在贫瘠小屋里,每天忍受赌鬼爸爸殴打的拖油瓶苏洛洛的话…… 请让我不要醒来。 “魔王小姐——魔王小姐——魔王小姐——” 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如此剧烈的爱意、浓厚的爱意啊…… 苏洛洛高举奖杯,小恶魔翅膀的特效在身后展开: “我还会继续努力,致力于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娱乐向直播与视频。魔王小姐已经降临人世三年半,她还会继续视察人世间——请大家多多支持我!” …… 下台后,苏洛洛迎来了许多梦巡主播的问候。三年前这些主播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如今却比不上她。 一名青年站了起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装束,依然迎着许多人敬佩的目光。 “以后多多联动。”易钟玉的语声简洁而干练,眉峰犹如一柄刀。 苏洛洛笑了笑,眨了眨眼:“好。” 毋庸置疑,易钟玉是在前三之列的。他们联动是为了给苏洛洛提人气,对易钟玉没什么好处。但这三年,他却总是提出要和她联动,竭尽全力帮她提人气,就像是在拼命弥补什么。 苏洛洛垂下眼睑。 ……也许,易钟玉是在通过帮助她,透过她的身影,去怀念一个已经见不到的人。 她捧着金奖杯往回走,走到后台转角时,她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魔王小姐居然是榜六?真好啊,和宅男观众聊聊天,就能人气这么高。” “她既不是易钟玉那样的强者,也不是诺思那样的技术型主播。只是因为皮套长得好看,声音又甜美,才这么火的吧。她的那些视频我看过,剪辑水平就那样,也就节目效果整的不错,观众就喜欢这一套。” “我早就烦透了她的粉丝了,一个个像活在梦里,把她看成真正的魔王。还真当世界上有什么魔王呢。” “哼哼……主要还是沾了旧神的光吧。旧神死后,她就突然爆火,也许是人们把她看作旧神的朋友,所以才这么照顾她。” “风口上的猪……” 听着这些声音,苏洛洛的眉眼笼罩在阴影里,粉色的发丝牵连着云朵发卡,几缕刘海凌乱地垂在她的额头。她停下了脚步,头微微低垂。…. 牙齿轻咬,又很快松开。瞳孔中泄露的难过,被她快速掩埋。 ……你不可以愤怒。如果你露出那种丑恶的表情,就会被人抓拍,做成切片发到网上去。你又要被人骂“人设营销”了。 ……苏洛洛。笑起来,笑起来。即使你一开始的笑容只是为了安抚大家,现在你的粉丝那么多,你也必须要一直笑了。 眉毛挑起,嘴角抿起,弧度上扬—— 很好,很好。 魔王小姐的微笑,这样,就又出现了。 如今旧神已逝,人类自救联盟的军队却一直没有解散,各地仍然爆发着来自蒸汽时代的战争。骑士与异教徒,各国围绕遗迹的抢夺……令人感到悲伤。 所以,才需要她带来快乐。“下线吧。”她自言自语。 退出了梦巡空间,摘下梦巡头盔。 “小……云……朵。”她坐在床上,轻声念着。 她曾无数次怀念。 也许小云朵没有死。 也许有一天,他会推开门,告诉她,他回家了。 但三年前的雨夜,天空之上,洁白的圣剑贯穿了旧神的额头,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就连神灵都宣判了他的死亡。此后更是来了一群疯子,又是乌鸦坐飞机,又是敲锣打鼓,把他的尸体抢走了。 人们发了长达数个月的疯。有人聚集起来连夜用喇叭大喊,希望可以把旧神的魂喊回来。有人在网上盖起了高楼帖,每天写着旧神的悼词。人类自救联盟的那帮人更像发了疯,逮着附近的圣盟军一阵围殴,完全不顾性命地打,像要把所有的怒气与悲伤都打出来。 全世界仿佛是灰色的。就连梦巡家们都集体默哀了许久。 这场哀悼之所以持续甚久,是因为神灵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祂没有控评,没有发布神谕,没有让圣盟军去出击,什么都没有。仿佛祂也在长久地默哀,任由人们怀念旧神。 即使旧神只出现了短短七天,他的演讲和行动却唤醒了太多麻木的人。那场特效药大雨下,星火已经点燃,人们不愿再回到麻木的时代。然而三年过去了,旧神一直没有出现,祂的死亡已成定局。 “小云朵。”苏洛洛再一次轻唤。即使她知道不会有回音。 窗外响起刺耳的装修声,外面满是蟒蛇般盘绕的管道与高密集建筑物。人们戴着机械臂在街道上行走,偶尔有一些神职人员匆匆跑过。 “上个月的水费又超标了?现在水怎么这么贵……” “没有新游戏出现,《楼月国》和《少女梦想计划》的主线剧情都停滞了,这三年黑雾总共就减少了10%,资源越来越紧张……据说,联合政府已经打算启动资源控制计划了。” “可恶啊……蒸汽时代的人真是麻烦,天天打仗。” “卖机械臂——卖机械臂——卖赛博美瞳——卖电子木鱼咯——”…. 苏洛洛合上窗户,隔绝这些噪音。 她下楼,前往医院。 她住在人类自救联盟的驻地,这里已经发展得非常不错。光是轻轨线就有十三条,占地面积堪比三座大型城市。分为中央区、内区、外区、郊区。 据副盟主山田町一的提议,将驻地命名为【黎明城】。虽然很多玩家说这个名字很晦气,但还是用了这个名字。 黎明城的最中央是一座旧神教堂,是离主教带头建立的,广场上有一座偌大的旧神雕塑。离主教还设立了救助基金,建立了希望学校、医院、孤儿院等设施。 苏洛洛抵达了病房门口,凭借自己二阶符篆家的实力,攀到了病房的窗户上,隔着窗玻璃,望着病床上的女人。 “妈妈。”苏洛洛说。 女人昏迷着,没有回应她。 妈妈病情越来越严重,癌症本是治不好的病。三年过去,妈妈只能躺在床上喘气,甚至还沾染了其他的病,有了传染性。即使苏洛洛现在有再多的钱,都换不回来了。 苏洛洛每天直播结束后,会坐在窗台上,隔着玻璃陪她的妈妈,直到天亮。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神灵给她妈妈写好的死亡结局,就是在830年1月1日的这一天……病死。 苏洛洛就这样一直坐着,啃着手里的苹果。直到白雪覆盖了她的肩头,直到她的视野尽头,熟悉的面庞也逐渐成了一层白雪。 直到她失去了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满目萧瑟中,她终于孤身一人。 处理好后事,苏洛洛迈着疲惫的步子,僵硬地走在街上,满目的雪令她感到茫然。她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剪辑新视频,比如准备晚上的直播……但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但她只要休息一天,那些黑子就会蹦出来,说她膨胀耍大牌。 今天是元月元日,是类似新年的节日。很多人都在挂新灯,放烟火。饭菜的香气飘出,随处都是热闹的笑声。 雪中,苏洛洛踩下孤单的脚印。 她听见旧神教堂传来吵闹的声音。她凑热闹走过去。 旧神教堂正在发放梦巡头盔,原来是第五个游戏出现了,人们可以领取头盔。 离主教心善,自费购买了上万个梦巡头盔,免费发放给人们。这种类似的福利,比如免费米面、热粥、面包,这三年有过许多次。 “时隔三年,第五个游戏居然出现了?好突然。”苏洛洛自言自语:“那就必须要回去直播了,不然肯定会被黑的……” 她正准备转身,心脏却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的视线定格在两名黑发蓝眼的青年身上,他们的个头一高一矮。 她隐隐觉得……他们好像很眼熟。 …… “姓名是什么?”牧师问。 “我叫草莓,他叫香蕉。”诺尔嘻嘻哈哈地说。 “认真点!这是正经登记!梦巡头盔很珍贵的!”牧师黑了脸。 “我们就叫这个名字啊。你不能因为我们名字奇葩,就歧视我们吧。”诺尔叹气。 “……”牧师只能低头登记。 “诺……草莓。”苏明安勉强喊着这个化名:“香蕉这个名字还是……” 他们确实要化名,可没说要起这么离谱的化名。诺尔叫草莓就算了,他叫香蕉是不是有点…… “那你想叫什么?”诺尔侧头:“橘子?桃子?折耳根?” . ... 一千零四十一章·“第五游戏·魔女叙事诗。” 苏明安考虑了一下。他原本是想叫“琥珀”、“林音”这种名字的。不过“香蕉”这种奇葩化名确实很难联想到他身上。 “香蕉。你的头盔。”牧师说。 苏明安接过头盔,看到第五张光碟。 ——《魔女叙事诗》。 华丽而怪诞风的字体,光碟表面刻着数位魔女的剪影,她们骑着玫瑰环绕的扫帚,肩头饲养着黑猫与白鸽。血色的荆棘环绕着光碟,星光缭绕在魔女们的身边,看上去很有黑暗童话的风味。 不用说,肯定又是一款“温馨治愈”的游戏。 “魔女时代……328年。迄今约五百年。”苏明安摩挲着光碟。 已经有过非对称游戏、选项类剧情游戏、养成类游戏、模拟器游戏。这会是什么类型的游戏? 他和诺尔离开拥挤的人潮,走在街巷中。 诺尔说:“不知道最后一个游戏是什么时代,总共就六个游戏。楼月国是622年,蒸汽时代是512年,魔女时代是328年,那么最后一个游戏也许是……” “千年前。”苏明安缓缓说。 只要玩到最后,也许,千年前的真相就能被揭露。旧神为何离开,神灵又是如何夺权篡位……这些就能被揭晓。 苏明安盯着游戏光碟,像要将它盯出朵花。 “苏明安……你看,原来今天是过年啊。我才发现。”诺尔突然说。 苏明安抬头。街巷确实很热闹,有人舞狮,有人在放烟火,一家人坐在街边围着吃团圆饭。让人想起主神世界过年的时候。楼月时代是距今最近的时代,东方文化也是遗留最多的内容。 “……福缘节。”苏明安不禁说。 深重的记忆,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雪纷扬的时期。只要遇到相似的气候与节庆,他总是能……唤醒刻在骨子里的既视感。 当年他在风雪中转身,也是这样一场雪。 “是啊,很像。包括路边烤红薯的味道都很像,热粥的香气也很像。”诺尔顺手摸了摸路过小孩的头:“但已经很远了,也不再是曾经。我们只是旅人。” 即使既视感很强,让人恍惚觉得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熟悉的人影向他跑来。但生死相隔的人们却不会再出现。在世界游戏里,时间的观感被无限地缩短,即使只是相隔几十天,也相当于远离了一整个世纪。 这场在雪中的步行,让苏明安想起凯乌斯塔最初的晨间散步。他是从冬眠中苏醒的学者。路跟在他的身边,提出要反抗神明阵营。 如今,同样是红薯与粥的味道,同样是要反抗神明,同样是一场雪。 却已经截然不同。 “我看那边有猜灯谜,还有糖葫芦,要去玩玩吗?”诺尔指了指街角,那里挂着许多灯笼。 “没时间。抓紧时间打第五游戏吧。我刚来这,第五游戏就出现了,时间太巧了。”苏明安摇头:“先找李御璇他们碰头,确保环境安全。” 诺尔笑了笑:“好吧。” …… “我们吟咏理想国的史诗。” “念诵千年前的故事。” “以此恳切,唤回旧神苏明安之荣名……” 旧神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正在练习。这座规模甚大的教堂,容纳了许多信仰旧神之人。 山田町一坐在长椅上,望着这些纯白的孩子们。几只白鸽停留在彩窗边,啄着彩窗上的神话传说。 “不知道联合团是什么反应。”路在旁边落座。他的眼眶残留着红色,即使是总是笑着的路,此刻也没有笑容。 “他们,应该是后悔都来不及吧。”山田町一淡淡地说:“苏明安死了,就是因为水岛川空过于强烈的竞争心,这是联合团的引导有问题。如果她能稍微克制一些,就不会这样。苏明安明明不会率先针对她。” 他的手指攥紧,掐出月牙的印子。 虽然三年在玩家们的眼里,只是快进的幻灯片,但他们却能体会到所有发生的事。 ——第一玩家死去了,水岛川空是刽子手。 大型团体本就难以维持。即使人们凭借着对未来的期望聚集在一起,也迟早会被有野心的人掌控。各种国籍的人掺杂在一起,一旦矛盾爆发,就是一团散沙。以前能靠“第一玩家”这样的精神领袖,让人们相信——他一定是战无不胜的,他永远能挖掘最深处的剧情,他能击溃任何敌人、完成最完美的通关——现在呢? 灯塔倒塌了。 像是骤然摧毁了全部。 灯塔理论的作用在于此——只要苏明安不死,人类就永远有信心。只要他一直耀眼在聚光灯下,人类就能相信他的胜利。所以,原本岌岌可危的人类群体,才能在最开始的时期保持基本的稳定。 但他一旦倒下。 ……沙堡溃散成沙。 即使现在,也依旧有很多人在哭。许许多多的玩家慕名而来,来到旧神教堂,想要在这样华美庞大的建筑中,悼念苏明安。 一朵朵干花奉上,包含着各类手工制品、小礼物。光是在长椅上坐一会,山田町一就已经看到了三百多名玩家的进进出出。他们将对于苏明安的哀悼刻在石板上,手里拿着他的黑白相片。 【音容已杳,德泽犹存。】 【精神不死,风范永存。】 【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 附近灵堂摆着的黑白相片上,黑发青年音容宛在。 山田町一选取的是苏明安的笑脸,他想让苏明安难得的笑容永远定格。 “有人已经绝望了,他们甚至想屠杀npc来发泄怒气。”路说。 “哼……就算苏明安不死,这种人也会做出各种奇葩事的。”山田町一说。 “他们还聚众前往圣城,像送死一样,朝水岛川空扔臭鸡蛋和死老鼠。用鸡血在城墙上写下诅咒,像是‘水岛川空不得好死’、‘水岛川空全家死光’这种血淋淋的话。”路说。 “虽然很过分,但是她应得的。”山田町一说。 “但人类输了。”路声音很轻。 “是啊……人类输了……”山田町一低下头。 他们的对话平淡而安静,却透露出深重的绝望。山田町一缓缓捂住脸,他还是感到不真实。那个曾经在过年时包饺子、煮肉汤、和他交换礼物的青年……怎么就死了呢? 太奇怪了,太不真实了。让他感觉犹在梦中。即使他想要水岛川空偿命,他也清醒地知道这不可以,即使她罪大恶极,人类却偏偏需要她身上的积分。 “莫言怎么样?”路轻声问。 “他一直在梦巡,他说大哥只是掉在梦里了,只要他在梦中找到大哥,大哥就会睁开眼睛了,所以他会一直找,一直找。”山田町一说。 “是吗,我以为他是情绪最稳定的人。” “那是在不涉及大哥的情况下。” “玥玥呢?” “玥玥依然在战斗,她是很出色的雇佣兵。自己有一支不小的队伍,仍然在前线。” “她应该是最难过的人吧。” “我看不出来,她的表情很平静。我也没有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我们只是很平静地交换了战术建议,她就让我离开了。但我听其他雇佣兵说,玥玥把她的游戏机埋起来了,再也没拿出来。她开始喜欢听各种类型的钢琴曲,有时一听就是很久很久……” “是吗……那你知道伯里斯的情况吗?” “他只是重复着,说神是不会死的。你看,他现在还在广场上传教呢,他觉得苏明安……还会回来。” “我实在看不懂他。” “我也是。疯子确实让人很难理解。” “伊莎贝拉和阿尔杰他们呢?” “伊莎贝拉去献了花,阿尔杰不知道去了哪。巅峰联盟失去了苏明安,其实也相当于名存实亡了。联盟失去了领衔者,北望他们不会服我们的。” “最后……吕树呢?” 短暂的安静。 只有教堂里人们的哀悼声,和唱诗班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在哪。”山田町一说。 “是吗?好吧,不过他应该不会冲动了,应该也在好好地生活吧。”路说。 他们安静地坐在长椅上。 白鸽啄了几下彩窗,飞走了,一片羽毛飘落在路的蓝发上。 “那你呢?”许久之后,山田町一出声:“你问了我那么多人,你自己呢,你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路的话语迟滞了一会。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 “我在想……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看开航母。他还说,他想看人沉河。” “……他绝对没有这么说过。” “是吗?这话应该让他自己说给我听。不然我以后真开上航母了,我该如何寻他。”路缓缓说:“明明说好……要看我开的。” 山田町一沉默了。 教堂里没有旁的杂音。耳边只剩下了圣洁的歌唱声,空气里漂浮着花香。 “我会……永远,永远,记住他。”山田町一喃喃道,声音沙哑到低不可闻。 他双手合十,眼睛稍微一眨,流下了无法自控的眼泪。 “虽然我知道这种死亡,不该是他的结局。但是,苏明安……抱歉,我没能起到多大作用。身为你的队友,我没能制止你的死亡,对不起。如果你真的有来生,那就,不要再当第一玩家了……” 他低声念着,路也缓缓合上了双手。 直到一道身影走过他们的面前。 ……然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山田町一抬头,瞳孔一点一点缩紧。 “聊着呢?”苏明安睁着蓝色的瞳孔,坐在他们旁边:“有什么渠道的,都联络联络,让队友们知道我活着,别让他们担心了……等等,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有可能是假的。对了,这附近应该还算安全吧,我就在这里打第五款游戏了?” 苏明安自顾自地说着,摆弄着腕表阿独。山田町一和路的表情已经石化。 诺尔也跟了过来,嚼着彩虹棒棒糖,看起来很有闲情雅致,嘴里咬得嘎嘣响。他警惕地盯着山田町一和路,似乎在判断他们的真假。 山田町一几乎要化身尖叫鸡——你这也太突然了!我还在抒情呢,眼泪水还在上涌呢,你就冒出来! 但紧接着淹没他的,就是滔天的喜悦,他下意识想抱住苏明安大哭一场。又觉得不合适,手缩了回去。 苏明安却伸出手,揽住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别难过。 他的眼眸明亮,仿佛倒映着海底星空。 “我不会死的。” “相信我。就像凯乌斯塔的阿克托一样,每一次他的死讯传出,其实都是为了更好的回归。所以,下次如果听到我的死讯,别难过,就当是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所有的死亡,都是我的计划。” ……你是在为有可能出现的、真正的死亡,而预设情境吗? 山田町一心中冒出的,却是这样的想法。 他揽住苏明安的手臂,几乎想将眼泪都抹到苏明安身上去。还没说几个字,声音就变成了哭声:“苏……哇哇哇啊啊……” “你是路,我还等你带我去开飞机大炮,看看你是怎么对付敌人的。”苏明安平移两寸,躲开眼泪:“你是山田町一,是二次元,我们要去看扶桑的樱花和动漫街,是不是?放心吧,我都没忘,我还是我。” “二次元这个可以忘……”山田町一又哭又笑。 路缓缓带上了熟悉的笑容,他红着眼眶笑着说:“那我即刻去通知其他人……” 他刚起身,所有人身周却突然传来空间的波动。 系统提示响起: …… 【第二座塔机制·“定期召集所有秩序者与破坏者,进行一场集体讨论”已启动。】 【即将召集所有人。倒计时,五,四,三,二——】 …… 几人静止在原地。 “那你……”山田町一慌忙看向苏明安。 苏明安指了指自己蓝色的眼眸:“没事。有人皮面具。”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要是‘吕树’、‘林音’之类的化名,很容易联想到你身上。”路说。 苏明安思考了一会。 “香蕉。” …… 白光转换,眼前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一千零四十二章·“你是好人吗?” 犹如第八世界开场的玩家集合,苏明安站在星空之中,身边是其他参赛者。所有人呈环形站在这片星空之中。星空中能呼吸,能漂浮,也能行动。 令苏明安意外的是——原本的两万九千多名参赛者竟然只剩下了大约两三百。 “三年过去了,许多人意外死亡,许多人自愿放弃了参赛。破坏者也在不断追杀秩序者,势必要将他们的数量清零。所以人数少了许多。”路说:“秩序者要想活着,很困难。” “你们都是破坏者吗?” “我和山田都是。不过,我们应该胜不了吧。”路说。 破坏者只有杀光所有秩序者才能赢,而苏明安是秩序者,这就注定了破坏者们赢不了。 这时,交头接耳的人们安静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她站在偏中间的位置,头上的水晶冠冕很显眼。 “——水岛川空!”玩家张道玄率先喊了出来。他出身古武青云宗:“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相比其他组织,古武更加看重苏明安死亡的事,他们的未来可都指望水岛川空,如今只能希望她能给出个说法,他们也好给个台阶下。如今群雄并起,吕树又不理他们,唯有水岛川空有点面子。 “水岛川空,你确实应该想想怎么弥补。”玩家伊莱抛了抛手中卡牌,淡淡地说。 他是杀手组织黑卡牌出身,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他只想活着,而苏明安的逝去让希望破裂了。他的好几个兄弟已经为此恐慌许久。 “水岛川空。这下我们可算被宣判死刑了,时间还有六个月?七个月?”玩家艾葛妮丝一脸嫌恶地甩着手帕。她是自由势力的代表,只关心自己的存活。 面对这种千夫所指的局面,水岛川空神情很静,什么都没说,仿佛真的成了一尊纯白的神女像。 “水岛川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杀了你——!”一片安静中,玩家路梦终于忍不住扑了出来,她满脸愤怒与悲伤,手腕上还挂着黄菊花手链。她的手掌凝结出了透明的冰刃,直直朝着水岛川空的脖颈刺去! 一声轻响。 水岛川空没有动手。是一股无形波动闪过,让路梦被迫回到了原地,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拖拽。 “我理解你们愤怒的心情,但是,此地——禁止暴力。”一道清澈的声音传出。 这片浩瀚的星空之间,突兀地睁开了一对瀚海般的双瞳。瑰丽的蓝韵荡着闪烁的星海,像是星河在那对眼眸中流淌。 “这啥玩意?”玩家球球被吓到了。 “难道是……星空之上的叠影?”薛启夏知道不少信息,叫出了这双眼睛是谁。 人们面面相觑。 ——对啊,他们现在就在星空上啊。 破坏者与秩序者的集会,居然是来到星空之上。这样看来叠影才是塔的主人,所以才能把他们召集起来。塔与神灵无关。 星空之上,正是叠影的主场。叠影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不知道身份,也不知道目的。神灵一直很想把叠影赶走,但叠影却一直停留在星空之上。可以看出,叠影与神灵几乎是对等的。谁知道叠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害怕……”球球小声说。 以前都是苏明安去直面神灵这种层次,如今苏明安不在了,重任瞬间落到了他们身上。 日暮生不会安慰人,只能拍拍她的肩。 这时,清澈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必害怕,我并不可怕。” 随着那对偌大的蓝色眼眸消失,一道蓝色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祂的样貌模糊不清,只露出一对蓝色眼眸。全身的衣袍不像布质,倒像是星河织成了祂的身躯,莹莹星点在衣袍上舞动。当祂抬起手,流淌的荧光便在他的五指与手臂之间漫过,犹如流淌的星河。 “叠影……原来长这样?”阿尔杰挠了挠头。 人们呈圆形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叠影站在圆形正中间,祂面朝的方向,刚好是苏明安所在的方向。 苏明安不动声色地向右移了一步。路心领神会,默默和苏明安换了位置,却不料叠影的头部也缓缓转动了数寸,正好与苏明安的方向对齐。 苏明安戳了戳右边的山田町一,山田町一心领神会,立刻和苏明安换了位置。下一刻,叠影的头再度转了一度,和苏明安的方向再度对齐。 这下,苏明安算是明白了——明明这里有三百多人,你就非要看着我说话是吧。 “各位参赛者们,你们也许听过我的传闻。人们唤我为——‘星空上的叠影’。不过,我与诸位这样面对面地交流,还是第一次。”叠影的声音含着笑意:“神灵肯定给你们灌输过‘叠影不是好人’的信息,让你们不要接近我。然而,是神灵杀死了你们的苏明安,是神灵抹杀了历史,是神灵让人们变成了麻木的行尸走肉,是神灵给你们安排了死亡的命运。我相信你们的判断能力,你们应当可以判断出善恶的真假。” 人们屏息凝神地听着。 “叠影。那你是好人吗?”这时,一个女孩出声。她是个只有八岁的玩家,却背着重重的大剑。她叫希希,她没有任何家长被选入了世界游戏,导致她只能以八岁稚龄独自冒险,连字都没认全。 叠影微微一晃,下一秒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人们顿时被吓到,有人伸出手想救下小女孩。他们都以为叠影是想伤害她,毕竟她插了嘴。 然而,叠影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祂的声音柔软得令人快要融化:“……叠影哥哥不是坏人。” 希希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叠影。祂看上去真漂亮,全身都像是流淌的星河,那对漂亮的蓝眼睛更是想让人陷进去。 “你的爸爸妈妈呢?”叠影蹲下身,理了理她散乱的衣领。这么小的孩子,衣领上竟然沾了几滴血。 “他们不见了。院长说,只要一年过去,我就能再见到他们了。”希希睁着大眼睛回答。 “院长?” “就是收留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人,他给我们好吃的点心,给我们新衣服,给我们地方住,还教我们写字画画,教我们怎么过副本。”希希仰着头说:“他收留了很多很多我们这样的孩子,有几千几万个,大家都很喜欢院长哥哥。院长哥哥也有一双你这样的眼睛,蓝色的,漂亮的,就像蓝天和大海。” “这样啊。”叠影眼神深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希希听话,不要害怕,会平安回家的,知道吗?” “嗯!”希希重重点了点头。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她能感觉到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尽管只是寥寥几句交流,希希却觉得这位叠影哥哥很好。 叠影起身,望向人们。 “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吧。欢迎各位来到这里。”叠影单手抚胸,缓缓躬身:“各位可以将这里当成联谊舞会的舞池。聊天、交友、唱歌、跳舞,都可以。时间是一个小时。” 易钟玉蹙起眉。 他一开始就觉得叠影的态度非常友好,有绅士的气质,极为柔软、谦和、人性化,一点都没有神灵的无情与冰冷。 “一个小时后,会发生什么?”易钟玉说。 叠影柔和地看着他:“等一个小时之后,再说吧。”祂忽然扬起手,星星的光芒骤现:“——现在,是各位的舞会时间。请在这疲惫的世界之余,享受你们自由的闲暇时光。” 一瞬间。 周围的星海浮现出了许多的小桌椅,桌上漂浮着精致的点心与饮料。巴洛克蛋糕、芒果布丁、瑞士卷、提拉米苏……人们身上的服装也大变样,女士们的身上出现了繁复的舞裙,男士们的身上出现了西装。就连希希这样的小孩子,身上都出现了合体的礼服。 星空间传来优雅的音乐声,仿佛真的有乐队在星海深处演奏。星星汇成的河流漂浮在人们之间,犹如踩在闪耀的星毯之上。入目所见的一切都是那样浩瀚而美丽。 闪烁的繁星之光点缀在叠影的发间与肩头,祂微微笑了。 “我终于知道这既视感是哪来的了。”山田町一恍然大悟:“原来叠影是迪士尼公主。” 简直就像公主施法,星河璀璨,甜点漂浮,然后音乐声响起,人们转入舞池,实在太有既视感。 “各位请吧。”叠影再度躬了躬身,眼含深意地盯了苏明安一眼,随后消失在星海之间。只剩下漫天淋漓的星光与漂浮的甜点。 人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有人试探性地拉起舞伴的手。 “气氛都到这了,要不然跳吧?不然也没办法。” “如果不跳,会不会有惩罚啊。我记得那个校园副本,就必须要跳舞。” “好美啊,老公帮我拍个照,这条舞裙我也要保存下来,太漂亮了……” 苏明安冷眼注视着人们跳舞。叠影看上去真的是好心,甜点没有下毒,舞池也没有什么诅咒buff,好像真的只是为了举行一场星空之上的浪漫舞会。 人们搭着彼此舞伴的手与肩膀,舞步轻盈地跳着简单的交谊舞。满目都是漂亮而璀璨的星光。当女士们的舞裙哗啦啦转起,星海跃动在裙布之上,就像无数条深蓝色的小鱼在裙摆间跃动。 山田町一见此,说:“香蕉。我们如果不跳,会不会不合群?” 这所谓的星空舞会要持续一个小时,他们在这干站一个小时,也太显眼。 苏明安淡淡道:“不必。这感觉太莫名其妙了,还是警惕为好。” 水岛川空等人也没有跳舞,和他们一样干站着。 苏明安看了眼自己的白西装,叠影还真会选,山田町一的居然是裙装,还是偏向洛丽塔风的舞裙,祂真的是……非常了解他们。 能够把所有人召集到星空,能够凭空变出这么多甜点和礼服,叠影的实力可见一斑。苏明安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叠影能呈现出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之事,他原来还以为,叠影也像神灵那样冰冷无情,没想到叠影还挺懂交际、挺懂人类的浪漫。 祂在成为叠影之前……是人类吧?如果说祂就是诞生于星空之上的怪物,不太可能,应该是某种原因让祂无法进入现世。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不喜欢跳舞吗?”身后传来清澈的声音。 苏明安回头,望见一双蓝色的眼眸。 旁边的山田町一顿时懵了。什么就‘一个人站在这里了’,他不是人吗? “比起跳舞,我更喜欢睡觉。”苏明安说。 “都是神灵让你太疲惫了。”叠影说:“如果祂没有让人杀你那么多次,你不会这么累。” ……叠影还真是一刻不停地说神灵坏话。 苏明安好像明白神灵最近为什么会着急地想把他带回去了,甚至不惜出动圣剑,神灵可能就是想断绝苏明安与叠影的见面,不让他们接触上。也就是说——苏明安作为旧神,在这两方的争斗中占据重要位置。 “你是要与我结盟吗?”苏明安说。 叠影的目标应该就是降临现世,也就是“苏生”。祂肯定不甘心被禁锢在这星空中。 “我不需要你与我结盟。”叠影却摇了摇头:“我只想要你放松地跳一场舞。” 山田町一在旁边目瞪口呆。 “我不吃这一套。”苏明安无动于衷。这种怀柔话术对他没有用。这种黑芝麻馅大boss,对旧神必然有所图谋。 “好吧。”叠影的身影缓缓消失。 苏明安没想到叠影走得这么直接。 按道理来说,叠影接下来就应该会摆出各种利益进行诱惑,来争取他这个盟友。但叠影没有,叠影直接溜了。 “这样看来,有两种可能。”山田町一见此说:“第一种,叠影认为你只要继续走下去,一定可以帮祂达成目标,所以祂没必要和你结盟,只需要看着你就好了。第二种,叠影真的只是想让你放松。” 一千零四十三章·“香蕉阁下。” 苏明安摇摇头。 在世界游戏中,任何人的行动都有轨迹可循。哪怕是霖光,他最初的接近也是因为情感模块的驱动。而苏明安与叠影可以说是毫无关联,除非再出现衔尾蛇的情况,否则他们不可能曾经相识。就算叠影是谁的原初,“原初”也只能说是“像”,就像两个眉眼相似的人,本质上不会相同。 苏明安不觉得叠影仅仅因为感性的理由接近他,这种思考方式是在寄希望于别人。 还好叠影知道分寸,这场和苏明安的短暂交流,除了山田町一外没人看到,祂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这一个小时,苏明安一直呆站在舞池边缘,望着人们。 易钟玉的样貌没什么变化,这三年他应该过得不错。李御璇倒是沧桑了不少,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竟然看到了几缕白发。苏明安还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苏洛洛,她戴着恶魔面具,跳着磕磕绊绊的舞。除此之外,苏明安并未看到吕树和苏凛。 直到一小时结束,舞曲声暂停。叠影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 “各位还开心吗?接下来就到了我们最后的环节。”叠影微笑着。 苏明安隐隐感到不妙。 “你要做什么?”易钟玉警惕道。 “我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各位必须推出一位要被放逐的人。然后,我就会将各位传送回原来的位置。这也是第二座塔的规矩。”叠影回答。 “被放逐的人会怎么样?”伊莎贝拉冷静地问。 “当然是……永远留在我这里。相当于被放逐在了星空中。”叠影看了看周围的浩瀚星海:“各位也看见了,这里就是我的生活环境,虽然美丽,却……十分孤寂。我无比期待着能够生活在你们那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可惜……我暂时还无法踏足。所以,我想要一位朋友。” 苏明安蹙起眉头。 玩家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这听上去有点像特殊身份,谁留在星空中,就能成为类似‘观测者’、‘狙杀者’那种特殊身份了。听起来很不错。”有人说。 “虽然暂时只能留在星空,但这叠影应该本事不小,祂迟早能踏足别的世界吧。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成为了自由的异界旅行者了吗?” “你们忘了莫问的事情了?万一被永远地禁锢住了怎么办?” “是啊……风险还是太大了,感觉不如继续当玩家。谁知道叠影有没有什么恶趣味,只是为了调戏我们。” “感觉神灵不是好东西,叠影也不是好东西。祂们肯定都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那我们要把谁推出去?必须有人要留下来。我反正不想留下来。” 聊到这里,人们沉默了。 这时,伯里斯出声:“叠影,我可以问一下,现在还剩多少个破坏者,多少个秩序者吗?” 由于时间跨度很大,破坏者又有很多变态的寻人技能,秩序者几乎没什么存活。 叠影微微一笑:“破坏者是302人,秩序者是……3人。” 得到这个数字,所有人皆是一惊。 “那我们想办法把秩序者放逐出去吧,秩序者没有了,我们就赢了。”张小奇赶忙说。 “这要怎么找?” “寻人技能在这里用不了。” “那怎么办……” 这时,青鸟走了出来。玻璃耳坠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俊逸的容貌染着星海的光辉。 “各位,我的即死规则是——【口出谎言者,赋予其平等的死亡】。”青鸟看向众人:“不如,让我询问每个人,就能得到他们的身份。” 苏明安瞬间意识到——青鸟在说谎,这个即死规则分明是苏明安的,青鸟的即死规则不可能和他重合。 可惜青鸟没有对着苏明安说谎,所以苏明安还不能抹杀青鸟。 但其他人却是信了。 “那便让神子殿下试试吧。”有人说。 人们正好围成了圈,于是青鸟便挨个挨个地询问。直到一个玩家回答问题时,青鸟的血色纹身亮了起来。 “满足即死条件了。”青鸟缓缓抬手:“抱歉。” 玩家瞪大瞳孔,下一瞬间,他的全身破碎了。 立刻有人询问叠影:“叠影,现在还剩多少个秩序者?” 叠影眨了眨眼,轻笑道:“两个。” 这一瞬间,人们顿时完全相信了青鸟。 苏明安沉思着。视线微移,正好和叠影的视线撞上。 他的心头微微颤动。 叠影望着他时,眼神是不一样的。沉寂、浩瀚、悠远,让人想到无边无垠的宇宙。祂在这一瞬间收敛了温柔与亲切,让人感到了祂原有的冰冷与神性。 苏明安想起了记忆里,叠影曾远程和他说过的两段话。 …… 【“苏明安,你终于发现了我。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都只是棋子,只要你走到第二十天,我们会相见的——我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天。”】 …… 【“苏明安。第二十天,来到我身边,取回你本来的自己。”】 …… 这让他察觉,叠影好像非常在意他。 直到现在,叠影也始终在关注他。 苏明安推测,青鸟的即死规则,应该是类似【身上有某种要素的人,就会即刻死亡。比如鲜花、条纹、金属扣子】,或者是类似【在对话中涉及到了某种要素,就会即刻死亡】。所以青鸟只要控制好对话的内容,就能造成这样的场面。即使对方不是秩序者,青鸟也能抹杀对方,造成“青鸟能够杀死秩序者”的假象。 所以叠影只要配合青鸟的行动,说出虚假的秩序者存活数字,就能—— 这时,青鸟走到了苏明安面前。 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两位“秩序者”被抹杀,如果青鸟揪出最后一位秩序者,就可以把这位秩序者放逐给叠影。所以,只要青鸟在苏明安的面前亮起即死规则的纹印,就相当于要被放逐的人,一定会是苏明安。 ……真是针对性的计谋。 苏明安眯起双眼。 青鸟没有看出他是苏明安,这应该是叠影与青鸟的合作。 “你叫什么名字?”青鸟温和地问。 “香蕉。”苏明安说。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投来视线。 “香蕉……还真是好听的名字。”青鸟说。 “呵呵。” “我的名字也来源于一种动物,而你的名字来源于植物,我们还真是很有缘分。”青鸟说。 苏明安不吭声了。 “香蕉阁下?”青鸟还想说几句话。 “香蕉阁下?” 苏明安一直不吭声。 青鸟的即死规则,应该与“对话”有关。所以他不说话,青鸟就没办法抹杀。 苏明安一直不说话,青鸟急得不行,最后只能问出“你是秩序者吗,香蕉阁下?” 苏明安回答:“不是。” 青鸟的即死规则纹印没有亮起。 苏明安在先前的对话中一直沉默,没有达到青鸟的即死条件。青鸟有些遗憾地掠过了苏明安。 “等等。”苏明安突然说。 青鸟立刻回头,脸上带着笑容:“嗯?” “你是秩序者吗?”苏明安说。 “我当然不是,我……”青鸟摇头。 这一瞬间,苏明安手掌中的血色纹印亮了起来! ——他手里的,才是真正的测谎即死规则,青鸟这么着急地站出来,甚至抹杀那些无辜的人,就是怕被反将一军,可惜…… “砰。”苏明安轻声说。 下一瞬间。 血花四溅。 …… 【翠鸟(红级):“我眷恋于最后一只夜莺的歌。”】 【耐久:10/10】 【类型:特殊部分耳部装备。】 【技能(歌声):与你的对话超过五个来回的人,将会持续受到精神影响。对话来回数越多,受到的精神影响越深。】 【装备需求:精神点数120点以上。】 …… 看着这件装备,苏明安明白了青鸟的即死规则。看来大概率和“对话数量”有关。 人们惊恐地盯着这边,谁也想不到这位香蕉先生会突然动手。 “香……香蕉。”薛启夏纠结了一会,才喊出这个名字:“你的动手颇为不妥……” 苏明安淡淡道:“薛启夏,你是秩序者吗?” 瞬间,薛启夏也不敢说话了。 ……这个香蕉好可怕。薛启夏暗暗想。 之前青鸟否认了一句,青鸟就瞬间没了。谁知道香蕉掌握着什么即死规则,万一是【否认就死亡】的即死规则怎么办? 在苏明安的死亡凝视下,人们都安静了下来。最后,一个自愿留在星海的玩家选择了被放逐。 “叠影,我会成为特殊身份吗?”那位玩家眼神闪闪的,看上去很期待。 叠影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在送所有人离开时,叠影一直凝视着苏明安。直到白光亮起,那对深蓝色的眼眸才终于离苏明安远去。看得出来,叠影有点失望,因为被放逐的并非苏明安。 最后,苏明安听到叠影的声音: …… 【苏明安。】 【那一场特效药大雨,令“吾之意志凌于大地”,让人们认知了异种王,所以我恢复了一些力量,能够与你对话,并把你们拉入星海见面。】 【但你仍需要复生异种王,方能跃过预言石壁的大回档。】 【其他条件已经完成,现在,你只需要一个载体。】 【——印刻有‘鲜红之蟒蛇’之人,将成为异种王苏生之载体。】 【去吧。】 【去吧。】 【吾之旧友旧神啊,完成了这一步,你就通关了……】 …… 回到教堂后,苏明安冷汗涔涔。 “……麻烦了。”他低声说。 他原本以为,虽然是与虎谋皮,但叠影还算是个盟友。但是,偏偏叠影的目标好像是他本人,这才是最危险的。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叠影很明显是想留下他。他甚至不敢回档一次试试留下会有什么结果,万一又是“无法自戕”,那种无人的星海里,谁都帮不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信息栏: …… 【旧神·神名“灯塔” 圣徒:1人 狂信者:56人 虔诚信徒:2930123人 信徒:948291023人 信众:1729381023人】 …… 【附带buff:(随着剧情进展,你将获得更多buff) 1.传教光环(金级):在大型演讲或长时间谈话时,你将发挥蛊惑般的效果。定期演讲可增多信徒。 2.第一梦巡家身份:你作为第一梦巡家,更容易获得梦巡家们的认可。(民心+半星) 3.第一玩家身份:你作为第一玩家,更容易获得玩家阵营的认可。(军事+半星) 4.旧神身份:你作为旧神,更容易获得非神灵信众者的认可。(民心+2星)】 …… 【民心:4星】 【经济:2星】 【军事:2星半】 【综合实力:29310+】 【神战已打响:2年10个月】 【综合胜率:37.5%】 …… 苏明安不敢耽误时间。 神灵的压迫,叠影的觊觎,都让他感到压力倍增。虽然面板数据看起来还不错,但是还不够。 “七国同盟攻城了!”这时,教堂外传来人们焦急的喊声。还在祭祀的人们立刻拿起武器冲了出去。 神战早已打响,信神与反神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黎明城这三年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仗,此时又是一场。 “苏明安!你打第五游戏,我和路出去迎战!”山田町一立刻冲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苏明安起身,他望见了远方缭绕的火光,听见了轰鸣的炮火声,不知会有多少生命消亡。 “苏明安。现在是打游戏?还是立刻去复生异种王?”路说:“如果复生异种王的话,‘印刻有鲜红之蟒蛇’的人,好像只有一个啊……” 这一瞬间,苏明安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塔的名字—— 【神女救世】。 爱丽丝…… 他将游戏光碟攥紧。 “先……试试第五款游戏里有什么东西。再作决定。” …… ——《魔女叙事诗》。 充满哥特风格的玫瑰荆棘在面前展开,苏明安感到自己正点着火,走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 火光摇曳,血红的玫瑰在他脚边绽开。 …… 【魔法使,请为自己起一个姓名。】 【“香蕉”魔法使——登记完毕,已记下了你的姓名。】 …… 一千零四十四章·“女巫点燃了光。” 【黑夜的绒布下,】 【女巫点燃了火,穿过森林。】 【她能解读水晶球里的预言,她拥有神奇的力量。】 【黑猫是她的家人,夜莺为她歌唱。】 【她能召唤火焰,凝结冰霜。】 【她能驱散黑暗,点亮光芒。】 【她的长袍飘飘,如苍穹上的乌云,】 【她的步伐轻盈,如荷叶上的露水。】 【她是自由的灵魂,追随着理想。】 【女巫穿越岁月,留下神秘的传说。】 【她用咒语引导着星辰远行,古老的知识在她的指尖流淌……】 …… 苏明安的视角拉高,他发现这款游戏并非第一人称视角,而是略带俯瞰的视角。他能操控这位魔法使。 魔法使的头上顶着两个大字【香蕉】,这是她的名字。从她隐隐露出的白皙脸庞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女性游戏主角。五款游戏以来,苏明安还是第一次操控女性主角。不过这很正常,每个时代也会存在女性英雄。他只是远程操控者而非附身者,对他而言没有影响。 苏明安俯瞰着魔法使,为“香蕉”这个名字有些愧疚。虽然他看不到她的全貌,但“香蕉”这种名字实在是…… 一只夜莺突然停留在魔法使的肩头。它拥有一身漂亮的黑色羽毛,眼睛是红宝石的颜色。 【夜莺:香蕉,我们走吧!】 新手指引的文字出现在苏明安视野:【请操控魔法使,一路向前。】 苏明安做出迈步的动作,下方的魔法使也向前迈步。苏明安开口说话,下方的魔法使也会说出相同的话: 【香蕉:……你是谁?】 【夜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魔法造物啊,是你的好伙伴!以后,就由我来指引你的冒险吧!】 魔法使一直向前走,终于走出了森林。入目所见是一座座堆砌的白色城堡,尖塔高耸入云,圣洁的纯白色涂抹着这些富有魔幻风格的建筑物。人们抱着书籍与宝石,穿着麻袍布衣行动。 苏明安在这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至高魔法使】。他是掌握最浩瀚知识与智慧的最强魔法使。 掌握魔法的人在这个时代被视为不详。他们只会一些威力不大的魔法,不能与数量庞大的教会骑士们抗衡。于是魔法使们通常会抱团群居在偏远之处,“香蕉”便是其中智慧最渊博的一位,她教授了学生们魔法。 但即使这样,教会也经常讨伐魔法使们,认为是魔法带来了灾难。 【香蕉:我听起来很厉害。】 【夜莺(骄傲):当然了,十年前,大量的黑暗涌入了世界,是您在危机时刻救下了整个世界。您又建立了一座座屏障,阻挡了世界边缘继续涌入的黑暗,是您支撑起了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 【香蕉(思索):黑暗……】 ……难道是黑雾吗?…. 苏明安思索着“屏障”一词,听起来倒是很像黑鹊他们曾经提到的“理想国”。这些时代果然是相通的。 夜莺看上去很激动,尖嘴一晃一晃。但很快,它的红眼睛又黯淡了下来,像是想起了悲伤的事: 【夜莺:但是,黑暗仍然存留在这个世界,人们只能居于光下,而不能进入黑暗之中,否则就会被黑暗吞噬……】 【香蕉:吞噬?】 伴随着苏明安露出困惑的神情,魔法使的黑色眼眸也会显出困惑。 就在这时,苏明安收到了主线任务。 …… 【《魔女叙事诗》主线任务:救一个人,并见证他的结局。】 【地点:(291,492)】 …… 地图出现在了视野右上角,苏明安顾不得簇拥过来的学生们,立刻开始奔跑。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技能栏,密密麻麻的魔法技能,数不胜数。【小火球术】、【小冰霜术】、【藤蔓术】、【光球术】、【引暗术】、【漂浮术】、【变幻术】…… 这些技能威力一般,顶多能杀伤一些小动物,看来魔法使们的战斗力确实不太行。他们的优势在于智慧与知识。 很快,苏明安抵达了一座城镇,红瓦白墙,看上去是中世纪的时代。 “——香蕉!是你吗?香蕉!”街角传来一声很小的呼喊。 苏明安抬头,看到一位穿着骑士盔甲的蓝发青年,青年头上顶着【沉河】二字。 “路?”苏明安小心地靠过去。 虽然是很大的城镇,街道却很安静,就连布鞋踩踏石砖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空气中飘来麦香味,应该是人们在做面包,可每家每户的门口却都画上了血红色的十字印记。 “是我。”路说:“情况不太妙……猎巫运动盛行。当人们断定一个人是‘魔女’,谁也阻挡不了处刑。掌握智慧的魔法使们更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他们害怕你们。” “嗯。”苏明安说:“听起来确实是个很麻烦的时代,难道千年前真的是原始时代吗?这才三百多年,就已经如此古老而落后。” “最重要的是,瘟疫横行。”路说:“是黑雾病造成的瘟疫。但在这个时代,人们没有研究特效药的技术,所以瘟疫蔓延起来非常恐怖……” 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到了像腊肉一样吊在空中的几具尸体,也许是处刑留下的。 “游戏名叫魔女叙事诗,所以,魔女应该真的存在。”苏明安说。 路说:“神灵说一切的灾厄都来源于魔女,所以人们总是希望能够找到这名魔女,他们认为只要烧死了魔女,世界就能得到安宁。” “还真是愚昧的中世纪……我们来自先进的时代,我们知道黑雾病来自黑雾,所以瘟疫不可能是魔女造成的。她只是一个替罪羊。”苏明安说:“找到魔女是谁,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对。”路说:“但你要小心,这个时代的神灵应该还是一样的。” 苏明安点头。既然这六个游戏都是并行的时代,那么神灵也该是同一个。不知道这家伙正在哪里窥视。 路决定帮助苏明安救人。他们小心地绕过士兵们,来到一间红白色的高耸建筑前,里面传来悲鸣声。 苏明安的视野忽然拔高,他跃过墙壁的遮挡,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 【地点:洛森镇,子爵家。】 【骑士:福克努斯子爵。主教认为你们家族传出了魔女的气息,教会需要调查你家的儿子希里,希望你能把他交给我们。】 【福克努斯子爵(跪下恳求):不……不,我儿子只有十二岁,他能做什么?魔女的气息根本是子虚乌有。他不是魔女的化身,你们不能带走他,我恳求你们……】【骑士:除了您的儿子希里,您也要和我们走一趟,只要火焰能烧尽你们的罪恶,相信烈火灼烧后,神灵也会相信你们不是魔女。】 【福克努斯子爵(绝望):不……】 【福克努斯夫人(悄悄嘱咐侍女):去后房,赶紧把小希里带走,立刻!】 …… 侍女来到后房,年仅十二岁的希里正在埋头阅读药材书籍,他的眼中有着早熟的沉静,容貌与苏明安有些相像。 【希里:我不走。】 【希里:家族走入了绝境,父亲与母亲要被奇怪的理由烧死,我就算出逃,也会沦为通缉犯。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就因为被怀疑是魔女,要被送上火刑架。我研究过所谓“魔女的气息”,只是一种自然气候带来的味道,人们却笃信这种愚昧的理由。】 【侍女:少爷。您如果不走,福克努斯家族将就此断绝。】 【希里:我们本就是普通的家族,普通的人。我就算逃走,外面瘟疫横行,我也很难活下去。】 【侍女:您的母亲认识一位厉害的魔法使,魔法使会接您离开。即使我们只是普通人,您也不应无意义地送死。】 在侍女的劝说下,希里决定随她一起逃走。 …… 【(希里躲在餐桌下缓缓前行,厨师倒在了餐桌旁,死不瞑目的双眼与他对视)】 【侍女:天哪……】 【骑士甲:这个家族沾染了魔女的气息,全都要杀光!烧光!】 【骑士乙(抓住一个管家):希里呢?】 【管家(惊惶地):我……我不知道,他应该后房,但后房没人了!饶恕我,饶恕我啊,骑士大人,我什么罪都没犯过……】 【(骑士的剑从管家的嘴巴刺入,刺穿了管家的口腔。尸体倒在了餐桌边,堆叠着其他的尸体)】 【骑士丙(抓住一个侍女):你们的少爷去哪了?】 【侍女(绝望地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请求您,宽恕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魔女……】…. 【(骑士刺穿了侍女,她传出激烈的惨叫,很快失去生息)】 【(人们高声大笑着,仿佛他们执掌着正义的利剑。餐布被染红,墙面变成了血的颜色,早已死去的福克努斯夫人身躯裂成了两半)】 【骑士:还有这个,是他们的马夫,一起杀了。】 【骑士:这个是小希里的乳娘,也杀了。】 【骑士:那边还有花匠和车夫,据说是和希里一起长大的,一个都别放过。】 【被迫害的人们:救命……救命啊!】 【被迫害的人们:我们……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神灵啊……求您看看我们吧……啊——】 【(希里捂着嘴,隔绝着这些血腥。他小心地爬过满是鲜血的地面,脸颊几乎贴着那些尸体。冰冷的黏腻感让人寒毛直竖)】 【(就在他即将逃出门的时候,身后的侍女发出惨叫。他回头一看,侍女全身都燃起了火,早已埋伏好的骑士们举着火把,按住她的肩膀,从她的裙摆开始燃烧,直到她全身都发出烧焦的恶臭)】 【侍女:少爷……少爷……快走……】 【(骑士们挡在了门口,希里根本无处可逃)】 【(希里亲了一口脖子上的十字架挂坠,他逃不了,锋利的剑朝他砍来)】 【希里:到处都是血。】 【希里:对不起,我没能逃走……】 【(希里闭上了眼,鼻端满是血气)】 【(大门被打开了)】 【(希里以为,又是哪位骑士。然而当他抬起眼皮,他看到,所有骑士们都突然倒在了地上)】 【(他听到了夜莺的歌声)】 【(一位穿着黑袍的魔法使站在门口,光芒从她的身后洒落,柔软的风吹起她的面纱,她拥有一双深远的黑色眼眸,仿佛缩着深厚的智慧与文明)】 【(她能召唤火焰,凝结冰霜)】 【(火焰围绕着她而流转,骑士们倒在了地上)】 【(她能驱散黑暗,点亮光芒)】 【(光辉洒在侍女的身上,火焰都为之退散)】 【(她的长袍飘飘,如苍穹上的乌云)】 【(她的步伐轻盈,如荷叶上的露珠)】 【(女巫啊——女巫)】 【(夜莺的歌声之下——希里看到了一束最美丽的光)】 【(她是……天使吗?)】 …… 苏明安对着技能栏噼噼啪啪一阵狂点,所有骑士都倒在了地上。虽然魔法使的战斗力不强,但香蕉是至高魔法使,对付一群骑士不成问题。 眼前随处都是平民破碎的尸体,鲜血涂抹在墙面上,简直是人间地狱。瘦小的男孩穿着染满血的贵族装,站在苏明安的面前,大门从苏明安的头顶洒来光芒,斜斜地落在二人发旋上。 男孩的眼里微微发光,瞳孔里只剩下了沐光的魔法使,就像一束洒入地狱的光。 …… 【香蕉: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福克努斯家族已覆灭。从此以后,我没有名字。您给我取吧,天使。】 【香蕉:……呃,我不是天使,只是一个魔法使,你可以换个称呼,叫我香蕉。你的名字,你也可以自己取。】 【男孩:您叫香蕉,看上去金色的,像温暖的光。那我就叫黑莓吧。】 …… 苏明安对男孩的起名水平不敢苟同,旧日之世已沦为水果大乱炖。 他带着男孩离开,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事。 . ... 一千零四十五章·“旧神点燃了火。” 【虔诚的农民:神灵啊!愿您赐予我们健康,愿我们远离瘟疫……】 【治病的农妇:牧师说,疾病都藏在我们的血液里。只要把血放出来,就能治疗疾病。】 【奔跑的孩子:谁能救救妈妈,她需要干净的水……】 …… 他看到——一个罹患黑雾病的老人跌跌撞撞地去求助骑士,却被嫌恶的骑士点燃,在火焰中翻滚而死。 他看到——教会的放血治疗导致许多人伤口感染,加速死亡。河流里淌着漆黑的血,漂浮着没人收殓的尸体。 他看到——街边有小孩子发病后,被人一矛戳死在了地上,尸体的厚度甚至比不过一只野兔。 他看到——有士兵把苹果放在平民的头上练习弓术,丝毫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吊起的骷髅暴晒在阳光下,差点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年代的人们根本不知道瘟疫的源头,人心极为脆弱,只能凭借屠戮“魔女”来求得心安,对一切都恐惧,杀死所有有嫌疑的人,任何人都可能被指认为魔女。 各家门口满是血红的竖线,这代表这家有病人,不许进也不许出。苏明安站在门口,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和老人衰弱的声音。除此之外,整座城镇都没有生气,满是腐烂的味道。许多房子只剩下烧焦的房架。 在躲避士兵追查时,一个老奶奶收留了他们,她帮黑莓换了一身衣服,苏明安变出了一些牛奶作为交换。 即使看到神奇的魔法,老奶奶的表情也很沉静:“原来是魔法使……但不要让外面的士兵们看到。他们会喝掉你的牛奶,也会杀掉你。” “当然。”苏明安颔首。 老奶奶家里有一些可以打开的箱子,提示有奖励,但是苏明安没有去开。他知道这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时代,他不能以玩家的心态去翻箱倒柜。老奶奶的头上有个感叹号,看来是有支线任务,苏明安询问了下,原来是她想要给村口的儿子送信。 苏明安明白这个游戏是什么类型了,原来是开放世界游戏。 告别了老奶奶,走到一处村落时,苏明安看到了一群士兵。士兵们正在杀死一些病患。 随着苏明安按下【冰霜术】、【面包术】的技能,魔法使的指间散发出莹莹星光。在黑莓惊艳的目光下,冰霜攀附上士兵们的腿脚,一块块面包出现在人们面前。 “……带着食物,离开吧。”苏明安淡淡道。 他能变出食物,甚至能变出许多东西,但都会损耗魔力。他是至高魔法使,魔力深不可测,能让成千上万人填饱肚子,能让黑暗退避在世界的屏障之外,但那有什么用? 魔法救不了人心。 “是……是魔女吗?”病患们不敢捡起面包。 “只有魔女会瞬间变出这么多食物。魔法使是做不到的……”…. “魔女!魔女!是魔女诅咒我们,让我们患上疾病的……她给的食物也可能是诅咒!” 苏明安转身,他只是想看看人们的态度,现在看来,确实很难回转。 他却听到了尖锐的声音: “要杀——杀死魔女!杀死魔女,我们就不会得病了!” 一个中年人拿起士兵的剑,朝苏明安刺来。明明是苏明安制止了士兵的杀戮,如今他们却拿起士兵的杀戮工具,去杀苏明安。 就在这一瞬间, 中年人的黑雾病突然恶化,遍布了他的全身,他瞬间化为了一滩黑水。 苏明安惊愕地回头,看到黑莓脖子上的十字架,散发着黑色的光辉。 “我帮您杀了他。”黑莓的眼眸洁净而明亮。 “你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在心中想着,他该死。然后,他身上的疾病就突然恶化了。”黑莓的眼神很静:“我不知道为什么。” ——328年,魔女时代。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中,在黑莓沉静的目光中,至高魔法使肩头的夜莺长长地鸣叫一声,嘶哑而尖锐。 仿佛乌鸦的鸣叫。 …… “830年1月1日,下午。” “为大家播报今日的死伤者名单……” “克拉丽莎、奥玛、路易斯、布兰登、尤金、罗纳德……” “他们将得到旧神的祝福,永远与人类的历史同在。秩序天使将于纸莎草上阅读他们的功绩,审判天使将颂扬他们的美名,愿一路走好,逝者安息……” 苏明安坐在窗边,凝视着战场。收音机播报着遇害者名单,那么长的名单,一天都念不完。于是播报员只是念了有功者的名字。 夕阳下的轻轨疾驰着,玻璃窗反射着金红的色泽。苏明安看到远方钟楼上的白鸽,它们几乎和混沌的火烧云混在了一起。 “我讨厌打仗。”门口站着纤细的身影。 “嗯,我也讨厌。”苏明安合上窗户:“在废墟世界,我就一直讨厌战争,但偏偏一直都是战争。现在好一点,至少可以通过打游戏来解决一些问题。” 阳光洒落,树影摇曳,斑斓的光彩洒在他们肩头。 门口的人走入,漆黑的发丝束成了短马尾,是玥玥。苏明安让绯鸟告诉了玥玥死而复生的事,所以玥玥赶了回来。 她笑了笑:“不过,打游戏也有危险,刚刚你梦巡时,有人试图刺杀你,被我拿下了。” “居然有人刺杀我。”苏明安有些意外。 “你在黎明城突然出现,就算是斩首计划,敌人也会想优先除掉你。”玥玥说。 苏明安接触了第五款游戏后,就宣布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人们对旧神的死而复生极为惊奇,确信他才是天命所归。在把黑莓领回家后,苏明安就退出了游戏,他没时间养孩子。 玥玥将平板放在了苏明安面前,偌大的战略布置图,长长的将士名单,看得苏明安眼晕。这回他没有神明的帮助,指挥战争变得困难起来。路虽然懂一点,但也分身乏术。…. 这时,长歌出声了:“我可以帮忙。我会一些。” 苏明安有些意外,这位大哥终于出声了。 这些天,长歌基本没什么声音,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你之前的精神状态太差了,我怎么叫都没反应。现在你状态好一点,才能听到我的声音。”长歌有些幽怨。他作为一个玩家,整个第十世界几乎都在旁观,实在没有参与感。 “参与感来了,交给你了。”苏明安确定了长歌的水平后,立刻甩包袱。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晰。这种指挥战争的事,要交给擅长的人来。以前是神明和苏凛帮他,现在是路和长歌,虽然层次降了不止一级……但还有李御璇易钟玉他们。 “第五款游戏好玩吗?”长歌好奇地问。 “嗯……还行,开放世界游戏。主线任务是见证一个人的结局,应该费不了多少精力,现实的战争更重要。”苏明安说。 “开放世界游戏?那……”长歌流露出“他也想玩”的语气,不过他很冷静,只是说一说。 “指挥好战争,长歌。”苏明安说。“明白,长官。”长歌的应答干脆而响亮。 苏明安把身体交给长歌,自己睡了一觉。他实在太久没休息了。 直到黑夜降临,他打了个哈欠起身,那些乱七八糟的指令已经被处理好了。夜色四合,整座黎明城陷落在高饱和度的灯光中,让人觉得很寂静。 苏明安去见了将领们。 人类自救联盟的翟子。一头红发,笑起来温文尔雅,让人想起苏世泽。他看上去很年轻,但眼角隐隐有皱纹。 “很荣幸为您而战,旧神大人。”翟子微微躬身。 都市守护部的上清。墨绿色的头发束成发辫,垂在脑后,不苟言笑。倒是旁边的李御璇很热情。 “真是好久没看见您了,我就知道,您不会死的。”李御璇不停地夸赞:“从在稻亚城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您不同凡响……” 北清大学的萧兰萍,负责进行历史的追溯工作,她也与伊莎贝拉是朋友,也与心理咨询部的林云亭相熟。这位学识渊博的女士戴着眼镜,很矜持地向苏明安点头。 “感谢您为人类寻回了特效药。”她单手置于左胸,向他鞠躬。 古武世家的杨家军,一共三人。是古武这一代强力的四阶巅峰符篆家,是易钟玉带来的。他们的面容相近,都是相似的冷肃,眉眼锋利。 “杨戚。”“杨晋。”“杨起。” 他们一齐单膝跪地,身后长枪横置地面。 “为您效劳,旧神大人。” 除此之外,是山田町一结识的两位梦巡家。牧天瑞与姜愉心,前者擅长攻之一道,后者擅长疗之一道。 ……这些应该算是心腹了。 苏明安希望他们都是真的,而不是神灵在语c。 他向他们举杯,众人共饮。元月的烟火绽放在窗外的夜空,点缀着天鹅绒的幕布。远方依然传来炮火的声音,即使是年节也不会停止。…. 随后,苏明安又面见了其他人。阿圣特王国的王爵瑞娜、尼伊民主联盟的所罗门,乔塞大公国的将军白钧,以及黎明城的十位统领,还有诺思、步修为等其他梦巡家。他要记住这些人是谁,有什么职位,擅长什么。 台阶之下,山田町一、路、莫言、玥玥等人举起酒杯,酒杯碰撞,金黄色的酒液叮当作响。 “我以旧神之名,许诺你们。”苏明安站在台阶上,白色的触须在他的身后绽开。 “——将历史带回给人类,将你们带入崭新的世纪。从此以后,世间将不再有被神灵操控的命运。” 众人砸掉酒杯,将手置于胸口,向他躬身。 白色的触须依次搭在他们的肩头,仿佛年轻的国王在对骑士们授以荣誉。 “为您效劳——旧神大人!” …… 【当战争开始,你将失去平凡人的最后机会,从此走上一条荆棘丛生无法回头的道路,此后岁月漫长,背负骂名,不断得到,不断失去,被人赞颂,被人嫉恨。即使如此,你是否选择开战?(是/否)】 …… “是。”苏明安饮下杯中的橘子汁,按下了血红的【是】。 战争面板在他面前展开。 …… 【可作战人数:529381026人】 【平均战斗力:551+】 【军民平均年龄:32岁】 【最高领袖:苏明安】 【副领袖:路】 【人类自救联盟五军团:翟子,任芜,骆芳,李扬昊…… 都市守护部三军团:上清,李御璇,纪璞玉,穆梦云…… 旧日教廷二军团:阿尔杰,夏嘉文,希明,伏陈…… 梦巡家三军团:伊莱,易钟玉,牧天瑞,姜愉心,步修为…… 小国联盟:共二十三军 古武联盟一军团:莫言,杨戚,杨晋,杨起…… 楼月援军:易铁铮,邹雨青…… 侦查部:山田町一,玥玥…… 后勤部:伊莎贝拉,萧兰萍,林云亭…… 资源部:艾葛妮丝,汪明明……】 …… “这样一来,我们至少能保下第二座塔。现在前线基本都被异种占据了,联合政府早已名存实亡。难民潮绵延不断。”李御璇分析道:“等到异种王苏生,它便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击溃神灵,指日可待。” “然后就通关了!”山田町一很兴奋:“回去后我们可以去各个风景架构系统玩玩,我想爬太华山。听说第二次拍卖会也要开始了……” 听着这个巨大的fg,苏明安举杯,望向天空。 苍穹之下,人影密集排成蚂蚁,人头攒动,军民们正在宣誓,宣誓要将胜利带给旧神,制止神灵毁灭世界。 然而他们的信仰——旧神大人,却一直在望着天空。 这一次,他不再是“城主”了。 而是“神”。 他自己把自己托上了神位,仿佛走了亚撒的老路。 他的耳畔,仿佛摇晃着红蓝色的耳坠。 “您在看什么?” 台下的人们不禁好奇。 星空之中,若隐若现的影子越发明显了。 如果天空中的这些繁星都是真实的星星,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能在这里看到那颗名为翟星的星球,在这元月里看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我在看……”苏明安目光闪动: “……星星。” . ... 一千零四十六章·“女巫举起魔杖。” 【魔女时代·328年】 【女巫的心灵充满了善良与慈悲。】 【她用魔力给人们带来幸福。】 【她用智慧给人们带来希望。】 【黑莓在她的看顾下茁壮成长,他加入了女巫治下的学院。】 【魔法使们厚待这个孩子,失去亲人的黑莓体会到了温暖与爱。】 【爱与魔法铸造了港湾。希望与归属构建了家园。】 【直到那一天,铁蹄踏入了圣白色的天堂——】 …… 苍茫的平原上,魔法使一眼就瞧见了少年。 少年坐在满是污浊的尸体之间。周围满是遗弃的刀、枪、剑、骑士们染血的头盔,每具尸体最后的表情都是惊恐与痛苦。 魔法使一步步靠近,少年一寸寸抬头。少年的双瞳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却在看向魔法使时露出了哀伤。 【黑莓:天使,您回来了。但我没能护住您的学生们。】 魔法使知道,这不是少年的错。 教会打着“剿灭魔女”的名号袭击了这片净土。圣洁的白色建筑垮塌,典籍被烧毁,魔法使们成为了尸体。但这次规模浩大的袭击中,居然没有任何一方是胜者,无论是魔法使们,还是教会骑士们,都死去了,一个不剩。 风吹动插在土地上的旌旗,吹动人们剑上的流苏,吹动了少年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少年远远地望着魔法使。 “骑士们杀死了魔法使们。我想让骑士们死,所以骑士们都死去了。”黑莓的眼中蕴含着悠远的平静:“我就像……一个怪物。” “你不是怪物。” “可我做的对吗?我杀了骑士们,但实际上他们也只是被洗脑的平民。”黑莓说。 魔法使远远地看着他,这么说了: “——那就让洗脑的源头终止。” “——让‘平民’不会再成为‘骑士’。” …… 苏明安知道黑莓不简单。黑莓天资异禀、任何事情都学得很快,是万里无一的天才。最关键的是,黑莓能够激化人们身上的黑雾病,让他们瞬间死亡。这种能力如果不加干涉,黑莓将成为这个时代的祸患。 于是,苏明安将黑莓送到了王室,黑莓有实力,有智商,有情商。只要有合适的教育与引导,黑莓完全可以凭借这种佛挡杀佛的能力,自上而下地整改整个时代,终止魔女狩猎。 “至高魔法使大人,这是您收养的孩子吗?”年老的国王颤巍巍地前来迎接,恭敬地将苏明安奉为上宾。虽然教会唾弃魔法使,王室却敬仰魔法使。 “他叫黑莓,是我的……”苏明安斟酌片刻:“……盟友。” 黑莓凝视了他一眼。 “我是您的眷属。”黑莓似乎已经将苏明安看作神明般的存在。 苏明安没有纠正。他嘱咐王室,让黑莓尝试接触政务。 “自下而上的改变需要付出大量的鲜血和牺牲,会有无数人会在战争中死去。而自上而下的整改需要上层阶级足够厉害,也许就能成功。我会尝试改变这种局面,终止魔女狩猎,让世道焕然一新。”黑莓说。 “这不是易事。”苏明安说。 黑莓的眼睛又亮又锐利,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刀锋。他将单手抚至胸口,向苏明安躬身:“天使。这是您给予我的试炼……我不会退缩。” …… 【魔女时代·329年】 【黑莓时年十三岁。】 【女巫似乎很繁忙,她很少会出现在黑莓身边。】 【黑莓却很信任她,她每次出现,黑莓都将她当成神明般的存在。毕竟至高魔法使有智慧、有知识、有力量,又是救命恩人,是他人生中的光。】 【在王室的青睐下,黑莓很快成为了一方城主。】 【他有至高魔法使撑腰,又有激化黑雾病的能力,就连教会也暂时不敢对他出手。】 【这天,女巫回到这个世界,她的耳畔吹起三十五度的风。】 …… 相比爱丽丝,苏明安对黑莓简直是放养,只会在空闲时刻来看看黑莓。《魔女叙事诗》没有固定任务目标,仅仅要求见证黑莓的结局,所以苏明安没有多加引导,只是观察着这个时代的脉络,犹如一位上帝视角的俯瞰者。 游戏的时间流速很快,苏明安在现世看了会军事地图,回到游戏时,已经过去了很久。 “你听说了吗?新上任的城主是一个小孩。”卖面包的人们交头接耳。 “天哪,我听说他甚至没有家族,是个孤儿。” “但他有至高魔法使撑腰,至高魔法使说,黑莓其实是凯尼特家族的传人,只不过在一直隐姓埋名。” “凯尼特家族?就是那个曾经带领帝国南征北战的远古家族?传说那段时期帝国战无不胜,凯尼特家族也被奉为最正统的帝国继承家族,只是后来他们被灭族了……原来城主大人出身这个家族!” “城主大人正在广场上宣讲——大家快去看啊!”卖报的小孩赤脚跑过街头,就连路边的乞丐都抬头聆听。 广场上,年仅十三岁的城主站在中央。四周衬势的火把照耀着他身上庄重而华丽的凯尼特家族纹路,象征华贵的金色与紫色铺满了他瘦小的身躯,他头戴领主之冕,手握权杖,明明身高还比不过身边的篝火,却已有上位者的威势。 平民们聚集在广场周围,怀里抱着面包、蔬菜、干花。他们的视线聚焦在年轻城主的身后——那是传说中的至高魔法使。夜莺停驻在她的肩头,星光萦绕着她,她的眼眸宛如清冷的月光,就连火光下的影子都如同轻盈的精灵。 伴随着她十指微动,面包与牛奶从天而降。人们顿时丢掉了眼中的怀疑,对新上任的年轻城主心悦诚服。 “这就是魔法,太厉害了……” “她要是魔女该怎么办?” “有王室背书,不会出问题的。只要能让我们填饱肚子,我不在乎……” 黑莓依然在演讲,他的言辞恳切,满含华丽的辞藻。子爵出身的他文化水平不低,演讲词也写得头头是道。不过人们只会关注手里的面包与牛奶,只要他能画出大饼,人们当然会愿意跟随他。 凯尼特家族只是个名头,但有什么关系,谁也无法追溯他的血缘。 …… 【魔女时代·330年】 【黑莓·凯尼特时年十四岁。】 【黑莓时常会想起那位天使。】 【天使这一次离开了很久,黑莓一直没能见到她。也许天堂里有很多事情,牵绊住了她。】 【更多的城市收归他的手中。凡是轻视他年龄的人,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敌人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运筹帷幄的敌手会是一位极年轻的少年。他拥有与年龄完全不符合的智慧与沉稳,犹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然而,随着版图面积的扩大,黑莓感到了压力。】 【人们的贪欲永远无法被满足,即使每天一个面包,也很难让他们满意——他们会怀疑,他们的面包上缺少了一片生菜,或是缺少了一小口沙拉酱。而这些缺少的食物,可能化作锦绣穿在了城主的身上。】 【“仅因他端坐椅上,与他们截然不同。他们便要将目光化作千万把刀锋,切割并审视他的一举一动。”】 【“无论他付出多少,承担多少压力,民众永远只会怀疑他头上或脖子上戴的珠宝饰品,是不是出自哪一块面包。”】 【端坐椅上者无法回头,他仅能以目前姿态存活。倘若要他重回民间,民间却已容不下他。倘若要他不管不顾,极尽骄奢,却违背了他自上而下的初心。】 【于是,他昂首挺胸,高居云上。】 【“他什么也无法说。”】 …… 魔法使再次来到了这个时代,黑莓已经长高了。他的眼神愈发宁静而幽深,黑得像一对引人坠落的深渊。原本有些宽大的贵族衣袍,已经完全贴合他的身躯,就连手杖都安静地居于掌下。 魔法使询问他有什么难题,他抿了抿唇,却笑着摇头道:【没有问题,让您费心了。天使。】 魔法使说:【若是有难题,可以提出,皆可用魔法满足。若是缺少面包,便变出面包,若是缺少利剑,便变出利剑。若是缺乏信仰,便建造新的神像。】 年轻的城主却笑道:【什么都不缺。您居于天堂应当不易,好不容易下凡来见我,我应当为您奉上宴席。】 魔法使参与了城主的宴席,大鱼大肉满目珍馐。 宴席上,却有一位侍从突然拔剑而起,刺杀城主。 【侍从:——你已经违背初心了!该死的凯尼特!】 侍从的剑术妙到巅毫,换作平时,也许他能刺杀成功。可惜至高魔法使在侧,一个法术便让侍从动弹不得。 【城主:为什么刺杀我?】 【侍从:你大肆征税的行为,摧毁了我的家庭!你穷兵黩武的手段,害死了我的朋友!你年少时许下的承诺,只是空中楼阁!多少人为了你的疆土而死,多少人吃不到这桌上的大鱼大肉,你却极尽奢华,对至高魔法使溜须拍马,你们分明狼狈为奸,吸食民脂民膏!】 黑莓感到了困惑。 大肆征税,是为了铺展基础建设,让人们能喝上纯净的水,不再有尸体漂浮在下水道中。 穷兵黩武,是为了建立防线,防止骑士屠杀平民的惨剧再度发生,不再有另一个福客努斯家破人亡。 年少承诺,是为了安稳民心,让农民安心种田,每个人都有面包可吃。 大鱼大肉,是为了让外交使者们给出满意的评估,认可城池的生产水平,早日构建联盟之谊。 他日夜废寝忘食,汲取知识,拼命学习治国之道,却无法满足所有人。 民众不管这些,他们只看到城主能大鱼大肉而他们忍饥挨饿,他们只看到至高魔法使能瞬间变出千百个面包,却只愿意分给他们每人一个。明明再费些法术,他们就能分到第二个面包,第三个面包了,不是吗? 黑莓意识到,也许是他太过亲近民众,让他失去了身为城主的威严。一味地满足他们的愿望,成就了他们的贪得无厌。 于是,黑莓开始采取雷霆手段。 …… 【魔女时代·333年】 【元月,黑莓·凯尼特称王。】 【天使不在他的身边。】 …… 十七岁的凯尼特陛下立于城墙之上,他俯瞰已经无比庞大的城池——不,应该说是,国度。 他已称王,且开始引导民众。让他们不要盲从教会的权威。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终止教会的残酷统治,终结魔女狩猎。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千千万万的人,商人、农民、工人、艺人、贵族。往日他能聆听他们的呼喊,满足他们差异化的需求。人们要面包,他便给予面包,人们要马车,他便建造马场。但如今,土地甚广,他越攀越高,已经无法看清。 十二岁那年遇见的好心老婆婆、路边的小孩子、顶着苹果的平民,他早已看不到。这些人生活在蜿蜒的河流边,而类似的河流在疆土上有千万条,他怎能再觉察到他们? “天使……”他轻轻自语。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往日的同伴、属下,都因他的多疑而消失。他采取了长年的雷霆手段,这或许是他的个性使然,他惯于用直截的手段解决问题,而他激化黑雾病的能力成为了他最有利的武器。 这样一来,国度就稳定了。 谁也不会再因为大鱼大肉的宴席,而质疑他。这是一国之主需要维护的威严。 疆土稳定扩展中,凯尼特突然察觉到了落寞。 空闲之余,他开始学习各类技术,绘画、雕刻、音乐。渴望下一次见到天使时,能得到她的夸奖。 他建造了一座巨大的飞艇,也许它越升越高之时,他就能乘坐飞艇前往天空,找到天使。也许,他能与她一同奔赴神国。 …… 【魔女时代334年】 【黑莓·凯尼特成年,飞艇建造完成。】 【天使依旧没有来。】 …… 一千零四十七章·“旧神举起权杖。” “为这一次胜利而干杯!” “干杯!” 璀璨的灯光下,苏明安举起酒杯,向人们示意。 这是副本第九天,战线蔓延至第二座塔。他已经奔赴前线,在第二座塔附近的尼伊民主联盟落脚。这是一场胜战的庆功宴。 “神明大人。”装束华贵的红裙女人托起他的手,隔着白手套亲吻他的手背,目光柔软而崇敬:“我有幸与你共舞一曲吗?” 她是地得希公国的艾娜公主,也是最早与苏明安结盟的国度之一。 苏明安刚想开口,牢牢守护在苏明安身边的杨戚却说:“不可!神明岂能与凡人共舞!” 杨戚语声冰冷,形貌如同老树。艾娜公主被这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退开。 “神明大人,您怎么来这了。”上清也立刻走来:“您既以旧神之名号召天下,就要保持神格,不能与人们过于亲近。” 路也悄悄说:“苏明安,不能让人们过于接近你。如果有人混在其中刺杀你,对于你的威信会是一次大打击。在这个世界里,信仰比什么都重要。这种庆功宴,你不用参与。” 望着人们崇敬而略带疏离的目光,苏明安心里清楚,这次的战争与以往不同——这是神战,而非单纯的领土战争。“神”要让人们相信他是“神”,信仰才能拥有根基。 于是他离开了宴会,独自一人站在夜色下。 橘子水在酒杯里泛着光泽,苏明安凝视着自己身上繁复而华丽的服装,它居然是那么合身。 金子与宝石打造的神杖被他丢在一边,这神杖没有任何能力,只是一根华丽的棍子。但他亲口编造的“旧神神话”,赋予了人们对于自己的敬重,也让他无法松开这根棍子。 “苏明安……”长歌传来声音。 “嗯。” “不能再拖了,异种王再不苏生,我们没有盟友,就撑不住了。”长歌说:“你没有找到另外的‘身上有鲜红蟒蛇’的人,这说明能让异种王苏生的载体只有爱丽丝。我们只能牺牲爱丽丝。” 苏明安摇晃着杯中的橙汁。他曾以为,在《魔女叙事诗》中能找到其他办法,但很遗憾没有找到。 “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苏明安说。 …… 【苏明安任由她咬着肩膀,望着她眼底里的色彩——那是一条鲜红的蟒蛇,看来她的体内封印着什么。】 【爱丽丝瞳孔颤抖:“我最近经常听到异种王即将出世的消息,难道说……我的体内,封印的就是异种王吗?所以,我才会失去理智?”】 …… 她的命运是注定的吗? 注定成为异种王的载体? 她不是很聪明,也没什么天赋,剑术只能勉强自保。就连她成为神女,也是神灵想要给苏明安设下陷阱。她这一生没有获得任何幸运,连各个数值都很差劲。 雪夜他救下她,当时他认为她未来肯定能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因为她是主角,主角能挽大厦之将倾。可系统没有告诉他——“极其重要的角色”,指的是成为异种王苏生的载体。 以牺牲为使命的主角,真的是主角吗? “不能再拖了,战争形式并不稳定。唤醒了异种王,我们就能一举深入上古遗迹,找回千年前的历史并击溃神灵。通关时间已经过半。”长歌说:“我只是提出建议,我以你为主。”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再等半天,我再找找别的可能。”苏明安说。 这不是出于感性因素,而是他敏锐地觉得,如果就这样牺牲爱丽丝,好像不太对。而且,他也不信任长歌。 “好。”长歌的声音隐没。 …… 第二场特效药雨即将降临,这次是由军队将仙之符篆和特效药送进敌方深处。 这也是旧神军与神灵军正面相撞的第一场战争,之前的那些惨烈的战争,在这种规模下只能称为小打小闹。因为“唤醒历史”是神灵最痛恨的事情,这次神灵不会放水,会竭尽全力派军。 苏明安也知道这场战争的重要性。如果胜,就意味着历史再被唤醒数百年,许多信息也能涌现。如果败,就意味着历史的唤醒到这一步终结。 他站在城墙上,双手撑着城墙,突然感到眩晕。 ——密密麻麻的人们站在城墙下,数量多到令人头皮发麻。他们的五官从肉眼可见蔓延至连身影都不可见,像一层一层重叠的黑色浓云。 金红色的旌旗飘荡在风中,这是玥玥给他设计的灯塔旗。见此旗帜,便知晓军队属于旧神。 这三年,许多繁华的现代都市被封锁,成为了类似稻亚城的废弃地带。除此之外,伤亡人数也在急剧上升,城市被异种毁灭的事情频频发生,围绕信仰和国土的小型战争连绵不断,恐慌与绝望的情绪每时每刻都在蔓延。流离失所的人们组成了难民潮,遍及了整个世界。 ——水岛川空三年前在天际对旧神斩下的那一剑,就是一切的始端。 特效药雨唤回的历史、蒸汽时代带来的神权战争、遗迹出土带来的异种苏醒……数根导火线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仿佛从一个时代骤然进入了另一个时代。 最开始,军方曾试图维稳秩序,甚至与联合政府联手,挽救那些被异种入侵的大型都市。然而行动结束的三天后,那座大型都市就再度沦陷。就连莱洛帝国的毕维斯皇子都只能望着再度沦陷的城市,痛哭出声。 此后,军方还试图征兵,扩大军事规模。但人心不齐,难以拥有强大的号召力。于是,在李御璇等人的引火下,军方和联合政府等大型势力,被彻底拆成了两派。 ——一派信仰神灵。他们相信“神灵大人不会毁灭世界。是旧神唤回历史,导致了异种苏生、伤亡惨重。”这种神谕。 ——一派信仰旧神。他们相信“旧神竭力唤回历史,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阻止神灵毁灭世界。旧神爱着人类。”这种神谕。 也许,这两边都是正确的。 也许,分割他们的,仅仅是一座无形之手降下的“巴别塔”。 自那以后,百亿人口完全拆成了两派,要么信神灵,要么信旧神。圣盟军在蒸汽时代的加持下,变得越发疯狂,只要有人稍微说神灵的不好,便要施以火刑,导致无数人背井离乡,涌向支持旧神的城池。也有无数人感到恐惧,选择安稳地待在神灵所属治下。 联合政府就此名存实亡,他们本就失去了号召力和强制力。如今更加充当吉祥物的角色,帮助一些国度协理政务。许多议员和将领已经投靠双神,渴望在这大变的秩序下,能够爬到以往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就像苏明安身边的“旧神侍从”伊芙林,她以往只是一名不起眼的议员,没什么话语权,如今却能担当军事指挥的位置,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场战争给了她晋升的机遇。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苏明安望着城墙下难以计数的人们,他们的军服不统一,什么颜色的都有。这些军队来自五湖四海,很多是各国所属,很多是散人联盟,很多是零散游兵。 他们看着他的视线,有崇敬、有信仰、有尊重、有嫉妒…… 即使有旧神之名,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参加战争。许多人只是流离失所,被迫参军。许多人希望博得名声、光宗耀祖。还有很多人是因为城市被毁,必须赢下战争才能让亲人活下去。更多人是知道神灵要毁灭世界,所以才拼死一搏。 但无论如何,他们选择了他……祂。 “神明大人,麦克风。”有人递来了传声工具。 苏明安接过麦克风。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踏足一场永无止境的梦境中,每一次演讲过后,还会有下一次演讲。每一次战争过后,还会有下一次战争。 阳光刺入他的瞳孔,他略带酸涩地眨了眨眼,口中酝酿着语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在百万军民前演讲的旧神大人,在半年前还会为一场班级演讲而紧张。 “据统计,已有超过21亿人参与到了这场规模甚大的战争中……围绕着旧神与神灵、异种与人类、黑雾与土地的战争。”苏明安开口: 一瞬间,人们安静了下来。 山田町一为他扬起旗帜,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二十三个国度、二十七个独立城市,共五十个独立政体参与了这场战争。参与者包括且不限于,世界军方、联合政府护卫军、梦巡家、都市守护部成员、自救联盟成员、圣盟军、旧日教廷信众、自发组织的游军、楼月符篆军团、雇佣兵、城防军、以及普通人……其规模甚大,遍布世界,已上升至‘文明之战’的层级。” “很多战争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为了存活。特效药大雨带来了许多早已被忘记的各国历史遗留问题,一些盟友国对彼此大打出手、分崩离析。还有一些战争只是为了打退异种的袭击。但更多的战争只是为了一个原因——你是否相信旧神。” “是否相信——我。” 苏明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些年,我看见过许多人,许多事。” “麻木而固化的秩序持续了许久,许多人自生下来就没有选择和上升的权力。” “被遗弃已久的城市,档案有污点的女学生一跃而下,制约她的不是她不努力,而是她的祖上背弃了神灵。” “生性乐观的梦巡主播,明明有凌云之志,却只能困于小城之中。甚至因为只能笑不能哭的规定,每天吞服过量的药物。” “生来是异种的老师,即使没有害过任何人,也必须遁入黑暗,此生不再见光。他的最后一课,使人的欲望展现出鬼的凶恶。” “正直坚决的议员,仅仅因为子虚乌有的罪名、一记猎魔令,便要被推上高台,惨遭处刑。” “苦心等待儿子归家的母亲,因为所谓的‘不能唤醒历史的特效药’的方舟计划,亲手杀死了她最爱的儿子。” “还有许多……我不曾看到的人与事。” “我不敢假设如果选择了我,我是否能比神灵做得更好。我不会许诺给你们每人每天多少面包、多少牛奶。我只会许诺,我会竭尽全力,带你们走入没有‘命运’的时代。” “固化的时代已经过去,世界被动荡分为了零碎的土地。倘若你们不服于自己往日的人生,想要创造新的传说,当然——这里便是你们的起始地。”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歌唱,可以绘画。怎样都好。倘若你们愿作钢铁森林中间的最后的夜莺,我许你们在阳光下歌唱。” “我许你们——拥有自由的、不被任何人操控的灵魂。” “我许你们——拥有不再被牵引的、由自己掌握的……命运。” 苏明安的演讲持续了二十分钟,直到情绪值抵达满值。 他举起权杖,金子与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眼眸也如同宝石。 一瞬间,人们高喊起他的名字。 他们高喊着—— 阿萨斯托带领着我们。 …… 旧神,阿萨斯托。 这是苏明安在一本古籍里翻到的名字,古籍已经非常模糊,文字也断断续续,应该是旧神的一部分真名。 可他翻遍古籍,也没有查阅到神灵的真名。如果说神灵是谋权篡位者,阿萨斯托的身边应该会有神灵这个人。但没有找到,仿佛神灵是凭空出现,突然抹杀了旧神的一切。 于是苏明安合上古籍,前往硝烟密布的战场。 沉甸甸的神杖握在他的手心,红宝石仿佛人们胸膛间跳动的心脏。 …… 【“秦将军。”】 【“嗯?”】 【“您怎么不继续弹了?我很喜欢您的琴声。”】 【“可我不爱弹,这总让我想起祂。”】 【“您在千年后,会见到祂的。”】 【“我们终将于千年后的时代相逢,以解千年神话之愿。】 【——《朝颜日记》】 …… 一千零四十八章·“神灵与神明。” 【魔女时代335年】 【黑莓·凯尼特陛下,时年十九岁。】 【战争之余,他会将政务暂时交给心腹,登上飞艇,试图寻找天使。】 【他驾驶飞艇,去了很多地方,也听到了许多声音。】 【战争的火已经烧遍了大地,他听到有人痛骂他为“暴君”,说他掀起了国家之间的战争,说他为了争夺遗迹,导致平民流离失所、无数骑士与士兵身亡。】 【可他知道,这种愚昧的混战时代,倘若不用血与火使人们臣服,光是呐喊,是无效之举。只有获得了人们的治国权,才能强制令他们远离教会。】 【这个时代的人们会痛恨他,但只要统一之势达成。下个时代的人们便会感激他,是他带来了和平。】 【所以,他不在乎骂名。】 【倘若战死者怨恨他,那便怨恨。凯尼特名为暴君,他却是黑莓。】 …… 黑莓去了很多地方。 他有时化作商人小贩,行遍大街。有时会装扮成远道而来的旅行者,在酒馆聆听消息。有时会化作吟游诗人,为人们讲述天使的故事。有时会化身牧师,去教堂翻阅古籍。 他旅行许久,并未找到天使。 …… 【魔女时代336年】 【黑莓·凯尼特陛下,时年二十岁。】 【每当战争局势稍显稳定,他便会驾驶飞艇四处巡航。】 【这一年断断续续的旅行中,他遇到了一位有趣的少女。】 【少女的家乡很美丽,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到。他在此停留了许久。】 …… 黑莓喜欢这座城镇,风景和他早已覆灭的家乡很像。 少女似乎出自优渥的家庭,她时常穿着厚实的衣服,在街道上漫步。黑莓远远望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没有家破人亡的自己。倘若那天骑士们没有闯入他的家中,他的人生也许也是这样优渥。 数天后,黑莓归国,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天使。 …… 【旧日830年】 【旧神苏明安·阿萨斯托,时年十九岁。】 【元月二日,大军陷落于坎塞尔区域,距离第二座塔243km。】 “——我们正在进入坎塞尔区域,前方有路况塌陷。” 耳麦传来声音,苏明安走在浩浩荡荡的军队中。 大军开道,他所在的队伍负责将仙之符篆和特效药送到第二座塔附近。这一路上尤为艰难,犹如蚂蚁在烈火中行进。不过他所处的位置是最安全的。 这一路上,旁人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唯恐冲撞了他。即使与他视线相接,人们也会瞬间低垂视线。 苏明安曾觉得成为“神”和成为“城主”区别不大,都是一个文明的领头人。但如今他才发现,这二者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前者是生命实质上的差距,后者却可以和众人交心。 就连山田町一等人在汇报情况时,都要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这让他感到,仿佛有什么冰冷的、细细密密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身上,逐渐拉远了他与他人。 “——苏小白!” 这时,却有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冲到了他的面前:“苏小白,居然在这里看到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神明……神明大人,他不是有意要冲撞您……”年过五十的长官吓得毛发直竖。 苏明安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摆了摆手,制止了长官。 “汪明明……你参军了?”苏明安说。 三年不见,汪明明这个少年人也长高了不少,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大的。 汪明明凑到苏明安身边:“是啊。不只是我。” “涵寒也参军了,她很喜欢画画。她知道如果打赢了,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自由地画画,所以她已经在后勤那边。我呢,厉害一点,混到前线来了。” “尚齐那小子,继续在都市守护部待着。他现在升了职,在各个城市剿灭异种。以后他还想参政,到时候也帮你干活!” 苏明安慢慢地想起了他们,在暴雨倾盆的那个午后,他们曾围着一锅大虾而坐。明明只过了几天,他的记忆却显得模糊。太多的面孔挤占了他的大脑。 望着挤眉弄眼的汪明明,苏明安只是淡淡一笑: “嗯。” 像一尊真正的神明。 “苏小白,你……”汪明明有些傻眼。他还记得三年前的事,虽然现在苏小白是旧神,但也许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打招呼,但是…… 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我……我回队伍了。”汪明明小声地说。长官的视线已经快把他后背烧穿了。 “回去吧。”苏明安说。 太多的视线汇聚在这里,苏明安不能再做一个和朋友勾肩搭背的少年郎。 汪明明回身,却一步三回头,汇入队伍前他犹豫道:“那……那我们当初的约定,还有效吗?” 苏明安思衬片刻,道:“星空?” 汪明明的父亲在被圣盟军拖走前,嘴里依然在高喊“星空——星空——” 这个故事,苏明安仍然记得。 “战争稳定后,我会让人开启那些被尘封的天文馆。”苏明安说。这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却能完成汪明明惦念了二十年的夙愿。 汪明明点了点头。 这时,他却盯着苏明安,看了许久。 苏明安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汪明明却一直在看。直到周围逐渐响起了炮火声,看来是外围的防线破裂,敌方的攻击靠近了这里。 直到苏明安侧头,汪明明才收回视线。他圆圆的眼眸似乎变得亮了一点,仿佛有什么火种在瞳孔内点燃。 “……我会为您而战的,苏小白。”他缓缓地将手掌抚至胸口,那里有一枚星辰天文馆的纪念勋章,是他父亲的遗物。 这个长大了的少年人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也明白了文明之下的沉重。他昔日的同僚以神之名领衔着天下人的命运。而他缓步返回了自己的队伍中。 很快,苏明安就看不到他了。就像一滴水汇入了一条河流,放眼望去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士兵。 而类似汪明明的故事,军团里能以百万计数。 “……” 苏明安沉默地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军事地图,代表人数的红点密布平板,【510361823】的浩瀚数字灼烧着他的瞳孔。这些数字,都代表分布在不同区域的人们。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是其中一个大战场。而围绕着第二座塔与前线的争夺,还有千千万万他看不到的战场。这是笼罩世界的战争,而不是两座城之间的战斗。只是他本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最关键的战场。 神灵派系的军队开始轰炸结界,火光在结界外绽开。 黑色的士兵密密麻麻地撞在一起,伴随着符篆炸裂的声响。红的,蓝的,火焰与烟尘,水浪与风刃,犹如腐烂的洪水。由于神灵知道上古遗迹的位置,祂帮圣盟军武装了诸多道具,法阵、野兽、污泥武器……他们甚至能驱使部分异种,导致伤亡急剧增加。 “找出旧神!杀了他!!” “——最重要的是旧神,他还没有复苏,一定要杀死他!” “还有仙之符篆,所有人跟我前进!摧毁仙之符篆!” 阿独已经入侵了敌方的通讯频道,敌军刺耳的叫喊在耳麦里此起彼伏。苏明安沉静地听着,听着敌人对自己的愤恨与杀意。 大军尽头,他一眼就望见了水岛川空。她带着一批玩家站在山坡上,与他遥遥相望。 战斗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白天与黑夜在这一刻似乎抵达了临界点,灼灼烈焰在远方亮起,顷刻间烈焰弥天。 “汇报……能量负荷超出25%……” “使用频率武器已超出负荷极限10%……” “能量传输装置受到破坏,预计修复时间12小时……” 即使到了夜晚,天空依然亮如白昼。除了遮天盖地的结界,还有爆裂的信号弹、照明弹、亮光法术、闪烁符篆,映照得大地都变成了浅淡的色彩。 号角声愈发绵长,空气弥漫着阴霾与沙尘的气味。这个时代的战争与普通战争不同,法术、符篆、热武器混杂。就算是再有经验的老将军也难以判断如何迎敌,更何况敌方还有异种的帮助,光是接触,精神污染便极易泛滥。 苏明安坐在机械轮椅上,食指抵着额头,最后一缕阳光从他的眉角逝去。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他所处的位置无法前进,仙之符篆与特效药也就无法抵达指定地点。 远方,略高一筹的坡地上,水岛川空带着亲卫队站在那里。即使二者的距离极为遥远,苏明安却一直能看见她。她头戴水晶冠冕,手持圣剑,和他一样注视着战场。 他们都没有动手。 一旦有一方先动手帮助战局,另一方也会开始动手。双方的杀戮速度差不多快,最后就会导致双方都死伤惨重。犹如相互制约的核武器。 “喷火装置启动了没有?” “(582,192)请求支援!来治疗能力!伊莎贝拉受伤了!” “金鹰小队信号已中断,位置东北区萨伊地区(482,192)……” 苏明安取下耳麦。 他已经听了将近十个小时的频道通讯,脑中一阵嗡鸣作响。 “……苏明安。”玥玥走到身边。她的身上穿戴着厚重的机械,手中的剑刃犹如一道冰蓝色的电光。 “嗯。” “我去刺杀水岛川空。你们必须前进。”玥玥说。 “有方案吗?”苏明安没有拒绝,只是询问。 玥玥给他看了方案,包括玥玥、李御璇、易钟玉、莫言等人,组成尖头部队去刺杀水岛川空。苏明安这一队就可以不受限制地继续前行。 “好。”他没有过多干涉。在这种大型战争中,他只需要付出战力与象征意义,不会干扰将领们的决定。 晚上十点四十分,尖头小队利用传送道具,成功转移了水岛川空。护送队伍得以前进。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路况突然塌陷,是敌方的重力陷阱。苏明安在坠落的一瞬间,就被数个符篆托起,许多人却无法自救,坠入深渊。 平板上的人口数字跌落了两位数,苏明安的手指微微屈伸,却放弃了回档。这种陷阱一路上太多,如果每次都回档,他会先倒在黎明前。 “神灵……” 神灵才不会在意这些生命。只要苏明安回档一次,神灵都是赚。神灵太了解他了,每一个陷阱、每一次刺杀,都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晚上十一点四十二分,苏明安第六次遭遇陷阱。这一次,是他身边的亲卫军杨戚第一时间注意到,把他推出了爆炸的范围。 “神明大人……” 形同古木般沉默的杨戚没有多余的话语,仅仅只留下了一句呼唤。 “轰隆——!” 火光吞没了他的眼睛。 凌晨零点二十分,高山发生坍塌。梦巡家步修为立刻点燃符篆,双肩抗住砸落的巨石,直到苏明安等核心人物撤进安全范围。 当苏明安朝他伸手时,剩下的巨石完全落下。步修为最后剩下的是一个笑容。 “……神明……” “轰——!!” 剧烈的响声淹没了一切。 凌晨两点三十分,三十二名牧师传送到了苏明安身边,向他刺出利刃,却被身边的将军易铁铮尽数挡下。 尽管苏明安击杀了这些牧师,易铁铮的全身却被黑色的斑块浸满。这些牧师拿着的都是见血封喉的利剑。 “没伤到您……就好……殿下。”易铁铮闭上了眼睛。 平板上的人口数字闪烁着晦暗的光。 凌晨四点,雨水落下。 苏明安站在累累尸骨边,凝望着越发耀眼的星空。黑发被雨水完全打湿,手中的伤亡名单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身上仍然干干净净,没有鲜血也没有伤口,可他的身边却惨烈到令人窒息。 暴雨中,一颗细嫩的绿叶花在累累白骨中摇曳着,仿佛在等待无声的曙光亮起。 不是虚拟屏幕,也不是幻象。 这是自神灵封锁历史后……第一株从地里生长出的鲜花。 雨水中,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本章完) 一千零四十九章·“致爱丽丝。” 第521章五百一十九章·“致爱丽丝与月光。” “晚安。” 望着玥玥在夜色下透明的身形,苏明安闭上双眼。 一股下陷感从床上传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消失。 他在进入睡梦前,总会有种与清醒相对应的预感,这让他经常处于睡眠缺失的疲乏状态中。 在这一刻,这种预感也在提示他……他要做梦了。 现在是副本中难得的休息期,他放松身心,全心全意进入睡眠。 “叮咚,咚咚……” 在耳边的虫鸣声渐渐淡去后,他听到了一阵钢琴声。 温润,清脆,如同盈亮的冬日阳光。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手正悬停在黑白琴键之上。 “……你还不回去吗?快到晚饭时间了。”他还没开口,就听见他自己有些稚嫩的声音。 他在做梦。 回忆梦。 “我爸爸应该还在家里砸东西,现在回去,他会打我。”旁边传来一声有些闷闷的女声:“等他结束了,我再回去。” 他转头,看见一个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女孩。 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她尚显青涩的脸圆圆的,一双显得格外透彻明亮的大眼睛,正盯着他黑白相间的五线谱。 “你还弹吗?”她问。 “弹。”他收回了视线。 他无法控制他的身体,只能看见自己的手指开始连动,而后听见几声清脆的琴音传出。 他一听两个音符,便认出了这首曲子,这是贝多芬的a小调巴加泰勒。 当然,它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叫《致爱丽丝》。这首曲子速度轻缓,指法简单,适合初学者弹奏。 “致爱丽丝。”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说:“它来源于一个故事。” 年幼的玥玥安静地听着,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的两条小短腿够不到地,在凳腿旁微微晃动。 “……名叫爱丽丝的善良女孩,为一位重病的老人四处求助。作曲者听了她的故事,很感动,于是他在圣诞夜,为老人演奏了一段美妙的音乐。”他说。 流水般的钢琴声,流淌在被阳光洒满的房间里。 音乐进入了插部二,他右手加速,明晰的高音骤起,高音与左手稳定的持续低音结合,宛如乐谱中蹦跳的炽热心脏。 “……听着这首曲子,老人渐渐看见了……‘阿尔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岛四周的海水,海鸥,森林,与耀眼的阳光’。” 他的右手由慢至快,连续上行。午光洒在他的手背之上,镀着一层白润的色泽。 沐浴在光中的少女,微垂眼帘,她拉了拉衣领,防止那过于明亮的光,揭穿她衣领下被殴打过的伤痕。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反光的白色琴键,与那在琴键上弹跳的手指。 致爱丽丝。 一首适合初学者的曲子,她却听到了其中充沛的感情。…. 那明亮的高音宛如主人公炽烈的情感,诚挚而坚定。 那持续的低音,宛如灼烧着的火焰,在平安夜里,它是驱散寒冷的不灭之火。 弹着弹着,他的手指缓停。 宛如一切的情绪,都在那弥散的音乐中渐渐定格。 “……老人看到了如此的美好,他不再有孤独与悲怜。”他说:“他合上了双眼。” 琴音顿止。 他望了她一眼。 “你还要听什么吗?”他说:“那个女人今天不在,我可以给你多弹几首。” “我不知道这些曲子的名字。”她眨了眨眼。 “那就……德彪西的《月光》吧。”他说。 骤然从致爱丽丝跳到了月光,他却好像没意识到这两首曲子间的难度差,再度坐了下来。 午后的光,洒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之上。 他眼前的一切,都恍若被精灵亲吻过,淡淡的絮状物漂浮在空气之中,像一颗一颗闪着光的星星。 左上角的蓝绿橙条都已经不在,右上角的直播间弹幕也已经消失,这是一场格外安宁的梦境。 一切都像,什么还没发生那样。 世界游戏还很遥远。 他的耳边,不会响起各种各样冰冷的系统音,只有弹奏给她听的音乐。 他按下琴音—— “火。” 他忽然听见女孩侧过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如果说,那名垂死的老人,听见了雪峰,海水,森林与海鸥。” “明安。” “……你的琴声里,我听见了火。” …… “嘭!” 房门突然大开。 或许,它是被人一脚踹开的,或许,它是被人拿钥匙打开的,但这些都无所谓,只是这场梦中最不重要的一环细节。 最直观的,是那一抹又一抹浮动的暗色身影,闯入了这片光明之中,挡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午后灿烂的阳光。 他的手还悬停在琴键上,身子就被人一把拉了下来。 面前的钢琴被人拆解,搬走。有人拉着他的身子远离了那间光辉灿烂的琴房,有安抚式的语声在告诉他—— 【孩子,你是叫苏明安对吧,】 【钢琴我们先搬走了,你的父亲需要这笔费用。】 …… 画面渐渐淡去,阴影缓缓交叠。 耳边传来细碎的语声。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群人在闲谈。 这些声音,他在年少时,都听见过。 【icu(重症监护室)一天八千多块钱,这个家庭根本负担不起啊……】这是个男声。 【这父亲明明是见义勇为,在车前救了个小女娃而重伤,怎么会没钱治伤,好人没好报呢?】这是个小护士的声音。 【造孽哦,那个开卡车的司机是个酒鬼,撞了人肇事逃逸,逃到河边跌死了,家里也没点财产,没车没房没老婆,屁都拿不出来一个。…. 那被救的小女孩家里呢,穷得叮当响,也没钱。你说现在这没钱啊……这说什么也不好办。肇事者和被救者都拿不出来半个子,这人命现在和金钱就是等价的,靠一天几千块钱吊命呢。】这是个妇女的声音。 【是啊,这属于自陷风险,男人在救人时,有认识和行为能力明白他在做什么,也意识到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补偿也就这么多,钱不够治就没辙……】男声说。 【这年头,真是好人没好报,救人还要给自己救死了。】另一个男声有些感慨地说。 【哪不讲呢?我看这家人也可怜,奶奶早些年癌症死了,爷爷找不到人,妈妈呢,还算个知名人物,会弹琴,前几年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奏,阔绰过一些年,结果突然就疯了。 这精神病啊,都知道,治疗起来又贵又麻烦,看病砸了一堆钱……家里就靠男人一个人撑着,日子越过越落魄。现在这男人因为救个人,就被抬进icu了,怕是变卖家产都撑不了多久咯。】那个大嗓门妇女唉声叹气。 【刚刚我才看见有人去卖他们家钢琴了,那钢琴老大一台呢,据说还是世界名牌,几万块!能让这家男人再撑几天吧。】男声说。 【icu的费用……几万几万吊着命呢,也就几天而已……如果一直救不回来,十几天,几十天呢?那这家都给拆光了?】 【就是苦了孩子。】小护士说。 【那孩子钢琴也弹得挺好的,我听有老师夸他呢,可惜钢琴都被搬走了,以后大概也没钱再上课了,讲不定还会成没爹没妈的孩子,造孽哟……】 【是啊,这父亲救什么人啊,也不想想家里孩子,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救个人把家里拖垮了,孩子将来怎么办……】 【没钱啊……家底耗不起,一天几千几千的耗,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尽人事,听天命吧。】 【唉……】 【……】 他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白色的光辉却透过他的双眼,抚摸着他的脸庞。 他睁开眼,看见光芒洒落下,一张如同天使翅膀般,格外洁净的白色床铺。 空气中细碎的絮状物,缓缓漂浮在他的眼前,那是天使洒落的柔软羽毛。 一切都是洁白的,被子,绷带,药片,仪器……它们共同化作了一道天堂之门,每一道痕迹都无比刺眼。 他握住了一只从白色中透出来的,一只满是突出血管的,晕着一层青黑的手。 一根根针刺穿了那只青黑的大手,淤血在绷着皮肉的手背上凝而不散,这是过度吊水和抽血带来的痕迹。 数不尽的管子插进床上的男人身体里,它们破开他的血肉,钻着他的筋骨,将他围绕地宛如一只濒死的刺猬。 蓝绿的生命线拉扯着他的心跳与脉搏,像一条与死神拼着力气的生命线。…. 一边是拼命斗争的白衣医生与护士,一边是死亡的深渊。 男人的身体成为了各种器材与药物的战场,无比残酷的战争在稳定的“滴答”声中展开。 ……那时男人的身体已经是吊着气了。 男人看着他哭,却还在哄着他。忍着痛苦哄着他。 【明安。】 【不痛,不痛,就是没力气。】 【你今天没上学啊?不行,要好好听课,知道吗?】 【妈妈也在病房里,她不希望你这么痛苦,别哭,我们都想看你好好长大。】 【……要做一个很好的大人,不要因为爸爸的事情怨恨什么,知道吗?】 【琴,你可以继续练,想学什么也都可以去学,你喜欢看心理学的书,也可以去报考心理学的专业,不赚钱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爸爸只是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的,哪怕做个最普通的人也可以。】 【……】 【……是爸爸对不起你。】 …… 最后的那几天, 男人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需要护士用带子绑住他。 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睁眼就开始喊疼,疼得生理水淌了一脸,疼得嘴巴都被咬破。全身骨瘦如柴,喘口气都觉得累。 但在苏明安来的时候,男人还是会强忍痛苦,露出笑容,用最温和的声音安慰他,好像疼的人是他一样。 男人的一生,在他看来无比悲苦。 哪怕到了最后,还要被痛苦折磨,还要顶着痛苦安慰他。 但除了病痛,男人身上还有许多东西,能让人感到快乐与宽慰。 ……就像他的存在。 明明已知结果,当结果到来的时候,仍然很悲伤和痛苦。拥有对这世上的牵挂确实会增强一个人生的动力。但是当遇到不可抗力的时候,只会让人离开的时候,留下遗憾。 男人不希望他留下遗憾,他希望他好好活着。 怀揣着永不磨灭的热爱,努力地,不遗憾地,好好地活着。 之后,男人渐渐说不了话。只是望着他,不停地流泪。 他握着男人的手,看着那只如同老树皮般青紫交加的手,在覆上一层洁白的霜。 此刻,仪器的“滴滴”声,让他想到很多。 ……好像,有什么相似的东西,与这个“滴滴”声一模一样。 对了。 是那阵清脆,悦耳的高音。 那阵高音……能让人看见大海与火。 …… …… 【唉,果然还是放弃了。】小护士说。 【……没办法,几千几千的耗,那家里的小房子卖了也耗不起啊。】妇女说。 【造孽啊,看来以后真不能救人啊……】 【也不能这么说,谁能想到肇事者和被救者家里都没钱,这是意外情况,那点补偿金也不够用,男人身上本来又有病,这一撞身上出了连锁反应,他不想成为负担,才放弃了。】…. 【还是为了孩子。】 【是啊,是那男人主动放弃的治疗。】 【明明拖一段时间还有机会救回来的,他自己却不治了,要留着钱给孩子将来用。毕竟治好了也是残废,还会有各种疾病……】 【男人真是个好人,可惜了。】 【原本好好一个家,闹成这样……】 【钱啊,这世道真是不能没有钱……没钱连命都拖不住啊……】 【这给孩子的心理阴影很大吧,家里没人教他了,父亲又这么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自私冷漠的人?】 【谁知道呢,没人把孩子引上正轨,又是塑三观的年纪,以后变成坏孩子可能性不小……】 【男人救了人,可又有谁能来拯救他呢?】 【……】 …… 苏明安伸出手。 洁白,纯净,在光下将近透明的钢琴,再度出现在了那间房子里。 因为男人放弃了治疗,不再支付后续费用,所以这架琴被送了回来。 他坐在琴凳上,手指微微弯曲—— 德彪西的月光。 他弹得很慢,很缓,这首曲子的难度超出了他的水平,但在弹奏时,却依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粼粼的海面,穿梭而过的银色游鱼,以及一抹盈在海面之上,不堪一捧的月光。 作为听客的黑发少女,依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在午夜的星光下,她漂浮的黑发被风吹起,像月光亲吻着那一抹黑色。 她仔细听着,听着,却突然开口,说—— “明安。” “……我听不见,你琴声中的火了。” …… “火灭了。” …… 他睁开双眼。 熟悉的蓝绿橙三个长条,悬挂在他的视野左上角,晨光缓缓洒入房屋,将这间木屋照得透亮。 他揉了揉眼睛,旁边漂浮着的玥玥回过了头。 “醒了?早上好。”她说。 “早。”他说。 今天副本开启第八天,少族长的继任仪式。 这是关键的时间点,他必须要参与这段剧情,获得封长的黑蟒蛇权柄。 他的视野还有些模糊,天空那一抹虹光的七彩斑驳洒入他的双眼,一股湿润和轻微的刺痛感在身上徘徊。 他推开了房间的门,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声音。 “……大哥?” (本章完). ... 一千零五十章·“是故所欲有胜于生者。” 机械车前行着,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苏明安望着窗外,耳畔爱丽丝哼着歌。 这辆车是她的座驾。车厢内有些窄小。一盏黯淡的灯晃在窗边,几乎快要甩到他的额头。 他曾想,也许他能找到别的方法,让爱丽丝不用成为异种王复生的载体。可是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天底下要怎么去找第二个身上有鲜红蟒蛇的人。很早以前苏明安就知道——旧日之眼选定了爱丽丝,爱丽丝是朝颜的前世,倘若追溯到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千年前的“爱丽丝”,也许就是为了异种王复生准备的。 ——可是千年前的“爱丽丝”的使命,为什么要后世的后世的后世……去完成? ——十九岁的爱丽丝为什么要因为她几十代前世的责任,而被迫在她这一代牺牲? “你曾说我像星星一样好看。”苏明安的声音很低。 爱丽丝曾经凝望羔羊灼烧而死,如今他仿佛也要凝望爱丽丝成为火中的羔羊。 ……凭什么? 【命运】? 爱丽丝的紫色眼眸倒映着他。 “你不看星星了吗?”他说。 “我翻阅了古籍。异种王苏生,我也不会死去。”爱丽丝握紧了苏明安的手:“我失去的,也许只是自我。” “如果运气好,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理智,直到异种王完全接替我。那时,我们还能去海边看浪花。”爱丽丝弯了弯眼眸:“到时候,叫上迪夫,叫上梅蜜他们,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窗外的雨水密起来。 “【宿命】……是,什么?”他的声音显得干涩。 “也许,就是……在我们出生之前,我们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就已经将我们这一生的结局安排好了。”女孩这样回答他。她的眼眸明亮而天真,然而这只是她千帆过尽后返璞归真般的纯真。十九岁的少女,甘愿为了大家戴上沉重的水晶冠冕,甘愿走入洁白的神塔中。 她学习、工作、压榨自己,只为了护住昔日的“她”,护住那些平民们,那些孩子们。 当她蓦然转身,她却已身处命运的阴影。即使她努力了一生,最后依然是为了世界而献祭的结局。 这就是,救世主? 这就是……【主角】?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他没有躲闪,她的双手缓缓地拥上了他的脖颈,在窄小的车厢里,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仿佛因此可以遏制住她眼中的泪光。 机械车已经设定好了自动程序,它的目的地是第二座塔——异种王的复生地点,九幽。 …… 【吾之故友旧神啊。】 【幸以仙之符篆赐我,吾肉身成命运之剑。充吾灵魂者,昔日之目也,以象红蟒之人献我,吾得以重生。至塔内九幽之底,以吾名诵之,以死亡为计数,吾志覆大地,以求理想之国升至天穹。】 【——《典籍·千年神话》】 …… 这就是复生异种王的条件——命运之剑、仙之符篆、旧日之眼、鲜红蟒蛇的载体。这些苏明安已经完全满足,只差进入地点。 黑雾深处是尚未发掘的诸多遗迹。有叠影的指引,苏明安便可找到复生异种王的指定地点——九幽之底。 …… 【善者死后,入天谷,享无尽之乐。恶者死后,堕九幽,受炼狱之苦。人之死后,善恶由天使裁定,故以纸莎草记一生之功。以此,来世可承前世之责,生明且安,顺永无绝,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典籍·旧神教义》】 …… 苏明安没有想过,自己三年前在直播镜头下随口编出的“旧神教义”,原来有些真的存在。 “故以纸莎草记一生之功”——纸莎草就像是每个人身上的硬盘。前世寄生在每个人的身上,如同萧景三身上的萧影。 “来世可承前世之责”——就像是爱丽丝被迫承接的命运,她必须要承接来自她多代之前的千年前的责任。 以此,生明且安,顺永无绝,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以此,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他在镜头下编纂的旧神教义,几乎完全成为了现实。但也许不是因为他的诉说,才导致它们成为了现实。可能它们本身就存在,而他会按照命运的指引,为了抵御神灵的教义,说出这些编纂之言。就像没有首尾的莫比乌斯环。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犹如一个诅咒。 就算爱丽丝死于这次异种王的复生,如果之后还有异种王再度复生的机会,就会轮到她的后世成为异种王的载体——也就是朝颜。 朝颜死去,还会有下一个朝颜的后世沦为载体。 简直如同……一个轮转在生生世世之间的诅咒,每个人无论怎样转世轮回,都逃脱不了这种千年前就已经铭刻好的“命运”。 …… 侦探凝视着窗外的黑夜。 沉甸甸的【宿命感】犹如滔天洪流,弥合了天地。战场悠远苍茫,随处可见兵刃与旌旗。 爱丽丝的双手环抱着他。她的双臂满是湿漉漉的雨水,体温却是温热的。 她的眼瞳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也侧过头,回望了她。 一开始侦探没明白女孩在看些什么,直到她的瞳孔中也稍稍亮了一些,仿佛他的眼中有着某种火焰,在对视的一瞬间在她的眼中悄然点燃。 “活下去吧……”她呢喃着。应当不是对她自己说。 他收养她的那一夜,大雪很厚重。 可当女孩走入侦探的家,换上温暖的衣衫,枕在沙发上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原来窗外这些纷纷扬扬的雪片竟是六边形的,如此美丽。以往她只会畏惧它的严寒,从未有心欣赏它的美丽。 正如这一晚的大雨,神女塔丝丽切秀发尽断,扔掉了神官们严格叮嘱的训诫。 她在这一瞬间突然察觉……原来雨水也能用“美丽”称颂。 车厢的小灯一晃一晃,阴影洒在她的发上。她眼中的光芒越发亮了,完完整整地倒映着他。 ——那些过往早已如同烙印,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永存,她以自身为相片铭记。他在每一年的夏与冬选定了她的人生,她也充盈了他每十二小时的付出,直至他们彼此都塑造了彼此。 游戏无法成为隔开他们人生的屏障,在雨夜的寂静中,在荒凉的战场上,机械车咯吱咯吱地向前摇晃,仿佛即将坠入没有尽头的九幽,而他们的故事早已在开头相拥。 故事的开头,侦探在雪夜牵起了女孩的手。 “侦探……大人。”女孩说。 “嗯。”侦探回应。 “您认为生命是什么呢?” “生是能够自由选择的死。” “那您愿意相信我吗?” “当然,我一直都……相信你。我现在仍然在想,我能否打破伱献祭的命运,让这种转世轮回的宿命不再发生。因为……这是我的……【任务】。”说到“任务”二字时,他有些压抑不住脸上的痛苦。 “可如果我成了异种王,我会亲手杀死您吗?” “不会。命运杀不死我,就算异种王有异心,我也会反反复复回来……直到胜利。”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您暖和些了吗?”女孩轻轻地问。 侦探突然变得很安静。 女孩知道他怕冷,尤其害怕雨夜。每年在街头买完物资回来,遇上大雨,侦探都会立刻撑伞。但战场上没有伞,身边也没有人帮侦探撑伞。 于是女孩一直在帮他拭去发丝上的水珠。她的眼眸有着温和的情感。 “你也冷吗?”侦探看到她也在发抖。 “冷啊。”女孩说: “但陪在您身边……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光泽在她的瞳孔闪动,她的声音是平静的,温柔的。 ……因为是您把我从雪地里拉回来的。自遇见您后,我就不再冷了。 这一瞬间,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拳头抵在唇边,好像因此就可以遏制住全身的颤抖。 爱丽丝…… 他想起女孩刚学会练剑的时候,她学得很慢,即使一个学期结束了也练得很差。她就会起早贪黑地练习。 他那时还在想,她的天赋这么平庸,最后要怎么保护世界。 【“侦探大人,我是不是有点笨啊?别人家的孩子很轻松就能学会挥剑。摩根爷爷也说,我不擅长学剑。”】 【“但是我会努力的,因为您说,我将来会保护整个世界。”】 …… 他想起女孩成为荣誉骑士的时候,她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 她蹦跳着在他面前展示她的勋章,金闪闪的,折射着她眼底里的光。 【“侦探大人,艾薇蒂娜公主让我做她的骑士了!这是我保护世界的第一步!”】 …… 他想起她在百合花丛中转圈的样子,笑容就像教堂上飞翔的白鸽。 【“侦探大人……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想起她每次泡红茶和做春心饼的样子,面粉飘荡在厨房里,她说她喜欢喝他的粥。 【“侦探大人。如果能有机会……我想教您做春心饼。您肯定能做出好吃的东西的……只是,一直没有人教您,一直都没有。”】 想起她站在湖畔对岸招手的样子,紫色的眼眸倒映着花火。 【“我觉得您很累,每次看到您,我都觉得您很累。所以,我想让您在我身边时,感受到的都是快乐与轻松。”】 【“这样一来……您也许就不会后悔,您领养了一个叫“爱丽丝”的女孩。她很笨,比起其他的孩子,平庸到毫无特点。但她一直在想,也许只要她多努力一点,多努力一点……就可以保护更多人。”】 【“一个平庸的女孩能成为主角,肯定是因为她的身上有特别的地方。所以,她一直在想,一定要让自己足够强大,才能挣脱这种“特别之处”。”】 【“她一直很想,很想……挣脱命运。”】 …… 苏明安的下巴被微微抬起。 咫尺之间,爱丽丝满是剑茧的双手,托起他的视线,与她眼中的泪光交接。 “侦探大人。” 而她只是轻轻唤着他。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嗯。”苏明安应声。 “我是您的骄傲吗?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场养成游戏,最后我成为了……一个值得打满分的孩子吗?” “当然。”他坚决地说。 你的人生不是游戏。 爱丽丝发出颤抖的笑声,她温柔地笑了。 窗外,时间开始加速了。 苏明安不知道这一加速,会来到多少年后,可能等他眨眨眼睛,爱丽丝就已经不在了。 他是旧神,他不受这种时间加速的影响,因为“未来”无法模拟他的举动。旁人会随着时间加速而做出既定的举动,但他只会静止不动,就像睡过了两年。 “等我,我们一起去。”他拉住爱丽丝。 就算要去九幽,也必须一起去,他要亲眼见证异种王的复苏。也许还有转机……他仍然不想放弃斩断命运。 他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表情、自己的颤抖,他不想再看到时间之戒上多出一行姓名。 “你真的……愿意吗?”暴雨遮掩视线的最后一刻,苏明安问询她。 愿意去九幽……愿意就此失去自我……? 答案怎么可能是肯定。 而爱丽丝怀里拢着一朵白色的干花,在时间的深邃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做出明确的回答,她最后在他耳边诉说的,是他曾经在她睡前,给她念过的话。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 明明只有覆盖天地的大雨和凝望山海的长夜,却仿佛有漫山遍野的橙红色夕光眷恋在她的肩头。少女已然成熟的面容,蔓延着难以言说的笑容。 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 非独贤者有是心也。 ——人皆有之。 …… 机械音箱传出《致爱丽丝》的曲调,这是女孩在来见侦探前,最后在白塔上演奏的小提琴曲。 miremiremixired…… …… 那是女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没有拉断小提琴的高音弦。 这是旧日830年,一场雨过去,女孩抵达了二十一岁,而他仍旧是十九岁。 爱丽丝的年纪,终于超过了她的侦探大人。 (本章完) 一千零五十一章·“Alice。” 旧日830年-旧日832年。 墓园。 吕树捧着一束白色雏菊,凝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片墓园位于20%土地分界线的位置,大多埋葬着死于战争的人。 “儿子啊,妈妈现在只剩一个人啦。” 吕树的视线尽头,是一位中年女人,她的黑发已经蓄积了许多白丝,她面对着墓碑,将菊花一瓣一瓣放在墓碑前:“儿啊,妈妈今天又去看你了……我推开家门一看,原本锁上的窗户居然开了,是不是你回来了?你如果回来的话……记得来梦里看看妈妈……昨天伱养的娇娇也死了,空气质量太差了,太多炮弹的烟尘,猫猫狗狗都活不长……” “这仗还要打多少年……儿啊,你最后一直在军里待着,说要去护送旧神大人去降雨,这雨也下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吕树沉默地望着。 额头上飘下来一片银杏叶,如今已经入秋了,人们却大多穿着很单薄的衣服。他们在墓园里来来往往,花瓣零落,人世百态。 “旧神大人能复活逝者吗?如果我们足够虔诚,是不是能获得祂的一瞥?” “旧神大人……我可以把所有的家产都献给您,我可以一辈子都做您虔诚的信徒,只求您……复活我的爸爸吧……” “战争是打不完的,三年又三年,两方都没有错,错的到底是谁……” 直到日暮,人流换了一批又一批,吕树才将怀里的白色雏菊扔进了垃圾桶。他没有需要祭奠的人,如果有,他或许需要祭奠一下他自己。 夕阳将一块块墓碑染成了火焰红,也将他飘动的白发染成了洋红色。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的个人任务早就完成了,也没有重担压在他身上,仿佛待在安全的小城就是唯一的任务。 “唰”。 他挥动了一下手里的黑刀,深重的迷茫如同落雪飘在了他的肩上。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敏锐度不足以深入副本,他不如诺尔聪慧,不如路长袖善舞,也没有很高的初始身份。第五世界、第七世界他始终以跟随者的姿态帮助苏明安,第八世界他成为了boss黑袍人,第九世界他成为了飘荡在三维度之间的电子幽灵。凡是做出大功绩的地方,是他不要命地燃烧自己达成的,可如今没有需要他燃烧的地方,队友们也不希望他燃烧自己。 所以,在看到苏明安在天空中被刺穿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庞大的后悔与不甘。 他能做什么? 他可以做些什么? 山田町一和玥玥第一时间就拉起了军队,诺尔去接应了苏明安,他却……意识不到那是假死。 明明当时他是距离苏明安最近的人,就在天空的正下方,却要等到萧景三和诺尔冲过来抢尸体时,心中才隐隐有明悟。甚至苏明安复活后,苏明安也没有对他传达新的任务,似乎是想让他一直待在小城。 “……” 吕树又挥了一下刀。 他在想,如果苏明安一直没给他传达新的任务,是不是苏明安希望他放手去做?之前他们已经说通过,苏明安尊重吕树的一切决定,不会约束吕树的行动,只是希望他更珍重自己一些。 但他应该做什么?去前线打仗?那里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如果一直待在小城,至少还能保护最后的净土…… 这时,他突然听到声音: “……感到困惑吗?” 吕树抬起头。神灵突兀地出现在墓园的小道边,几枝新开放的桃花点缀在祂的肩头。 “如果感到困惑,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才最适合。”神灵说。 吕树上前了一步。 神灵露出温和的笑容,望着吕树靠近。 “唰”地一声。 黑刀刺破了神灵的身躯,像是搅碎了一阵白色的光影。 “滚。”吕树说。 使他感到迷茫的是他的能力,但他绝不会被敌人蛊惑。 “我不会听信你的任何话。”吕树说:“你的反应告诉了我,我是真实的,不是你捏造出来的人物,否则你没必要蛊惑我。离我远点,骗子。” 神灵微微一笑,消失了。 吕树静立许久。 这时,一阵惊呼声传来,人们纷纷抬头看向一个方向。吕树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望向天空—— 西方的天空尽头,火红色噌地一下烧了起来,高楼、山脉、河流……都被金红色的光辉覆盖。即使相隔极为遥远,却能望见。 ——那是…… 吕树瞳孔微缩。 ——异种王的苏生吗? …… 大雨降落的时间里,苏明安一直是静止状态。 爱丽丝搂紧了他,来到黑雾前。第二座塔直入云霄,闪烁着灯塔般的光晕。 圣盟军排列而开,沉肃的铁面遮蔽了他们的面容。神灵不想让苏明安参加塔,怎么会放任他下至九幽。 “魔女,禁止踏足九幽。”主教念诵着她的罪名。 ……是吗?她又成了魔女了吗? 爱丽丝捋了捋短短的头发,笑出了声,她好像在这两个身份中反复横跳太多次了。 多么讽刺啊——神灵需要她,她就是【神女】。神灵不需要她,她就是【魔女】。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木偶面朝哪个方向,完全是由上方的大手来决定,这就是“正确性”。 她低下头,看到怀里苏明安的瞳孔微微动了动。他应该能感知到身周飞速流逝的时间,这对他来说只是一瞬,但在她这种npc的体感中,却是切切实实的两年。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还有七百多天。 他忽然发出很轻的声音,只是沉睡时的呢喃。 “……嗯?”爱丽丝侧头,让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害怕惊醒了他。 他的时间是凝固的,不会被大雨干扰,这样辛苦的、漫长的岁月……还是让他睡过去吧。 “其实你这个样子,更让人放心一些。”她的声音很轻,头一回没有对他用敬词:“每年你消失后,我都担心你回不来,这样却一直在我的视线里……你知道吗?我已经长得很高了,你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 她的身高超过了一米七,抱着他也不费力。五官也长开了,鼻梁变得很挺翘,嘴唇稍微薄一些,也是很美的唇形,下巴有些圆润,就像童话里白雪公主的脸型,很可爱。 那个在寒冬里瑟瑟发抖、营养不良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了。 她提起了剑,举起了盾,穿上了厚实的盔甲,她的脸颊不再青涩,步伐变得稳定……她已经成功走出雪夜了。 数不清的攻击朝爱丽丝袭来。 鲜红的蟒蛇在爱丽丝的瞳孔中流动。这一刻,她不再抗拒体内诡异的力量。 ——当山田町一和路带兵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少女的满头乌发随风飘扬,瞳眸完全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她身负触须凝成的翅翼,鲜红蟒蛇的光芒萦绕着她,脚下是倒下的士兵们,锋锐的塔在她的面前直立,犹如一柄直插骨骼的利剑,而她犹如一位女战神。 她的怀中抱着静止的青年,动作堪称温柔。她轻声向他说着话,一步步走入沉寂的黑雾中。 “没有人能阻拦我去九幽。” “等结束了这一切,如果我还能保持神智……侦探大人,我们就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吧。北海的鲜花据说很好看,那里的小麦饼很好吃,一定要……留下幸福的回忆。”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你在堡廷城过了一生,直到我从骑士的职位上退下,我们白发苍苍、弯腰驼背,一起去看湖边的鸢丝花……你曾说过,退休的光明骑士会有很悠闲的余生,孩童们都会敬重我们……” “我以前的很多心事,现在却不适合对你说了。还好你听不到。” “我说你煮的粥很好吃,其实是骗你的,真的很难吃……只是我太想让你留下来了……” “你说要等我一起去九幽,可是,两年啊……两年会多死多少人,两年会有多少父母失去儿女、多少孩子失去长辈……不能再拖了……” “抱歉,侦探大人,我……就先不等你了。你要记得……” “爱丽丝,到最后也只是爱丽丝。” 以前邻居家的大婶经常吓她,说侦探要是将来结婚了,家里有了女主人了,就会把她这个孤儿赶出去。 ……多可笑啊。 明明先抵达法定结婚年龄的,是她。 …… 当苏明安睁开眼,身边是茫茫的黑雾。他正坐在机械轮椅上。 一位红发的青年推着他的轮椅,瞳孔犹如烈焰。金黄色的冷火在身边燃烧着,驱散着无孔不入的黑雾。 “旧神大人,您醒了,现在是旧日832年,第二场雨让我们推进了两年。”李御璇说。 苏明安的心中一空。 ……爱丽丝呢? ……说好了雨停了,他们再一起去九幽,她去哪了? 李御璇回答道:“爱丽丝在两年前雨刚下的时候,把您放在了黑雾深处,由旧日教廷的人们守护您,然后她一个人去了九幽。” “她在九幽待了两年?”苏明安说。 “嗯,异种王的苏生需要时间。现在两年过去,差不多该苏生了。我们现在护送您去九幽,就是为了见证异种王的苏生。”李御璇的声音很低:“作为载体,她的意识……应该早就不在了。” 苏明安放眼望去,却只能看到沉默的士兵们。他们护送他前往九幽,而爱丽丝呢? ……她被他抛在了两年之前,她又把她自己抛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等不了两年了,两年会死多少人,所以在两年刚开始时间加速的时候,她就一个人跳下了九幽。 这样一来,等雨停了,他睁开眼,异种王就差不多苏生了,不会耽误时间。九幽有很严重的污染,不会害了他。 她是正确的。可是……这就意味着…… 他没有任何机会斩断她的命运,也就意味着他从未胜过命运一次。 她一个人在九幽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孤独待了整整两年,没有任何人陪伴她,直到异种王完全取代她的意识。 在雨停之前,她的命运结束了。 苏明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上,放着一支白色的干花。这是爱丽丝曾经抱在怀里的花。 她把花留给他了。 花枝上的绸带,写着一行小小的字。 …… 【为了更多的鲜花。——alice】 …… 为了未来有更多盛开的鲜花,她把自己孤独地抛在了九幽深处。 在他睁开眼前,她就不在了。 这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铺天盖地的心跳。女孩的笑容沉寂在茫茫的黑雾中,然后破碎成千瓣万瓣的花。 “……” 深重的宿命感包围了他,他一时感到无法言说的痛苦。 窄窄的小巷、占星摊、湖泊的烟火、飞艇下方的海、橱柜里的春心饼、桌上热气腾腾的红茶、壁炉噼啪的火、女孩紫色的眼眸、和“侦探大人”。 他想起了那张许愿牌上的愿望。那夜的风很冷,飘着漫天红绸带的树下,十五岁的女孩脸色微红,踮着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想每年积攒一个愿望,等到我成年,您给我一起实现。】 【好吗?】 苏明安似有所感,在轮椅的颠簸中,他突然低头打开了爱丽丝留给他的白花。在内瓣花瓣上,他看到了三行文字。 …… 【不要死。】 【要幸福。】 【忘记我。】 【——alice积攒的愿望。】 …… 十五岁至十八岁,她的三个愿望。 从来都不甘心命运的女孩,最后碎裂成了千朵万朵未来的鲜花。她把自己扔进了九幽,在神话里最为恐怖、幽暗的地方,独自待了整整两年,直到神智全无。 爱丽丝的人生终止于21岁的初冬。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给自己起一个真正的名字。 苏明安摘下花瓣,贴在唇边,他突然感到刺痛,心脏仿佛洞开了一个深邃的小点。 ……它像是一抹斥满憾恨的雪。 …… 【“侦探大人。”】 【窗外的白雪飘飘洋洋,擦在模糊的窗玻璃上,像纯白的鹅羽,又像天使羽翼的触碰。苏明安就在这阵火光噼啪声中沉沉睡去了。温暖的火光跃动在他的脸上,合上的眼皮泛着一层暖光。】 【当苏明安睡熟过去后,女孩的声音才轻轻飘起。】 【“……侦探大人,今天的大雪好漂亮呀。”】 【“晚安。”】 …… “……” “早点说……很难吃啊。明明每年都吃得那么开心。” “如果早说不好吃……就不会做了……” (本章完) 一千零五十二章·“生生世世,永不消亡。” 怀抱着白花,苏明安唤道: “李御璇。” 李御璇倾身。 “给我一个游戏光碟。军中有人带了吗?”苏明安说。 “旧神大人,我们马上就到九幽了,现在不是梦巡的时候……”李御璇始终很耐心。 “拿给我。”苏明安平静地重复。 透过近在咫尺的红眸,苏明安看清了自己的模样。自己依然是两年前的服饰,甚至肩头的雨水还没有干透,就像一枚刚刚破开琥珀的昆虫。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的表情显得又冷寂,又决然。 “……您要哪一款游戏?”李御璇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第三款。” 李御璇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他直起身,环顾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更远的地方只有借助军事望远镜才能看清。 耳边满是呲啦啦电磁联络的声音。李御璇大吼一声:“有没有人带游戏光盘了?第三款!” 原本在沟通坐标的将领们忽然很安静。李御璇所在的频率具有最高优先级,凡他所发出,代表是旧神传达的命令。 频道里一阵寂静,无人回应。 李御璇叹气,这么危险的行军,黑雾里几乎没有信号,怎么可能有人随身带游戏光盘。 “……我有。” 一片寂静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冒了出来。 汪明明挤了进来,手上拿着《少女梦想计划》的光盘:“我总是爱带些没用的东西,您拿着。” 苏明安接过。 光盘上的侦探牵着女孩的手,女孩戴着漂亮的水晶冠冕,他们一同走上螺旋楼梯。 ——以前他还不知道光盘上的女孩为什么会戴着一顶漂亮的发冠,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它多沉重。 苏明安还想找一个梦巡头盔,把游戏光盘插进去。光盘却“咔嚓”一声,碎开了。它碎裂得无比突兀,裂角险些刺破他的手指。 他怔怔盯着手里破碎的光盘,在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游戏光盘……自己碎开了?”李御璇惊讶道。 这代表《少女梦想计划》这款游戏……结束了。 所有的剧情,所有的故事……都彻底终结了。不会再有崭新的部分,不会再有崭新的人生。因为,故事的主角…… 苏明安颤抖地抬起手。 ……不该这样的,事实上他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他却在光盘粉碎的这一刻,遏制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抖。仿佛海啸即将冲垮冰山,露出他隐忍已久的痛苦。 直至他的视线凝固在自己的戒指上,蓝宝石闪烁着漂亮的光。 …… 【时间之戒当前已记录者:特雷蒂亚、小碧、曜文、诺亚、森·凯尔斯蒂亚、北利瑟尔、霖光t-0321、爱丽丝】 …… 像烫伤一般,他的手指盖过戒指渐渐刻出的新名字,视线没有聚焦。 这让他恍然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她最后给他留下的,竟然仅仅是一朵白色的花。 “……您……别难过。”李御璇不知该怎么劝,他虽然是最早跟随苏明安的,但感觉永远无法走近苏明安:“虽然她的命运没有被打破,但我们都因为您而打破了命运。您想想,易钟玉曾经说过他的死亡结局,他会在二十四岁时死在您剑下,但他已经过了二十四岁了。我会死在苏文笙手中,可苏文笙也早就死去了。还有很多人,都在因您而改变……” 晚风在空气里碰撞。 远远能看见九幽了。 烈火如龙,熊熊燃烧,熔岩河流如炼狱中的黄河。这些红艳艳的岩浆滚动在悬崖边——原来九幽是悬崖,只要跳下深渊,就能抵达九幽。 当真像是龙国古代神话,黄泉之底,曼珠沙华盛放。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血色。 这让他想起苏小碧跳世界边缘的时候。 两年前,爱丽丝也是这样……独自一人下去的。 “我不建议您下去,谁也不知道九幽是什么样,它只存在于千年的神话中。”李御璇说:“让我们带着三要素,替您下去吧。” 苏明安按压了一下腹部,他已经在体内埋下了炸弹。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必须去。”他将遥控器递给了李御璇:“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按下去。” 李御璇讶异道:“这是什么?” 苏明安说:“逆转时间的神奇道具。” 他又将遥控器分发给了黑猫、白猫和易钟玉。这些遥控器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如果事态不对劲,就按下去。” “你这是把自己……”易钟玉手指颤抖,只觉得遥控器有千钧之重:“当成可以逆转时间的道具吗?” “只是我能做到而已。”苏明安没有说什么。 做完这些,他看向远方的深渊。 ——密密麻麻的军队挡在这最后一截路。神灵为了阻拦他跳下九幽,足足准备了两年。 数不清的法阵、陷阱、战壕、结界……就卡在这最后一段路上。看似近在咫尺,实际上堪称相隔千里。 这次战前动员,他没有说太多东西,情感值早就已经满了。 他仅仅只是站在战车上,凑近麦克风,声音沙哑而沉静: “辛苦你们了,这就是……最后的一段路了。” “这是黎明城发起的战争,应该称为‘黎明之战’,可听起来有些晦气,我就不取名了。如果非要取名,就叫……‘灯塔之战’吧。以供后人把我们的名字,记载在人类的史册上,不会被抹杀地……传承下去。” “如果顺利,我们就……不会再牺牲了。” “如果不顺利,那……” 人们的耳麦里传出低哑的笑声,像是一个咬字生涩的人,在寻找合适的字词: “我或许不该假设这个前提。” “我们开始吧,为了……文明。” 黑雾里只有符篆燃烧的光亮。 厚重的深色视野里,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像是所有人都裹入了漆黑的壳子。 沙尘遮天蔽日,洪亮的号角声回荡,整个世界仿佛被染成了一片猩红。那是属于战争的颜色。 然后,就是一片高昂的喊杀声,一片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响亮的冲锋声。 “第三军团的众位——随我在东线十二部冲锋!” 第三军团的传令兵萨洛扬·卡拉带着爆炸物离开,轰隆一声,远方亮起明媚的火光。 “誓将英勇抵抗,至死方休!” 第十军团的梦巡家莫尔顿·菲丽丝驾驶炮车前进,直到车身也被爆炸吞没。 “昔日旧神庇佑千年历史,今日我等当以身许以灯塔!”就连玩家也开始大喊,生怕不够热烈: “今日赴战,誓以血肉之躯,建立不朽之功!苏明安无敌!” 大多数的光亮围绕在苏明安的身边。像一座在黑色汪洋里挺立的蓝色小岛,纵使外面海浪滔天、火光飘摇,佁然不动。 每当有人倒下,就需要下一个人去顶替他的位置。他们成排成排地前进,像麦子般匍匐。 呐喊与号角声令地面震动,岩浆的火光都显得黯淡,黑压压的肉山堆叠在道路上,犹如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 为了延续文明而进行的战争,人命如薄纸,意志却犹如烈火。这一幕无论看过多少遍,都令苏明安感到震撼。仿佛在第一声枪响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了他的肩头。倘若战争失败,他必然会背负所有死者的遗憾、所有生者的悲伤。 苏明安动用了自己【灵魂摆渡】的功能。 …… 【每个人身上都保留着自己前世的“硬盘”,你的身上保留着内存最大的“硬盘”。伱可以收纳所有死者的记忆与情感,保存进你的“硬盘”中。】 【检测你拥有第九世界的技能——生化10级、机械10级。你可以在资源足够的情况下,将你脑中死者的记忆与情感灌注进仿生体,将他们在现实中“复生”出来。】 【只要你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是不死的。】 【——你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文明的硬盘。】 …… 苏明安的脑中,早已有了上万个光点。 之前由于这个功能的激活,他早已不需要“杀死对方才能保存硬盘”,这是对敌手段,千年前的人们怎么可能将这种手段设为唯一的方法。现在的他,只需要将手覆上友方的额头,默念“灵魂摆渡”,就可以储存他们。 他就犹如一台电脑,拥有非常庞大的存储量。其他人都是硬盘,只要链接上他,硬盘即使被物理销毁,信息也会在他这台电脑中永久储存。 ——这样一来,这些濒死的人们,就成为了依附在他身上的“前世”。 如果从魔幻的角度形容,这是“前世”。如果从科学的角度,这就是“储存了人们一生信息的人格硬盘”。 萧景三只是负上萧影,就快要崩溃了。苏明安却是要负上千千万万人的“前世”。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穷尽也。 “我来了!第一玩家!我们带了很多能源给你!” 玩家路梦传送到了苏明安的身边。她的职业名为【虫洞者】,最大化强化了【空间传送】能力,能够多次传送。苏明安就给了她信息部副部长的位置,让她在战场之间运送关键资源。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排玩家,都是擅长远程传送的类型,归属在【传信兵】的范畴。 “我靠,活的苏明安!”一看到苏明安,玩家们顿时兴奋了。 放在以往的副本里,他们只能天天被npc暴打。如今苏明安却能把他们安排到最适合的位置上,擅长治疗的就去治疗团,擅长传信的就去当传信兵,不仅能狂刷战场贡献值,还比单打独斗安全,完全改变了他们的困窘。 跟苏明安混真是太好了! 但他们想感谢他时,才发现苏明安的脸色是灰暗的。他一个人端坐在机械轮盘上,手握缀满宝石的权杖。他盯着手掌上的白色光点,仿佛那里蕴藏着千万年的信息。 ……他真的像极了一尊不会动弹的神像。 玩家们收敛了笑容。 苏明安拿起了石头,它像是电池,或是浓缩的核能源。 路梦带来的资源很多,有仿生体、有人造皮肤、有金属。当苏明安的手中汇聚起光辉,他将一个个光点灌注进这些仿生体后…… 死去的逝者,复生了。 …… 【决定一个人的,是他/她的外表、声音、性格、习性、人格、记忆、情感……】 【当这些都能够储存下来,化为生命硬盘,存放在一个人的脑中——那么,当这个人将这些信息灌入仿生体后——“死者苏生”。】 【他一个人——】 【便相当于一个文明的永生。】 …… 在这一刻,苏明安感受到了千年前人们的智慧与毅力。这一盘名为“灵魂摆渡”的计划,跨越了千年之久,跨越了被抹杀殆尽的历史,切切实实地震撼到了他。 人类的寿命短暂,不过百年。 可“硬盘”却能跨越千年,来到他的身边,由他的双手复苏,重新站上战场,直到再度魂归天命,回到他的脑中,等待下一次的复生。 只要“旧神”不死, ——“整个文明”都还活着。 生生世世,不断轮转,永不消亡。 苏明安第一个复生的,是死亡时间最近的一个光点。他曾在车上就抚摸过她的额头。 光华汇聚在一具仿生体的身上,随着苏明安脸色愈发苍白,仿生体缓缓睁开了眼。紫色的,宝石一般的眼眸。 她勾起嘴唇笑了,声音沙哑,却那样熟悉。 “侦探……大人。” 也许,死去的人就算存储下来,也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但也许,他们的灵魂真的还没有消散,还会由旧神号召,回归新的躯体。 可以说——他们真的复活了,所以他们才会做出一模一样的行为举止,也可以说因为存储了硬盘,才与真人一般无二。 就连苏明安也分不清了,复生的人们,还是他们吗? 忒修斯之船……还是最初的船吗? 如果假诺尔不是诺尔,假诺尔是谁?如果假诺尔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诺尔本身,且会做出与诺尔一模一样的牺牲举止,假诺尔算诺尔吗?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和诺尔定下暗语,他能看出诺尔是诺尔吗?再极端而言,假使在第二世界和苏明安初遇的诺尔就是假的,能评判诺尔的真假吗? 猜疑链一旦形成,永无止境。无法分清。 但他们灵魂的色彩与美丽……切切实实,跨越千年的时间长河,溯流而下……【摆渡】到了他的身边,让他见识到了跨越千年的智慧与美丽。 灵魂【摆渡】。 时间是一条不断溯回的长河。 他是长河中驰而不息的【船】。 苏明安摸了摸爱丽丝的头,他终究无法把她当成爱丽丝,也许她是真的爱丽丝,也许她只是坚定地认知自己是爱丽丝,但自从复生的那一刻,已经永恒地分不清,成为了难以证明的薛定谔之猫。 ——请不必打开猫的箱子, 锚定“猫”的死亡。 这样,也许当船上的人类回首,猫咪们仍会静静微笑。 (本章完) 一千零五十三章·“万物苏生。” 《第一玩家》 【死神无法夸口你漂泊在他的阴影里,】 【因为你在我不朽的诗里与时间同长。】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十六篇》】 …… 在最后一位密码抵达的那一刻,神明被禁锢成了电子幽灵,被拖进了肉眼看不见的空间。 当禁锢形成的那一刻,苏明安跟随神明踏入其中。 他想和神明最后聊聊。 白色的数据在身边闪烁,禁锢空间的一切都由被禁锢者想象而成,就像被禁锢者的梦境。 神明的梦境是一片广阔的原野。 遥远的阳光之下,神明立在那里,旁边是一架废旧的古钢琴,自动弹奏出驳杂不堪的音符。他像一个远离故土的放逐者,孤独孑立,黑发随风扬起。 “苏明安。” 当苏明安靠近神明,神明轻轻出声: “你赢了。” 苏明安的脚步顿了顿,道: “是废墟世界的亿亿万万人赢了。” “是九席赢了。” “是亚撒·阿克托赢了。” “没关系,都一样。” 神明却摇摇头。 苏明安走到神明身边。二人凝视着远方的阳光,银杏叶落于他们肩头。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样子吧。” 神明说。 苏明安凝视着神明,直到神明转头。 ——露出一张与阿克托相似的脸。 柔软的眉眼,深灰的瞳眸,有着兼具东方化的柔和与西方化的深邃。若是笑出来,眼尾勾起,能让人如沐春风。 “苏明安,你听说过‘原初’吗?” 神明说:“你是否想过,这偌大世界,也许会有和自己性情相似的人?你们的爱好,性格,理想都很像,到了一种照镜子的程度?” 苏明安:“原初?” 神明说:“那是人类的最原始形态,如同水中倒影。” 苏明安说:“我不理解。” 神明笑了笑: “苏明安——你若是生在普拉亚,伱就会成为‘苏凛’。苏凛若是生在翟星,他就会成为‘苏明安’——这就是‘原初’。” “阿克托若是生在我的文明,他就会成为‘神明’。我若是生在废墟世界,我便是‘亚撒·阿克托’。” 神明的话令苏明安脸色剧变。 他后退一步,思考神明话语中的哲学。 “人类的一切都由先天启步,随后由后天的经历渐渐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当经历与经验没有开始捏造我们时——我们的‘原初’都一样。” “当后天的经历开始扭曲我们,人类才开始划分出阶级。原本先天相似的婴孩,步入不同的家境后,他们的后天性格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此才塑造出了不同的‘人’。” “贫寒家境的婴孩,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物质条件。富贵家境的婴孩,眼光则容易投于金钱之外。他们的划分从这里才刚刚开始。其他条件也一样——原生家庭的关心程度、身边朋友的性格、与众不同的经历……都会逐渐开始捏造这份‘原初之土’。” …. “若是霖光拥有吕树的所有生活经历,从一开始就拥有你的友情,他是否会成为今天的‘吕树’?若是吕树像霖光一样遭受了两千三百次的民众冷眼与畏惧,不懂什么是爱,只能凭借自残去感知,他是否会成为今天的‘霖光’?” “苏明安,这就是‘原初’。” “文明与文明之间本就有无数相似的地方,包括一些人的外貌、性情、姓氏,就像你曾经看到过的……” “【阿金妮制冷冰箱】。” 神明的一席话令整个直播间瞠目结舌。 苏明安按着心口,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 “那第九世界——!” 他喊道。 神明微微一顿,眼中含了几分笑意: “苏明安,你想怎么理解它呢?未来的时间线、不同的原初世界、重名世界、还是主办方的恶意?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 “那凭何诺亚像诺尔,霖光像吕树,凭何废墟世界与翟星有那么多对应?我不信一個‘原初’就能解答问题。” 苏明安紧跟着问道:“世纪灾变是什么?黎明系统到底因何而生?” 神明轻声道:“这些问题,你回去自己问黎明系统吧。” 苏明安怔了片刻。 神明只是抬着头,望着远方的阳光。 他被禁锢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文明正在崩解。 而他无法返乡。 “文明之战……只能你死我活,输的一方失去所有,上百亿人丧命……”神明怅然道: “你击败了我的文明,我的‘文明之源’会归废墟世界所有,想必,你们的文明足够存活下去了。” “如果坦诚相见,苏明安,我们本能成为朋友,我们本是能相互理解的同一类人。 “但我们必须形同陌路,因为我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们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苏明安轻声道。 “理想主义者。” 神明说: “决绝的,理智的,疯狂的,缄默的,不被理解的,不顾一切的。” 春风拂过枝头。 长风刮起他们翩飞的衣袂,隐约间,他们的倒影恍若重合。 “我的文明,曾经也被‘神明’入侵过,有一个文明在堕入零维之后,找到了我的文明的‘凯乌斯塔’,开始入侵我的文明。” 神明说: “于是,我为了我的文明的存续,成为入侵新文明的恶龙。” “这些年来,我见过超新星在大爆炸中消失,也见过宇宙瑰丽的星河。” “我承担起救世的责任,将我的文明带领至新世界的终章。” “我的灵魂禁锢于此地,文明的寿命犹如我的生命……” “我以为只要掠夺,我的文明就能存活下去。” “我以为只要拯救,我就能在他们的视线里永生。” “我以为只要我一个在深渊里行走,成为贪婪的神明,其他人就能在光明下露出笑容。” …. 苏明安站到了他的身边。 神明微微侧头。 日光描摹着他苍白的面容,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为了自己文明的胜利,他的神情甚至比苏明安记忆里的阿克托还要憔悴。 “……但我向他们失约了。” “没能将他们带入春天,对不起。” 银杏树下,神明的眼眶隐有几分浅红。 他的手高举,不知道是在试图抓住阳光,还是在试图碰触千万里外的文明。 《第一玩家》 在他肉眼不可见之处,所挚爱的一切,所珍惜的一切,都在崩塌,瓦解,消失。 “神明。” 苏明安说:“今天之后,黎明系统肯定会销毁所有电子幽灵,不会给你活路。我先前厌恶你,是因为你我立场相悖……若是我们不再为敌,你愿意跟我走吗?” 神明的好感度高达80点,若是再高一些,就能用掌权者技能带走。无论是神明的智慧还是科技实力都很实用。 神明微微一怔。 “掌权者技能是吗?” 神明失笑。 “愿意吗?” 苏明安说。 神明笑了笑:“我说了,我们是一样的。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在自己的文明毁灭之后,孤独一人地活下去吗?”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神明的答案。 “走吧。” 神明说:“你亲手带来了废墟世界的春天,去亲眼看看吧。最后时刻,别和我这种仇人待在一起了。” “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实姓名吗?” 苏明安问。 神明只是哂笑: “我忘记了。” “在成为‘神明’之后,我的名字,早就不在了。” 苏明安转身。 在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日光下,神明依然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站在银杏树下。阳光勾勒着他清透的轮廓,深灰色的眼底里倒映着苍穹。 虚拟的白鸟落在他的肩头,一朵又一朵虚幻的百合花在他脚边盛放,像是一场关于春天的梦。 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魂灵漂浮在神明身边,神明幻想出了这些他自己的朋友,他们温柔地抱住了他,仿佛在轻声与他作别。 而他勾着唇角,瞳孔里有光,眼神比水还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以为自己看到了阿克托。 又有那么一瞬间,苏明安以为看到了自己。 仿佛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却造就了那样不同。 “确实……一样啊。” 苏明安喃喃道。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禁锢空间。 在他离开的一刹那, 神明闭上眼睛,主动放弃了继续维持这具电子躯壳,躯壳破碎开来。 他最后的骄傲是自我毁灭,与他陨落的文明一同。 日光渐落,银杏枯萎,魂灵纷飞。 最后一缕余晖洒在他身上, 也像一座人类的丰碑。 …. …… 新纪53年,亚撒·阿克托引爆中央大厦,以自身浇筑赫菲斯托斯之王座,与他维的神明一同弥散。以一己之身,杀死了神。 此后。 春天来了。 …… 当太阳彻底升起来时,人们仍在流泪。 他们有的瘫软在地上,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有人仍然举着火把,手腕僵硬。 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们会迎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不亚于站在即将被海啸吞没的小船上,却突然抵达了陆地。 多少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发出绝境逢生的欢笑与哭声。 新生。 “城主……城主啊……”白发苍苍的安洁仰起头,双眼哭得通红,泪水决堤。她又哭又笑,像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无法控制情绪。 “城主……” 他已经带着神明一同消亡,将人们带入新世纪。 不是叛徒,不是逃亡者,不是他维的走狗。 他是英雄。 他为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为这个燃烧殆尽的文明,带来新生。带着注定要在岁月中死去的人们,魂渡彼岸。 数不清的玩家怔怔站在阳光下,握着尚未熄灭的火种,凝视着燃烧在火焰中的中央大厦。 天台上,已经没有了那个说要带给他们春天的身影。 长风吹起灰尘,点点野花在泥土中若隐若现,春天真的来了。 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人世间数百万个闲暇的小时流逝过去,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人类星光璀璨的时辰。 他站在时间长河的另一边,看着世间的万千灯火,一一与他作别。 这就是文明之战。 绝望与新生。人们万众一心,用生命、用灵魂为自己的家园,为自己的世界,为自己的文明赢得未来。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景象美得动人心魄。 城邦之上,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灵魂在空中漂浮着。 他从禁锢空间走出,灵魂在空中漂浮,躯体早已在飞机爆炸的火焰中被寸寸燃烧殆尽。 城邦新生的黎明穿透他透明的灵魂,洒在火光之上,一分一分交融,犹如血红与金黄的共舞。 他静静聆听着人们的欢呼,光明一寸寸洒上街道,碎裂的大厦砖瓦向下砸落。 白鸟自钟楼飞起,扑进璀璨的黎明。 系统提示里,一行文字熠熠生辉。 …… 【完美通关进度:100%】 …… 他凝视着欢快的人群,突然感到这世间与他格格不入。但当他移开视线时,一道身影抱住了他。 “……爷爷。” 金发的少年自他的身后扑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堂皇的大日下,少年如同一枚小太阳温暖耀眼。 两道透明的身形交叠在一起,阳光自他们身体穿透而过。 “是幻觉吗?” 苏明安声音很轻。 “爷爷是相信理想,还是相信现实?” …. 诺亚眨着眼睛:“如果相信理想,那么我是不是幻觉,重要吗?如果相信现实,那就当和幻象道个别吧。当年我走得太快了,还没来得及与爷爷好好道别。” “……”苏明安的手搭在诺亚虚幻的手指上。 他看见那钟楼的白鸟飞向远方,越过高墙,衔着春天的绿叶。 《第一玩家》 他看见街头檐下的络子,在长风下,像彩虹一样跃动。 他看见高高耸立的银杏树,金黄的叶片就如同蝴蝶,一寸一寸飞舞。 越来越多的魂灵聚集在他的身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 如果相信童话, 或许相信他们是真的吧。 “长官,再见。” 白发苍苍的森·凯尔斯蒂亚,露出了笑容。 “领主,再见。” 面目仍然年轻的夏晟,朝苏明安敬礼作别。 “城主,再见。我要去找绯丝妈妈了。” 曜文朝他挥手。 “不知道姓名的你……再见。” 米色长发的特雷蒂亚,眷恋地望着他的身影。她抿了抿红唇,很快笑了。 “苏明安,再见。” 小北终于承认了他的姓名。 “爷爷,再见。” 金发的小少年高声喊道: “城邦原来真的有春天,我看到了,你没有骗我——这真是最美的春天。如果有来生,爷爷,我们一起骑摩托,去看海鸟,去看花吧。” “小帅,再见啦。” 戴着妖狐面具的少女,挥了挥满载络子的手,脸上依然带着狡黠的微笑: “这一回没有下次‘再见’了,记住我的样子,好吗?” “再见。” “再见。” “再见……” 苏明安努力而笨拙地回忆着他们的模样,伴随着他一点一滴的记起,那些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很快重现在他的眼前。 围绕着他的人越来越多,阳光穿透他们透明的身躯。他们带着笑容,与他作别,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 他们称呼着不同的称谓,用着不同的作别词,与他进行最后的告别。 他们所呈现的形象,无一例外,都是人生中最为光辉耀眼的时刻,也是苏明安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瞬间。 就在那生与死的一瞬间—— 苏明安永远地记住了他们。 “……” 最后,一个白发的青年,轻轻拥抱了一下他。 “虽然等了很久,可是春天很好看,所以没关系。” 白发青年对他笑了。 “太好了。”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路维斯。” “如果有来生,下一辈子,还想遇见你。” 苏明安怔怔凝视着他的眼睛。 也许过了很久, 又也许只是一瞬。 所有纷杂的声音,突然像是骤然失去了听觉一般消散。 苏明安的灵魂传来清晰的灼烧感,痛觉像是肆意生长的枝叶,在他的感触之中游走。 …. 法力值耗尽,傀儡丝断裂,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即将回到那具已经被烧死的躯体之中。届时,等待他的,就是完全死亡,意识转移到分身之上。 无穷无尽的阳光自天际而下,仿佛茫茫的海洋。 他在天际坠落,宛如一只沉底的鲸。 一条条逝去的灵魂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朝他挥手作别,像飞鸟一般向着天际的黎明升去。仿佛化作绵密的星子,洒向天幕。 一人落,万人升。 他将坠落回人世间,而在战争中逝去的灵魂,将如同自由的飞鸟,高升于高天之上。 “——下一辈子,我还想当曜文的母亲。” “——如果有来世,爷爷,我们一定要去看海鸟,我想真正试着生活在春天。” “——我想试着学一学做汉服,好像会很有意思……” “——不知道姓名的你,下一世,我可以亲口问到你的姓名吗?” “——小帅,记住我的样子,好吗?” “——程序不能轮回,也没有来生。但是,如果能再遇见你,我想把我的折耳根养给你吃,草莓也可以,任何好吃的,都可以。” “——春天真好看啊,真想看一辈子啊。下一辈子,老头子,我一定要吃到加葱花的面……” “——奶奶,奶奶,我想看看宇宙是什么样子,天空有多远……” 他们不再为严冬所限,犹如挣脱桎梏的白鸟,通向天幕之上的新生。 而苏明安伸出手,带着笑容,与他们挥手。 禁锢这个世界的神明已经无法插手世间,暌违已久的阳光在魂灵之间缭绕,犹如播洒的粒粒银河。 太阳好像格外眷顾苏明安,当他下坠之时,橙红色的阳光始终跟随着他的轮廓,一寸一寸清晰。 一道身影自空中突然出现,靠近了他,她的黑发根根明晰,碧绿的眼瞳犹如一对翡翠,身形同他一样透明。 她与他共同在大厦的崩解中坠落,背后即是崭新升起的黎明。 “董安安……?” 苏明安叫出她的名字。 “我是杀毒程序t-0001。你可以叫我苏小碧,也可以叫我董安安。” 一行颜文字在她头上浮现,少女的瞳孔中倒映着光辉: “谢谢你救了我们,苏明安?(?*)” “飞机爆炸,很疼吧。” 苏明安说。 苏小碧怔了怔,随即笑道: “没关系,不疼的(′▽`???)” 橙红的黎明洒在他们下坠的身形上,一寸一寸染上金辉,远方的山峦轮廓也渐渐清晰,犹如连绵的长龙。 她抬起头,望着亿万魂灵腾空而歌。 “谢谢你。” 她的眼眶突然流下泪: “原来电子羊也能看到春天。” “你们,本来就属于春天啊。” 苏明安说。 少女怔了怔,就这样抱紧了他,凑在他耳边笑了。 “谢谢。” “谢谢这世上的所有人。” …. “你们是最美丽的理想主义者。” 《第一玩家》 他们在光华中下坠, 像是又一瞬崭新的黎明。 理想主义者是一种悲伤而热烈的浪漫。 是在凛冬暴雪中燃烧的火烛,为不知何处的未来献上一点光与热。 燃烧之后的余烬,随风而逝的飞灰,是这一切构成了理想主义者眼中的色彩。他们永远互相搀扶,永远再度站起,直至彻底窥见黎明,自由直立于蓝天之下—— 永不屈服。 永不坠落。 远方升起的破碎朝阳,将苏明安的灵魂照得发亮,像是钻石一般漂亮。 黑雾在数据间湮灭,仿佛坠入浩瀚无垠的宇宙。厚厚的冰霜破裂,地泉涌出水流,彩虹悬挂天空,野花挂满枝头。 当黎明完全笼罩在大地,人们先是踌躇不前,害怕这是梦境。直到一个抱着朱红狙击枪的老头跌跌撞撞向外冲去,刹那间犹如石子落水,冲破了玻璃般的外壳—— “是真的太阳!是真的!是真的!” “走!我们走!” “温莎,带着妈,我们踏进春天里去!” “走进去!走走走!” 人们被从天际降临的黎明唤醒,一点茫茫的光自废墟中点亮—— 而后,野火燎原而起。 他们拼命踏入阳光之下,奔跑进崭新的春天之中,笑着,哭着,互相拥抱,高声尖叫,张牙舞爪,捶胸顿足,涕泗横流。 躺在野花里打滚,在阳光下高歌,和蝴蝶与白鸟共舞,在苦难里吟诗,在欢乐里大笑。 满身伤痕的人们啊, 快迈开脚步, 踏进春天里去吧。 层层剥落的世界框架,错综复杂的维度关系网,一个个璀璨耀眼的灵魂群像。 人性,牺牲,信仰。人力极限的智慧,如飞蛾扑火般与神明的对抗,孤夜的前行,先驱者的哲思,面壁者的缄默,殉葬者的牺牲,反叛者的回首,生命程序的辩驳,文明宇宙的交锋,岁月的史诗。 一条衔尾蛇,两个陷阱程序,三个维度,四条时间线,九位先驱,三十六枚玫血,一百零二个严冬,两千三百次模拟,五十亿七千一百万牺牲者,亿亿万万不屈服于战败的魂灵。 一次跨时空的援助,两次孤独的境地,三个用智慧构成的生命之桥,四条为活而构成的时间线,九位誓死陪伴的同行者,三十六枚算计痛苦的玫血,一百零二个在绝望中求救的严冬,两千三百次孤独饮茶的模拟,千千万万伏于黎明之前的先驱者……最后,三十三周目的死亡跨越。 ——这就是组成‘人类’的一切。 无论多少次,他们都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他们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人生短如朝露,文明的长河更是永流。 但这停留于人类身上的这短短一瞬, …. ——即是永恒。 …… 他走到了旅途的终点。 人类将创造崭新的未来。 …… …… 【你已完成掌权者任务,找到(真实之物)】 【(真实之物): 不为虚拟和维度困惑,视程序与生命平等,永远相信电子羊能看到春天—— 始终找寻‘真实之物’的人, ——就是真正的‘真实之物’。】 …… “叮咚!” 【恭喜完美通关!】 【达成完美通关线路·(te)万物苏生】 【线路评价:sss(完美!)】 【(te·万物苏生): “时间并非时间,空间并非空间,维度并非维度,密码并非密码,翟星并非翟星。” “盘旋两千三百次模拟的莫比乌斯环,横跨克莱因瓶,链接祖母悖论,将宇宙化为程序,将人类化为电子羊,周游于三维度并行的空间时间网。” “于是,一条悠远的春天之路应运而生。” “崭新维度于此架设,仿佛一座远行方舟。” “亿万魂灵以其为载,久远而生生不息。” “人们共同歌颂着——” “难道要我吞下杀戮者的血,” “——与暴虐的神明同歌?” “难道要我咽下战争的苦痛,” “——与文明的墓碑共生?” “难道要我封住白鸟的歌喉,” “——令羔羊跪地而死?” “难道要我长眠于严冬的永夜,” “——令殉葬者缄默而生?” “我生于程序,但将去现实。” “我生于残酷,但将行梦想。” “我生于严冬,但将为烈日。” “我生于‘过去’,但将筑‘未来’。” “【如果说我们是理想主义者,是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我们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我将一千零一次地回答。】”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先驱不死,摧锋正锐,不灭星火。” “黎明永生,荧烛增辉,方舟停泊。” “看呐,” “这人世间,亿亿万万——” “……” “纵我陨落,” “——亿万皆‘我’。” 】 …… 【结局已收录,将计入最终评价】 …… …… 【博士。】 【欢迎回家。】 …… 流泪猫安头 . ... 一千零五十四章·“九幽深处,故人来。” 朝颜的瞳孔颤了颤。 有时候他们交流着,就会从一个眼神轻松地看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于是朝颜不再打扰他,而是孤身往前走,身上燃起鲜烈的火。 她握紧了拳头,驻足片刻,似乎在这一刻下定了什么决心。 “苏明安,你要去九幽,对吧。” “嗯。”苏明安说:“但军团推进得很困难。已经在这里僵持了一整夜,仍然无法突破……” 她的背影立在前方,声音如刀子般雪亮决绝: “那便——随我走吧——我一人,护你过去。” 远方依稀可见副本第十天的黎明,若是再这样一寸寸地推进,靠人命来堆,怕是再过一天都到不了九幽。 只要她全力以赴燃烧,护他一人突破防线,并不是不可能。 苏明安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朝颜,还不知道很多事。在朝颜的视角里,苏明安仅仅在第八天的海边回档到了第七天的夜晚,不曾接触过预言石壁,也不曾与她交心过。 “你愿意……相信我吗?只要把你先送过去,其他人也能定位传送过去。”她这一声稍微显得有些犹豫:“倘若你不信任我……” 苏明安望着她纤瘦如利剑的身影,朝她走去。 他无法说出他已然知晓了一切。仅能用行动表明信任。 朝颜眸光微亮。 ……明明按照他在前九个周目的固有模式,他现在不可能相信她。 ……就像那一夜她刺杀他,他居然料到了她的暗杀。那次她就觉得,他从“npc”突然生动地变成了“玩家”。 “走吧。”苏明安说。 “好。我竭尽全力,护你一人。”朝颜应声道。 炽烈的火光从她的身上升起,她的眉眼升起痛楚,却被自制地压下。右手环住苏明安的腰,带着他向上飞起。 一声火焰爆鸣之声,原本沉寂的黑色战场上,骤然出现了一团偌大的——如同火烧云般的光泽。 红发少女抱着旧神,跃过一重重黑压压的人头,右手环抱着他的脊背,左手持着一柄炽烈的火焰之剑,一扫之下——地面的陷阱、法阵,尽皆化为灰烬。 神灵捏造的那些假货,不可能达到朝颜这种燃烧自我的战斗力。 苏明安隐约明白——她的这种力量,可能也与鲜红蟒蛇有关。当爱丽丝死去,她便是现存的载体。 白光刺破黑雾,水岛川空飞上天空,阻拦在他们面前。 “苏明安!九幽去不得,不要相信异种王会当你的盟友!”水岛川空一声大喊。很明显,她的到来是出自神灵的授意。 苏明安盯着她,一个字都不说。 “苏明安,当时我没有想到圣剑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神灵也没有杀死你的意思……”水岛川空又继续道:“不过,你还活着……就还好。” 她的语气里有庆幸,也有隐隐的嫉妒。 庆幸于……他没有死。他死亡的罪孽不必压在她的身上。她也不会遭受那么多的抨击与愤恨,成为人类的罪人。 ……但他居然拥有朝颜这样忠于他的护道人。而她身边只有一个心怀鬼胎的神灵。 “我已经没有话想对你说。”苏明安说。 ……当水岛川空在天空中决绝地斩下圣剑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无话可说。 “滚开!” 朝颜的火焰长剑飚射出一条长长的光芒,朝着水岛川空撞去! “轰——!” 一声巨响,圣剑与火焰长剑相撞,一股极强的斥力传来,水岛川空咳出一口血,连连后退,圣剑险些因为高温而脱手。她捂住手臂,皮肤满是紫黑色的烧伤。 炽烈的热风从苏明安耳畔刮过,他眯着眼睛。朝颜立刻环下左手,挡住他的脸侧,不让迸射的火星伤及他的脸颊。右手继续向水岛川空斩下一剑! “轰——!”一剑。 【hp–1073!(灼烧伤!位格压制!)】 …… “——!”两剑。 【hp–1243!(持续灼烧伤!叠加伤害!暴击!)】 …… 第三剑。 【hp–2011!(贯穿伤!弱点打击!暴击!)】 …… 鲜红的数字不断从水岛川空身上蹦跳出来,她被打得左支右拙,形同一只旋转的陀螺。 蔓延的火焰几乎将天空都烧红,就连朝颜碧色的瞳孔边缘都染上了鲜烈的艳色。一剑比一剑的势头更猛,斩得流火四溅,火色犹如流星般下坠。 …… 【hp–2152!(贯穿伤!破招!暴击!)】 …… 第四剑斩落时,水岛川空像只乌龟般翻转着下坠,手腕已经被烧得黢黑,完全握不住圣剑。当她坠落时,整块地面都燃起了余焰,身上神女的服装被烧得坑坑洼洼。 她躺在漆黑的坑里,全身重度烧伤,组织液从四肢中流出,漆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天空上的苏明安。 黑烟在她的皮肤上漫出,她脸上滑落的血丝看上去既颓丧,又狼狈。 “不……要……去……九幽……”她躺在地上咳血,声音微不可闻: “听……神灵的话……苏明安……” 她伸出焦黑的手,虚虚地触摸着天空。即使这样,她居然还想阻拦天空之上的苏明安: “不……要……去……” 朝颜未曾看她一眼,继续向前。 苏明安低头看了一眼水岛川空,被她的眼神惊到了——他很难形容水岛川空这一刻的眼神,怨恨,痛苦,担忧,嫉妒,绝望……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汇聚在她满是血丝的眼中。 ……就像是她真的不希望他去九幽。 “我必须去。”苏明安低声说,也不知说给谁听。 神灵曾说,如果苏明安执意要继续走下去,就会被异种王吞噬,失去自我。所以,神灵才会一直阻拦他,希望他能够安稳度过二十天。一切的谎言、囚禁、洗脑、伤害……好像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别开玩笑了。 神灵可是差点真的杀了他。 这场名为信仰的战争,唯有成神者方可对垒,如果不想输给神灵,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毁灭,就只能前往九幽。 ——这是“玩家”为了完成“主线任务”,而必须进行的【宿命】。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完美通关进度,吓了一跳。 …… 【te1·(成功毁灭世界)完美通关进度:95%】 【te2·(在二十天内,达成位格至高)完美通关进度:60%】 【te3·(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80%】 【te4·(将“苏洛洛”好感度刷到100点——需与她经历所有剧情,不可使用掌权者技能强行提升好感)完美通关进度:80%】 【te5·(帮助“离明月”完整建立规则体系)完美通关进度:80%】 【te6·(在二十天内,“朝颜”不死)完美通关进度:0%】 【te7·(考上公务员,构建一个美好的四口之家)完美通关进度:0%】 …… 这些数值……有的已经高到吓人。他这才发现te1已经达到了这么恐怖的数字。 “哗——” 耳旁满是灼热的风。 朝颜带着他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砍瓜切菜。她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他的皮肤被烫得发出呲呲的响声。 她的睫毛近在咫尺,声音极为柔软。九幽近在咫尺,她忽然问: “……烫吗?” “不烫。”苏明安说。 实际上很烫。 “要回头吗?”她问。 如果害怕九幽有很危险的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他退避了,神灵不会为难他。 苏明安抿着唇,摇了摇头。 “回不了头。” 太多英灵飘荡在他的脑海,抱紧了他的脊椎骨,他无法回头。 “那你……”发丝飘着一股柠檬香气,她做着最后的确认: “……怕吗?” 你怕吗? 孤身前往九幽,按照神灵的说法,如果异种王心怀不轨,他很可能被吞噬。那时,连神灵也救不了他了。 苏明安眸光闪动。 他其实确实有些怕,因为他已经察觉,真正的死亡可能发生。 但他还是要说—— “……不怕。” 不要让朝颜担上责任,不要让她担心。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所以不能说害怕。 她抿着唇,愈发加快了剑势,直到红艳艳的光芒近在眼前—— “到了。” 苏明安低头看了一眼,狰狞的九幽已经很近。恐怖的岩浆滚动着,仿佛深不见底的地狱。 他看见了守在九幽前的一个人。 黑发束成高马尾,一身黑色大氅,肩头的雪白狐狸毛随风飘摇。单手提着烟斗,轻吐烟圈,嘴唇带笑。 “萧景三……”苏明安唤出声。他记得,萧景三为了抢回尸体,向异种王换取了力量,失去了自我。 “——是萧影。”朝颜声音平静:“萧景三失去了自我,现在支配他身体的大多数时间的,是萧影。他来自千年前,他也不想让你踏足九幽。” 苏明安微怔:“为什么?” ……既然是来自千年前的人,为什么会阻拦旧神? 萧影吐出一口烟圈,手指点了点烟斗。 他凝视了苏明安一秒,忽而轻笑道:“很正常吧。千年前的人也有好有坏。杀了你,三要素就是我的,近在咫尺的成神机会啊,你又脱离了军队保护……” 成神,确实很诱人。 萧影来自千年前,以一人之力建立了旧日教廷——必然已经积蓄了庞大的战力,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时刻准备的。 苏明安严阵以待,打算背水一战,却突然听到一声剑鸣。 紧接着,脊背被朝颜推了一下,他向下坠落。 “——我拦住萧影。你向前走吧,苏明安,向前走,不要管身后。”朝颜平静的声音。 他落在了机械轮盘上,趴在轮盘上向前平移,前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九幽。 鲜红的彼岸花盛放在悬崖上,迎风摇曳。 他听到背后不断传来剑鸣,那是刀剑交加的声音。 “嗡——嗡——嗡——” 他想回头。 “别回头,向前走。”朝颜的声音。 他想回头看看战况如何。 那些屠城的行径,足以让萧影变得非常强大。朝颜已经将近力竭,她很可能—— “别回头,向前走,你要一直盯着九幽的方向……”朝颜的声音。 剑鸣的声音,符篆燃烧的声音。 火焰爆裂的声音。 即使回头,黑雾弥漫,苏明安也看不清路。他只能紧紧地扒着机械轮盘,在无尽的黑雾中,按照她推的方向——向前,向前。 她的闷哼声却很清晰。 火焰灼烧的声音,风刮过苏明安黑发的声音,呲呲啦啦。 “别回头……别回头……就算燃到最后一刻,我也会……”声音越来越远。 他的手指攥紧,肩头仿佛抗住了万斤负重。 她扛下了所有,仅仅要求他向前走。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代价,千年的寄托……都是为了他往前走。 耳坠仿佛摇晃着,深蓝的戒指闪烁着微光,脑中的一道道光点静静地悬浮,犹如永生不灭的灵魂。 ——仿佛有无数人正注视着他。注视着脸色苍白的青年,趴在机械轮盘上,迎着满脸炙热的风,孤身一人向岩浆冲去。 往前走……往前走。 ——你定会完成千年的祈愿,斩破无尽时代的命运,终结这场横跨上百代的筹谋。 ——你定会结束这永不消亡的轮回,令后世不再背负前世之苦,令每个人都得到灵魂的自由。 …… 他感到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烧伤在他的皮肤蔓延,啃咬着他的神经,越是靠近九幽,就越感到炽烈。 “白色的朝颜花就在这里呀,人世间的祝福入梦来。” “孩子啊,孩子啊……” “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隐秘的心跳。 神灵的警告,水岛川空悲伤的眼神…… ……别停下,苏明安。 已经到这一步了,那么多人拼命把你推到这一步…… 直到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耳边仿佛白鸟一声长鸣—— 黑发触及鲜红的九幽,他的瞳孔满溢曼珠沙华的鲜烈—— …… 旧日832年,初冬。 以成千秋之愿,以绝百世轮回。 冥府祭火,身挈魂重,翠鸟织赤,士入黄泉。 ——九幽深处,故人来。 …… (本章完) 一千零五十五章·“九幽之主。” “哒。” 鞋底触及金属地面,一声脆响。 冷气扑面而来,入眼是冰白色的机械墙面,光面玻璃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几个机械人朝苏明安看来。 ——苏明安从未想过九幽之下是这样的世界。 没人去九幽后还能回来,所以没人知道九幽是什么样子。九幽,乃是神话中的罪恶汇聚之地。按照刻板印象,这里应该有遍地鲜红的岩浆、埋葬的白骨、盛开的曼珠沙华。但居然这么……科技化? 红光在苏明安身上一扫而过,机械人说:“扫描完毕。游客0001,欢迎来到九幽。” “……” 苏明安环顾四周,智能垃圾桶自动清扫着地面,街道有无人驾驶的公共交通,建筑物冷色而寂静。除了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都没有。 “游客0001,请您抬脚。”智能垃圾桶平移到了苏明安身边。 苏明安抬起脚。智能垃圾桶伸出两条钢铁制的小手,收走苏明安脚下踩着的一片垃圾,垃圾桶上的显示屏露出一个颜文字笑脸:“感谢您。” “你是活人吗?”苏明安问。 “我是智能垃圾桶,不属于生命范畴。”智能垃圾桶说。 “是叠影制造了你们这些智能机械?”苏明安问。 “不是哦。叠影在星空之上,不可以插手。九幽的主人另有其人……” 苏明安聚精会神,突然听到脚步声。这种只有机械声的城市里,人类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一名青年提灯走来,他头戴外斜的黑色圆帽,身负棕黑色长袍,手中提着晕黄色的暖灯。脸上戴着羊角盘旋的半脸恶鬼面具,身负一柄犹如天使翅翼的长剑。 …… 【“我对我之前的人生没有什么印象。”黑鹊躺在乌鸦上:“就在几天前吧,我从黑雾里走出来,什么也不记得,手里就已经有这把命运之剑了。”】 【苏明安说:“也就是说,你曾经遭受过记忆清洗?”】 【黑鹊无所谓地说:“我不清楚,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亲人与朋友,孤身一人从黑雾里走出,带着命运之剑建国。】 …… 迎面走来的青年是霍牧黎尔国,国主黑鹊。 这个周目,苏明安还没有见过黑鹊,他们还是陌生人的关系,命运之剑也还在黑鹊手上。 苏明安是想自己一个人先来九幽,让后面的人能够定位传送到他身边,这些人里面包含黑鹊。谁能想到——黑鹊竟然本就在九幽里面? “……初次见面,旧神。”黑鹊提着灯走近,灯光勾勒着他脸上愈发惨白的恶鬼面具。 “你怎么在九幽?”苏明安问。 黑鹊捏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苏明安。等到苏明安有些毛骨悚然时,黑鹊才笑道:“我本就是九幽的主人,负责看守这里。得知您要来九幽,我立刻就回来了。” 苏明安紧盯黑鹊。 “不过,我之前确实是失忆状态,但当您要踏足九幽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原来我是九幽的主人,所以才会随身携带隶属九幽的命运之剑。就像……某种突然触发的记忆机制。”黑鹊抬起提灯,光晕照在苏明安脸上:“不说这个了,我知道您肯定有很多疑惑,我带您去见异种王。” 黑鹊带着苏明安往前走。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原本他进来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暗沉的天空,入口不见了。 …… 【您当前处在特殊环境·“九幽”,无法使用传送道具。】 【te1·“好耶!都去死吧!”完美通关进度:96%】 …… 这种地方相当于一个小型副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去。他跟随黑鹊向前走,路边都是冰冷的机械制品,似乎这座城只有他与黑鹊两个活人。 坐上白色的小轿车,轿车自动开动。 “要喝点咖啡吗?”黑鹊按动了车上一个按钮,不需要多余的操作,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就出现在了黑鹊手边。 “九幽居然是这么现代化的自动城,我确实没想到……”苏明安自语。这让他有种画风迥异的感觉。这次下九幽,一定会让他知道非常震惊的真相。 ……明明这是一个神话世界啊。天使、神灵、天谷、九幽、纸莎草、轮回、前世、神女、黑雾、宗教审判……竟然出现了这么科技侧的城市。他刚刚还在满是曼珠沙华的岩浆上疾驰,现在就到了一座科技城。 这座机械城面积不大,到处都是链接的电线、管道、机械管。自动化机械和小机械人按照各自的流程奔赴各方,无人命令,却井然有序。 “所以,这座城市是你建造的?”苏明安询问。这种超时代的布置,完全不像出自一人之手。哪怕再让现世发展数十年,恐怕也到不了这个科技层次。 “不。我只是守护者。”黑鹊含笑道:“我不知道九幽从何而来,但我自有意识以来,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这里。您可以将我理解成‘保安’。” ……从主人瞬间变成保安了。 苏明安感到无语:“你自有意识就守护这里,那你的父母呢?” “我不清楚,可能我们家族是世代守护这里。当我接任时,他们就已经不在了吧。”黑鹊说到这里,忽然轻咦一声:“既然我一直守护这里,那数天前我为何以失忆状态从黑雾中走出,还带着命运之剑?按理来说,我没有离开九幽的理由……” 他思衬片刻,手指点了点面具,淡笑道:“可能是记忆的磨损吧,在这里待太久了,失忆也是常事,灵魂的寿命毕竟有限。” 轿车抵达,黑鹊带他前往一座高耸的大厦。犹如足球场一般大的天台上,苏明安望见了她。 浩瀚的星空下,黑发少女端坐在一张冰冷的机械椅上,四肢皆被铁线扎穿,她紧闭着眼,毫无声息,背后涌动着一条鲜红的蟒蛇。她身上酝酿的气势已经越来越强,看来异种王即将苏生。 ……爱丽丝就是在这种地方,等待了足足两年吗? 苏明安仰头望去,天台临近星空,几乎融入天际。隐隐有一对瀚海般的蓝色眼眸在星空中若隐若现,闪烁着繁星点点。九幽依然属于旧日之世的范畴,叠影被困于星空之上,只能远望。 人类仰视星空,经常会感悟于宇宙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苏明安感到心中微微刺痛,他的影子飘摇在浩瀚的星空下,像是渺小到随时可能消失。 “如您所见,异种王的复生已经进入了最后关头。”黑鹊说:“【幸以仙之符篆赐祂,肉身成命运之剑。充祂灵魂者,昔日之目也,以象红蟒之人献祂,祂得以重生。至塔内九幽之底,以吾名诵之。】——这句话就是说,当特效药大雨降临后,只要您携带旧日之眼、仙之符篆、命运之剑来到九幽,在载体前念诵异种王,祂就能够苏醒。” “既然如此……”苏明安望着毫无声息的爱丽丝,拳头攥紧。 “还差我的命运之剑,对吧?”黑鹊摇了摇食指。半张面具遮掩着他的眉眼,但下半张面具露出的嘴角却带笑:“在您复生了无数次的旅途中,我应当见过您吧……我那时是否有说过,我也想拥有成神之资?” 黑鹊知晓小苏回档一事,这不算什么秘密。 旧日之眼,仙之符篆,命运之剑。如今齐聚在此,谁不眼馋?就连萧影都想夺成神三要素,黑鹊难免心生向往。 苏明安知晓事态关键,立刻对黑鹊使用掌权者技能,将好感度拔高到100点,免于纠缠。 …… 【npc(黑鹊)好感度:80+5+5+5+5……】 【npc(黑鹊)好感度:100点。】 【当前好感度评价:灵魂相通。】 …… 苏明安收回手势,却突然看到黑鹊的表情。 黑鹊的肩头不停耸动着,似乎看到了很好笑的事。他笑着笑着,忽然捂脸道:“……啊呀,这是什么感觉。” 苏明安眼睫微颤。 黑鹊唇角笑意微微耷下。他似乎在细细体会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掌权者技能’吗?亲身体会,确实极为有趣,这种强行扭转一个人好感的感觉……就像是我原本不喜欢吃香蕉,现在突然对香蕉很有兴趣。但即使知道你改变了我的情感,我竟然很难讨厌你。实在有趣、有趣……‘玩家’啊,真厉害啊……” 即使知道自己的感情被强硬地扭转了,黑鹊却没有封长当时的惊愕,反而笑得阳光,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乐子,尽管这个乐子是他自己。 苏明安有些尴尬,掌权者技能用起来无形无声。没想到黑鹊竟然会这么鲜明地说出来。这还是第一个明确说出这个技能名称与效用的人。 没想到黑鹊突然凑近几步,眼神鲜活起来。 “你还有类似的技能吗?”他抓着苏明安的袖子,像一个找到玩具的小孩,眼神亮闪闪的:“还有吗?那种唰地一下降低好感的技能,那种唰地一下操控人灵魂的技能,那种唰地一下控制一个人精神的技能……神奇的,有趣的,不存在于这个世间的,超规格的,属于你们游戏‘玩家’的技能,有吗?能在我身上用吗?让我体验一下……” 苏明安被骤然靠近,立刻推开了他。 黑鹊却像黏住了他一样,又扑上来。苏明安像推不倒翁一样,再度推开他。 “我给你展示我的技能,你把命运之剑给我。”苏明安想了想,这么说。 “好啊。你要展示得详细一些。”黑鹊答应得很痛快。 苏明安不相信黑鹊会这么放弃成神的机会,但也许黑鹊是太自信了。毕竟这里是黑鹊的城市,完全可以再抢回来。 好感度满了……总不会出事吧。 他想到了不少惨烈的先例,好感度满值的人普遍不太正常…… “这是空间震动。远攻,群攻,根据法力值决定威力。”苏明安面对星空,甩出一发空间震动。 震动在天空上鸣响,星空涌动片刻,很快回归如初。 “这是重力压制,控制,群攻。”苏明安激活了【未来之心(紫级)】的装备技能。 “这是傀儡丝,多功能。” “这是刺切,踢击,单体。” “这是凝结,法系攻击。” “时间回环和诺亚之链我就不展示了,冷却太长。” 苏明安展示的过程中,黑鹊不断提出疑问。 “法力值是如何计算的?” “原来如此,你们升级会获得属性点,只要分配给精神点数,就有更多法力值……” “击杀敌人能获得经验值,完成任务能获得积分,这就是你们的贸易体系吗……倒是有趣……和梦巡游戏差不多。你们通关能获得世界之源,梦巡游戏通关好像也有奖励……” “这样说来,我的世界倒是与你的游戏很像。游戏套游戏,真有意思……” “原来你们还分为休闲玩家和冒险玩家……等等,那现在岂不是有很多人在看我们?上亿人?” 黑鹊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挑了挑眉。 苏明安嗯了一声。 黑鹊摸着下巴,对苏明安挥了挥手,像个好奇宝宝:“摄像头在哪里?我要怎么面对镜头?” “如果观众是第一视角,那他们会透过我的眼睛看世界。”苏明安说。 黑鹊走到苏明安面前,凝视着苏明安的双眼。 “真幸运啊。”黑鹊盯着苏明安的瞳孔深处,仿佛要在一片漆黑中,看到背后数以亿计的观众:“……玩家们。” 他原本阳光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阴冷深邃。当苏明安注意到的时候,黑鹊又迅速恢复了阳光开朗的笑容,好像只是为了和观众们打个招呼。 这让苏明安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黑鹊眼中那一瞬间的极度阴暗。 “拿着吧。” 按照约定,黑鹊把命运之剑给了苏明安。 …… “叮咚!” 【您已完成“异种王”苏生的全部条件,苏生程序已激活。】 【请等待一日,“异种王”即可与你相见:)】 …… 一千零五十六章·“借彼共生。” 复生条件成立的一瞬间,流光溢彩,金光灼生。 一股古老、强大、熟悉的威压自爱丽丝身上涌现。 星空涤荡着蓝紫色的光华,周围出现了迷蒙的、粘稠的、蓝绿色的半液态能量,耳边的嗡鸣仿佛深海巨兽的呼吸。每一次震动,都仿佛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让人感到不安。 “好了。等待一日,异种王就苏生了。”黑鹊按住苏明安的肩膀:“随我来。” “我就在……这里等。”苏明安看着爱丽丝。 “异种王是一切负面情绪的综合体。祂苏生时,整个九幽都会受到影响。如果你不怕变成疯子,那你就在这里等。”黑鹊无所谓地耸耸肩,手指的用力却展示了他的关切。 “……好吧。”苏明安只能转身。 黑鹊把他带到了一间房间。房间位于最高层,足以俯瞰整座机械城。 “你在这里休息一日。”黑鹊叮嘱道:“这扇门可以隔绝污染,你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出门,尤其不要进入其他上锁的房间。等到异种王醒了,你再上去。” “你去哪?”苏明安说。 “喵喵。(谢谢)。”白猫喵喵叫。 “好。”长歌说。 “苏明安,黑鹊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像是嫉妒。但我不知道他在嫉妒什么。又感觉像是憧憬……”这时,长歌出声了。 苏明安很感激这个军事能力不俗的玩家,这世上向来不缺少天才,但同时能跟上苏明安思路的确实不多。若非长歌以往运气不太好,榜前玩家必然有一席之地。 房门里,是和苏明安房间一模一样的摆设。床铺、蓝色窗纱、床头的钢琴、桌上的琴谱。 一位青年撑着长杆,自溪水渡来,渐渐靠近九幽。幽冥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每一次船桨划过水面,都荡漾起阵阵深黑色的涟漪。 下一瞬间,他加大手中力气,手里的青年便突然爆开,化为光点钻入了他的身躯中。就像是黑鹊“吃掉”了青年。 它们并行着,排在他眼前,让他感到微妙。 “千年神话之愿……千年神话之愿……” “你要不睡吧,这是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长歌说。 黑鹊脸上的失望却更重。 然而床铺上的青年却做出了与苏明安截然不同的反应,他看着黑鹊手里的松饼,笑着接过了:“好,我这就吃。” 黑鹊这才离开了苏明安的房门口,按住耳麦回应道:“回来了,我这就来见你。” 就在刚刚黑鹊提到“通关梦巡游戏可以获得奖励”的时候,苏明安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背——竟然有一道白色的纹路。 手指触及冰凉的十字架吊坠,他亲吻着它,在门口停留了很久。 这让他感到心慌。 事实上他已经很困,恨不得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但这里不是安全的场所,若是长歌能保护他的安全,倒是游戏机制里为数不多温暖人心的地方。 …. 曼珠沙华盛放,溪流深沉如墨。 “你是‘主角’啊……真令人羡慕……”黑鹊轻声说,手指缓缓攥紧。 “……终于见到您了,天使大人……”他的手贴在苏明安的房门上,喃喃自语,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这声近乎喘息的轻微声:“终于……” 黑鹊端着一叠松饼和咖啡,笑着递给苏明安:“我考虑到热饮有助于睡眠,给你送来了。你若是累了,注意休息。” 这时,房门又被打开了,是黑鹊。 这几天的相处,长歌虽然话不多,但确实很靠谱。这种关键时期,苏明安不希望自己睡去后,长歌突然变脸,做出什么背叛的事。毕竟黑猫和白猫都不在身边了,阿独阻拦不了长歌。 “3018号记录失败。”黑鹊喃喃自语,取出平板写下文字:“记下该失败品的最后数据,开始微调。直到相似度更接近……” “我去另一个可以隔绝污染的房间。记住,不要乱跑。”黑鹊合上了门。 …… 他的声音太轻,苏明安没有听见。 面具之下的,那是……像是嫉妒,像是羡慕,像是敬畏的,极为复杂的眼神,显得极为阴沉。 有时他小憩醒来,会发现自己的鞋子有轻微挪动的痕迹。黑猫告诉他,有时候长歌会用他的身体出门,但基本没做什么事,只是去某个地方望望风,看看天,或是写写字,弹弹乐器,自言自语说说话,或者只是无意义地搬动一些物品、砸碎一些没有伤害力的道具。因为没有做什么坏事,苏明安也没有禁锢长歌的行动,长歌这孩子估计憋坏了,遇上了他这种很少睡觉的人。 “我要做什么准备吗?”山田町一问。 …… 山田町一收敛了笑容。他有时候会觉得,他的队友们有些不开心,明明路应该会给面子地笑出来,但路没有。 “一直都没声音,现在突然跑到九幽里面去了。”苏凛说:“知道了,我进去看看……算是旅途的一个地点。” “喵!喵喵喵!(带上仙之符篆!)” 黑鹊却摇头,疯魔般地重复着:“这不对——原本我还觉得没什么问题的,按照常理,‘苏明安’应该会接受我给的食物,你的反应没有错。但实际上,他本人刚刚没有做出接受食物的行为,所以,就不对,不对了!你的反应——就错了!” “路!这东西不管用啊!”山田町一大喊。 长歌正在弹床边的钢琴,是一首苏明安哼过的《致爱丽丝》。感到苏明安醒了,长歌轻柔地“嗯?”了一声。 眼看着苏明安已经进入九幽,定位道具却一直失效,他们没法传送进九幽。 …… 路点了点头:“只需要让精锐者前往即可。苏明安不需要战力帮助,我们能帮把手就行。重点是不能拖他的后腿。” …. “怎么了,黑焰?”山田町一歪头。 “你还没有回来吗?黑鹊。”突然,黑鹊的耳麦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终于完成了这个大任务,副本算是走到了尽头。 它的纹路和完美通关的纹路很像,但要远远浅于完美通关纹路。这很可能是——通关第三款游戏《少女梦想计划》后出现的。也就是刚刚光碟碎裂的那一瞬间。 “没事,你继续。”苏明安看情况正常,再度睡过去。 “我……睡一会。如果发生意外,用痛觉唤醒我。”苏明安说。 …… “你怎么可以露出这种……恐惧的……表情。”黑鹊像是看到了一个极度丑陋的艺术品。 天色渐亮,山田町一看向手上的罗盘状道具。 苏明安没有说话。 黑鹊端着一叠松饼和咖啡,递给这位青年:“我考虑到热饮有助于睡眠,给你送来了。你若是累了,注意休息。” 黑鹊走到走廊尽头,打开了一扇上锁的房门。 黑鹊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项链,浅浅地画了个十字,他望着苏明安数秒,才合上房门离开。那眼神,就像是在憧憬不可触及的人物。 下一瞬间,黑鹊瞬间变了脸色,笑容完全消失,恭敬的态度也截然大变。 ……我的打趣有这么无聊吗?山田町一想。 “……不会的,苏明安。”长歌的声音依旧清澈,他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出头:“那么多观众看着你呢。我要是日后还想混下去,就不会背弃你。再说,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不会害你的。我知道你曾经被一些朋友背叛过,但我不是他们,我不会。” 九幽隔绝外界,连留在地面上的白猫黑猫都断了联系。不知道山田町一他们能不能定位传送过来。他望向窗外,蓝绿色的粘稠光芒从天台上逸散,遍布整个九幽,异种王的心跳声正在越来越响。 “喵喵喵!(苏明安要你赶快过去!)”黑猫的话语,由召唤系的玩家代为翻译。 “看来九幽能隔绝传送道具,没办法了。”路摸着下巴。 “……他在九幽里面?”青年忽然出声,斗笠下是一双金色眼眸。 路却面无表情,只盯着手里的地图。 “走吧,争取一个小时内赶到,抓紧时间。”路合上地图,淡淡道。 苏明安望着外面,忽然说: “喵喵。(是的)。”白猫趴在船尾。 “我很感谢你,长歌,但我也不希望对你失去信任。” “你说,九幽会不会像mc里一样,全是岩浆和黑曜石。”路上,山田町一开玩笑道:“之前苏明安还说想玩电脑游戏呢。” “我总觉得很不安……”长歌说。 苏明安坐在床上,凝视着左手背。 室内恢复静寂。 他身着长衫斗笠,驶向犹如岩浆的鲜红九幽之口,周围静得只有花叶飘摇的声音。 …. 当苏明安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黑鹊又立刻挂上笑容: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苏明安目光闪动。 黑鹊手指因为愤怒而收紧,青年的脸上出现了恐惧,无机质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感情:“我……错了,再让我……揣摩揣摩……我……不会再偏离‘设定’……” 苏明安谢过,没有吃,只是放在了一边。 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在这里干坐一天,肯定要休息。 咚,咚,咚。 一人一舟,泛入九幽之中。 黑鹊却没走,而是站在门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山田町一肩头的黑猫动了动。 “那我们就组建精锐小队突破过去。现在苏明安已经进去了,防线松散了许多。”日暮生建议道:“朝颜又帮我们拦住了萧影,现在是最好的突入时机。” “哦。”有太多人羡慕苏明安了,苏明安已经没什么想法。 众人商议之下,由山田町一、路、李御璇、易钟玉的四人组前去。他们战力普遍在三千到四千,拥有自保能力。 黑鹊后退一步,大口喘着气,露出的半张脸因为情绪激动而通红。他摩挲着手指,手指残留着余温。 松饼的大小、咖啡的温度、黑鹊倾身的角度、脸上笑容的弧度,都和刚刚给苏明安送松饼时,一模一样。仿佛场景复刻了一遍。 …… 每一次响彻,都仿佛在与苏明安的胸腔共鸣。那是一种异常和谐的……融合感。就像是苏明安与异种王的心脏本就一体。 山田町一手里有一枚仙之符篆,名叫“复制”,是他做任务获得的。见此,山田町一带上符篆前往。 【te1·完美通关进度:97%】 路调试了一下这个罗盘,指针一直是紊乱的旋转状态。 黑鹊合上了苏明安的房门,他一直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口驻足许久。 听到了流水般动听的钢琴声,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仿佛埋藏着深重的黑暗。 最惊人的是——床铺上,坐着一个和苏明安容颜一致的人。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眸,穿着睡衣和拖鞋,很显然已经在房间里生活了很久。他正在对着琴谱沉思,在学习弹钢琴。 苏明安睡着后,在半小时之内醒了一次。 他伸手,把青年按在墙上,冷然道:“——你身为‘苏明安’,怎么可以吃别人给的食物!不对!数据哪里错了?” “梦巡游戏的‘完美通关纹路’吗?”苏明安盯着左手背的一条浅淡纹印,又看向自己右手背的七条完美通关纹印。 青年脸色涨红,声音变得有些机械化:“但按照……‘人设’来说……我现在……很累了……很想要……吃一点甜食。而且,你的好感度被拉到了满值。所以,‘苏明安’接受你的食物……是……合理的……” 他的手指按了按腹部的硬块,眼中闪过几分思索,又很快恢复了弹琴的姿势。一曲流畅的《致爱丽丝》流泻出来,在冰冷的机械城中,仿佛生动流淌的滚滚溪水。 长歌最近说了不少话。这次的灯塔之战也主要是长歌思考战术,让苏明安能够及时向复生者们传达指令。此战若胜,长歌必是首功。 长歌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孤舟渡水,人影朦胧。 …… 当苏明安再度醒来,天色已经偏向下午。 他睡了八个多小时,空气里有一股松饼香。 . ... 一千零五十七章·“沈雪的生日派对。” 第1059章一千零五十七章·“沈雪的生日派对。” 询问长歌后,苏明安还原了一下这八个小时的事。 …… 睡后一小时。 “哒哒。”黑鹊敲门,双手捧着一个小型灯塔摆件:“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苏明安。” 长歌懵然接过,眼神有些茫然……突然送礼物是什么意思? 黑鹊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长歌:“……” ……他不是苏明安啊,这要怎么回答? 长歌按照本心回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送我礼物……” 黑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睡后三小时。 “哒哒。”黑鹊敲门。 长歌停下弹钢琴。 “你的钢琴声真好听。”黑鹊笑着说:“可以教我弹吗?” 长歌:“你不是说外面污染很严重吗,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门口走来走去……” 黑鹊的眼神亮了一些:“原来是这样的回答。” 长歌:“……” ……他心中突然涌出同情。原来苏明安平时面对的,都是这么奇形怪状难以理解的npc。实在不知道黑鹊这是在干嘛。 考虑到黑鹊算是友方npc,长歌没有拒绝。黑鹊学得很快,似乎他也拥有钢琴天赋。 …… 睡后五小时。 “哒哒,”黑鹊敲门,这回他拿着一张乐谱。 “这是我写的乐谱,我命名为《致苏明安》。是你弹的那首给我的灵感,你看看怎么样?”黑鹊眼神闪光。 长歌深刻地感觉到苏明安平时有多么不容易。不仅要辛苦找线索,还要关爱各个奇葩npc。他看了眼琴谱,却惊讶地发现黑鹊的音乐天赋很好,虽然还存在突兀的音符,但旋律很动听。长歌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很灵动。意象是月光和大海吗?” 黑鹊眯着眼睛笑了:“月光,海浪,灯塔,猫……这是我所想到的。” 长歌:“我与你没有多深入的交际,甚至几个小时前我们才初次见面,你倒是对我很了解?” 黑鹊没有回答。 长歌望着黑鹊的面具,忽然好奇道:“你可以取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黑鹊抚摸了一下面具。在长歌最期待的时候,反而将面具按得更紧。 “不要。”黑鹊的十指牢牢按着面具,只露出一对漆黑的眼眸,恶趣味地笑了:“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张脸。” 长歌险些吐出一口血。 ……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不给看就不给看,用这种理由做什么? 黑鹊离开后,长歌拿着琴谱沉思他坐在钢琴前,弹着这一首黑鹊谱写的《致苏明安》。朦胧间仿佛有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皎洁月光彻夜守望着灯塔,这些意象令人心绪宁静。 他能感觉到,黑鹊对苏明安的执念很深、很深。哪怕写出的乐谱中也能感受到深刻的情绪。…. …… 八小时内,黑鹊来了一趟又一趟。有时候是送甜点,有时候是写新曲子,有时候是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小问题。 听完长歌略带无奈的讲述后,苏明安也感到了尴尬。虽然他已经习惯了这些莫名其妙的npc,但对于普通玩家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你平时遇见的npc,原来都是这种。”长歌斟酌言辞。 “怎么?” “谜语人型,类似圣启、离明月,主打一个‘我知道,但我就不说’。”长歌总结着:“骗子型。类似茜伯尔、神灵,主打一个‘最后你才能发现我为啥骗你’。执念型,类似奈落、诺亚、北利瑟尔。然后就是黑化型,这可就太多了,沈雪、许安娜、霖光、萧景三、黑鹊……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苏明安听着长歌的总结,咳嗽了一声,让他别再说了。 “但他们不正常的背后,都有自己的合理理由。所以我在想,黑鹊这样执着于你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他明明第一次见到你,就这么好奇你。”长歌却话头一转,很快说到正事:“而且,我感觉他每次到来时,身上的气势就会更强一点,不知道他在这期间做了什么。是我的回答给了他什么帮助吗?” 苏明安不知道。但他要出门了。 休息完毕,他不想坐等下去。 ……黑鹊让他别进那些锁住的房间,那换算成世界游戏的语言,就是必须要狠狠地进。 他推门,蓝绿色的半流质液体漂浮在空气中。上锁的房间足有十一间。每扇门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时,苏明安听到耳边有声音: 【苏……明安……】是山田町一的声音。 【山田?】苏明安立刻对着腕表回应。之前一直没有信号,现在终于能听到一点声音,应该是山田町一离他很近了。 【我……我们正要%#……下来找你……@%*给我们……@&指下路。】声音卡卡的,山田町一很焦急。 【好,我在一个很高的楼上,你们找高建筑物就可以。】苏明安说。 【好……】信号又中断了。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 【苏明安。】苏凛的声音,相比山田町一更平稳,更清晰。 【你终于有声音了。】苏明安说。苏凛失踪了太久,他喊名字也没反应,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已经进入了九幽,正在寻找你的位置。高楼大厦太多,我一个个找。】 【小心污染。】苏明安说。 苏凛那边的声音很快隐没。 苏明安面对着锁住的房间,深吸一口气。他开启黎明永生技能,撑起空间隐蔽,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空间位移—— 苏明安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间上锁的房间,保持着隐身状态。 ——他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正坐在床头看书。手里捧着的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床头放着一些哲学书和侦探类书籍。…. “……这是在做什么。这人怎么和你一模一样?”长歌惊到了。 苏明安敛眸沉思,位移到下一个房间。下一个房间里,依旧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但房间里没有那些哲学书了,青年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苏明安定睛一看,是自己玩过的一些恐怖游戏,比如纸人,火烧老奶奶等。 “我们走到这里,上一炷香……存档,好了。这下鬼就进不来了。”青年面对麦克风,展示一个又一个惊险刺激的操作。但最令人感到寒毛直竖的是,虽然电脑上有直播间的界面,但九幽没有信号,自然不可能有观众在看。青年只是面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自言自语。 青年却不断说着话,就像在空白一片的屏幕上,有很多观众在和他交流。 “……”这回连长歌都不说话了。他望着这看似平淡的一幕,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诡异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一个提线木偶,在按照固定的行为模式行动。 苏明安位移到下一个房间。 这回,没有看书也没有打游戏,青年正埋头写字,温馨的暖光灯下,就像一个认真写作业的大学生。 苏明安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他隐身靠近几步,望见青年正在写的文字。青年的容颜依然和他一模一样,就像在照镜子。 …… 【2023年9月21日,晴。】 【大学开学半个多月了,百团大战我选择了青年探秘社,据说有很多好玩的剧本杀活动和桌游。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太忙了,只能看一些up主玩桌游。但是,和陌生人玩桌游,总觉得有些社恐……希望我能放得开。】 …… 【2023年9月23日,晴。】 【有点想加入学生会,据说加入学生会后,以后简历上会更出彩。但也有人说竞赛和绩点更重要,该怎么办……去高中群里问了一下,以前的班花沈雪告诉我,大学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了,她还邀请我参加30号的生日派对,我问她为什么要发私聊,她说,不想邀请班群的一些人。】 【既然她盛情邀请,那就去吧。我这么普通的人,混在派对里吃甜品就好。】 …… 【2023年9月24日,阴。】 【参加了青年探秘社的第一次桌游活动,杀得他们丢盔弃甲。身为学弟,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有的人太弱了……对待游戏,我想认真。】 【一个学姐约我去看电影,她到底为什么单独邀请我,难道她是想让我教她打游戏?我拒绝了她,不想和菜鸡一起玩。】 …… 【2023年9月26日,大雨。】 【今天路过桥洞,看到了一些流浪汉,这些人盖着报纸瑟瑟发抖。最近在整治市容,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留下来。如果不能,他们会去哪里?】 【这世上总有很多挣扎求生的人,我无法接济天下,但既然看到了,总不能就这么路过。】…. 【给了他们一些旧衣服和面包,希望他们的生活能更好些。】 【……我只是普通人,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我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也许就能帮他们找到新的归处了……】 【但在看到许多社会实事时,义愤填膺的,是我,无能为力的,也是我……】 …… 【2023年9月28日,阴。】 【b站的工作人员给我发了邀请,约我30号在曲常街咖啡厅见面,进行商业合作。】 【我并不算大up,居然能够线下商业合作?先去听听看,如果要露脸就拒绝,我讨厌站在摄像头下,也不喜欢一群人盯着我看。】 【如果商业合作能达成,以后是不是能发展一些副业?现在越来越卷了,我不想考研,也不想考各种证书,但是不考就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天天靠玥玥家里送菜。还是想正正经经读下去,交一些朋友,平时偶尔出去玩,读许多许多的书,过平稳的生活。】 【希望以后看到令我愤怒的事时,我不再无能为力。之前听过一个新闻,说扶桑那边有个男学生因为喜欢女装而被人欺凌,吞下了过量安眠药,这只是他的私下喜好,甚至没有穿出去。我就在想……如果人们能够更具包容度,许多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要是我能帮上忙就好了。但我的话语甚至无法传递出去。】 …… 【2023年9月29日,晴。】 【钻研了一些个人小爱好,原来福尔马林的味道是这样。】 【钵仔糕也钻研出来了,没想到我还有做饭的天赋。回头给玥玥品尝。】 …… 【2023年9月30日,】 【今天要去咖啡厅,下午要去沈雪的生日派对。要穿的正式些吗?】 【翻了翻衣柜,都是缝缝补补过的旧衣服,就这样吧……】 【要出门了,今天日记写少点,明天接着写。】 【对了,记录一下日程,明天要发刚录完的新视频,后天想看一本新出的侦探小说,大后天要去动物园玩……】 …… 苏明安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青年移动的笔杆,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深重的噩梦。诡异感和恐惧感细密地爬上他的尾椎骨。 这些确实是他曾经写过的日记。 日记到9月30日的那一天就截止了。当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青年便合上了日记本,陷入了类似待机的状态中,一动不动,像一台走完了程序的机器。 “第一个房间,青年读着你喜欢的书籍。第二个房间,青年玩着你喜欢的游戏。第三个房间,青年写着你写过的日记。”长歌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在……‘合成你’吗?” 一股浓重的窒息感包围了苏明安。 他早已察觉,他好像从未真正地走入这个名为“旧日之世”的世界。一直以来,他看到的都是神灵引导给他的,雨中的绵羊、传火者们的疾呼、神女与魔女、神战的惨烈……他从来没有自己真正找到什么。 ……就像一只沉在梦里的蝶。 想起了历史的蝴蝶,仿佛就是从第一层梦境中醒来。 想起了十次大回档的蝴蝶,从第二层梦境中醒来。 知道各个时代是地图状铺开的蝴蝶,从第三层梦境里醒来。 踏入九幽看到这一切的蝴蝶,还没有突破第四层的梦境。 层层叠叠的梦境化为汹涌的巨网,将蝴蝶一点、一点—— 当蝴蝶尚且没有破茧的时候,【网】就已经层层成立。 (本章完) . ... 一千零五十八章·“月光,海浪,灯塔,猫。” 如今他终于窥见了冰山,它却庞大到令他窒息。 ……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这九幽之下,有这么多模仿他的人? “让我接管身体吧,我还有位移技能,我们去看看剩下的八间上锁房间。”长歌说。 苏明安依言。 第四间房间,是精心烹饪肉汤的青年。房间里已经摆着几十罐肉汤,而青年依然毫无知觉地烹饪着,仿佛这个动作永无止境,透着程序化的冰冷和重复性,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第五间房间,剪辑视频的青年。青年拖动着各个转场特效,他已经剪辑出了几千份一模一样的游戏视频,仍然在做下去。 第六间房间,做家务的青年。青年手持扫帚,反复地在不大的房间里清扫着,即使已经很干净,仍然不会停下自己的动作。 第七间房间,认真学习的青年。 第八间房间,练习演讲的青年。 第九间…… 第十间…… 苏明安感到自己仿佛被分解成了一块一块,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己的学习、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习惯……都被拆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碎片,分散在各个房间,进行重复性无止境地演算,直到和他本人越来越像。 第十一间房间里,青年在弹钢琴。 德彪西的《月光》流水般淌过,日渐回落的夕阳下,他的眼睫悬停着朱红色的光芒。让人回想起人类自救会议中弹奏的第一玩家,也是这样的面貌。 苏明安隐身站在旁边。 这时,黑鹊拿着一张琴谱走了进来。 长歌瞪大了眼,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是我写的乐谱,我命名为《致苏明安》。是你弹的那首给我的灵感,你看看怎么样?”黑鹊微笑着问道。 弹钢琴的青年站起身,如出一辙的杏仁眸微微弯起。他拿着黑鹊的乐谱,欣赏片刻:“很灵动,意象是月光和大海吗?” 黑鹊眯着眼睛笑了:“月光,海浪,灯塔,猫……这是我所想到的。” 苏明安往外退去,想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声音:【我们……找到了最高的建筑……苏明安……我们正在上来。】 ——山田町一他们来了! 苏明安想要回复,抬头却望见骤然近在咫尺的黑鹊,几乎把长歌的魂都吓出来。 “……苏明安。”黑鹊盯着苏明安隐身的位置:“我发现你了。” ……应该是山田町一的通讯电波暴露了苏明安。 苏明安解除了隐身:“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黑鹊笑了笑。 那是一种图穷匕见的表情,像是小孩子被揭穿恶作剧后,脸上的一种微妙的快意和恶意。 “那你看好。”黑鹊骤然扼住了旁边的青年,随着一声轻响,青年化为光点被黑鹊吸收。 黑鹊紧接着去剩下的十间房间,依次吸收了他们。 “3019号,擅长钢琴,是代表感性的一面,数据已经趋向完美,属以回收。” “3020号,擅长做一些防身物品,是代表警觉的一面,数据已经趋向完美,属以回收。” “3021号……” “……” “3027号,正在写日记,是代表过去与记忆的那一面,属以回收。” “3028号,在打恐怖游戏,是代表兴趣爱好的那一面,属以回收。” “3029号,在阅读哲学书籍,是代表知识的那一面,属以回收。” 伴随着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黑鹊依次吸收了他们。 “然后……你所见的这一层,就全部被我回收完了。”黑鹊停下了动作。 ……仅仅是这一层。 苏明安俯身望去,大厦之下,数不清的玻璃反射着阳光,那些他未曾踏足的楼层……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房间。犹如一个个密集的蜂巢,每个巢穴里都有一个不断演算下去的人。或者说,一种“苏明安”的碎片。 思绪更开阔一些,可能不止“苏明安”,还有许多其他人的“碎片”。只要它们不断微调数据,最后合起来,几乎和本人趋近一致。 只要能造出一个苏明安,无论是冒充旧神、还是和原初有关的事都能做到。整个九幽,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巨大研究所。 甚至……也可以造出任何人。 冰白色的建筑物层层林立,井然有序的机械们交错移动,纠葛的铁管包围着这座安静的机械城。 他突然感到寒冷。 九幽……神话里地狱般的存在,虽然没有遍地盛开的曼珠沙华,却令他感到寒冷。 …… 【明冲入圣城地下的实验室,看到了捆缚在实验床上的苏洛洛。】 【少女躺在床上。在显示屏的最上方,是关于她的记录:】 【h-1029号实验体,实验失败,实验体并不具有大量生产负面情绪的能力。】 【神灵制造她这样的人,把她投放到某座城市,让她感到痛苦,让她被互联网的挤压患上抑郁症,然后——让她这样的人“生产”出祂想要的情绪,研究她的身体变化。如果她的使命告终,就给她洗脑。】 【这个偌大的世界,简直相当于神灵的人体实验城。很多人都是祂的试验品。】 …… 九年前,政客们拿小离等孩子当实验品。 现世,神灵拿政客们这样的人类当实验品。 九幽,黑鹊的手伸到了苏明安这样的旧神层级,妄图让神都成为他的实验品。 小离——政客们——神——黑鹊。 层层递进,自以为操纵了他人命运的人,却依然是更上一层者手中的命运傀儡。 ——楚门的世界。 在九幽,这些人生活在一个个“蜂巢”之中,由黑鹊观测着。有的天天练习钢琴,有的天天直播打游戏,各自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活下去,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也不能出去。房门上的大锁犹如世界的边际,彻底隔绝了他们与外界。 当他们生活到了一种指定的频率,黑鹊就会干涉其中。比如,端来一叠热气腾腾的松饼和咖啡,比如,送一个灯塔小雕塑。观察他们一个阶段的反应。 直到他们产生交接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蜂巢”之中,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没有真相,也没有自由。一旦行为超出固定频率,就会被回收。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苏明安拔出了剑。 蓝绿色的荧光漂浮在他们之间,像是流淌的怪鱼。黑鹊拨弄着胸前的十字架,忽而问道:“你觉得‘命运’是什么?” 这个话题已经被翻来覆去地阐述,无论怎样解释都很难说清。苏明安只说:“自由地死。” “‘自由地死’,如果也是被安排的命运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可知的未必要证实。既然已经窥见了能够被操控的命运,就要斩断。” “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我想代替你的命运,苏明安。” “代替我?” “是啊……”黑鹊的十指压在面具上,他突兀地笑了,笑得又茫然,又悲伤:“是啊,你是……‘主角’啊。我这种小人物想要替代主角,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苏明安仍不明白。这和这些蜂巢里的人有什么关系?黑鹊为什么笑得这么悲凉?又没人去操控黑鹊的命运。 直到黑鹊取下了面具。 那一瞬间,苏明安和长歌都滞住了。 黑鹊露出的那一张脸——也与苏明安的面貌一模一样。眉眼、鼻梁、嘴唇,都几乎一样。虽然对黑鹊的容貌有所耳闻,但这一刻才让苏明安得到了确定。 风声干涩,黑鹊的笑声融入风声。他的笑声中有一股微妙的快意,像是小孩子浇灌蚂蚁洞的快意。 ……操控“碎片”们的黑鹊,竟然也是“碎片”的一部分。 黑鹊之前吸收了其他“碎片”,这说明他自己本就是最大的一块碎片。他凌驾于蜂巢之上,看似是屏幕外的看客,但也只是蜂巢的一部分,仍是楚门世界中人。 “我们正在越来越像,苏明安。”黑鹊摊开手: “自有意识起,我就是你这张脸了。那时我就意识到,诞生于九幽的我,看似是九幽的守护者,实际上应该兼具更大的使命。” “比如,我其实来自千年前的某个计划,目的是要完全成为你?促使我坚定决心的,是我看到了蜂巢里的‘碎片’们,我应该是相似度最高的人,我要调整他们,然后吸收他们,让他们融合于我。不能让前人的心血白费。” “我并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就算我永远戴着面具,也改变不了我的样貌,先天作为‘复制品’而诞生于世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摆脱你的阴影,我甚至要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才能不像你。” 苏明安皱起眉。 他终于明白黑鹊为什么明明是初见,却总是又嫉妒、又憧憬的眼神。 毋庸置疑,黑鹊是渴求独立性的,他也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越来越像苏明安。但他诞生于九幽就是这样一副面貌,也看到了那么多蜂巢里的人。他的使命如此,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 就连“黑鹊”这个名字,都是他走出黑雾后给自己取的。容貌不属于他,声音不属于他,体型也不属于他。他的社会性更是近乎于0。 “你的这种眼神……好像很厌恶我,你好像不赞同我做这件事。”黑鹊说。 “你想夺去我的人生,夺去我的唯一性,我不可能赞同。”苏明安说。 “不好吗?”黑鹊惊讶道。那张和苏明安如出一辙的脸露出相似的神情:“我成为你,你就能从这樊笼中解脱出来——‘玩家’啊,当我与你几乎一致,我也可以是。以后你就能休息了。” “你看。”他动了动手。 一道有些弱的空间震动被他甩了出来。 “空间震动。” 小型的重力降临在苏明安身上。 “重力压制。” 有些劣质地傀儡丝刮过他的眼前。 “傀儡丝。” 一记飞踢,木桌四分五裂。 “刺切。” 一道带着空间波纹的攻击刺出。 “凝结。” 苏明安望着兴奋的黑鹊,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并不欣赏自己的人生,但却有这样一个生命,自诞生起就是为了附庸他的人生。 ……为什么。 这让他感到凌乱。 突然,一条钢索猝不及防飞来,拽着他向黑鹊走了几步,手中的剑刃就这样捅入了黑鹊的肩膀。 他的瞳孔睁大,黑鹊却在笑,紧紧拉扯着钢索,让剑刃固定在肩膀。 “……要怎么你才能认同我。”黑鹊用着一种既轻慢又锐利的语气: “这样一个模仿你的人生小偷,改变不了自己的先天命运。为了遵从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千年前的计划,就放弃了自己独立的一生。” “捅我一剑,够出气吗?” 苏明安感到错愕。 鲜血溅到他的脸上,黑鹊拉扯着钢索,让剑刃在肩膀旋转。伤口扩大、撕裂,却仍紧盯着苏明安。 “……要怎么做你才能认同我,‘本体’。”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总会像个孩子渴求苏明安的一句认可,哪怕只是一句。 悲剧性就在于……他的全部人生价值,只建立在苏明安身上。 他知道,千年前很多人前赴后继地塑造了他,他才会在九幽中睁开眼。而他属于‘苏明安’的责任感告诉他——他不可以从此放下这份使命,去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其实只要没有那么多责任感,去做自己就好了。但偏偏是“苏明安”的责任感把他束缚成了“苏明安”,让他再也无法摆脱命运。 ……偏偏是“苏明安”。 所以自睁开眼,就不可能。 钢索拖拽着苏明安的手腕下滑,剑刃下斜着切开黑鹊的肩膀,切开一条长长的痕迹,皮肉翻卷着溢出鲜血。 黑鹊的脸上是一种悲伤的固执,就像是他也不知道他在追寻什么。那是一种对于命运的茫然。 “……要怎样旧神才能认同我。”颤抖的声音。仿佛他还要往下划,眼中的神采就像快要碎裂。他的姿态甚至像是攻击。 见此,苏明安直接飞起一脚,干脆利落地踹出去。 (本章完) 一千零五十九章·“我不再需要你。” 第1061章一千零五十九章·“我不再需要你。” 【播放苏明安的影片时,水岛川空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电影上的一行白字——“你将死于天空”。顿时,坐在席位上的玩家们也震惊地盯着荧幕。】 【……死于天空?电影上的白字说苏明安将来会死,难道苏明安最后真的输给了她?】 【她想起在第十世界开始前,老板兔对她一人说了悄悄话。】 【——水岛川空,由于你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告诉你关于第十世界的一个秘密。】 【——那么,你们想告知我什么?】 【——第十世界是一个很特别的副本,你可以用尽你所有的“能力”,去尝试“破局”。】 【——就这一句话?】 【——还有……你觉得“独立性”是什么?】 【——独立性?我认可一个人独立,他/她就是独立的。】 【——是吗?水岛川空,看来你更倾向于主观上的认可,不拘于那个人是否真的独立存在,只要你觉得他/她还独立存在,他/她在你的眼中就是独立存在的?】 【——是。人脑不就是如此吗?人类进化了眼睛,才能有视觉,人类进化了耳朵,才能有听觉,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都是依靠个人的眼、鼻、口、耳、皮肤去感受,假如我们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五种感受,那么人脑的生物电活动完全可以被支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体给予大脑的生物电活动与电脑传输给硬盘的信息,没有区别,都是“被架构的”。当一个人五感尽失,就只能充当缸中之脑,就像海底生物没有眼睛,看不到黑色以外的颜色,它们就只能认定“世界是黑色的”这个真理。所以,我一直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依附于我自己的五感而成立,凡是我看到的,就只能相信,因为我没有其他证伪的手段,当我失去五感,那么世界在我眼中就死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希望告知你的。】 【——你们明明什么都没说……等等,我明白了,你们是想告诉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能并非绝对真实?】 【——水岛川空。我们很期待你的表现。你可以走了。】 【——好。】 …… 【水岛川空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原本坐在大殿里的老板兔,一直眼含深意地盯着她的背影。】 【等到大殿完全安静下来,老板兔搓了搓脸,拽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苏文笙的脸,原本臃肿的三米身形也恢复了一米七六的个头。】 【苏文笙看了眼手上的兔子面具,笑了。他望着站在旁边的一抹阴影:“所以这是水岛川空的第几次大回档了?你还需要我扮作老板兔,让她产生自己还没有进入第十世界的想法。真是坏啊……”】 【阴影沉寂了一会,缓缓道:“如果她认为‘苏明安’非‘苏明安’,这一周目应该会更有意思。”】…. 【苏文笙捂脸笑了,将兔子面具甩在地上:“我真的要呛死了,快收收纸钱的味道,你不会真烧纸钱了吧?神灵。”】 【阴影下走出一抹纯白的身影,神灵的表情平淡无波:“‘视觉’既已呈现在她的眼前,‘嗅觉’自然也要做到位。她对于‘主办方’的认知,就是老板兔、各色诡异的阴影、漆黑的大殿、以及空气中纸钱烧焦的味道。只要做到这四点,通过引导视觉、嗅觉、听觉,一个人就很容易被欺骗。”】 【苏文笙勾了勾唇角,感慨道:“这群玩家真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话说这是苏明安的第几次世界大回档了?”】 【神灵回应:“第九次。希望在第十周目,他能听话一些。”】 【苏文笙挑眉:“你到底要重置几次?不会真要把人家的通关时间拖完吧,这都快三十天了。”】 【神灵说:“最多不会超过十次。我认为最多十次,他就不再受控了,就算我再想重置,他也可能会避过去,这是他的聪慧与敏锐。”】 【苏文笙惊讶道:“你对他的评价真高。”】 【神灵淡淡道:“计算而已。”】 【苏文笙抚额:“幸好我不会在世界大回档中保留记忆,不然真的要烦死。”】 【神灵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与我签下了契约,为我做事,不要忘记。”】 【苏文笙低低笑了:“当然……不过,我们唯一可能失败的地方就在于——苏明安万一哪天非要去九幽。到时候,必须把他拦下来,就算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唤醒异种王。异种王一旦苏醒,叠影就可能得逞,你就输了。”】 【神灵点头:“自然。但若是事态超出控制,连水岛川空也拦不住苏明安……他真的有可能成功进入九幽。”】 【苏文笙说:“那就完蛋咯。”】 【神灵说:“如果他执意要唤醒异种王,到时候就只能杀了他,让他重来。他越是固执,重来的次数就只会越多……终有一次,他会放弃唤醒异种王。”】 【苏文笙凝视着神灵,看了半晌。直到神灵的视线平移。】 【苏文笙缓缓说:“神灵,有时候我觉得你十分了解苏明安,有时候我却觉得,你一点都不懂他。你以为只要死亡次数越多,让他抗拒死亡,他就会乖乖听你话,但我觉得,他不会。人类自古畏惧死亡,但很多东西能够让我们高于这些死亡,苏明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神灵说:“我不理解。”】 【苏文笙说:“是。你一点都不懂人类。”】 【神灵离开了。】 【苏文笙知道,神灵要去引导第十周目了。这一次,不知道苏明安能走多远。】 【苏文笙坐在满是纸钱味的大厅里,抬起手,捻起一朵假花,这是一朵白色仿真朝颜花。】…. 【他就对着这朵普通的花,自言自语,思考着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 【“山田町一,是一个独立性不强的人。虽然他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独立思考,但是只要苏明安在,他就会更倾向于将思路交给苏明安。”】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但只要他产生了信任感,他身上厚厚的防御就会自然地放下,比谁都脆弱。”】 【“我先将山田町一命名为‘a’。”】 …… “——哗啦!” 山田町一踹碎大楼的玻璃,成功进入大楼。面前是白色的环形大厅,一台闪烁着红光的电梯等在一楼。他看了眼电梯,对着手里的通讯道具大喊:“苏明安,我们要走楼梯上来了。你的黑猫也在我这里!我们五分钟之内赶到。” 苏明安回应:“我在顶层,你们小心污染。” 黑猫窜上楼梯,山田町一和路的四人组立刻跟上。 …… 苏明安看着楼下。 ……山田町一他们终于来了。 他收回脚,黑鹊已经被他踹了出去。 玻璃碎片向下坠落,泛着蓝绿色的反射光。黑鹊单手拽着玻璃窗边缘,仅用十指吊着全身体重。他的脸颊被碎玻璃擦伤,那张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脸瞬间淌满了血。 苏明安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悬挂在玻璃边缘。那时,是霖光把他赶了下去,砸成重伤。如今竟像是场景重现。望着这双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竟有一种“自己杀死自己”的感觉。 “……我不需要任何人取代我的命运。”苏明安俯瞰着黑鹊。 黑鹊张了张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如果和苏明安这位正主见上面,他们会是怎样的关系。也许,苏明安会认可他,毕竟他们那么相像,他们甚至会成为无话不谈、心灵相通的好朋友。 人这一生都是在不断地寻找灵魂契合之人。他一直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是孤独的,因为任何人本质上都会存在区别,即使再相像,也只是浅层次的相似,在独立思考时仍然会产生极大的偏差,更别说所谓的“灵魂伴侣”、“灵魂之友”,平时不可能没有矛盾。 但是,如果是苏明安就不一样了。一生价值都建立在苏明安上的黑鹊,在无数次数据的拟合之下……只有他们是最契合的。他知道苏明安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做出的反应,也知道苏明安大多数的习惯和言语方式。 所以……他也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话,能让苏明安有好感。 【苏明安。既然你执意要求,那我放弃取代你。我们再聊聊可不可以?】这句话是这种情形下最合适的话。会让苏明安想起黑鹊的价值,衡量过后,他会选择暂时不攻击黑鹊,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能得到缓解。…. 只要黑鹊用一些言语上的技巧……就可以攻略这个在十次大回档之间行为一致的“npc·苏明安”。黑鹊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攻略他。 但是…… 黑鹊张了张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深重的无力。早已准备好的字句停滞在口中,他觉得这没有什么意义。 “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 “……苏明安。”黑鹊只是哑声唤了一声姓名。 …… 【“然后,就是路。”苏文笙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大殿内渡步思考:】 【“路是一个表里差距极大的人,也许他表面上经常在笑,心里却经常会设想把别人削成土豆片。”】 【“让他感到信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就需要通过方方面面的细节,让他的怀疑不会盖过相信。”】 【“我先将路命名为‘b’。”】 …… 路跟在山田町一的身后上楼,一层层楼梯被他们甩在身后。黑猫在最前方引路,快得如同利箭。 “山田,你带生命回复药剂了吗?”路说:“等会要支援苏明安,我怕血回不上来。” 山田町一无奈地摸头:“我的也用完了啊,哪有剩余的。” 路点点头:“好吧。” 他们之前打过一场持久的战争,确实不剩多少药剂了,看来等会只能硬磨。 山田町一想了想:“没事,回头让伊莎贝拉给你做。她做得快。我们到时候让你开飞机过去。” 路笑了笑:“好。” 他知道这些队友一直期待着坐他开的飞机,他也不是不能展示。 高层的标识近在眼前,楼梯间闪烁着绿光。 …… 苏明安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山田町一等人快要抵达这一层。 黑鹊的身后展开一对机械翼,很松地飞了上来。他是九幽的主人,不可能被踹一脚就坠亡,他只是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纠结和使命犹如两只相互搏斗的大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他几乎裂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培养并取代苏明安是你千年来的使命,你诞生以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另一半在告诉他:你是黑鹊,你当然可以继续做黑鹊,即使你与苏明安再像,你也可以放弃这种使命,不再取代他,你看,他也不想被你取代。 苏明安手腕一抖,亚尔曼之剑沾染的血液呈弯月状溅射在地面。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取代我?”他看出来黑鹊自己也不乐意,那为什么要做双方都不愿意的事? 黑鹊的眼眸低垂了一瞬间。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了相似的苦痛之色。他面前的不像是破碎的玻璃窗,而像是一面镜子。 “……可是如果我不做,就没有人可以做了。”黑鹊声音很轻。 苏明安握紧刀柄。 “……千年来的使命要求我这么做。”黑鹊说:“如果我不去成为你,一切都白费了。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有什么用,但我知道这是‘正确的’,不然前人不至于塑造出九幽。换句话说,我是……【被选中者】,所以我不能在见到你的这一刻,就放弃全盘的计划。” “……”苏明安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似感”。像丝丝缕缕的丝线,无形地悬停在他们之间。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章·“八面覆潮(上)。” ……【被选中者】。 黑鹊身为“苏明安的塑造者”。如果他不做下去,就不会有人再这么做。他们连坚持的理由都是如此相似。 ……又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苏明安低头,他听到了像是炙烤肉块一样的声音。右手掌竟然泛着一层诡异的蓝绿色。 ……污染。 在外面游荡太久了就会有污染。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太久了。 …… 【“第三,是苏凛。”】 【苏文笙一边将大殿周围的纸钱、黑布、老板兔皮套撤掉,一边自言自语地思考:】 【“苏凛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不把自己看作翟星玩家,而把自己看作一个旅游各界的过客。他的责任感很高,但大多只体现在他自己的世界上,对于其他世界就会显得冷漠。”】 【“他很难受其他玩家的影响,但是和他相似的理想主义者,他会高看几分。比如苏明安。但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行动只受限于他自己。”】 【“这样的人,就会成为麻烦的敌人,除非有足够让他心动的利益。”】 【“我先将他命名为‘c’,”】 …… 苏凛飞在空中,俯瞰着这座机械城。天台上的异种王载体似一个殷红的茧,蓝红色的软线连接着它。 ……他感受到了这个“异种王载体”的不详,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聚集在这个茧中。这真的是能够对抗神灵的盟友? 他确认了苏明安的位置,向高楼飞去,手指按住耳垂:“……苏明安,你在顶层?” 随着手指金光微闪,苏明安回应道:“在打架。” 苏凛说:“知道了,马上来。” 流火蔓延,他飞向高楼。 …… 苏明安看见了天空上的火焰,既然苏凛来了,那就会轻松很多。 黑鹊抬手,一记空间震动朝苏明安砸来,直接砸穿了这一层楼。脚下的地砖失去承重,向下馅去。 苏明安稳稳地站在机械轮盘上,没有被影响。 但是山田町一他们还在楼梯里,如果高层塌了,楼梯肯定不能幸免,苏明安的空间位移还在半小时的冷却中,当他想去楼梯间,黑鹊陡然位移到了他面前。 “别想走。”黑鹊说。 “让开!”苏明安驱动浮游炮,水母状的机械炮浮现在空中,十二根炮管汇聚成一门巨炮,毫不犹豫地一炮轰出。 炽烈的光华泛滥,黑鹊拔剑便砍,冷兵器与炮弹撞上,一股强大的斥力向四周推开。二人差点撞碎了身后的玻璃。 稳住身形后,他才看到黑鹊的手中是一柄长长的刀锋,泛着冷厉的朱红色光芒。 ——琥珀之刀。 苏明安拔出自己的琥珀之刀,对比一看,二者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的仿制品。 “在你决定去九幽的时候,就意味着计划进入到了最后阶段。”黑鹊将刀横在胸前,防守的姿态与苏明安一样:“经过数个时代的演算,三千多个‘苏明安碎片’已经演算到了最后阶段,只差【本人】来填补最后的空缺。只有正式对比【本人】,才能产生出一个差异率微乎其微的成品。也就是说——当你在九幽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这个计划就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在刚刚,随着黑鹊对苏明安的观察,最后的缺陷也被填补完成。黑鹊当着苏明安的面吸收掉了那些碎片,全盘计划中——已经不再需要苏明安【本人】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已然成为了你。”黑鹊说。 苏明安摇头:“看来这些数据很失败,我没有对敌人解释来龙去脉的习惯。” 黑鹊说:“如果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呢?” 苏明安迅速抬头,数架隐形的机械炮已经对准了他,火光朝他轰来。 数声炸响中,苏明安撑着防御结界,望了一眼已经坍塌的楼梯间,山田町一等人应该不至于被压死,但他是爱莫能助了。 他越发感到第十世界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无论是传火者们塑造出的原初,还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神灵,以及说出“只有你是最重要的”这种言论的叠影,以及这么多的“苏明安碎片”与“苏明安替身”黑鹊——完完全全都在针对他。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女、中世纪、教廷、机械、蒸汽朋克、东方古国、现代……能在一千年来有这么多丰富的时代断层,千年前到底是什么时代? …… 【“第四位关键人物,是莫言。”】 【苏文笙打开窗户,让烧焦的味道随风而走。他凝望着窗外,思考了很久:】 【“他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人,对于苏明安犹然。他很信任他的大哥。引导起来相对简单。”】 【“我将他命名为‘d’。”】 …… 战场上,莫言抬起了头。 “大哥他们已经进入九幽了,我要帮他们守好防线。”他喃喃道。 他的任务是带着一支精锐队伍,去干扰圣盟军的高层。他穿梭在军团中间,紧紧握着手里的剑。 终于,他看到了万军从中保护着的帐篷——那应该就是指挥的所在地。里面的不是水岛川空,就是薛启夏。都是大坏坏。 “小弟们!跟我冲!”莫言提剑便上,朝着帐篷冲去。 他的小弟们顿时高喊出声,提着武器冲锋。 …… 苏明安面对漫天炮火,直接对黑鹊使用了审判。 黑鹊也同时抬起手,同样对苏明安使用了类似的攻击。审判就是超大范围控制+降低san值,效果可以通过类似“圣剑”这种降san道具来实现。在一比一的复刻之下,鲜红的天平同时在他们头上闪过。 苏明安表情痛苦了一瞬间,很快沉静下来。 黑鹊的瞳孔剧烈也颤抖了一会。 双方的动作凝滞了数秒,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好受。这种精神层面的攻击,最后就是两败俱伤,没有人能幸免。 “——还要继续下去吗?”苏明安质问。 “——还要继续下去吗?”黑鹊大喊。 两声呼喊响起,一字不差。 但苏明安的语调明显比黑鹊要略高一些,像是某种细微的差距。 人类的行为模式很容易定型,大部分人面对一件事物,产生的行为都是一样的。只要向计算机灌输足够的苏明安录屏影像,在庞大的演算和计量下,足以做出相似的复刻人。这和苏明安的【灵魂摆渡】是一个原理。 但科技就算再发达,苏明安却有黑鹊注定无法达到的地方。 他是,“玩家”。 世界游戏赋予的诸多奇迹,是很难复制的东西。 “唰唰唰——” 鲜红的光泽闪烁在走廊上,空间波动爆裂而开。如果从外看,就像有两个苏明安在走廊上连发审判。 审判的光泽不断闪烁,苏明安仗着自己“黎明永生”技能的规则性优势,压过了黑鹊的精神状态。当黑鹊头晕眼花之时,苏明安一剑斩断了黑鹊的右手。 傀儡丝落地,瞬间控制住对方。 苏明安望了一眼裹成粽子的黑鹊,抬起头。 他现在要去中控室,这座机械城肯定有一个能够人工控制的地方,不然黑鹊没办法操控那么多的机械。只要进入了中控室,他也能操控九幽。 …… 【a.】 山田町一没想到楼梯间会坍塌,他们差点就抵达最高层了。 四人商量片刻,决定从外围的玻璃向上攀爬。 山田町一从左边的玻璃爬上去,路从右边的玻璃爬上去,分散行动不至于被一锅端。 “好,我们就在中控室集合。”山田町一开始攀爬。 …… 【b.】 路顺着玻璃向上爬,遇到了不少自动机械的攻击。但都被他游刃有余地化解。 他抬起头,望见了最高层的玻璃,玻璃反射着一层蓝绿色的光芒。 “看来下次要给自己做一个飞行类道具。”他想起自己的金属类职业:“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爬得太费劲了。” 他向上攀爬,心里思考着把敌人切成土豆片。 …… 【c.】 苏凛落在天台上,望了一眼异种王载体。椅子上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生气,头微微垂着。 “……这就是爱丽丝吗。”苏凛喃喃自语。他知道苏明安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个人,假如爱丽丝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就意味着她真的没办法被拯救。 他凝视了爱丽丝一会,帮她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转身下楼。 “在哪?”苏凛说。 “我正在前往中控室。”苏明安回应。 “好。”苏凛向下走去。 …… 【d.】 莫言一剑砍翻了阻拦他的士兵,剑刃朝着帐篷挑去。 “圣盟军指挥!你无恶不作,拿命来!” 他喊着打起勇气的口号,躬身,冲了进去。 …… 苏明安往前走,黑鹊像团白粽子由傀儡丝拖在地上。 “这里是九幽的中控室吗?”苏明安望着眼前的铁门。 蓝绿色的光芒飘荡在空气中,他轻嘶了一声,看到自己的左手掌也开始变为蓝绿色,蔓延到了小臂。污染已经不轻了。 “……回房间。”黑鹊喘息了一声,他的双手也开始泛着蓝绿色:“房间能……隔绝污染。” “被打的半死不活还说话。”苏明安淡淡道。 黑鹊望着他,满是凝固血迹的脸上没有愤恨,只有浅淡的哀伤。 苏明安砍向中控室的大门,四周响起刺耳的警戒声,鲜红的警戒色一瞬间吞没了周围,传来机枪转向的声音。苏明安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黑鹊:“中控室的进门密码是多少?” “我不知道。”黑鹊淡淡地说。 “我会许多处刑手法,你要尝试吗?”苏明安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进过中控室,心中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我,不可以进去。”黑鹊摇了摇头。 ……中控室有什么不能进的? 望着黑鹊露出这样的表情,苏明安却感觉黑鹊不像说谎。有时候自己感到无奈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他只能尽力向锁死的大门砍去,铁门却颇为坚固。 忽然,他听到上层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不过三四秒,苏凛就走到了他面前,一尾黑发在空中微微飘扬着。他穿着风衣,身边缭绕着火光。 “我来。”苏凛说:“空间震动容易破坏室内,我用火试试。” “你终于来了。”苏明安侧头。他之前听说苏凛一直在神灵老家,现在居然出来了。神灵的实力确实不怎么样。 苏凛唤出流火,金红的光芒渐渐烧化了中控室的铁门,随着“铛唧”一声响,门终于打开。 苏明安推门。 …… 【a.】 山田町一顺着玻璃攀岩,从窗户的碎口跳了进去。走廊上都是碎玻璃。他联络了一下苏明安,没有收到回复,看来苏明安已经进入中控室了。 “那边!”李御璇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铁门,是中控室。 山田町一立刻奔跑过去。他看到自己的双臂染上了蓝绿色的光泽,污染已经不轻,要尽快汇合。 “——苏明安!”他喊了一声。 …… 苏明安听到了山田町一的声音,从身后的走廊传来。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各色按钮与拉杆遍布中控室的高台,高高低低地排列。一条长线悬挂在空中,用夹子夹着一张张便签与照片,像是刑侦里的线索栏。中控室很大,犹如一座大殿。正中央的高椅上坐着一位捻着白色朝颜花的青年。 “第五位关键人物,是……”苏文笙捻着花瓣,正欲继续思考,忽地望见铁门大开。 “啊。” 苏文笙露出微笑:“你来了——苏明安。” 苏明安举剑,他隐约感到自己刺破了什么非常恐怖的真相,以至于苏文笙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黑化版苏文笙。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明安问道:“黑鹊是九幽的守护者,你又是什么身份?” 苏文笙却像没听见一样,亲吻着手中的花瓣。 “那我先将你……” 他说着苏明安完全听不懂的话: “……命名为‘e’。” (本章完) 一千零六十一章·“八面覆潮(中)。” 第1062章一千零六十章·“八面覆潮(上)。” ……【被选中者】。 黑鹊身为“苏明安的塑造者”。如果他不做下去,就不会有人再这么做。他们连坚持的理由都是如此相似。 ……又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苏明安低头,他听到了像是炙烤肉块一样的声音。右手掌竟然泛着一层诡异的蓝绿色。 ……污染。 在外面游荡太久了就会有污染。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太久了。 …… 【“第三,是苏凛。”】 【苏文笙一边将大殿周围的纸钱、黑布、老板兔皮套撤掉,一边自言自语地思考:】 【“苏凛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不把自己看作翟星玩家,而把自己看作一个旅游各界的过客。他的责任感很高,但大多只体现在他自己的世界上,对于其他世界就会显得冷漠。”】 【“他很难受其他玩家的影响,但是和他相似的理想主义者,他会高看几分。比如苏明安。但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行动只受限于他自己。”】 【“这样的人,就会成为麻烦的敌人,除非有足够让他心动的利益。”】 【“我先将他命名为‘c’,”】 …… 苏凛飞在空中,俯瞰着这座机械城。天台上的异种王载体似一个殷红的茧,蓝红色的软线连接着它。 ……他感受到了这个“异种王载体”的不详,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聚集在这个茧中。这真的是能够对抗神灵的盟友? 他确认了苏明安的位置,向高楼飞去,手指按住耳垂:“……苏明安,你在顶层?” 随着手指金光微闪,苏明安回应道:“在打架。” 苏凛说:“知道了,马上来。” 流火蔓延,他飞向高楼。 …… 苏明安看见了天空上的火焰,既然苏凛来了,那就会轻松很多。 黑鹊抬手,一记空间震动朝苏明安砸来,直接砸穿了这一层楼。脚下的地砖失去承重,向下馅去。 苏明安稳稳地站在机械轮盘上,没有被影响。 但是山田町一他们还在楼梯里,如果高层塌了,楼梯肯定不能幸免,苏明安的空间位移还在半小时的冷却中,当他想去楼梯间,黑鹊陡然位移到了他面前。 “别想走。”黑鹊说。 “让开!”苏明安驱动浮游炮,水母状的机械炮浮现在空中,十二根炮管汇聚成一门巨炮,毫不犹豫地一炮轰出。 炽烈的光华泛滥,黑鹊拔剑便砍,冷兵器与炮弹撞上,一股强大的斥力向四周推开。二人差点撞碎了身后的玻璃。 稳住身形后,他才看到黑鹊的手中是一柄长长的刀锋,泛着冷厉的朱红色光芒。 ——琥珀之刀。 苏明安拔出自己的琥珀之刀,对比一看,二者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的仿制品。 “在你决定去九幽的时候,就意味着计划进入到了最后阶段。”黑鹊将刀横在胸前,防守的姿态与苏明安一样:“经过数个时代的演算,三千多个‘苏明安碎片’已经演算到了最后阶段,只差【本人】来填补最后的空缺。只有正式对比【本人】,才能产生出一个差异率微乎其微的成品。也就是说——当你在九幽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这个计划就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在刚刚,随着黑鹊对苏明安的观察,最后的缺陷也被填补完成。黑鹊当着苏明安的面吸收掉了那些碎片,全盘计划中——已经不再需要苏明安【本人】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已然成为了你。”黑鹊说。 苏明安摇头:“看来这些数据很失败,我没有对敌人解释来龙去脉的习惯。” 黑鹊说:“如果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呢?” 苏明安迅速抬头,数架隐形的机械炮已经对准了他,火光朝他轰来。 数声炸响中,苏明安撑着防御结界,望了一眼已经坍塌的楼梯间,山田町一等人应该不至于被压死,但他是爱莫能助了。 他越发感到第十世界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无论是传火者们塑造出的原初,还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神灵,以及说出“只有你是最重要的”这种言论的叠影,以及这么多的“苏明安碎片”与“苏明安替身”黑鹊——完完全全都在针对他。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女、中世纪、教廷、机械、蒸汽朋克、东方古国、现代……能在一千年来有这么多丰富的时代断层,千年前到底是什么时代? …… 【“第四位关键人物,是莫言。”】 【苏文笙打开窗户,让烧焦的味道随风而走。他凝望着窗外,思考了很久:】 【“他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人,对于苏明安犹然。他很信任他的大哥。引导起来相对简单。”】 【“我将他命名为‘d’。”】 …… 战场上,莫言抬起了头。 “大哥他们已经进入九幽了,我要帮他们守好防线。”他喃喃道。 他的任务是带着一支精锐队伍,去干扰圣盟军的高层。他穿梭在军团中间,紧紧握着手里的剑。 终于,他看到了万军从中保护着的帐篷——那应该就是指挥的所在地。里面的不是水岛川空,就是薛启夏。都是大坏坏。 “小弟们!跟我冲!”莫言提剑便上,朝着帐篷冲去。 他的小弟们顿时高喊出声,提着武器冲锋。 …… 苏明安面对漫天炮火,直接对黑鹊使用了审判。 黑鹊也同时抬起手,同样对苏明安使用了类似的攻击。审判就是超大范围控制+降低san值,效果可以通过类似“圣剑”这种降san道具来实现。在一比一的复刻之下,鲜红的天平同时在他们头上闪过。 苏明安表情痛苦了一瞬间,很快沉静下来。 黑鹊的瞳孔剧烈也颤抖了一会。 双方的动作凝滞了数秒,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好受。这种精神层面的攻击,最后就是两败俱伤,没有人能幸免。 “——还要继续下去吗?”苏明安质问。 “——还要继续下去吗?”黑鹊大喊。 两声呼喊响起,一字不差。 但苏明安的语调明显比黑鹊要略高一些,像是某种细微的差距。…. 人类的行为模式很容易定型,大部分人面对一件事物,产生的行为都是一样的。只要向计算机灌输足够的苏明安录屏影像,在庞大的演算和计量下,足以做出相似的复刻人。这和苏明安的【灵魂摆渡】是一个原理。 但科技就算再发达,苏明安却有黑鹊注定无法达到的地方。 他是,“玩家”。 世界游戏赋予的诸多奇迹,是很难复制的东西。 “唰唰唰——” 鲜红的光泽闪烁在走廊上,空间波动爆裂而开。如果从外看,就像有两个苏明安在走廊上连发审判。审判的光泽不断闪烁,苏明安仗着自己“黎明永生”技能的规则性优势,压过了黑鹊的精神状态。当黑鹊头晕眼花之时,苏明安一剑斩断了黑鹊的右手。 傀儡丝落地,瞬间控制住对方。 苏明安望了一眼裹成粽子的黑鹊,抬起头。 他现在要去中控室,这座机械城肯定有一个能够人工控制的地方,不然黑鹊没办法操控那么多的机械。只要进入了中控室,他也能操控九幽。 …… 【a.】 山田町一没想到楼梯间会坍塌,他们差点就抵达最高层了。 四人商量片刻,决定从外围的玻璃向上攀爬。 山田町一从左边的玻璃爬上去,路从右边的玻璃爬上去,分散行动不至于被一锅端。 “好,我们就在中控室集合。”山田町一开始攀爬。 …… 【b.】 路顺着玻璃向上爬,遇到了不少自动机械的攻击。但都被他游刃有余地化解。 他抬起头,望见了最高层的玻璃,玻璃反射着一层蓝绿色的光芒。 “看来下次要给自己做一个飞行类道具。”他想起自己的金属类职业:“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爬得太费劲了。” 他向上攀爬,心里思考着把敌人切成土豆片。 …… 【c.】 苏凛落在天台上,望了一眼异种王载体。椅子上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生气,头微微垂着。 “……这就是爱丽丝吗。”苏凛喃喃自语。他知道苏明安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个人,假如爱丽丝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就意味着她真的没办法被拯救。 他凝视了爱丽丝一会,帮她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转身下楼。 “在哪?”苏凛说。 “我正在前往中控室。”苏明安回应。 “好。”苏凛向下走去。 …… 【d.】 莫言一剑砍翻了阻拦他的士兵,剑刃朝着帐篷挑去。 “圣盟军指挥!你无恶不作,拿命来!” 他喊着打起勇气的口号,躬身,冲了进去。 …… 苏明安往前走,黑鹊像团白粽子由傀儡丝拖在地上。 “这里是九幽的中控室吗?”苏明安望着眼前的铁门。 蓝绿色的光芒飘荡在空气中,他轻嘶了一声,看到自己的左手掌也开始变为蓝绿色,蔓延到了小臂。污染已经不轻了。…. “……回房间。”黑鹊喘息了一声,他的双手也开始泛着蓝绿色:“房间能……隔绝污染。” “被打的半死不活还说话。”苏明安淡淡道。 黑鹊望着他,满是凝固血迹的脸上没有愤恨,只有浅淡的哀伤。 苏明安砍向中控室的大门,四周响起刺耳的警戒声,鲜红的警戒色一瞬间吞没了周围,传来机枪转向的声音。苏明安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黑鹊:“中控室的进门密码是多少?” “我不知道。”黑鹊淡淡地说。 “我会许多处刑手法,你要尝试吗?”苏明安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进过中控室,心中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我,不可以进去。”黑鹊摇了摇头。 ……中控室有什么不能进的? 望着黑鹊露出这样的表情,苏明安却感觉黑鹊不像说谎。有时候自己感到无奈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他只能尽力向锁死的大门砍去,铁门却颇为坚固。 忽然,他听到上层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不过三四秒,苏凛就走到了他面前,一尾黑发在空中微微飘扬着。他穿着风衣,身边缭绕着火光。 “我来。”苏凛说:“空间震动容易破坏室内,我用火试试。” “你终于来了。”苏明安侧头。他之前听说苏凛一直在神灵老家,现在居然出来了。神灵的实力确实不怎么样。 苏凛唤出流火,金红的光芒渐渐烧化了中控室的铁门,随着“铛唧”一声响,门终于打开。 苏明安推门。 …… 【a.】 山田町一顺着玻璃攀岩,从窗户的碎口跳了进去。走廊上都是碎玻璃。他联络了一下苏明安,没有收到回复,看来苏明安已经进入中控室了。 “那边!”李御璇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铁门,是中控室。 山田町一立刻奔跑过去。他看到自己的双臂染上了蓝绿色的光泽,污染已经不轻,要尽快汇合。 “——苏明安!”他喊了一声。 …… 苏明安听到了山田町一的声音,从身后的走廊传来。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各色按钮与拉杆遍布中控室的高台,高高低低地排列。一条长线悬挂在空中,用夹子夹着一张张便签与照片,像是刑侦小说里的线索栏。中控室很大,犹如一座大殿。正中央的高椅上坐着一位捻着白色朝颜花的青年。 “第五位关键人物,是……”苏文笙捻着花瓣,正欲继续思考,忽地望见铁门大开。 “啊。” 苏文笙露出微笑:“你来了——苏明安。” 苏明安举剑,他隐约感到自己刺破了什么非常恐怖的真相,以至于苏文笙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黑化版苏文笙。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明安问道:“黑鹊是九幽的守护者,你又是什么身份?” 苏文笙却像没听见一样,亲吻着手中的花瓣。 “那我先将你……” 他说着苏明安完全听不懂的话: “……命名为‘e’。”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一章·“八面覆潮(下)。” 第1062章一千零六十章·“八面覆潮(上)。” ……【被选中者】。 黑鹊身为“苏明安的塑造者”。如果他不做下去,就不会有人再这么做。他们连坚持的理由都是如此相似。 ……又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苏明安低头,他听到了像是炙烤肉块一样的声音。右手掌竟然泛着一层诡异的蓝绿色。 ……污染。 在外面游荡太久了就会有污染。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太久了。 …… 【“第三,是苏凛。”】 【苏文笙一边将大殿周围的纸钱、黑布、老板兔皮套撤掉,一边自言自语地思考:】 【“苏凛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他不把自己看作翟星玩家,而把自己看作一个旅游各界的过客。他的责任感很高,但大多只体现在他自己的世界上,对于其他世界就会显得冷漠。”】 【“他很难受其他玩家的影响,但是和他相似的理想主义者,他会高看几分。比如苏明安。但大多数情况下,他的行动只受限于他自己。”】 【“这样的人,就会成为麻烦的敌人,除非有足够让他心动的利益。”】 【“我先将他命名为‘c’,”】 …… 苏凛飞在空中,俯瞰着这座机械城。天台上的异种王载体似一个殷红的茧,蓝红色的软线连接着它。 ……他感受到了这个“异种王载体”的不详,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聚集在这个茧中。这真的是能够对抗神灵的盟友? 他确认了苏明安的位置,向高楼飞去,手指按住耳垂:“……苏明安,你在顶层?” 随着手指金光微闪,苏明安回应道:“在打架。” 苏凛说:“知道了,马上来。” 流火蔓延,他飞向高楼。 …… 苏明安看见了天空上的火焰,既然苏凛来了,那就会轻松很多。 黑鹊抬手,一记空间震动朝苏明安砸来,直接砸穿了这一层楼。脚下的地砖失去承重,向下馅去。 苏明安稳稳地站在机械轮盘上,没有被影响。 但是山田町一他们还在楼梯里,如果高层塌了,楼梯肯定不能幸免,苏明安的空间位移还在半小时的冷却中,当他想去楼梯间,黑鹊陡然位移到了他面前。 “别想走。”黑鹊说。 “让开!”苏明安驱动浮游炮,水母状的机械炮浮现在空中,十二根炮管汇聚成一门巨炮,毫不犹豫地一炮轰出。 炽烈的光华泛滥,黑鹊拔剑便砍,冷兵器与炮弹撞上,一股强大的斥力向四周推开。二人差点撞碎了身后的玻璃。 稳住身形后,他才看到黑鹊的手中是一柄长长的刀锋,泛着冷厉的朱红色光芒。 ——琥珀之刀。 苏明安拔出自己的琥珀之刀,对比一看,二者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的仿制品。 “在你决定去九幽的时候,就意味着计划进入到了最后阶段。”黑鹊将刀横在胸前,防守的姿态与苏明安一样:“经过数个时代的演算,三千多个‘苏明安碎片’已经演算到了最后阶段,只差【本人】来填补最后的空缺。只有正式对比【本人】,才能产生出一个差异率微乎其微的成品。也就是说——当你在九幽看到我的那一瞬间,这个计划就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在刚刚,随着黑鹊对苏明安的观察,最后的缺陷也被填补完成。黑鹊当着苏明安的面吸收掉了那些碎片,全盘计划中——已经不再需要苏明安【本人】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已然成为了你。”黑鹊说。 苏明安摇头:“看来这些数据很失败,我没有对敌人解释来龙去脉的习惯。” 黑鹊说:“如果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呢?” 苏明安迅速抬头,数架隐形的机械炮已经对准了他,火光朝他轰来。 数声炸响中,苏明安撑着防御结界,望了一眼已经坍塌的楼梯间,山田町一等人应该不至于被压死,但他是爱莫能助了。 他越发感到第十世界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无论是传火者们塑造出的原初,还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神灵,以及说出“只有你是最重要的”这种言论的叠影,以及这么多的“苏明安碎片”与“苏明安替身”黑鹊——完完全全都在针对他。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魔女、中世纪、教廷、机械、蒸汽朋克、东方古国、现代……能在一千年来有这么多丰富的时代断层,千年前到底是什么时代? …… 【“第四位关键人物,是莫言。”】 【苏文笙打开窗户,让烧焦的味道随风而走。他凝望着窗外,思考了很久:】 【“他是一个忠诚度很高的人,对于苏明安犹然。他很信任他的大哥。引导起来相对简单。”】 【“我将他命名为‘d’。”】 …… 战场上,莫言抬起了头。 “大哥他们已经进入九幽了,我要帮他们守好防线。”他喃喃道。 他的任务是带着一支精锐队伍,去干扰圣盟军的高层。他穿梭在军团中间,紧紧握着手里的剑。 终于,他看到了万军从中保护着的帐篷——那应该就是指挥的所在地。里面的不是水岛川空,就是薛启夏。都是大坏坏。 “小弟们!跟我冲!”莫言提剑便上,朝着帐篷冲去。 他的小弟们顿时高喊出声,提着武器冲锋。 …… 苏明安面对漫天炮火,直接对黑鹊使用了审判。 黑鹊也同时抬起手,同样对苏明安使用了类似的攻击。审判就是超大范围控制+降低san值,效果可以通过类似“圣剑”这种降san道具来实现。在一比一的复刻之下,鲜红的天平同时在他们头上闪过。 苏明安表情痛苦了一瞬间,很快沉静下来。 黑鹊的瞳孔剧烈也颤抖了一会。 双方的动作凝滞了数秒,看得出来他们都不好受。这种精神层面的攻击,最后就是两败俱伤,没有人能幸免。 “——还要继续下去吗?”苏明安质问。 “——还要继续下去吗?”黑鹊大喊。 两声呼喊响起,一字不差。 但苏明安的语调明显比黑鹊要略高一些,像是某种细微的差距。…. 人类的行为模式很容易定型,大部分人面对一件事物,产生的行为都是一样的。只要向计算机灌输足够的苏明安录屏影像,在庞大的演算和计量下,足以做出相似的复刻人。这和苏明安的【灵魂摆渡】是一个原理。 但科技就算再发达,苏明安却有黑鹊注定无法达到的地方。 他是,“玩家”。 世界游戏赋予的诸多奇迹,是很难复制的东西。 “唰唰唰——” 鲜红的光泽闪烁在走廊上,空间波动爆裂而开。如果从外看,就像有两个苏明安在走廊上连发审判。审判的光泽不断闪烁,苏明安仗着自己“黎明永生”技能的规则性优势,压过了黑鹊的精神状态。当黑鹊头晕眼花之时,苏明安一剑斩断了黑鹊的右手。 傀儡丝落地,瞬间控制住对方。 苏明安望了一眼裹成粽子的黑鹊,抬起头。 他现在要去中控室,这座机械城肯定有一个能够人工控制的地方,不然黑鹊没办法操控那么多的机械。只要进入了中控室,他也能操控九幽。 …… 【a.】 山田町一没想到楼梯间会坍塌,他们差点就抵达最高层了。 四人商量片刻,决定从外围的玻璃向上攀爬。 山田町一从左边的玻璃爬上去,路从右边的玻璃爬上去,分散行动不至于被一锅端。 “好,我们就在中控室集合。”山田町一开始攀爬。 …… 【b.】 路顺着玻璃向上爬,遇到了不少自动机械的攻击。但都被他游刃有余地化解。 他抬起头,望见了最高层的玻璃,玻璃反射着一层蓝绿色的光芒。 “看来下次要给自己做一个飞行类道具。”他想起自己的金属类职业:“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爬得太费劲了。” 他向上攀爬,心里思考着把敌人切成土豆片。 …… 【c.】 苏凛落在天台上,望了一眼异种王载体。椅子上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了生气,头微微垂着。 “……这就是爱丽丝吗。”苏凛喃喃自语。他知道苏明安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个人,假如爱丽丝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就意味着她真的没办法被拯救。 他凝视了爱丽丝一会,帮她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转身下楼。 “在哪?”苏凛说。 “我正在前往中控室。”苏明安回应。 “好。”苏凛向下走去。 …… 【d.】 莫言一剑砍翻了阻拦他的士兵,剑刃朝着帐篷挑去。 “圣盟军指挥!你无恶不作,拿命来!” 他喊着打起勇气的口号,躬身,冲了进去。 …… 苏明安往前走,黑鹊像团白粽子由傀儡丝拖在地上。 “这里是九幽的中控室吗?”苏明安望着眼前的铁门。 蓝绿色的光芒飘荡在空气中,他轻嘶了一声,看到自己的左手掌也开始变为蓝绿色,蔓延到了小臂。污染已经不轻了。…. “……回房间。”黑鹊喘息了一声,他的双手也开始泛着蓝绿色:“房间能……隔绝污染。” “被打的半死不活还说话。”苏明安淡淡道。 黑鹊望着他,满是凝固血迹的脸上没有愤恨,只有浅淡的哀伤。 苏明安砍向中控室的大门,四周响起刺耳的警戒声,鲜红的警戒色一瞬间吞没了周围,传来机枪转向的声音。苏明安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黑鹊:“中控室的进门密码是多少?” “我不知道。”黑鹊淡淡地说。 “我会许多处刑手法,你要尝试吗?”苏明安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进过中控室,心中有个隐隐的声音告诉我,不可以进去。”黑鹊摇了摇头。 ……中控室有什么不能进的? 望着黑鹊露出这样的表情,苏明安却感觉黑鹊不像说谎。有时候自己感到无奈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他只能尽力向锁死的大门砍去,铁门却颇为坚固。 忽然,他听到上层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不过三四秒,苏凛就走到了他面前,一尾黑发在空中微微飘扬着。他穿着风衣,身边缭绕着火光。 “我来。”苏凛说:“空间震动容易破坏室内,我用火试试。” “你终于来了。”苏明安侧头。他之前听说苏凛一直在神灵老家,现在居然出来了。神灵的实力确实不怎么样。 苏凛唤出流火,金红的光芒渐渐烧化了中控室的铁门,随着“铛唧”一声响,门终于打开。 苏明安推门。 …… 【a.】 山田町一顺着玻璃攀岩,从窗户的碎口跳了进去。走廊上都是碎玻璃。他联络了一下苏明安,没有收到回复,看来苏明安已经进入中控室了。 “那边!”李御璇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个铁门,是中控室。 山田町一立刻奔跑过去。他看到自己的双臂染上了蓝绿色的光泽,污染已经不轻,要尽快汇合。 “——苏明安!”他喊了一声。 …… 苏明安听到了山田町一的声音,从身后的走廊传来。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各色按钮与拉杆遍布中控室的高台,高高低低地排列。一条长线悬挂在空中,用夹子夹着一张张便签与照片,像是刑侦小说里的线索栏。中控室很大,犹如一座大殿。正中央的高椅上坐着一位捻着白色朝颜花的青年。 “第五位关键人物,是……”苏文笙捻着花瓣,正欲继续思考,忽地望见铁门大开。 “啊。” 苏文笙露出微笑:“你来了——苏明安。” 苏明安举剑,他隐约感到自己刺破了什么非常恐怖的真相,以至于苏文笙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黑化版苏文笙。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明安问道:“黑鹊是九幽的守护者,你又是什么身份?” 苏文笙却像没听见一样,亲吻着手中的花瓣。 “那我先将你……” 他说着苏明安完全听不懂的话: “……命名为‘e’。”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三章·“【真的是苏明安吗?】” 第1065章一千零六十三章·“【真的是苏明安吗?】” 苏明安看见了苏凛的表情。 那是一种含着浅淡悲哀的神情,双眼如同湖面上的雾,就连金色的瞳孔也像被抽走了几分色彩。 他几乎没有看过苏凛露出这种表情。 还未等他上前,苏凛手中的火焰忽然大盛,不过一秒,苏凛面前的监控屏幕化为了一滩灰烬。 “你看到了什么?”苏明安讶异道。是什么画面让苏凛突然烧了它? 苏凛侧头,颈后发辫微晃。 “……我不相信。”他暗金的瞳眸倒映着这浩瀚广阔的大殿,一块块监控屏幕映在他的眼中。他似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在了原地。像是不想暴露此时的哀伤,他仅仅只是压低声音重复了一句: “……我不相信。” …… 【我询问最古之天使,叠影在上,此世何解?】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以世界拆解之,分为万道归途。以尸骨垒加之,以前世轮回背负之,以生生世世轮转之,待到千年之后,旧神重归,万道合一,方成理想屏障,驱逐叠影,以解千年之愿。”】 【我讶异道:“拆解?将世界……拆解?”】 …… 【a.】 山田町一在走廊上喊了一声,没有看到苏明安回头。 猩红的警戒灯不停闪烁,刺入他有些发胀的双眼。 山田町一扒拉着中控室的门,将头探进去。他微微蹙了蹙眉,朝着室内大喊道: “——苏明安,我带着仙之符篆来了!” …… 【最古之天使缓缓点头:“世界拆解为一万份,搅乱定位,便无法被锁定。”】 【我皱眉道:“拆解容易,融合何其困难?”】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存于灵魂摆渡之间,以前世寄托之,凡是前后代传承,千年之天祖、高祖、曾祖、祖父母,子辈、曾孙、玄孙等代代皆为汝一人——使汝既为耶稣,又为其千万信徒,汝既为医生,又为其千万病人。汝既为在世生命,又为地下千万尸骨。以此传承,代代积蓄,累计千年。”】 …… 【b.】 路从另一侧的玻璃爬了上来。灯光在天花板晃动,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彩虹般的斑斓。 如今中控室的门已大开,不知苏明安情况如何。 “苏明安!你还好吗?”路喊了一声,朝着中控室冲去。 …… 【我心中惘然,千年之计,何等漫长……亿亿万万人难以得见。千年来轮回转世,祖祖辈辈皆为一人,只为代代筹谋,又是何其壮烈。】 【却见最古之天使神情坚定,令我扼腕叹息。】 …… 【f.】 伊莎贝拉踩着机械球向上飞,望见了中控室。 “恢复药剂、防御药剂、san值临时稳定药剂……”伊莎贝拉撞碎玻璃,一脚踏入了中控室。…. “苏明安,接住药剂!”她伸手,将瓶瓶罐罐朝苏明安抛去。 …… 【我感慨于最古之天使的智慧与决然。由此,我配合他筹备百年。】 【我寿终之时,我向他抱拳告别:“方舟已然启航,存放于子孙后代之灵魂中。秦将军,此去一别,代代轮回,千年再见。”】 …… 【g.】 伯里斯一身繁复的教皇服,行走在机械城。他手中权杖一点,金光普照,踩着金色光圈一路飞升,抵达了建筑的最高层。 他踏足光滑的走廊,一步步向前走,脚步沉稳慎重,仿佛一位虔诚的狂信徒即将见到神明。 主动将教皇冠冕取下后,伯里斯步入中控室,望着中控室内的苏明安背影。 “……父神,我来了。” …… 【最古之天使见我满头华发,叹惋道:“吾之灵魂,恐难以任何形式回到人间,但所有之吾将化作春风细雨,永远停留,直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之斩完成。”】 【他向我作别,便啄其眼为信仰,拆其骨骼为能量,凝聚各天使之能力为权柄散落八方,直至千年后作为“遗迹”出土。】 【届时——旧神归位,千年大计,自稻亚城始。】 …… 【h.】 吕树低头,望着自己双臂的蓝绿色。他强忍着全身的不适,爬上了最高层,看到了苏明安刀刃留下的痕迹。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喊了一声。 “苏明安——!” …… 【要警惕叠影,它灵活又狡诈,以自由之风编织着谎言与欺骗,你不可相信这样的人。】 【“当八方覆潮,八方来人,穿越山川湖海,抵达九幽净土,才是万道链接之处。”】 【——《阿萨斯托·旧神典籍》第18章4节】 …… 【e.】 “——苏明安,我带着仙之符篆来了!” “苏明安!伱还好吗?” “苏明安,接住药剂!” “父神,我来了。” “苏明安——!” 呼喊声在苏明安背后此起彼伏地响起,苏明安听到这些声音,心中一动……队友们终于来了。 山田町一、路、伊莎贝拉、伯里斯……这个算了、吕树。 他们都来了。 听这声音的远近,队友们已经在中控室门口。 “回档吧,苏明安。回到还没有进入九幽的时候,不然,我帮你回。”苏文笙放下了手:“我已经将事情说得很明白了,叠影是敌人、是侵略者,所以不能唤醒异种王——你能听明白吗?你还要我怎么解释?” 苏明安未回答,竖起手中琥珀之刀。 “铛——!” 苏文笙手中是一柄金黄色的弯刃,形同镰刀,又似弯月。镰刀的尖头对准苏明安的额头,犹如一只鸟喙尖锐的啄木鸟,险些就钻穿了苏明安的头。琥珀之刀牢牢卡在额前位置,让镰刀无法寸进一步。…. “原理呢?”苏明安说。 “原理不能说……这个世界遍布因果,要是说出来,叠影那边就会感知到……你明白吗?”苏文笙咬牙道:“你已经经历过废墟世界,你应该明白在计划落定前,有些东西就是不能说。” “我理解。”苏明安说。但他不可能接受,猜疑链已经形成。“……我不会让你夺去我的世界。”苏文笙眼中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苏明安感到手中传来一股极大的阻力,琥珀之刀的【凝结】技能发动,只听刀剑相鸣之声,苏文笙暴退三步,躲过震动范围,又近身而上。 苏明安直接后退,他身后有那么多队友,没必要费劲和苏文笙单打独斗。镰刀近在咫尺,他已经想好,伊莎贝拉即将扔来的防御药剂足够挡下苏文笙这一击。 他回过头—— “伊莎贝拉,药剂!”他喊了一声。 满是碎玻璃的长廊上,蓝绿色的光犹如海水在阳光下的荡漾,忽明忽暗,忽远忽近,犹如一道道光的涟漪,不规则地游荡在一晃一晃的灯光间。每一次闪烁,都会留下一道道短暂的光影,满是破碎的美感。 窗外的天气一直都很晴朗,空气中的蓝绿色光彩已经越来越深,碎玻璃的踩踏声隐隐响起,仿佛正有无数人在朝这里靠近。 然而,回头的那一瞬间,苏明安瞳孔微微睁大—— 一股奇异的交错感瞬间充斥了他,心脏仿佛被骤然捏紧。 “……!” ——走廊上,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山田町一,路,伊莎贝拉,伯里斯。一个都没看到。 …… 【c.】 苏凛终于走下了楼梯。 刚才帮爱丽丝抹去头上的雨水,他的手掌满是水气。 金光微闪,身上的水气瞬间被他蒸腾干净。他踏足走廊,一脚踹开中控室紧闭的大门。上万块监控屏幕展现在眼前。 苏明安正在研究中控室,朝他回头:“苏凛,你来了,来看看这些监控屏幕有什么用。” 苏凛眯了眯眼。他看到了苏明安身上的灵魂,依然是熟悉的色彩,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他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不受任何幻象的影响,但隐约能察觉到些许错漏之处,他嗅到一股人造的伪劣。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你,你的灵魂却有了变质的味道。”苏凛淡淡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明安微微睁大眼眸,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苏凛陡然一剑斩下。 剑势破空,烈火翻腾,苏凛的动作又快又疾,空间结界骤然展开,苏明安撑着结界大喊:“你发了什么疯?” 苏凛却面无表情地加深了手中的烈焰温度,火焰一寸寸倾轧、覆盖,直到结界发出破裂之声,直到结界下的青年被烈火骤然侵染,皮肤被烧穿,由炽热如日的光焰烧成灰烬。…. 苏凛站在灰烬边,熄灭了火。 “你不是他。” “他会回‘你想多了’,不会回你说的那句话。看来你们的数据被污染了,没能百分之百塑造他。” 苏凛看向走廊。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没有山田町一,没有路,没有吕树,没有伯里斯,仿佛这座九幽,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风让人感到寒冷。 …… 【a.】 宏大的中控室内,上万道监控屏幕交错排列。山田町一踏进门,将仙之符篆给了苏明安。 “仙之符篆我给你带来了。”他说。 “辛苦了,我正在研究这些监控屏幕,不如一起?”苏明安说。 “等等吧,我刚刚和路兵分两路了,他在后面。”山田町一说。 “我来了。”路踏入中控室,海蓝的发丝韵荡着一圈蓝绿色的荧光,他招手笑了笑:“玻璃有点难爬,耽搁了一些时间。” 山田町一感到安心。现在看来,他们的支援还算及时,苏明安这里没有出事。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高台,几朵娇艳欲滴的白色朝颜花盛放,灯光一闪一闪,像是有节奏的心跳。 在山田町一低头看监控屏幕的时候,未曾想到路走到他的身后,拔出了剑,对准了他。 …… 【b.】 路踏入了中控室,山田町一已经等在了里面,正在和苏明安一起观察监控屏幕。 “看来我来得最晚,有什么收获吗?”路环顾四周。这种地方一看就是很关键的场所。 “一起来看看线索。”山田町一朝他挥了挥手。 路凑过去,没有看到旁边的山田町一对他举起了刀。 …… 【f.】 伊莎贝拉抛出的药剂被苏明安接住。 苏明安朝着伊莎贝拉招手:“你来了,来看这些监控屏幕。” 伊莎贝拉走上前。 “对了,山田町一他们还没来吗?”苏明安问道。 “嗯?他们不是在稻亚城吗?他们没上前线啊。”伊莎贝拉茫然道。 “抱歉。”苏明安摆摆手:“我弄混了,太多了。” 伊莎贝拉没听明白,隐隐感到了不对劲。 …… 【d.】 莫言一剑挑出,掀开了敌军指挥营的篷布。 “敌军指挥,拿命来!”莫言大喊一声。 ——却发现是一名黑发青年坐于帐篷中。 黑发青年头戴水晶冠冕,身披雪色神子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盯着手中的战略图。 “大……大哥!?”莫言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直入敌军想刺杀敌军指挥,却看到敌军指挥是大哥。 苏明安放下战略图:“莫言,是我。” 莫言站在帐篷中,挠了挠头,满腔杀意都冷却了:“大哥你是圣盟军的指挥?那进入九幽的那个大哥,哪个是真的?” “九幽的那个,是我的分身。”苏明安眼神明澈:“我派分身成为旧神,我本人归属神灵。这场战争是左右互搏,为了激发更多的负面情绪。其实两边的最高指挥都是我自己。” 莫言恍然:“原来是这样!” 大哥确实做过类似的事,以前大哥派分身去当魂猎统领,自己去魂族见塞维亚和阿尔切列夫等人。 “所以大哥你其实哪边都不站?”莫言说。 苏明安摇了摇头,头上的水晶冠冕碰撞,钻石与珠宝反射着璀璨的光。戴着如此沉重的东西,他却眼中神采奕奕:“我已经归属神灵,我们成为了盟友。” 莫言的下巴落到了地上。 ……这真的是大哥吗?还是大哥被洗脑了? 但是莫言细细想来,大哥归属神灵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万一大哥被洗脑了呢,万一神灵真的是好人呢,万一大哥是在忍辱负重呢,什么可能性都有。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罢了。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四章·“【wo四粟米鹌。】” 第1066章一千零六十四章·“【wo四粟米鹌。】” 但莫言还是不放心。他握住苏明安手腕:“大哥,我带你走,回去看看是不是被洗脑了。你要是被洗脑了,那就糟糕了。” 苏明安瞳孔蒙着一层雾气。他茫然地被莫言拉着走,雪色的神子服在地上一路拖拽。 就在这时,帐篷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你想对我的大天使做什么?”神灵淡淡道。 “果然还是洗脑了。”莫言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哥的神情太僵硬了,简直就像提线木偶。 “……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只是控制印记而已。”神灵轻轻笑了:“万千种可能性中,总有那么几百种可能性,他没能逃脱天使仪式,被成功被打上了控制印记,属于我了。在这条‘可能性’中,伱是救不回他的。” 莫言没听懂。但他至少清楚,自己手里的这个大哥,他要救。 谁知道哪个就是真大哥,万一是真的呢! 莫言牢牢攥着大哥的手腕,少见地喝骂道:“神灵,你老盯着大哥干什么?你都快把他搞疯了,别告诉我你是为他好,听着让我恶心!” 神灵不置可否。 祂只是动了动手指,仿佛有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苏明安,苏明安走到了神灵身边,眼神黯淡,四肢僵硬。 沉重的水晶冠冕下,青年的眼中毫无色彩。 “……大哥。”莫言滞涩地唤了一声。 苏明安垂头望着他,肩胛骨处的鲜红色控制印记泛着刺眼的光。神灵的手放在他的肩膀,就像触碰一只绵羊。 …… a.山田町一。 b.路。 c.苏凛。 d.莫言。 e.苏明安。 f.伊莎贝拉。 g.伯里斯。 …… 【e.】 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的那一刻,苏明安在这一瞬间完全明白了。 他完全明白了。 一日,庄周寝于庭中,梦见己化为蝴蝶,翩翩起舞,乐而忘身。不觉自身为庄周,实则蝴蝶而已。然后醒来,又复庄周也。庄周自问,是庄周梦为蝴蝶乎?抑是蝴蝶梦为庄周乎? “是庄周梦为蝴蝶……亦或是蝴蝶梦为庄周……?” 他想起了副本最开始的系统提示: …… 【旧日之世将被复制为42293个副本,每个副本投入10000左右的玩家进行游戏!】 …… 所以, “一模一样”呢? …… 【魔幻世界将被复制为30000个一模一样的副本,每个副本投入……】 【白沙天堂将被复制为13401489个一模一样的副本……】 【海上盛宴将被复制为22808个一模一样的副本……】 【测量之城将被复制为32980个一模一样的副本……】 …… 自始至终,所有副本的开局提示,都不会少了“一模一样”这个词汇。 但第十世界的开局提示……没有。 没有“一模一样”这个词汇。 它太不起眼了,就像固定格式一样,谁都懒得多看一眼……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有问题。…. 如果说每个副本里,玩家都会遇到不同的情况……那么所有玩家,真的都进入了同一个时代了吗? 苏明安陡然想到了“世界线收束”这个词汇,他再看向这一万块监控屏幕,细细查找,他突然发现了—— 其中一块监控屏幕上,有苏凛的身影。屏幕中,苏凛在天台上抹去了爱丽丝头上的雨水。可苏明安这边分明没有下雨。 苏明安再度寻找,在另一块监控屏幕上看见了山田町一,山田町一的肩头趴着一只黑猫,可黑猫分明被苏明安留在了地面上,根本没有行动。 “……我和他们自始至终都不在一个世界,对吗。”苏明安望着近在咫尺的镰刀,心中的推论成立。 那些呼喊他的声音……来自与他平行的世界。虽然这些世界和他距离很近,融合度已经很高,甚至到了能隐约听到声音的程度,却终究不是一个世界。 a是一个世界,b是一个世界,c是一个世界,以此类推——10000个玩家,每个玩家都处在一个独立的世界。 所以苏明安即使能听到天台上传来的苏凛脚步声,但只要去天台看看,就会发现天台上没有人。 所以苏明安即使能听到山田町一在走廊上的呼喊,只要他回过头,就会发现走廊上空荡荡的,怎么找都不会找到山田町一。 所以莫言会在敌军帐篷里看到苏明安,因为在莫言的那条世界线上,苏明安被神灵打上了控制印记。而在苏明安本人的这条“世界线”,他没有被打上控制印记,帐篷里坐着的应该是重伤的水岛川空。 交错。 仅仅只是交错。 倘若他继续寻找,在剩下的监控屏幕中,每块屏幕中应该都能找到1个玩家,直到找到剩下的9997个玩家。 无形的丝线筹措在所有人之间,虽是彼此相连,却仿佛随时断裂。 ——原来这是一个伪【单人副本】。 隔绝一万名玩家的,是世界线。倘若世界边缘没有被跨越,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苏明安侧头望去,“苏凛”站在燃成灰烬的监控屏幕前。 “……我不相信。”“苏凛”也回过头,与苏明安视线相对。暗金色的眼眸像是被抽离了色彩。他何其骄傲,怎么会接受这个真相。 浩瀚的监控屏幕下,仿佛一座黑白色的电子壁垒……苏明安也感到了一股语言上的无力。 胸前内部仿佛正在产生某种剧烈的动荡,要将他拆解,但他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冷静,指尖却在不受控地颤抖。 ……只有他是真的。 ……在这条“世界线”上,只有他是真的。一万名玩家自一开始……就处在不同的世界线上,或者说,时代。有玩家诞生于蒸汽时代,在那个时代,他/她就是唯一的玩家,是时代的【主角】,他/她身边的其他玩家都是假的。同理,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条世界线,每条世界线也都只有一个真玩家。…. …… 【糯饵,wo四粟米鹌,如果丷乱,wo和腻不在tyg咩】 …… 这是苏明安以前收到的一条讯息,他觉得这是诺尔给他留下的信号,为了提醒他“可能存在假诺尔”。翻译一下,就是【诺尔,我是苏明安,如果这行字混乱了,就说明我和你不在同一个维度。】 现在发现,这不对了。 ——人称根本就是反的。这分明是苏明安给诺尔留下的信号。 但苏明安从未给诺尔留下过这样的信号。只能是“假苏明安”给诺尔留下的,但“假苏明安”从何而来? 来自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世界线,其中之一。 每条世界线,应该都会存在一个假苏明安。每条世界线,除了玩家本人以外,他/她遇到的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玩家,都是假的。 ——只存在四个例外。 第一,是诺尔。诺尔跨越了世界边缘而来,他打破了世界线之间的障碍,所以苏明安遇到过真诺尔。 第二,是吕树。吕树是跟随者,跟随者永远会跟在玩家身边,这是世界游戏的规则,所以苏明安遇到的一定是真吕树。 第三,是苏凛。苏凛也拥有跨越世界边缘的能力,所以苏明安和苏凛交换身体时,那个应该是真苏凛。只是现在的苏凛又被换成了假苏凛。真苏凛不知是还在神灵老家,还是去了别的世界线。 第四,是玥玥。玥玥是特殊观测者,她一直都是真的。 只有这四个例外,其他的玩家……大概率都不是真的。但随着塔与梦巡游戏的推进,一万条世界线的融合度加深,世界线会相互产生影响——所以才出现了苏明安能听到山田町一等人声音的情况。 与此同时,真玩家所做的行为,也会同步映射到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世界线,所以山田町一等人才会一齐看到——苏明安进入了中控室。苏明安也会相应地看到,山田町一等人的身影接近了中控室。 但实际上,双方都在错过——双方看到的都是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映射。犹如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镜中人,水中月。 …… 【“对于近期的城市空袭事件,旧日教廷对此供认不讳。今日正午时分,稻亚城也遭受了一次空袭,十九枚炮弹投下,死伤不计其数……”】 ——副本开局的那次空袭,苏凛在船上听到了新闻。当时广播说“十九枚炮弹”,但实际上苏明安遇到的是二十枚炮弹。在苏凛的那条世界线上,旧日教廷只投放了十九枚炮弹。 …… 【“我一直没有听到苏明安喊我,他难道一直不需要我帮助?”苏凛思考。】 ——副本开局,苏明安呼唤了苏凛数次,但苏凛始终没有听到。距离并不能限制苏凛,限制他感应能力的,是世界线。 …… 【“所以,水岛川空。”苏明安忽然一转矛头:“你到底为什么敢处刑山田町一?你是否觉得,山田町一是假的?神灵忽悠了你?”】…. 【他忽然听到一声笑声。转过头去,居然是神灵在笑。这还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神灵这么真实地笑,好像祂真的觉得很好笑。】 苏明安完全明白了。 水岛川空敢于猎魔令处刑山田町一,因为她觉得山田町一是假的,在她的那条世界线,即使她这么做了,她相信另一条世界线的真山田町一也不会死。而她只需要处死一个假山田町一,就可以获得大量利益。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一万条世界线会互相映射,当她决定在她的那条世界线处决山田町一,在苏明安这边,映射出的水岛川空也会同步处刑山田町一。 她确实被欺骗了。 神灵才觉得很好笑。 …… 【“你疯了吗?处刑名单里竟然有山田町一?你凭什么处刑榜前玩家?”这几个人都是玩家,围住了水岛川空。】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你们,只不过是……”水岛川空淡笑一声,掠过他们。】 ——你们只不过是假的。 …… 【林望安眉眼低垂:“我有病。”】 【水岛川空赞同:“是,而且你现在依然有病。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真正的苏明安不会被我杀死。”】 【林望安疑惑道:“真正的苏明安?”】 …… ——真正的他在另一个世界线,当然不会被她杀死。每个人所在的世界线,只有自己是真的。 …… “你的推论很对,一万条世界线,每条世界线只有一个真玩家。”苏文笙的双手不断下压:“死去的高中生苏文笙,只是你的这条世界线的苏文笙。而我,来自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之一的世界线,我是——‘苏文笙黑化’的一种可能性。” “所以……死去的高中生苏文笙,只是苏文笙的一种可能。”苏明安一发浮游炮,轰开了苏文笙:“就像是【be·溺于湖中】?事实上,他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可能的结局?甚至于你也是其中一种?” “是。这就是‘拆解’过的世界——这就是‘一万种可能性’。”苏文笙眼神幽深。 仿佛十个世界的疑惑在此畅通,苏明安终于明白世界游戏中的he,be,ne到底是什么意思——它是“可能性”的延伸。就像在其他的普拉亚副本中,谢路德就可能并非【he·不朽】的结局,而是【ne·无尽之路】甚至【be·腐朽】的结局。 苏文笙溺死湖中,这是他的一个be结局,是他人生中的一种可能性。但倘若他逃离了稻亚城,没有被离明月杀死,他就拥有了其他结局的可能。 他可以心灰意冷投靠神灵,也可以白手起家建立军队,也可以投身研究特效药。这期间,将有千万种可能性在他的身上盛开,千万道身影从他的脚下走出。 ——不过一念之间。 道路千万条,he唯一条。 “至于你旁边的那个苏凛,很遗憾他不是庄周,只是蝶,只是一种映射。”苏文笙淡淡道。 “那么——”苏明安的刀锋在颤抖: “我是庄周,还是蝶?” 他不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他坚信自己的真实,他只是在想——到底他何时遇见了庄周,何时遇见了蝶?他作为庄周给其他线的庄周映射了多少影响,作为蝶又受了谁的映射? 心脏狂跳中,他一时间竟想起了一句耳熟的话。 …… ——我是蝴蝶,还是树叶? …… 【现在我们是通过一面模糊的镜子观看,但到那时我们将面对面的看清:现在我所知道的,只是一部分,但到那时我将全然知晓,如同我被全然知晓。】 【——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12节】 ……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五章·“映射,倒映,注视,交错。” 第1067章一千零六十五章·“映射,倒映,注视,交错。” “苏凛”护在了苏明安身前,流火四溢。 “既然已经清楚自己是蝶,就别想着违背养蝶人。苏凛-2918,你的生死并不取决你自己。”苏文笙说。 苏明安望着苏凛,他的脊背依旧笔直,身周缭绕着金红色的烈火。可就算这个苏凛全力出手,必定也比真苏凛差之千里,仿制品是比不过神的。 “那便试试。”苏凛神情不变,剑尖前指。 火光描摹着他的侧颜,眼眸依旧含着深邃的金。当他凝视前方,眼神中的光芒仿佛能将所有的阻碍烧灼殆尽。 苏明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短暂的迷茫,但迷茫很快就消退了。被植入的“人设”也好,假的“生命”也好,“苏凛”向来坚定。或许在心中,他只是把自己再一次当成了“灵魂的可替代品”,就像当年云上城神明的心态。不过是再一次由人退为神罢了。 苏明安凝视着对峙的二人,脑中梳理着思路。 第十世界被复制为42293个副本,每个副本都存在10000名玩家。在苏明安所处的这42293分之一的副本中,它被“拆解”为了10000份,每份中只有1个真玩家,这个真玩家见到的其他9999个玩家都是假的。 “拆解”,意为真正的拆解,它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形容,不是切布丁。而像是一个完整的细胞被分化成了10000份,每份里面都会有细胞核、细胞膜、细胞质,都是独立的。 10000名玩家被分到了10000个时代,他们成为了各自时代的【主角】,【主角】的行为可以“映射”到其他时代。而除【主角】之外的人,他们的行为都来源于历史旧迹或其他9999个时代【主角】的映射,有时也会被神灵操控。 就像诺尔,他一开始诞生于魔女时代,他是魔女时代的【主角】。他在魔女时代的行为便会“映射”到其他时代:比如诺尔曾经在魔女时代的海边遇到过假苏明安,与此同时,现世时代的苏明安也会在海边遇到假诺尔——就像一种【互为镜面】。 ——你看到的“他”是假的,是他的时代的“映射”。 ——他看到的“你”也是假的,也是你所在时代的“映射”。 然而,如果打碎了这层镜面,其实你们是遇见了的。 相互映射,相互倒映,相互注视,相互交错。 …… 【苏明安有一种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觉。说起来,他已经遇见了数次现世与游戏相似的场面。】 【现世中,一名叫作“黑鹊”的青年建立了霍牧黎尔国。与此同时,《少女梦想计划》也有一个霍牧黎尔国。】 【现世中“异种王即将复苏”的消息出现。与此同时,《少女梦想计划》的“击杀异种王”主线任务出现了。】 【现世中,由于影是适格者和异种的双重身份,人们在处刑台围剿影。此情此景与《楼月国》中人们围剿大皇子,几乎一样。】…. …… “但并不是每一个举动都会映射到其他时代。”苏明安思考着。 随着融合度的越来越高,映射才会越来越真实——当他听到来自各个时代队友们的呼喊。此时的融合度已经非常高。 水岛川空以为自己杀的是假山田町一,但她没想到她“杀山田町一”的行动会映射到其他时代,另外9999个时代中的假水岛川空会同样试图杀死她们时代中的山田町一,导致一定会有真山田町一被假水岛川空伤害。 这种“映射”,会根据融合度的大小、时代的剧情、主角的性格进行微调——假如是蒸汽时代的假水岛川空,她就会通过教会火刑试图杀死山田町一,假如是楼月时代的假水岛川空,她就会通过和强大的武者合作,试图去杀山田町一。假如是现世的假水岛川空,她就会通过联合政府的猎魔令,试图去杀山田町一。过程可能不同,行为主体一致。 最后一点:旧日之世被拆分的历史长度只有1000年。但这1000年却被划分为了10000个时代,就肯定会有“时代重合”的情况出现。 神灵把诺尔扔到了遥远的魔女时代,却把莫言、山田町一、路、伯里斯、伊莎贝拉这几个和苏明安相熟的玩家都扔到了“类现世”的时代。他们都经历了相似的现世剧情,但有细微的偏差——在莫言的世界线上,苏明安被神灵洗脑成为了大天使。在伊莎贝拉的世界线上,山田町一等人留守稻亚城。除了这些细微的差异,队友们大体遭遇的都是相似的。 当真苏明安决定前往九幽,就会对这几个“类现世”的时代产生最深刻、最相似的映射——所有队友都会知晓,苏明安在这个时间点前往了九幽,他们就会主动前往九幽,直到所有人都在这一时刻,在不同的世界线上,聚集在了九幽。 ——而九幽是谁的地盘? ——苏文笙。 当苏明安的所有队友此刻都汇聚在九幽——谁还能脱离九幽,跨越世界边缘,去帮到另一条世界线上的真苏明安? 他们都被困在了这里。 孤立无援,无法集合在同一条世界线。 这就是“命运”的引导——来自其他9999个时代的映射,就是潜移默化的【命运】。当所有队友不约而同前往九幽驰援苏明安,他们就已经无法帮到他。 因为,驰援苏明安的正确方法,根本不是在自己的世界线上前往九幽,而是果断跨越世界边缘,前往真苏明安所在的世界线啊…… …… 【a.】 “啊——啊啊啊——啊!” 山田町一坐在血泊中,手中握着染满鲜血的弯刀。一颗披散着蓝色头发的头颅歪在他身边,颈骨被砍得粉碎。 山田町一的眼中布满血丝,仿佛只有大喊大叫才能纾解心中的压抑和痛苦,左上角的san值已经低到了底线。…. ……为什么,为什么。 就在刚刚,路走到他背后,对他落下了剑。若不是他透过监控屏幕的反光看到了剑光,他已经死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天陪伴着他的路会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山田町一抱着染满血迹的头,视野完全扭曲,他还能相信谁?这几天他已经遭遇了太多刺杀,但他始终没有怀疑过路…… 他还清醒着吗?还是还在梦中? 他杀的是假货吗?还是他失手杀了真正的路?他要怎么分辨身边的人? 山田町一几乎快崩溃了。 相信一个人,被背刺,相信下一个人,被背刺。如此循环。 他扶着墙站起来,身上满是血迹。路的那一剑险些割断了他的脖子,脖子上坠着一块血淋淋的皮,垂坠在他下巴,就连发出声音都感到剧痛。 他抱着路的头,一步一步向外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已经深陷命运的陷阱,孤身一人走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当他走到中控室门口,身上的长袍已经被血浸满,双臂都是深重的朱红色,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步一个血脚印。 一道身影站在走廊上,像一抹纯白的、无垢的、永不融化的雪。 “山田町一。”神灵说:“抓到你了。” …… 【e.】 苏明安仍在思考。所以跨越世界边缘,不仅仅是跨越了时代,也相当于跨越了世界线,同时叠加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当诺尔从魔女时代来到现世,不仅相当于他从328年来到了830年,也相当于他从“诺尔为主角的世界线”来到了“苏明安为主角的世界线”。 还有一点,只是苏明安的猜测。 因可以导向果,果也能倒置为因。因果没有明显的先后之分,因为时间是平面的。 ——那么就会存在因果相互倒置的情况。假设拨弄a端的因果线,b端会随之颤动,那么另一条世界线上的b通过映射而颤动时,a反而会成为了被颤动的对象。 比如,a杀了b,在另一条世界线上,就有小概率演变为b杀了a。你杀了别人,你自己也可能是被屠杀者。 你是刽子手。 另外的世界线上,你也是他杀害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你是神父。 另外的世界线上,你也是他挽救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每个人都是你。 你也在不断成为每一个人。 …… 【b.】 “路……你相信我,我是真山田,刚刚我也不想对你举刀……”山田町一求饶。 路的表情剧烈挣扎着,他盯着剑下垂死的山田町一,咬了咬牙,还是一剑斩下。 少年的头滚落在血泊中,路捡起了山田町一的头,紧紧盯着山田町一最后充血的眼睛,没有察觉到有两行泪自他的脸颊滑落。 他曾与山田町一探讨过该怎么驰援稻亚城,怎么执行战术,甚至畅想过第十世界结束后要去哪里放松。…. 但他怎么想到……山田是假的。 静立须臾,路抱着山田町一的头,一步一步向外走,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神灵同样堵在走廊上。 …… 【f.】 燃烧的大火,破碎的机体,横飞的机械球,断裂的骨骸。 伊莎贝拉拆解着假苏明安的身躯,皮肤、骨骼、血管……她坐在血泊之间,右侧腹是一道长长的剑伤。而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表情近乎迷醉。 她望了一眼极低的san值,将头缓缓陷入血泊之中,神情已经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皮肤泛滥着异化的光。 “……我疯了吗。” “我没有。” …… 【g.】 伯里斯垂首而立。 他亲吻着一只断裂的手:一截短短的皮和细碎的手骨,手指上有一枚染血的机械戒指。 地上的情况更加惨烈,皮肉凌乱一地,像是被大型粉碎机碾过。 伯里斯没有想到父神会突然对他动手。身为神棍职业,他已经事先催眠了自己,在副本期间他会全心全意把苏明安看作自己的神。唯有骗过自己,才能感化其他人。所以当他看到假苏明安朝他出剑的那一刻,他几乎有种天塌了的感受。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他没有违抗过父神,父神是不会嫌弃他的。 催眠让他变得偏执又病态,他会一直站在苏明安那边,但当苏明安不符合伯里斯心中的神明,他会瞬间反水。 他竭尽全力反杀了假苏明安,然后发疯般地把假苏明安碾碎了一地,只留下一只完整的手掌。 卷起染血的金发,伯里斯抬头看向中控室门口。 神灵出现在那里,似乎在计数。 “……四。” 第四个被神灵困住的人。 …… 【e.】 苏凛与苏文笙对峙的时候,苏明安松开了傀儡丝。黑鹊已经不算敌人了,困住他也没意义。 黑鹊站了起来,笑容悲凉: “我一开始就说了,苏明安,你是【主角】。” “但在旧日之世,你终于不再是唯一的【主角】了。一万名玩家,每个玩家都成为了自己的【主角】,你救不了他们,他们也救不了你。你以为你还是亚撒·阿克托吗?你以为你还能以一人之力挽救全城吗——不再是了,你们根本不在一条世界线上,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失效了。” “现在你要怎么办?你被困于九幽,谁能救你?你能救谁?” 苏明安没有回答。 黑鹊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相。之前,他只知道自己是九幽的保安。但他突然察觉……他原来连保安都算不上。那他算什么?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主角般的奇迹,也没有绝境逢生的美妙。现在苏明安看似陷入绝境,但黑鹊知道苏明安最后肯定能破除难关,因为苏明安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他就不一样了。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被苏文笙抹杀? 还是被清洗记忆,再度作为缸中之脑留在九幽? 苏明安忽然想起黑鹊曾经失忆走出黑雾,携带着命运之剑,建立霍牧黎尔国…… “那是唯一的例外。”苏文笙料到了他在想什么,坦言道:“我没想到黑鹊被清洗了一次记忆后,竟然带着命运之剑逃离了九幽,还好他又回来了。”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六章·“OE·苏明安3030” 第1068章一千零六十六章·“oe·苏明安3030” 黑鹊沉默着。 ……那是他人生剧本中唯一的例外吗? 写得明明白白的人生,写得明明白白的命运。那是他唯一抗争过的一次,也许苏文笙那时忙于别的事,让黑鹊逃离了九幽,以至于黑鹊在掌权者技能的操控下,把他唯一可以翻盘的命运之剑让给了苏明安。 ……他仍然是被操控的。 即使他逃离了九幽,最后还是沦陷于苏明安的掌权者技能。 自由始终都不属于他。 他突然想大笑出来,为这绝望的人生欢脱地笑一次。苏明安不会这么嘶哑地笑,但“黑鹊”终于想这样笑一次,因为他终于为自己活了那么两三秒。 “……你确定你要笑出来吗,黑鹊。”苏文笙淡淡道。他的面前浮现着一个面板,上面满是0与1的数字,只要黑鹊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苏明安的举动,黑鹊就会像那些“苏明安碎片”一样,作为错误被抹杀。 黑鹊勾起了嘴唇,他已经不想活下去,笑一次又怎么样? 然而苏文笙的下一句话终止了他的笑容。 “不,我应该叫你……”苏文笙摸了摸下巴,头微微侧着,几缕碎发纠缠在花瓣上,仿佛予以温柔的亲吻: “……萧景三-3030。” 一瞬间,连苏明安都变了脸色。 黑鹊是苏明安的仿制品,第3030个,所以他应该是“苏明安-3030”,但为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苏明安的仿制品吧?”苏文笙声音犹如一道霹雳:“很可惜你不是。你不觉得你的性格和苏明安有不小的差异吗?坦白告诉你,萧景三才是仿制品计划中的主角,但他受到萧影的影响,叛逃了。所以只能先仿制出一个‘萧景三’,后面再作调整……” 真相犹如血淋淋的刀锋,顷刻落下。 黑鹊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他的表情完全是一片空白,就像一张血淋淋的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虚空,完完全全的虚无。 然后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苏明安这才发现,比起黑鹊,萧景三确实要更像自己。萧景三像是苏明安的分身影,很多特征和性情已经非常像了——最明显的就是萧景三的脸和声音。 副本开局的时候,苏明安就发现,萧景三的脸与自己是完全一样的。楼月国的萧景三身份是大皇子的影子替身。就连人设都一致。 ……怪不得。 怪不得萧影曾夸过苏明安的脸是“此为世间最完美的脸”,后面黑鹊也夸了一样的话,说“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脸”。 ——因为黑鹊是模仿萧景三而存在的。 他是“仿制品”的“仿制品”。 “原来……我连你都不算。”黑鹊看向苏明安,眼神像是破碎的黑宝石。 “……那我算什么?” 他的瞳孔里什么都不剩,唇角勾起,眉眼向下微垂,一副属于苏明安的苦涩表情就形成了,这是苏明安惯会做出的表情。…. 大火烧灼间,监控屏幕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火呛得人说不出话。烟雾逐渐漫出,弥漫了整间中控室。 黑鹊站在火中,像要被烈火吞没。 这时,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一个灯塔雕塑。用木头做的,表面还有残留的未抚平的刀痕,这是曾经他在夜晚,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然后是怀里的几张琴谱——他亲自写的,在夜晚,坐在钢琴前,他想自己有一天,能让正主承认他。他知道苏明安将来肯定会遭受什么事情,所以才需要他这个仿制品去替代命运。 苏明安喜欢灯塔,所以他要喜欢灯塔。 苏明安喜欢打恐怖游戏,所以他要练习打恐怖游戏。 苏明安擅长钢琴,所以他也要精通乐理。 ……“苏明安”到底怎样构建了他、重塑了他,他最后又成为了谁?三张一模一样的脸,究竟谁最幸运,谁最不幸? “我对你的一切也来源于程序与剧本。”黑鹊与苏明安隔着黑黑的浓雾,就连高台上的苏文笙也看不清了。他的眉眼是一种相似的绝望。 “原来我的大脑中并没有一条名叫黑鹊的灵魂。” “我从来不是主角。” 苏明安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就算他说什么也只是站在主角的立场上俯视黑鹊。这不是黑鹊的错,计划是千年前的,洗脑是神灵做的,驱使黑鹊的是属于苏明安的责任感,但他自己呢? 他只是想当黑鹊。 于是,透着浓重的黑雾,苏明安听到了烈火蒸腾中黑鹊的笑声。 是笑声。 狂热的、炽烈的、张扬的、肆意的、绝对不属于苏明安的,应当属于“黑鹊”的狂放笑声。 ——他笑了。违背“人设”地笑了,这是置他于死地的笑。却也是他唯一一次自由的笑。 笑声在空气中爆发,宛如烟花璀璨的绽放。每一个短促的笑音都充满了力量,激昂又自由,仿佛能掀起海浪,撼动山川。 “……要跟我走吗,黑鹊。”苏明安问了一声。根据掌权者的进阶技能,他可以带走好感度满值的黑鹊,黑鹊一直都对玩家很好奇,现在算是得偿所愿。 黑鹊的眼神似乎亮起了,他收到了系统提示,于是他的笑声变得欢快起来,眼眸盯着苏明安:“我当然……” 光点包围了他。 ——他当然可以跟苏明安走。 与此同时,苏文笙按动了面板上的按钮【抹杀萧景三-3030】,淡淡道:“你不能就这样使用技能,苏明安,你忘了普拉亚最后的情况吗?黑鹊没有被带走的价值。” 一瞬间,黑鹊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扭曲。他的身周泛滥着破碎的光,脸颊变得苍白。他拼命抵抗着灵魂层面的抹杀,因果线缠绕在他身上,当另一端落下毁灭,这一端也会随之坠落。 他自由的笑声让他失去了存活的价值,就像一座垮塌的灯塔。【成为玩家】的系统界面浮现在黑鹊面前,他凝视数秒,脸上青筋绷紧,全身开始破裂,他咬牙尽力向着屏幕伸手,朝着【同意】伸去——手指却忽然移开。…. 这个动作似乎用了他很大的决心,以至于五官在这一瞬间完全扭曲。 属于“苏明安”的副本敏锐度和责任感制止了他。 “你……”苏明安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黑鹊认为掌权者技能的重要性在他的生命之上。苏文笙的话语说明这个技能后期是有用的,很可能会卡死苏明安。 就像苏明安曾经认为“分身的五个职业点”的重要性在自己的生命之上。 可这种地方没必要这么像的。“做出选择原来这么容易。”火焰中的黑鹊这么说,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系统面板,然后抬起了头,视角不动了,牢牢聚焦在苏明安身上。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除了眼前的苏明安。 苏明安照着镜子。 镜中是他的“3030”。 他看到了灰暗视野中亮,像是沉寂夜色中的一抹星空。它们聚拢着黑鹊一百七十六厘米与六十公斤的身躯。他凝视着苏明安三秒,随后垂首亲吻手中的琴谱,直到黑色的音符染上了烈火的焦痕,在金红色的火焰中绽放着火烧玫瑰般的色彩。 他捧着灯塔雕塑,表情变得狰狞,像要狠狠砸碎它,又很快温柔地亲吻了它。这种错乱感令人迷茫。 身影遮挡在一片灰蒙蒙之间,像是一座蒙着尘埃的高塔。 苏明安向前走了一步,黑鹊却后退了一步,像是不想接近他。 理所应当,谁会想要接近一个取代自己一生的人,即使错误不在苏明安。苏明安觉得黑鹊是这样想的,黑鹊肯定恨他。 但黑鹊却说。 “如果,你再看到名为黑鹊的人。” “请别叫他萧景三-3031。” “叫他黑鹊、白鹊、彩鹊,怎样都行。或者,把他当成‘影’也可以,毕竟他就是仿照影而存在的,他宁愿取代影,也不要是某个数字。” “他一直很喜欢这个世界。这个很像影的人,他其实一刻不停地……想被你认可。” 阴影投在苏明安的脸颊。 他曾经很讨厌黑鹊的自说自话,烦躁于黑鹊对他病态的执念。但他现在发现—— “为什么?”苏明安感到困惑,为什么黑鹊对他好像没有一点痛恨。 “……”黑鹊的语声顿了顿:“……很难有人不喜欢你吧。如果真的了解你的话。如果真的……近乎百分之百地了解你。” 身影像是一座沙堡,一寸寸垮塌下去。 “所以,本体。倘若你再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的傻子。” “别再……同情他。别再……让他看到希望了。” 呛人的烟雾中,最后一寸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声音湮没了。有那么一瞬间,烟尘短暂地散去了一会,苏明安望见了黑鹊的眼眸,那对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与苏明安截然不同的情感。 那是,至死的孤独。 但最后对上眼的一瞬间,黑鹊愣了半秒,随后他眼尾下斜,故作恶劣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与影一模一样,就像要给苏明安留下最后的印象。也许他想区别于影,留下属于“黑鹊”的部分,但笑容还是无法自控地向影靠拢。…. 最终他什么都没给苏明安剩下。 残缺的琴谱吹到了苏明安身边,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音符,像是一只只漆黑的鹊。它们跳动在宛如牢笼的五线谱之间,有的翘起黑色的尾巴,高高指向线外,有的化为一道黑点静谧于五线谱间,有的终于跃出了五线谱,在线外弹奏着极高音与极低音,犹如一只只漆黑之鹊在高歌。 它们的眼眸是相似的,嘴唇是相似的,就连身体的构造、声线、理想,都是相似的。 也许最后的选择也会是相似的。 嫉妒与悲伤、憧憬与爱曾经在那双眼中烟火般爆鸣,随后倏然破灭。 ——黑鹊只是第3030只这样的鸟。 此前3029只“黑鹊”的苦痛、挣扎与爱恨,没有人看到。 …… 【……苏明安-3030遇见了真正的苏明安,我称他为‘本体’。他的光明磊落,衬得我像是角落里的泥。他让我想到月光,海浪,灯塔与猫。】 【要怎么做,‘本体’才能认同我。我让他捅了我一剑……这样做,会让他轻松一点吗?】 【后来我询问他的想法,他说,‘命运’是‘自由的死’。】 【‘自由的死’——是什么?我的死亡从来不自由。】 【这些时日,我常常听到难言的声音,来自人类的喜悦、夸赞、喝骂、恐惧,我厌恶世间一切丑恶之物,我始终在蜂巢中窥视。然而一只无形的手让我的视野看向了窗外。我看到自由的鸟雀在五线谱的囚笼间高歌,似乎在朝我鸣叫,我便走上前去,趴在窗边,答应了它们的召唤。】 【我不知道五线谱外是什么,是白纸般的虚无,还是更多的五线谱。】 【我不明白这样的东西。】 【——但跳出窗外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我的身上长出了月光、灯塔与猫。】 …… 光华散开,火中的身影不见了,只剩下几块被烧断的骨骸,几根黑色发丝散落地面,像是鸟鹊的羽毛。 【npc(黑鹊)结局进度:100%】 【您已达成(黑鹊)角色结局:oe·“苏明安3030”】 【“窗外……是什么?”】 …… 苏明安向前走去。 脚边是一个未完成的灯塔木雕,残缺的琴谱已经变成飞灰,没人知道黑鹊曾写出怎样的音符。 除了苏明安,没人会对这个“影”一样的人有很深的印象。因他没有选择成为玩家,很快就会被善变的观众们忘却。 “……苏文笙。” 苏文笙回望。 “……嘣。”苏明安轻声说。 苏文笙一怔。 屋顶骤然传来剧烈的响声。 温度远高于室内的烈火骤然刺入,一柄火焰长剑顷刻刺穿了他。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七章·“一万次,一万代。” 第1069章一千零六十七章·“一万次,一万代。” 穹顶之上,蜘蛛网状的裂痕蔓延,几缕明光如利剑般倏然刺入。 一个身影落下,衣袍隐有裂痕。当他落地的瞬间,室内不管是火焰的温度还是烈度,都骤然上升了一大层级。 苏凛落地后,盯着“苏凛”看了一秒,再看向苏明安。 “东偏南35°的触须怪物已被我斩杀,它守护的时代是‘类现世’。”苏凛说。 在无数条固定的命运中,有四个人是例外——诺尔、苏凛、吕树、玥玥。在其中,最容易跨越世界边缘来救援的,是苏凛。 身边的“苏凛”安静了数秒,忽而看向苏明安:“他是‘我’?” “嗯。”苏明安应声。 “是本尊?” “嗯。”苏明安点头。 “苏凛”得到答案,他凝视着实力更强、更无所畏惧、也更自信的苏凛。金色的眼瞳中好像什么也没有,没有嫉妒,没有遗憾,也没有风。 “要杀苏文笙吗?”苏凛转头问苏明安。对于“苏凛”,苏凛没有发表一点看法,仿佛并没有将仿制品纳入眼中,直接当作不存在。 他知道这些仿制品是怎么制作的——被植入样貌、声音、性情、记忆、情感的人,他们以前或许拥有自己独立的家庭背景和性格,也拥有自己的姓名。但在成为仿制品之后,维持他们的仅有被植入的身份,以及牢牢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人设”,倘若要他们自由去做自己,都非常困难,因为过去的所有根基都已经被抹杀。 过去变成虚无的空白,现在变成固定的人设,未来仍然被某种意志牢牢牵引……一辈子一眼可以望到头。所有的爱好、社会关系、家庭背景,都是被塑造的。 但苏凛对此没什么想法,在普拉亚传承灵魂时,手法也几乎一样,虽然他会询问自愿与否。 “苏文笙,你没有后手?”苏明安望着苏文笙。 长剑刺穿了苏文笙的腹部,他的双手搭在长剑边缘,皮肤炙烤成了焦黑色,却无法脱离这深深钉入墙壁的剑刃。 他咳出一口血,弯起眼眸笑了:“……有啊,后手就是这座机械城里的一切。” “如果你还不离开,这座机械城里的一切都会开始攻击你。伱这一路走来,应该看到了许多可怕的机械吧,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烧毁了中控室,另外9999条世界线上也都有一个中控室,除非你能杀死另外9999头位于世界边缘的触须怪物,去总共9999条世界线上闯入九幽,烧毁每一间中控室——可是,你来得及吗?苏明安,光是走到这里,你就花了足足十天的时间,你失去了爱丽丝、失去了黑鹊、失去了杨戚那些战友……你还要重复现在的步骤9999次,你还有多少时间……你还有多少同伴可以牺牲?”…. “——如果说【杀死命运】有一个进度条的话,你才完成10000分之一,你才进行到0.01%……” 他的声音连咳带喘,每一声都夹着血,但即使这样他还在……一声又一声,言辞切切地劝告苏明安,连生命都不顾。 苏明安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是啊,他走到最后了,他目睹了一万条世界线的真相,他制服了苏文笙,他几乎胜利了——然后呢? 他就算竭尽所能,也只能对一条世界线施加影响,剩余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改变另外9999条。 如果说世界只是被分成了几条、几十条,那他多努力一下,也许能拼命做到。但10000条这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数字,直接断绝了“努力就能做到”的可能,他不可能重复9999次自己的步骤。 ——所以神灵一开始就说了。 【命运不可斩破】。 …… 神灵的安排很聪明,祂没有把诺尔丢到“类现世”的时代,反而把他丢到了遥远的魔女时代。即使诺尔在副本初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由于时代的融合度不高,诺尔无法传递太多信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诺尔就算再聪明,他也不可能无端推出一切。他初期并不清楚真相,只是察觉到了“命运的顽固性”,所以他尽力做了一些很出格的举动。 比如他在魔女时代养了很多只狗。 诺尔不喜欢狗,但他想试着做一些“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举动”,以违抗副本的关键词“命运”。所以他养狗、吃不喜欢的食物,做不喜欢的运动。就像朝颜所说的:“苏明安,你明明可以尝试一些你永远不会做的行为”,只有这种方式能够超脱命运。 即使副本初期的融合度不高,但数量多了,总有一些举动被映射到了其他时代,成为了让人感到奇怪的“异常点”。 现世,假诺尔的会议室上。一只叼着红薯的萨摩耶出现了。 按照常理来说,诺尔的身边不会出现任何狗,除了蛋糕之外也不会出现别的主食,但它偏偏出现了。 …… 【这时,诺尔感到脚边微微一动。他低头,看到了一只纯白色的萨摩耶。】 【诺尔揉了揉眼睛:“我确实察觉到了这个世界有不寻常之处,‘你们’并非‘我们’,但一只叼着红薯的萨摩耶,这样太异常了吧……”】 【他用小刀划了下自己的手臂,感受着疼痛,蹙着眉头:】 【“不是幻觉啊,奇怪。”】 …… 很可惜的是,即使诺尔足够聪明,他的聪明也需要根基,他不可能提前算到这一切。 以至于苏明安还是走入了中控室。 以至于一切畅通在这一刻。 以至于命运还是导向了这汇合的一点。 他想起自己曾在稻亚城的心理咨询中心,听到一个疯子的大喊: …… 【“嘿嘿嘿,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们都是瞎子,你们都是聋子!只有我才是最清醒的,只有我听到了!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一万个世界都不存在!噫,哈,不存在!我没有疯!”病人走得跌跌撞撞,笑声中颇有几分绝望。】…. ……——其实早在那个时候,精神病人就大喊过“一万个世界”了,然而没有人在意一个精神病人的话,直到苏明安走过了漫长的历程,他才发现,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 【“我之前也说了,我并不清楚我们的生成原因。”魑说:“有时候我也会疑惑,我肉眼所见的,会是真实的吗?我双耳所听的,会是真实的吗?还是说,我们根本就是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呢?”】 【“平行线?”苏明安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 就连当初魑的话语,也提到了这个概念。 但已经来不及了。 暗中之明、明中之暗尚未展露全貌。 苏明安最开始踏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可能想到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他眉眼微垂。此时的他就像那天站在浩瀚的星空下,感受于宇宙的庞大无垠,人类之身则过于渺小。 “……那便融合。”苏凛突然说。 他的语声刀子般决绝。 塔可以加深融合度,只要让10000条世界线合在一起,那就不用重复10000次了,这是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法。 “苏明安,你把塔开完,再问问异种王怎么加速融合,最后一万条世界线融合后,直接一起解决。”苏凛说。 苏文笙听了,却像意料之中:“融合?不愧是神的思路,我就猜到你会这么想——因为世界线太多了,所以把所有世界线合到一起,真是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但你想过‘融合’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苏凛淡淡道。 苏文笙将手放在火焰长剑上,任由烈火烧穿他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拔,直到他落地。 血液顺着他的瞳孔落下,那张属于高中生青涩的脸此时看上去极为凄凉: “……融合意味着,最后只会有一条世界线幸存,其他9999条世界线都不存在了。” “如果最后定格的是‘苏文笙溺死湖中’的结局,那么其他9999个还活着的苏文笙……都不会存在了。” “爱丽丝是朝颜的前世。如果一万条世界线只剩下一条,那她们也只会剩下一个,不可能出现同时存活的局面。同理而言,任何假苏凛、假诺尔……都会消散。这就是‘融合’的残忍性——你明白了吗?” “10000条世界线,本就是被‘拆解’而来,当它们重新融合,虽然最后会出现一个最完整的世界,时间线最后也会定格在现世,但是……所有时代会在那一刻瞬间成为历史,任何过去的人们都会沦为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记载——【所有时代的人在同一时刻存活】这样的盛景……不会再有了。” “你再也不会见到黑莓,他会成为【魔女时代328年,凯尼特大帝征战各国,后卒于某某年】这行冰冷的历史文字,你只能找到他的纪念墓碑,或是他长了七百多年杂草的遗址,你不可能再看到那个时代的一切。”…. “他刚刚种下的花会瞬间枯萎,他刚写了开头的信会成为博物馆展览柜里保存了七百多年的【凯尼特大帝手写信】,他给你做的香蕉雕塑也会瞬间锈迹斑斑,长满了七百多年的尘垢……这就是‘融合’的决绝。” “他的死亡在融合的那一瞬间成为了定局,他本人的生命也在那一瞬间成为了厚重的历史。” “活人骤然成为了历史,英雄骤然成为了杂草丛生的石碑——他们的命运才真的像史书那样,再也不会发生改变。” “……让你突然成为一行冰冷的文字,你愿意吗?” 苏文笙说完后,室内很安静。 苏明安沉默许久,没有出言。监控屏幕反射着支离破碎的光,他反复摩挲着右手的戒指。 “……和我没什么关系。”却是苏凛首先开口:“如果没有其他干扰因素,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苏明安也在思考。 ……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道灵光闪过: “神灵说要毁灭世界……难道意思就是祂想把10000条世界线融合吗?” ——这不就相当于一种意义上的毁灭世界吗? 毁灭了9999个世界,只成就了剩下的1个世界。对于生活在另外9999个世界中的玩家,他们的世界就相当于消失了。对于他们而言,基本上就和毁灭无异。 苏文笙笑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大量鲜血从腹部流出,染红了他的长裤,一路洒在冰白色的地面上。 旁边的“苏凛”想拦,苏明安却摇了摇头。苏文笙很明显有什么话想说,这个时候动手是刺激他。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抓上苏明安的领结,用力地攥紧,向前拉扯,带着苏明安的上半身向前移。苏明安神情不变,一脸平静地被拉到了苏文笙眼前。 他几乎能嗅到苏文笙身上皮肉焦烤的味道,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腹部的贯穿伤尤其惨烈,内脏隐隐可见。 说起来,苏文笙明明在这里等待已久,整个中控室都是他的地盘,他却被重伤到了这地步。明明苏凛刺出那一剑的时候,苏文笙有足够的时间防御,但他连盾都没撑。 ……为什么。 …… 【……我从来都感觉这个世界很奇怪。】 …… “是啊,你终于理解了……”苏文笙的手背跳动着青筋,用了极大的力。 “你终于理解了,苏明安。神灵就是想要融合所有世界线。悄然无声地……9999个时代就会消失,人们在安静中死亡了,温水煮青蛙,在娱乐化社会的酒醉金迷下,没有人会意识到大难临头。”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八章·【后来,我养了一只橘猫。】 第1070章一千零六十八章·【后来,我养了一只橘猫。】 “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房贷,只有儿女住不住学区房,只有上司今天心情好不好……他们怎么可能会在意世界边缘有什么?他们怎么可能看得到中控室的真相?” “人们一旦沉溺于安宁,思绪和生活一天天固化下去,就不会宇宙之浩瀚。他们会理所应当地觉得,神灵就是正确的。” “但你寻回历史的行为,让许多人开始察觉到真相。你以旧神之名推行特效药雨的行为,让人们开始生起反心,让他们终于发现了原来还有许多时代的人们与他们并行……这种毁灭就不再是无声无息的了。他们‘发现’了平行的彼此。” “是你改变了他们,是伱唤醒了他们,是你让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激烈,如此……鲜活。它变得不再死气沉沉,所有的生命力都被唤醒了。” 他的口吻像是在诉说宽慰之语,让人产生自己被看重的错觉,话锋却陡然一转—— “你罪大恶极啊,苏明安。” “你让他们的死亡开始变得实质化,温水里的青蛙开始反抗了,它们的死亡本该是悄无声息的、毫无痛苦的、一瞬间就被融合了。” “你却让他们经受战乱之苦,让他们承受被兵刃和炮弹穿身之痛,让他们承受妻离子散、老人失孤之悲,让他们从秩序早就稳定的城市走出,沦为游荡的流民,饥一顿饱一顿,亲人流离失所……” “……你罪大恶极,苏明安。” 虽然说着罪大恶极,苏文笙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仇恨,只有哀伤。表情一寸寸愈发痛苦,每个字眼都像在戳他自己的喉咙。 …… 【好像它以前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春风与鲜花应该停留此地,天空之上本该没有神灵。】 【我以为有人会提出异议,至少会觉得我们应当寻回历史,但昏暗的天空下,我只看到了沉默的大多数。】 【我不喜欢世界的这个样子。】 …… 苏明安望着苏文笙。 “所以你并不忠诚于神灵?”苏明安说:“虽然你一直都和神灵立场一致,但这种时候,你竟然在劝我不要融合。所以你一直在和神灵虚与委蛇,对吗?” 他觉得理应是这样的,苏文笙就算再黑化,他内心肯定也不想服从神灵。他做一个忍辱负重的间谍,更符合他的“人设”,这才合理。 然而苏文笙却摇头。 “不是。我确实归属神灵。因为我曾经万念俱灰,只有神灵救我,所以我会为祂办事。” 苏明安蹙眉。 “你不必把我想的太高尚,苏明安。”苏文笙耸耸肩: “‘苏文笙’只是一个十九岁的高中生,他能伟大到什么地步?要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突然说要拯救世界,突然满怀觉悟、九死不悔,无私到可怕的地步,你觉得现实吗?”…. ……现实啊。 苏明安心里想。 现实不需要逻辑。 他自己就是这样。 …… 【后来,我养了一只橘猫。橘猫总是用一种懒洋洋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可怜我。】 【毕竟,我知道我的想法没有意义,我改变不了什么。我仅仅是一个普通人。】 …… “……你告诉我这些信息,是为了什么?”苏明安说。 苏文笙咳嗽了一声,鲜血里出现了气泡。他捂了捂腹部,将狼狈的伤口遮住,血从指缝间蔓延了出来。 “我曾经埋葬了橘猫,看着它肥胖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土里沉下去。”苏文笙说: “我曾拨通电话,询问我拼死救下之人境遇如何,我只听到了冰冷的回音。” “我曾用铲子砸向自己的手,在黑暗的囚室里吞下洗衣粉,然后被电击到求饶,几天几夜被折磨饿到濒死。” “我曾跪下哀求医生们留下小离的命,最后她还是仅差一天地上了手术台,尸体都没有剩下。” “我曾一次又一次恳求将生命留给我,不必寄希望于异界之人,却迎接了湖边的枪林弹雨和教父的谎言。世界从没有眷顾过我,最后我终于醒悟了。” “生命的最后关头,我做出了一种‘可能性’不同的行为——和被溺死的苏文笙不一样,我没有傻傻地等死,我向神灵祈求了。” “冰冷、黑暗的湖水里,重度失血的我闭目祈祷。我祈祷,神灵啊,救救我吧,这里太冷了。” “那一刻,我睁开眼,满是我鲜血的、黑暗的湖底——除了天空上遥远的蓝色满月,是神灵的一只伸过来的手,散发着光晕。” “祂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无能为力了。” …… 【我缓缓放下了电话。我突然感到,我从出生时就一直沉溺在深海里,一点一点下坠,从来没有浮起过。】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终于打败了我一次。】 【我不禁在心里质问——】 …… “我成为了神灵的左膀右臂,神灵治好了我,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武器。我突破了‘溺死湖中’的badending,我没有傻傻地在湖底闭目等死,我终于……在被敲定的结局中延伸出了‘活下去’的可能性。”苏文笙的声音一字一喘,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神灵说,只要我阻止你接近叠影。你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是啊,我当然知道祂的话是什么意思——死的只是我看不到的另外9999个时代,我的这个时代当然不会死。至于你,只要神灵把你从注定要毁灭的9999个世界线中摘出来,放到剩下的一条时间线中,你也不会死。” “这样一来,我所熟知的教父、桃梦和江小珊他们、苏洛洛、夏嘉文老师……他们也都不会死。神灵会保留我所在的世界线。”…. “……这样一来。” 他的眼眸黯淡而决绝,像是倒映着尚且八岁的他自己。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些,仿佛他的内心深处正在产生一种碰撞: “——我就终于拯救了【我的世界】。” …… 【——我到底拯救了什么?】 …… “我终于斩杀了那些令我痛恨的黑暗,神灵可以为我除去那些丑恶的政客,除去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留下一条最光明美好的世界线。” …… 【——我何以动摇这根深蒂固的黑暗?】…… “我终于结束了过去的无能为力。我有知识,有实力,有帮手,我想救谁,我想捣毁哪个黑暗的实验城都轻而易举。在我的那条世界线,我救下了无数人,包括很多像小离的孩子。” …… 【——我何以挽救注定要死去的魂灵?】 …… “我没有毫无意义地死去,我至少……保下了我幼时生长的世界。不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忽然快意地笑了起来:“我至少,杀死了一万分之一的命运,保下了现世的八十亿人。” …… 【——我何以斩杀这永不消亡的……命运?】 …… 夜色即将吞没中控室的轮廓,门外的阳光一点一点褪去。光线逐渐变得明暗不一,青年的眉眼在昼与夜的交锋中泛着锋芒。 苏明安才发现,自己的鞋尖踩于白昼的最后一线。眼前的苏文笙已经完全隐于黯淡的夜色,他那原本很柔和的五官线条沾染了锋芒,如刀锋般冷厉。 心怀大爱的十九岁青年行走至今,成为了这个模样。人们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其实…… “……我不理解。”苏明安的嘴唇抿着。 …… 【我不理解。】 【我询问橘猫,为什么。】 …… 其实他能理解。 因为走投无路,因为理想断绝,因为生命走到尽头,因为最信任之人将自己投入死亡……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 只有神灵了。 只剩神灵了。 想保下自己的世界,就只有这条路。但如果不听从,那便是一点都保不下。 对于苏文笙而言,只能这样了。如果他不同意,神灵第一个毁灭的就是他所在的世界线。相当于把万千世界放在苏凛面前,问这万千世界和普拉亚——你选哪一个。 所以他的行为逻辑、黑化心态……苏明安完全能想通,完全能明白。 开电车的人是神灵,苏文笙是拉动电车杆的人,他拉动了电车杆,目睹电车驶向苏明安站着的那道铁轨,避开了苏文笙自己的世界。神灵开着电车呼啸而过,于是所有人都痛恨苏文笙。 “……” 苏明安看见了苏文笙苍白的脸色。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抹开薄雾,他望见了苏文笙的神情,瞳孔微缩着,嘴唇紧抿,像在怀念他。…. ……怀念。 如今的苏明安像极了还未坠湖的苏文笙,他的心还是热的,还以为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就一定能带所有人冲向终点。 十八岁的苏文笙也像极了如今的苏明安,眼神明亮,血液炙热,他本就是依照苏明安培养的人。 ——就像苏明安的时光不断流入,逐渐重塑了苏文笙的一生。 当苏明安接过了苏文笙的书包,成为了苏文笙,苏文笙也在同一时刻向神灵祈求,脱离了“苏明安”的部分,终于隶属于他自己。 透过玻璃,苏明安好像看见了一只橘猫。 而他成了这只猫。 …… 【npc(苏文笙)好感度:100-2点!】 …… “滴——滴——滴!” 四周突然响起剧烈的警报声,炽红的光芒流转闪烁,似乎是防御系统的触发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这座城像是触发了攻击模式。所有的武器都会开始攻击我们。”苏凛说:“是苏文笙干的?” “停下。”苏明安揪住了苏文笙的领结:“你既然不想要世界融合,那不就只剩下唤醒异种王的这条路了吗?把攻击模式撤掉。” ……他们明明立场一致,苏文笙没有任何理由妨碍他了。 苏文笙咳出一口血,将手覆在苏明安手背上,露出一种难得的、属于他的、鲜活的眼神: “如果……我能轻而易举地背叛神灵……你觉得神灵还会派我来阻止你吗?机械城的控制权……根本不在我的手上。” 苏明安瞳孔微缩。 怪不得……苏文笙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并不是他藏起了充足的武器,而是他的身后……真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武器支援,没有屏障保护,他真的只是一身布衣站在高台上。告诉苏明安这些世界线的真相。 苏文笙明明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告知苏明安各种信息。 “我在来到这里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只是弃子。无论我放不放过你,都不重要。神灵一定会……启动机械城。因为……我根本没办法调动大多数枪械,就算你一开始就杀了我,神灵也不会救我……”苏文笙咳着血。 掌中鲜血炙热滚烫,苏明安却感到心中寒凉。 ……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神灵就弃苏文笙于不顾。明明苏文笙是祂很看重的人,但当苏明安来了,神灵瞬间不再重视他,变脸的速度极快。就连苏文笙被苏凛一剑贯穿,神灵都没有出现,而是直接启动了机械城的攻击模式,完全不管他的生死。 苏文笙笑了几声,又被血呛到,他的失血量过大,脸像雪一样白:“很大概率……神灵连我会说出这些信息……祂都算到了。祂就是故意想看我背叛的……甚至于,祂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信息,再逼你回档……” “我的世界线已经被保护了。” “我站在台上说abcd的时候……也许我就是在等你……等你对我动手啊……” (本章完) . ... 一千零六十九章·【我埋了橘猫。】 第1071章一千零六十九章·【我埋了橘猫。】 溺于湖中,是顺遂了命运。向神灵求助,最后也不可能被放过。 当他坠入湖底的那一刻,冰冷的窒息感顷刻间包裹了他。他听到了扫射声,岸上的人们依然在开枪,而他像块沉重的石头浑浑噩噩地下沉。 湖面呈现出一片深邃的蓝色,仿佛被映射出来的天空。他的怀中仍抱着明天要处理的资料,然而它们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价值。 就连他整段人生的所思所想、他的所有挣扎……都失去了价值。 他只是个普通人,十九岁的高中生。 奇迹不会眷顾于他。 那些没有实现的计划、那些彻夜未眠写下的谋略、那些打算会见的盟友……都失去了意义。这一瞬间,浓烈的痛苦包裹了他——谁会这么想要沉默地死去。 怎样都好,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救世主合不合格,才能知道他的世界能不能保下去。 至少,活到自己彻底失去价值的那一刻…… 失血越来越多,刺痛般的寒冷中,他的喉咙被窒息感掐住,全身的十几个弹孔都传来凿穿般的触感,死亡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身上。 ……要是那个救世主没有做到怎么办? ……那他的世界,八十亿生命…… 直到他终于在足以压垮一切的黑暗和冰冷中张开了唇,让第一缕冰冷的湖水钻入口中,他抛下了自己的尊严,这样祈祷了—— 神灵啊,救救我。 神灵啊,救救我。 ……好像只能这么做了。 ……好像只有神灵了。 人类在绝境时常会祈祷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但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临死前的祈祷是心理安慰,它往往不会得到回应。 蓝色月光映衬在湖面,无数的光点散布在斑斓的水色,仿佛在演绎一场宇宙的盛宴。他闭着眼,在这些莹蓝色的星辰之间下沉,月光穿透水面,丝丝缕缕地鲜血向上漂浮,体温越来越低。 ——直到一只发着光的手朝他伸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冰冷和疼痛都消退了。 洁白的神灵扶住他的肩膀,雪一般的发丝飘扬在水中,祂的眼瞳犹如亮在黑暗中的灯塔,温暖包围了他。 祂俯下身,挡住那些逸散的寒冷,在他耳边温柔地这么说了—— 你当然应该活下去。 我给予你一切,我给予你力量、给予伱知识、我给予你……你想要的一切。 苏文笙,我看重你啊,你是最像他的人。 我承诺保下你所在的世界线,我承诺救下你——只要你,保守我的【秘密】,你【永不背叛】我。 苏文笙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情绪。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神灵毁灭世界。然而当他被自己的人类同伴残害,坠入最绝望的深渊后……只有神灵救了他。 就像神话里降下救赎的天神。神灵说,祂看重他,只要他点头承诺。…. “永不……背叛?”苏文笙的嘴边流出了血沫。 “永不背叛。”神灵低声耳语:“……我只是要你一个承诺而已。” 只是一个承诺而已,它不具有强制性。神灵只是想亲耳听他说。 ……这让苏文笙恍然察觉,这位近乎无所不知的神灵好像也是孤独的。祂望着他的眼神,让他想到在黑夜里守望大海的灯塔,虽然这个意象于祂过于抬高,他知道祂不是什么好人,但是…… “我……不会……背叛。” 寂静的湖底,月光犹如流逝的星辰。 蓝色的月光像缕缕丝线在水下穿梭,神灵弯起眉眼,这种无机质的表情却让人感到了一丝丝的孤寂。 ……神灵会,孤寂? 这让苏文笙感到可笑。他理应知道,神灵只是觉得他有利用价值,所以才会顺手救人,祂口中吐出的只是安抚他的虚伪之言,他始终都不是被奇迹眷顾的主角,但…… “你是最像的。”祂温柔地说。 ……最像的。 这让他感到绝望又期望。 所以这是他的全部价值,是他悲剧性和苦痛的来源。但又恰恰是这个“最像”,让他拥有保下世界的机会。 所以, 所以…… ……承认吧。 承认自己的相似度,承认自己的“使命”,承认自己的利用价值,承认自己自始至终都是棋子。 承认自己的抗争至少拥有一点点意义,至少……他拉动了电车杆,保住了自己世界的铁轨。 这样一来…… 光晕交织着,他望见自己上飘的黑发,也像是染上了一层蓝朦朦的水色。它与神灵的白发交织着,像是在亲吻,又像是一场冰冷的授勋,神灵将鲜花与佩剑落于他的肩膀。他的眼瞳无意识地睁着,没有痕迹的泪水从眼眶落下,很快就溶于水中,消失不见了。 “哈……我救下了……救下了……” 他忽然笑了,湖水从他的口中滑出,他笑得咳嗽起来,更多的眼泪毫无痕迹地从他的脸颊落下热度,没有任何人看到这场上演在湖底的哭泣。 ——他终于救下了那只【橘猫】。 他救下了。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连自己橘猫也拯救不了的人。 …… 他终于赢了这个世界一次。 因他向这场命运认输了。 …… 苏明安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很轻微,但他自己感觉到了。 面前的青年嘴角噙着笑,笑容却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悲哀,仿佛某种被严苛规定好的弧度。腹部的贯穿伤仍在流血,烧灼令皮肉翻卷,那种疼痛难以想象。 然而他只是笑着,仿佛隔着薄薄的镜面笑着。 “……所以还是注定的。”苏明安的声音轻到微不可闻。 他想到记忆里那个埋葬橘猫的高中生,高中生依然还是那个高中生,高中生会想念父亲的油焖大虾,想念奶奶缝的荷包,想念那只很肥的橘猫。高中生觉得高考出来就能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他愤愤不平的世事,改变他曾经遭遇的一切。然而他想不到………. …… 【我将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堵得厉害。】 【我埋了橘猫。】 【它的身体真的很胖啊,像土地下的一个橘色大面包,看着挺滑稽的。】 …… 他想不到, 他最后也是那只橘猫。 …… “——苏文笙,我带你离开?” “——不要带我离开。”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苏明安的视线凝在苏文笙身上,他的脸色惨白,失血严重。 ……他们总是能说出类似的话语。 ……尽管这之间仍会存在诸多差异。 目光交汇着,夕阳钻入他们之间。苏文笙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在苏明安的眼前停步。橙红的夕照与青年的瞳孔交相辉映,两人的身姿映照得宛如燃烧的琥珀。 随后,苏文笙拉起他的手背,微微垂头。 “滴——滴——滴——” “警告——室内温度超过43°……” 周围听到许多开枪声,金红色烈焰飘起,那些声音像是不断覆盖的海潮。然而他所在的这个位置却极安全。鲜红色的警戒灯旋转着光彩,苏文笙低垂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在苏明安寂静的注视中,他将嘴唇缓缓移开,这么说了: “苏明安。” “从理性层面,我希望你死在这里,只要你回档了,我也能活。但从感性层面,我觉得你活下去是更好的,也许你能做到拯救10000个世界……包括我的那个世界。” “以前我真的很嫉妒你……苏明安。若是你朝神灵笑一下,说要杀了我,祂怕是都会听你的。我的所有付出、所有努力,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在对你的观察中,我逐渐发现……你好像还真的是……有一点点值得期待。” “当然,只是一点点。” “神灵已经放弃了我,我没有拦住你的理由。” “带着你的这一点点期待,去唤醒异种王吧,反正……你的‘可能性’,永远在我之上。” 苏明安知道应该撑起防御,毕竟苏文笙还是神灵的人。但苏明安没有动。 他仅仅是望着苏文笙一步一步走近他。 “……我要走了,苏文笙。”苏明安说。 机械城的攻击模式启动,他不可能再等十几个小时,只能试图提前唤醒异种王。苏文笙重伤至此,势必带不走,除非…… 苏文笙的眼神是放空的,他将目光凝滞在地面上,当苏明安望向他,他才将目光抬起来,对视着。 “你……”苏明安开口。 一根食指竖起,虚虚抵在唇前。 苏文笙维持着这个手势,摇了摇手:“仔细想想,我没有被带走的价值,并不是‘必需品’。苏明安,你现在是比我更称职的救世主,保留你的技能。” 苏明安:“……” 苏明安:“后面……真的有需要这个技能的对象吗?”…. 苏明安当然清楚这个技能的重要性,但如果苏文笙都算不上重要之人……后面真的有要带走的人吗?神灵和叠影没有好感值,不算在内。 苏文笙居然能这么冷静地说出“我不重要”这种话,他明明曾经那么想活着。 窗户上,晕染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熔金般的色彩与地面的冷色形成鲜明对比。夜幕一寸寸降临。 苏文笙有些站不住,他缓缓坐在了地上,身上的大衣落在地面,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整理了一下前胸的领结。他里面穿着一身过于单薄的衬衣,就像一套校服。 “滴——滴——滴——” 鲜红色在他的脸上轮转,漆黑的眼里是一种寂然的平静。 如同那些在夜空中孤独闪烁的星辰。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但苏明安明白了。 ……他在湖底祈求存活,当时想着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而是害怕他死后,会迎来一个不称职的救世主。 如今他认可了,尽管只是一丢丢认可,但他可以放手了。 他被神灵放弃了,他不被需要了。 即使他知道,后面可能没有需要这个技能的人,但……万一呢? 不管后面的人需不需要,他自己确实是毫无被救下的价值——因他自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谦虚的,自卑的,自毁的。 青年的眼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鲜艳而孤寂。 在鲜红的灯光中,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苏明安快走。像是和同学放学后的道别,姿态闲适而放松。 ……这段时间,他们二人之间最亲近的程度,也仅仅如此了。 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 苏明安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他听到了仿佛铺天盖地的心跳。 跃动的、沉闷的、迅捷的、鲜活的。 走廊的警戒灯光一盏盏亮起,伴随着刺耳的鸣叫声,与日渐黯淡的血金色阳光交替,形成一种奇妙的交错。 直至心跳声逐渐与警戒声共鸣。 “走吧。” 身后的青年说。 …… 门外,走廊的线条那么延伸着,延伸着,在远方连成望不见的转角,整座城市像是被骤然唤醒,一道道红光交织成透明的蜘蛛网。 苏明安向前走,仿佛被什么无形的阻力挡着,他的脚步变得十分艰难,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抛在了身后。他又一次地抛下了“自己”。 ……而他不能回头。 玻璃碎片反射着光,在他视野里飘摇。 仿佛是生活在旧日之世他的倒影,倘若没有世界游戏,危机在即,他也许会和苏文笙做出类似的举动。他们都是这种人,以他人为代价时犹豫,以自己为代价时果决。 夕阳如同一颗燃烧的琥珀,仿佛身处一片灼热的梦境。他没有回头,一直向前走。 苏凛在前面开道,“苏凛”在后面防守,而青年的身影,逐渐变得很遥远。…. 剑刃与子弹的碰撞声叮叮当当,像是钢琴曲在耳边作响,苏明安一边向前走,一边恍惚地想——那场梦境,那个青年的想法他是知道的。 那时他翻找苏文笙的记忆,看到了一本日记本,大多是琐碎日常,所以他没细看。 如今,与青年道别,细碎的文字无可避免地回荡在脑海。 他突然感到灼痛。 …… 【12月2日:我埋了橘猫,从今以后,我大抵不会再养动物了。这个世道,连人都养不活,何况养一只宠物。】 【2月3日:我去了那个女同学的墓,她衣衫不整的照片还在互联网上隐秘地传播,以每百张照片几毛钱的价格。】 【5月13日:我打听了那个黑暗的地方,那里仍然没有被拆除,还有数不清的孩子在里面丢了性命。我不敢说出去,如果说了,我可能连考试的资格都会失去。】 【6月12日:苏洛洛遭受了网暴,她哭着跟我说,为什么总有人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她。】 【8月29日:教父同我说,等我上了大学,毕了业,就能改变这一切。我始终这么坚信着。我想当记者,我想去最黑暗的地方,把光洒进去,我想采访那些被卷入黑雾病的城市,我想看到粮食与蔬菜。】 【12月12日:我看到了瓶子。】 【5月28日:她的照片还在传播。】 【11月28日:孩子们依然被迫害。】 【2月4日:苏洛洛依然受困于网络暴力。】 【12月2日:我依然还是那个我。】 【5月27日:她的照片依然在传播。】 【11月29日:孩子们依然被迫害。】 【2月5日:苏洛洛依然在被恶意揣测。】 【12月13日:在这样的时代下……我仿佛看到了永无止境的轮回。】 ……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章·“TE·无人诗。” 第1072章一千零七十章·“te·无人诗。” 那时他看到苏文笙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天他能站在高台上,号召所有人改变这一切,梦见他有一天挥舞起旗帜,让人们都跟着他走,梦见他站在战场上,号令全军冲锋,冲垮那些根深蒂固的黑暗。 但最后,还是没有实现。 …… 平地里,苏明安听到一声巨响。 他猛地抬头,望见天台方向爆开一阵血色的红光。 强烈的爆炸声在空气中回荡,天台垮塌,碎片四处飞散。天台上的爱丽丝向下坠去。 苏明安冲上前去,却倏然止步。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下落的石块之中。祂抱着沉睡的爱丽丝。而祂微微垂着头,纯白的发丝向下流泻,看起来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 “……到此为止了。”神灵轻声说:“再见,苏明安,载体我带走了。” 下一瞬间,数不清的屏障拔地而起,将神灵围拢。 祂一步步向外走,抱着爱丽丝越走越远。苏凛的攻击很强,但神灵完全是不要脸的防御方法,仗着整座机械城的屏障硬耗,几百层屏障叠起,烧穿一层又是一层。 “……不能让祂离开!”苏明安已经有了回档的想法。虽然神灵在这里几乎是无敌的,但只要尝试的次数够多,也许能…… 他能感受到太阳穴传来隐隐的幻痛,像是在提醒他,次数已经太多了。 ……真的有希望吗? ……真的…… “苏明安。” 他忽然听到苏文笙的声音。 侧头,是坐在废墟里的苏文笙。他的半边身体都被天花板砸伤,一根长长的钢筋从他的右胸插入,而他的眼神依然寂静。神灵明知道他已经背叛,居然没有收走他的生命,只是放他自生自灭。 “麻烦你送苏文笙去接受救治。我去抢回载体。”苏明安朝“苏凛”说。 “苏凛”蹙了蹙眉:“这伤势,已经……” “不必,你过来。” 苏文笙的声音很轻。 苏明安望了他一眼,走近了几步。 苏文笙附在他耳边,咳着血说:“……我有一个始终没有说出口的秘密,能帮你拦下神灵。” 苏明安凝神。 “……其他信息也就算了,我已是弃子。但这个秘密,一旦我说出来,与伱产生关联,就可能造成无法预知的后果。”苏文笙说。 “和因果有关?” “是。” “很关键的秘密?” “是。” “秘密说出来,你会死吗?就像触发某种死亡规则?”苏明安突然说。如果是那种无伤大雅的后果,苏文笙不可能一直死守秘密。 苏明安望见了他的眼神。 像是秋天的红叶静静地挂在树枝上,等待着冬天的来临。又像是沙漠上的烈日,炙热却充斥着孤独。 “苏明安。” 苏文笙没有回答苏明安的问题,反而将问题抛回了他:…. “……你想活下去吗?” 苏明安的眼眶瞬间浸透了温度。他瞬间明白了苏文笙的答案。 他问苏文笙,你会死吗。 苏文笙回应他,你想活下去吗。 当他看向苏文笙,苏文笙的视线像是平和的、柔软的日光。 “……我不会触发小苏回档。” “嗯。” “……也不会再回到这个时间点了。” “嗯。” “……如果死去了,时间再也不会发生逆流。” “我知道。” 三段简短的问答。 苏明安不可能再触发回档回到这里了,无论是小苏回档还是自己的回档,秘密的代价就是无法挽回的死亡,否则他无法解释信息的来源。 然而苏文笙只是笑了笑,黑色骨钉反射着碎光,他说,他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稍微近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苏文笙缓缓伸出手,抵在苏明安肩上,透着一点热度。 一瞬间,苏明安听到了四面八方的机械声,它们的攻击骤然变得疯狂,为了防止苏文笙说出什么话,神灵终于对苏文笙下了死手。远方的神灵也停下了脚步。 苏文笙的眼中,一直很平静。 其实他心里抱着一些期望,觉得神灵也许真的认可他,才没有取走他的性命。祂望着他的眼神,每一秒都是温柔的。 但祂只是像一个温柔的天神,给予他马蹄避让鲜花般的柔软,模仿着人类中“信任”与“温柔”的情绪,照顾他的需求。实际上,祂的每一分温柔都是虚假的,只是在缓慢地织就一个等待苏明安的网,却让他稍微下陷了一点。 仅此而已。 网中从来没有他。 他向前倾身,附在苏明安耳边说—— “喊出‘秦将军,我回来了’——你便可以支配机械城。这是我偶然得知的秘密,原理不明。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不会说出来,但……” 苏明安睁大了眼睛。 ……就这么简单? ……这是什么原理? 他用困惑的眼神望着苏文笙,但苏文笙突然开始变得透明。 青年半边身子的血开始下落,被钢筋贯穿的前胸周围变得透明,他的眼眸颜色黯淡了下去。 哪怕只是一个没有说出原因的秘密,这一句话,就已经夺去了他的存在。 …… 【te3·(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90%】 …… 完美通关进度骤然暴涨一大截,令苏明安感到错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用性命换来的10%的通关进度。如果不是苏文笙的这句话,苏明安不知道要回档多少次,才能打探到这句话。 苏文笙伸出双手,捧起了他的右手。 十指扣住他的掌纹,留下浅浅的月牙印。他的眼神如同被遗忘的古老油画,依旧是鲜亮的色泽,却无法掩饰被世人忘却的寂寥。….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戴着黑色耳钉吗?”苏文笙很轻地说。 “为什么。”苏明安也为此疑惑很久。 “……因为你绝不会戴耳钉。”苏文笙说:“就算你成为了我,你也会把耳钉取下。所以,‘戴着耳钉的苏文笙’,才是苏文笙。” 苏明安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这个耳钉是武器,想过它是通讯道具,唯独没有想过这仅仅只是一种……“区分工具”。 ……他只能用耳钉来区分他自己。 “是啊。”苏明安低声说:“我不喜欢耳钉。” 苏文笙勾了勾唇角。 十指最后又用了点力,他在苏明安掌心埋下十道月牙,仿佛要将掌间的热度深埋骨髓。 “我不知道能给你留下什么。”苏文笙低头笑了:“事实上我还是不甘心。” “想着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尽是不好的印象,也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世界,才跟你讲这个秘密。但再来一次,我也许还是那么选,我必须要确认你,因为在其他的平行世界中,也许救世主就不是‘苏明安’这么合格的人了。” “给你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伤害过你的月弧。” “苏大救世主,所以我给你留点月牙印,就当我的痕迹。” ……什么“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世界”,这种理由该用“仅仅”吗? ……你怎么就这么自卑? 苏明安手掌几乎没有痛觉,苏文笙留下的印记很浅,指甲也剪得短短的。他似乎还记得学生不能留长指甲。 苏明安猛然意识到,第十世界有那么多玩家参与,在没有苏明安的副本中,“救世主”有可能是不合格的,苏文笙的选择不无道理。 就像北望经历的世界,最后就是被完全毁灭了。如果在那个平行副本,苏文笙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许不会是灭绝的结局。 贴着他的手,苏明安抿着唇,将心底的颤抖埋下去。 “苏明安……” …… 夕阳落幕般向远方褪去。万道金辉洒在长廊上,仿佛被注入了一种神圣的韵律。 青年的脸上带着一股超然物外的平静,最后一缕光线在他的黑色骨钉上游走。 像要确认什么一般,他抬起手,触摸着苏明安的脸颊,定定地望着他。好像在探究这双相似的眼里,和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同。 是执念?是狂热?还是…… ……到底是什么塑造了苏明安?又是什么重构了【他】? “这世界有一万个苏文笙。太多了,令我感到茫然。他们像是从我身上延伸出的阴影,相似,又不同到令人困惑。”他说: “但‘耳钉苏文笙’永远只有一个……就是我。” “记着我,‘救世主’。” “你要记住……我自始至终没有忘记理想,即使是支离破碎的理想。”…. ——即使是万分之一的理想,也是整整八十亿条生命。 ——你要他怎么无视这八十亿条生命,无视自己死后可能发生的毁灭,决绝地坠入湖中的死亡。 下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砍刀,落在了他的身上,要抹杀他的存在。 苏明安无法忘记他在那一瞬间的眼神。 那是一种……像是渴望天父一般的眼神。他是最恨神的人,那么多传火者把玻璃瓶传到了他的手上,然而唯有神灵救赎了他,保下了他的理想。 尽管只是支离破碎的理想。 ……但已经是这样的十九年人生了。 随后,正牌的救世主苏明安。苏明安的降临,形同第二位天父,点燃了世界的希望之火,让他再度感到了救赎。 这一回,救赎不再是虚假的了。 当在高台上指责苏明安“罪大恶极”的时候,苏文笙分明是笑着的。 ——因为他知道,这种他口中的“罪大恶极”,明明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理想。是他穷极一生触及不到的希望。 ——他的人生扎根于泥里。却有一只飞鸟掠过了这片泥土。 你看,这漫天的红艳,这满天的霞光……这世界多漂亮啊…… 他凝望着窗户外的天空,眼眶微红。 ——为什么,会有人却,就这样将自己一把火烧光了。 …… 【苏明安尊重队友们的选择,同样尊重当年光明骑士的选择。当他们选择牺牲,他不会阻拦,但他却会在心中期望,下一次,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可是……】 …… 关于苏文笙的记忆里,那些被苏文笙亲手埋葬的傲骨,苏明安其实都记得。 他全都记着,那些,没有被施行的东西。 亲手写下的计划书。 亲自联络的盟友们。 亲手规划的实验城救援路线。 亲手埋葬的橘猫。 梧桐树、铅笔盒、铲子、校服、父亲的信、奶奶的梅子酒、橘猫、它小小的坟、女孩跳下的湖、月光下的湖底星空……还有,一双与他一样的眼睛。 夕阳的光影在长廊上跳跃,青年的黑色骨钉反射着光辉——它不像是饰品,像是禁锢他的锁链。 苏明安有种使用技能的冲动,被他压住了,以至于让他脸上的冷静开始崩塌。 但苏文笙透明的手指抵在苏明安的唇前。 眼神锐利而坚定,仿佛要制止哪怕一点点的可能,防止他吐出哪怕一个字的掌权者邀请。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自由,却愿意做出这个决定? 也许是他认可了苏明安是救世主,想帮他走下去。也许是他已经背叛了神灵,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 ——但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许远在想到这些原因之前。 “【你微微地笑着,】”他弯起眉眼,漆黑的眼瞳倒映着苏明安。…. 手指弯曲,牢牢攥着手掌。 瞳孔中的云彩被染成了金色,如同一幅油画。仿佛他要记住眼中最后的美丽。 “【不同我说什么话,】” “【而我觉得,】” “【为了这个,】” “【我已等待得久了。】” “(——《飞鸟集:42》)” 这是十九岁的青年最后的话语,是一首诗。 晕红的夕照中,他离救世主这样近,这样亲密,交接了责任。 他终于望见了眷恋许久的蔚蓝色月光。 于是他微微笑着。 ……为了这个, ……我已经等待得久了。 太久了。 …… 苏明安心中一颤。 ……掌中的月牙力道在一瞬间就消失了。 长廊被夕阳的千万道光芒笼罩,在这一瞬间,夜幕缓缓推来,将它们覆盖。苏明安的掌间渐渐化成无数光粒,不留一丝痕迹。 而他仍然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僵硬地停在原地。 上方的石块不堪重负地坠落,重重压在苏明安面前,他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手去—— ……但他两手空空,别无他物。 细碎的光点蔓延在他的身周,掌间的十道月牙印缓缓回弹,明明说要留下痕迹,但苏文笙没用多少力,掌间的月牙印很快就消失了。 他最后的痕迹,好像也就固执地留下了那么四五秒。 直到苏凛走近他,掀开面前的石块。 石块之下,压着白衬衫与领结,还有一根黑色骨钉,血肉之躯已经不见了。 …… ……他不在了。 …… ——我追求的是理想本身,还是某种超越此的更加美好之物? 在很早之前,苏明安就被这样的思考所吸引,无法挣脱。禁忌之行背后的驱动力总是千变万化,但最终常常与执念与热爱有关。 但他无法否认,对于苏文笙而言,尽管他的理想没有通向坦途,但无论有什么理由,永远都会包含后两者。 执念,与……热爱。 当他抱着橘猫站在梧桐树下,抬头仰望远方的校园时—— …… 那一刻,他心里想着的,也许就是他为之满怀觉悟、九死未悔的理由。 十九岁的青年,怎么会突然无私到可怕的地步? ……怎么没有。 苏明安向前走去,紧紧攥着他的耳钉。 他忽然感到刺痛。 原来问者与答者……不都是吗。 …… “叮咚!” 【达成(苏文笙)te·“无人诗”】 【望见神灵抱着爱丽丝远去的那一刻,我在想,太好了,神灵没有收走我的性命。】 【从此以后,我自由了。无论我去哪里,无论我做什么,我终于自由了……】 【然后我看到了苏明安眼中的绝望。】 【他好像走到了绝境。】 【那一瞬间,我在想什么?是因为“他也有做不到的事”而得意,还是在感到嫉妒?】…. 【我好像没有想太多,是什么东西支配了我的嘴唇,让我说出了那个秘密——】 【和他对视了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仍然是这些理由。】 【——是我的血太烫了,我的脸太热了,我的手行动得太快了。】 【……时隔十一年,那么长久的岁月之后——它们还是令我如此奋不顾身。我像是打破音乐教室的那个八岁孩子一样,再一次冲了出去。】 【八岁的孩子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十九岁的我也是这样。】 【我感到了灼痛。】 【虽然我还是那个连橘猫也拯救不了的人。我救不了孩子,救不了女同学,也救不了我自己。】 【但我拯救了苏大救世主。】 【也许,他能做到让所有人……】 【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 【这世界从来没杀死我。】 【——是我没有输给它。】 …… 苏明安站了起来。 夜幕如黑色的丝绸,温柔地拥抱着他,拥抱着他手里的黑色骨钉。 “秦将军,我……” 他将视线缓缓扫过这座陌生的九幽,说出苏文笙用生命换来的言语: “回来……了。” …… 备考,休息三天。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一章·“愿景。”(感谢“书友20210301”盟主) 第1073章一千零七十一章·“愿景。”(感谢“书友20210301”盟主) 苏明安听到了铺天盖地的机械声。 脚下塌陷的地面开始修复,所有的炮口开始转向,这座城的机械变得吵闹起来,仿佛迎来了它久违的主人。 …… 【你唤醒了机械城。】 【欢迎回来,旧神。】 …… 神灵驻步,即使看到苏文笙的死亡,神灵也没有表露出半分挽留和哀伤。 苏明安向前跑去,朝着爱丽丝伸手。 这一刻,好像有许多场景在脑中闪过,他看到了许多模糊的画面,视角也发生了转变—— …… 我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房间里,笔下书写着长久的计划。耳边时钟嘀嗒作响,仿佛固定的心跳。 我一笔一划地写着,将千万人的心血诉诸笔端,将一整个世界的命运写于墨下。最后一个笔画收尾,我吹了吹纸张,忽然感到很寂静。 久违的寂静。 那些城民们的渴求、人类对于生存的渴望、那些将军们昼夜不息地抵御,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方舟计划】。 这个计划将跨越长达千年之久,直到旧神复苏之时。 我将笔搁下,听到门锁开启声,回头一看,一名黑发绿眸的少女走入,她的眼眸犹如一潭幽深的湖泊,让人感到心绪宁静。她穿着短衫短褂,身上满是烧伤。 我感到自己张开嘴,说了这么一句:“……小雅他们下手又没分寸。” 少女笑了,遮了遮身上的伤势:“没事,都是为了实验。以生命力为代价的力量,烧伤也是常事,以后我大概就习惯这种烧灼的疼痛了。既然我拥有与普通人类不同的长久生命,也该做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我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少女说:“【神灵】几乎掌控了世界。再不开启计划,怕是来不及了,你做好决心了吗?” 苏明安感到耳边一阵扰动,部分词汇仿佛被替换过,【神灵】这个词,在少女口中应该是其他的词汇。 我将手上的计划书递给她。 她盯着计划书看了很久,仿佛里面埋藏着什么深重的东西。事实也如此,这决定着一整个世界、将近百亿人的命运。这种东西经由我的手落下,便由百亿人的抉择骤然浓缩到了我一人的是非。 直到她的瞳孔微微亮了些,就像是点燃了一抹火星。她将拳头攥紧在唇前,仿佛这样就可以止住她肩头的颤抖。 “……转世轮回积蓄的情感是动力,理想国是屏障,成神是对等的位格,最后就能转移矩令……我明白了。”少女说:“可是这样,谁也不知道千年后,是否会有人唤醒我们。” 我笑了笑:“相信人类的可能性,相信他们能够唤醒我们——让方舟启航吧,我们终将苏醒,待到方舟抵达终点之时。”…. “那……要去喝一杯吗?大家在转世前,想最后见你一面。”少女说。 “又不是最后一面了,千年后也许还能见面……”我很想笑一下。但每一寸的笑容都显得僵硬,我知道这个计划风险很大,但这已经是成功率最大的计划。让一整个文明乘上跨越千年的方舟,在浩瀚的宇宙间轮渡,本就是十分大胆的设想。 我们没有去华丽的宴会厅,那里早就已经被炮火轰没了。于是我们坐在屋檐上,望着远方的烟火,作了一次道别。 烟火下,人们容颜显得忽明忽暗,有时一抹鲜红的烟火升上天,所有人的眼中都像燃起了火。 “也许,我们会成为文明的异乡人。” 第一个向我举杯的是我的战友,李御璇。他一头红发,眼眸如金: “我们会在想家时大哭,会在憧憬未来时大笑,但我们还能呼吸,我们还有思想,我们还会……唱歌,绘画,记录文字。我们还没有沦为屏幕上的文字,或是入侵者脑海里的墓碑。千年的转世轮回,我会成为各色各样的我。届时,我希望我能活出更加精彩的人生。” 我朝他举杯,饮下杯中橙汁。 我知道他的过去。他曾经因为争夺家中权力,迫害过他的弟弟,后被驱逐出家族。如今方舟即将远行,也许他和他的弟弟能够再世交好。 “我向您敬酒。”第二位举杯的是我的朋友,昕月。她玫红色的发丝垂在肩头,眼眸如同盛放的玫瑰: “若是能转世轮回,我不想再迷茫了。” 我知道她的过去,她曾经迷恋过一个位高权重的上位者,被恋爱迷昏了头脑,不过我还是有必要纠正她。 我说:“我们的寿命还是会于百年内终结,无法突破人类的限制。我们只是将自身的人格与记忆化作硬盘,储存于一代代后世身上,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转世轮回’。他们只是像我们、承接了我们的责任与意志、自称我们的转世,却并非我们。” 我的理念很简单。 人的生命不过百年,数据储存下来却能存放千年之久,因此,只要将‘我们’刻印在数据上,存放于我们的灵魂中,去自动寻找与我们契合度最高的后人,就能渡入后续轮回。 这涉及了灵魂,又涉及了言灵,实施难度很大,但好在我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只是暂时还不能公开。 “谁知道呢?”昕月耸了耸肩:“就像薛定谔的猫,不打开猫的盒子,就不会知道猫的死活。虽然伱说只是把我们拓印到硬盘上,但我们的灵魂也存在了硬盘里,谁知道我们算是活着,还是死了?也许真的算是转世轮回呢?” 我没有与她探讨这个,科学侧与魔幻侧的交汇本就复杂,谁也不清楚转世是否算我们活着。忒修斯之船的争论持续已久,没有定论。…. “转世后,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第三位举杯的是我的学生。他靠在斜斜的屋檐上,天空的烟火描摹着他西方化的容颜,他眯着黑亮的眼睛,朝我笑了:“我说,你能操控转世吗?我想当个贵族,你能帮我弄弄吗?” 他的手肘顶了顶我的腰:“或者,让我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吟游诗人?反正千年到来之前,我们做什么都行吧。我就想抱着把琴四处唱歌。” 我喝了口橘子汁,酸涩的液体刺入喉咙。这些人身上的酒味很重,令我感到有些飘飘然。我推开了他,他又黏了上来,我不禁说:“萧影,你离我远点。” 萧影和我的渊源,那就太长了。这家伙本来是个自由惯了的人,是个化名为“琥珀”的探险家,方圆百里都听过他的名头。我在外出时发现了他的才能,希望他能加入我的方舟计划,却被他狠狠拒绝。 他嘲讽我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根本不配指挥他。 于是,我和他赌了一场俄罗斯转盘,用左轮手枪对自己轮流开枪。开到倒数第二枪时,他认输了,他不敢把他自由的生命堵在二分之一的死亡概率上。依照赌约,他成为了我的学生,帮我做事。他天天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帮忙写个数据都要碎嘴。这家伙知道终于要摆脱我了,应该很开心吧。 我说:“我不能操控任何人的转世,我甚至不知道我们后面会面临怎样的时代。一切都是未知的,就像驶入未知的深海。” 我看到他眼中的神采略微淡了些。他望着我的眼神,竟显得有些忧愁。 ……忧愁。 这种自在惯了的人竟也会露出这种表情,明明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像他的乐子。 他非要使小性子,把酒洒在了地上,嘴里嘟哝着什么。但我不在意。 我的计划中,所有人都会遁入转世,但只有我例外……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关系到我是否能和他们一样,在千年后苏醒。 “怎么了?表情不太好。”第四位向我举杯的,是一头黑发的男人。他是我的长辈,亦师亦友,名唤离明月。 他始终是一副老妈子的心态对待我,虽然人看上去很年轻,但却像七老八十……其实让我体验到了几分久违的亲情。 “你有想过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望着他淡漠的瞳孔。 他好像认真思索了一会。 他的工作是致力于搜寻各种各样的怪谈,自【言灵者】入侵后,世上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怪谈规则,这都是入侵造成的。而他仗着自己有技能,居然去主动试探这些规则。 实在是太大胆了。 我经常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样子。有好几次,我差点失去了他。 但千年之后,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多未知的规则了,我记得他很喜欢小孩……也许他可以开一家研究所,招收有天赋的孩子们。也许他可以去当大学教授?这些都很适合他。…. “我不认为后世算是我们。”离明月却这么说:“我认为他们就算来源于我们,他们的生命也是独立的。所以,我不欲为自己定下转世后的规划。” “后世的我,无论是去当教授,还是当国师,甚至当园长、当保安,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千万种可能性在他们身上绽放,他们只是我的‘可能性’而已。” “但是,如果真的要畅想,我希望我在每一世都致力于探寻即死规则,直至几十世后,我能以一人之力挖尽天下即死规则,写成一本跨越千年的规则书。从此,不再有人因此而死。”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我感慨于他的坚持,原来生生世世,他都将自己献身于这样的事业。这已经不能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形容。 我说:“但千年期间,【神灵】会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抹杀历史,抹杀掉我们存在的痕迹,也会抹杀掉你试探出来的规则书。” 离明月抿了抿唇:“我会把它们悄悄印在我的硬盘里……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这让我想起曾听过的一个故事。 以前有个迷糊的孩子,他的记性不好,很容易忘记东西。所以每当他去学堂后,他都会把课文悄悄抄在自己的手臂和肚子上,这样就能瞒过门口怕被偷书的老学究。这个孩子离开学堂后,将课文散播了出去,让天下人有书可读。如此一来,天下人皆拥有了智慧与知识,不再是埋头苦干的愚民。 如今一看,离明月就像那个孩子。 他会把“课文”悄悄抄在他的“手臂和肚子”上,直到“离开学堂”,将“课文”散播出去,让天下人拥有抵御规则的智慧与知识。 这很困难,如果他能生生世世地做到,连“持之以恒”也不足以形容他。 我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在这个夜下,我们共同举杯,望着长久的烟火。 我聆听着他们的愿景。 我记下了他们的期望。 我牢记着他们的面容。 也许,一代代后世算是我们,拥有我们的情感、我们的人格、我们的责任。也许,他们也拥有独立的自由,我们只是寄托于他们灵魂之上的“前世”。 以此积蓄……直到我的方舟完善之时,直到旧神苏醒。 我们会成为神父,也许下一世会是神父的信徒。 我们会成为医生,也许下一世会是医生曾亲手接生的婴儿。 我们会成为收殓尸骨的士兵,也许下一世会是发起战争的刽子手。 代代尸骨累积,千年之后,当旧神苏醒,一切都能落幕。 “他们在梦中回到了那个尚未被毁灭的文明,他们在春天里大笑,在湖泊边钓鱼,用稻草扎成帽子,用鲜花编成花环。” 而我希望, ——当方舟抵达,旧神苏醒之时,我们睁开眼,看到的,不会是梦。 直到那一天,神灵下达了“彻底抹杀历史,抹杀旧神痕迹”的命令。 我站在雪白的高塔上,启动了计划。 …… 苏明安的视角被骤然打断。 他还没能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方舟是何物,冰山又是何物,转世轮回又是为了什么。 便看到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 黑刀向前延伸,挡住刺来的长剑,吕树的白发飘扬着,鲜血从用力过度的手腕流下。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二章·“你不是他。” 第1074章一千零七十二章·“你不是他。” “吕树。”苏明安喊了一声。 吕树没有回头。 “援军到了。”吕树说。 于是苏明安回头。 机械城尽头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大口,数道身影渐渐出现——山田町一、路、李御璇、易钟玉、莫言、伊莎贝拉、伯里斯。 这些玩家都是假的,但他们的生命是真的。当有人干扰了他们的行动,他们就会做出与映射不同的举动。促使他们到来的原因是——机械城的另一端也出现了一个通道,涌现的是圣盟军。 吕树的双臂浸染了蓝绿色污染,空气中游离着丝状的粘稠体。当苏明安让他离开,吕树摇头,脸上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我不想等。” 他不想再等待了。 神灵抱着爱丽丝退回圣盟军的保护。千百朵火花在溢满蓝绿色的九幽中绽开。 但当苏凛出手时,一切都寂静了。 援军的攻击消耗了最后的防御罩,苏凛一剑刺入,洞穿了防线,在圣盟军之中把爱丽丝拽了出来。 爱丽丝一入手,苏凛就像被烫到一样。诡异的蓝绿色像是传染病蔓延到他的手掌。 千年来积蓄的情绪污染,整个世界的哀怨、痛苦、绝望,都汇聚在她的身上。神灵不算生命体,抱着她不受影响。但苏凛一入手,就感到狂暴而恐怖的气息在怀里飞速蔓延。 人们光是处在这种环境中,就会受到污染。更别说直接接触污染源。 “哗啦——!” 苏明安撞碎玻璃,从百丈高楼一跃而下。 ——他要去接爱丽丝。 污染也好,异化也好,常人根本承受不住。他是旧神,肯定比其他人适应度更高。 下一瞬间,神灵出现在苏凛身侧。苏凛唤出火焰,却感到所有火焰都钻入了爱丽丝的体内。 ——她会自动吸收能量! 只要扔掉这个危险的爱丽丝就没事了。但出口就在旁边,一旦让神灵把爱丽丝扔出九幽…… “抛给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失真。 苏凛看了一眼,扔了过去。他的双手手掌已经变成了诡异的蓝绿色,像抛出一个烫手山芋,山芋落入了另一个人怀中。 是“苏凛”。 “苏凛”一碰到爱丽丝,手掌瞬间融化,他的情况比苏凛差得多,连几秒的时间都留不住,脸色便灰暗下来。 当神灵如鬼魅般贴近他时,他用双臂护住爱丽丝,像一道人肉盾牌,死死不放手。由于能量会被爱丽丝吸收,争夺者只能通过物理的方式争抢,这让他以自身为盾牌的行为很有效。 “……我竟然不能操控你了。”神灵的身形顿了顿,眼神中有不解:“为什么……当时那个假诺尔赴死时,我也无法操控他,他执意牺牲的因果盖过了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为什么?你明明不是他。”…. 在被改造前,他们只是很普通的人,谨小慎微、贪生怕死、庸庸碌碌但是……明明“人设”不符合他们现在的行为。哪怕是真苏凛也不会这样牺牲,假苏凛却这么做了。 ……是什么点燃了他们原本庸碌的灵魂? 这让神灵感到困惑,甚至让祂茫然。 “苏凛”牢牢护住爱丽丝,皮肤开始溃烂,手臂开始融化,皮肉一点一点向下坠……脸上和苏凛如出一辙的淡漠终于出现裂痕,他露出了苏凛不会露出的笑容,金色的瞳孔却是相同的傲慢: “正因为……我不是他。” “你是他。”神灵摇头。 “我不是。”苏凛-2918这么说。 “你们的样貌、声音、性情、爱好,都一模一样。”神灵说。 “不一样。”苏凛-2918说。 远方的苏凛回头,看了一眼皮肉溃烂形同泥土的苏凛-2918。光壁破裂在神灵的掌下,蓝绿色的荧光在他们之间游走。 而苏凛-2918也远远回望了苏凛一眼,金色的瞳孔中仿佛倒映着已经不可见的他人身影,神采在漂亮而高傲的眼眸中一点点涣散。 ……他们在成为“他人的人设”前,是谁? ……是谁抹去了他们的独特底色,又是什么点亮了他们的荒芜? 苏凛眼神微动。 火焰长剑贯穿了神灵,神灵的身形消散了,但很快,又一道神灵的身形出现了。祂早就料到了九幽的决战,这里随处都是祂的躯体。 当苏明安落地,苏凛-2918只剩下了破碎的上半身。 他的下巴抵在爱丽丝的发丝上,金色的眼球滚落在地。承受形同腰斩的疼痛,苏凛-2918用一只眼球凝视着苏明安,移开了自己化为血泥的上半身。 “……我不是为了救你。”苏凛-2918说。 苏明安抱起了爱丽丝。 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海鸥般的长鸣,他听到自己胸腔中的震鸣。 “只是顺手为之?只是为了救自己的世界,顺道帮了我?”苏明安说出了他会说的话。 苏凛-2918眯了眯眼。 他在大片的血泊中笑了。 苏明安转过头,没有看他最后的融化,苏凛是个高傲的人,不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最后的模样,特别是并不漂亮的死亡。 当他向前走了一步,便听到了身后哗啦哗啦的融化声。随后,低声的喘息也没有了。 “……” 苏明安没有听到任何系统提示,仿佛苏凛-2918的死亡在系统看来不重要,连一点结局提示声都没有响起。 就像无声无息消散的一粒灰。 抱着爱丽丝,登上了机械轮盘,苏明安始终没有回头看地上的一滩血泊。 “你要去哪?”山田町一拉住苏明安的袖子,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山田町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有融化之势,皮肉开始下坠。 苏明安看着山田町一皮肤的溃烂,摇了摇头:“你们走吧。”…. 走吧,离开九幽,不必帮我。 “顺便把苏凛带走,近距离接触辐射源,他的情况不会好。那家伙最倔强,不会暴露自己的虚弱,你们把他赶快带走。”苏明安看了一眼前方斩杀一具具神灵躯体的苏凛,又转头看向吕树:“还有吕树,你也走,久待没有好处。这里是神的对垒,留我一个就好了。” 山田町一眨了眨眼,小声说:“没关系的,反正真的我在另一条世界线。” 苏明安说:“都一样。” 他启动机械轮盘,抱着爱丽丝向上飞。 “喂——” 山田町一伸出手,没能碰触到他。 轮盘笔直向上。苏明安抱着爱丽丝,蓝绿色在他的手臂上蔓延。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爱丽丝是辐射源,那他独自带着她向上飞就好了,只要远离地面,就能远离所有人包括神灵。 轮盘的加速下,景物飞快下移,苏明安朝地面望了一眼。吕树一直抬头望着,像一块沉默的石碑。山田町一维持着伸手的姿态,好像想碰到他。莫言一直在大声喊“大哥”,拼命挥着手。伯里斯单膝跪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虔诚的仪式。苏凛从前面退了下来,地上躺了一大圈的神灵尸体,像浩瀚的白雪。 高度越升越高,苏明安低头,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被蹭了蹭。 爱丽丝睁开了眼。猩红的双眼。 早在独自待在九幽的两年,她的意识就消失了。但当苏明安如此贴近她,两颗心脏距离如此之近,她忽然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激荡着心跳之间的共鸣。 这让他想起那个雪夜。 十二月,女孩刚来侦探的家,怕黑,也怕一个人,就会仗着年纪小在他的怀里磨蹭,而他会按住她的头挪开她。 这一次,机械轮盘太小了,天空太冷了,他终于挪不开她了。 污染如同逐渐蔓延的霜雪,攀上苏明安的下巴,带来烧灼般的疼痛。他紧紧搂着爱丽丝,已经渐渐看不到地面,空气变得稀薄,仿佛坠入了倒悬的海底。 爱丽丝鲜红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她的面部已经布满了蓝绿色的鳞片,非常狰狞,就像一只嗜血的海妖。她咬上了苏明安的肩膀,鲜血溢出。 苏明安一动不动,只是取出了她曾经送他的白色朝颜花。 异种王是一切情绪的载体,太多的负面情绪积蓄在她的身上。亿万人的恐惧、亿万人的绝望、亿万人的疯狂……她一边狠狠地咬下,一边无意识地流下泪: “我恨……恨……凭什么……就因为我父母的罪,我不能高考……凭什么……” 苏明安维持着递花的动作:“我以为,看到花,就会有奇迹发生,也许你会想起来你是谁。” 她的表情狰狞,血丝在眼底绽开。越来越多的血自苏明安肩头流下,她越发用力:…. “我恨……恨……都是因为战争……都是因为旧神……如果祂不存在,我们就不会受苦了……我的家人……我的子女……” 她嘴唇微张,不断倾吐着世人的情绪之言,这些是亿万人满怀恶意的心声—— “我恨……旧神的军队摧毁了我的城市,杀死了我的孙儿……我恨……” 苏明安低头说:“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树下许愿吗?你说,你希望你一辈子都是爱丽丝。” “我恨……恨啊……恨……” “那时,我就在想。”苏明安的声音很轻:“如果命运真的要置你于死地,我也希望你一直是爱丽丝。” “都是……因为……你……旧神……你去死啊……”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确实是我这十几天来最快乐的时光,这是我以前很难体会到的日常。爱丽丝,我希望……” “旧神……我恨你……你快……” ……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你快去死啊。” …… “……我很喜欢你这个孩子。” “……我恨你。” …… 半夜,天空落雪了。 大片的雪花飘荡在身侧,空气越来越稀薄。 蓝绿色的鳞片在苏明安手臂、颈部生长。他望见了星空之上,浩瀚如沧海的眼睛。 然后他感到了一个充满疼痛的拥抱,爱丽丝紧紧搂着他,生出的骨骼、皮肉、泛滥的鳞片、触须,让这个拥抱布满疙疙瘩瘩的异物感。 ——异种王要苏生了。 风仿佛从宇宙的末端吹起,绕过千年的无声,落在他染成蓝绿色的眼睑。而后,他听到了叠影的叹息: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长达千年的谋划。” 心跳声越来越大。 苏明安望见了星空之上的文字,像弯曲交叠的星痕。这是一段他早就看过的文字。 …… 【吾之故友旧神啊。】 【幸以仙之符篆赐我,吾肉身成命运之剑。充吾灵魂者,昔日之目也,以象红蟒之人献我,吾得以重生。至塔内九幽之底,以吾名诵之,以死亡为计数,吾志覆大地,以求理想之国升至天穹。】 …… 然后,文字像是被抹去一般,显现出原先的面貌。“故友”一词,忽然发生了变动—— …… 【吾之宿敌旧神啊。】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你已经输了。】 …… 【te1·“成功毁灭世界”完美通关进度:99%】 …… …… ——如果要引导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叠影了解过“苏明安挖坑自埋记”的过程。对于苏明安自己坑自己、制造衔尾蛇的行为,叠影学习了个透彻,祂明白了应该怎么引导苏明安。 首先,放置显而易见的奖励。 其次,让自己变得和蔼可亲。 最后,故意留下空缺,引导苏明安产生好奇。 于是,叠影设计了跨越整个副本流程的计划。 第一步,将“神灵、异种王、叠影”的三足鼎立,伪装为“神灵、叠影”的双方对立,让苏明安以为叠影就是异种王。实际上,异种王是负面情绪的融合体,叠影是星空之上的窥视者,祂们并不是一个人。 第二步,利用古代歌谣、古董、神话典籍来宣传:“获得成神三要素和载体的人,能来九幽唤醒异种王”,引导苏明安带着成神三要素来九幽。 然后。 …… “叮咚!” 【异种王即将苏生。】 …… 爱丽丝融化了。 长久的接触中,苏明安的皮肉本就将近融化,爱丽丝就像是“融入”了他的体内。 给朋友友情章推《天灾竟是我自己?!》,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三章·“旧神挖坑自埋记。” 第1075章一千零七十三章·“旧神挖坑自埋记。” “爱丽丝……”他轻声呼唤。 朝颜花飘落而下,他的怀中空无一物,女孩不在了。 …… 【萧景三说:“异种王的供体需要三个基础条件:第一,供体必须是异种。第二,供体要认可异种王。第三,供体自身也要与异种王极像。”】 【苏明安静静听着,把手里的桃花瓣叠成纸飞机的形状。】 【萧景三说:“当年的异种王,虽然只留下了神话中的只言片语。但我大概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黑发,黑眼睛,性格温和悲悯,崇尚理想。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培育出一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供体。”】 …… ——其实在最开始的楼月国,萧景三就说过供体条件。跟鲜红蟒蛇没有关系。 爱丽丝不是异种,也不认可异种王,她一点都不符合萧景三眼中的供体条件,最合适的供体应该是楼月大皇子。 ——也就是,苏明安这样的存在。 黑发,黑眼睛,性格温和悲悯,崇尚理想——符合这些条件的明明是苏明安。同时,他自身是“异种王”和“适格者”的双重身份,他也很认可异种王的苏生,完美符合另外两个条件。 …… 【“王。”魑轻轻唤了一声,这个字被他咬得又缓又慎重:“……是您吗?”】 【“你胡说什么。”苏明安冷静道。】 【“我在即将伤害到您的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制止了。”魑温柔地说:“唯有王能做到这一点。”】 …… 其实苏明安早有猜测——这沉睡千年之久的,凝聚了千年来人们负面情绪的异种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但后来,在各类典籍和各方话语中,异种王和旧神好像不是一个人。包括神灵和水岛川空也在说:“不要去唤醒异种王,异种王会吞噬你”。这导致苏明安不再怀疑异种王是自己,而假想它是另一头老虎,想要与虎谋皮。 后来萧景三向异种王换取力量,抢回苏明安的尸体。这个事情佐证了异种王和苏明安没什么关系。因为苏明安还死着,怎么可能作为异种王借给萧景三力量。 但现在苏明安想通了。 ——这件事是叠影干的。 叠影假借异种王的名义,借给了萧景三力量。很多人到现在还觉得叠影和异种王是同一个人,萧景三也分不清他们,造成了误判。 事实上,一个是沉睡千年的九幽之主,一个是星空之上的窥视者。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爱丽丝的作用是什么? 苏明安在这一瞬间明白了。 ——衔接。 “鲜红蟒蛇”,应该是叠影的力量。叠影借用爱丽丝这个中转站,接触到苏明安这个真正的异种王载体,就能影响到异种王。…. …… 【每一次响彻,都仿佛在与苏明安的胸腔共鸣。那是一种异常和谐的……融合感。就像是苏明安与异种王的心脏本就一体。】 …… 当苏明安踏足九幽,携带着成神三要素,以人类之身承接千年来异种王积蓄的所有情绪—— 他不可能承受得住。 当他失去理智,成为行尸走肉。叠影就能借助他的身体,影响这个世界。 也就顺应了神灵的那句话——“不要唤醒异种王,你会被吞噬自我”。吞噬苏明安的不是异种王,而是叠影。神灵是知道这一点的,但祂说不了,所有涉及到叠影意图、赌约的话都不能说,否则就会像苏文笙那样被抹杀,所以祂只能用异种王的名头警告他。 成神三要素确实是唤醒异种王的钥匙,苏明安作为载体也符合要求。但是……时机错了。 苏明安的【位格】,还不足以让他在承接千年力量时保持理智——他的进程,被叠影恶意地提前了。这本来是第二十天才能走到的地方,苏明安第十天就走进来了。无论神灵怎么阻拦、水岛川空怎么拼命拦截,都没能拦住他。 所以,他会成为异种王,但他不会拥有理智与自我。 …… …… 深夜,我独自坐在檐上喝橙子汁,明日就将开启长达千年的方舟计划。夜风有些干冷。 黑发碧眸的少女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的身上又多了烧伤。 “有时我会想,橙子汁真的这么好喝吗?你甚至不愿意喝一点酒。”少女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今天苏洛洛和我喝了很多酒呢。” 我说:“我能喝酒的。” 少女不可思议道:“我从未见过你喝酒。” 我笑了笑:“我能喝,但我不可以喝。因为我要保留与【旧神】的相似性。” 旧神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但祂消失的只是灵魂,躯壳依然存在。为了保证旧神的统治和躯壳的鲜活,我作为祂的朋友,放弃了自己的肉体,进入了祂的躯壳。所有举动都要与祂一致,包括酒也不能再沾了。 我们要确保……当祂的灵魂苏醒,祂还有最适配的躯壳。 “明天开始,你就会陷入长达千年的沉睡。”少女说:“如今的‘屏障’,只够保护一块很小的地方不被【言灵者】窥视。所以,你只能在那一块小小的地方沉睡。直到千年后,我们积蓄了足够多的情绪能量,屏障才能建得更大……” 我又喝了一口橘子汁,什么都没说。 少女的眼睛微微亮了些:“对了,你还没有给我们辛辛苦苦造出的屏障起名呢,能够隔绝高维者的屏障,实在是太厉害了,你想叫它什么名字?” 我无奈地说:“不算我们厉害吧,只是利用了【旧神】留下的知识而已。不过真的要起名的话,我想想……” ………. 【“我不认可你的激进想法。目前的‘理想国’还很小,只够庇护稻亚城。”离明月冷淡地说。】 【苏明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我的激进想法?理想国又是什么?”】 【离明月说:“理想国就是我建立的守护屏障的名字,可以庇佑稻亚城。”】…… 【香蕉魔法使思索着“屏障”一词,听起来很像黑鹊他们曾经提到的“理想国”。这些时代果然是相通的。】 …… 我的脑中划过诸多理想,忽然笑道:“起名为——‘理想国’吧。” 既然我们都是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者,那便用词更浪漫一点吧。这个名词很合适。 少女饮下酒液,一股桃花酿的香气飘起。她眉眼挑起,双颊酡红:“我们拼尽全力,也不过建造出一块小小的屏障,不知要多久才能构建出足以横跨世界的大屏障,千年……足够吗?” 我说:“够的。代代转世,代代轮回,以生命硬盘记录代代的情感能量积蓄……只要足够绝望,足够痛苦……足够的。” …… 【我询问最古之天使,叠影在上,此世何解?】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以尸骨垒加之,以前世轮回背负之,以生生世世轮转之,待到千年之后,旧神重归,万道合一,方成理想屏障,驱逐叠影,以解千年之愿。”】 …… 少女按住我的肩膀,忽然把我推向一侧。 我讶异地松开了玻璃杯,橙汁洒在夜空中。她将我的肩膀按住,酒杯凑近我的嘴唇。夜空的烟火下,她的眼眸染着暖色的光。 “喝一点,没关系的。躯壳的相似与否,并不会因为喝一口酒而改变,今天很可能是我见你的最后一眼了,喝一口吧。”少女说。 我知道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理智,让她做出如此大胆的行动。但我却望见了她的眸光……带着泪的,模糊的水光。 这让我恍恍惚惚地想……原来她也是不舍的。明明是沉静的性子,这个时候却这么大胆,原来酒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于是我微微张开嘴,喝了小半口,桃花的香气刺入我的感官,我忽而感到晕眩,是酒的作用吗? “我和其他人,还会在代代轮回中相见。即使那时我们不会记得彼此,只是寄托于生生世世灵魂中的生命硬盘。但是,我们与你,很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少女说。 ……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存于灵魂摆渡之间,以前世寄托之,凡是前后代传承,千年之天祖、高祖、曾祖、祖父母,子辈、曾孙、玄孙等代代皆为汝一人——使汝既为耶稣,又为其千万信徒,汝既为医生,又为其千万病人。汝既为在世生命,又为地下千万尸骨。以此传承,代代积蓄,累计千年。”】 【我心中惘然,千年之计,何等漫长……亿亿万万人难以得见。千年来轮回转世,祖祖辈辈皆为一人,只为代代筹谋,又是何其壮烈。】…. …… “我作为最大的硬盘沉睡在屏障中,承接你们所有人代代积蓄的情感,等到千年后的【旧神】来附身收获罢了。”我弯了弯眼眸:“我没什么痛苦的。” 少女盯着我。 她眼中泪光更甚。 “……【神灵】肯定会抹杀掉我们的这段历史,即使遗留,也不可能毫无遮掩地遗留,肯定要经过一番修饰。可能会用神秘化的说法,来修饰我们做过的一切。这样就不会触动【言灵者】的因果感知。”少女说:“你的沉睡之地本质是‘硬盘中枢’,你想给它起个什么名?” 我笑道:“神秘化的说法……那地方又黑又阴冷,就称之为‘九幽’吧,就像地狱一样。” 少女说:“那我呢?我本来是‘错漏处理人’这种职位,我留给后世的会是什么称谓?” 我说:“既然我是旧神,你作为我的二把手,当然用天使来称呼比较合适,就叫‘审判天使’吧。” 少女眼神亮了些:“听上去还挺酷。” 我说:“是吧。离院士是负责试探规则的学士,就叫‘秩序天使’。萧影那家伙平时负责处理叛徒,就叫‘杀戮天使’……还有最古之天使……来,我们一点点编纂属于我们的神话吧。” 我们聊了很久。 天堂、九幽、天使、轮回……种种神秘化的言语被我们编出,修饰着我们的所有行为,直到把我们如此科技、现代化的时代包装成一个极为神圣、典雅的时代——屏障美称为“理想国”,硬盘中枢美称为“九幽”,各大科研职位美称为各个“天使”,生命硬盘美称为“纸莎草”。 最后,少女问我: “……如果千年后的【旧神】被【言灵者】蛊惑,在没有满足能保护理智的条件下,就踏入了硬盘中枢附身你,那该怎么办?祂承受不了长达千年的情感累积,理想国也就无从建起。” 我说:“所以,我定下了一个触发手段。倘若祂没有满足苏生我的条件,祂就走不到九幽。” “什么触发手段?” 我想了想:“你觉得……储存了某一时刻所有信息的仪器,怎么样?当条件触发,在时间正常流速的情况下,所有的景象都会回到某一刻。所以只要【旧神】不满足苏生我的条件,世界上的所有景象就会回到过去的一个时间点。” 少女点头:“是个好方法,你只要把这个机制设在【旧神】唤醒你的必经之路上,就好了。” 我笑道:“当然,我把这个机制放在能够计算未来情况的计算机上,再把计算机包装成神秘化的东西,就叫做‘预言石壁’,怎么样?” 少女眼中一亮:“这么厉害的机制,是用你的技能做的吗?” 我摇摇头:“是装备,叫做时间之戒。这个装备可以回溯很长的时间,但不会影响正常的时间线。” 少女放下酒杯:“金级的装备,做这个也算物尽其用。但愿不要被【神灵】利用了。” 我伸出手,想要坐起来。她扶住我,我的意识却一点点下坠……直到缓缓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发丝飘荡在我的眼睫上,伴随着一股柠檬香。 最后,我听到她的声音。 “还真是……一杯倒啊。” 然后她很轻地搂住我的肩膀,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们会赢吗?” …… 漫长的寂静。 ……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四章·“成神。” 浩瀚的星空越来越近,光线仿佛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扭曲,呈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宛如银河中的液态金属,伴随着奇异的蓝绿色光芒,它们来回缭绕、交错、翻腾。既美丽又让人毛骨悚然,像是一颗颗巨大的水滴在空中悬挂。 苏明安的视线尽头,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道身影——祂的蓝色眼眸令人眩晕,介于蓝色和黑色之间的长发飘荡在身后,又像数不尽的星子凝固而成。与其说具有人类的特征,不如说更像星空化作的类人形象。 这让苏明安感觉自己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身影,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 ……千年前的人们说,他们的敌人是“言灵者”,也就是叠影。屏障是用来隔绝“高维者”的,所以,原来叠影是…… ——“高维者”。 苏明安视线凝固。 “他维”指的是其他文明,“高维”指的是凌驾于文明之上的存在。主办方一直被唤作“高维生物”,虽然它们看上去没什么能力,像是借用世界游戏的力量搞事情,但不代表着它们不特别。 原来旧日之世面临的是这种等级的敌人。 怪不得……需要用量级跨越千年的计划去阻挡叠影。但信息缺失,苏明安在没有集齐条件的情况下,就结束了整个计划,导致屏障还没能建起来。 是叠影的一步步诱导,让命运走到了这一步。 …… 【——要警惕叠影,它灵活又狡诈,以自由之风编织着谎言与欺骗,你不可相信这样的人。】 …… 如果第十世界已经涉及与“高维者”的对垒,这是否意味着——世界游戏可能算是一种人类的晋升渠道? 越到后面,玩家们接触的越多,他们就有机会从普通生命晋升……先是普通的副本,再到第五世界接触到“恶意”这种情感力量,再到第七世界接触到“神”的概念,再到第九世界接触到“他维”,然后是第十世界“高维”……如果能够借用副本中“高维”的力量,是否能够与同为“高维”的主办方抗衡?这些世界为何沦为副本,主办方又是否低于世界游戏? 叠影无言地走近苏明安,悬停在星空。 “又见面了,苏明安。”叠影说:“由于你一开始没有戴上旧日之眼,让我们的历程变得艰难了一些,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 祂每走近一点,就有无数条丝线悬停在二人之间。苏明安握紧了剑柄,就连剑柄都传来烈火浇油般呲呲啦啦的声音,他的手掌像是被污染烫化了。 他撑着剑,让自己直立着面对叠影,维持平等的姿态,平视叠影。 “……你正在入侵这个世界,鲜红蟒蛇是伱力量的具现化。旧日之眼原本是千年前的产物,但在千年中它被你渗透。如果我在副本开局戴上了它,根本不需要爱丽丝这个中转站,你就能影响我,对吗?”苏明安说。 在楼月国的海边,血淋淋的系统提示一次次诱惑他,想让他戴上旧日之眼。那时他心里就有了预料,这些看上去就不正常的文字提示不像是真的。世界游戏的系统提示不会这么跳脱,一直都很冰冷端正。 如果他当时经受不住旧日之眼的诱惑,恐怕那时就已经结束了。 叠影弯起了眼眸,双眼宛如湛蓝的海洋: “……除了那一次,你还躲过了第二次陷阱。那次神灵为你举行天使仪式,如果不是你传送逃跑了,你的旅程到那里也结束了。” “神灵和你是一伙的?”苏明安说。 “不。应该说我与祂之间的关系,才更像与虎谋皮。祂需要借助我达成一些目的,我也需要借助祂。当然,我和祂是敌人。” 听着这话,苏明安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那次天使仪式,他就感到了极度的危险,他的白色触须一根根变成了鲜红色…… 鲜红色。 鲜红色的触须……不就是鲜红蟒蛇吗? “然后是第三次……星空中的舞会,我也试图留下过你,可惜你太警觉了,躲过了放逐……”叠影的声音颇含遗憾:“你总是一次又一次躲开会置你于死地的陷阱。” 苏明安说:“留下来的那个玩家怎么样了?” 玩家们认为只要留在叠影身边就能脱离玩家身份。有一个玩家就自愿留在了叠影身边。 叠影的嘴角轻轻上扬,这个笑容显得很鲜活: “他吗?他和我玩得很开心。虽然我到最后也没记住他的名字。” 听叠影的意思,那个玩家很显然被祂杀了,就像恶劣的小孩子捣毁蚂蚁巢,不会留有善心。 苏明安操控着机械轮盘一点点向后退。 所有的秘密已然无所遁形,千年前的计划初具脉络,叠影却已经堵截至此。他似乎听到爱丽丝的叹息,原来她的使命根本不是多么伟光正的东西,又是一个陷阱。活着的时候,她是神灵的陷阱,死去的时候,她是叠影的陷阱。 他将手掌放在心口,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心跳。鲜红的蟒蛇盘旋在他的胸口皮肤上,像是咬住了一个跳动的苹果。 …… 【在出城的这一刹那,苏明安感到自己背包里的旧日之眼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没有了动静。】 …… 那时在高考车上,旧日之眼会颤动,是因为叠影感知到了他。 这是阳谋。 当苏明安携带着旧日之眼初次离开稻亚城,离明月构建的小型理想国无法庇护到他,高维者就能感知到苏明安的存在。皆时,一切计划都将在那一刻启动,无论是跨越千年的计划、神灵的谋划、叠影的引导——都会在苏明安踏出稻亚城的那一瞬间开始。 因为他踏出了“理想国”,踏出了能够隔绝高维者的屏障。针对他的所有陷阱就会瞬间启动。旧日教廷、方舟计划、新生计划、传火者、天使仪式、塔带来的世界线收束、预言石壁……会一个一个在他面前呈现。 直到他掀起神战,踏入九幽——直到此刻。 所有的丝线收归于此刻,偌大的蜘蛛网被收起。他与凌驾于世界之上的高维者面对面,攥着高维者需要的成神三要素。 所以,在一开始,离明月一直在反复地询问苏明安,是否要踏出小城——踏出小城,就意味着真的无法回头。高维者会瞬间感知到苏明安,不再有安稳待过二十天的选择。 那时苏明安以为,离明月是在象征性地问一问。但他现在才发现……当时离明月的苦涩神情,到底是何意。 离明月给过他选择的。 …… 【“教父。”苏文笙说:“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那位异界来客不愿意,给他自由。我们世界的责任,不必强加在他的身上。”】 【“好。”离明月说。】 …… ——就像一种全自动化命运。 苏明安携带旧日之眼出城→自动引起旧日之眼共鸣→叠影加大黑雾的渗透→感知到黑雾渗透,梦巡游戏与塔的进程加快启动→世界线开始收束,苏文笙忙于操控命运中控室→黑鹊趁机带着命运之剑逃出九幽→苏明安参加塔获得仙之符篆→神灵制止苏明安参加塔,神战开启→苏明安为了打赢神战而走到九幽→黑鹊将命运之剑送给苏明安→三要素集齐→满足唤醒异种王的条件且无法维持理智→叠影夺取苏明安的自我。 苏明安不可能把旧日之眼扔掉,只要他带着旧日之眼走出稻亚城——这就是一切的始端。 细细想来,三要素都是别人给他的,旧日之眼是触须给的,命运之剑是黑鹊送的,仙之符篆是苏文笙给的。这些深算下去——全都有叠影插手的痕迹。 “……” “真是……厉害啊。” 苏明安无法避免地承认……叠影的安排确实卓越。而且巧妙得……让人很难感觉到被操控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其实神灵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顺其自然就行了,苏明安就不会急切地去求助叠影。但神灵种种想把苏明安留在身边度过二十天的行为,反而刺激了苏明安。而且神灵想要融合一万条世界线,毁灭其中的9999条,苏明安就不可能顺应祂。 叠影却像看出了苏明安的想法,笑着说:“没用的,就算神灵什么都不做,对于一无所知的你,我大有千百种方法引导你来九幽。那时祂再出手就晚了,你应该感激祂曾经阻止了你整整九次,直到第十次,你才跃过了预言石壁的大回档……你原来这么想见我。” “神灵错就错在……祂不懂人类,祂错估了你的理想,你的想法始终是保全所有、挖掘最深处的秘密,而祂想着断尾求生。你们从根本上就存在矛盾。祂想让你一无所知,想让你待在祂身边,却错估了你的决心,你可是……苏明安啊。所以你一定会落入命运的圈套——恰恰是你的理想主义让你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你是那种摆烂的玩家,你反而更安全。” 苏明安淡淡道:“听你的语气,你很了解我?”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叠影却说:“我曾注视你许久,自然很了解你。” 苏明安蹙眉:“你是谁?” 叠影将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微笑从祂眼底波动,眼眸如同深邃的黑洞。 “你可以叫我小阿。” ……什么? 苏明安不觉得这是乱说的称谓,他想到了数种可能性。 阿萨斯托?还是…… 不对,也可能是叠影逗人玩的,祂的眼神中分明有戏谑。 “又在误导我。”苏明安淡淡说。 绚丽的星空越来越近,蓝绿的色彩笼罩了他。叠影在离他半步的地方止步,星河化的发丝飘荡在他的脸侧,近到……可以举起手里的剑刺下去。 苏明安没有动,他已经感知不到手掌了。 亚尔曼之剑从他松动的五指之间脱手,在轮盘上清脆弹了一声,坠入了万丈高空之下。 雪片擦过他的发丝,没有融化,他的温度几乎与雪无异。 仿佛有窸窣的电流窜过脑中,他的感官在一点点被剥离……异种王自他的身上苏生,积蓄千年的情感却无法承受,于是鲜红蟒蛇游离在他的身躯,想摘取桃子。 命运之剑悬停在他的身侧,旧日之眼回到了他的掌心,仙之符篆挂在他的腰间。成神三要素完美地契合。 他成神了,但这会击垮他的意识。 …… 【玩家成就旧日之世·旧神神位。】 …… 【获得权柄·时间线跨越。(仅限于旧日之世范畴)】 【获得金级武器·命运之剑。】 【命运之剑(金级): 攻击力:180~200 耐久:max 绝对判定属性:在面对任何神位以下的攻击时,你拥有优先判定权。将先判定你造成的伤害,再判定对方造成的伤害。 命运切割属性:你可以使用这把武器斩断因果线。 情感收割属性:这把武器的本质是“生命硬盘回收系统”,你可以使用这把武器收割生命硬盘已经积攒的所有情感。】 …… 命运之剑散发着金白色的光芒,落入他的五指之中,然而他一动不动,唯有细雪落于他的发梢。 一个又一个时代的欢欣苦楚汇聚在他的脑中,痛恨的、绝望的、兴奋的、愤怒的……就像一万条世界线都在这一刻向他涌来,犹如冲向沙蟹的海啸。 他睁着双眼,脸色苍白。 像是化为了一尊高天之上的大理石神像。 …… 烟火在空中绽开。 少女依然坐在我身边,我醒酒后,她好像有些困了。 “那要是预言石壁发生了错误,旧神提前走进了九幽,怎么办啊……”少女半眯着眼睛,困倦地细语。 我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年之后的事太遥远了,如果真的发生计划之外的情况,只能靠那时还活着的人了,也许他们能救旧神。” 少女打了个哈欠:“千年后还活着的人,那就是我们的转世了。真的靠谱吗?” 我坚决地说:“我相信。你即使转世了几百次,也会一如既往地坚定。” (本章完) 一千零七十五章·“BE27·落雪。”(感谢“妮耶”盟主) 少女笑了出来,双腿在房檐上一晃一晃,烟火投射的光影像是灵动的小鸟。 “好啊。”她卷下长袖,遮掩住烧伤。 “要是真的出事了,就让我的转世的转世的转世……转世的n次方,来解决问题。旧神大人——我会来救你的。” “审判天使,是旧神自始至终的护道人。” …… 通红的光泽亮起。 迷蒙之中,苏明安感到自己被谁扯了一把,向下坠落。 他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 黑色的发丝交叠着,传来一股柠檬香。 “苏明安——醒醒!” “你挽救了那么多人——你挽救了那么多时代——伱挽救了那么多世界——你醒醒!你创造了那么多奇迹——” “醒过来,苏明安——” 他渐渐听不到。 只能望见一对翡翠色的眼眸,很漂亮。她曾经跨越那么多周目来救他,也是她一次次把他带离了危险。但这次不行了,她最多能把他带离叠影的身边,事态无法逆转。 他想做些什么,却仿佛跌入了层层叠叠的梦,无法掌控自我。 其实他留了后手。 他给自己埋了炸弹,也给诺尔传讯过。但是,叠影也料到了这些。炸弹无法响应,诺尔也没有来。 神几乎无法被人杀死,除非自戕,可叠影不会让他自戕。 风吹起他们的衣衫,雪片颤抖地落在他的眼睫。在她温暖的怀中,他忽然感到疲惫。 ……他的敌人是高维者。 高维者……啊。 祂的观测无处不在,祂能看清因果线的始端。而他踏入这个世界,那么多人都在拼命地帮他,一整个文明都渡上了方舟,包括千年前的人也在步步谋划,但却…… 还是艰难。 他明明不再孤独,废墟世界那种千夫所指的情况没再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在推着他往前走,但是…… 他的敌人凌驾于文明。 朝颜连杀了他也做不到。她杀不了一个神。 “你还记得……我们在海边的初遇吗?你还记得……爱丽丝最喜欢什么吗?”朝颜的声音颤抖。 在万里长空的坠落中,无尽的丝线誓不罢休地追来,他望见她的身后,一条条丝线像是扭曲的蟒蛇。而他们一路坠落,试图逃脱这些无法摆脱的东西,就像蝴蝶挣脱虫网。 叠影依然站在很高的地方,凝视着苏明安。祂悬停在星海,无法离开,但只要夺取苏明安这位复苏的旧神,一切就能做到了。 而近在咫尺的少女重复着颤抖的话语,她的泪珠落在他的脸颊上,试图让他记住他是谁: “我们的初遇……是在海边的村落。因为爱丽丝曾经说过,她喜欢大海,所以我就想……既然她的一生都没有和你踏过海,我便在海边的村庄与你相见……” “我想完成她的遗憾,她是几百年前的人,她的死亡其实注定了。但现世的我们还结局未定,我想和你看海,所以我来了……” “记住自己是谁,好吗,好吗?苏明安,你创造了那么多奇迹……” “你带我看星星的那一晚,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从来没有人那样对过我……我永远是孤独的。”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们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不可以在这里停下。千年的祈愿,亿万人的一代代积蓄……不可以在这里停止……” “苏明安……” 大雪飘荡在他们身侧。黑夜的沉默化作沉寂的歌声。 她揽住了她的希望,随着旧神苏生,生命硬盘逐渐解封带来的记忆涌入她的脑中,眼眸中的苍翠色逐渐变得剔透明亮,就像是有一瞬间——她与千年前那位陪伴旧神的少女重合。少女紧抱复苏的旧神,一声又一声恳切地希望,不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 而他没有回应。 如果说人的意志真的能凌驾一切,世间的一切阴谋只要怀揣理想就能戳破,那么人与神之间的间隔也就不存在了。倘若这是个唯心的世界,也许他真的能被唤醒。但这是现实。就算有一腔热血也做不到。 蓝绿色的污染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感到灼痛。 火焰破灭在高维者的冷淡注视下,长风仿佛源自星空的末端。鳞片覆盖在青年的脸侧,瞳眸中渐渐夹杂着鲜红。 一条红色蟒蛇在他的瞳孔中流动,那抹神采正在渐渐消亡。让她感到整个世界仿佛都随着这抹光采而黯淡下去。 拥抱变得充满疼痛,皮肤上传来刺啦啦的腐蚀声响,她痛得浑身颤抖起来。 然后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声抱歉。 抱歉,没能改变你们根深蒂固的命运。 抱歉,没能完成你们持续千年的祈愿。 抱歉,是我还不够敏锐,是我没想到……原来这条路始终都没有终点,无论怎么走都会被堵死。 抱歉。朝颜。 抱歉……没有送你一颗新的糖果。 遥远的天际,仿佛传来一声长鸣,似是大雁在迁徙,又似海鸥的泅渡。好像有着极为久远的东西在他们之间复苏,旧神与祂的审判天使跨越了千年的岁月、四十七代转世,在这一瞬间终于抱紧了彼此。 但下一秒,朝颜拔出长剑贯穿了苏明安的心口。她紧紧咬着嘴唇,手指握紧剑柄,青筋根根突起,用了极大决心。 金色的鲜血流出,剑刃自动融化,伤口迅速愈合。 没有用。 她杀不死他。 风仿佛一声遥远的叹息。 叠影俯瞰着这一幕,什么也没说。 而苏明安无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朝颜便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自……九幽而来。”他无意识地喃喃。 ——不是这样。 朝颜睁大了眼睛,无声地摇头。 “名唤阿萨斯托……” ——不要这样。 “秩序天使莱特,侍奉于阿萨斯托之左位,掌管正义之天秤。” “杀戮天使昂布,侍奉于阿萨斯托之右位,掌管杀戮之圣剑。” “审判天使碧落,侍奉于阿萨斯托之中位,掌管审判之因果……” ——不要就这样成为了神。 不要对我…… 朝颜望着他冷淡的五官,他的眼神黯淡无光。 ……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无法忘记这个眼神,任何人都可以露出这样无光的眼神,但他……不行。他的眼眸应该永远都是亮的。 细雪被撕扯得拉长,铺满流淌着鲜血的地面。她几乎看到了地面上的人影。她抱着他,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向前飞去。丝线紧跟着他们,像一条条穷追不舍的鲜红蟒蛇。 这时,金色眼眸的青年飞上了天空:“你继续飞,我拦一会。” 朝颜讶异地与他对视一眼:“可就算是你也没法打过星空上的敌人。” 苏凛淡淡道:“打不过,我会跑。祂只是探出因果线,斩几根线没什么难的,你往前飞,不必回头。” ……那何止是斩几根线这么简单。 朝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前飞…… 然后她听到了后面烈火烧灼的声音,而她不必回头。驳杂的、聒噪的、刀剑入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回荡。 她望见白色头发的青年斩出刀锋,落了一身白雪。 她望见名唤山田町一的青年寸步不退,即使全身被蓝绿色感染。 她望见名唤李御璇与易钟玉的两位本土梦巡家,哪怕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命,也依然投身于战斗。 这一刻她想起了青年曾说过的话——你相信主角会有好结局吗?荧幕上的男女主角,在抛去一切误会后,他们会达成一个美满的结局吗? 曾经她对这个问题没有细想,也不觉得自己是荧幕上的主角,但这一刻,怀抱着他,她忽然很想祈祷,假如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啊……求求你,付出什么代价也好,让最后圆满起来吧。 就算只保下他也好。他是世界之外的旅人,他没有必要为这个世界牺牲……是他们在他身上强加了太多的祈愿,而他不应该为这个终止旅程。 “苏明安……”少女低低地叹息。 他的双眼完全变成了鲜红色。 鳞片已经褪去,皮肤显得圣白,眉眼之间平淡无波,就像一位真正的旧神。他稍稍歪着头,望着她的眼眸,像凝视着两块透彻明亮的翡翠。 泪水横流在他的左侧脸,很快消弭于散乱的黑发中。他的眼神是一种陌生的冷淡。 她垂下眼帘,等待着他被操控着攻击她。 高天之上,亮起了轻微的光芒。 他的手中微动,用丝线勾着她的手腕,指尖调转,将长剑对准。 她闭上了眼。 “簇。” 剑刃之肉,发出轻微声响,她却没有感到疼痛,耳边只有长风与细雪。她的睫毛颤了颤,停顿三秒后,睁开了眼。 圣金色的长剑,剑柄向上,雕刻着天使翅膀的剑柄攥于她的手中,而剑刃向下,贯穿了他自己的心口,金色的鲜血流出。 她睁大了眼,望着他鲜红的眼睛,望见了眼底的一丝清澈……他还有保有最后一寸理智。 可这没有用。叠影操控了他的躯体,就算他自裁,只要叠影令他愈合伤口,他还是不会死。 她注视了三秒。 金色的血液不断渗出,透彻的薄雪下,苏明安的伤口却没有愈合。 朝颜震惊地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苏明安吐出一口血,笑了,视线与远方的一抹白影相对。 神灵仰着头,似乎在欣赏夜晚白茫茫的大雪,白发在清透的光下漂浮着,仿佛独身于世外。 ——却有一条牢固的因果牵连在祂与苏明安之间。在这一瞬间争抢了叠影的控制权,尽管只是一瞬间,却已经足够。 伤口没有愈合,旧神成功自戕。 “为什么?”朝颜感到困惑,神灵是怎么抢夺了一瞬间叠影的控制权? “朝颜……今天是副本开启第几天?”苏明安的气息越来越淡。 “……” 朝颜微微睁大了眼。 苏明安是在第十天踏入了九幽,而苏文笙死于第十天的夜幕降临之时,苏明安带着爱丽丝升上天空后,昼夜交替了。 今天是……第十一天。 …… 【“文笙,最后,我想和你打个赌。”神灵说:“这十天内,我会一直试图接近你。你十天内接触的所有人,其中有一个,会是我。”】 【苏明安微怔。】 【……打赌?】 【“如果这十天内,你能指出哪个人是我,你就赢了,我会告知你一个必定对你有用的重要信息。”神灵说:“这场赌约由【规则】评判,双方都必须履行承诺。只要你答应赌约,无论你赢了还是输了,我这十天都不会使用任何手段伤害你。”】 【“如果我输了呢?”苏明安说。】 【“那么你归顺于我,不反抗我的任何命令。”神灵说。】 …… 第十一天到来,苏明安没有指出神灵扮作了哪个人。 他输了赌约。他的控制权归属神灵所有,而叠影也控制着他。双方的控制权发生了争抢。当神灵短暂占优的一瞬间,苏明安成功自戕了。 苏明安确实是故意的。 升上天空时,他料想到叠影很可能不是好人,那时他已身处叠影的窥视下,就算他被神灵控制,叠影也会动手抢夺,不会让他跟着神灵走。既然神灵和叠影都可能夺去他的自我,那么他要做的,就是酿造囚徒困境。 跟着神灵会被洗脑,跟着叠影会失去自我,那他把自己置身在双方的争抢下,才能给自己余留安全之地。只要看到叠影的谋划,他就赚了。 这个看似是为了害他的赌约,最后居然是为了救他。 就算这个方法没有奏效,他被控制了,他也有最后一层后手也没有揭开。 ……不过,神灵在定下这个赌约的那一天,就想好了会发生这样的事吗?甚至时间都卡得刚刚好。 而且非常微妙的是,这个赌约是在稻亚城签订的,而稻亚城有理想国,叠影恰好无法知道这个赌约。 苏明安看向神灵。 祂抱着泰戈尔的《飞鸟集》,回望着他。 风如同一声叹息,席卷茫茫的星空。 三位神明的因果交叠着。 …… 白雪落了满山。 …… (本章完) 一千零七十六章·“倘使你在辽远的海滨。” 第1078章一千零七十六章·“倘使你在辽远的海滨。” 半夜,天空落雪了。 叠影站在天空中,发丝飘散在星海间,像是在看星星。 苏明安睁开眼,低下头,怀中空无一物。 可惜回档到了这个时间点。爱丽丝已经融入了他,他依然会成神,鲜红蟒蛇会夺去他的意识。 被卡死的时间点。 他已无法后退。 …… 苏明安忽然自语:“神灵扮作了《命运模拟器》里的红袍少年。” 这是他想好的答案。如果神灵想让他猜错,势必会选择一个很关键、但又出场次数很少、让人几乎猜不到的答案。 下一瞬,任务栏里【在十天内指出神灵扮演的关键人物】完成了。在昼夜交替前,他结束了赌约,主动卸下了自己身上的保护盔甲。 三秒后,神灵出现在他身边。神灵感知到赌约解除,立刻来了。 寂静的落雪中,叠影、神灵、他,三者呈现一个三角形,彼此静立,又像是对峙。 高悬的星空上,倒映着世界的一幕幕。战场上的厮杀、荒野上游荡的流民、驻地里埋头祈祷的信徒、征战各个时代的梦巡家、痛苦流泪的主播少女、墓前献花的老人……三位“神明”于此伫立——千年前的旧神、篡位的神灵、星空之上的高维者。祂们共同俯瞰着文明的一切。 责任,命运,文明,本是离十九岁青年极为遥远的东西,但在这一刻,霜雪紧覆在他的眉眼,他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根本逃不开,关键时间点定格在了这一刻。 两位“神明”同时朝苏明安看来。 叠影笑着说:“苏明安。你在这种时刻完成了赌约,放弃了赌约的保护。是因为在时间长河的彼端,你已经回溯过一次了吗?” 苏明安感到了危机。他甚至能嗅到一股纸钱烧焦的味道。 ——如果他触发的是小苏回档,那么他应该回答“是”,否则就是在亲口承认自己有死亡回档。 ——如果他触发的是自己的死亡回档,那么他应该回答“否”,否则就暴露了他分不清两个回档,依然是在亲口承认自己有死亡回档。 一旦他回答错了,后果不堪设想。主办方很可能像对待当初的诺尔一样把他带走调查。 于是他勾起嘴唇,笑了一下,像在随口开玩笑: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难道你是担心神灵夺走我?” 让人听不出他是回档过一次,还是没回档。 白雪落于他的眉间,他能隐隐望见,远方天际的阴影处有一抹兔子的身影。鼻尖缭绕着纸钱烧焦味与草木灰,这味道令人战栗。 叠影笑了: “好吧,聪明的回答。那我们不聊这个。” “你想知道神灵与主办方打了什么赌吗?早在你来旧日之世前,神灵就与主办方打了一个赌。我可以告诉你。”…. 502badgateway theproxyserverreceivedaninvalidresponsefromanupstreamserver.sorryfortheinconvenience. pleasereportthismessageandincludethefollowinginformationtous. thankyouverymuch! url: http://webget-ali-group.taluming/proxyget?url=https:///udc/021972255139/59900540-2.html server: 4e70a47c1c15 date: 2023/11/1822:56:30 一千零七十七章·“我不理解你,苏明安。” 第1079章一千零七十七章·“我不理解你,苏明安。” 神灵回望着苏明安的视线,似乎不能理解苏明安视线里的情绪: “对于叠影所说的一切,我只更正一点。” “这个赌约,我一开始是打算输掉的。” 苏明安微怔。 ……为什么? 明明赢下赌约,完全是双赢格局。而输掉赌约,对于主办方没什么影响,神灵却会失去手中的世界之源,旧日之世最多再存续几百年。如果再想存续下去,就要靠叠影这种外在力量,那才是与虎谋皮。 虽然输赢都能让旧日之世逃脱快速毁灭的命运。但输比起赢,唯一的好处,只在于苏明安。 仅仅是多保下了苏明安而已。 于是苏明安将疑问说出口。 神灵的目光很凉: “我曾不止一次想把你留在身边,安稳度过二十天。无论是洗脑、抹杀记忆、重置大回档……都是为了阻止你走下去。” 曾几何时,苏明安认为神灵的这些行径,是为了阻拦他探寻真相。但现在他发现,如果想要保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他走下去。 只要他不走下去,他的位格不会提高。 只要他不走下去,叠影不会夺去他的自我。 只要他不走下去,赌约一定会输,权柄不会暴露。 只要他不走下去……他是安全的。 神灵甚至承诺过给他一个完美通关——神灵自始至终都是这么承诺的,从第一天开始。 从一开始,从最初的最初……神灵就一直在重复地说,可以送他完美通关,只求他别走下去。 别走下去,苏明安。 别去看那些残酷的真相,苏明安。 “……其实,我想等最后的胜利者决出后,让你直接击败他,继承他的最高位格。这样,你不会出事,赌约也会赢。”神灵说: “就算没有任何人成功打通了梦巡游戏和塔,赌约输掉了。玩家们也已经帮我收束了世界线,我的基础目的已经达到了。你陪在我身边,就不会出事。” “主办方给的世界之源,太烫手。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输掉赌约,只要世界线成功收束足以。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拦住你。” “但我错估了你的决心。” “天使仪式,你传送逃走了。朝颜之死,你挽救成功了。十天的赌约,你顺利完成了。预言石壁,你躲开了。就连那一道圣剑……”说到这个,神灵的语声明显轻缓了些:“……你也抗住了,没有被洗去记忆。” “我错估了……你的理想主义。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要探寻真相,以至于我想留住你的种种举动,都变成了你眼中的最大阻碍。而受制于与高维者之间的赌约,除非高维者主动触动这条因果线,我并不能说出真相。” “因果成立,凡有言,必被知。” “根据我的模拟,你早就该放弃了。就像我不明白假诺尔和假苏凛为什么能挣脱我的掌控,我同样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多陷阱,你居然生生跨过去了。”…. “我……” 神灵的声音极轻: “不理解这样的情感。” “我不理解你。苏明安。你令我感到困惑。” 于是苏明安笑了。 他的笑容中没有释然,没有理解,没有原谅。 “——那么我能保留不原谅的权力吗?” 他这么问。 “——理所应当。” 神灵这么答。 苏明安不可能原谅。他知道神灵已经做到了极致,就像潮头之上的圣启、苏凛、阿克托,他们做出很多选择时并没有自由。但潮头之下,他仍有不原谅的自由。 只要牺牲他一个,造福整个文明。神灵的举动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聪明,祂借用主办方对苏明安的好奇,设了这么一个局,一个代价并不对等的局,一端是整个文明的重量,一端是苏明安。该怎么选择显而易见。神灵甚至愿意输掉赌约保全苏明安,只让玩家们帮祂收束世界线,祂要的并不多。 但是险些被斩杀灵魂的苏明安,他从理性层面接受神灵的布局,感性层面保留自己的情感。 “……” 神灵没有说什么,祂的目光好似有了几分困惑。不知是模拟出来的情感,还是其他的什么。 白雪掠过祂飘舞的发丝,宛如一群飞翔的白鸟。 “所以,你为什么愿意保下我?对于你而言,我只是陌生人。”苏明安说:“虽然我真的没有权柄,但在你的视角,如果舍弃我,你很有可能获得新的世界之源。你为什么保护我?” 神灵望着他。 旁边的叠影在笑。虽然是旁观者的姿态,祂却好像看得很开心。 星空倒悬,犹如奔波不息的莹蓝海浪,像是覆盖大海的蓝色火焰。静立须臾,神灵垂下视线,什么都没说。 苏明安想起神灵最初和他说的话。 【非常喜欢你】。 但他不觉得是这种原因,他与神灵没有半分交际,就算千年前有什么衔尾蛇,也不至于感情深到这地步。 “……别问啦,说不了。”叠影在旁边笑:“这种隐秘除非你亲自发现,祂是说不出口的。说了就会影响赌约的公正性。” “侵略者,你是罪魁祸首。”苏明安淡淡道。 神灵的行为完全合理,但叠影就是纯粹的侵略者。 “嗯,对。”叠影点头:“但人们恨神灵更甚恨我。在知晓真相前,你也更恨神灵,是不是?若不是我今天来开这个话头,你依然被蒙在鼓里。人啊,就是这样的生物,只看到海面上的浮冰,看不到海底的巨山。” 苏明安不置可否。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他猜不到赌约。谁能想到这确实是一场针对他的盛大陷阱。就连叠影执着于留下他,也是想探究他是否有权柄。 怪不得叠影说,“只有你和我是重要的”。在高维者的视角中,只有这个可能存在的权柄让祂有兴趣。…. ——真是费尽心思啊。谁能想到一个靠打游戏拯救世界的副本,背后是这么多阴私的弯弯绕绕,有这么多方势力的筹谋,专程等待他落入网中。 苍穹之上,三位神明沉默了许久。 “五分钟后,我将彻底封锁九幽。”神灵的声音低了几分。 祂的视线定格在苏明安身上: “你主动结束了赌约,所以我没法再争夺你的控制权。我会锁住九幽。” “你会成为苏生的旧神,失去自我。但短时间内,你无法离开九幽,除非叠影完全掌控了你。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十天。” “所以,只能祈祷这十天内会有其他位格至高的玩家出现,阻止叠影。但这个概率无限趋近于0。十天内,叠影注定会通过你降临这个世界。” “旧日之世会毁灭,所有玩家都会死去,最坏的结局会达成——这甚至比安稳度过二十天还要坏。你们的那些榜前玩家,诺尔,山田,路,玥玥,吕树,都会死。这么多积分消失,对于你的翟星而言,应该也相当于毁灭。” 神灵的话让苏明安神情凝重,气压低沉。 祂的下一句话却令他惊愕。 “所以,在旧日之世毁灭前,我会动用最后的资源,把你们都送出去。”神灵说: “时局已定,我的文明已经无法存续了,但不会拖着你们一起。” “感谢你陪伴我度过了这循环往复的二十天,苏明安。” “如果这场赌局中没有你,我很高兴你来过我的世界。我原本为你准备好了为期二十天的放松之旅,温泉、漫展、烟火、图书馆、钢琴。不过,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给你留下的,好像只有痛苦。” “余下的时间,我会思考,我为什么没能成功说服你。” 神灵在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没有半分文明领导者的难过、绝望、遗憾,就像是注视一场电影终于走到了结局。而结局的好坏、祂自身的存亡,并不能挑动祂的情绪。 神灵是苏明安见过最具神性的存在。这个概念不含褒义,不含贬义。祂只是在以最冷静的姿态交代之后的情况。 “并且,在送你们离开前,我依然会送你完美通关。这完美通关,用的是旧日之世自己的世界之源,和主办方打赌的是最大的一份,我预先把它拆分了很多份,所以会淡很多,但是真实的。对于你的最终许愿应该会有一些影响,但至少你还有走下去的机会。”神灵说。 苏明安瞳孔微微睁大。 早在废墟世界和他维神明打赌时,他就知道世界之源可以拆分,毕竟当时他赌的是前几个世界的世界之源,这证明它是可以被量化的。它影响的应该就是许愿的上限。 即使他没有履约,神灵依然要送他完美通关。 “回到主神世界后,你好好调养几天,能够恢复意识。叠影不会抹杀你的灵魂。”神灵说:…. “这样一来,你既收获了第十世界的信息,也获得了完美通关,伙伴们也都活着……往后的旅程,你不必再想起旧日之世,也不必再想起我。” “这趟旅程不太美好,也没什么值得留恋。如果你喜欢旧日之世的哪一个人,在毁灭前,你可以用技能把那个人带走。” “就这样吧。” 神灵交代完了全部的事宜,肃穆地静立。 作为赌约的发起者,祂确实为了延续文明害了苏明安。但祂也早就想好了,如果文明救不了,祂该怎样把一切都还给苏明安。 如今首尾成环,一切如初,完美通关与信息皆予。 然后便不必多说。 祂的眼眸冻结着霜雪,祂依然不理解苏明安的执着,正是苏明安的执着酿造了祂的失败。当苏明安与祂对视,他看到了祂的空洞,像是没有绢花的瓷瓶。 ——就像祂不理解生命之火为什么生生不息,为什么伪制品能做出比真身更伟大的牺牲。 祂不理解人民教师为什么用生命去上最后一课、贪生怕死的女孩怎么有勇气从高楼一跃而下,祂不理解为什么年轻人能放弃自己的职业前途站在镜头前,对着庞大如高山般的阶级高喊心中不懑。 祂不理解老奶奶的水煮大虾,到底煮给了哪个不存在的灵魂,祂不理解大厦将倾前的最后一碗红烧排骨为何而凉。又为什么有人能不顾生命投身于烈火中救人,有人能坚守偏远之地数十年。 ——夜莺为何执着于在钢铁丛林间寻找早就不存在的森林,明明那早就已经不在了。 粮食与蔬菜、矿洞里的灯光、裁缝铺的纽扣、笔尖的火。 自由的厚重,与生命的深情。 ……祂无法触碰。 就像祂不理解苏明安眼中的光火。 但是叠影知道苏明安的理想主义,知道他不可能摆烂,所以他一定会落入命运的圈套,一定会赢得这场赌约,也一定会……走到今天。 神灵终于叹息。 祂垂下头去,像是被雪压垮的鸟羽,祂将手里的《飞鸟集》缓缓合上,这是苏文笙曾经最喜欢的诗词集。在这场三神对垒中,祂本不该带多余的东西,但祂还是带上了。 现在轮到祂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了。 “【我不会操舟架舵。】”神灵低声念诵着别的诗句:“【可是倘使你在辽远的海滨,我也会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 这是苏文笙曾给祂念过的诗。 当神灵站在高楼上俯瞰城市时,苏文笙偶尔会坐在天台上,在晚风中念诗,声音像是飘过的某种鸟类的白羽。有时候青年畅想着未来,会笑出声。 自由是最锋利的刀刃。它刨去了鸟类的心脏,让它在废墟里坠落。当时祂望着鸟儿死去,没有什么感悟。包括现在也是。因为祂付出的,仅仅是最冰冷的温柔。 但祂偶尔会想起这几句诗,有时也会想起生前的鸟。 ……为什么。 …… 叠影走近苏明安,身周缭绕着星光。 祂凑在他耳边,像得胜者那样。 “……你没有底牌了,对吗?”叠影轻笑着低语。 苏明安没有回答。 他披着寂静的霜雪,眼底深处唯有平静。 (本章完) . ... 一千零七十八章·“旧神胜了。” “——你说什么?” 山田町一脸上涌起愤怒,若不是距离太远,他真想给神灵一拳。 “九幽即将封锁,不想死,就出去。”神灵飘下天空,淡淡交代了一声,便离开了。与此同时,圣盟军也依次退离九幽。 ……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空极为遥远,山田町一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他扭头说:“苏明安还在上面,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留下来也帮不到他。”路冷静地说。 “本想殊死一搏,却发现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这根本不是战力能解决的问题……”伊莎贝拉取下了眼镜,露出通红的双眼:“我们改变不了任何事。” 九幽的通道正在一点一点缩小,正当山田町一犹豫,苏凛却径直离开,像是不打算再管。 随后便是伯里斯,他虔诚地念诵着什么,握起权杖离开九幽。 接着是路和伊莎贝拉,他们清楚留下来没有用,所以选择离开。 最后,山田町一回头望了一眼仍然停在原地的人。 吕树。莫言。 吕树仍然仰着头,望着遥远的天空。他的眼睛已经布满血丝,他好像总是这样的姿态,昂着头仰望着,沉默地伫立着,一个字也不说,却总比任何人的停留时间更长。 “……吕树,你最好离开。”山田町一说。 吕树低头,他维持这个姿势太久了,仿佛能听到雕塑碎裂的声音:“我不在,九幽就只剩他了。如果他需要什么人帮他,这里不能空无一人。” 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渴望什么东西降临的眼神。 山田町一沉默了,他们随时可能被神灵操控,但只有吕树的意志属于他自己。 通道即将闭合,天际掠过一条白线。 吕树接住了那条落下来的白线——是一柄剑,凝结着霜雪与蓝绿色的剑。是亚尔曼之剑。 剑都脱手了……他还在吗? 吕树的肩头颤抖起来,他望见了剑身的一道裂痕,上面有字。 【走。】 刻得歪歪扭扭,应该是危急关头刻下的。吕树沉默地望了数秒。 然后他抱起了剑,拽着莫言。 “走。” 莫言惊愕地望着他——最坚定要留下来的,不是你吗? “走。”吕树重复。 他执意要留,是因为不清楚苏明安是否需要帮助。如果得到了明确的要求,他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十几天前他已经明白了,这不是苏明安想要的,也帮不到他。 一株火炬倘若要点燃自己直到燃烧殆尽,至少要有人需要它。 他会把自己留在最需要的时刻。 …… “……求援成功了吗?异种王会帮我们对付神灵吗?” 苏凛一出九幽,就迎来了人们焦急的询问。他们也不认识苏凛,只是发现苏凛是第一个走出来的。 圣盟军已经退去,战场变得很安静,只有伤员的哀嚎声。…. internalservererror theserverencounteredaninternalerrorandwasunabletpleteyourrequest.eithertheserverisoverloadedorthereisanerrorintheapplication. 一千零七十九章·“天使没有来。” 黑莓·凯尼特陛下,时年二十六岁。 他曾经走过年少时蜿蜒的河流,试图找到曾给他面包的老奶奶。他曾踏足森林,追寻夜莺的歌声。也曾驾驶飞艇,试图寻找他的天使。 然而,十年过去了。自从战争发起。 天使没有来。 曾有胆大包天的人对着他大喊,说至高魔法使是男性。于是他下令处死了这个平民。 ……天使啊,天使。 是什么绊住了你的脚步,是天国的事物太繁忙吗?你是否可以将我带走,让我追随你升上天国? 黑莓想起幼时她的眼眸,像珍贵的黑宝石。无论他成长了多少年岁,她的面貌始终年轻。她一定是上天的天使,才不嫌弃他这种能引发疾病的怪物。她分明说了——“一柄剑是善是恶,取决于握着它的人,而不是剑本身”。 他如今已经挽救了那么多……那么多…… 可她没有来。 黑莓·凯尼特站在奈落之渊,他全身染血,戴着恶鬼面具——这是天使曾教他的,如果有人因为他的年轻而轻视他,便让他们忽视容颜,直视恐惧。 他已经戴了面具太久了。 久到……有时候他也会相信,自己就是人们口中的“暴君”。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旧日之眼。 ……这是他这几年捡到的。自从捡到它,他的战争便无往而不利。旧日之眼常在耳边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你不该来的,这明显是个陷阱。至高魔法使不会被教会抓住。】旧日之眼叹息。 “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会来。我无法忍受她死去。”黑莓说。 【你那么聪慧,为何此时糊涂?你难道不知道,若是你死去,会是万劫不复?】声音说。 “……我累了。”黑莓说。 他没有多解释。 越是打仗,他越是发现愚昧已经深入人心。即使他利用自己激化疾病的能力征战,却渐渐变成了以暴制暴。许多人宁愿在他面前吐血而死,也要唾骂一口魔女。 ……那么激化疾病的他,和传闻里会散播瘟疫的“魔女”,有什么区别? 黑莓时常困惑。 每次激化疾病,他就能感到自己的体内多积蓄了一分流体,像是他人的疾病流入了他的体内。他越来越衰弱,这些黑暗像是定时炸弹,当他死后,会瞬间爆发出来。 ——那时,他就成为了真正的瘟疫之源。 他逐渐发现,原来自己本身的能力也是一个偌大的陷阱。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神灵的寿命却是无限的,他透支自己的寿命征战沙场……一旦他寿终。 那将迎来千倍百倍的黑暗。 即使想再坚持几年,可是……他明白这是饮鸩止渴。 【你要结束了吗?】声音说。 “我已经将政务托给了我的下属们,这几年我乘坐飞艇四处游历,就一直在有意锻炼他们。”黑莓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像是幼时,小希里纯净的笑。 “我已点燃了火。” “自这一战起,人们已经意识到信仰的不可靠。他们也意识到,瘟疫很可能不是来源于魔女,而是他人的散布。”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废除火刑审判,即使只是短暂的开蒙,但他们已经品尝到了公正的好处。” “我要做的,只是把火把举起来,亮起那么两三秒而已。” “我已经做到了。” “战争是手段,却不是目的。我要做的从来不是统一世界,完全统一的世界没什么好处。我想唤醒的,从来只是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意识到这世界上不存在魔女,火刑只会烧死无辜的人。” “这十年来,我已经做到了。” “为了等到天使,我忍着痛苦活下去。如今我等了十年,总算明白……天使不会眷恋人世,对于她而言,我也许只是一个渺小的过客,我不该奢求她还记得我。” “就到这里为止吧。” “世界不需要独裁者,大帝完成了开蒙的使命,该退场了。” 【……】旧日之眼没有多说。 脚步声传来,骑士们的簇拥下,神女举起了剑。 这一瞬间,黑莓隔着面具的孔洞,望见了这一代的神女——啊,他认识她啊。 二十岁那年,他曾驾驶飞艇经过一座美丽的小镇。曾有一位少女穿着厚实的棉袄,在街道上悠闲地散步。那时他会拿出叶笛,戴着面具,以吟游诗人的身份,为她吹奏一曲。 听说神女已经家破人亡。看来那座美丽的小镇,也在他亲手酿造的战火中被摧毁了。 他毁了她的一生。 “……” 他毁了那么多人的一生。 他救了那么多人的后世。 后世评判凯尼特大帝的时候,会认定他唤醒思想的功绩,还是谴责他发起战争的残暴?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黑色还是白色了。 于是他张开双臂,高声笑了。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我完成了你交付的试炼啊!那么多人从蒙昧中醒来了,我做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见见我——” 他朝着天空高呼,红着眼眶。像一只鸟儿即将扑向天际。他撕扯着喉咙高声叫喊着,即使他知道她听不到。 他完成了天使交付的试炼。 他让人们清醒,让他们开始废除魔女审判,让他们开始独立自主。 ……天使大人,十二岁那年你对我的嘱咐,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 【“自下而上的改变需要付出大量的鲜血和牺牲,会有无数人会在战争中死去。而自上而下的整改只要上层阶级足够厉害,也许就能成功。我会尝试改变这种局面,终止魔女狩猎,让世道焕然一新。”黑莓说。】 【“这不是易事。”苏明安说。】 【黑莓的眼睛又亮又锐利,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刀锋。他将单手抚至胸口,向苏明安躬身:“天使,这是您给予我的试炼……我不会退缩。”】…. …… ……天使大人,我做到了。 我乖不乖? “黑莓·凯尼特!你肆意激化疾病,利用疾病杀人——证据确凿,教廷宣判你为魔女!即将对你下达审判!你可认罪?”神女双手画着十字,朝他高喊。 她本是按照规定问一问,事实上,没有人会认罪。 黑莓弯起眼眸。 他张开双臂,高声笑了,声音像刀子般锐利。 “我承认——我是魔女!” “我就是魔女!这些年来的瘟疫——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们也亲眼看到了吧!只要我一伸手,就有人会爆发瘟疫,都是我做的!” “除了我,还有谁能做到这地步?你们终于发现我是魔女了,哈哈,哈哈哈——” 神女感到惊愕。 就连骑士们和神官们也露出讶异之色。 他们没想到……这万万人之上的、尊贵而高傲的凯尼特大帝、人世的领衔者……会承认这些罪孽。 这明明会让他在死后钉在耻辱架上。他亲手打拼来的那么多荣誉,都将完全被抹去。 这明明会让后世恨他。 “原来他真的是魔女,所以这些年的战争也是为了他的私欲吧。”神官们满脸唾弃。 “杀了他!” “审判——” 神女高举剑刃。 她的眸中满是泪光。 神女从来身不由己,她已经意识到了凯尼特大帝为什么认下罪名,但她不能停手,神女必须斩杀魔女。 “审判你的——” 亲手斩杀此等恶魔,为他的功绩抹上黑色,在史书上贬斥为暴君——他的结局显然易见。 他不会有好名声的。 人们只会记住“魔女”之名。 “审判你的罪行——!!” 尖啸声下,一切都不在了。 …… 魔女时代·342年。 魔女死了。 …… 黑莓笑着,闭上眼睛。 ……天使。 倘若天国有声音,你是否能听到我的心声?你是否后悔曾经救过我,你又为何直到最后都没有带走我? 他其实抱着一线希望,倘若他主动赴死,天使会听见他的声音,用温柔的羽翼带着他离开人世。 然而。 直到最后一刻。 天使没有来。 …… 光火落下,少女不会知道她斩杀的是她曾经喜欢的吟游诗人。他的笛声很好听,让尚未遭受苦难的她芳心暗动。不过,随着战火的蔓延,她的幸福没有了,是吟游诗人麾下的铁蹄毁灭了她的家。 然后她亲手斩杀了他。 魔女坠入深渊。 他的躯体四分五裂,王室勋章高飞而起,覆盖了他二十六年的“面具”终于破碎。 他忽然感到自由,他笑出了声。 ……他完成了天使给他的试炼,他终于可以休息了。 旧日之眼漂浮而起,声音沙哑:【黑莓,你不是魔女吧。】 魔女根本不存在。 只是上位者想要谁死,谁就会成为“魔女”。…. 它从来没有具体到每一个人,只是人类政权的工具。 黑莓吐着血,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要承认他是魔女。 ——神话中,魔女会散布瘟疫,而他也有类似的能力。 ——神话中,魔女性情残虐,而他也展露出了残暴的那一面。 最后,魔女死了。 世上不再有魔女。 旧日之眼声音低哑:【你要死了。你有什么愿望吗?你这些年收集了很多的负面情绪,虽然你没有能量与权柄,无法成神,但我可以为你的转世实现一个愿望。】 “……” 黑莓的神智渐渐消失,他的嘴巴微动着,没有声音。 他早已想好了自己最后的愿望。 来世……我想拥有和天使大人相似的面容。 无论天使大人的样貌在后世中变成什么样。当我再度遇见他/她的那一刻,我要他/她一眼就能记住我。 不要后世的荣华富贵,也不要享乐一生。他知道旧日之眼是神物,能轻易实现这些,但他的要求很简单。 他只想再见到天使。哪怕是转世轮回也好……他想见到她。 天使的样貌是不固定的,但只要他永远长得和天使一样,就一定能在后世找到天使大人了吧……无论多少年,多少年…… 于是旧日之眼覆在了他的脸上。 最后时分,他感到自己的五官发生了变动。他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脸,眉眼、鼻梁、嘴唇…… 啊。 原来天使大人长这样,原来天使真的是男性,那些暴民没有骗他…… 黑莓最后张了张嘴唇,问着: 我能知道……我的后世……叫什么名字……吗。 旧日之眼沉默片刻。 “蒸汽时代512年,你叫小黑。你建造了一座飞艇,一直守在天使上空。” “楼月时代622年,你叫萧景三。你在一座岛上拼命培养相似的生命,希望救下天使。” “现世830年,你叫黑鹊。你同样为天使付出了……很多。” 黑莓弯起眼眸。 好听的名字。 就像是天使大人亲自取的一样。 ……那么,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一定会……好好地……一起生活的…… 如果有机会,他还要为天使大人……赴汤蹈火…… ……生生世世。 最后带着这样的想法。 时年二十六岁的黑莓·凯尼特永远闭上了眼。 …… 在那之后,凯尼特帝国由四十二个下属瓜分,他们默契地互不侵扰,形成了各个国度、各个城……亚特城、洛河城……堡廷城。 魔女黑莓·凯尼特被斩杀后,瘟疫依然在蔓延。他死后,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这世上不存在魔女,停下了魔女处刑。 持续了整整一百多年的、声势浩大的魔女处刑,自黑莓之死终止。在这之后,由于凯尼特帝国统治期间主张的公义之风,无人被斥为魔女。世界就此迈入工业蒸汽时代。 凯尼特暴君的名字被神灵抹去,没有人记得他曾经做了什么。 只是偶尔,有人会路过一处被摧毁的遗迹。据说,这是百年前魔法使们留下的遗迹。墓前放着许多白色的朝颜花,其中有一块很不起眼的墓地,刻着“黑莓·希里”这样一行普普通通的名字。 有母亲会指着这块满是污迹的墓碑,对孩子说: “这呀,这是魔女的名字。” “魔女是什么?”孩子天真地问。 “魔女就是大坏蛋,据说他杀死了好多好多人。他死了以后,魔女处刑结束了,瘟疫也结束了,幸好他死了……” 母亲牵着孩子的手,缓缓走离了无人靠近的遗迹。 碑林遍地之间,一朵白色的花朵绽开着,迎着风,像是一张温柔的笑脸…… 孩子回头。 他眨了眨眼,好像看到一位戴着巫女帽的漂亮大姐姐,站在小小的墓碑边,放下了一根金黄色的香蕉。39314863. ... 一千零八十章·“请就坐。” 第1082章一千零八十章·“请就坐。” 副本第十一天,上午六点,第三座塔。 水岛川空第一个踏入塔。 像是走入了一座占地广阔的教堂,高大而宏伟的建筑结构、大型的拱顶和尖顶、刻满金碧辉煌的雕纹与壁画……她望着塔内别有洞天的景象,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此地的神圣感。 一张偌大的桌子摆在正中央,环列十二张椅子,桌面雕刻着凹凸不平的上古神话,一盏九头烛台立于正中央,天使羽翼与恶魔羽翼占各半,一只鲜活的眼珠子在台面颤动。 这让她感到自己仿佛踏足了神话中的地界,耳边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是塔带来的精神影响,让人不由自主升起顶礼膜拜的敬畏感。 ……这里难道是千年前的遗址? 她转了一圈,发现每把椅子都是不同的。比如二号椅子刻满了月光与剑的图案,整体以铁质为主。四号椅子就缀满了金色与蓝色的宝石。 她蹲下身,四号椅背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金发男人踩着天梯,触碰星空。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这幅画讲述的是天世代29年(距今1100年以上)的一则神话故事,源自《圣书·天谷》。当时的人类希望能建造通向星空的天梯,他们用最珍贵的宝石和最坚实的石料建造了天梯,并派出一个人首先登上天梯。然而,那个人登上去之后,却忘恩负义将梯子收走,不再允许人类窥探天空,他最后也不知所踪。” 水岛川空眼神一紧,扭头看去。是戴着高礼帽的伊莱,伊莱的手里转着一张卡牌,胸前点缀着坦桑石翠鸟胸针,长袍宽松,衬衫衣领宽大,像是十八世纪左右的穿着。她很快判断出——伊莱身处的世界线应该位于蒸汽时代与工业时代之间。 “抱歉,我走路没有声音,吓到你了吗?”伊莱举起双手往后退,表现得很绅士。 水岛川空的精神点数很高,伊莱能悄然无声地靠近她,说明他的隐匿被动也很高。不过她很快揭过了这件事:“所以,十二把椅子,每把都刻着一件千年前的事?” “应当如此。”伊莱放下手,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第八把椅子,讲的便是神话里一场著名的天使审判仪式,发生在天世代早期。” 水岛川空抬眼望去,只见第八把椅子雕刻着许多火焰和羽毛的要素,比起椅子,更像一件精致的十字架雕塑,连坐下去都很困难。 “当时人类爆发了对天使的审判,许多天使候选者被处死,其中最有名的审判天使被认为被恶魔蛊惑,其骨骼被打造为圣剑,其身堕于深海中永埋,以惩戒她的罪孽。她永生永世坠入九幽,灵魂至此不得超生。有人说,她的怜悯之心是因为对男人的爱而激起,才导致了天灾人祸不断。至此她的泪水化作冰山之海,终年不化千年之久。”伊莱说得头头是道,看得出来,他对旧日之世的这些神话故事很感兴趣。…. “你很了解这些。”水岛川空蹙眉。术业有专攻,她的时间没有花在阅读神话古籍上。 原来千年前是那样一个时代,天使、神灵、圣剑、恶魔……充满神话气息的时代,确实令人向往。她望着周围精美的布置,神圣感与庄严感十足,仿佛真的有天使凝视此地。 “毕竟是榜前玩家,总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我认为神话中即使掺杂了许多虚假与政权要素,但至少有一些可取之处。”伊莱露出精致的笑容:“利用一些技能,我已经将现存于世的八百三十二本神话典籍都看了一遍,若是水岛小姐伱感兴趣,我再说点也没关系。从文字上看,那真是一个相当宏大而神圣的时代。” “不了。”水岛川空拒绝。他们不是朋友,谁知道伊莱会不会说假故事诱导她。 这时,艾葛妮丝走入,她身着袖子宽大的长袍,腰间环着朱红色金线绣花的紧身束腰,佩戴着长羽点缀的腰饰。她应该来自中世纪的世界线。 但艾葛妮丝一看到水岛川空,脸上满是嫌恶之色:“看我作甚?你这杀人凶手。” 水岛川空眉毛一挑,这些人还不清楚一万条世界线的真相。看来在艾葛妮丝那条世界线,苏明安被杀死了。反正真苏明安肯定还活着,不然不可能在参赛名单上。 随后,张道玄、路梦、阿尔杰与薛启夏先后走了进来。张道玄还算冷静,毕竟他出身古武,站在水岛川空的这一边。路梦却是狠狠瞪着水岛川空,很明显不给她好脸色。阿尔杰表情平静,即使他是巅峰联盟的一员,但对苏明安没什么感情。 从他们的态度来看,很明显在他们的世界线上,苏明安也死去了。 这时,七人聚在一起,才发现他们的装束大相径庭。张道玄一身仙风道骨的东方长袍。路梦穿着镭射紧身衣。阿尔杰穿着盔甲与管线,笨重的铁索与机械零件贯穿他的肩膀与手臂。 这下,七个人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时代是不同的。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伊莱望着阿尔杰,很快意识到:“也就是说,我们自始至终都不在一条世界线上?我之前见到的玩家都是假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还没打通第一座塔,这第三座塔就开启了,原来是苏明安那条世界线的进度带动了我们。”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想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阿尔杰眼珠微动:“我们所有人,应该是副本开启以来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命运影厅。 那时,影厅说了一句话: …… 【欢迎来到命运影厅。】 【由于有人抵达了世界边缘,某种机制被触发,玩家们终于得以在此汇聚。】 …… 当时阿尔杰就觉得,“终于得以”这种词汇用得很奇怪,明明副本时间没有过去几天,聚起来也没什么难的,但居然用这种词。世界游戏的系统用词一直很严谨,他曾经钻研过文学,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细微的差别。…. 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 “对了,你们有谁后来还参加过命运影厅吗?”艾葛妮丝昂着下巴,环顾四周。 没有人点头。 “哼哼……原来如此,所以那玩意果然是神灵弄出来的,就是为了引导我们。”艾葛妮丝一脸意料之中:“但那五个人的命运,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到,果然是假的吧。” “很难说。”伊莱友善地提醒:“一万条世界线,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也许你看不到的画面,已经在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可能性中发生过了。我不觉得神灵会做无用之举,也许你还真的能看到命运实现呢。” 阿尔杰一直静静地凝视着他们交流,像一只安静的鹰隼。 水岛川空也一直很安静,她闭目养神,像是不想参与任何讨论,姿态颇为高傲。 薛启夏戴着“心脏之血”耳坠,含笑望着穹顶,津津有味地阅读着千年前的神话壁画,时不时双手合十,不知是真心还是作秀。最后一人走入时,所有人都很安静。 他穿着绣着旧神神纹的长袍,白色卷边绒毛包拢着他的脸颊。每走一步都仿佛行在画中,几乎悄然无声,看上去与这座圣堂极为融洽,没有任何违和感。让人们感觉,仿佛是壁画上的人物破出油彩朝他们走来,身上裹挟着千万年的轮回与厚重。 呼吸忽然变得很轻,没有人出声。直到桌面上的九头烛火猝然亮起,“簇”地一声打破寂静,人们才晃过神来,不知不觉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 …… 【1号苏明安、2号玥玥、3号吕树、4号诺尔、5号水岛川空、6号薛启夏、7号伊莱、8号艾葛妮丝、9号张道玄、10号阿尔杰、11号伯里斯、12号路梦。】 【请就坐。】 …… 按照椅子前的序号,十二人坐了下来。 不少装饰很奇葩的椅子,玩家费了不少劲才坐下去,艾葛妮丝更是半趴在十字架椅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坐。 十二人,这是一个经典的竞技类桌游的配置数字。猜忌与谎言、欺骗与谈判,都经常围绕这个数字举行,不知道他们会面临什么。 一号是一把真正的神座,雕刻着独属于旧神的纹路,与其他椅子都有显著不同。苏明安坐下后,与水岛川空的目光交汇。 说起来,他们在这十几天斗了这么久,这却是他第二次和水岛川空真正见面。 那么多次战斗、那么多次针锋相对……原来他们一直隔着镜子,在镜花水月中举剑,试图搅碎对方倒映在湖泊里的倒影。 “……我听闻,在你的那条世界线,你被叠影吞噬,又被神灵禁锢在了九幽。”水岛川空忽然出声:“现在的你,是真的吗?” 他们的座位几乎是对置位,抬眸便能对上视线。 人们露出之色。叠影和神灵对于他们来说,是不能触碰的敌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危险。苏明安却已经和祂们对上了。…. “……是真的。”苏明安说:“但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态度已经变得极为冷淡。显然水岛川空的行为已经磨掉了他的耐心。 诺尔视线扫来,无声询问。 苏明安眼神回应。 …… 当然是真的。 …… 九幽。 星光凝成了两把王座。叠影坐在其中一把上,对面是苏明安。 苏明安的全身冻结着冰霜,伤口流着金色的血液。很显然他没有逃出九幽,可他却闭着双眼,像是灵魂完全不在此侧。 叠影单手托着下巴,抵在王座扶手上,就这样注视着苏明安。他们已经维持这样的姿态两个小时,自从九幽彻底封锁开始,二人几乎都没有动过,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直到叠影忽然肩膀颤动,笑了出来。 “……灵魂摆渡,生命硬盘。”叠影将手覆在脸上。五指之间,露出祂不似人形的笑颜:“居然是这样的方法,你也……你也真敢赌。” 薛定谔的猫,在盒子没有打开前,无法确定猫的生死。 一个人被保存进生命硬盘并复生出来。他人无法得知这个复生的人,到底是原先的人,还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苏明安在战场上复生他人的时候,便想到——那他是否可以尝试记录一下自己?如果复生了他自己,算不算自己本人?毕竟就连神灵也无法百分之百复制出苏明安,就连黑鹊与萧景三都有不小的差距,那他自己能做到吗? 于是他将手指贴上自己的额头,默念“灵魂摆渡”。 他感到脑海里的白光多了一个,他将这抹白光注入分身中。系统提示响起: …… 【你已将“自己”备份至分身。】 …… 这令他感到惊奇。 他的情况和其他复生者不一样,其他复生者也许不再是逝者本人,但他可以是本人,因为他的灵魂并没有因为寿尽而消亡。 随后他尝试复生至普通仿生体,却失败了——原来只有与他完全一模一样的躯体,才可以接纳自己的灵魂。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能实时操控分身、共享感官,并在自己死亡后复生在分身上。所以在“躯体”的概念上,本质上分身就属于他的一部分,几乎不分彼此。 唯一区分他们的,只有分身的自我意识。 但当他将自己的数据灌入分身中,暂时取代了分身的自我意识,分身的躯体就相当于完全属于了他——感官互通、意识互通、实时操控、其他方面也完全一模一样。满足了这些条件,那他确实相当于拥有了两具躯体。 但只有分身才能实现这点。因为就算他做出一模一样的仿生体,他也无法和仿生体共享感官和意识。只有分身的技能特性才能达成。 灵魂摆渡,与他自己的适配度才是最高的。这让他愈发怀疑,千年前的旧神也许真的与他有关系。 (本章完) 39314631. ... 一千零八十一章·“夜间环节·第一天” 所以,参加第三座塔的苏明安确实是本人。 而被禁锢在九幽的苏明安,也是本人。 他利用“灵魂摆渡”暂时取代了分身的自我意识,所以两具躯体都由他一个意识操控,无论哪一具出事,根据世界游戏的规则,他都会回到另一具。 在进九幽前,苏明安就是在指挥台使用的灵魂摆渡。当他将意识移到分身,在人们眼中,就像是旧神突然在指挥台上站起来了。 叠影百无聊赖地盯着王座上的苏明安,忽然道:“……但是,你还是能听得见我说话吧。” 既然有两具躯体,就说明两具躯体都是苏明安,五感依然是相通的。 苏明安垂着头,一动不动。 叠影笑了,像是恶趣味的小孩子,祂拽住苏明安的手臂,便要扯下来。苏明安的全身温度极低,冰霜覆盖着,只需要稍微用点力气,就会像掰断冰柱那样把手臂拽断。 这时,苏明安倏然睁开眼。 “……”他平静地凝视叠影。 叠影松开手,坐了回去:“果然你是能感知到的。那我们接下来就有的玩了。” 苏明安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九幽只有叠影和他,既然他把躯体留在这了,那么叠影想做什么都轻而易举。虽然苏明安的躯体对叠影很重要,不能肆意摧毁,但像刚才那样,拽断手臂让他感到痛苦,叠影完全可以做。 联想到之前的玩家被叠影弄死过,叠影其实十分恶趣味。苏明安这种举动,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躯体变成了刀板上的鱼肉,他遭受什么只取决于叠影的善心。 所以他决定启动这张底牌时,做了心理准备。 ……要开始了吗? 苏明安没有说话,他的意识不想在这具躯体上停留太久,太容易被吞噬。所以看了叠影一眼,他就想切回去。 至于叠影之后想做什么,折断他胳膊也好,削他的皮肉也好,他在远方忍着便是,迟早他会报复回来。就算超过了他的忍痛极限…… 叠影伸手,四周场景骤然一变。 苏明安以为会是什么折磨人的场景,刚想收走意识,却看到了一个偌大的舞池。 光华亮起,星子闪烁,蓝紫色的星海漂浮在脚下。叠影凌空飘起,眼眸如同流淌的辰星。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有那么坏?”叠影注视着他:“坏到,要折磨伱的躯体来逼你屈服?也许你以前遇到过坏人,但我不是。我只是在想,既然旧日之世注定要毁灭,不如就在仅剩的十天,我们稍微能化解一些误会,试着做朋友?” “你现在去参加第三座塔,又能怎么样呢?你以为你最后真的能成功吗?” “我确实对你的权柄很感兴趣,但我对你,其实也很感兴趣。我好奇为什么你能被命运选中。旧日之世注定要毁灭,但你是特别的。早在那次星海舞会,我就对你表达过好意。” “我的记忆里,有一种很优雅的舞蹈,我曾在星空上独自演练了上亿遍,但从来没有人能做我的观众。现在这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你可以看一会吗?” 叠影微动手指,周围星光萦绕、聚合,一道道星子凝成的身影旋入舞池,它们身穿星海绣成的西装与长裙。 没有音乐,也没有甜品的香气,寂静的九幽中。只有这场上演在万里高空的舞会。参与者甚至不是生命,只是被操控的星光凝成的人影。它们无声地对视、贴面、擦肩、旋步,踩着默默计数的鼓点,彼此执手,舞动,共渡圆舞。 叠影站在舞池边,操控着这一切。无论是舞池旋转的灯光、无声的鼓点、每一寸的舞裙、身影的每一个细微的舞步,都是祂塑造的。 那不似人类的面容在这偌大而空虚的空间里,竟显出了几分孤独。 那是高维者的孤独。 让人想到深远浩瀚的宇宙。 蹦,嚓,嚓。 蹦,擦,嚓。 苏明安仿佛能听到这样的鼓点声,他望见了叠影眼底的沉寂,没有一丝情绪。 仿佛千万年来,叠影都是这样过来的。 星空之上,漫长的寂寞,用渺茫的光演奏着无声的华尔兹。虽是群聚,实则独舞。 如今,彻底封锁的九幽空无一人。若是苏明安转移意识,这片偌大的天地,就将再度只剩下叠影一人观舞。 厚雪飘落,沾染在祂苍白的眉眼,祂用手掩住右半脸,像是随意的举动,眉眼低垂,好像沉浸在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身周缭绕着彻骨的孤独。 然而苏明安不会共情侵略者。 他果断调走了意识,一瞬间,苏明安的躯体再度瘫软在了王座上,头颅下垂,四肢无力,像一具失去了操控线的木偶。 星空上的舞会停下了。 叠影的双手悬停着,仍然维持着操控星光的动作。但观众已经不在,祂演练第一亿零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一道一道身影接连破碎,脚下的星海回归黯淡,舞池消散,重新回归了天空上空无一物的模样。 叠影望着王座上的苏明安一眼,放下手,忽然笑了。 祂耸耸肩,低声自语。 “好吧,好吧。” “没关系,时间还长,一旦你有分毫动摇……” 祂没有看到的是,苏明安躯体里,长歌慌得不行。 ……苏明安,你到底去哪了? 苏明安的灵魂能定位到分身上,但他不行啊!他又不是苏明安的分身,苏明安意识一走,他完全不敢动,生怕叠影盯上他。 ……跟着第一玩家真是太难了。 长歌只能装死,他感觉自己简直像一个等待亲人归家的怨妇。 好冷啊……好冷啊…… 九幽真的好冷,苏明安…… …… 苏明安意识回归。 他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幽幽烛火间,一双双眼眸神采各异。 “……没事吧。”旁边的玥玥关心地问。 “刚才你突然像丢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出了什么事吗?”诺尔说。 “没事。”苏明安回应了一声,摊开手里的羊皮纸。这是第三座塔的规则,由他负责念出。 他看了一遍,念给了众人听: “第三座塔分为夜间环节与白天环节,夜间环节是所有人坐在一起参加游戏,获得能在白天环节用到的道具。我们现在正处于夜间环节。” “夜间环节结束后,所有人将进入教堂四周的通道内,通道里就是白天环节的内容。等到白天环节结束后,又是夜间环节,直到决出胜者。” “下面公布夜间环节的内容。” “身份战。身份包括:黑暗阵营的【魔女】,与光明阵营的【审判天使】、【秩序天使】、【杀戮天使】,以及第三方【傀儡师】。” “在场的十二人,存在三名【魔女】,魔女的任务是杀光所有人。但目前只有一位魔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当这位魔女死后,第二位魔女才会知道自己是魔女,并转变为魔女阵营,以此类推。魔女拥有特殊的技能,只有魔女自己知晓。” “同时,存在一位【审判天使】,一位【秩序天使】,一位【杀戮天使】。审判天使的能力是,拥有一次审判他人的机会。倘若他人是魔女,审判天使存活,魔女死亡。倘若他人不是魔女,审判天使要接受惩罚。” 苏明安念到这里,意识到这是一款什么游戏了。 他接着念: “秩序天使的能力是,每回合可以选择一人‘免罪’,若这一回合该玩家遭受致命攻击,将免受死亡。该能力无法对自己使用。” “杀戮天使的能力是,不受魔女技能的影响。” “另外,存在一名身份【傀儡师】,傀儡师可以选中任意两名玩家,与自己组成第三方。无论选中的玩家是哪方阵营,都会立刻脱离原有阵营,胜利条件与第三方一致,即杀光除第三方之外的所有人。” “除上述特殊身份外,其他五人皆为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圣徒】。” “夜间环节不允许武力斗争,也不存在固定的投票放逐。如果想要让一名玩家出局,可以通过接下来的‘言灵环节’获得投票机会。‘言灵环节’的规则之后公布。” 苏明安念完规则,所有人都消化了一会。 周边的墙上有六扇门,看来在夜间环节结束后,他们要选择一扇门进入,抵达白天环节。但很有趣的是,门上贴了规则——每扇门只能两两进入,不能单独进入。而且根据自己的同伴不同,遇到的白天环节也会不一样。 如果【魔女】想要杀人,就会在通道内杀人。两两进入时,一旦自己的同伴是魔女就完了。而且第三方也很可能会趁机杀人,混淆视听。 “你怎么看?”玥玥凑过来问。 “虽然有点像狼人杀,但存在很大的不同,应该说是一种‘间谍游戏’。”苏明安说:“凡是存在对立阵营身份、且要靠谎言与欺骗胜利的,都算作‘间谍游戏’。首先,人人带刀,并不只有魔女才能杀人,只是魔女最有杀人契机。其次,它还存在一个‘言灵环节’,放逐投票要依靠‘言灵环节’才能实现,这说明规则本身不固定。第三,它还存在‘白天环节’,复杂度更难说。” 玥玥点头,看起来像是听懂了,然而双眼还有点迷糊。 苏明安笑了笑:“我们会赢的。” 玥玥会被卷入第三座塔,很大概率是因为他的旧神身份。 玥玥弯了弯眉眼,笑着应道:“好。” 她从来相信他。 与此同时,诺尔与吕树也在商量。 “以游戏追溯历史,以游戏加快融合,以游戏引导命运——叠影和神灵都是好手,只要利用规则,就能兵不血刃地让人们在游戏中自相残杀,这就是‘言灵’的权柄。”诺尔淡淡道:“想必我们的游戏身份会和千年因果有关。真有趣啊,竟然可以自己造游戏。想必叠影是经历过世界游戏的……塔与梦巡游戏,原理应该和世界游戏有异曲同工之妙。” 吕树说:“嗯。” 诺尔思考着:“苏明安既然来参加第三座塔,说明他准备先走‘叠影线’这条路,先把自己的位格提起来。他肯定也不会放弃那六个梦巡游戏,毕竟那些游戏的收尾很简单。也就是说,这场比赛已经相当于最后的比赛了。” 吕树说:“对。” 诺尔分析道:“从游戏规则来看,好人身份比较占优,但第三方很容易打破平衡,所以,分析起来非常扑朔迷离……” 吕树点了点头,看上去完全不想说什么。 诺尔看着吕树。 诺尔沉默了。 其实诺尔也不想和吕树分析。奈何他右边是吕树,左边是水岛川空,实在左右为难。 他认为现在情况已经了然,派系分为四类,第一类是1号苏明安、2号玥玥、3号吕树、4号诺尔、12号路梦,这五个人很明显绑在一起。第二类是5号水岛川空、6号薛启夏、9号张道玄这样的同盟关系,这几人更倾向于让水岛川空获胜,但必要时也会为自己争取。第三类是7号伊莱、8号艾葛妮丝这样的独行侠,他们只在意自己的输赢。然后是10号阿尔杰、11号伯里斯这两个立场不定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帮哪一边,虽然阿尔杰是巅峰联盟的人,但他从未主动和苏明安交流过。伯里斯更是阴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犯病。 即使苏明安是第一玩家,但这些人都是不弱的玩家,在不了解危险的情况下,不会牺牲自己捧着苏明安获胜,而是正常竞争。 局势破朔迷离,身份与阵营便很关键。 …… 【下面为在座各位发放身份。】 【各位请注意,即使你是“魔女”,在前一个魔女未死亡时,你不会知晓自己是魔女,身份只会显示为其他身份。当前一个魔女死亡后,你会立刻归入魔女阵营,拥有魔女的杀人技能,且胜利条件转变为杀光所有人。】 …… 十二张卡牌,出现在了十二人手中,闪烁着星河般的色泽。 苏明安摩挲了一下卡牌,低头看去。 (本章完) 一千零八十二章·“你们的最终愿望是什么?” 【1号苏明安,你的身份为——“秩序天使”。】 【秩序天使:每回合你可选择一人“免罪”,若这一回合该玩家遭受致命攻击,将免受死亡。该能力无法对自己使用。】 …… 卡牌消失。 苏明安看了一眼周围人的表情。 叠影不可能对这些人坐视不管,肯定有玩家受到了叠影的蛊惑。精神干扰、洗脑、特殊身份引诱……很难判断玩家是否留有本心。 …… 【接下来进入“言灵环节”。】 【“言灵环节”为夜间环节的补充环节,下面请每个人抽取卡片。】 …… 形如塔罗牌的卡牌出现在了桌面上,烛光飘动,在壁画与神像的包围下,人们神情严肃。仿佛他们不在玩游戏,而是在决定世界命运。 事实也如此,如果苏明安和水岛川空胜不了,一切就结束了。 苏明安谨慎地抽了一张牌,翻开一看,是空白。诺尔他们抽到的也是空白。 …… 【11号抽到了天使牌,请11号选择两位玩家。】 …… 11号伯里斯一怔,看了自己手里的天使牌一眼:“选择玩家……那我选择5号水岛川空和7号伊莱吧。” 他觉得这不像好事,暂时还是不要选择他的神明了。 …… 【那么,请11号进行三选一。】 【提问:5号和7号,你们愿意相信神灵还是叠影?】 【提问:5号和7号,伱们的最终愿望是什么?】 【行动:5号刺穿7号的肩膀。】 ……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立刻反应过来。 言灵,意为“不可忤逆的命令”、“必定达成的条件”。原来是这样一种游戏方式。 “类似国王游戏吗……好狡诈的游戏,想刺探我们的秘密。”8号艾葛妮丝蹙眉。如果想要在白天环节占优,就一定要参加这个“言灵环节”获得道具。 11号伯里斯斟酌片刻,笑眯眯地开口:“我选三。” 伊莱冷冷地盯着他。 “明明前两个很轻松,一比二更轻松,你偏要选三?”伊莱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子。 …… 【请注意,选项造成的后果越严重,三位参与人就能获得越珍贵的道具。(有时,提问所造成的后果严重程度,会比行动更强)。】 【5号是否接受这次行动?(如选择不接受,将另受惩罚)。】 …… “接受。”水岛川空面不改色。 她走到伊莱面前,黑刀举起。 “水岛小姐,我方才还和你说了椅背上的神话故事呢。”伊莱无奈地说。 “抱歉。”水岛川空挥刀。 血光四溅,鲜血顷刻染红了伊莱的西装和胸针。他颤抖地捂着肩,把痛呼闷了下去。 水岛川空这一刀没有带任何的技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刀,砍的也是左肩而不是右肩。但伊莱试着喝血瓶,伤口没有愈合,像是要留存很久。 整个过程,伊莱没能躲闪成功。这让苏明安想到高级的矩令,曾经朝颜就使用过高级矩令,也是不容抗拒、出口必成,就像一种system指令。 …… 【5号、7号、11号各获得30积分。(积分可以兑换道具)。】 【当前可兑换道具:】 【投票权:下个夜间环节,你将拥有放逐投票的权力。(兑换价:30积分)】 【线索提示:在白天环节,你将获得一次线索提示。(兑换价:30积分)】 【好感提示:在白天环节,你将得知一个人对你的具体好感值。(兑换价:30积分)】 【路线提示:在白天环节,你将得知下一步的具体路线。(兑换价:30积分)】 【复活权:遭遇致命伤时,你可以复生一次。(兑换价:150积分)】 …… 【“言灵环节”每次进行三轮,本次还剩下两轮,请各位继续抽卡。】 …… 看起来,这像个惩罚环节。由于行动卡的随机性,谁也不知道抽出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一轮,6号薛启夏抽到了天使牌。他挑了挑眉,耳边的心脏之血摇晃着: “我选1号苏明安,4号诺尔。” 他和苏明安已经立场对立,不管是真人还是映射,薛启夏都做过一些妨碍苏明安的事。更重要的是叠影承诺他,只要他拦下苏明安,就告诉他有关世界游戏的本质秘密,还会送他种族转职。 他不在乎积分。如果言灵游戏里有后果严重的选项,就能轻易干掉一位竞争者。所以他选择了战力最高的1号苏明安和4号诺尔。 三个选项在他面前展开。 …… 【提问:请4号回答,为什么要改造孩童?】 【提问:请1号回答,除了灵魂摆渡之外,你还有底牌吗?如果有,你最后的底牌是什么?】 【行动:4号砍断1号的左手。】 …… 选项出来,所有人一惊。 原本以为刺伊莱肩膀一剑已经很严重,结果第二轮就出现了断肢这种选项,如果再这样下去,这场言灵游戏会有多血腥? ……诺尔,改造过孩童吗? 水岛川空的视线落在诺尔身上,她隐隐听过风声,但确认此事还是第一次。虽然她对此没什么想法,但道德卫士们可不一样,他们可不管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他们只想让孩子保持纯白。 视线交汇之下,诺尔的脸色却很平静,他的视线落在幽幽燃烧的烛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叠影……哼。”诺尔低声自语。 “我选择第三项。”薛启夏说。 “……你疯了!”艾葛妮丝感到不可思议。路梦也投来谴责的视线。 “既然是竞争类小副本,我们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个人,那我针对一下高配置玩家,没问题吧。”薛启夏摊开手:“以前道德谴责就算了,现在你总不能要求我牺牲自己,成全第一玩家吧。我抿了面相,苏明安不像是好人阵营的。” 苏明安回忆了一下,自己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个人,最大的接触就是薛启夏射杀了易钟玉的父亲,但他们之间没有私仇。 如果不是看不到弹幕了,他甚至可以预想到直播间的观众有多闹腾……嗯? 他抬起眼皮。 右上角的视野隐隐有文字跳动,凝视【拉出弹幕界面】的选项三秒后,弹幕框出现: 【薛启夏到底是什么身份?估计是魔女吧,这么针对苏明安。】 【今天是3月18日了,我看各大主神世界的商业品牌都开始做活动捞积分,要搞什么新式情人节,小情侣的积分就是好赚,一束玫瑰花都能卖0.2积分。】 【抿了抿面相就判断苏明安不是好人?这也太偏颇了。】 【已经结束力!叠影要降临了,世界要毁灭了,唉……】 【……】 苏明安睁大眼睛。 ……弹幕恢复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神灵没能成功阻止他,所以继续屏蔽他的认知也没有意义。以往的那些看不到的东西,现在都能看到了,包括直播间弹幕。 也许是注意到了苏明安的眼神,直播间忽然暴动起来: 【卧槽!他好像能看见弹幕了?】 【真的假的?我已经独守空房三十三天了,三十三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啊——?】 【普天同庆,世界论坛要炸锅了,第一玩家终于清醒了!】 【谁知道我这么多天有多痛苦……亲一口,么么么……】 …… 苏明安收回视线。 以往嫌烦的弹幕,现在看来居然有几分亲切。 …… 【4号,请行动。】 …… 诺尔坐在座位上,一把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用眼神询问苏明安一下,便说:“我放弃本次行动。” 他选择接受惩罚。 …… 【4号记一次惩罚,你的惩罚将在进入白天环节后生效。】 【1号与6号各获得30积分。】 …… 能代替砍手的惩罚,肯定不会比砍手更轻。 苏明安看到弹幕已经开始暴动,虽然关于诺尔改造小孩的事情没有更多信息,但已经有自诩“相关人”、“知情人”、“新世界内部人员”的观众开始大谈特谈,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博取眼球。诺尔的支持者们也涌进了直播间,对着那些胡说八道的人一阵狂喷,场面十分混乱。 人总是喜欢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尽管自己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就认定他人的举动一定是出自最严重的恶。 有人造谣诺尔一直在强抢孩子,有人说诺尔这一身实力全是孩子的心血换来,最后甚至上升到诺尔掌握的“权柄”,有人说诺尔的权柄也是孩子的生命换来云云。 人性百态,极为显眼。 但致力维护秩序的清醒者也有不少。诺尔平时的人缘很不错,喜欢他的人多,风波没有持续很久。 毕竟,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诺尔是持有“权柄”的人,就连主办方都要忌惮他几分,他很有希望救下全人类。在自己的生死危机面前,人们还算清醒。 苏明安和神灵谈论权柄赌约的那一幕,苏明安把直播间掐掉了,没有人听到关于苏明安“权柄”的赌约。 他是知情人。他知道诺尔与孩子们的交易是双方认可,不存在任何欺骗与强迫。从废墟世界的战后情况就能看出,世界游戏一结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完全活不下去,那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情感共鸣场景,苏明安现在还记得。 然而有些观众心中只有道德大义,他们认为就是不能把孩子卷进去。谁帮孩子了,就一定是心怀恶意。 【反正孩子就该乖乖待在幼儿园里,不该接触副本。】 【我觉得很好啊,既然我们帮不上孩子们,诺尔这个巅峰玩家愿意去帮,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不觉得诺尔是恶意,有那么多孩子真心喜欢他,如果是一个虚伪的人,孩子们不会喜欢他。】 【我也才十几岁啊!我也是孩子!诺尔!求求你改造我吧!不想当废物了(哭)】 【谁知道他有没有哄骗孩子。】 【……】 第三轮言灵游戏很快开始。 这一回,是阿尔杰抽到了天使牌。他点了9号张道玄,选了个没有杀伤力的选项,平淡地结束了这一轮,看来是不打算结仇。 言灵游戏结束。接下来,十二人将要选择自己的同伴,两两进入墙壁上的门。如果苏明安想和队友们对身份,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在教堂里不允许私自对身份。 “先确定吕树或者玥玥的身份吧,不必确认我的。”诺尔走过来。 这种暗示性的语气,诺尔应该是好人阵营。如果第三座塔的死亡是真实死亡,那么吕树和玥玥确实处境最危险。 ……这一轮是和玥玥确认身份,还是和吕树? 苏明安侧目。 吕树却说:“我与诺尔一起走,你和玥玥一起走吧。” 他把机会让给了玥玥。 对于他来说,他自己永远最不重要。 一共六扇门,5号水岛川空和6号薛启夏走了第一扇,7号伊莱和8号艾葛妮丝走了第二扇,9号张道玄和11号伯里斯走了第三扇,10号阿尔杰和12号路梦走了第五扇。 随便选了第六扇门,和玥玥走进去的一瞬间,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声。 …… 【下面进入白夜衔接时间,请拥有夜间身份的玩家行使能力。】 【1号,你已被傀儡师身份的玩家选中,你将脱离原本阵营,成立第三方,并与第三方的胜利条件一致。】 【你们拥有十分钟的讨论时间,讨论时间结束,将进入白天环节。】 …… 他进入了一个纯白的空间。 11号伯里斯微笑着站在空间里,身周悬满了无形的丝线。 “——你是傀儡师?”苏明安说。 他知道,【傀儡师】一定会把他拉入第三方,毕竟谁不想和第一玩家一起获胜?但没想到傀儡师是伯里斯。除了苏明安之外,伯里斯肯定会选另一个战力很高的人…… 紧接着,另一位玩家走入了纯白空间。 是2号玥玥。 四目相对,苏明安感到意外。 “我不会让你们生死分离的,毕竟神明大人和她是好朋友,对吧。”伯里斯笑道:“我的这个选择,神明大人可还满意?” (本章完) 一千零八十三章·千年·“天世代1年” 苏明安说:“那你就不该把我拉入第三方。” 第三方的胜利很困难,不仅要杀死三名魔女,还要逃过好人阵营的放逐投票。这也意味着苏明安没办法和吕树诺尔一起获胜,除非他们还能获得有额外功效的道具。 玥玥提出建议:“下一次的夜间环节,五个人拥有投票权。分别是你,5号水岛川空,6号薛启夏,7号伊莱,11号伯里斯。我们需要你和伯里斯的票,如果7号伊莱不向水岛川空倒戈,我们至少能打个平票。” “伱是什么身份?” 玥玥说:“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能力。” 苏明安思考了一下,第三方也有好处。除了诺尔、吕树、路梦、玥玥的四票外,还有了伯里斯的一票,相当于过半绑票。 他没有向伯里斯泄露自己的身份。因为他考虑到了一个可能——在被第三方选中前,魔女的优先级更高,魔女的身份在没有被唤醒的情况下,足以被任何身份覆盖。如果他、玥玥、伯里斯中有一个没有觉醒的魔女,情况就会变得很麻烦。那时到底是第三方的胜利条件优先,还是魔女的胜利条件优先? 他是秩序天使,是三位天使中能力最有用的一位,每个夜间环节都能发挥作用。无论是审判天使还是杀戮天使,都很容易被证明身份,但秩序天使没有任何自证身份的能力,魔女肯定在试图寻找秩序天使。 十分钟后,讨论时间结束。 苏明安被单独传送进了一个纯白空间。 …… 【1号秩序天使,请选择今天的“免罪”对象。】 …… “4号诺尔。”苏明安说。 诺尔在白天环节要接受惩罚,状态肯定不好。 …… 【1号审判天使,决定守护4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苏明安眼前一亮。 他站在一条长廊上,两边是幽幽燃烧的烛灯。玥玥就站在他身边,警醒地观察着。 走廊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猩红的地毯一路延伸。 “这里有点像游乐园里的鬼屋迷宫,黑漆漆的,灯光很暗,走到转角就会有鬼蹦出来吓一跳。”玥玥望了望四周。 “白天环节是让我们走迷宫?”苏明安观察片刻:“这样的话,无论我们从哪个门进去,最后也许还是会遇上。如果我们遇到谁形单影只,说明那个人很可能是魔女,杀了自己的同伴。不过,既然有使用身份的环节,就说明魔女很可能已经动过刀了,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死掉了一个参赛者,魔女每晚的刀应该是即死,且魔女在迷宫内也可以杀人,也就是说减员速度会很快。” 玥玥点头:“你没有死,说明目前的魔女对你没有很深的敌意。” 他们的交流总是很顺畅,特别是对于游戏。 但也难说第二位魔女和第三位魔女会不会直接对苏明安动刀。既然这场猎杀魔女的游戏没有类似‘预言家’的设置,只能依靠审判天使的裁决来推人,那么身份很不明确。 他们走了很久,没有遇到人,也没有遇到岔道口,一直是一路向前的单行道。迷宫很安静,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氛围有些压抑,仿佛有暗中的眼睛盯着他们。 苏明安亮起了腕表阿独,墙上都是色彩浓重的壁画,充满了神话色彩。天使手持长弓降下甘霖、十字架上的火刑、鲜红蟒蛇坠入九幽、十几个布衣平民对着星空跪拜……神话故事数不胜数。 “前面是第一个岔道口。”玥玥抬手。 苏明安上前,看到了一面镜子。 …… 【旧神大人,您回来了。】 【吾已在此等待许久。】 鲜红的字迹显现在镜面上。 苏明安说:“你是谁?” …… 【吾存于千年之前,仅剩执念在此。为保游戏公平,我无法向您透露更多。等游戏结束,您将明白一切。】 【——千年之风帆即将起航,您做好准备了吗?】 …… 尽管身处幽暗的长廊,苏明安却感到心跳加速。他的手触及镜面,一片冰凉。 耳边很静,只有玥玥的目光,很凉,像是一抹游离的月光。 “……辛苦了。”苏明安说。 辛苦你们了。 跨越千年的救世计划,跨越千年的信息传递,跨越千年的执念和守望……三四十代人。 护道人朝颜,规则书离明月,失去自我的萧景三,黑鹊…… 以神话掩盖历史,以转世承接祈愿。 辛苦你们了。 …… 【那么,开始我们的白天环节吧。】血字浮现: 【“人这一生几千万路。如果将人生化为一场游戏,每一个关键抉择点,都会决定人的一生会通向什么结局,结局是he还是be。”】 【“对于迄今为止的人生,你满意吗?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给你存档读档的机会——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你愿意重新去打这一场名为‘人生’的游戏吗?”】 【每次你遇见岔道口,都会进入一段故事。】 【现在请你回答:】 【你更看重“自己”,还是“他人”?】 …… 玥玥有些茫然:“这是……什么?” 苏明安沉默片刻,说:“感觉像是攻心之策,答案应该是会导向某种结果。我想想……我回答,他人。” 紫水晶闪烁着,两旁的烛火无风自动,镜子上显现出了一个白发男人的面容。还未等苏明安细看,他身周的景象突然大变—— 玥玥的身周也同时涌现出波光,她没来得及拉住苏明安的手,便消失在了光芒中。 …… 玥玥睁开眼。 她站在一条医院长廊上。大厅的椅子上坐了许多焦急等待的人们,他们容颜苍老,脸颊含着皱纹,脚边摆着罐装水和汤碗。 玥玥很久没见过这种景象。世界游戏中大多数人都恢复了青春美貌,罐装水和汤碗这种东西会放在随身空间里。这一幕有些陌生。 没有人能看见她,她仿佛一个飘荡的幽灵,直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生了!”的声音。 她似有所感,飘了过去。 这是……谁的出生吗? 直到她望见了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那是。 她一瞬间认出了男人,他和墓碑上的样子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脸型方正,气质凛然。 苏长明。 他甚至没来得及脱去制服,明显才从工作岗位上赶回来。 玥玥还记得这位不苟言笑的叔叔。当他在世时,苏明安还是经常笑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后来,苏明安好像就沉默了许多。偶尔扫墓时,玥玥会看见他在墓碑前站很久,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一站就是一上午。 “是男孩子,很可爱。”护士告知苏长明。 苏长明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动。他咧了咧嘴,自语道:“那便和望安说好的一样,男孩就叫……明安吧。很好的寓意。” “我和妈妈希望他这一生……” “光明顺遂,平平安安。” …… 苏明安睁开眼。 他望见了高飞而起、形同寒鸦的飞机,银灰色的覆甲勾勒着尖锐的管炮。 窗外的人们奔逃着,错落的白色建筑有一种冰雪的美感,却透露着极度科技化的寒冷。各处的发声仪器一遍一遍传来冰冷的声音: “即日起,新神驾临,旧神已逝。” “即日起,新神驾临,旧神已逝。” 此时苏明安低下头,发现自己手捧书本,像是正在教书,讲台上飘着复杂的公式与图纹。 这是…… 他忽然反应过来。 ……千年前? “……老师,新神要杀死所有支持旧神的人,秦将军让我带您先离开城市!”门口跑来一个面目英朗的年轻人,一把抓上了苏明安的手臂。 苏明安下意识说:“学生们……” 这句话不是他自己想说的,而是脱口而出。看来自己是半代入式,类似情感共鸣,自己不主动干扰,躯体就会自行行动。 “新神不会为难他们!但您就不一样了,在新神眼里,您是旧神的一大信徒……”年轻人带着苏明安跑了出去。 ……我附身了谁?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学生们正在迅速收集数据,装进各自的u盘里。神灵即将抹杀历史,人们正在慌忙把历史保存下来。但是苏明安知道,这些举动几乎没有用,u盘会被摧毁,人们会被洗脑,最终什么都不会剩下。 这是千年前。 他终于来到千年前了。 与古籍的记载不同,这不是一个满是天使、恶魔、火刑的神话年代,而是一个——极为科技化的,甚至科技化远超现世的时代。 千年前的时代,科技水平竟然完全凌驾于千年后。时代就像是倒退了千年,这都是神灵的手笔。 ……迄今为止,苏明安也不明白神灵为什么要抹杀历史。如果让这个时代继续发展千年,说不定科技水平能拔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甚至设计出星舰、虫洞技术,向外太空远行。 奔跑在长廊上,苏明安隔着玻璃,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精美——几百条轨道横行天际,小型飞机掠过长空,人们使用一种自动翻山越岭的代步车出行,耳朵上夹着类似阿独的高智能仪器。从城市设施与房屋情况就可以看出,这座时代秩序井然。衣食住行,都有完备的设施。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洁净的地面出现了蔓延的血。 学校被打砸,金融大厦被爆破,医院被闯入。大片乱民涌上街头,举起形同火把的电棍,铲除支持旧神的人。 他望见了远处的一座极高的建筑,像是六棱镜制成,透着宝石般的洁净,天台上站着一抹纯白的身影。高洁的日光落于祂的肩头,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轮太阳。 ……神灵。 是祂掀起了这一乱象,是祂命令人们暴乱,是祂宣告了旧神的逝去。 ——历史的抹杀者,谋权篡位者。 千年后神灵想要驱逐叠影,是因为叠影是入侵者。千年前的神灵,又在想什么? 苏明安看了那抹身影一眼。 “……嗯?”腕表阿独突然疑惑地出了一声。 “怎么了?”苏明安说。 “嗯……不,没什么……”阿独沉寂下去。 他们跑到地下,年轻人把苏明安塞入了一个仪器内。这个仪器形如蛋壳,周围链接着红蓝色的管线,排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操控杆和键盘。 他听到了人们遥远的喊声,朝他渐渐涌来。 “——这边!这边有旧神的一大支持者!” “——杀了他!” 起码有上百人闯入了这里,脚步声浩浩荡荡。 “你……”苏明安刚出声,他所处的蛋壳就被合上了,玻璃罩落下,严丝合缝。他隔着玻璃望着年轻人:“我们要去哪?” “去找秦将军。没想到神灵的动作这么快,可恶……”年轻人站在蛋壳外,双手飞快地操作,快速输入传送定位。 他的手指在颤抖,他在害怕。 “旧神大人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神灵一定会受到惩罚……”他哆哆嗦嗦地自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明安看到了人们手里的电棍与枪,甚至还有电磁炮、浮游炮。 “咔哒。” 年轻人敲下了一个按钮,蛋壳启动,白光亮起。这应该是一个单人传送装置,会把苏明安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看了年轻人一眼。 这里没有第二个传送装置,很明显是应急使用。 “老师。”年轻人启动传送装置后,松了口气。他看了苏明安一眼,眼中满是期待: “祝您平安,你们一定要把旧神找回来……” 砰。 下一瞬。 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是淋漓的浪花。 “杀了旧神的支持者——!” “杀了他们——!” 枪声响起,血溅在蛋壳的玻璃罩,透着一股洁净的色泽。 传送启动,苏明安伸出手,手指贴在玻璃上。他望见了年轻人眼里的遗憾,随后爆开的脑壳覆盖了他的视野。 乌黑的血顺着玻璃罩落下,耳边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 这是天世代第1年(距今1100年以上)。 新神上位。 旧神被宣告死去。 …… 考试,11.23恢复日更 (本章完) 一千零八十四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1)” 【“蝴蝶,蝴蝶,你为何而死?”】 【“你是因折断而生的翅翼,是为了烧死而扑火的萤蛾?”】 【“是因流血而愈合的触角,是为了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你屈从于已经存在的黑暗。”】 【“你屈从于尚未存在的黎明。”】 …… 我睁开眼。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类似松香的气味,这气味我很熟悉,是福尔马林的气味。 我曾在自己的柜子里藏过福尔马林,也用福尔马林做过实验。 ……嗯?不对。 我确实在柜子里藏过福尔马林,那是我和玥玥弄来的。但我从来没做过有关福尔马林的实验,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思索片刻后,我反应过来——看来这是“附身状态”对我的影响。这具躯体的思想会影响我,不过无伤大雅,有利于我思考这具躯体的身份与性情。 我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漆黑,这是一间全黑的房间,只有钟表“滴答”、“滴答”在响。 ……那位年轻人说,要把我传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这里是哪? 我很快摸到了墙壁上灯光开关,室内亮起。大脑、眼珠、心脏、胃等器官漂浮在一罐罐莹绿色的液体里,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存放人体器官的房间。 ……但是。 我皱着眉头,脑中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这一幕看起来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捕捉着脑中细碎的光影,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呼喊—— “——博士!”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少女推门而来,眼眸是漂亮的碧绿色,胸前挂着名牌,约莫十七八岁。 这一瞬间,我感到脑中的画面仿佛发生了某种重合。我不错眼地盯着她的脸,险些以为自己在梦中。 少女朝我微笑:“离博士。神灵开始行动了,大量的旧神典籍被烧毁。还好您逃了过来,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跟着少女走出房间。 走过长长的走廊,一群孩子们正坐在教室里读书。窗外是冰白色的景象,白色的云、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建筑,日暮残阳倾斜着下滑,墙面反射着火烧云的色泽。孩子们朗读着诗文,眼神明亮: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老年人应该燃烧并对着日暮呼喊,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我侧头望着少女,忍不住问出: “你是叫……小寒吗?” 少女愣了一下,手指点了点胸前的名牌:“我是‘方舟计划’2024号仿生人,我的使命是协助您进行千年计划。我诞生之时,制造者给我的起名确实是‘小寒’。博士,您怎么会忘了这些?” “是谁制造了你?” “旧神大人。”少女说。 我心中的奇异感越来越重。我与旧神素未谋面,只在典籍中了解过祂。旧神性情如何、做过什么,我一无所知。我一直认为旧神是活在背景里的人物,就像早已死去的亚撒·阿克托。 但仿生人小寒的这番话……却让我觉得,旧神更像我自己了。只有我本人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名叫“小寒”的少女。 难道我之后还会回到古早的年代,亲自成为旧神? 这不太可能。废墟世界的时间衔尾蛇是因为整个世界都介于虚拟维度之间,但旧日之世的塔无法改变千年前的历史。所以……到底为什么旧神那么像我本人? 这时,教室内的朗读声忽然停下了。一个少年放下了书本,从教室里跑了出来,啪嗒啪嗒走到了我面前。少年穿着超现代化的制服,眼眸狭长而无神,抬头望着我。 我隐约猜到了他是谁,这样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 对视片刻后,少年开口: “我的身份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技能。” 我叫出他是谁:“吕树。” 看来吕树附身了一个孩子,这样也好,我们汇合了。 …… 我了解了很多事。 我所处的位置名叫“生命硬盘中枢实验城”,是目前世界上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其使命是存放生命硬盘,收集长达千年的负面情感并转化为能量,当千年后旧神苏醒时,旧神便可承接该生命硬盘,建造理想国。 这也是千年计划的主要内容。 我所处的这座实验城——在千年后应当称为“九幽”。 当下,千年计划还没有开始,这里相当于一个空壳,只承担庇护所的作用,收纳了许多有天分的孩子。 在一间满是监控屏幕的大厅里,我见到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气质儒雅、样貌端方,头戴棕黑色圆帽。他名叫夏嘉文,是千年计划的第五位主理人,他在此地驻守,等待千年计划正式开启的那一天。 至于我附身的人,名唤离明月,是第四主理人。样貌与千年后一般无二,但我记得离明月应当是一头白发,此时的我却是黑发,服装也没有半点教会的痕迹,而是一身科研人员的白大褂。 这让我感到错差。 千年后富满宗教气息的人,在千年前只为科学侧而生,对神秘侧碰都不碰。原来一个人真的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这么颠覆的转变。 “离博士,你没事吧,听说你是传送逃过来的。”夏嘉文走近几步。 “我没事。”我略带感慨望着室内。上万道监控屏幕都是休眠状态,高台上的花盆空落落的,没有千年后苏文笙摘起的白色朝颜花。一切都是最原始那样。 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我来到了最初。 千年计划跨越漫长、涉及甚广、关联整个文明的命运。主理人之下,办事人、科研人员、军人、政客……多达千万量级。千万人的努力让计划得以施行,条条框框的准备工作难以计数。 为了瞒过高维者,计划的真正知情人只有二十几位,且每个人负责的板块都不一样。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被抓捕后,将全盘计划都透露出去。整段千年计划包括准备期、开始期、进行期、完结期,就算有环节发生了错漏,其他环节也能进行饱和式弥补。 像是我附身的第四主理人离明月,负责的是“言灵与规则的记录、研究与传承”,简而言之就是“写一本规则书”。所以我的信息仅限于此,无法知晓千年计划的全貌。比如“生命硬盘的本质是什么”、“为何旧神一定能在千年后苏醒”等方面,不是我负责的领域。 通俗而言,这是一场饱和式计划。无论哪个人出现了问题,都能有更多人顶上,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全盘崩溃。同时,这也是一场分而制之的计划,除了第一、第二主理人知道千年计划的全貌,剩下的几千万个行动者只需要做好自己负责的部分,聆听一层一层上级传递过来的命令。 ……其规模之庞大、跨越之悠久、涉及之广阔、影响之深远,难以想象。 但我可以想象十三位主理人承担的压力——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却要把计划一直安排到千年后。即使他们自身看不到曙光。 夏嘉文打开了一个柜子。 我看到柜子里放着许多装饰品。灯球、六角星、彩带。这么严肃的实验城,居然会存放这种小玩意? “这是?”我问道。 “明天是平安节。”夏嘉文蹲下身,收拾着这些小东西,脸上有着一种眷恋的情绪:“孩子们已经做了很多节庆准备。这些小饰品该送给他们了,我想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平安节。” 平安节应该是旧日之世的节日,类似圣诞节、福缘节。 我想,夏嘉文真是个温柔的人。 作为第五主理人,夏嘉文负责的板块是“生命硬盘中枢实验城的驻守及协助生命硬盘的沉睡”,通俗而言就是实验城(九幽)的保安——在计划开始前,夏嘉文需要守住九幽,培养后世继承人,并协助完成计划中涉及中枢的内容。在计划开始后,他需要立刻封锁九幽,在此代代转世等待,维持九幽的基本运作,直到千年后旧神到来。 这种使命孤寂而痛苦。一旦计划开始,九幽内的所有人此生都无法离开九幽,他们余下的人生只有等待,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九幽里面有这么一群人。很多代人从生到死都只能待在这里,像是在遥远孤岛驻守的一代代守岛人。 ……这令我感到悲伤。 千年后,我从未听过他们肩负过这样的责任。名和利,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一代代的生命都奉献给了等待。 此时,我终于明白千年后的九幽为什么是那个样子——明明实验城里无人居住,却到处都是便于人类生活的器械,自动开启的轿车、自动出炉的咖啡、清扫垃圾的机器人……其实都是为了夏嘉文和他的后世们准备的。 毕竟,他们将要在这里生活一生。 但很显然出现了意外。千年后的夏嘉文他们没能等在九幽。如果按照计划,当我抵达九幽时,一定会有夏嘉文等人的转世后代来指引我,防止我唤醒叠影,但是没有。 千年前的人们几乎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可惜时光跨越太大,许多方案在漫长的岁月中失效,九幽最后空无一人。 夏嘉文抱着灯球,长腿一迈,朝着外面走去。 “对了,夏老师,这些监控屏幕是……?”我立刻追上,指了指周围的上万块监控屏幕。 夏嘉文解释道: “我负责的板块,包括守住九幽、培养转世继承人、培养旧神载体、建立监控室这四大任务。我需要建立一个能够监控世界各个角落的监控室,现在已经初步搭建好了,但暂时无法运作,因为科技还没有发展到无信号监控。但第一主理人说最后会来九幽,帮这个监控室运行起来。我不清楚他会用什么手段。” 夏嘉文洋洋洒洒讲了好几段,很通俗易懂,我能听明白。 我猜测,第一主理人就是经常出现在神话里的“秦将军”。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我问道。虽然我暂时不能研究言灵,但我也许能帮上忙。 我们这十三个主理人肯定互相信任,甚至到了生死相托的地步,足以类比废墟世界的九席。只不过,废墟世界的责任几乎全部压在阿克托身上,这十三位主理人却各有责任。 夏嘉文挑了挑眉,把一个银色铃铛塞进了我手中。 “你当然可以帮上忙。”夏嘉文笑了笑:“自从千年计划开始准备后,我很久没见你了,明天和我一起布置平安树吧。” ……这么简单的任务,对我还真是关照。 我望着手掌中的铃铛。 它只是一枚普通的装饰铃铛,随着我的手掌微颤,叮铃叮铃地响。 上万道监控屏幕倒映着我与夏嘉文的身影,像是一面面黯淡的棱镜,照耀着千年后的未来。 迎着夏嘉文的笑容,我拨弄着铃铛,好像听到了时空深处细碎的欢笑声。 …… 【白昼·第一天】 【附身角色:离明月(第四主理人)】 【负责方向:言灵与规则的记录、研究与传承】 【完成剧情将获得奖励:职业升阶】 【目前剧情方向:神灵宣布抹杀历史→传送逃入实验城(九幽)】 …… 在我表明自己不想闲着后,夏嘉文提议让我当老师。毕竟“培养转世继承人”这个任务是最重要的。夏嘉文的主要任务其实就是教孩子。 我站在讲台上,读着手中的教案: “我们死后会转世。因此,我们需要关注适合承接主理人生命硬盘的人。其命名为【适格者】,意为代代转世轮回中的【当代主理人】。” “在转世中,由于容貌、性情也许会发生改变,我们很难认出谁才是‘当代主理人’。因此,我提出了改造躯体的方案,只要能从躯体上和普通人产生差异,就会成为一种无法被证伪的辨认标识,在生命硬盘植入后,适格者的躯体便会和普通人产生显著差异,这种差异体现在血肉中……” 这时,有个孩子举手。 一千零八十五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2)” “什么事?”我说。 孩子站起来说:“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死?您可以告诉我们吗。” 她的语声回荡在大教室里,脸上的表情很天真。 转世需要把灵魂与信息存入生命硬盘中,而一旦灵魂没了,人也活不下去。所以如果想要让这一代代孩子在九幽长存,需要他们在濒死前把自己“保存”下来。 于是我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死。你们如果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就及时告诉老师,让老师帮你们存下来。如果死得太快,没来得及存下来,那就不会有你们的转世了。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死得越早越保险,不过你们也可以等到寿终再储存。” ……离明月这是什么回答,这也太冰冷了。 但我不想偏离历史痕迹,所以我不会干扰这具躯体的言语和行动。 几个孩子听着这么冰冷的回答,直接哭了出来。 “……别哭了。”我感到自己张开嘴,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声音依旧冷冷的。 ……千年前的离明月,还真是不擅长对付小孩,语气就不能更柔软一些吗? 不过我很快知道了离明月是怎么想的,毕竟他的思想也会实时影响我。 ……我以为,这样的语气已经算是柔软。 教室里,哭声逐渐大起来。 “夏老师告诉我们……以后可能再也出不去了……是不是这样啊……” “转世还是我们吗……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 “真的会死掉吗……我不想死……” 哭声连成一线,我对小孩子手足无措。 这时,夏嘉文及时救场。他腿脚如风,窜到孩子们面前,给一人塞了一根糖果。很快,孩子们拿着糖果,哭声小下去。 夏嘉文无奈地看着我,很轻地说:“明月。孩子们年纪还小,不能理解很多事。有时候你讲很多真理,不如递给他们一颗糖果。” 他的称呼变得亲昵了许多,在不涉及千年计划的情况下,夏嘉文的态度没那么庄重,就像对待相处已久的朋友。 我没有作声。 ——可是糖果比起注定要下落的铡刀,究竟哪个更重? 孩子们知道他们的责任,是死亡吗? …… 夏嘉文为我安排了一间房,位于实验城顶端。说来也巧,这个房间在千年后,恰好是黑鹊给我安排的房间。 如今房间里还没有摆上钢琴,桌上也没有咖啡与甜心饼,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淀。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错差。 仿佛还会有人敲门,为我送上一杯咖啡,向我询问他新写的钢琴谱好不好听。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自名为“苏明安-3030”的青年已经死去。天台上,也不会有一位黑发紫眸的少女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心跳声渐响。 我望向自己的手指,泛着幽蓝色的时间之戒上,早已出现了黑鹊与苏文笙的名字,它们和其他姓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仿佛在我的指间建立了连绵不断的碑林。 我走上长廊,血红的警戒灯没有响,中控室尚未启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渡步到走廊四分之三的地方,这里是苏文笙死去的地方。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 仿佛能看到一位戴着黑色耳钉的青年朝我走来。 直到夕阳渐落,我再度启步。 上一次我在走廊推门,望见了和我一模一样的青年正在弹钢琴、做菜、直播、读书。如今我推开房门,房间里只坐着几个正在写作业的孩子,看来这里是他们的学生宿舍,充斥着日常与生活的气息。 这让我感到错差。 见我推门而入,孩子们抬起头,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问道:“离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我牵扯了一下嘴角,随口问道:“在这里生活得习惯吗?” 虽然他们注定无法离开九幽,但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外来人影响这里的生活。这是一座将要等候千年的孤岛。 “挺好的!不会挨饿,不会受冻,还有书看!”瘦猴般的小男生回应道,他叫小侯。 “明天还可以过节!” “夏老师说可以把礼物放在平安树旁边,到时候晚上会放烟火,大家一起拆礼物!” “老师你看,我亲手拼的高达。”头发短短的男生递出一个小机器人,他叫小龙,喜欢拼机械。 “老师你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桌游!”披着半长发的男生举起了一个盒子,他叫林硕。 “这是我亲自打造的乐器,老师你看……” “我听说有女生做了饼干和巧克力,要是能吃到就好了,最近一直没吃到甜品,夏老师说我体重超标,不能吃了。” “哈哈,夏老师那是关心你!要是换做普通老师,面对几千号学生,谁会一个个记住你的身体状况啊,也就夏老师能做到了……” “离老师,明天一起过节吧!” 孩子们很热情。 我能看出他们的聪慧,那是一种被世界眷顾的聪慧。亲自设计的精美桌游、亲手打造的悦耳乐器……这些孩子能被选进九幽,作为研究人员培养转世,每一个都天资卓越。 从他们身上,我仿佛能看到世界的未来。 我答应了一起过平安节。既然我暂时无法离开九幽,那就只能等到生命硬盘到来,千年计划正式开始。 在这之后,我又遇到了夏嘉文,他正在晒裤子。据说有个孩子掉进水里了,他纵身去救,裤子被划出了好几条缝。 我张开嘴说:“没有西装裤,就穿短裤啊。” 夏嘉文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微红:“我觉得不太合适……” 他在害羞什么? 他是不在意自身仪容的人,眼里只有小孩。如今居然为了一条西装裤发愁。 我和夏嘉文聊了很多,大多是过去的经历。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言灵,夏嘉文一直在教学生,没什么特别的经历。 闲聊时他拍着大腿,表示一定要想办法在实验城里把火锅重现出来,以前战乱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火锅。 “以后还要试着做奶茶和蛋糕,这里的美食还是太匮乏了。”他说: “还是想让孩子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好,毕竟,我们要在这里度过很久啊……” “一直生活在这种象牙塔里,不必接触外界的丑恶,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明月,如果你不用写规则书,我甚至想邀请你一起来了。” 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在审视这世上的许多身影。规划的、守望的、奔走的、牺牲的…… 我和他共同展望着不可触摸的未来。火锅、烤肉、奶茶、游乐园……他的眼神有光,这位老师真的在规划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洁白无瑕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这时我才恍然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差别,尽管我觉得他是个滥好人。但他的心是温热的,而我的胸膛里也许什么也没有。 他喝了点酒。 几口酒下肚,我侧头时,居然看到了他眼底里的水光。 他哭了? 为什么。 这么乐天派的家伙,为什么会哭? “……明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偏着脸庞,镜片偏转了数度,很快挡住了他眼底轻微的水光。 他的身躯向我倾斜,这里是实验城的绿化区域,没什么行人,他终于可以暴露他的失态。 以往他是夏老师,是孩子们的榜样,是顶天立地的第五主理人。在这千年计划启动在即的阶段,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大概只有我了。在他与世界永远道别之际,是我意外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明月,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了。”年轻的男人沙哑地说: “我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出去啊……” 我扶着他的肩膀,明白了他的意思。 屹立千年的孤岛,虽是世外桃源,但又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与世隔绝,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永别,一生居于九幽之下,等待千年后的未知结果……这何其残忍。 耳边的风声大了几分,街道尽头传来夹杂着金属粉末的风。 胸口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跃动,一声,一声,我抿了抿唇。 人类只是这世界上的一个种族,无论是遥远新星的诞生、还是宇宙某个角落的爆炸、一颗恒星的寿终,都与人类毫无关联。暴雨能冲垮他们,火焰能烧尽他们,海啸能吞没他们。尽管在灾难来临之际拼命建造跨越千年的方舟,谁也不知道成功率究竟几何。 这座方舟,有人在建造甲板,有人在建造座椅,有人在填补燃料,有人在拿着望远镜视察航线……密密麻麻的人影穿梭,我和夏老师拼尽全力,一辈子也不过只能为方舟添加一块木板,更多的呢? 我甚至不知道它会驶向何方,最后谁会替我们继续导航,我们到底在……和怎样的存在斗争。 以前我觉得敌人是神灵,但原来星空之上还有更深远的高维。人类作为种群这个集体化的名词尚且渺小,更何况缩减至八十亿分之一。 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哭着说他走不出去。 我们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一生都在囚笼之中。 偌大的宇宙中,人类与飞鸟没什么区别。飞鸟即使自由,我们却都无法登上遥远的星空。 “夏老师。”我握着他的手。 一颗滚烫的液体落在我手背,喝醉了的男人呢喃着,他的情绪憋得太久了,镜片遮掩了他的脆弱。 “我想要一条西装裤……”他反复说: “我真的好想要一条西装裤啊,明月……就在大商场里,想买就能买到。而不是需要汇报给第七主理人,让他帮我们运输进来……” “我想自由地买一条西装裤……真的……” 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我怎么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西装裤还是其他。 只是他不敢说更深远的梦想,那对于我们来说太遥远,太稀缺了……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坠落,长夜将至,夜幕覆盖了漫山遍野的白,视野沉坠入黑灰色的旋涡。 我才缓缓松开手。 为在长椅上睡着的他披上一件外套。 ……为了那个目的。 我们都已经努力太久, 太久了。 …… 苏明安睁开眼。 面前是亮着烛火的长桌,第一天的白天环节已经结束,他被召唤回了桌前。 …… 【昨晚,平安夜。】 【下面进入玩家讨论环节。】 …… 在水岛川空等人彼此刺探身份时,苏明安望着桌上幽幽燃烧的烛火,怔了许久。 回到千年前的感觉虽然不如情感共鸣的代入感那么强烈,却也是他在体会离明月当时的感情。离明月那时的每一个想法,都会影响到他。 原来那位在稻亚城久居、看上去没什么势力的教父,在千年前居然是计划的第四主理人。离明月的属下应该也有千军万马,如果不是神灵动作太快,离明月被迫抛下一切逃入九幽,他身后应该有很多力量。 ……那些苏明安在现世习以为常的人,如李御璇,萧景三,朝颜,很可能在千年前都是千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然而往昔岁月峥嵘,已然泯灭于历史的磨灭中。 而那唯一的,在现世没有转世的第一主理人“秦将军”,在千年前又是谁? 恐怕只有继续看下去才知道。 他脱离意识,去看叠影的动静。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一看,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原本空旷、孤寂、悠远的天空,彻底大变样。周围不再是幽冷的星光,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座椅和舞池。叠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摇晃着红酒杯,尽管杯中没有红酒,但动作看起来很上流。 “……回来了?”叠影看到苏明安睁眼,立刻坐正身体。这种姿态让苏明安想到等待儿孙“常回家看看”的老人。 苏明安低头看了看,没有新的伤口,叠影果然遵守承诺,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 “走了。”苏明安遂冷酷地抽离意识。 一千零八十六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3)” “什么事?”我说。 孩子站起来说:“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死?您可以告诉我们吗。” 她的语声回荡在大教室里,脸上的表情很天真。 转世需要把灵魂与信息存入生命硬盘中,而一旦灵魂没了,人也活不下去。所以如果想要让这一代代孩子在九幽长存,需要他们在濒死前把自己“保存”下来。 于是我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死。你们如果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就及时告诉老师,让老师帮你们存下来。如果死得太快,没来得及存下来,那就不会有你们的转世了。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死得越早越保险,不过你们也可以等到寿终再储存。” ……离明月这是什么回答,这也太冰冷了。 但我不想偏离历史痕迹,所以我不会干扰这具躯体的言语和行动。 几个孩子听着这么冰冷的回答,直接哭了出来。 “……别哭了。”我感到自己张开嘴,对着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声音依旧冷冷的。 ……千年前的离明月,还真是不擅长对付小孩,语气就不能更柔软一些吗? 不过我很快知道了离明月是怎么想的,毕竟他的思想也会实时影响我。 ……我以为,这样的语气已经算是柔软。 教室里,哭声逐渐大起来。 “夏老师告诉我们……以后可能再也出不去了……是不是这样啊……” “转世还是我们吗……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 “真的会死掉吗……我不想死……” 哭声连成一线,我对小孩子手足无措。 这时,夏嘉文及时救场。他腿脚如风,窜到孩子们面前,给一人塞了一根糖果。很快,孩子们拿着糖果,哭声小下去。 夏嘉文无奈地看着我,很轻地说:“明月。孩子们年纪还小,不能理解很多事。有时候你讲很多真理,不如递给他们一颗糖果。” 他的称呼变得亲昵了许多,在不涉及千年计划的情况下,夏嘉文的态度没那么庄重,就像对待相处已久的朋友。 我没有作声。 ——可是糖果比起注定要下落的铡刀,究竟哪个更重? 孩子们知道他们的责任,是死亡吗? …… 夏嘉文为我安排了一间房,位于实验城顶端。说来也巧,这个房间在千年后,恰好是黑鹊给我安排的房间。 如今房间里还没有摆上钢琴,桌上也没有咖啡与甜心饼,我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淀。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错差。 仿佛还会有人敲门,为我送上一杯咖啡,向我询问他新写的钢琴谱好不好听。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自名为“苏明安-3030”的青年已经死去。天台上,也不会有一位黑发紫眸的少女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心跳声渐响。 我望向自己的手指,泛着幽蓝色的时间之戒上,早已出现了黑鹊与苏文笙的名字,它们和其他姓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仿佛在我的指间建立了连绵不断的碑林。…. 我走上长廊,血红的警戒灯没有响,中控室尚未启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我渡步到走廊四分之三的地方,这里是苏文笙死去的地方。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 仿佛能看到一位戴着黑色耳钉的青年朝我走来。 直到夕阳渐落,我再度启步。 上一次我在走廊推门,望见了和我一模一样的青年正在弹钢琴、做菜、直播、读书。如今我推开房门,房间里只坐着几个正在写作业的孩子,看来这里是他们的学生宿舍,充斥着日常与生活的气息。 这让我感到错差。 见我推门而入,孩子们抬起头,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男生问道:“离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我牵扯了一下嘴角,随口问道:“在这里生活得习惯吗?” 虽然他们注定无法离开九幽,但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外来人影响这里的生活。这是一座将要等候千年的孤岛。 “挺好的!不会挨饿,不会受冻,还有书看!”瘦猴般的小男生回应道,他叫小侯。 “明天还可以过节!” “夏老师说可以把礼物放在平安树旁边,到时候晚上会放烟火,大家一起拆礼物!” “老师你看,我亲手拼的高达。”头发短短的男生递出一个小机器人,他叫小龙,喜欢拼机械。 “老师你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桌游!”披着半长发的男生举起了一个盒子,他叫林硕。 “这是我亲自打造的乐器,老师你看……” “我听说有女生做了饼干和巧克力,要是能吃到就好了,最近一直没吃到甜品,夏老师说我体重超标,不能吃了。” “哈哈,夏老师那是关心你!要是换做普通老师,面对几千号学生,谁会一个个记住你的身体状况啊,也就夏老师能做到了……” “离老师,明天一起过节吧!” 孩子们很热情。 我能看出他们的聪慧,那是一种被世界眷顾的聪慧。亲自设计的精美桌游、亲手打造的悦耳乐器……这些孩子能被选进九幽,作为研究人员培养转世,每一个都天资卓越。 从他们身上,我仿佛能看到世界的未来。 我答应了一起过平安节。既然我暂时无法离开九幽,那就只能等到生命硬盘到来,千年计划正式开始。 在这之后,我又遇到了夏嘉文,他正在晒裤子。据说有个孩子掉进水里了,他纵身去救,裤子被划出了好几条缝。 我张开嘴说:“没有西装裤,就穿短裤啊。” 夏嘉文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微红:“我觉得不太合适……” 他在害羞什么? 他是不在意自身仪容的人,眼里只有小孩。如今居然为了一条西装裤发愁。 我和夏嘉文聊了很多,大多是过去的经历。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言灵,夏嘉文一直在教学生,没什么特别的经历。…. 闲聊时他拍着大腿,表示一定要想办法在实验城里把火锅重现出来,以前战乱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火锅。 “以后还要试着做奶茶和蛋糕,这里的美食还是太匮乏了。”他说: “还是想让孩子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更好,毕竟,我们要在这里度过很久啊……” “一直生活在这种象牙塔里,不必接触外界的丑恶,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明月,如果你不用写规则书,我甚至想邀请你一起来了。”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在审视这世上的许多身影。规划的、守望的、奔走的、牺牲的…… 我和他共同展望着不可触摸的未来。火锅、烤肉、奶茶、游乐园……他的眼神有光,这位老师真的在规划属于他们的未来,一个洁白无瑕的未来。为了这个未来,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这时我才恍然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差别,尽管我觉得他是个滥好人。但他的心是温热的,而我的胸膛里也许什么也没有。 他喝了点酒。 几口酒下肚,我侧头时,居然看到了他眼底里的水光。 他哭了? 为什么。 这么乐天派的家伙,为什么会哭? “……明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偏着脸庞,镜片偏转了数度,很快挡住了他眼底轻微的水光。 他的身躯向我倾斜,这里是实验城的绿化区域,没什么行人,他终于可以暴露他的失态。 以往他是夏老师,是孩子们的榜样,是顶天立地的第五主理人。在这千年计划启动在即的阶段,他唯一能倾诉的对象,大概只有我了。在他与世界永远道别之际,是我意外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明月,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了。”年轻的男人沙哑地说: “我走啊,走啊,怎么都走不出去啊……” 我扶着他的肩膀,明白了他的意思。 屹立千年的孤岛,虽是世外桃源,但又何尝不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与世隔绝,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永别,一生居于九幽之下,等待千年后的未知结果……这何其残忍。 耳边的风声大了几分,街道尽头传来夹杂着金属粉末的风。 胸口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跃动,一声,一声,我抿了抿唇。 人类只是这世界上的一个种族,无论是遥远新星的诞生、还是宇宙某个角落的爆炸、一颗恒星的寿终,都与人类毫无关联。暴雨能冲垮他们,火焰能烧尽他们,海啸能吞没他们。尽管在灾难来临之际拼命建造跨越千年的方舟,谁也不知道成功率究竟几何。 这座方舟,有人在建造甲板,有人在建造座椅,有人在填补燃料,有人在拿着望远镜视察航线……密密麻麻的人影穿梭,我和夏老师拼尽全力,一辈子也不过只能为方舟添加一块木板,更多的呢?…. 我甚至不知道它会驶向何方,最后谁会替我们继续导航,我们到底在……和怎样的存在斗争。 以前我觉得敌人是神灵,但原来星空之上还有更深远的高维。人类作为种群这个集体化的名词尚且渺小,更何况缩减至八十亿分之一。 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哭着说他走不出去。 我们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选择,一生都在囚笼之中。 偌大的宇宙中,人类与飞鸟没什么区别。飞鸟即使自由,我们却都无法登上遥远的星空。 “夏老师。”我握着他的手。 一颗滚烫的液体落在我手背,喝醉了的男人呢喃着,他的情绪憋得太久了,镜片遮掩了他的脆弱。 “我想要一条西装裤……”他反复说: “我真的好想要一条西装裤啊,明月……就在大商场里,想买就能买到。而不是需要汇报给第七主理人,让他帮我们运输进来……” “我想自由地买一条西装裤……真的……” 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我怎么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西装裤还是其他。 只是他不敢说更深远的梦想,那对于我们来说太遥远,太稀缺了…… 直到最后一丝夕阳坠落,长夜将至,夜幕覆盖了漫山遍野的白,视野沉坠入黑灰色的旋涡。 我才缓缓松开手。 为在长椅上睡着的他披上一件外套。 ……为了那个目的。 我们都已经努力太久, 太久了。 …… 苏明安睁开眼。 面前是亮着烛火的长桌,第一天的白天环节已经结束,他被召唤回了桌前。 …… 【昨晚,平安夜。】 【下面进入玩家讨论环节。】 …… 在水岛川空等人彼此刺探身份时,苏明安望着桌上幽幽燃烧的烛火,怔了许久。 回到千年前的感觉虽然不如情感共鸣的代入感那么强烈,却也是他在体会离明月当时的感情。离明月那时的每一个想法,都会影响到他。 原来那位在稻亚城久居、看上去没什么势力的教父,在千年前居然是计划的第四主理人。离明月的属下应该也有千军万马,如果不是神灵动作太快,离明月被迫抛下一切逃入九幽,他身后应该有很多力量。 ……那些苏明安在现世习以为常的人,如李御璇,萧景三,朝颜,很可能在千年前都是千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然而往昔岁月峥嵘,已然泯灭于历史的磨灭中。 而那唯一的,在现世没有转世的第一主理人“秦将军”,在千年前又是谁? 恐怕只有继续看下去才知道。 他脱离意识,去看叠影的动静。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这一看,苏明安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原本空旷、孤寂、悠远的天空,彻底大变样。周围不再是幽冷的星光,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座椅和舞池。叠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摇晃着红酒杯,尽管杯中没有红酒,但动作看起来很上流。 “……回来了?”叠影看到苏明安睁眼,立刻坐正身体。这种姿态让苏明安想到等待儿孙“常回家看看”的老人。 苏明安低头看了看,没有新的伤口,叠影果然遵守承诺,没有伤害他一分一毫。 “走了。”苏明安遂冷酷地抽离意识。 39314245. ... 一千零八十七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4)” 叠影伸手:“这就走了?等一下,我们聊聊你的权柄吧……” 苏明安果断走人,一秒不想多留。 苏明安的意识走后,叠影叹了口气,再度扩建了一点舞池的范围,让华丽的景象蔓延得更广一些。 只留下长歌在苏明安躯体内无声咆哮。 ……大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我还在这呢! 救一救,救一救啊…… …… 放逐投票环节,苏明安和伯里斯,与水岛川空和薛启夏打了平票。 言灵环节,苏明安在第三轮被11号伯里斯选中。 “我选择1号苏明安和3号吕树。”伯里斯毫不犹豫地说。 吕树盯着伯里斯,眼睛像要喷出火。 …… 【提问:请1号回答,你和诺尔之间存在暗语吗?你们是怎么编织的暗语,为什么在直播里没有半点交流痕迹?】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掌权者技能从何而来,你向主办方承诺的完美通关愿望是什么?】 【行动:3号砍断1号的左手。】 【(由于4号诺尔在白天环节使用了特殊道具,从此以后被提问者可以自行选择回答哪个选项)】 …… 【请1号或3号进行选择。】 ……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苏明安在看到这三个选项的一刹那,难以言说的惊愕感爬了满身。这些问题已经不能用“刁钻”来形容了,几乎每一个问题都扎在利害上。 第一个问题肯定不能回答。暗号是他们通过跨越死亡回档的周目来交流的,他没办法答。 第二个问题稍微好一点,但也不适合回答。不知道这个问题里有没有陷阱,会不会和哪条言灵牵扯上。大多数人都开着直播,造成的舆论影响太大。 最安全的,竟然是第三个选项。 但是…… 苏明安望向吕树,吕树沉默地回视。他的绿色眼瞳很明显收缩了片刻,眼中露出不赞同的神采。吕树想不明白前两个选项有多危险,吕树只知道,第三个选项不好。 直播间的弹幕异常汹涌: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选二啊!】 【苏明安不选一和二是因为心虚吗?】 【暗语是什么?我漏看了什么吗?他们两人哪里有暗语了?】 【哪个都不好选,伤口很难愈合,伊莱的伤势到现在都没好,更别说断肢,之后怎么办?】 【汗流浃背了吧。】 【简直是往死里问啊。】 【……】 苏明安望着桌上的烛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等待他的选择。 “……我选。”苏明安说:“我选三。” 他的选择一出,大多数人都很惊讶。毕竟在他们看来,选项一和选项二肯定不及断肢严重。 “这么不想答?难道你向主办方承诺了支配世界的愿望吗?”艾葛妮丝疑惑道。 “嘘,噤声。”伊莱比了个手势。 对于他们而言,苏明安怎么想的无所谓,但不能把这种事放在明面上。…. …… 【3号,请行动。】 …… 一柄刀出现在吕树桌面上,吕树直接选择了拒绝,计一次白天环节的惩罚。 言灵环节结束。 …… 【1号、2号、11号,现在是第三方的讨论时间,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讨论。】 …… 进入小空间后,苏明安首先便拎起了伯里斯的衣领。 伯里斯垂着头,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忧愁与颓丧,精致的五官让人想到易碎的瓷器。 然后苏明安一拳朝这个瓷器打了过去。 刚刚那么关键的时刻,伯里斯却非要坑他一把。苏明安能摸清这个人的心理——大概就是想看看心目中的神明,能不能展示出折服他的一面。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是禁止暴力的空间,却没有人来阻止苏明安,胖揍了伯里斯一顿后,苏明安才松开手,如果再有下次,他会下杀手。 …… 【白昼·第二天】 【附身角色:离明月(第四主理人)】 【目前剧情方向:神灵宣布抹杀历史→传送逃入实验城→答应参加平安节】 …… 我睁开眼。 窗外的天色濒临黄昏,看来时间已经推移到了平安节当天。 栏杆上缠绕着红绿色的彩灯,墙上贴着喜庆的红,走廊与教室充斥着节庆的气息。 ……夏老师呢? 走了一会,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我心中突然泛起紧张,望着空荡荡的长廊,数种恐怖的可能性在我的脑中闪过。 我不在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难道神灵打进来了?高维者入侵了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紧张感使我加快了脚步,从高层冲到底层,高耸的平安树立在一楼大厅,挂着五彩缤纷的彩灯和绸带,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堆积在树旁。 我没有看到哪里有血迹和尸体,孩子们就像人间蒸发了。 直到—— 我踏入了礼堂。礼堂位于实验城边缘,平时不开放。如今大门却敞开着。 我随意扫视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心中的不妙感越来越强烈,难道真的出事了…… 我转身离开,却听到礼堂内“簇”地一声。 “簇”、“簇”、“簇”…… 那是蜡烛点亮的声音。 我回过头。 ——漫天流萤映入了我的眼中。 那是千百支蜡烛组成的爱心,烛火飘摇着。夏嘉文站在台上,头发由发胶打理得整齐,上身穿着笔挺的西装,下身穿着格格不入的短裤,手捧玫瑰花束,满脸紧张。学生们的笑脸随着蜡烛的燃起,渐渐出现于黑暗之中,他们手中挥舞着荧光棒,为夏嘉文助力打气。 “夏老师,一定要求婚成功啊!” “夏老师,加油!” ……原来他们全都在这里。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夜夏嘉文会焦急于他的西装长裤。原来平安夜,寓意这么好的一个节日,他计划了求婚。…. 这家伙,就不知道借一条西裤吗,还真的穿着短裤来求婚了。 他向着高台上的一位女性单膝下跪,手捧玫瑰花与钻戒。 “雅文,我喜欢你!嫁给我吧!”他的脸色涨得通红。 那位女老师捂住嘴唇,眼中泪光闪动。 伴侣的结合,在人类的观念中神圣而富有意义。他是浪漫的,即使末日在即,将坠入漫长的等待,也想在方舟启航前确定自己的心意。 在他的眼眸中,终于只剩下了强烈的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青睐于他。 我衷心祝福他,有一个人陪伴,也许他漫长而孤寂的人生会变得多彩一些。 ……可时间不多了。 我的心头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明明我们还拥有漫长的时间,可我却……突兀冒出这样的想法。 望着幸福的男女,我转过头,望着门外孤冷的风。吕树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黑刀。他仰着头,望着空中孤高而寂寞的蓝月,仿佛在想着什么。 “他想要末日前的爱情。”吕树说。 末日前的爱情。 我听过诺亚方舟的故事,灭世洪水在即,人类建造方舟。而千年计划又名“方舟计划”,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的生命会止步于洪水中,也许包括夏嘉文,也许包括我。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一天告终,也许漫长,也许很快。 身后,人们已经跳起了舞,仿佛末日前的狂欢。夏老师的表白成功了,孩子们围着他跳舞,广播里放出节庆的音乐。 我可以听见很远很远的欢笑声——寝室里年轻人的笑声、机房打游戏的笑声、围着平安树拆礼物的声音……那样悠远,那样繁多,那样欢乐。 然后我看到了礼堂旁边的监控室,我走入监控室内,监控上是九幽外的画面。 ——典籍焚烧、画像砸毁、鲜血、皮肉、头颅,涂抹一地。混乱不堪,遍布争斗。 原来象牙塔外的世界已经混乱至此。围绕信仰与历史的战争竟然如此惨烈。 九幽之外,高楼倾颓,炮火轰鸣,尸骨遍地,满目疮痍。 九幽之内,载歌载舞,孩子欢笑,伴侣共舞,同庆平安。 这让我感到了一种错乱。 不是愤怒于九幽内的安逸,这是应该的。只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茫然……我们能够扭转什么?我们能够改变什么? 吕树站在我身侧。 监控屏幕的声音和礼堂的声音交融在一块,仿佛一天一地。 我听到了孩童的笑闹声。 我听到了孩童的哭泣声。 我听到了华尔兹美妙的流转音。 我听到了楼房倒塌的爆鸣声。 我听到了品尝甜点爆发出的欢笑。 我听到了烈火烧灼留下的惨呼。 我听到了一切美好的。 我听到了一切绝望的。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救命——”…. “老师,你尝一个这个提拉米苏,超好吃……”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会再提起旧神了,求求您……啊——” “昨天夏老师给我们讲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今天继续讲好不好?” “那是我的心血,是我辛辛苦苦写下的乐谱,你们不能烧掉,不可以——” “我送你的乐器,你喜欢吗?雅文,我还想为你写一首歌……” …… 我短暂地凝视着虚无的未来,悬崖的那一头是什么? 在这个破碎的文明里,是谁与高维作赌,又是谁能见证终局?我曾不止一次痛恨自己是人类,人类太短寿,甚至跨不过十分之一的岁月。以至于我只能寄希望于不可知的未来。 我想起昨夜夏嘉文喝酒后问我,你的愿望是什么。那时我说,就算是神也不会实现一个醉醺醺的醉鬼的愿望,好好休息吧。 我掩了掩他身上的大衣,而他用通红的眼睛盯着我那么两三秒,眯了眯眼,似乎打算睡去。 可他拢了拢大衣,最后忽然凑在我耳边说。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们都能平安。晚安。 蓝色满月下,我注视着他疲惫的容颜,也许是长年累月熬夜,他的眼下出现了深重的青黑。 那时我是怎么想的。 ……我想,如果真的那样就好了。 华尔兹的流转音在我的耳畔缭绕,我感到自己的额头忽然擦过了一只手,这个动作代表祝福。 “godblessyou.” 吕树这么说。 “哪里学的这句话?”我短暂地找回了自己的意志,这可不像他能说出的话。 他对我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干巴巴的,在他脸上实在稀缺。 “平安节,这是朋友间的祝愿。” “希望你好。” “希望我好。” 他的咬字生涩,像是十分不习惯这种祝福,也许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做。这样生涩的祝福对联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但我很快压下了我的想法。 我听闻在平安节,每个人都会许愿,刚刚算是离明月的想法,而我的愿望呢? 我在想。 我还是希望我们一起回家。 然后我询问了他的愿望,就像离明月询问夏嘉文那样。 他的眸光亮了些许,仿佛有某种十分干净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升起。 他说, 他的愿望是让我们都能平安。晚安。 …… 晚安。 今天是个平安夜。 39314291. ... 一千零八十八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5)” 第1090章一千零八十八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5)” 没过几天,0002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下连细微的容颜差距也消失了。0002只要不说话,谁都会觉得他是苏明安本人。 这回我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这没有意义。 如果这件事真的顺利进行下去,之前我被神灵打上控制印记,就不会沦落到坐轮椅的地步。但是……我清晰地知道,这件事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对于千年大局而言,这项工作只是一个后备方案,仅仅只是命运机械里的一颗小螺丝钉,不管有没有它都无伤大雅,但却……决定了那么多“黑鹊”的人生。 “苏明安-3030……”我呢喃着这句话。 后来我走过长廊,偶然发现学生们搬到了别的区域。学生宿舍被改造成了一间间上锁的房屋,里面偶然会传出钢琴声、炒菜声、直播声……这些声音与我一模一样,这一刻我知道,我还是目睹这一切步上了后尘。 首尾相接。 我摩挲着时间之戒上黑鹊的姓名,如今的他还未出生,却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 又一个平安节。 每到平安节,夏嘉文都会挨家挨户地送糖果,却叮嘱人们不能吃,也许是某种习俗。 我和吕树靠在平安树旁,望着身边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彩灯旋转着光晕。 我们靠着平安树,睡意一点一点酝酿。 直到警戒声响起。 “滴——滴——滴——!”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警戒声,入目所见透着艳丽的色泽。漆黑色的浓雾蔓延进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什么情况?”我意识到,九幽终于出现了问题。 夏嘉文很快来找我,身上还抹着奶油和绸带:“……看来九幽被发现了。我不知道在理想国的保护下,为什么敌人还能发现这里。明月,你跟我走,去最安全的地方。” 我嘱咐夏嘉文留守,我去对付敌人。他没能拦住我,他后面有太多的孩子,最终他带着上千人齐齐躲进了礼堂,那里有很多防御屏障。 “离博士——!”他的叫声被我抛在身后。 我向外走,迎面看到的敌人是一个金发男人,他的瞳孔是漂亮的蓝色,拄着一根精致的手杖。所有的攻击落到他身上,都像穿透了一阵风。 ——是侵略者叠影。 我没有多说。 研究言灵数十载,我几乎掌握全部的言灵。叠影现在即使可以影响世界,影响程度也很低,仅仅只能驱使黑雾蔓延,并不能做到很多事。 但祂身后带着很多人,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愤懑与不满。 “——好啊!我们在外面吃苦受累,快要活不下去,你们居然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这群人望着九幽,满口指责: “这就是千年计划的聚集地?有心思打造这么精密的仪器,却不肯给我们一口面包!”…. “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们满口千年千年,我们这一代人怎么办?伱们根本没想过!凭什么……” 我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应该很淡漠吧。 像是看到了最后闯入阿克托家中的那一批暴民。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都是一样的。我理解他们的悲愤,但他们的愤怒不去指向侵略者,反而指向救下这个文明的人。 叠影在微笑,看来祂料到了人性如此。 “只要夺下这里,你们就将有吃,有喝,有住。你们也可以享受这座天堂。”叠影这样诱惑着。 但就算夺下了这里,祂也不可能把这里留给这群人。然而人们不懂,他们只想活下去。 我们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 但他们将炮火指向了错误的对象。 他们——对着孩子们,开枪了。 …… 第一声枪声响起,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小孩倒在了地上,子弹从他的肩头穿过,他痛得大喊。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我阻拦着蔓延的黑雾,却腾不出手阻拦这些同样掌握言灵的人,叠影将力量赐给了他们。 犹如一场动物园的踩踏事件,一头头“动物”从我身边跑过,发出不似人类的叫声,踩踏着瘦小的孩童,奔向面包和奶酪。 我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形。 肉眼所见满是野兽般狰狞的面容。 这一刻我突然察觉,原来“人”本身才是文明的末路,当有人对着他们附耳低语,仁义礼智信很快就会转瞬即逝,速度快到令我震惊。 最终,我还是成功制止了这场灾难。 叠影附身的金发男人被我斩于剑下,暴民们也逐渐被实验城的机械和陷阱坑杀。千年计划的准备工作非常到位,没有因为一次动乱而满盘皆输,但付出的代价却惨重。黑雾的杀伤力巨大,人们只要碰到就会异变。当一切结束,九幽已经变得很安静。 我几乎看不到活人。 “神”的层次太强大了,祂甚至没有真正降临,只是找到漏洞进了一下九幽,就造成了恐怖的灾祸。 调动九幽的数据,我终于发现了这场灾祸来源于谁——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研究人员。为了把他的孩子偷偷传送进九幽,享受世外桃源,他将九幽的封闭时间推迟了一毫秒。 仅仅是一毫秒。 叠影察觉到了这一毫秒的气息,蛰伏许久后,祂带着人进来了。就连主理人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毫秒的差距也会被叠影捕捉。 我奔向礼堂,想找夏嘉文。如今很多人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隔着礼堂窗户看到,人们正在吃糖果。这让我感到放心……还好,还活了一部分人。 光线有些昏暗,恰逢黄昏与夜幕的交替时分。礼堂没有开灯,上千人坐在礼堂的座位上,剥开手里的糖纸。…. “每个人都发到糖果了吧?”林雅文在台上示意,微笑着挥挥手: “好,那大家吃糖果吧,许愿来年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仿佛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平安节,等到防御结界耗尽,黑雾就会吞噬这所礼堂。人们迎着平安节的颂词,剥开了手里的糖纸。 “……夏嘉文!”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我。 糖果香。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糖果香。我没有看到夏嘉文。 咔嚓,咔嚓,咔嚓。 糖果咬碎的声音。 黑雾滋滋滋腐蚀屏障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驱散黑雾,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用我自己的身躯护住这些人。 ……可这没有意义。 我只能救下几个,剩下的都会死。 咔嚓,咔嚓。 牙齿咬碎糖果,清脆碰撞。塑料壳哗啦呼啦地响,像一场暴雨。 我推门而入,礼堂内突然很静,没有吃糖声了。 上千人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目光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不在。光线太暗了,黑雾腐蚀了电力系统,只能望见近在咫尺打转的尘埃,座位蒙了一层黄昏的交界色。 他们太安静了,让我差点以为,刚才他们吃糖是我的错觉。 我走上台,林雅文坐在钢琴后,硕大的钢琴板挡住了她单薄的身躯,只能望见一只白莹莹的手臂,搭在黑白琴键边,食指下沉着。 “铛——” 礼堂回荡着这一声钢琴余韵。 “林雅文,黑雾过一阵子会被理想国自动排走。但黑雾很快会侵蚀礼堂,我得送你们出去,但我最多只能救几个……”我的话说到这里,停下了。 甜蜜的糖果味蔓延。 神情空洞的女人挺直着脊背,坐在琴凳的半边,仿佛为谁留下了半边。 她死了。 这时,电力恢复,礼堂忽然明亮起来,在满眼水晶灯球的照耀下——我倏然望见了礼堂全貌。 我看到了地狱。 碎裂的糖果躺在地面,糖纸洒了满地。 上千人依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无论我做出什么行动,他们都不会发声,因为他们的额头连接着一条管线,管线延伸至礼堂地下——一直通向天台的座椅。 怪不得我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向我问好,明明他们很喜欢离老师。原来不是他们不想问好,而是……不能了。 在我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吃糖的后一秒,在我推门的前一秒——上千人同一时刻死去。 仅仅只是一秒。 糖纸飘落,头颅低垂。 九幽沦陷在即,根据备用方案——在确认自身生还无望的情况下,可以及时将自己“储存下来”。于是,林雅文带着人们在这里坐下,每一个人都连接了管线,把“自己”储存进最大的生命硬盘中。 我捡起了一颗没被咬完的糖,闻了一下,忽然感到窒息。…. 我闻出了这里面的成分——是为了降低痛感、意识昏沉,让他们在灵魂被“储存”的最后时刻,不会感到死亡的痛苦。 这就是吃“糖”的真相。 夏嘉文每年都会给他们发糖,却叮嘱他们不要吃,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吃下这糖,就意味着灵魂的储存与生命的终结。每个人心里很清楚,九幽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存在沦陷的可能,就算计划还能顺利进行,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活。我们只是在携手勉力度过末日。 ……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像是泡在冰窟中。 礼堂内千人满座,摩肩擦踵。 满目是人,却也空无一人。 一双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我,他们最后是带着笑的,也许是知道自己还会有来世,也许是不后悔这短暂的人生。 “咔嚓。” 我踩到了一个高达。 是孩子做的……那天他很兴奋地递给我看,说未来要当大机械师。还有孩子说,想尝尝甜品的味道。 ……实现了吗? 我将小小的生命硬盘抱在怀中。 ……我不知道。 我望着林雅文的生命硬盘。她刻着一些小字,应该是她在吞下糖果前刻下的。 …… 【嘉文: 《自私的基因》曾提到,新人结婚的时候,应该将手搭在《进化心理学》与《自私的基因》上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我不敢担保我能忤逆本能长久地爱你,但我的人生太过短暂,尚不及“长久”一词。】 【所以如果还有来世,我的基因仍会驱使我去崭新地爱你。因为来世的我们不会改变,所以一样的我仍会爱上一样的你。爱上你,是“我”的本能。】 【所以我会承诺——】 【“我将顺从我的天性,遵从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 窗外黄昏下斜。 夜幕一寸寸降临。 我攥紧手里的硬盘,一步步走向门外,忽而最后一次回头,望着成千上万张笑脸—— 他们低垂着头,手里攥着糖纸,平安节的彩灯散发着洁净的光晕,夜幕笼罩在他们含笑的眉眼。 ——于是我看到了上千张冷冰冰的笑脸,在上千具尸体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我。 这让我恍然意识到, …… 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微笑着,温和地……走入了这个良夜。 …… (本章完) 39314338. ... 一千零八十九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6)” 第1090章一千零八十八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5)” 没过几天,0002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下连细微的容颜差距也消失了。0002只要不说话,谁都会觉得他是苏明安本人。 这回我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这没有意义。 如果这件事真的顺利进行下去,之前我被神灵打上控制印记,就不会沦落到坐轮椅的地步。但是……我清晰地知道,这件事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对于千年大局而言,这项工作只是一个后备方案,仅仅只是命运机械里的一颗小螺丝钉,不管有没有它都无伤大雅,但却……决定了那么多“黑鹊”的人生。 “苏明安-3030……”我呢喃着这句话。 后来我走过长廊,偶然发现学生们搬到了别的区域。学生宿舍被改造成了一间间上锁的房屋,里面偶然会传出钢琴声、炒菜声、直播声……这些声音与我一模一样,这一刻我知道,我还是目睹这一切步上了后尘。 首尾相接。 我摩挲着时间之戒上黑鹊的姓名,如今的他还未出生,却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 又一个平安节。 每到平安节,夏嘉文都会挨家挨户地送糖果,却叮嘱人们不能吃,也许是某种习俗。 我和吕树靠在平安树旁,望着身边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彩灯旋转着光晕。 我们靠着平安树,睡意一点一点酝酿。 直到警戒声响起。 “滴——滴——滴——!”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警戒声,入目所见透着艳丽的色泽。漆黑色的浓雾蔓延进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什么情况?”我意识到,九幽终于出现了问题。 夏嘉文很快来找我,身上还抹着奶油和绸带:“……看来九幽被发现了。我不知道在理想国的保护下,为什么敌人还能发现这里。明月,你跟我走,去最安全的地方。” 我嘱咐夏嘉文留守,我去对付敌人。他没能拦住我,他后面有太多的孩子,最终他带着上千人齐齐躲进了礼堂,那里有很多防御屏障。 “离博士——!”他的叫声被我抛在身后。 我向外走,迎面看到的敌人是一个金发男人,他的瞳孔是漂亮的蓝色,拄着一根精致的手杖。所有的攻击落到他身上,都像穿透了一阵风。 ——是侵略者叠影。 我没有多说。 研究言灵数十载,我几乎掌握全部的言灵。叠影现在即使可以影响世界,影响程度也很低,仅仅只能驱使黑雾蔓延,并不能做到很多事。 但祂身后带着很多人,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愤懑与不满。 “——好啊!我们在外面吃苦受累,快要活不下去,你们居然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这群人望着九幽,满口指责: “这就是千年计划的聚集地?有心思打造这么精密的仪器,却不肯给我们一口面包!”…. “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们满口千年千年,我们这一代人怎么办?伱们根本没想过!凭什么……” 我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应该很淡漠吧。 像是看到了最后闯入阿克托家中的那一批暴民。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都是一样的。我理解他们的悲愤,但他们的愤怒不去指向侵略者,反而指向救下这个文明的人。 叠影在微笑,看来祂料到了人性如此。 “只要夺下这里,你们就将有吃,有喝,有住。你们也可以享受这座天堂。”叠影这样诱惑着。 但就算夺下了这里,祂也不可能把这里留给这群人。然而人们不懂,他们只想活下去。 我们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 但他们将炮火指向了错误的对象。 他们——对着孩子们,开枪了。 …… 第一声枪声响起,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小孩倒在了地上,子弹从他的肩头穿过,他痛得大喊。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我阻拦着蔓延的黑雾,却腾不出手阻拦这些同样掌握言灵的人,叠影将力量赐给了他们。 犹如一场动物园的踩踏事件,一头头“动物”从我身边跑过,发出不似人类的叫声,踩踏着瘦小的孩童,奔向面包和奶酪。 我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形。 肉眼所见满是野兽般狰狞的面容。 这一刻我突然察觉,原来“人”本身才是文明的末路,当有人对着他们附耳低语,仁义礼智信很快就会转瞬即逝,速度快到令我震惊。 最终,我还是成功制止了这场灾难。 叠影附身的金发男人被我斩于剑下,暴民们也逐渐被实验城的机械和陷阱坑杀。千年计划的准备工作非常到位,没有因为一次动乱而满盘皆输,但付出的代价却惨重。黑雾的杀伤力巨大,人们只要碰到就会异变。当一切结束,九幽已经变得很安静。 我几乎看不到活人。 “神”的层次太强大了,祂甚至没有真正降临,只是找到漏洞进了一下九幽,就造成了恐怖的灾祸。 调动九幽的数据,我终于发现了这场灾祸来源于谁——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研究人员。为了把他的孩子偷偷传送进九幽,享受世外桃源,他将九幽的封闭时间推迟了一毫秒。 仅仅是一毫秒。 叠影察觉到了这一毫秒的气息,蛰伏许久后,祂带着人进来了。就连主理人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毫秒的差距也会被叠影捕捉。 我奔向礼堂,想找夏嘉文。如今很多人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隔着礼堂窗户看到,人们正在吃糖果。这让我感到放心……还好,还活了一部分人。 光线有些昏暗,恰逢黄昏与夜幕的交替时分。礼堂没有开灯,上千人坐在礼堂的座位上,剥开手里的糖纸。…. “每个人都发到糖果了吧?”林雅文在台上示意,微笑着挥挥手: “好,那大家吃糖果吧,许愿来年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仿佛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平安节,等到防御结界耗尽,黑雾就会吞噬这所礼堂。人们迎着平安节的颂词,剥开了手里的糖纸。 “……夏嘉文!”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我。 糖果香。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糖果香。我没有看到夏嘉文。 咔嚓,咔嚓,咔嚓。 糖果咬碎的声音。 黑雾滋滋滋腐蚀屏障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驱散黑雾,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用我自己的身躯护住这些人。 ……可这没有意义。 我只能救下几个,剩下的都会死。 咔嚓,咔嚓。 牙齿咬碎糖果,清脆碰撞。塑料壳哗啦呼啦地响,像一场暴雨。 我推门而入,礼堂内突然很静,没有吃糖声了。 上千人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目光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不在。光线太暗了,黑雾腐蚀了电力系统,只能望见近在咫尺打转的尘埃,座位蒙了一层黄昏的交界色。 他们太安静了,让我差点以为,刚才他们吃糖是我的错觉。 我走上台,林雅文坐在钢琴后,硕大的钢琴板挡住了她单薄的身躯,只能望见一只白莹莹的手臂,搭在黑白琴键边,食指下沉着。 “铛——” 礼堂回荡着这一声钢琴余韵。 “林雅文,黑雾过一阵子会被理想国自动排走。但黑雾很快会侵蚀礼堂,我得送你们出去,但我最多只能救几个……”我的话说到这里,停下了。 甜蜜的糖果味蔓延。 神情空洞的女人挺直着脊背,坐在琴凳的半边,仿佛为谁留下了半边。 她死了。 这时,电力恢复,礼堂忽然明亮起来,在满眼水晶灯球的照耀下——我倏然望见了礼堂全貌。 我看到了地狱。 碎裂的糖果躺在地面,糖纸洒了满地。 上千人依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无论我做出什么行动,他们都不会发声,因为他们的额头连接着一条管线,管线延伸至礼堂地下——一直通向天台的座椅。 怪不得我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向我问好,明明他们很喜欢离老师。原来不是他们不想问好,而是……不能了。 在我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吃糖的后一秒,在我推门的前一秒——上千人同一时刻死去。 仅仅只是一秒。 糖纸飘落,头颅低垂。 九幽沦陷在即,根据备用方案——在确认自身生还无望的情况下,可以及时将自己“储存下来”。于是,林雅文带着人们在这里坐下,每一个人都连接了管线,把“自己”储存进最大的生命硬盘中。 我捡起了一颗没被咬完的糖,闻了一下,忽然感到窒息。…. 我闻出了这里面的成分——是为了降低痛感、意识昏沉,让他们在灵魂被“储存”的最后时刻,不会感到死亡的痛苦。 这就是吃“糖”的真相。 夏嘉文每年都会给他们发糖,却叮嘱他们不要吃,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吃下这糖,就意味着灵魂的储存与生命的终结。每个人心里很清楚,九幽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存在沦陷的可能,就算计划还能顺利进行,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活。我们只是在携手勉力度过末日。 ……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像是泡在冰窟中。 礼堂内千人满座,摩肩擦踵。 满目是人,却也空无一人。 一双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我,他们最后是带着笑的,也许是知道自己还会有来世,也许是不后悔这短暂的人生。 “咔嚓。” 我踩到了一个高达。 是孩子做的……那天他很兴奋地递给我看,说未来要当大机械师。还有孩子说,想尝尝甜品的味道。 ……实现了吗? 我将小小的生命硬盘抱在怀中。 ……我不知道。 我望着林雅文的生命硬盘。她刻着一些小字,应该是她在吞下糖果前刻下的。 …… 【嘉文: 《自私的基因》曾提到,新人结婚的时候,应该将手搭在《进化心理学》与《自私的基因》上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我不敢担保我能忤逆本能长久地爱你,但我的人生太过短暂,尚不及“长久”一词。】 【所以如果还有来世,我的基因仍会驱使我去崭新地爱你。因为来世的我们不会改变,所以一样的我仍会爱上一样的你。爱上你,是“我”的本能。】 【所以我会承诺——】 【“我将顺从我的天性,遵从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 窗外黄昏下斜。 夜幕一寸寸降临。 我攥紧手里的硬盘,一步步走向门外,忽而最后一次回头,望着成千上万张笑脸—— 他们低垂着头,手里攥着糖纸,平安节的彩灯散发着洁净的光晕,夜幕笼罩在他们含笑的眉眼。 ——于是我看到了上千张冷冰冰的笑脸,在上千具尸体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我。 这让我恍然意识到, …… 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微笑着,温和地……走入了这个良夜。 …… (本章完) 39314375. ... 一千零九十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终)” 第1090章一千零八十八章·千年·“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5)” 没过几天,0002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下连细微的容颜差距也消失了。0002只要不说话,谁都会觉得他是苏明安本人。 这回我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这没有意义。 如果这件事真的顺利进行下去,之前我被神灵打上控制印记,就不会沦落到坐轮椅的地步。但是……我清晰地知道,这件事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对于千年大局而言,这项工作只是一个后备方案,仅仅只是命运机械里的一颗小螺丝钉,不管有没有它都无伤大雅,但却……决定了那么多“黑鹊”的人生。 “苏明安-3030……”我呢喃着这句话。 后来我走过长廊,偶然发现学生们搬到了别的区域。学生宿舍被改造成了一间间上锁的房屋,里面偶然会传出钢琴声、炒菜声、直播声……这些声音与我一模一样,这一刻我知道,我还是目睹这一切步上了后尘。 首尾相接。 我摩挲着时间之戒上黑鹊的姓名,如今的他还未出生,却已经注定了死亡的结局。 …… 又一个平安节。 每到平安节,夏嘉文都会挨家挨户地送糖果,却叮嘱人们不能吃,也许是某种习俗。 我和吕树靠在平安树旁,望着身边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彩灯旋转着光晕。 我们靠着平安树,睡意一点一点酝酿。 直到警戒声响起。 “滴——滴——滴——!”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警戒声,入目所见透着艳丽的色泽。漆黑色的浓雾蔓延进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什么情况?”我意识到,九幽终于出现了问题。 夏嘉文很快来找我,身上还抹着奶油和绸带:“……看来九幽被发现了。我不知道在理想国的保护下,为什么敌人还能发现这里。明月,你跟我走,去最安全的地方。” 我嘱咐夏嘉文留守,我去对付敌人。他没能拦住我,他后面有太多的孩子,最终他带着上千人齐齐躲进了礼堂,那里有很多防御屏障。 “离博士——!”他的叫声被我抛在身后。 我向外走,迎面看到的敌人是一个金发男人,他的瞳孔是漂亮的蓝色,拄着一根精致的手杖。所有的攻击落到他身上,都像穿透了一阵风。 ——是侵略者叠影。 我没有多说。 研究言灵数十载,我几乎掌握全部的言灵。叠影现在即使可以影响世界,影响程度也很低,仅仅只能驱使黑雾蔓延,并不能做到很多事。 但祂身后带着很多人,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愤懑与不满。 “——好啊!我们在外面吃苦受累,快要活不下去,你们居然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这群人望着九幽,满口指责: “这就是千年计划的聚集地?有心思打造这么精密的仪器,却不肯给我们一口面包!”…. “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们满口千年千年,我们这一代人怎么办?伱们根本没想过!凭什么……” 我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应该很淡漠吧。 像是看到了最后闯入阿克托家中的那一批暴民。原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都是一样的。我理解他们的悲愤,但他们的愤怒不去指向侵略者,反而指向救下这个文明的人。 叠影在微笑,看来祂料到了人性如此。 “只要夺下这里,你们就将有吃,有喝,有住。你们也可以享受这座天堂。”叠影这样诱惑着。 但就算夺下了这里,祂也不可能把这里留给这群人。然而人们不懂,他们只想活下去。 我们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 但他们将炮火指向了错误的对象。 他们——对着孩子们,开枪了。 …… 第一声枪声响起,一个年仅八九岁的小孩倒在了地上,子弹从他的肩头穿过,他痛得大喊。然而没有人在意他的痛苦。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我阻拦着蔓延的黑雾,却腾不出手阻拦这些同样掌握言灵的人,叠影将力量赐给了他们。 犹如一场动物园的踩踏事件,一头头“动物”从我身边跑过,发出不似人类的叫声,踩踏着瘦小的孩童,奔向面包和奶酪。 我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形。 肉眼所见满是野兽般狰狞的面容。 这一刻我突然察觉,原来“人”本身才是文明的末路,当有人对着他们附耳低语,仁义礼智信很快就会转瞬即逝,速度快到令我震惊。 最终,我还是成功制止了这场灾难。 叠影附身的金发男人被我斩于剑下,暴民们也逐渐被实验城的机械和陷阱坑杀。千年计划的准备工作非常到位,没有因为一次动乱而满盘皆输,但付出的代价却惨重。黑雾的杀伤力巨大,人们只要碰到就会异变。当一切结束,九幽已经变得很安静。 我几乎看不到活人。 “神”的层次太强大了,祂甚至没有真正降临,只是找到漏洞进了一下九幽,就造成了恐怖的灾祸。 调动九幽的数据,我终于发现了这场灾祸来源于谁——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研究人员。为了把他的孩子偷偷传送进九幽,享受世外桃源,他将九幽的封闭时间推迟了一毫秒。 仅仅是一毫秒。 叠影察觉到了这一毫秒的气息,蛰伏许久后,祂带着人进来了。就连主理人也不会想到,原来一毫秒的差距也会被叠影捕捉。 我奔向礼堂,想找夏嘉文。如今很多人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我隔着礼堂窗户看到,人们正在吃糖果。这让我感到放心……还好,还活了一部分人。 光线有些昏暗,恰逢黄昏与夜幕的交替时分。礼堂没有开灯,上千人坐在礼堂的座位上,剥开手里的糖纸。…. “每个人都发到糖果了吧?”林雅文在台上示意,微笑着挥挥手: “好,那大家吃糖果吧,许愿来年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仿佛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平安节,等到防御结界耗尽,黑雾就会吞噬这所礼堂。人们迎着平安节的颂词,剥开了手里的糖纸。 “……夏嘉文!”我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我。 糖果香。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糖果香。我没有看到夏嘉文。 咔嚓,咔嚓,咔嚓。 糖果咬碎的声音。 黑雾滋滋滋腐蚀屏障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驱散黑雾,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用我自己的身躯护住这些人。 ……可这没有意义。 我只能救下几个,剩下的都会死。 咔嚓,咔嚓。 牙齿咬碎糖果,清脆碰撞。塑料壳哗啦呼啦地响,像一场暴雨。 我推门而入,礼堂内突然很静,没有吃糖声了。 上千人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目光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不在。光线太暗了,黑雾腐蚀了电力系统,只能望见近在咫尺打转的尘埃,座位蒙了一层黄昏的交界色。 他们太安静了,让我差点以为,刚才他们吃糖是我的错觉。 我走上台,林雅文坐在钢琴后,硕大的钢琴板挡住了她单薄的身躯,只能望见一只白莹莹的手臂,搭在黑白琴键边,食指下沉着。 “铛——” 礼堂回荡着这一声钢琴余韵。 “林雅文,黑雾过一阵子会被理想国自动排走。但黑雾很快会侵蚀礼堂,我得送你们出去,但我最多只能救几个……”我的话说到这里,停下了。 甜蜜的糖果味蔓延。 神情空洞的女人挺直着脊背,坐在琴凳的半边,仿佛为谁留下了半边。 她死了。 这时,电力恢复,礼堂忽然明亮起来,在满眼水晶灯球的照耀下——我倏然望见了礼堂全貌。 我看到了地狱。 碎裂的糖果躺在地面,糖纸洒了满地。 上千人依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垂着头,无论我做出什么行动,他们都不会发声,因为他们的额头连接着一条管线,管线延伸至礼堂地下——一直通向天台的座椅。 怪不得我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向我问好,明明他们很喜欢离老师。原来不是他们不想问好,而是……不能了。 在我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吃糖的后一秒,在我推门的前一秒——上千人同一时刻死去。 仅仅只是一秒。 糖纸飘落,头颅低垂。 九幽沦陷在即,根据备用方案——在确认自身生还无望的情况下,可以及时将自己“储存下来”。于是,林雅文带着人们在这里坐下,每一个人都连接了管线,把“自己”储存进最大的生命硬盘中。 我捡起了一颗没被咬完的糖,闻了一下,忽然感到窒息。…. 我闻出了这里面的成分——是为了降低痛感、意识昏沉,让他们在灵魂被“储存”的最后时刻,不会感到死亡的痛苦。 这就是吃“糖”的真相。 夏嘉文每年都会给他们发糖,却叮嘱他们不要吃,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吃下这糖,就意味着灵魂的储存与生命的终结。每个人心里很清楚,九幽不是百分之百安全,存在沦陷的可能,就算计划还能顺利进行,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活。我们只是在携手勉力度过末日。 ……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像是泡在冰窟中。 礼堂内千人满座,摩肩擦踵。 满目是人,却也空无一人。 一双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我,他们最后是带着笑的,也许是知道自己还会有来世,也许是不后悔这短暂的人生。 “咔嚓。” 我踩到了一个高达。 是孩子做的……那天他很兴奋地递给我看,说未来要当大机械师。还有孩子说,想尝尝甜品的味道。 ……实现了吗? 我将小小的生命硬盘抱在怀中。 ……我不知道。 我望着林雅文的生命硬盘。她刻着一些小字,应该是她在吞下糖果前刻下的。 …… 【嘉文: 《自私的基因》曾提到,新人结婚的时候,应该将手搭在《进化心理学》与《自私的基因》上宣誓:“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我不敢担保我能忤逆本能长久地爱你,但我的人生太过短暂,尚不及“长久”一词。】 【所以如果还有来世,我的基因仍会驱使我去崭新地爱你。因为来世的我们不会改变,所以一样的我仍会爱上一样的你。爱上你,是“我”的本能。】 【所以我会承诺——】 【“我将顺从我的天性,遵从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 窗外黄昏下斜。 夜幕一寸寸降临。 我攥紧手里的硬盘,一步步走向门外,忽而最后一次回头,望着成千上万张笑脸—— 他们低垂着头,手里攥着糖纸,平安节的彩灯散发着洁净的光晕,夜幕笼罩在他们含笑的眉眼。 ——于是我看到了上千张冷冰冰的笑脸,在上千具尸体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我。 这让我恍然意识到, …… 我们已经不可避免地……微笑着,温和地……走入了这个良夜。 …… (本章完) 39314160. ... 一千零九十一章·千年·“HE·游戏之路” 【附身角色:离明月(第四主理人)】 【目前剧情方向:神灵宣布抹杀历史→传送逃入实验城→答应参加平安节→九幽位置被发现→夏嘉文弃置九幽→跋涉五十年寻找理想国建立地→转世】 【你已完成“离明月”的因果追溯,地图已点亮。】 …… 【旧神大人,您回来了。】镜面浮现出血字。 苏明安发现自己站在原先的镜子前。旁边的玥玥已经等了有一会,烛火在墙上飘动。 “我……”他开口,声音沙哑无比。体会了离明月的一生,虽然代入感没有那么强烈,但也是相当大的冲击。 怪不得九幽的理想国,会在稻亚城同时存在。 怪不得他在广场上分发面包时,离明月总是深深地望着他。 怪不得离明月的桌上有一本快写完的《规则书》,纸张已经破旧泛黄。 怪不得他初见离明月时,离明月在和伯里斯讨论“梨子”和“苹果”的问题。 ——如果一个苹果声称自己是苹果,它的外貌是苹果,社会认知是苹果,自我认知也是苹果,那么它即使本质是梨,它现在也就是一个苹果。 ——但仅仅是社会和外貌将它固定为苹果,它始终声称自己是一个梨呢? ——那有什么用,全世界都认为它是苹果,那么它只能是苹果啊,再怎么强调再怎么宣称自己是梨,即使它本质真的是梨,所有人都会宣判它是一枚苹果。 那时的离明月,原来是在为自己的本质而困惑。即使他已经转世了十几代,他依然无法弄清楚“薛定谔的猫”的问题,他到底是不是千年前的离明月?他的意识是源自千年前,还是本我接纳了他我? 但他仍然记得初代离明月的叮嘱——培育旧神的载体,在理想国内亲自接引旧神,不能对载体心软……直到稻亚城东边的湖泊盈满了月光。 “你还好吗?”玥玥握住苏明安的手臂。 “你……看到了什么?”苏明安问。 “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到你十岁那年,我想办法阻止了那场车祸,后来你的生活很幸福。世界游戏也没有发生,你大学毕业后成为了很有名的up主,然后我们一直住得很近,我陪着你……直到白发苍苍。”玥玥说。 听玥玥诉说,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故事。 “原来如此……你看到的,是我人生的一种可能性。”苏明安扶着头说:“人这一生有亿万条路,每一个分岔路口都会通向不同的方向,如果父亲的车祸没有发生,我的人生就会有截然不同的走向。” “但你看的却是离明月的人生,而不是我的。”玥玥说。 “应该和我们的身份有关。我是‘秩序天使’,我看到的就是秩序天使离明月的人生,你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你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人生。”苏明安思考着:“镜子,我说的对吗?” 镜子红字浮现:【是。你们看到的第一段人生,和你们的身份有关。而你们之后看到的人生,和你们在第一段人生中的表现有关——现在,请您看向自己手中。】 苏明安低头。 手中出现了一张图,有点像思维导图,从最初的圆点蔓延出各个大分支,从各个大分支又蔓延出许多小分支。现在苏明安点亮了一个名为“离明月”的大分支,这里面的小分支写着“没有逃入九幽”、“逃入九幽”、“阻止夏嘉文弃置九幽”、“没有阻止夏嘉文弃置九幽”等多种可能性。苏明安只点亮了“逃入九幽”和“没有阻止夏嘉文弃置九幽”的可能性。 他看向玥玥手里的图,和他的图很像。大分支写着“没有阻止车祸”、“阻止车祸”、“没有离家出走”、“离家出走”等。又有无数个小分支诸如“选择心理学专业”、“选择金融学专业”、“选择考研”、“选择就业”、等多种可能性,犹如一张人生迷宫。 ……可能性。 原来他们正在行走的这个白天迷宫,是每个人的人生路线组成的迷宫。每一条分支都会通向截然不同的可能性。这也恰恰是因果线的具现化概念——始端与尾端,因结出果。 苏明安明白为什么镜子一开始强调“几千万路”的概念了。 …… 【那么,开始白天环节吧。】 【“人这一生几千万路。如果将人生化为一场游戏,每一个关键抉择点,都会决定人的一生会通向什么结局,结局是he还是be。”】 【“对于迄今为止的人生,你满意吗?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给你存档读档的机会——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你愿意重新去打这一场名为‘人生’的游戏吗?”】 …… 但苏明安基本没有影响离明月的行动,也就是说,他见到的是真实的历史。历史上的离明月也选择了“逃入九幽”和“没有阻止夏嘉文弃置九幽”的人生道路。如果苏明安干涉了离明月的行动,在关键节点做出了截然不同的行为,离明月的人生就会通向另一个方向,与史实产生差异。同理,玥玥如果没有阻止车祸,她看到的会是和苏明安现在如出一辙的人生,不会存在幸福的可能性。 “……像是‘观测’的权柄。”苏明安说:“或者说‘计算’更合适。选择什么因,就会导出什么果。如果什么都不干涉,那就是史实,如果干涉,就会看到新的人生可能。” 玥玥恍然大悟。她看到了自己图上最右端的数十个没有点亮的结局,它们都是灰蒙蒙的,都是苏明安人生的可能性,而她现在只点亮了一个: …… 【he·游戏之路(选择“阻止车祸”、“心理学专业”、“不深造考研”、“自由职业”、“深耕恐怖类游戏方向”、“终生不结婚”可打出该结局):苏明安在大学毕业后凭借高超的游戏技术,积攒了八十万粉丝,一次恐怖游戏视频爆火后,他接连推出类似的系列视频,吸引了大量粉丝。父亲也支持他选择自由的职业,不必为生活资金而烦忧。后来,苏明安偶然被一位国外大能关注,最终成为了千万粉丝量级的游戏大主播。人们常说,他的身边总是有一位菜鸟朋友,每次这位菜鸟朋友都带来了大量节目效果。而菜鸟朋友也伴随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几十年后他再无音讯……】 …… 苏明安咳嗽了一声:“看着有点搞笑。” ……实在不像是他能走出来的人生,千万粉丝离他太远了。这些人生道路有意忽视了世界游戏的存在,只是他作为普通人的可能性。 等等,这“国外大能”不会是某路吧。 玥玥却说:“不搞笑。如果是你的话,会有这种可能性的。而且,你还会有万万千千种可能性的……我还觉得这种可能性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她的眼神很坚定。 ……但如今这种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苏明安低头看着自己打出的结局: …… 【te·蓝色满月(选择“逃入九幽”、“答应参加平安节”、“没有察觉到研究人员的私心”、“没有阻止夏嘉文弃置九幽”、“跋涉五十年寻找理想国建立地”、“转世成功”可打出该结局):离明月的转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理想国建立之地,他跋涉全世界,当过国师、当过教皇、当过园长……后来他终于选定了合适的位置——楼月国的皇都。这里远离星空,地势低矮,又有世界上与旧神最像的人——大皇子苏绍卿。他在此建立理想国,隔绝叠影的窥探。 后来时代变革、岁月推移,几代皇朝寿尽而亡,封建帝制被推翻,电气时代降临,楼月皇都变成了乌邦国稻亚城的原址,一座新兴的小城就此而生。离明月在此建造了学校与教堂,成为了一名教父,他照顾着一个名叫苏文笙的小男孩,直到小男孩越来越像…… 千年临近的那些年,第十六代的离明月终于等到了久久未归的故人。名为夏嘉文的男教师背着书包,在午后的阳光下茫然地走进稻亚城,尽管夏老师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却还在灵魂深处刻印着……他们曾经约好的承诺。无论岁月几何,无论转世几次,理想国永远等待他回家。 829年,稻亚城东湖,少年溺亡,旧神苏醒。旧神踏入楼月时代并试图前往蓬莱仙岛,622年的离明月使用灵肉分离的手段,制止其提前唤醒异种王,事实证明在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异种王确实无法被唤醒。 后旧神与现世离明月初见,离明月询问其意愿,旧神如此回答: “教父。幸福的定义并非蒙蔽自我。我不希望这座城的悲剧永无止境地发生。即使有更幸福的结局,我更希望直面真实。虚无的美梦毫无意义。”——即使有happyend,我也更希望trueend。 高考那天,离明月目送旧神离开小城,低低叹息。 送考车疾驰而去,脱离理想国保护范围,旧神包中的旧日之眼产生共鸣,叠影投下目光,神灵注视此地——这就是一切的始端。】 …… 首尾相连。 苏明安曾经觉得最谜语人的就是离明月,但如今首尾成环,他发现离明月的一切心态在此刻看来极为清晰,离明月其实从来没有故意遮掩信息,他的每一寸犹豫,每一句欲言又止,每一分愁绪,都有迹可循。 “这种打出结局的感觉,有点像我以前玩过的橙光游戏。”玥玥比划着:“选一个选项,通向一个分支。选下一个选项,又通向一个分支。” “是吗?”苏明安不太了解。 他看了眼玥玥的结局。玥玥打出来的是he,他打出来的是te。原来它们之间的差别在这里——he是人为干涉的、有意避开灾难的、理想化的结局。te是没有人为干涉、历史上真实发生的结局。 他想起了自己偶尔会萌生出的感受——在关键节点的选择前,犹如站在十字路口的感受。在第八世界他答应路建立巅峰联盟,还有巅峰联盟招收新人时,他都出现过这种感受。简直就像此时的【人生道路分叉点】。 “玥玥。如果你看到的第二段人生,还是我的人生。试着什么都不去改变吧,我想看看我真实的结局。”苏明安说。 玥玥凝神望了他一会,缓缓地点头。 镜子示意二人继续向前走,走到下一个分岔路口时,就是下一个人生节点。“人生”仿佛成为了实质化的道路,向左还是向右,一条一条的道路交联在一起,组成了这个迷宫。 但还未等他们走到下一个节点,夜间环节开始了。 …… 【昨晚,7号、8号、10号玩家死亡。】 …… 第三夜,产生了三死。前两夜的平安夜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塔只会公布每夜的死者,不会告知死亡原因。这让他们的离场变得耐人寻味。 桌面上只剩下了9个人。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今天看到了很漫长的人生。 “我知道三死为什么发生。艾葛妮丝是魔女,她刀了10号阿尔杰。然后她在通道里试图杀死7号伊莱,被伊莱反杀。我在不远的距离看到了这一幕,但伊莱没有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很可能在白天环节被淘汰了。造成了三死格局。”6号薛启夏率先开口。 “白天环节也能淘汰人?”12号路梦惊讶道。 “如果在人生节点还没有来临的时候,就中途意外死去了,当然是淘汰,因为你既没有看完史实,也没看完新的人生道路。”4号诺尔解释道。 5号水岛川空双手合缝,高昂头颅: “——那么各位应该都已经看完了一个人的人生吧。今天是第三天的夜间环节,也就是说每两天能看一段完整的人生。方便说一下,各位看的是谁的人生吗?我先说,我看的是朝颜的人生。” 一千零九十二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1)”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791. ... 一千零九十三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2)”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595. ... 一千零九十四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3)”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41. ... 一千零九十五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4)”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807. ... 一千零九十六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5)”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 39314557. ... 一千零九十七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6)”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471. ... 一千零九十八章·千年·“你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么?(终)”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苏明安心中一动。刚刚镜子回答他:【在第一段人生里,人们只会看到自己身份对应的人生】。但其他人若是没有询问镜子,就不会知道这个信息。以水岛川空的聪慧,她肯定会知道这条信息,所以她现在是在钓鱼? 12号路梦站起来说:“我看到的是你的人生,水岛川空。” ……钓上来一个。 苏明安挑眉。 路梦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信息交换,殊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随着这句话而暴露。路梦看到是玩家的人生,说明路梦是圣徒,没有任何特殊身份。 “我……我的?”谁知激动的却是水岛川空,尽管她很快压下了自己的失态,但情绪外露很明显——任谁被人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恐怕都不会淡定。 “是啊,你的!你这个差点杀了苏明安的刽子手,你这个被神灵蛊惑的笨蛋!”路梦一张小嘴叭叭叭,想要骂点难听的,却素质太好,一个脏字都骂不出:“表面一副古武世家代表人的高姿态,你以为自己很干净?没想到你的过去那么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是榜前玩家,还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也就是他们看不到你的人生——” “你闭嘴。”水岛川空没有发怒,但脸色已经极为阴沉。 弹幕开始暴动。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只是他们眼里的瓜,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伪,只觉得听着有趣。路梦的话语实在信息量十足。 路梦毫不畏惧地与水岛川空对视。 “咳……好了,还有人要说吗?”9号张道玄捋了捋白胡子,打了个圆场。 桌面安静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再出声。 水岛川空便把信息说了出来:“我看到了朝颜的人生,就说明我是真的审判天使。艾葛妮丝作为第一魔女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之中肯定有人转化为了第二魔女,我裁决掉一个,就只剩下第三魔女了。我需要你们看到的人生信息,这样我才可以推断谁最可疑,如果害怕被魔女刀掉,你们就悄悄告诉我。” 她的想法很好。她占据“审判天使”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有力身份,利用“第一段人生必然与身份对应”的规则,只要一晚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身份都摸清楚,她自己也能获取所有人的信息。 苏明安淡淡开口:“你就这么着急结束这座塔吗?” 水岛川空望着他:“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是要线索不要命的人。前两天的平安夜算是秩序天使厉害,每天都守对了人。但今天出现三死,说明情况已经不再安全,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第三方绑票——苏明安,你却不想让这个游戏结束,难道你才是魔女或是第三方,所以你有自信自己今晚也不会死?” 薛启夏也在旁边笑着说:“是啊,我也感到奇怪。苏明安居然活到了第三天,这可不是第四世界那种情况了,第四世界是因为狼人杀不掉你,但这回魔女的刀躲不开。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莫非你就是魔女?”…. 水岛川空与薛启夏轮番针对,看似在煽动节奏,但苏明安心里平淡无波。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再加上他自己,已经五票。勉强算上伯里斯,那就是六票。虽然投票权只能在言灵环节获得,现在只有自己和诺尔有票,但他根本不慌。 唯一拿不准的只有魔女的刀。以及水岛川空等人在白天环节获得的道具。 之前诺尔使用的道具,就让苏明安在言灵环节逃过一劫。谁知道水岛川空手里有什么。 “你的队友之中——肯定有魔女。”水岛川空嘴唇开合着。 这是大概率事件。 苏明安也不否认:“请。” 水岛川空目光从诺尔等人脸上划过。 “你们真的不说吗?这让我深深怀疑你们不想让好人获胜。”水岛川空说。 “——如果说这场游戏中存在‘暗恋者’的身份,那我们妥妥的是暗恋者。”诺尔托着腮笑着说:“苏明安是什么阵营,我们就想让什么阵营获胜,就这么简单。好人胜不胜,我还真不在乎。” “万一输掉的代价是死亡呢?艾葛妮丝他们如果真的死了……”水岛川空皱眉。 “嗯,那也是苏明安得胜。”诺尔说得轻描淡写。 水岛川空无计可施了。 ——她跟这帮人玩逻辑,这帮人跟她玩情感!任何道理都说不清,这帮人一心想要苏明安获胜,根本不管其他的! 如果苏明安是好人,水岛川空当然乐见其成了——可万一他不是呢?他很大概率会在第三方啊! “……裁决,”水岛川空沉着脸:“……裁决3号吕树。” 吕树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 【5号玩家选择发动身份技能,裁决对象确定为:3号吕树。】 【裁决失败,3号吕树并非魔女身份。】 【5号玩家将在白天环节接受惩罚。】 …… 水岛川空深吸一口气,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裁决了一个感觉像的,但可惜不是。 投票环节,双方再度打成了平票。 言灵环节,由于人数的缩减,言灵需要进行两轮。 第一轮,玥玥抽到天使牌,她选择了水岛川空。 …… 【提问:请5号回答,刚刚路梦所说的“肮脏的人生”,是源自你人生的什么经历?请细说。】 【提问:请5号回答,你是否真的有过杀死苏明安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清醒,你是否意识到了神灵是在蛊惑你,但你犹豫了,没有主动醒来?】 【行动:5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请5号进行选择。】 …… 水岛川空盯着选项,沉默三秒。 一只手掌坠在地上,她什么都没说,连痛呼都没有。 苏明安望着这一幕。他已经不想思考水岛川空的意图,灯塔小姐早已在他的心中黯淡,自穹地起。 随后,张道玄抽到了天使牌,选择苏明安。…. …… 【提问:请1号回答,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叠影?你知道长歌藏得有多累吗?】 【提问:请1号回答,你的身份是什么?你是否加入了第三方,如果加入了,你的第三方队友是哪些?】 【行动:1号砍断自己的左手。】 …… 苏明安紧蹙的眉头微松。 ……是吗,长歌被发现了啊。那样冷的环境,长歌撑不住也正常。 二和三都不能选。因为不知道第三方会不会有“连死”的情况,很多游戏都会有这样的设置,如果魔女认为刀死玥玥,他也会跟着一起死,那就不妙了——这种提问设置,显然就是为了让他选一。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苏明安说:“因为我不想看。和侵略者没什么好交流的,不可能我求你几句,你就不侵略了。所以我不浪费精力,除非你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对这种人的态度从来冷酷无情,又没有好感度。 …… 【……】 …… 文字似乎打了六个点。 苏明安还是回去看了眼,毕竟长歌是无辜的。 这一看,舞池不见了,蛋糕也不见了,叠影居然也不见了,星海空荡荡的,不知道叠影去做什么。 “……长歌,长歌?”苏明安唤了几声。 “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冷……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冷了。”长歌弱弱地说,听着很可怜。 ……这孩子,也算倒霉。之前长歌还满心欢喜地觉得,跟着第一玩家实在是轻松至极,还能美美体验全剧情。没想到除了挨打就是受冻。 苏明安将背包里的毯子、毛巾、大衣一股脑地掏出来,由于全身动不了,就直挺挺地洒在了自己身上。叠影精心制作的星光王座瞬间被一大批衣服盖满。 “我走了,你再坚持会,这具躯体确实动不了。”苏明安说。 “嗯……”长歌被冻坏了,瑟瑟缩缩地应声。 “对了,叠影去哪了?” “叠影经常消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也许是去牵引因果线吧……”长歌感受了一下衣服的厚度,确实比以前好了些。 “那我走了。”苏明安走人。 长歌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星海,坐了一会,好像在感受衣服的温暖。 忽然,他“唰啦”一下,站了起来,朝着星海深处走去。 …… 【1号秩序天使,决定守护3号玩家。】 【行动已确定。】 【白昼到来。】 …… 这一回,轮到苏明安与诺尔一同走入大门,确认身份。玥玥则是和吕树同行,走入另一扇大门。 站在通道里,二人交流着。 “玥玥已经和你确认过身份了吧。”诺尔说。 “我是秩序天使,玥玥是圣徒。”苏明安说。 “我是圣徒。”诺尔说:“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只有杀戮天使的身份还不明确了。伯里斯还活着,他大概是傀儡师吧,你是第三方?他连了你,对吗?”…. “对。” “另外一个是吕树还是水岛川空?” “玥玥。” “啊……玥玥。伯里斯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行,我明白了,万一我转化为魔女,我会帮你刀掉其他人,水岛川空今天敢跳身份,很可能是魔女不会刀她,第二魔女应该是薛启夏或张道玄。” “吕树呢?你会刀了他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所有人,也许只要魔女不在,且票数占优就可以了。你、玥玥、伯里斯占三个,场上人数缩减到五人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我和吕树应该能活。”诺尔思考着。 “这是理想情况。” “是啊,理想情况……” 他们来到下一个分岔路口。 “我看到的人生,是吕树的人生。那可真的是……算了,不评价。”诺尔看了眼苏明安:“不知道我下一个会看到谁。算轮次的话,我们最多再看两个人的人生,就一定会结束。” “……吕树的人生?”苏明安虽然好奇,但没有追问隐私。 问题是诺尔的人生是哪位圣徒看到了?这可不是“看一个人的过去”这么简单,有各种人生分支,甚至能体会到当时的心情,只要观看者稍加选择,很容易就能挖掘到隐秘的信息,将一个人看得完完全全。 “可真是不妙啊……不算魔女的话,场上圣徒一共就五位,玥玥看了你,我看了吕树,路梦看了水岛川空,就剩下张道玄和薛启夏,他们肯定有人看到了我的人生……就算他们第一轮没看到我的,第二轮肯定会。”诺尔低低笑了下:“……都不是什么好人。” 尽管带着笑容,诺尔的情绪却没有那么乐观,这不像他。 ……或者说在触及到某些情况时,再乐观的人也会有低落期。苏明安忽然记起了那一天,诺尔说他看不到颜色了……那也是乐观者濒临崩溃的求救。 现在诺尔还能看到颜色吗? 他也不会回答。 苏明安俯身,关掉直播间,与诺尔平视:“……那你有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吗?我是说……和我情况不一样的,是【真的】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不是世俗观念上的缺憾、羞耻、不愿面对的过去。不是睡桥洞的窘迫、被家暴的痛苦。 而是真正的……【不能】让他人看到的东西。 诺尔回视苏明安,目光稍微躲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隐隐颤了颤,但好像只是一闪而逝的退避。蓝色的瞳孔很快聚焦,再度盈满了笑意,像是很快披上了湛蓝色的外衣。 “……没有。”诺尔说。 “没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又看了一会,直到诺尔的瞳孔神采变得有些无辜,才直起身。 “那我们继续吧。”苏明安脸色平静。 ……他知道诺尔有很多秘密,他自己也一样,包括路和伊莎贝拉他们,哪一个人没有很多秘密,甚至水岛川空也有。虽然看诺尔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但只要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合作,苏明安便不会强求。 “好。”诺尔笑着说,将手贴上了镜面。 苏明安望着他蔚蓝的瞳孔,沉思了很久。39314180. ... 一千零九十九章·千年·“巴别塔。” 苏明安重回世间时,他原本的房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远方渐渐覆盖的漆黑。 ——那是什么? 当他登上天台,毁灭已经开始了。 星空的距离太近了……原来是叠影正式入侵了。第四次的世界游戏,有人许下了有利于叠影的愿望。算算时间,叠影应该就是在等这一刻。 梦幻的星空色彩漂浮,黑雾铺天盖般向世界涌去,吞噬、覆盖、淹没……一条条裂痕正在地面上蔓延,整个世界正在发出悲鸣。 高维者施加的毁灭,人类相比就像是蚂蚁。 ——直至一声带笑的声音响起: “苏明安。” 一道蓝色身形浮现在他身边,仿佛刻意要与他并肩俯瞰这盛大的毁灭。如果这不是毁灭,也许这种星河闪烁于世间的画面称得上美丽二字。 “文明就像宇宙中点起光亮的航船,沉下一艘,也无关紧要。”叠影星海般的深蓝色眼眸,深邃地凝视着苏明安: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我的黑雾已经覆盖了16%的土地,只需要安静地等待一会,一切就结束了。你就和我站在这里,一起欣赏这片美景吧——你不是说千年前只是模拟吗?那么就算毁灭了,也只是第三座塔呈现的虚景而已吧。” 苏明安微蹙眉头。 不,不对。 ……真的是模拟吗?他现在居然有点怀疑了…… 天边的黎明失去了光华,仿佛黑手扼住了世界。 苏明安向前走了一步,肩膀被叠影牢牢按住——一直窥视于星空之上的叠影,终于可以插手这个世界,祂第一次、正面攻击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 “留在这里。”叠影的手指如同铁箍,虽以宽和而轻柔的口吻,话语却不容置疑: “——未来的你身处九幽,被我控制。现在的你身处此地,无法离开我。” “这样一来,就很完美了。” “你还有什么底牌,苏明安?” 苏明安见此,却淡淡笑了:“底牌,当然有。就等着你出手呢。” 人们早就做好准备了。 自六十年前叠影出现,朝颜和秦将军他们……早就开始谋划了。 承载着整个文明的方舟,在这种末日降临的时刻,终于可以启航。以人类之智汇聚而成的岁月史诗,首尾成环……恰逢此时。 “阿独。”苏明安说:“向全世界播报——正式开启千年计划。” 腕表闪动了下,消息很快传递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洁白的身影出现在天空。 ——是神灵。 原来神灵是千年计划开始时,最先行动的人——神灵也是一位千年计划“主理人”。 “我开始了?”神灵朝苏明安询问。 “开始。”苏明安回答。 来,让我看看吧。 所谓的千年计划——那么漫长而厚重的千年计划——你们的全貌。…. 神灵抬起双手。 ——仿佛预示着一个文明的启航之始。 这一瞬间,细细密密的丝线出现在世界上,它们犹如一片片极薄的刀锋,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大地,仿佛以土地为布丁,向下切割。 苏明安被牵引着抬手,他的指间——那枚荧光闪烁的时间权柄,拽着他向天空之上飞去。 叠影立刻伸手,要拉住苏明安,神灵却扔下了一根金色的香蕉。 ——真的是香蕉。 当它接触到叠影身周萦绕的星海,星海瞬间被压缩,叠影甚至被重新挤压到了高空中。这荒诞景象随着叠影的一声低吟得到了解答: …… “……理想国?” …… 【少女的眼睛微微亮了些:“对了,你还没有给我们辛辛苦苦造出的屏障起名呢,能够隔绝高维者的屏障,实在是太厉害了,你想叫它什么名字?”】 【我笑道:“起名为——‘理想国’吧。”】 …… 苏明安不知道朝颜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把理想国定为香蕉的形态——这不重要。当香蕉落入地面,它便飞速扩散开来——覆盖了这座大厦、覆盖了周边的建筑、覆盖了远远的绿化带…… 顷刻间,一个屏障横跨了天际,它并不庞大,只能覆盖一座城市的大小。 此时,朝颜终于奔跑了上来,她的马尾辫飘荡着,在逐渐显现的橙黄色晨阳中,如同一片长熟的柑橘。在她身后的——是更多的人们。第二次世界游戏的参与者:秦将军。第三次世界游戏的参与者:离明月、萧影、翟子、上清……他们的身形几乎叠到了一起,顺着小小的口爬上天台, 看见他们的一瞬间,苏明安明白,所有的主理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第四次世界游戏毫无征兆地开启了,他们却没有乱了阵脚。毕竟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一直为了这一天。 千年计划庞大而繁复,每个人只能知道自己负责的部分,但在实操真正发生的这一天——没有任何人慌乱。 神灵靠近苏明安。昔日他们的距离那么远,几乎是生死仇敌。如今却这么近。 神的举动一直都是为了推进至这一刻,眼里只有宏观的文明。所以太多的牺牲在他们之间横亘。 祂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瞬间,仿佛有无数色彩顺着他们之间的手臂流过。 “苏明安。”秦将军的言灵权柄化为了一块木牌,神灵将木牌递给苏明安,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写下矩令——苏明安。” 没有任何人和苏明安说过,千年计划中,他这个旧神负责的是哪一块区域。 ——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人知道。 旧神要做的部分,不会通过任何言语传播,不会给叠影任何窥探的机会——苏明安唯有凭靠自己这十几天来的经验、经历、感悟、推论……才能自己把自己要做的部分,硬生生推断出来。…. 此时,他应当怎么做。 此时,他应该说怎样的话语。 ——这只能由他自己感悟,没有任何人能帮上他。神灵让他写下矩令,但他根本无法得知应该写下什么矩令,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行动。 苏明安却笑了。 高空之上的叠影正在试图穿透理想国,毕竟理想国还没有完全建立好,它只是一个雏形——一个灌注了朝颜和秦将军这两人,在第二次世界游戏中收获的雏形。但是,苏明安很快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因为—— 答案已经写在【历史】里了。 而神灵抹杀了【历史】, 这成了一个唯有苏明安与神灵知晓的答案。 命运的鸿钟在这一刻敲响,无数条因果线在此刻连接,所有排列在脑海的线索同时汇聚于一刻—— …… 【“我们利用‘言灵’这一权柄,以现存的所有资源为‘能量’,以所有人的期望为‘信仰’,为我们的后代写下矩令——当我们死去,我们的信息会由硬盘储存于下一代人的脑中。”】 【灵魂摆渡降临时,苏明安脑中的声音这么说。】 …… 此时,世界各地,都能望见高空之上的景象。 人类的信仰汇聚,仿佛一条条白色洋流,不断往苏明安飘来。 朝颜与秦将军在这六十年的等待中,已将世界各地的可动用资源载入理想国,成为【能量】。 秦将军的权柄已在苏明安手中,成为言灵【权柄】。 人类面临末日的绝望,渴求神明救赎的希望,已汇聚为【信仰】。 接着,高空之上的苏明安举起手中木牌。 他根据已知线索,推算出了自己应该写下怎样的言灵。 “——现存的人们。”他高喊。 一条条白色的完美通关纹印,由天台上的离明月、萧影、翟子等人献出,一条、一条…… ——形同一条条圣洁的、美丽的、白色的触须。 高空之上的、承载着亿亿万万人类愿望的、圣洁的、美丽的、白色的旧神啊……他被这些白色触须簇拥着,让人忽视了他年轻的容颜。 他高声喊着: “我们将踏入崭新的世纪。” “我们的灵魂将储存于下一代人的灵魂中——即使我们死亡,一代代人的灵魂却会因此生生不息——我们将轮转于千年河流,成为每一代人的‘前前前世’、‘前前世’、‘前世’……” ……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我们的灵魂将存于灵魂摆渡之间,以前世寄托之,千年之天祖、高祖、曾祖、祖父母,子辈、曾孙、玄孙等代代皆为汝一人。”】 …… “直至我们的灵魂——摆渡至千年之后,人类代代转世,每一世都承受痛苦,千年来积蓄的激烈情感会流入九幽的最大生命硬盘之中。代代积蓄,直到成为极为庞大的能量。”…. …… 【——使汝既为耶稣,又为其千万信徒,汝既为医生,又为其千万病人。汝既为在世生命,又为地下千万尸骨。以此传承,累计千年。】 【我心中惘然,千年之计,何等漫长……亿亿万万人难以得见。千年来轮回转世,祖祖辈辈皆为一人,只为代代筹谋,又是何其壮烈。】 …… “千年后,我当为旧神,苏醒于理想国的保护范围之内。由神灵引导踏入九幽,承接千年累计之情感,作为能量,扩大理想国保护范围——直至整个世界!高维者再无法窥探我们的文明。” “我以权柄许下言灵——”青年将手中的言灵权柄高举。 他的瞳孔燃烧着烈火: “【从今往后,每一代人的情感积蓄都不会自然流失,而是融入生命硬盘之中,跟随我们——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 语毕,言灵生效。 苏明安曾经获得过与‘言灵’类似的技能,名为‘信仰’。言灵与信仰拥有相似的特性:“只要希望,就能实现”、“只要口出话语,就能实现”。 …… 【“信仰。”茜伯尔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的权柄名为‘信仰’。它可以放大我的思维能力和信仰能力。”】 【因此,在茜伯尔的日思夜想下,一个如她所愿的“幻想造物”诞生了。】 …… 其本质不是做白日梦,而是在改换【规则】。 世界诞生之初有它的规则:在重力之下,苹果会落到牛顿头上。人类只能用肺呼吸,在水里就会淹死。但一旦规则变化,苹果可以飘在空中,人类可以在水中呼吸……一切都拥有了可能。 明辉险些因为恶意而毁灭,普拉亚的苏凛利用恶意成神,茜伯尔利用情感创造生命——情感是一种强大能量。关键就在于,科技水平较低的翟星人类,无法收集它,觉得它看不见摸不着。 所以手握“言灵”权柄的苏明安,许下了这样一句言灵: ——我要你们每个人身上的情感不会浪费。你们产生的每一分情感都能被收集,汇入生命硬盘中。 他仅仅改换了世界的一条【规则】——让情感变得可量化。如此一来,就算人类的科技实力无法收集情感,情感也能自动化为他们的可用能源。 即使这样,秦将军的言灵权柄也因此达到了极限,碎裂了——这毕竟改换的是整个世界的规则。 不过没关系,苏明安知道,自己许下了正确的言灵。 从这里开始,千年计划才抵达了“可实现”的地步。毕竟如果不许下这个言灵,异种王沉睡千年又有什么用?千年来人们代代积蓄的情感只会流失,无法抵达九幽,千年后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他许下别的言灵,比如驱逐叠影,就超出了言灵权柄的极限,不可能实现。如果他许下了更低档次的言灵,比如仅仅保下理想国范围内的人,那就浪费了这一言灵权柄。 他现在许下的言灵,程度刚刚好,不高不低,恰好在言灵能够承受的极限范围。是最好的。 叠影站在高空中,望着苏明安身上的万千光华。祂那浩瀚的眼眸中,难得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忪。 随后祂笑了。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寂静的,苍白的笑。 “即使是对千年计划一无所知的你,居然许下了最正确的言灵。原来我根本没有任何能突破的地方……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393143. ... 一千一百章·千年·“万道归途。” 听到叠影的话,苏明安却有些不解——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理想国建立了,但叠影的入侵程度这么深,人类已经没办法摆脱叠影,为什么叠影一副已经无法插手的样子? 下一刻,他知道了。 神灵的双手微动,丝线切分着大地,仿佛切分着一块块布丁。 看到这个举动,苏明安想到了很多。 …… 和诺尔在乌鸦上的交流。 【“我举个例子。假设我这里有三个草莓布丁,一个叫现世,一个叫楼月时代,一个叫蒸汽时代。”诺尔将三枚草莓布丁放在乌鸦羽毛上。】 【时间不是一条直线,分割时间的是“空间”。所以苏明安跨越世界边缘后,才会见到蒸汽时代的爱丽丝家——因为他跨越的并非“空间”,而是“时间”。】 …… 抵达九幽中控室的信息。 【原来每个副本被“拆解”为了10000份,每份中只有1个真玩家,相互映射。】 【当诺尔从魔女时代来到现世,不仅相当于他从328年来到了830年,也相当于他从“诺尔为主角的世界线”来到了“苏明安为主角的世界线”。】 …… 千年后神灵要收束10000条世界线,因为要节约资源。那时苏明安就在疑惑,为什么世界会出现10000条世界线,到底是谁干的?既然叠影无法插手世界,又是哪来的第三方切割了世界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千年前,就把一个完整的世界分割成10000条世界线的……竟然就是神灵自己。 原来这分明是…… 千年计划中的一部分。 …… 【我询问最古之天使,叠影在上,此世何解?】 【最古之天使如此说:“以世界拆解之,分为万道归途。以尸骨垒加之,以前世轮回背负之,以生生世世轮转之,待到千年之后,旧神重归,万道合一,方成理想屏障,驱逐叠影,以解千年之愿。”】 【我讶异道:“拆解?将世界……拆解?”】 【最古之天使缓缓点头:“世界拆解为一万份,搅乱定位,叠影便无法锁定。这样一来,就算千年间叠影定位到了一些世界线,毁灭了它们,只要千年后能收束所有世界线,损失了一些时代也无关紧要。”】 【我为此震撼:“但最后谁来收尾?”】 【最古之天使微笑道:“——千年后,自有来人。”】 …… ——自有来人。 此人,来了。 拆解世界,以“10000”为之,即使千年间叠影处心积虑定位世界,也不过定位其中一条、十条、百条…… 这就是叠影千年间高居星空的原因——祂根本不是被囚禁于星空,而是在星空上虎视眈眈,就等着定位更多条世界线。 人类断尾求生,乘上持续千年的方舟——终有那么几条世界线将被保留。 待到最后融合,千年积蓄已成,人类代代轮回的情感,汇聚于苏生的旧神手中——…. 一锤定音。 理想国横跨世界,以成——千年之愿。 人类的智慧,构建了世界如此繁华的格局。 …… 大地开始裂解。 隆,隆,隆。 仿佛某种源自神话之始的古钟之声,光华自他们身上升起。 现下,让“一”成为“一万”。 千年后,再让“一万”成为“一”。 神灵的双手牵引着一条条丝线,切割着这片偌大的世界。 细密的光华在祂身上流转,那是一种美丽的、莹绿色的光芒。 浩瀚的眼中波动着细致的数据,祂测算着手里的动作,精准至每一微米,指尖,向下—— 靠近丛林的——切割成了原始荒野时代。 靠近河流的——切割成了大河渔牧时代。 靠近田野的——切割成了封建小农时代。 靠近海洋的——切割成了西方文明时代。 机械发达的国度——切割成了蒸汽朋克时代。 污染密集的国度——切割成了魔女瘟疫时代。 崇尚东方言灵的国度——切割成了楼月时代。 崇尚西方言灵的国度——切割成了骑士时代。 武侠时代…… 海底时代…… 工业时代…… 电气时代…… 实验时代…… 一个、十个、百个、千个……一万。 一个个时代被切分,神灵紧紧握着他的手,五光十色的光芒顺着他们的手臂流转,仿佛一双上帝之手正在划分山川河流,切割山脉、切割大江大河、切割悠远的旷野、金黄的麦田…… 由于之后神灵会抹杀历史,因此时代的风貌,完全取决于它最初拥有的资源—— 给予刀与火种,便是原始。 给予神像与盔甲,便是中世纪。 给予符篆与田野,便是楼月。 给予魔药与猎枪,便是蒸汽。 给予铁路与蒸汽机,便是工业。 给予电力与互联网,便是现世。 ——创世纪。 神灵的“观测”权柄——用以探测整个世界的未来,清晰地呈现每个时代的始终——预计在87年,由于历史被抹杀,人类应当踏入原始时代。预计在213年,铸铁技术发展,人类应当踏入了骑士时代。预计在287年,航海技术发展,人类应当踏入了海底时代。预计328年,瘟疫开始横行,人类应当踏入了魔女时代……预计432年、512年、622年、679年、721年、787年、818年、829年…… 祂近乎百分之百精准地“观测”这些一定会发生的未来,将它们按照时代切割。 而旧神苏明安的“时间”权柄——负责在神灵观测完成后,“切割”这些时间,让它们成为10000条时间线。 配合之下,世界在他们眼中开始波动、解离、区分…… …… 倘若天堂有模样,应当是如此的模样。 双神立于高空,恍若一对世界的指挥家,捏造着这个文明的形状。 一段一段的时代随着丝线的切割而逐渐分离、成型……像一块块五颜六色的七彩拼图。万千时代一点点成型,自时间与空间汇聚之处,无形的洪流化作长风,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没有任何场面比此刻更加震撼人心。 由山脊线蔓延的棕黄泥土路变为了石子路,呈现鹅卵石的色泽。而后,沥青与混凝土降临,取代了粗糙的石子路,最后演变为太阳能电池路,自动化电子路……时代一点一点发生着推移,又被依次切割、平铺。 一泓澄澈的光,在祂们手中萌生。 多彩的时代,仿佛一只只四散的飞鸟,渡过风浪,向着悠远的轨迹——百年、千年……生生不息,汇成长河。 苏明安伸出手。 ——起初,神创造天地。 祂说, ——我要,将你们解离为10000种可能性。 ——我要,将你们划分为10000条时间线。 因此,世界从“一”变成了“万”。 然后,神平铺天地。 祂说,——我要,你们这10000个时代同存于世,不会游散于世界之外。 ——我要,你们在空间上能够相互联系。 因此,神定下无尽之海。 从此以后,各个方向的世界边缘,都将紧贴着不同的时代,如同国与国的边界线——可能东偏南三十度是楼月时代,西偏北四十度是蒸汽时代,北边某个角度又是几百年前的某个时代。 ‘时代’至此变成了一块块可视化的地图。 神感到满意。 ——随后,神断绝往来。 祂说, ——我要,禁止人类跨越这些时间线。 ——我要,在旧神正式苏醒前,不允许人类提前融合这些世界线,导致被叠影定位。 由是。 神建立冰山。能量化作的触须怪物守护世界边缘,不许人类通过航海跨越时间线。 如此一来,即使千年后的金眸航海家撞碎冰山而行,也只能顾及船员,选择返航。 ——最后一步,神抹杀历史。 祂说, ——我要,你们人类忘却千年计划,忘却你们曾经同归一源,忘却你们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先。 由此,叠影无法通过蛊惑人类得知世界定位——因为人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驶向何方,又在何地。 于是历史被抹杀,人类之史仅剩短短十数年。唯有理想国保护之下的稻亚城离明月与九幽,铭记着这千年来的历史。 如此一来,千年计划,终得初始。 待到千年后, “万”再化为“一”。 ——此为必胜之局。 必胜之局。 …… 【我寿终之时,向最古之天使抱拳告别:“方舟已然启航,存放于子孙后代之灵魂中。秦将军,此去一别,代代轮回,千年再见。”】 【届时。】 【旧神归位,千年大计——】 【自稻亚城始。】 …… 此刻,无尽的时间与空间自苏明安身上蔓延,无数道的可能性自他的脚下走出。 ——328年的至高魔法使、512年的侦探、622年的大皇子、818年的苏医生、829年的苏文笙………. 他们仿佛描摹着他的身影,又像是他的无数种“可能性”。 ——是诞生于不同时代、经受不同教育、踏足不同社会的——“原初”。 切割“可能性”、切割“世界线”——此为原初之诞生。 苏明安闭目,时间的颂歌自他耳畔吹响,远方传来鲸鱼般的嗡鸣。 不由喟叹—— 此为一场跨越漫长的赎回计划。 千年前的理想国范围尚小,只能保护九幽。但如果千年之后,理想国汇聚了千年期间一代代人的情感能量呢? 它是否能做到——覆盖全世界,彻底驱逐叠影? 神灵让人们忘记历史,这种行为是对是错,在世界线收束之前是未知。 ——拆分时代,搅乱定位,让叠影只能掠夺少许的世界线,断尾求生。 ——赋予不同时代的初始资源,让人们乘上千年打乱的方舟,在岁月中泅渡,渴求人类不同时代的“可能性”。 ——抹杀历史,断绝定位,将希望寄予千年后融合之时。 千年之后,旧神踏入九幽,承接异种王(最大生命硬盘)千年来积蓄的所有情感能量成神——那一瞬间—— 积攒了千百年的智慧、知识、能源、信仰、情绪——统统收束至同一点。 千百年的苦难。 千百年的等待。 跨越千百年的使命与计划。 传承四十代人的积淀和坚持,前世与后世、生生世世的薪火传递—— ——融会贯通,一锤定音。一瞬间在旧神身上开出千朵万朵的花。 原来,遗忘是为了记起。 原来,麻木是为了清醒。 原来,抹杀是为了新生。 最终,时代的虚影完成迭代,文明的齿轮开始转动,麻木的人们睁开双眼,向着建立完成的理想国奔去—— ——以矩令之名,令‘万’道归一。 ——以成千秋之愿,以绝百世轮回。 …… 没有人敢断言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 文明将如同千瓣万瓣的花朵,悬挂梨树枝头,朵朵盛开。枝蔓横生,向着不同方向萌发,挖掘每个时代最深处的“可能性”。 ——诞生千万条分支,走出亿万道身影。 ——竭尽千万种可能,向亿亿万万道轮回。 藕断丝连,却也血脉相连。 草木蔓发。 春山可望。 白色触须簇拥的神高居空中。 睽蓝的时间之戒闪烁于他的食指,他的眼中满是恍然,望着地面上这一块块“布丁”。 时间的河流在他身周缭绕而过,他的额头、肩头、指尖,沾染了万万千千的水面,宛如无数个原初的倒映。 整个文明仿佛在解离中倾覆、重生。 宛如白色羽翼的触须下,青年的面貌呈现大理石的色泽。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年纪甚至比不过任意一个短暂的时代。 这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景,是一整个文明、无数时代化作可视化绘卷的震撼。 仿佛梦与现实在彼此交融,时代的虚影切割、流转、同行。 而他眨了眨眼,微微笑了。 ——原来,‘你’可以是任何人。 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泅渡中毫无贡献,即使是再平凡不过的‘你’度过一生,也献上了千年方舟的情感燃料。 亿亿万万的‘我们’诞生于世,亿亿万万的‘我们’度过一生,积蓄的情感代代传承…… 请垒起‘你’的尸骨,终结于‘万’道归途…… …… 圣哉。 圣哉…… …… 【看来他懂,】 【他知道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火为何而燃烧,】 【那不是为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战败,而是为了有机会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命定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 【——《我与地坛》】 …… 39314937. ... 一千一百零一章·千年·“我那尚未触及的故乡。” 在那之后。 苏明安立于高台。 即使千年计划具备了可行性,大多数时间线却已经受到了叠影的污染。苏明安与神灵目前做的只是第一步,即——将叠影深入世界的污染,解离成一万份。使每一份中的污染都变得微小,无法彻底覆盖世界。 分而治之。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把这些已经解离过的一万份叠影污染,抽丝剥茧,一点点抽离出去——这意味着他需要深入一万个时代,在每个时代都彻底剥离叠影的污染。当然,这工作量太过庞大,不需要他一个人做。 神灵在解离一万个时代时,将目前的时代——天世代第0年脱离了出来。从空间层面上理解,体现为旧神所在的圣城区域。 即,不能用简单的时间单维度概念,来理解世界,而要配合空间的概念。世界被分为了一万层,每一层都有独立的细胞壁、细胞质、细胞核,形同一个独立而鲜活的细胞。唯独苏明安所在的圣城区域,神灵没有作分解,它是独立的,不受一万个时代的影响。若用废墟世界的概念理解,可理解为独立于三维度之外的中央实验室。在圣城范围下的所有人不会被划分至一万个时代中,仍然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 据初步统计,停留在天世代0年的人口共有194238人,包含约50%的平民、30%的军人、20%的其他人员,包括且不限于科研人员、神职人员、自由人士、玩家等。除此之外的60亿2282万人,都已经进入了一万个时代中。 唯有天世代第0年独立了出来。由于小型理想国的笼罩,这19万人将不受到任何时代的影响,如同航行在一万个时代之间的一艘指挥舰,实时调配一万个时代的运行。苏明安于此停驻,负责指挥19万人分批进入各个时代,驱逐污染。 临时赶来的玥玥戏称,这里就像快穿小说里的时空指挥室,给每个人发布快穿任务。 作为旧神,苏明安暂时会停留在圣城,不会踏足一万个时代。 ——因此,在另外60亿人眼里看来,就像是旧神在他们的时代突然消失了。显现在神话典籍上的史实,理所应当会是—— …… 【千年前,旧神消失了。】 …… 偌大的白色环形广场,形同古希腊圣城,入眼皆为纯净的白。人们一圈一圈地站在外环,神情肃穆而宁静。 最中央的旧神苏明安,被宛如白雏菊的触须簇拥着。他身穿洁白的长袍,向这十九万人宣告: “诸位,千年计划已然启航,除圣城内的十九万人之外,其他六十亿人类已经乘上打乱了时代的千年方舟,将在名唤【岁月】的宇宙中代代泅渡。” “作为独立于方舟之外的指挥舰——天世代0年。我们的任务,便是穿越一万个时代,帮忙驱逐每个时代中叠影遗留的影响。” “我知道,这很困难。毕竟叠影始终在星空之上窥伺,祂造成的污染是逐年加深的,就算我们尽力驱逐各个时代的污染,也只能维持一个不增不减的污染数字。但,只要维持这个均势,就可以了。”…. “叠影是高维者,祂确实很强,我们人类在祂面前,就像蚂蚁一样无助。” “但,我们人类——有高维者无法企及的东西。” 即使神明的面貌如此年轻,十九万人也始终屏息凝神,静心聆听着他的一言一语。方才双神立于高空之上,塑造时代的场景过于震撼,恍若上帝之手栽花移木、推山填海,没有人不被那一幕所震慑。 年轻的神明将手覆于左胸,这么说了: “——诸位。” “我们的火焰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无论你们在万道时代中航行多久、漂泊多久,无论你们扬帆起航、亦或返程归家——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的指挥站永远在这里,形同等候你们归家的灯塔。” “我于此孤岛,手持恒亮不息的火炬,注视着你们。” “千年计划的本质很简单——断尾求生。唯有这一词而已。但凡我们最后能留住一条时间线——哪怕只有一条,我们的文明就不会熄灭。” “就算到了极端困难的地步——叠影的入侵程度达到99.999%,甚至已经占领了9999条时间线——但只要有1条时间线尚未达到100%——千年之后,理想国瞬间建立——我们就是必胜之局。” “必胜之局。”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污染程度不达到100%。这需要一代代人的前赴后继,始终打好这场持续千年的污染拉锯战。” “而无论结局如何,我都祝福你们——我对你们的祝福,不因年龄、性别、身份、地位而有任何差异——我永远祝福你们!在这场岁月的泅渡中,没有一人毫无付出。” “你们追逐火光、追逐烈日的模样,比任何年轻姣美的容颜,都要值得称赞万千倍——愿你们的时光在万道时代的跨越中得到永恒。” “无论你们此前是贪婪还是懦弱,是自私还是狂妄,是卑微亦或平庸——我都祝福你们!” “旧神阿萨……不,旧神苏明安……在此,诚挚地祝福你们。愿千年的岁月方舟长久轮渡,愿我们将抵达新世纪的终点,愿我们成功地……”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 仿佛不是对台下的十九万人,而是对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 “——愿我们成功抵达我们……【尚未触及的故乡】。” …… 之后,苏明安开始调配人员。 为了维持这个时代的正常运转,平民们依然会照常生活,负责粮食、布匹、水源等基础资源的内部循环。所以负责穿越的,大多是千年计划的相关人员。 现下需要派出第一批“穿越者”,处理目前最危险的几百条时间线。第二批、第三批“穿越者”,还要培训与筛选。 此时,苏明安终于看到了十三位主理人——1.秦将军、2.朝颜、3.萧影、4.离明月、5.夏嘉文、6.易钟玉、7.李御璇、8.昕月、9.上清、10.翟子、11.林云亭、12.神灵、13.苏洛洛。…. 值得一提的是,苏洛洛纯粹是凑数的。只是旧神比较好奇她,才把她排了进去,她不具有任何权限。 “诸位。为了防止你们在穿越后被叠影蛊惑。你们在穿越后会被抹掉记忆,不会记得自己为何而来,只能作为一个毫无记忆的人降临。”苏明安说: “除了身穿,也可能是魂穿。如果是魂穿,你们就会代替本该死去的人,继续生活下去。” “你们会失去记忆,以为自己只是本土人。但没关系。作为‘观测’权柄的拥有者——神灵始终观察着一万个时代,无论你身处何地,神灵都会潜移默化地指引你——让你在无法想起自己真实目标的情况下,你依然能随着神灵毫无痕迹的命运引导,走向驱逐叠影污染的正确方向。” “即使你忘掉了一切,神灵也会帮忙牵引你的命运。”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苦笑了一下。 ……原来这也在计划之中吗。 那些副本开局我见到的、根深蒂固的命运……居然也在千年前“我”的计划之中。我步步踏出稻亚城,步步调查方舟计划,接过传火者手中的心脏之血,步步走到预言石壁前——也都在千年前“我”的引导中。 “我”到底给我挖了多少坑?“我”到底行走在何其久远的莫比乌斯环上?又会有多少个“我”此时此刻依然在这条环上行走? 苏明安打开手里的文稿,念诵着注意事项: “诸位,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由于我们不属于那些时代。在穿越后,我们可能会与时代产生排斥,诸如发生异象、小型天灾、精神污染等。虽然大多数人在穿越后不会产生排斥,但少部分人可能会在穿越后产生无法自控的混乱和杀伤,这是无法避免的小概率事件。” “这种排斥现象,源自时间线的不匹配和不兼容,即‘异’。” “所以,我们将其命名为——” 他念着手里的稿子,声音忽然变得滞涩。仿佛有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异常】。” “而引发这些排斥的穿越者,我们称之为……”他的手指越发用力,仿佛要将稿纸抠破。 “……【异种】。” …… 【苏明安感到了迷茫。江小珊是异种,但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会为桃梦的死亡而落泪,那么她到底因为什么原理而生?】 ——她当然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穿越者们本就是人类,并不是什么额外的种族。“异种”仅仅是人类给他们施加的称呼,实际上他们不存在任何区别,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江小珊是降临在现世的一位穿越者,来自天世代第0年。她被抹去了穿越前的记忆,依照神灵的命运牵引,结识了苏明安这位暂时一无所知的旧神,随后她迈上了驱逐叠影污染的道路。而像她一样的穿越者,还有千千万万。…. 千千万万。 …… 【夏嘉文记得,在他最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他脑子什么记忆也没有,就像一张崭新的白纸突然出现在人世间。】 【但是,他这个异种也会有‘善良’这个概念吗?明明是天生的、害人的辐射源。】 …… ——夏老师。 他当然有“善良”这个概念,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当他看到孩子们哭泣时,他的心依然会抽痛。 神灵没有将他引导出稻亚城,而是让他留在了学校里。这样一来,就能让副本开局的苏明安接触到这位异种老师,就能在高考时激发苏明安身上的白色触须,让苏明安被赶出稻亚城,引动命运之轮。 如是而已。 ——人类为了屠尽异种而剑指孩子,异种却为了孩子不顾性命。 因为他们本就同属人类,分割他们的,唯“善恶”二字而已。 …… 【“我听说,你们异种一旦遇上我,都会很有兴趣地和我聊天?”苏明安在魑面前重新坐下。】 【魑想了想:“和您待在一起很舒服,和那些满脸恐惧的人类不一样。”】 …… 魑也是一位穿越者。 自穿越而来,他所见的一切,大概都是人类的恐惧、憎恶、痛恨。唯有与苏明安相见的时候,他才有舒服的感觉。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时间频率的人。穿越者与他的神明大人,出自同一个时代。 …… 苏明安卷了卷手里的稿子。这一刻,他想到了被圈禁的稻亚城、被异种毁灭的许多城市,想起了江小珊与桃梦她们的悲伤。 他知道,穿越者们会产生恐怖的杀伤。但这是必要的牺牲——平衡各个时代的污染需要穿越者们的降临,需要他们的生命硬盘和实力,而穿越会产生排斥,排斥就会带来恐怖的杀伤。 任凭后世人类如何思考、如何费尽心思追溯历史,恐怕也无法想到——原来这“突然出现”、“毫无记忆”、“身负恐怖杀伤力”的异种——居然是来拯救他们时代的、天世代第0年的穿越者们。是他们素未谋面的祖先。 他们分明不是生死之敌。 命运令人啼笑皆非。 …… 实验室内。 夏嘉文将一枚符篆扎入上清体内。 “感觉怎么样?”夏嘉文问。 “还好。”上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植入这种符篆后,我就能压制穿越者们了?” “当然。” 上清问道:“原理是什么?” 夏嘉文说:“为了防止被叠影定位到,每个时代的时间频率都不一样。穿越者们之所以会产生排斥,是因为他们和时代的时间频率不一致,就相当于‘你在墙上投射了手影,而别人对着墙上的影子攻击,无论如何无法攻击到你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本土时代的人类没办法处理穿越者们带来的混乱。但在扎入这种符篆后,你的时间频率不会产生排斥,所以你能处理这些混乱。” 3931489. ... 一千一百零二章·千年·“快穿之我是叠影处理人。” 上清点点头:“如此一来,就算穿越者们产生了混乱,也有我这样的人压制他们了。” 夏嘉文站起身,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垂眸思考了一下,笑道: “对于你们,我已经想好了名字。” “——【适格者】。” “其意为,‘适合植入特殊符篆的人’。不过,这种特殊符篆还过于稀少。初步规划是让主理人植入,作为主理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分标志。” 上清再度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聆听沉稳的心脏声。他望着窗外正在念诵名单的旧神,微微笑了。 “好名字。” …… 【人类在异常面前没有反抗能力,但人类还没有灭绝,是因为他们有一种人,名为“适格者”。】 【“适格者”能够压制异常。他们的数量极其稀少,实力也往往相当强大。】 …… 苏明安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笑了笑,看向手里的稿子。 “接下来,我将读出第一批穿越者的名单。程彻。你的任务是……” “刘半生,你的任务是……” “洛核,你的任务是……” 念了几百个名字后,他忽然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错位时空咔哒一声相接,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动着他张口—— “白莲,你的任务是前往楼月时代。” “你的理智较为强大,即使成为异种,也能控制好自己的杀伤力。” “由于时代特殊,楼月时代的人们不信神灵,信奉仙人。神灵无法通过神谕引导你的行动,因此会采取其他方式:白莲,你会获得一个系统,只要你接近系统安排的人物,你就能处理被叠影蛊惑的人。” 一个黑发的少女从人群中站出,颔首示意。 苏明安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谁能想到身世悲惨的宫女姐姐会是来自千年前的穿越者?她明明是为了救人,却遭受宫廷斗争的迫害…… 他接着念下去,直到又念到了一个熟人。他再度怔了下: “826年,近现世时代……魑。” “你的实力很强,神灵会尽量把你限制在远离人类的区域,高效率地进行污染清理。” 少年走了出来,脸上依然是阳光般的笑。他将左手置于胸前,向苏明安躬身。 苏明安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你要小心,别被人类抓住。等自己身上的排斥降低后,再行动。” ……魑。别再让“我”在地下实验室里看见你了。那时的你可怜巴巴地拴在椅子上,血泪交加,只想着要一个洋娃娃。 明明你是拯救时代的人,明明你们都是救世主……却因为异种的身份……被当代人类排斥、抓捕、禁锢……被视为生死之敌。 魑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灿若夏花。 “没关系,无论我遭受怎样的对待,我都不会灰心丧气的。因为……我就是来救他们的啊。”…. 所以无论怎样,无论怎样……即使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他都会过去……救人们于人间水火。 …… 报完名单后,苏明安依次将重要人物唤到自己身边,一对一地告知任务。 “第八主理人,昕月。” “你的任务是跟随神灵的引导,负责人类自救联盟的维持。” …… “第七主理人,李御璇。” “你的任务是接引千年后的旧神,负责都市守护部的维持。具体详情神灵会告知你。” …… “第六主理人,易钟玉。” “你的任务是梦巡游戏……对了,现在梦巡游戏还没有建立,你先闲着,之后再喊你。” …… “第五主理人,夏嘉文。” “你的任务是生命硬盘的保护与维持。必要时刻可以弃置九幽,这个新条例我已经写在千年计划里了。不必为自己的选择而愧疚。” …… “第四主理人,离明月。” “离明月。你的任务是探寻规则。是否穿越取决于你的自我意愿,你可以一直停留在圣城。” 离明月沉默地颔首。 由于看过了离明月的人生,苏明安最了解的就是离明月。当离明月转身离开,苏明安唤了一声。 “……教父。” 然而离明月只是驻步,回头。瞳孔颤动了一下,客气地说: “……神明大人。” 他再也不会唤他文笙亦或明安。 昔日在教堂前拆面包的青年身影,已经渐行渐远,走到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 于是苏明安的嘴唇微动了一下。 “……没事,你开始工作吧。” …… “第三主理人,萧影。” “你的任务是在所有时代中,处理那些产生时间排斥的穿越者。他们随身带着恐怖的破坏力,即使是神灵也很难牵引他们的命运。所以需要你带着一批人去实地处理好他们。我认为这个任务交给你最合适,毕竟你的心够狠。” “是,多谢父神大人夸奖。”萧影右手抚至前胸,朝他一笑。 “……你的后世不是很会挑衅我吗,现在你的称呼却这么拘谨。”苏明安说。 萧影却像没听见。 苏明安明白了。这货根本不是敬重他,纯粹是找乐子,觉得这种称呼会让苏明安为难。 “不过,一万个时代太多了,如果我一个个实地管控,怕是根本来不及。我觉得可以就地取材——利用我的转世后代,来解决这个问题。”萧影说。 “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既然每个时代都会有我的转世。那么,只要我对他们稍作引导,不用我亲身费劲去做,他们也能帮我完成。”萧影说。 “你打算如何安置那些产生时间排斥的穿越者们?”苏明安说。 “我想——打造一个天堂。”萧影摊开手。 这一刻,仿佛有一条时间的沟壑在他们之间延展。苏明安微微睁大眼睛,他忽然知道萧影的具体想法是什么了——…. “我想打造一个——无论人类还是异种,都可以共同相处的天堂。”萧影笑着说:“既然我们需要一代代积蓄情感,负面情感又是最激烈的,那么,我想要主动激发人类的负面情感。” …… 【据说,旧日教廷是拥护异种的邪恶组织,他们引动异种屠城,行径极为残忍,令人愤怒不已。】 …… “穿越者们携带着庞大的实力,屠城屠村肯定轻轻松松——多好啊!”萧影摊开手:“只要我稍微影响一下我的后世,让他们为我干活,建立一个收纳穿越者们的天堂——就叫【旧日教廷】怎么样?然后就有源源不断的负面情感了。” …… 【“谁让萧影做事不和我商量。我从不制造无意义的杀戮。”萧景三冷冷道:“他再敢屠杀平民,我就彻底毁了我自己。他本就是千年前的东西,就不该活到现在。”】 …… 原来这就是萧景三那句话的涵义。 苏明安摇头:“我不赞同屠杀来换取情感的方案。一个人一生能造出的情感,大于他们在死亡时爆发出的情感。” 萧影笑着说:“——所以让他们一生痛苦,就是‘利益最大化’?像神灵那样,将禁止自杀设定为法律,让人类日日夜夜生活在苦难中,让他们明明很痛苦还要不断欢笑——这就是源源不断的情感制造机了?” 苏明安说:“别在我这制造电车难题,有时间道德谴责,不如去想办法把电车砸了。” 萧影似乎没想到苏明安这么干脆,他愣了几秒,举起手投降:“好吧,好吧,我放弃我的想法。我慢慢去处理那些穿越者,行了吧。” 苏明安说:“如果你有类似的想法,我会制止你。” 萧影摇了摇头:“我都说了,我放弃这个想法,不必这么防着我……” 他转身离开了。 …… 对于秦将军和朝颜,苏明安没什么可嘱托的。他们都是千年计划的全盘知情者。 之后,苏明安站在高台之上,为穿越的人们送行。他动用时间权柄将这些“时间旅者”送向千年的四面八方。随着白蓝色的流光闪烁,一个个身影消失在苏明安眼前,奔赴不同的时代。 “再见,神明大人。”人们笑着向他告别。 “再见,神明大人。我去古代啦,要是能拿一点古画回来就好了!” “再见,神明大人。我对蒸汽时代好奇很久了,真希望能学会一点飞艇技术啊,哈哈……” “再见……” 当他们完成任务,就会回归圣城,准备下一次的时间之旅。 叠影的污染始终在扩张,人类也在竭尽全力减轻污染,尽量维持在一个不增不减的数字。 苏明安忽然明白副本开局,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黑雾——那是叠影留下的污染,当时已经覆盖了将近80%的土地。…. 梦巡游戏,是神灵打造的用于加快时间线融合度、减少时间排斥、引导人们驱逐黑雾的系统。 游戏任务——本质上就相当于一种“命运牵引”,它甚至不需要合理的理由驱使你,只要你想玩游戏,就一定要完成游戏的任务,人们就会不知不觉被神灵引导。 游戏系统——就是最大的【命运】。 梦巡游戏——就是一种小型的“穿越器”。 现世时代中的人类,会通过对《猫与她》(22年,神明时代)、《魔女叙事诗》(328年,魔女时代)、《少女梦想计划》(512年,蒸汽时代)、《楼月国》(622年,楼月时代)、《命运模拟器》(829年,近现世)的穿越,驱逐这些时代中的黑雾。他们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实际上他们是在穿越,只不过神灵模糊了他们的认知感官——把士兵当成猫,把生命硬盘当成小女孩怀里的小熊,把血淋淋的炮弹当成猫薄荷。让这场“穿越”变得温馨化、娱乐化。 其他时代的人类也会同样进行梦巡,去帮助其他的时代。神灵会对“梦巡”的概念进行本土化的微调。对于现世,梦巡就是“戴上头盔打六个游戏”。对于蒸汽时代,梦巡就是“去遗迹探索六个时代”。对于魔女时代,梦巡就是“在神的引领下前往六个幻境”。这样一来,总共一万个时代,每个时代都会前往六个时代进行梦巡,形成饱和式互助,甚至出现“六个时代的玩家同聚一个游戏”的场面。不仅加快了收束时间线,也驱散了黑雾。 “六”这个数字,也是神灵计算过的。这是每个时代最多能承受的穿越强度。 人们在世界之间欢笑、穿梭、驻足、完成任务,形同一位位肩负救世任务的快穿者。 ——跨越时空的饱和式救援。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场浩瀚多重的快穿中毫无作用。 所以人们的行动体现在现实中,就是——“通过梦巡,黑雾被逐渐驱散了”。 ——也就造成了“打游戏就能驱散黑雾”的现象。它看似荒诞可笑,像是神灵在和人类开玩笑、想看他们秒倒互喷骂游戏。实际上,这拥有完全合理、理性的因果。 ——“恶趣味的游戏策划”神灵,分明是为了让人类完成自救。 苏明安想起了最开始在海边,触须怪物诱惑他的话。 …… 【“这个世界很危险的,您不明白吗——无处不在的异种,恐怖的即死规则,安排人类命运的神灵。”】 …… 原来——【异种。即死规则。神灵。】这三大敌人。 异种其实是同伴,即死规则其实是同伴造成的影响,神灵其实是千年计划主理人。 ……原来它们都源于己方。 ……都是“自己”千年前亲手埋下的根果。 ……都是千年计划中无法避免的一部分。 …… “游戏”,本质上是“高维度对低维度的降临”。 ——是“千年前对千年后的拯救”。 …… 最后,苏明安回到旧神宫。 宫殿内,吕树、玥玥和诺尔等在这里,一齐看向他。 “方舟起航了。”玥玥说。 “嗯。” “所以……分不清了吗。”诺尔说。 分不清千年前与千年后的真假。 这个问题也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在神灵划分一万时代的那一刻,即使千年后发生的一切是模拟,也根据“观测”权柄的百分之百复刻,彻底拓印成了现实。 猫的死亡已经变成了确定态。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吕树问。 苏明安望向四周流光溢彩的时间波涛,人们正踏向遥远的千年彼端。 “等待。”他说。 吕树微微睁大眼睛。 “等待……”苏明安望着遥远的星空:“我们尚未触及的故乡。” 39314853. ... 一千一百零三章·千年·“敬自由,敬未来。” 【这是一趟并不愉快的旅程。】 【无数人沉于麻木、世代苦痛,只为了点燃方舟、泅渡千年。】 【旅途中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没有让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某只白鸟,没有让我落泪的折耳根,没有光明伟大的救世主。大多数人留给我的印象,只有自私、弱小与平庸。】 【但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看到了亿亿万万人类生生世世的执念与倔强。原来这不是个理想化的世界。】 【原来救世是“每一个人”的责任,它体现在一个繁杂而完整的救世架构之上。】 【饱和式救世。我理解了这个概念——无论缺少哪一个人、哪一个位置,都会有人很快顶替而上。取代“九席”的,是“百席”、“万席”、“七十亿席”。没有真正的“救世主”,因为每个人都是“救世主”。】 【我看到了世界游戏后世界的不同“可能性”。】 【——命运,原来是“遵从它指引的第一件事起,就会径直导向结局”。但命运的固执就在于,就算你知道自己被安排了,你也会义无反顾走上这条路。正如我现在已知真相,可若是再来一遍,我还是不后悔我这么走。】 【这么一说,原来“死亡回档”也是一种命运,安排了我的旅程。】 【服从命运——是懦弱、胆怯、不敢反抗吗?是缺乏冲破命运的勇气吗?是平庸大众的碌碌无为吗?】 【……不,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原来也是一种决绝与勇敢。】 【我坐在床上,望着手里的剑刃,它看上去越发耀眼了。】 【余以此剑誓死守护人类荣光。】 【——副本开启第14天凌晨,苏明安的想法。】 …… 【啊啊,想必千年后,那一定是个非常发达的时代吧!】 【人们不会困于疾病和贫穷中了吧!大同盛世应该实现了吧!】 【高营养、低成本的营养药剂肯定出现了!我们不再需要低质量的进食了。】 【传说中的空间传送机肯定发明了吧!人们不再需要乘坐笨重的飞机和高铁了。】 【千年后,一定会这么发达的!真想看看啊!】 【——天世代0年,一位五年级小学生的作文《假如我来到千年后》】 …… 【我想,千年后,在神明大人的带领下,人与人之间应该没有歧视了。】 【因为那个时候,大家的财富都均等了,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职业从此平等了,因为产能过剩。想画画,就可以自由的画画。想吃红烧排骨,就会有机器人自动送上来。不用担心因为追求梦想而挨饿。也不会有人因为高维者而死亡了。】 【——天世代0年,一位大二学生写的推文《我向往的千年后》】 …… 【方舟启航了,它会经历漫长的岁月……】…. 【人类的寿命难以跃过百年,我们这一代人很快就会衰老、死去。但下一代人代替我们,继续注视这艘航行在千年岁月间的方舟……直到四五十代人后。只有他们才有机会看到方舟抵达的那一天。】 【哈哈,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未来?是啊,老头子我今年七老八十了,连一二十年都活不到,又怎论“千年”这么庞大的数字?】 【向往啊!】 【期待啊!】 【在神明大人的带领下,那一定是个美好、自由的年代!】 【那时,高维者将彻底被赶走。虽然每个人的生活可能不太如意,毕竟我知道每个时代都不可能理想化,千年后也是一样,肯定会有歧视,会有纷争,会有阶级链,会有各种各样自私卑劣的群体。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真实的人类啊!总会在某些时刻卑劣如尘土,又会在某些时刻高尚如灯塔。】 【只要活下去就好,就好。只要文明还在,就好。】 【在这里,向着引领我们前进的神明大人——致敬!】 【敬——不熄的光!】 【敬——自由的风!】 【敬——指挥艇上恒亮的灯塔!】 【敬人类!敬自由!敬未来!!】 【四五十代后的人们啊!向着我们不可能抵达的“故乡”——登陆吧!】 【——天世代0年,一位花甲老人在记者面前的采访记录。】 …… 【我已经阅读过千年后的模拟,最接近千年的829年并不理想,科技甚至落后于我们。很遗憾,没有满足你们的期待,人们仍然无法自由地绘画与歌唱。最后一只夜莺仍要在钢铁丛林间找寻自由。】 【不过,相信那是黎明前的黑夜。】 【驱逐叠影后,人们会得到理想之国下的自由。】 【——天世代0年,秩序天使离明月在记者面前的采访记录。】 …… 【什么?关于……“展望千年后”的大众采访?对不同身份、地位、年龄的人作一次采访,储存在生命硬盘里,留给千年后的人们……到底是哪个主理人想出来的脑残活动……怎么采访到我身上来了……】 【我有事,别找我。】 【……对了,刚刚我说的那些,掐掉,不许记录下来。】 【——天世代0年,审判天使朝颜在记者面前的采访记录。】 …… 晕黄的房间里,苏明安望着窗外的圣白色建筑群。时间宛如洪流,澄澈地、寂静地、无声地流淌在四周。 第三十四批穿越者们已经启航了。迄今为止,他已经送走了将近五万人,进入各个时代。 时间的流速很快。由于掌握了时间权柄后,他逐渐对时间不敏感。好在有系统时间作为锚点。 他正在看穿越者名单,存活的,死亡的,以及指挥舰上的大事、千年计划的细节——这些都是神灵交给他判断的。因为神灵没有一颗人的心,只会利益最大化,在见证了几场残忍的审判后,苏明安决定与神灵共同处理事件。他需要成为神灵身边的“人性”。…. 昏暗的房间里,他看了眼时间,抽出一剂针管,抵在自己手臂上,刺下—— “滴答滴答……” 淡金色的血液汇聚在玻璃罐里,当玻璃罐盛满后,他摸了摸伤口,伤口便愈合了。 “萧影。”苏明安唤了一声。 黑发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仿佛他本就在阴影里。 “带走这些吧。”苏明安放下玻璃罐。 这些是“药”。 旧神经历了第一次、第四次世界游戏。尽管没有成神,但躯体经历了多次晋升与进化,已经和普通人不同,浓厚的能量贯彻在他的体内,对他人具有功效。 指挥舰航行于方舟之外,运行起来并不容易。十九万人只能挤在一座圣城里,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补给。有时,穿越者们回来时,身上携带着各种麻烦,重伤、污染、甚至已经被叠影蛊惑了。处理这些问题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 有时,一些时代难以力挽狂澜,考虑到总体的污染速度,不能对这些时代视而不见,指挥舰就必须要消耗自己的资源去支援他们。无论是人力、权柄、完美通关纹印…… 此消彼长,不退不进。 这是一场要持续千年的拉锯战。星空之上的叠影一步不退,人类也不能退。 死伤与日俱增,但苏明安发现,适格者的血肉能够补充人们缺乏的生命力与能耗。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变得理所应当了。 正如苏文笙在人类自救联盟,用自己的血维持冬眠舱里七十二人的生命一样,苏明安也采取了类似的行动——供血。 毕竟,他没有太繁重的工作。战斗不需要他去,那他能做的就是这个。 血晃荡在罐子里,发出清脆响声。苏明安低垂眉眼,原来这又是一个轮回。 “……别再这么频繁取血了,神明没必要为人类的死亡负责。”萧影抱着玻璃罐。淡金色的血液没有一丝血气,犹如流淌的液态金。 时光仿佛发生了倒转。当初的大皇子苏绍卿被迫放血,萧景三负责强迫他。如今苏明安却是自愿放血,萧影劝说他。 “你在楼月时代锁住我时,可是说过——‘你的价值只有供血’。”苏明安说。 萧影的脸色沉了一瞬。他没想到苏明安能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晰,以至于向来牙尖嘴利的他张了张嘴,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空白,才露出了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 “……那不一样。苏明安不是苏绍卿,我也不是萧景三。” “如果真不愿意为我做事,你可以离开。你跟着我,只是因为你输了一场俄罗斯转盘,这不需要你赌上一生的自由。”苏明安随口说。他看出来萧影对他万般不顺眼,话里总是夹枪带棒,即使萧影实力强,苏明安也不需要一个被强迫的同盟。 他低着头,没有看到萧影的表情。 错愕、解脱、茫然的神采在萧影脸上游离而过,沉默半晌,他忽然低下头,双手撑着桌面,语气恶狠狠地说:…. “——都对我做过那么多事了,你以为一切还能清零吗?” “什么?”苏明安不解。他做过什么了? “你在楼月时代把我禁锢在蓬莱仙岛,在魔女时代把我抛弃,在现世又拿走了我的自我。你以为我们之间还算得清吗……”萧影小声说:“既然要放我自由,早在神灵切割万条时间线的时候,你就应该放我去往广阔的天地。现在我已经被困在了圣城,你这么说又有什么用?我还能去哪?” 苏明安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他没想过这个。确实,停留在天世代第0年的人看似自由,实际上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圣城。而圣城之外是一万条藕断丝连的时间线。就算他们穿越而去,也只是局外人。 望着萧影的背影,苏明安忽然察觉,这不是萧影在怪罪他,而是那句“你可以离开”刺激到了萧影。这不亚于他在对一个功臣说“我不需要你了”。 ……是这样吗。 …… 苏明安已经很久没有和叠影交流了。 第三座塔的夜间环节一直没有降临——毕竟系统时间只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但天世代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时间流速还会越来越快,因为系统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天”的限制,所以肯定会让“千年”在这短短几天就走完。 这意味着他会在极短的时间,度过极长的岁月。 这天,他走入了一间纯白的舱室。 室内布满了一排排的冬眠舱,形同冰棺。 玫红色发丝的女人等在室内,她的手指卷起耳旁的碎发,对他笑着。 “我向您确认一遍。”昕月拿出针管:“您是否还要继续给这些人提供血液?现在的人数是1289人,您是否需要削减人数?” “嗯。”这一回,苏明安不再像副本开局那样犹豫。 只有给这些濒死者吊着命,等他们身体情况转好,他们才能投入下一次的穿越。这是性价比最高的节约人力的策略。 他抱着一位黑发少女。 白莲在完成了楼月时代的任务后,回到了天世代0年。由于成为异种太久,她的情况非常差。濒死的她望着苏明安,似乎意识已经模糊了,不停喊着“殿下”。 “我们……还能到宫墙之外……看到纸鸢吗……殿下。”当苏明安把她放进冬眠舱里,她紧紧握着苏明安的手。 “好好休养。”苏明安低声说:“不要太投入楼月时代了,你已经离开那个时代了,我也不是你的殿下。” 穿越者不能沉溺于时代。毕竟他们的故乡是天世代0年。即使在其他时代度过很多年,由于时间频率不一致,他们终究是要在完成任务后回来的。 是的,就像真正的快穿者们一样……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到这座时空基站。然后,尽可能地忘掉他们曾经经历的人生,投入下一次穿越。无论他们是否有爱人、子女,他们最后都无法停留、什么都留不住。 在这场漫长的万层时空救援里,穿越者们不能拥有自己独立的人生,一次也不行。39314774. ... 一千一百零四章·999年·“药与毒。” 白莲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她神智半清明、半模糊地伸出手,虚虚触摸着他的脸。 从苏明安漆黑的瞳孔里,她仿佛望见了大江大河、高飞的纸鸢、宫墙外的糖葫芦和彩布…… 然而那些都不属于她,她不是那只纠葛三世的白狐,那只是她偷来的人生。她是一个出身指挥舰的任务者、一个人生小偷,而不是615年苏绍卿心心念念的宫女姐姐。 结束了……什么都无法带回。 冬眠舱合上,苏明安转身离去。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有些人即使用血吊着命,他们也活不下来。于是每当他们步入死亡,苏明安便会伸手贴上他们的额头,将他们“储存”下来,放入生命硬盘之中。 脑中的光点越来越多。 有一天,当光点抵达“一千”的数额,他听到了系统声。 …… 【你已经充分体悟了“灵魂摆渡”的本质。检测到与你的职业“佰神”适配度高达88%,“佰神”职业发生进化。】 【你获得了新的主动技能:灵魂摆渡。】 【灵魂摆渡lv.1(紫级): 当你在副本中征求了他人同意,你可以将他人的情感与记忆浓缩,存储在自己脑海,并可使用他人的微弱能力。(唯有他人死亡,方可生效)。】 【往后,若是你触及了更多有关“灵魂”、“生命”的概念、技术或权柄,也许,你能将他们“复生”出来。】 【只要你一人永生,你储存的所有生命都将“永生”。你一个人,便是一个种族的精神统合体。但杀死了你,也等于瞬间杀死了一整个文明。】 …… 【战斗力:4400100!】 …… 灵魂摆渡发展成了职业的一部分。从此以后,他能背负他人的亡灵战斗,不拘于任何副本。他一个人,就是一整个文明硬盘。 ……这有意义吗。 苏明安不知道。因为他不知道“复生”的概念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复生他人。这像是一个大饼,虽然遥远,但是看起来好吃。 ……这个技能,要是能早一点来就好了。 他望着时间之戒上的名字,每一个,每一个……手指一点点攥紧。 ……要是能早一点来,就好了。 但他忽然想到……这个技能概念中,没有提及“不能储存玩家”。 所以, 这到底是为了…… …… 一位老人将石头握在手中。 随着流光一点点注入石头,老人的神情变得衰败下去,石头逐渐变得流光溢彩。随后他将石头递给一位士兵,士兵收走了石头。 “……这枚石头,会给谁?”老人问。 士兵温和地答复他:“会给某位天使,或是神明大人,总会有用的。” 老人含笑点头,气息一点一点低落: “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人们打造了一个循环。 …. 曾参加过世界游戏、寿命将近告终、没有战斗力的老人,自愿献出自己身上的生命力,灌入石头。石头会由士兵们传递给千年计划的关键人,如十三位主理人、强大的穿越者,或是直接给苏明安等玩家,让他们能够用石头换取积分,兑换血瓶。 饮下血瓶的苏明安等玩家,生命值恢复后,就能继续放血,喂血给更关键的战力。 如此延绵下去。 仿佛形成了一条鲜明而残忍的生命链。只不过,大自然的“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异化为了具体的人。 这是萧影想出来的办法,他总是能想出更残忍的、却更有效的方法。 当士兵抱着石头走出平房,几个孩子围了上来。 “我参加过第三次世界游戏,我也想造石头!”孩子们在土地上蹦蹦跳跳。 “还有我!还有我!” “带我一个吧!我不想活那么长,人生太没意思了!” 士兵呵斥他们:“神明大人命令所有小孩好好活着!你们还要活四五十代呢!你们的人生也长得很!” “神明大人看起来也就比我们大六七岁。”孩子们说。 “祂为什么就比我们厉害那么多。” “要是能帮忙就好了……” 士兵不仅不拿走他们的生命,反而把怀里的一个很小的玻璃管塞给他们:“喏,这是新的‘药’,你们送去那边的救助站,快去!我盯着你们。” 孩子们瘪了瘪嘴,捧着玻璃管转身。他们知道,这是很珍贵的“药”,每次大人们都无比重视它,只要一滴就能救人。淡金色,看起来很漂亮,就像流淌的金子。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造出来的,但大人们都说神明大人无所不能,所以神明大人变出神药也很合理吧。 “它好漂亮!” “真的是神药啊……” 金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笑容在孩子们脸上浮现。 萧影站在阴影里,望着人们为“神药”的到来欢欣不已。 他一开始感到困惑、不解——神明为什么要怜悯人类的性命,为什么要为了救人而放血。他渐渐开始产生了类似“怨恨”的情绪。这怨恨不是针对人类的,是针对神明的。 怨恨神明为什么不能珍惜自己一点,为什么把自己的身体视作道具。难道真的有一天倒下了,才知道自己只是在付出愚蠢的善良吗? 直到他站在苏明安面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脸色苍白的苏明安这样回答他: “我并没有善良到要拯救每一个人,他们与我素不相识,我不会拼了命也要挽回他们。” “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怕我多怜惜了自己一点,就会导致更多生命死亡,导致防线后退,波及到我真正在乎的人与事。一颗马蹄铁可能会毁了一个帝国。” “我害怕我脑中的那些灵魂光点,开始出现我的熟人……甚至开始出现你们。” ….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样。 萧影连连向后退。他心中的怨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如果说之前他还能用“神明太愚善”这种理由安慰自己,他还能想办法逆转这种局面,现在他终于察觉到了一种悲怆——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改变。 神明是需要“他们”的。 …… 苏明安开始更频繁地头晕。 以至于当他在天台上感知时间权柄时,连叠影靠近了他都没察觉。 那只是一个叠影的虚影,隔着理想国,连触碰他都做不到,但几乎挨到了他的肩膀。 “……话说,此时长歌还在挨冻。”叠影低头说着没有营养的话:“你不回去看看吗?” 苏明安这才想起来。 对哦,还有个长歌在挨冻。 “等副本结束了,我在主神世界会请他吃烤肉。他的收获也会远超普通玩家,不需要你费心。”苏明安说。 叠影笑了:“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提前确定了你的胜利吗?都想到吃烤肉的事了。” 苏明安说:“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潜在告诉我,长歌是真实的,千年后也是真实的吗?” 叠影的眼眸动了动,祂似乎笑得更热烈了。 “……还有五天。” “是啊,你的得意,不会超过五天了。”苏明安说。 叠影没有说话。 苏明安径直往下走去,决定不再来天台,免得再遇上。 在这之后,第五次世界游戏开始了。 除了苏洛洛与李御璇,其他人没有被选中这次世界游戏。这次世界游戏造成的混乱是最大的——因为玩家们大多是一万个时代中的人,人们在获得了力量后变得肆无忌惮,对他们所在的时代形成了降维打击。一万个时代的不少人开始崇尚高维的力量,主动投向叠影。 指挥舰也正式迈入了天世代第1年。 指挥舰独立于一万条时间线之外,但不意味着它的时间会永远凝固,否则人人都能长生不死。它会与其他时间线“并行”,当它迈入“第1年”,就意味着时间的锚点落在了“第1年”的位置上。 简而言之,目前,“第1年”成为了最重要的时间线。 …… 副本第十三天夜晚,一位主理人走进旧神宫,恳求苏明安: “求求您……我听说您能复生死者,复生我的母亲吧,求求您……” 除了朝颜与秦将军,大多数人不理解灵魂摆渡的本质,也不理解生命硬盘是什么,只知道神明大人无所不能,既能造出“神药”,又能复活死者。 苏明安认识这位主理人,易钟玉。曾经的易钟玉与他平起平坐,甚至能并肩走在一起谈笑。然而现在他们的差距,却放大到了无法触及的地步。 苏明安望着跪地的青年,回应道:“我没有你母亲的完整情感与记忆,就算复活了她,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 “那样也好,求您了……”青年这么恳求。 于是在这之后,常有人看见,易钟玉牵着一具形同丧尸的女人躯体,在大街上缓缓走着。 人们越发坚信了。 神明能轻易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 神明能轻易实现他们得不到的祈愿。 神明无所不能。 既然上了神位,那么理所应当——人类无法真正理解神。 苏明安望着手里越来越多的名单,垂着头。他顺随着极快的时间流速,将自己交给快速流过的时间,仿佛被凝固为了一具大理石的神像。 一次次演讲、一次次送别、一次次迎回、一次次把人们放入冬眠舱中……仿佛将蝴蝶一只只钉入标本里,以自己的血饲养之。 人们能轻而易举地赞颂他的美名,誓死为他而战,拼死打着这场拉锯战——他们却唯独做不到一件事。 ——替他的灵魂承担负重。 时间推移至副本第十四天的凌晨,苏明安的意识忽然恍惚了一阵,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他忽然察觉—— 自己好像是在走……亚撒·阿克托的老路。 这个概念如同一盆凉水,瞬间浇在了他的身上,惊醒了恍惚的他。他眼神清明,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名单上模糊不清的名字被他揪成一团。 是啊。对啊。 ——这不就是阿克托在世纪灾变结束后遭受的一切吗。被奉为神,被人赞颂,见证生死……然后渐渐麻木、悲怆、磨损。 苏明安现在的情况,几乎和阿克托情感共鸣里的那段日子,一模一样。 但最大的区别在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和他承担着相似的负重,无人苟且偷生。而他甚至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阿克托可以抛下一切,和八席隐居。而他若是抛下一切,指挥舰瞬间分崩离析。 ——因为他现在走的,确实是正确的道路。 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抵达终点的——正确的道路。 不容许他往回走,或是逆转航向。唯独向前,只能向前。 他将名单放在桌上,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对遥远的观众们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再煎熬几天,就结束了……” …… 副本第十四天清晨。天世代1年,1月1日。朝颜走到了他面前。 “我想把你培养成合格的救世主,现在的你尚显稚嫩,还不够。所以你的灵魂才会如此疲惫,如此负重,因为你承担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你还不够成熟。”她望着他: “……你愿意吗?”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时间的河,从他初见她时,她就已经饱经风霜。她是独立完整的个体,却为他又开放了一片空间,接纳着年轻的他。 她的年岁远在他之上。 她的人生阅历也远胜于他,她也比他更懂如何驶好这座文明的方舟。哪怕旧日之世的方舟很快就要抵达终点,他也可以把她教的经验记到下一个副本,甚至很久以后。 明白了这一点后。 似乎就没有别的答复了。 “好。” 十九岁的神明大人点头了。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一个等式。 一个很久以前……他就明白的等式。 …… 他的命=吕树诺尔玥玥等人的命朝颜离明月萧影的命夏嘉文李御璇易钟玉这些跟随者的命六十亿旧日之世民众的命翟星七十亿人的命 一左一右,天平是平稳的。 39314254. ... 一千一百零五章·999年·“时代的尘埃。” “倘若一辆电车即将飞驰而过,左边铁轨是你在乎的队友们,右边铁轨是几亿平民。苏明安,你当作何决策?” “我会摧毁电车。” “倘若电车坚不可摧,你当如何?” “拦住它。” “电车有千钧之重、势不可挡,你不可能拦住它。” “总会有办法的,摧毁铁轨、砸烂车轮、制止司机……总会有办法的。” “不行。电车在下一秒就会碾过他们,你做不到这些。” “那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去拦住它。” “电车可不会顾及你的面子,就算你向它挥挥手,它也不会停下来。” “我的意思是,我去拦住它。我去站在铁轨上。它压过了我,也许就难以向前开了。” “……” …… “苏明安,你要知道,你很重要。” “我知道。”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要做好权衡的准备。要决绝,不可理想化。所以正确答案是,当电车袭来,无论你拉不拉动那根拉杆——你都是正确的。” “……都是正确的?无论碾过左边的人,还是碾过右边的人……我都是正确的?原来这道题有这样的答案?” “是的。你要知道,是因为你的存在,铁轨才分为了两端,否则电车压过,任何人都不会活下来。你的思考角度应当是‘我成功保下了其中一端的人’,而不是‘我害死了其中一端的人’。这才是救世主的思维,否则像这样残忍抉择的次数还会越来越多,你会被越来越多的负疚感压死。” “……” “总有人要去拉这根拉杆的,不是吗?” “……” “无视那些斥责你的声音,因为无论你拉不拉那根拉杆,一定会有人贬斥你的行为——不要理会这些声音。你要知道,只有你不断、不断、不断地拉动这根拉杆……才会有越来越多被你救下的‘铁轨另一端的人’。” “……” “你明白了吗?” “朝颜。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从……在竞争类副本,我杀死其他玩家开始,就有很多的声音辱骂我。说我……剥夺了他们的未来,仗着自己的强大肆意审判别人的生命。” “你的权重最高,你拥有许愿的最高成功率,唯有许愿才能保下文明,你这么做理所应当。” “朝颜。其实你说的大部分道理,我都明白。在事态真正发生时,如果我真的无法挡下电车,我一定会做那个拉动拉杆的人。但我会思考……是不是还有其他机会、是不是还有让所有人都获救的方法。我有旧神的时间权柄,所以我能回档。如果我不断地回档,找到让电车停下来的办法,也许……就不用不断地、不断地拉动那根拉杆了。” 朝颜感到了震惊。 在对苏明安的教学中,她逐渐发现,这位十九岁的神明并非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的心态已经和普世意义上的救世主很类似,不需要她过多教学什么了。…. 他懂取舍、懂衡量,也知道怎么拉动拉杆才能利益最大化。当电车驶来时,他不会因为心软错失良机,也不会因为愚善而手足无措,他会比任何人都坚定地做出决策。只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在那短短几秒钟的思考时间里,他会不断地、不断地思考,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在名为理性、冷静、淡漠的黑白色颜料中,他额外多了一点点名为“理想化”的彩色,这份彩色不会影响他人,只是在以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看似脆弱无助地对抗着这个黑白色的世界。用一根刚刚生长出的芽苗,想挡下即将倾覆而下的天空。 正如他做选择时,给了她一个有些天真而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我有时间权柄,所以我不用拉动拉杆,把我自己的尸体叠得够高,就能挡下电车了。相比他人的“我把司机杀了”、“我把电车炸了”等答案,显得更天真,却更具可行性——因为他是真的能做到。 朝颜想,也许,她可以保留这份天真。这是他与其他领衔人格外不同的地方。 这是弥足珍贵的、独属于个人的。 但朝颜仍然要帮他驱逐一些……属于十九岁青年的柔软。因为很多时候,他们连站在电车旁边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沉溺于理想化的拯救中,只会把自己灼伤。 “……握住这柄剑,它意为‘审判’。” 带着薄茧的手指搭住青年的手背,她扶住他的手。 他们面前,是一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是一位平民,却煽动他人不要相信神明。他没有被叠影蛊惑,也没有被人欺骗,就是纯粹的、偏要认定千年计划背后有阴谋。这种心态让朝颜感到不解——这种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阴谋论,总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在以前,男人可以幸免,因为他造谣的只是和他一样的平民,泼了污水也洗不干净,但这一次不一样……他造谣的是神。 这是一场公开审判,上演在烈日之下。 指间传来粗糙的摩擦感,灼灼烈日下,朝颜握住苏明安的手,将剑抬起。身后拉出一条斜长的阴影,扑啦、扑啦,仿佛神话加身,真的能听到天使羽翼拍打的声音。 朝颜的职责是旧神右翼,即裁决善恶。 剑刃抬起——这柄剑是朝颜在第二次世界游戏中获得的剑,剑柄两端羽翼抬起,剑身金白交错,可斩山海。 “——都,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或许是因为必死,男人抬起头,直视苏明安的双眼,胆敢与神明对视:“——都是因为你……我和家人分离了。都是因为你随口夸赞了一句我家的鲜花好看——我就被迫要去养花,他们为了讨你欢心……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气不过,我,我说两句怎么了……我就该死吗!?” 时代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神明的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到每个人身上便是灼烈的火。 苏明安随口夸了一句鲜花,在将领们眼里看来就是圣旨,为了让他开心,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理所应当的,培养出这种美丽鲜花的人这辈子都要与鲜花为伍了,只为了培养出更让神明喜欢的鲜花,表明当地人遵从神明的态度。 男人被迫要当花匠,他不敢提出反对,便做了更错误的事——他一向惯于造谣,那么说两句神明也没关系吧。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向周围人倾倒自己的苦闷与恶意。谁曾想,为了换取更大的功绩,有人把他的造谣供了上去。 每个人都没有做很严重的错事。苏明安的夸赞没有错,当地人的包办工作有错,男人的私下造谣有错,但不是致死的错误。但当它们被供在台面上——就是不得不审判的致死错误。 不得污蔑神明。 不得煽动群众。 不得藐视律法。 如果放过了他——今后的每个人都可以因为私人原因造谣神明。 于是天使扬起纯白的羽翼。扑啦,扑啦。如同最圣洁、最公正、最代表和平的白鸽,高高扬向无暇的天际—— 圣剑斩下。 “唰!” 人们眼底涌现了让苏明安陌生的狂热,他们在为这场审判欢呼。那是一种崇尚公义的、在群体中不掩饰地表达自我热切的、疾病般快速蔓延的狂热。昨日还高谈阔论的人,今日像蚂蚁般匍匐台上、跪地求饶,这鲜明的对比足以让围观者汲取到快感。 审判与仇恨的循环,生生不息。 在朝颜的牵引下,苏明安斩下了一剑、一剑、又一剑。这些罪人大多是煽动之罪。大部分该死,少部分罪不至死,但在这种方舟刚刚启航的特殊环境下——容不得半点内部煽动,一切从重处罚。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他听到了欢呼。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凝视审判,期盼着绝对理性的降临。朝颜也始终面无表情,牵引着他的手,不加丝毫怜悯与犹豫地,朝着或愤怒、或悲伤、或绝望、或大声诉说着自己还有几个孩子的罪人——斩去。 不拘年龄、男女、身份。 这与苏明安单独审判不一样。 单独审判时,他可以慢慢思考这些人是否该死,是否可以酌情减轻惩罚。但现在不一样,是朝颜带着他,不需要他思考、不需要他斟酌,他似乎只成为了一柄冰冷坚硬的剑、一尊代表旧神的石像,迎合着一记记罪名,不断地、不断地……向下斩去。 最后一位罪人,他认识。 当昕月走上台,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谁能想到主理人也能成为审判台上的罪人。 玫红色发丝的女人笑着,手指卷曲着碎发,涂着红粉蔻丹的手白皙细腻。她没有被压跪下,也没有恳求哭泣,只是静静地站立……像一根石桩。…. 天使向她宣判罪名: “——第八主理人昕月。你在一次穿越中偶然恢复了记忆。你故意接近了高维者叠影,与祂密谋许久。对于此事,你是否有所辩驳?” 对于主理人,朝颜会额外问一句行为用意。 昕月的视线停留在苏明安身上。在穿了厚底鞋的情况下,朝颜比他略高,手臂搭在他的手臂之上,就像是从背后环抱着他握剑。 “……我没有辩驳。无可辩驳。”昕月笑了: “那时候我累了,我不想服从命运了,所以我脱离了固定路线。确实是我的错,我没什么话可说。动手吧。” 朝颜的手指骨节微微弯曲,苏明安感到自己的手骨被紧了紧。 她并没有说什么,他却像已经明白了,剑刃微抬。 “我们无法确定你是否已经被叠影蛊惑,介于你以前的功绩,给你两个选择。”朝颜说:“第一,死亡,但死亡前我会帮你存储好生命硬盘,让你顺利轮回转世。第二,终生留在圣城,不得插手任何事。” “有别的选择吗?”昕月忽然笑了一声,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神情:“让我……不要再复生了,不要再……活下去了。” 她累了。 生生世世,轮回转世……说是祝福,又何尝不是一种诅咒。一种……即使死亡也无法脱离的诅咒。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意见,只是她活累了,所以她主动犯了事。 普通人自杀,死亡就可以了。她这样的人自杀,还要把自己的灵魂都磨灭掉才行。 这就是跟随他们永生永世的诅咒——【责任】。 朝颜没有说话。 圣剑斩下,苏明安闭上眼。他忽然明白千年后的昕月为什么会被神灵操控,像被操控的假诺尔、假苏凛一样……因为他们出自神灵之手,是被塑造的假品,并非千年前的转世产物。 “唰!” 扑啦,扑啦。 天使羽翼扑扇的声音好像更大了。 他闭着眼,没有看,脑中的光点却无声多了一个。他不会将昕月投入轮回,决定放她自由。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神,连他人的生死轮回都能操控。 回到房间后,朝颜的手微微抵住他的下颚,让他直视她翡翠般的眼睛。 她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告知他“这是权力,亦是责任”的道理,但盯着他看了许久,也许是看到了他眼底的疲惫,她什么都没说,手指很快松开了。 “……你好像很不喜欢这种场合。”她理了理他的袖子,抹掉沾上的血:“……我确实不应该让你握住我的剑。做出那些决定会让你痛苦,即使是神明,也不用过问每一件事。那些事情,我去做就好了。” “你应当是光明的,正义的……休息吧,我来替你做。” 在那之后,她再没带他上过审判台。 这期间,萧影经常来找苏明安玩,射飞镖、打枪、黑杰克……萧影变着花样想赢苏明安,似乎想让他放松心情。处理千年计划之余,苏明安就和萧影顺手玩了玩。 直到副本第十五天凌晨,玩家路梦忽然口吐鲜血倒下。39314823. ... 一千一百零六章·999年·“猫与祂。” 朝颜得知此事,单独找上了萧影。 “路梦身上有很多负面情感。这是你做的?”朝颜问。 萧影耸耸肩:“她主动找到我,问怎么做才能帮到苏明安。我正在研究怎么在黑雾中汲取负面情感,就把方法告诉她咯。” 朝颜说:“你还是没有放弃建立旧日教廷?” 萧影说:“苏明安不允许,可我觉得有必要。我们既需要神灵那样潜移默化的激发负面情感的方法,也需要我这样一瞬间激发大波负面情感的方法。” 朝颜说:“但你要知道,大部分民众都不会接受你这种方法——在黑雾中生存太危险了,这是一条红线!” 萧影笑了笑:“我要做的,本来就不会被大部分人理解。” 朝颜说:“一旦事态暴露,我们不可能为你站台,不可能公开支持你的研究,只能把你贬斥为疯子,因为我们不能让民众去学习你,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只要进入黑雾就能冒风险变强,时代就乱了!” 萧影说:“所以,我会自己默默研究。这是最后一掷的方法,不需要现在就拿出去。” 朝颜沉默片刻,缓缓说:“大家都会视你为缺乏人性的坏蛋。” “随他们怎么想。” “所有的人都会厌弃你、鄙视你,对此你难道真的无所谓吗?” “……我无所谓。” 碧绿与漆黑的眼眸对视着,在对方的眼眸里看见了同一个人的倒影。 …… 副本开启第十五天夜晚。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萧影私下人体实验的事爆发了,触动了人们敏感的神经。 苏明安必须公开审判这件事。 他的处理方法是,把萧影推入黑雾中,让萧影自己体会这种承载巨量负面情感的痛楚。 苏明安知道,在这种特殊时期,萧影的研究没有问题,关键在于不能让人们知道,他们不能在这个阶段承认萧影的研究倾向。 萧影站在黑雾里。 这是圣城之外的雾气。萧影静静站在里面,漆黑的眼眸没有映照出任何痛楚。因为身体上的痛苦不足惧,苏明安的视线更令他痛楚。 “……” 萧影向前走了一步。 短短的距离,他却感到自己像是走了很久。苏明安的视线始终凝固在他身上,像两柄刀。 对神明的怨恨有一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脑中,又很快消弭。为了文明延续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动用人体实验——这是错吗?这是要被神明亲手审判的错吗?人类到底在秉持多么虚伪而无意义的老旧三观,为此唾弃他。 萧影的视线颤抖了一会,很快想明白……他不应该把这件事暴露在明面上,因为神明是光明的、正义的、纯白的。但凡神像出现半分污秽,人们的信仰产生了半分动摇,叠影都容易趁虚而入。 所以,错误只能堆积在他的头上。…. 即使谁都没有错。 “……合格的救世主……合格的救世主……我们果然理念相悖。你没有错,我没有错……错的是谁……” 黑雾如同锋利的刀,切割着他的灵魂,他忽然明白——错的是电车。 他便缓慢地、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掌,血迹覆盖了他的手臂,他裸露的皮肤都已经染成了透红。 在人们谴责而鄙夷的视线下,他虚虚地、向着苏明安方向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自己的视野里挡住了苏明安的脸庞。好像这样,就遮住了苏明安望向他的视线。 一片透红中,萧影笑了。 “……对。” “这样……你就看不到了。” “我依然是那个自由的冒险家,我能去圣城之外……我无拘无束,我没有被任何赌约束缚着……” “你永远都……看不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永远都不……” 在人们的喝骂声中,他倒下了。 …… 深夜,苏明安走入萧影的房间。 “白天审判我,夜晚却为我疗伤。”萧影埋在被子里,低低地说:“……你才是真正的天使吧。善恶不明的天使。” 苏明安坐在床边,拿出牧师杖,慢慢给萧影回血。他也不知道这种手段有没有效,但应该会让人舒服一点。 沉默了一会,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 “坏人是什么,理想是什么。” “它们之间是对立关系吗?我为了理想,成为了坏人,是我的错吗?” 苏明安不说话。 萧影忽然掀开被子,面对着他:“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个重要?神明……不,天使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苏明安依旧没说话。 萧影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好像在探究苏明安眼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你是孤独的。” “你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联系,只是因为许多人和你产生了联系,把你的心死死拉在了这里。” “朝颜杀那些罪人的时候,吕树帮着杀染病者的时候,你坐在神座上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分明是孤独的。而这份孤独,只会被异化于你的神性,人们会认为你就该是这样的。他们才不会关心你为什么孤独。” 苏明安回望着这双漆黑的眼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黑鹊笑着对他说:“人们追随你,只是因为你满足了他们的欲望,他们崇尚的是面包而非灯塔。”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百年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披着斗篷,抬起头,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微晃:“自下而上的变革很艰难,要付出大量的鲜血和生命才能达成。但自上而下的改革相对温和……” 最后,他望见一个孤寂的身影永恒而绝望地凝固在蓬莱仙岛上,痛饮着一罐又一罐的桃花酿。 他毁了萧影的全部,毁了他的自由,毁了他的名声,毁了他的后世。有时是萧影有错在先,有时是他必须为之,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变得杂乱无章。而苏明安甚至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纠葛的联系,他太累了。…. “……不要再做过激的事,我走了。”苏明安起身。 “——你的心是诚的吗?”萧影这么问。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为文明的心,是诚的吗?” 苏明安回望着他。 萧影渴望在这双眼睛看到一丝丝的杂质,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苏明安是私心要报复他,才会对他处以这样的刑罚,他就可以略微转移自己心中的怨恨,有了一个可以寄托恶意的目标,不必为自己的内疚感折磨。 但是,没有。 望过来的眼睛是漆黑色的,几乎能望见倒影,没有一丝杂质,亦或心虚、愤懑的情绪。 他已经把自己的邪念完全展现在了苏明安面前,以最丑陋最狼狈的姿态,但苏明安的眼里依然没有其他情绪,就像完全接纳,又完全忽视。 “……我真希望你恨我。”萧影真希望把神明这张平淡的面具揭下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态。复杂的,莫名的。 苏明安的眼神依旧平淡无波,像对待每一个无爱无恨的npc,他转身离开了。 这让萧影明白了。 神明是真正的神明——不抱有任何私心,也没有任何报复心,只是针对目前情况,下达了最优解的审判。所以他不该恨神明……他没有怨恨的空间,只能被迫接受这种萦绕于身的痛苦,接受人们对他的畏惧与鄙夷。 这让他只能开始恨自己。 拿出一座黑鸟雕塑,他将它抵在自己额头,低低笑了,说着晦暗不明的话: “……明明我们才是一样的……苏明安。” …… 副本开启第十六天,凌晨。 天世代1年,12月1日。 穿越者们的往返已初步稳定,千年计划即将进入第二阶段。 即,建立梦巡游戏。以及打造出最大的生命硬盘。 后者先不论,前者需要苏明安亲自去做。 建立梦巡游戏需要“本土化”,让人们在穿越的过程中没有突兀感和排斥感——这需要试探出合理的游戏方案与规则,探究什么时代适合什么类型的游戏。 换句话说——苏明安成为了游戏策划。也就是千年后人们嘴里的“狗策划”。 他不再坐镇旧神宫,开始正式踏入时代之中。 ——天世代1年,旧神时代。 此时,神灵刚刚“谋权篡位”,正在抹杀历史,旧神的一切痕迹正在被抹去。不明状况的人们正在焦急地收拾数据,试图留住历史。 苏明安可以选择魂穿,也可以选择身穿。考虑到便捷性,他选择了魂穿——魂穿神灵。 六棱镜般的高楼透着宝石般的洁净。他附身了神灵,高洁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像是从天而降的一轮太阳,洁白的长发恍若霜雪。 地面上,学校被打砸,大厦被爆破,医院被闯入。由于没有了旧神的带领,人们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隔着遥远的距离,苏明安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大楼里飞奔的离明月,离明月也恰巧抬头,隔着玻璃,与他对视了一眼。 与此同时,“离明月”手腕上的腕表阿独感知到了和自己相似的腕表频率,疑惑地出了一声:“……嗯?” “怎么了?”离明月说。 “嗯……不,没什么……”阿独沉寂下去。想着自己或许是感知错了,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阿独呢! 高楼上的苏明安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开始行动。 观察时代特征、人类性情、哪里适合植入时间通道,哪里适合植入系统提示。苏明安与神灵商量着,敲定着一步步细节。 ——以“时间”权柄建立通道,让“玩家”得以降临这个时代。 ——以认知屏蔽建立“游戏系统”,设立“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 ——以驱逐黑雾获得的情感,转化为能够供给人类使用的能量,视作“经验值”。营造“驱散黑雾就能获得经验值升级”的游戏正向反馈。 ——以神谕引导当地人,作为“能够提供正向反馈的npc”,给予“玩家”金钱和道具奖励。 最后,确定游戏的具体内容。 考虑到旧神时代(天世代0年至天世代86年)主要以“抹杀历史、护送生命硬盘”为时代主题。神灵提出,可以用“追逃游戏”的形式,把人们引导至黑雾边缘。 苏明安凭借自己的游戏经验,提出可以塑造“非对称式追逃游戏”,更具竞争性与积极性。保留刺激感,剥离恐惧感,让温馨化的动物形象代替残酷的战争,降低人们的精神负担。 经过讨论,他与神灵定下“猫”与“小女孩”的主题,并未偏离模拟。 由于“玩家们”都是灵魂穿越,并非肉身穿越,一旦在游戏中死亡,现实中不会死亡,但会造成灵魂创伤。这就意味着梦巡游戏往往会造成疯狂与精神崩溃。神灵提出,应当让梦巡玩家能够获得更多的正向反馈,提高精神阈值。 苏明安提出,可以增加“直播间”和“游戏论坛”的模式,让观众们看到梦巡家的付出与努力,正向反馈梦巡家奋战下去。同时,直播间也可以集思广益,让人类的专家团队帮助顶尖梦巡家进行游戏决策。但也有危害性,毕竟人性之恶难以想象,观众们很可能会对梦巡玩家进行负面情绪输出,适得其反。 神灵提出,可以增加“娱乐梦巡家”的定位。由他们承担观众们的负面输出。正向情绪输出主要给予榜前梦巡家。 他们相互交换着意见,渐渐填补着模拟中尚未提到的内容,可以预见—— 一只橘猫与一只蓝眼睛布偶猫在千年后,踏足了这片土地。 布偶猫招呼一声“小云朵!跟我走!”,橘猫便开始迈步,它们穿过车水马龙,跃过高高的路灯,一切都像风一样自由…… 咔哒。 清脆一声。 …… 蛇的牙齿咬住了尾巴,成了一条银亮色的环,完整而美丽。 …… ——抱着小熊的小女孩站在教堂下,在猫咪的簇拥中,【祂】静静地笑了。 ……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抵达最终旧日之地,建立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93%】 ……39314674. ... 一千一百零七章·999年·“雪中火。” 苏明安望着手里的游戏光碟——小女孩和一只暹罗猫站在一起,共同仰望着一座西式教堂。刻着《猫与她》的花体字。 他低头,看着躺在周围的一具具尸体。为了得出合理的游戏规则,必须要付出实践。数不清的当地人死在了这条游戏策划之路上。 宏伟繁华的教堂之下,人们夸赞苏明安的英名。多亏了他的“权衡”,让牺牲降到了最低。然而一个尖锐的声音很快传来: “——神才不会在乎你们。你们继续愚信下去吧!神说让谁去试探规则,谁就要奉献,但凭什么死的是我的亲人?”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苏明安。她的家人也是尸体中的一具,然而人们只在欢呼,没有人理会她的哀戚。 苏明安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有人“帮他”按倒了女人。他甚至还没有说出一个字,女人就被拉了出去。自会有人惩罚这种“对神不敬”之人。 ——这让他忽然想到那一天。 神灵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圣盟军的人却闯入了医院,烧死了明罗的女儿……那个染上黑雾病的小女孩。她当时哭得多绝望啊,明罗也一直对神祈祷,希望神灵能够放过他女儿,但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有人对神灵提出质疑,不需要神灵说什么,自然会有一大批人按倒质疑者——牧羊人不需要多用力地挥舞皮鞭,绵羊会自己治理绵羊。 “不要想太多。”神灵的声音传来:“别被负疚感压死,拉动电车杆不是你的错。死者是自愿的。” “我只是……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苏明安说。 那时的他不理解神灵为什么会那么残暴、那么无情。他当时觉得桃梦很可怜,明明学习那么认真,却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考试的机会。他也为林奶奶感到难过,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家破人亡、孑然一身——都是因为神灵,都是神灵害的。 他曾经那么痛恨神灵,认为神灵是一切固化命运、一切悲剧的来源。 但当他站到神灵的位置上,他忽然发现,这一切都无法避免。神灵浩瀚的视野看不到每一个受苦受难的人,也不可能为了某一个人而展露私心。世上有几千万座城市、几十亿人、一万条时间线,神灵要如何看到那一座城里跳楼的女学生?要如何听到明罗微弱的哭喊? 神灵不可能在旧神苏醒前就不再抹杀历史,也不可能停下已经维持了千年的情绪收集。所以一切试图寻回历史的人、不甘麻木的人、渴求自由的人,确实会被祂以神谕制止,而一个覆盖全世界的神谕,落实到每一个人类身上,就是沉重如山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必然的、顽固的、不可扭转的。 站在神灵的位置上……苏明安忽然发现,即使是他成为了神灵,也没办法做得更好。…. 就像他只是夸赞了一句鲜花,就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碎。他根本想不到下面的人会这么做。 他看不到啊。 太渺小了。 ……原来,不是“神灵不在乎”,而是“神灵做不到”。明明是救人者,但每个人都会痛恨祂,甚至包括初期的苏明安。 回到圣城后,苏明安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很久。他望着自己的掌心,明明空无一物,却好似捧着一堆无形的霜雪。 ……苏文笙也是明白了神灵的无奈,才会感怀于神灵伪造的温柔吗。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窗外叶片缓缓飘落的声音。他望着这些残风般的碎叶,恍然意识到已经冬天了。 这时,隔壁隐隐传来少女的声音: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吕树和诺尔不是那种只顾私欲的人!你们怎么就不明白?是,我只是一个游戏主播,我不该议论政务,但我觉得你们说的不对,为什么要假想揣测别人的恶?” 苏明安推门而出,站在隔壁房间门口,透过门的缝隙,他望见了坐在电脑前的苏洛洛。她对着电脑争论着什么,应该是在和直播间的观众连麦。作为游戏主播,她有时候会连麦一些粉丝,但今天居然吵了起来。 屏幕的反光落在她脸上,她的手指紧紧捏着麦克风,好像这样就可以制止屏幕对面的恶言。 音响里传出连麦观众的声音:“我说的有问题吗?吕树和诺尔这两人突然出现在神明大人身边,没有任何功绩就成为了圣城的左右手,生活资源均减就很可能是他们提出的,就为了让他们那层人过得更滋润。你一个游戏主播没见识,就不要质疑别人的判断。” 苏明安听明白了。原来是一群喜欢键论的观众,总想揣测神明的身边人,来彰显自己的先见性。 几乎没人知道苏洛洛是主理人,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平民游戏主播。事实上在第五次世界游戏之前,苏洛洛确实是个高中生,她每天还要上网课,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根本没人想到她就住在神明身边。 “——我,我当然有见识!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你……算了。”苏洛洛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笑容:“算了,我们不要传播负面情绪了,聊点游戏吧……” “一个用笑脸讨好观众的戏子,还真以为自己很牛?”对面根本不放过她:“最近食物配给越来越少,肯定就是他们教唆的。果然小姑娘根本没理智,就是看脸……” 视野限制,民众很难理解上面的将军们做了什么。 直播间里的乐子人也嘻嘻哈哈:【急了,爱看。】、【关掉直播冷静一下吧,魔王小姐。】、【为什么要理啊……】、【吃瓜】、【主播承受能力不行,破防咯】、【黑子能不能滚出去啊!】 就在这时,苏明安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一声轻响。 室内瞬间安静了。 直播间里的弹幕安静了,音响里也静悄悄的。 苏洛洛还以为是连麦断了,检查了一下摄像头。 音响里传出颤巍巍的声音:“……你,你用了ai换脸吧!你身后的人……不是真的,对吧。” 苏洛洛听了,才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茫然回头。身后站着黑发青年。 他眼下埋着一层青灰,颜色很淡,却由于过于惨白的脸色,而显得突出。身上仍然穿着演讲时的金白色长袍,绣着代表神明的白色水仙花纹路。 室内昏暗的主机彩虹灯下,他的嘴唇抿成一线,眉眼埋藏着深重的黑影,看不出他是固有的淡漠还是愠怒。 他几步上前,捏住麦克风,瞳孔里晃荡着时间的菱形光,盯着红光闪烁的摄像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的眼前掠过,他很快锁定了对方的身份与住址。毕竟神灵管控一切,包括互联网。 他声音很低地说出了对方的身份,很快,那不可一世的声音转变为了求饶,声音里夹杂着巨大的恐惧。直播间的弹幕也陡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弹幕。 “神明大人……我,我没想到她是您的……眷属?我没想到……我……我有罪,我不该妄议将领,我以为……我以为……饶命啊!!” 苏明安不理会对方的求饶,将此事交给了神灵。关闭了直播,拉着苏洛洛出门。 旧神宫的旁边有一块绿化公园,有花园、栅栏与秋千。苏明安平时很少来这,但他有事要交代苏洛洛。 绿化带犹如翡翠色的河流,澄黄的长椅坐落在河流旁边,像是一页页泛黄的书页。苏明安拉着她的手,行过摇摆的微风。 她低着头,手指颤抖着。苏明安以为她在害怕,当初他把她从家庭的漩涡中拉出来时,她就是这样浑身发抖。他紧了紧她的手指,隔着皮触及瘦削坚硬的指骨,冰凉一片。 但其实,她不是怕他,只是在怕人间的恶。 “……为什么我不能成熟一点呢。” 这是这一年以来,她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自从分割时间线后,由于地位差距,他们二人一直没有见过面。这还是第一次。 她低着头:“为什么……我就想简简单单打游戏,不想看到恶心的话,不想走上社会应酬别人,我就想一个人待着,做这种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苏明安和她在长椅上坐下。迎面就是一片花圃。或许是为了迎合神明的喜好,满园都是玫瑰与百合。 金黄的银杏叶兜兜转转,落在她的肩头。 苏明安望着苏洛洛难过的神情,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内心的冲突。即使在她这么难过的情况下,他依然必须把任务嘱托给她。甚至他对她所有的关怀都是铺垫,只是为了让她答应接下来的任务。…. 他将近一年没见苏洛洛。明明他们住得很近,但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他不会来见她。可她却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真的好累啊,一直笑着。”苏洛洛说。 每当公众人物强颜欢笑、挣扎、痛苦。围观者的笑容就会更热烈。 但望见苏明安略带犹豫的神情,苏洛洛却下意识想笑一下,这样他也许会好受一些。但她假笑出来时,他紧皱的眉头好似更深了。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小云朵可是大忙人。”她很快笑着转移了话题。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苏明安是有事要叮嘱,而非与她叙旧。 “是。我听闻在第五次世界游戏中,你获得了‘因果’权柄。”苏明安开口。这是他与她重逢的第一句话,开口便是任务。 在第五次世界游戏中,十六岁的苏洛洛极其好运地赢了好几个副本,尽管她最后没有获得全完美通关,但收获了一个权柄,名为“因果”。这种运气令人艳羡。 朝颜在得知苏洛洛的权柄后,第一时间找上了苏明安,让他在建立梦巡游戏时,把苏洛洛加入计划之中。“因果”权柄非常特别——因为叠影的权柄,也是“因果”。 即使苏洛洛的权柄位格远在叠影之下,也比不上那些全完美通关者的权柄威能,但就凭“因果”这个权柄,就足以做到很重要的事——同出一源,见招拆招。 谁也没想到人们苦求已久的“因果”权柄,最后落在了平平无奇的高中生苏洛洛手里。 “用你能理解的话语来说——你拥有和叠影一致的权柄。”苏明安说:“因果网是共享的,所以把你往叠影的方向培养,就可以牵扯相似因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苏洛洛眨巴着眼睛,“啊?”了一声,形同huh猫。 人类之所以能想到利用建立梦巡游戏来救世,实际上是借鉴了叠影。因为在模拟中,叠影一直在通过建立塔来试图灭世。 塔是叠影的手笔,它能把过去的时代带到现实,把楼月国的航船带到现世、把蒸汽时代的飞艇带到现世……肆意加深时间线之间的融合度,促使世界加速灭亡。 因此,神灵才想到了“既然叠影要建塔,那我们就建梦巡游戏”来见招拆招。二者的本质是相似的,都是穿越。但梦巡游戏隔着形同360防火墙的梦巡头盔,较为安全,不会损伤到梦巡家的身体。塔却是粗暴、直接、生硬的融合,就像把披萨饼和杂粮煎饼融到了一起,会造成大量的时间扰动和异种现象。 “梦巡游戏需要因果权柄才能落实。打造‘输入(因)-输出(果)’system指令的游戏系统效果。”苏明安说。 “需要我付出什么?”苏洛洛问。 “因果网是共享的,你能察觉到叠影动用了哪些‘因’,结出了哪些‘果’。”苏明安说:“当叠影打造塔,我们就需要你打造出对应的梦巡游戏,见招拆招……用通俗易懂的言语来说——我们希望把你向叠影的方向培养。” “啊……”苏洛洛明白了。 苏明安沉默了几秒,又突然说:“算了,这不是必要的。” 3931480. ... 一千一百零八章·998年·“春水共长。” 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要苏洛洛把梦巡游戏的system指令编程落实,做一个“因果程序员”就已经足够了。 让她去感知叠影的因果,难度太高了。虽然会错失一些预测叠影手段的机会,但苏洛洛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 ……她连被观众喷都会手足无措,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要让她如何判断反馈高维者的因果?太难为她了。 长椅上,一时沉默下来,枯黄的树叶缓缓飘落,融成一片柔软浅黄的地毯。 少女黯淡的紫色眼眸倒映着这片天空,怔怔出神。 看了眼时间,苏明安想要离开,他还有一些细碎的小事要做,不能陪苏洛洛一直坐下去。 “……小云朵。”少女却突然出声。 正欲起身的苏明安顿了顿,重新放下了身体重心,望向她。 少女眼中有一种云雾般的黯淡。 “其实我有过很多黑历史,没有告诉过你。”她说:“在我还没有患上抑郁症的时候,我做过很多不正确的事。十三岁的时候,我觉得抑郁症很酷,我就故意划手,把伤口拍照存下来,让别人担心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为了博得存在感,把自己装扮得很地雷,但其实是假的,我根本不是网络上的那种人设,只是想让别人在意我。” “那时我就发现……原来我一直是渴望被人在意的。哪怕只是互联网。” “然后我开始打游戏,慢慢地积累了很少的粉丝,他们大多只是因为我的外貌和声音留下来,就像养了一个赛博小丑,根本不在意我的灵魂。” “十五岁开始,我在网上发了大量照片。为了迎合每周的时尚潮流,哥特风、地雷风、可爱风、恶魔风……但从来没有获得超过10个赞。我发了大量推文,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观点、自己的日常、自己的玉玉,但没有任何人回复我。我就开着小号,自己给自己点赞。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 听见苏洛洛的叙述,苏明安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她在偌大的世界里挣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接触到的只是互联网千奇百怪的人。她太普通了,样貌不引人注意,学习成绩不突出,也没有能在班会上展现的才华,于是她只能艳羡地望着别人。 偌大的世界里,没有人在意一位女高中生的挣扎和眼泪。 他沉默地听着。也许是与他分别太久了,苏洛洛像是倒苦水一样,把她那无人在意的十六年都倒出来。如果她没有被旧神带走,她在平民区能有许多同龄朋友,但她被带走了。从此高中只能上网课,能接触的唯有互联网。 而互联网,对于一个年轻的、青涩的十七岁女高中生,有时候很不友好。从刚才的连麦观众,就可见一斑。 所以……这些构成了如今的她。 仅有一百多个粉丝的……无人在意的游戏主播,魔王小姐。…. 苏明安想说,你不普通,你被选入了te完美通关中的一条,你怎么普通呢?但望着她含着浅淡哀戚的眼睛,他又觉察到,她确实是普通的,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和正常的十七岁少女没什么不同。就像小眉一样,她们真的只是普通人,却被意外卷入了漩涡中。于是能力和胆识都跟不上的她们,必然地开始惶恐。 苏洛洛,她最大的爱好只是看动漫、打游戏、画画、做流沙麻将而已。 “所以……”苏洛洛说。 她抬头,凝视着苏明安。透着花香的风在他们之间刮过,吹动神明金白色的长袍。 哀伤在她的眼底散去,她忽然眉眼弯弯,像变脸一般,笑了。 “所以,真是太好了。” “要是能够向叠影的方向培养——那我岂不就真的是传说中的魔王了?” 苏明安倏然望向她。那是高兴的、真实的、如太阳花一般的笑容。 她竟然真的是高兴的。 针对她可以感知叠影的这件事。 “把你往叠影的方向培养,由于因果网共享,可以感知并牵扯相似因果。但凝视深渊者,也必将被深渊凝视。当你深入因果,必将被叠影反伤。你会十分痛苦,甚至精神涣散,丧失自我。”苏明安说。 所以他想放弃这个想法。他觉得,苏洛洛撑不住的。 但她却觉得,人生终于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了。那死水一般的、轮回的、绝望的……高中生活。 “你再好好想想。”苏明安说:“这需要非常坚定的意志,你现在只是头脑发热。别浪费了因果权柄。” 苏洛洛不再坚持,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当苏明安转头时,苏洛洛突然举起手:“矩令——沙拉沙拉!” 晨光光线在枝叶间跳跃,撒落一地金黄。在少女的矩令下,漫天金黄的碎带兜兜转转,落在了苏明安的头发上。他抓住一片彩带,它是璀璨的金黄色,小小的,像一粒粒流沙。这是她利用因果权柄创造出的一个全新矩令,犹如system指令编程。 但她的第一次编程,竟然是这种毫无杀伤力的矩令,只为了召唤一些金色流沙般的彩带。 “……我一直觉得,金色很适合你。温暖的,耀眼的,像阳光一样。这是我第一次用因果权柄,为你变一个魔术。”苏洛洛说。 “……嗯。”苏明安回应。 “过段日子,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等到那一天,我告诉你答复。”苏洛洛说。 苏明安拂过金色的彩带,它们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清透的晨阳泛着粼粼光辉,像鱼鳞一样。 他原本想直接拔腿离开,却还是停住。在苏洛洛疑惑的视线中,他没有回头,指了指长椅旁边慵懒睡着的狸花猫,这么说: “你不是高贵的布偶猫,也不是漂亮的英短。” “你就是自由的狸花猫,不是名贵的品种猫,所以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以前也有很多人跟我说,你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家里没有父母,必须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选心理学有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学个金融、法律,至少以后打工稳定,能贷款买房结婚。明明他们自己的人生都不完整,却要求我时时刻刻走在规定线上。” “可谁规定的,什么年纪就必须该干什么事。我知道他们是肺腑之言,心理学的稳定性肯定不如那些专业,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苏洛洛,我见过许多因为一次考试就崩溃,甚至抑郁自杀的人。这是他们的错吗?还是谁把他们塑造成那样的形状,只要稍不符合模具的形状就会崩毁?学习、考试、工作、结婚、生子,好像有个环节出现差错就满盘皆输。可人生明明是一场很漫长的旅程,有失误也没关系的。” “你是狸花猫,你是自由的,不是保温室里严格到每一分皮毛的猫。” “所以,不当主理人也没事,不当魔王小姐也没事,不当白领也没事,没人在乎也没事。”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而是望着地上的狸花猫,对这只慵懒打哈欠的猫咪说着话。明明它昏昏欲睡,什么都听不懂,他却对它说得很认真。 狸花猫拱了拱身子,只用屁股对着他。 神明大人竟然在劝说一只猫,这种场景放到外界去,一定会把人看傻,甚至让人怀疑神明大人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 但少女却咬着嘴唇,眼眶通红一片。 她为他献上了漂亮的金色彩带雨,他便告诉她,不用焦虑、不用害怕。即使他的话语透着些许理想化的天真,却是成年人不可多得的情怀。 “……我是个软弱的胆小鬼,如果我害怕了、焦虑了,我还可以来……找你吗。”少女很轻地说。她的胆怯不可能因为一席话就改变,但她觉得她可以开始转变。 从……成为真正的“魔王小姐”开始。 直视深渊。 “当然。以前我觉得,‘恭喜长大’是一种祝福,是阳夏对冬雪的爱与期望,但我觉得……也许还有另一种祝福。” “魔王小姐,你可以永远不长大。” 苏明安离开了。 …… 圣城踏入天世代第2年。 苏明安站在钟楼上,俯瞰大地。远方山脉倒伏如连绵苍龙,天降细雪,圣白色的建筑几乎融化在这场一月的雪中。 新年将近,人们总是快乐的。但圣城的新年并非如此,大雪象征着取暖资源的大量损耗,也象征着许多老人走不出这个冬天。 苏明安伸出手,将一枚银色的铃铛缓缓挂在钟楼的檐角——檐角高高翘起,上面已经挂了许多物件。平安节、珠链、姓名牌、挂锁、相片夹……这些大多是死者的遗物。每当苏明安拂过濒死者的额头,他们会向他倾诉不舍之语,并给予他最珍贵的一样物件,作为他们曾经活过的纪念,挂于此处。渐渐地,有声音传出,说经由神明之手悬挂的遗物,自当护佑尚且存活的诸人,保佑他们人生安康,光明永顺,直至生生世世。…. 也有声音说,逝去之人不会消失,而是化作了神明掌中的星星,悬于天际。每当夜空中星星闪耀,便是逝去之人在照耀生者归家的路。 苏明安由着这些美好的声音,负担起他们的眷恋与期望,将每个人一一存入自己脑海,留住他们的情感、记忆与能力,将他们渡入轮回的长河。 聆听他们的遗憾。接纳他们的祈愿。亲手挂起他们的遗物。 然后,他望着这些悬于檐下的遗物,它们堪用琳琅来形容。晚风一吹,有如千树万树的梨花,彼此碰撞,叮当作响。平安节、姓名牌、挂锁……你追我赶,层层叠叠,犹如一个个玩闹的孩童。细细数来,已有成千上万之多。这数量让苏明安感到眩晕……原来他已经亲手送别了那么多人。 他记得去年年底,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寒风凛冽,从冰河时代归来的汪明明甫一踏出时空漩涡,便死死拉着他的衣袖,脸上已经浸透了苦咖色的寒霜——污染已经过载了。 少年也像知道了自己即将走向死亡,亲手将脖子上的一枚星星吊坠挂在苏明安脖子上,说: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希望一直护佑您。】 【谢谢您一直看重我。感谢您的知遇之恩。】 是那位在千年后拼命保下天文馆而死的父亲、也是那位在千年前为神明战死的父亲,一位普普通通的士兵。只知道姓汪,连样貌都记不住。如今他的孩子同样即将死去了。 尽管已经送别了很多人,这一刻,神明大人却罕见地红了眼。 千树万花的遗物在钟楼上摇摆着,犹如一颗颗故人的眼睛,竟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鲜明。一阵风动,神明将手贴在少年额头,俯身低低地说。 【我保佑你,你将人生光明,安康永顺,生生世世。】 神明没有保佑人的能力,这只是惯有的送别词,祂自己也只是十九岁的人类,并非神,甚至与眼前的汪明明同龄。可所有人都相信,由祂祝福的人一定会得到好运。渐渐地,神明自己都相信,自己能够祝福所有人的生生世世。 ……祂自己都开始相信了。 少年便笑了,好似得到了满足。他盯着神明的眼睛,好像里面鲜亮的火光,又簇地一声燃烧了些许。他说: 【如果有下一世,如果还能见到您……我希望成为您的左膀右臂,哪怕只是在一段旅程中帮到您。哪怕只是……一小会。】 神明回答他,你做到了,你会是一个优秀的青年,面对丑恶的真相勇敢出言,救下了雨中的绵羊。 “咔哒”一声,星辰天文馆的纪念勋章掉落在地。 少年满足地闭上了眼。 神明久久地立于原地,漆黑的皮肤在祂的掌心逝去,犹如破碎的沙。没有任何人胆敢抬头,看清祂的表情。 也没有人会看到祂难得的脆弱。 ……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许多道别过的人再也没能回来。 …… ……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94%】 …… 39314294. ... 一千一百零九章·997年·“祝你生日快乐。” 第1111章一千一百零九章·997年·“祝你生日快乐。” 后来神明走过很长的路。 钟楼上的遗物越挂越多,金色的神药越传越广。肉眼可见的,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需要送别穿越者、实地打造梦巡游戏、分担神灵的政务、放血……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被推上了审判台。 ——那是一个下雪天。 圣城笼罩在纯白色的云雾,银霜透染、白星落地。一个全身染着蓝绿色彩的青年被推上了审判台,他的白发飘扬着,仿佛融于雪中。 人们立于台下,皑皑白霜贴于他们通红的鼻头。以一种惯有的、常见的、义愤填膺的狂热,用目光审判着台上的白发青年。 神明本来打算休息,但听到被审判者的姓名,祂很快从旧神宫走了出来,远远地望着台上的身影。 “……在穿越过程中恢复记忆,不听从神灵指引,和叠影产生了交际。由于无法判断其行为的主被动,罪行得以从死刑降级至流放。现将其驱逐出圣城。”审判天使一贯平静的声音响起。她从来不会因审判对象的身份而心怀恻隐,公正得如同一杆天平。 白发青年的目光一开始很沉着,好像料到了这个审判结果。直到他的视线飘忽着,偶然和苏明安对视上,这一刻他的眼神颤抖了片刻,涌现出茫然的情绪。 苏明安也没有想过吕树会被推上审判台。吕树只是正常完成任务,途中却被叠影干扰,使用了类似星空舞会的召集手段,导致吕树身上出现了叠影留下的污染。但纯白无瑕的圣城为了保证千年的安全与纯净,容不得这点污染。 在渺茫大雪中,吕树一动不动。直到圣剑的剑柄抵在他身后,让他缓慢走下审判台,向着圣城边缘走去。 流放意味着驱逐出这艘指挥舰,把他放逐至一个随机的时代游荡,形同一个幽魂。 咔嚓,咔嚓。鞋底与白雪交错摩擦着,留下一枚枚干净的鞋印。在走到苏明安身边时,吕树驻足片刻,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而苏明安也一动不动。 直到五秒的静谧后,吕树再度启步,向着雪白的天际线走去,仿佛一位沉默的旅人。 ……没有挽留。 他走过了那道天际线,被流放到了一个古代。 雪下得很大,他孤身一人站在京城的街道上,穿着一身现代装。往来的百姓以为是异种降世,都恐慌地看着他。 厚重的霜雪洒下,几乎把他整个人覆盖成了白色。他伸手张了张,掌心堆了一层积雪。一时不知道该去哪。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稍微有了一点点安稳,就会消失。 吕树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想起了年少时积雪的桥洞,有时候雪下得很大,毯子只要放下去、躺一会,就会感到很冷。体温会把飘进来的雪融化,渗透出来的雪水让人冻得瑟瑟发抖。…. 但再冷酷的冬天也会遇到一些温暖,他遇到了一些给他送棉衣的小孩子,遇到了想要把他带回家的老奶奶,还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警官…… 在那之后呢? 人类总是善于淡化伤痕。在那之后……他好像不记得太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短暂的温暖很快就消失了。他很快还是两手空空,孑然一身回到了寒冷的桥洞。命运总喜欢和他开玩笑,世间的万般不幸好像都降临在了他一个人的头上,给了一点火光又抽走,反反复复。 最后的记忆,是他卷起铺盖,跌跌撞撞长途跋涉了很久,唯一的想法是“死在一个美丽的地方”。 站在一处城外的山坡上,捂着疼痛欲裂的肚子,吐着血,望着几乎漫山遍野的蝴蝶朝他飞来。那一瞬间,生理上的疼痛好像也随之消散。 那一刻命运的钟声敲响,世界游戏救下了濒死的他。 他站在横港医院的走廊尽头,再一次地感触到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温暖——尽管这种温暖针对的不是他,但也弥足耀眼。 正如此时他孤身一人站在白雪皑皑的街道,感受着似曾相识的寒冷。渗出的雪水就像桥洞下的无数个日夜,而身边空无一人。 很快,穿着鱼龙服的一队人马赶来,远远向他动用符篆,想要将他这个危险的“异种”擒拿。 “——拿下他!” “——异种非常危险,各位当心!” 符篆的光效扑面而来,吕树缓缓抽出了刀锋。 直到, 一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挡在了他面前。 “随我回去。” 苏明安的身边流淌着时间的光晕,伸出手,要接他回去。 ……这是苏明安第一次动私心。 身为神明,他本该无所顾忌,就算像神灵把世界当成自己的一言堂也没有问题。但他深知,独裁虽然有效,却会造成大范围的视野盲区。所以他一直都把自由交给主理人们,让他们秉持律法与公义,不肆意毁坏秩序。 但这一次…… 在吕树走至世界边缘后,所有人都以为吕树被流放了,苏明安表面上也没有挽留,却很快抵达了吕树被放逐的时代,不声不响地把吕树捞了回来。 回到圣城后,站在房间里,吕树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但无疑心底是温暖的。他犹豫了一会,还是问: “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因为我打破规则,你已经目睹了那么多公正的审判,你遵从了正义与平等的公理。我就算流落于时代之中,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明安说:“因为我不会混淆主次。” 吕树:“……主次?” 苏明安说:“我之所以拯救这些世界,固然我希望它们能得到保全,但我不会为了完美的局面就让伱们这些朋友受苦。确实,只要我不管你,神明的公义就不会有损,但我觉得……没有必要。你们的优先级……很高。”…. 他说了“没有必要”这个词。 面对他认真而诚挚的视线,没有人不会手足无措。 与此同时,观众们也捕捉到了苏明安的语境——因为他再无顾忌地直言了自己拯救世界的心愿,毫无遮掩。 他不再需要伪装了。 细微的讨论开始出现在论坛上。 “不需要你们再去做穿越任务了,叠影很危险,祂肯定会对你们下手。接下来,你们就在旧神宫好好休息四天,一切就结束了。”苏明安说:“你注意自己的污染,慢慢恢复。” “……真的吗?” “真的。我知道后面应该怎么做,神灵都告诉我了。你们好好休息。我听观众说,等3月30日,主神世界打算搞什么‘世界游戏半年庆’,肯定很热闹,到时候一起吧。”苏明安说。 吕树这才恍然意识到,等到第十世界结束,就是3月28日了,距离去年9月30日世界游戏开始……确实半年了。 原来……才半年。 却好像已经过了几辈子。但不知为什么,尽管是宽慰之语,吕树却好像听出了苏明安话语里的惆怅,像是不舍。他想要确认: “……没什么事吧?” 为什么明明说着展望未来的话,你却会流露出不舍?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难道走不出这个世界吗? 在我们这些同伴触及不到的地方……你和主办方聊了什么吗? “一切都结束了”,指的到底是旧日之世四天后会结束,还是……更广泛意义上的……? 而苏明安只是用惯有的态度回应,说没事。 等吕树走后,苏明安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原来直面电车难题,竟然会这么疼。 …… “——你都放了多少血了,为什么要继续?” “——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有什么必要继续再下去吗?” 这是萧影的大喊。因为苏明安在一次放血中昏倒了。 就连苏明安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倒下,明状态的生命值高达三千,生命条也没有降低,但他居然就倒下了。 他坐在机械轮椅上,由萧影慢慢地推着。在所有主理人中,萧影貌似是唯一一个只把他当“人”而非“神”看待的,说话行事完全平等。有时候还会呛他两句。 穿越者死伤最惨烈的那段时间,苏明安一直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埋头规划着穿越者名单。明明可以把名单交给神灵,毕竟神灵一秒之内就能规划出最有效率的安排,但他非要看上一遍才能确定,直到把自己弄得极为疲惫为止。 萧影一直在阴影里看着,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什么……他不愿意安稳度日。 直到一位中年将官走到苏明安面前,朝他敬礼。中年将官有一对大大的、圆圆的眼睛,脖子上挂着星辰吊坠,胸前配着天文馆勋章。 ——这是经由苏明安复生的汪明明。…. 复生后,也许是因为苏明安精神太恍惚了,使用时间权柄时出了差错,年轻的汪明明骤然老了几十岁,变成了中年时期的他。 他失去了死前的记忆,朝着苏明安敬礼,保证下一次的任务还会完成,全然不记得自己已经为了神明大人死过一回,依然无怨无悔。 苏明安失神地望着他,手指抚上他的肩头,便要将他送入时代之中。 汪明明却从身后推出了一个少年,同样有一对大大的、圆圆的眼睛。汪明明告诉苏明安,这是他的侄子,也将成为一位穿越者。 这让苏明安想起,在汪明明父亲活着的时候,汪明明也是这样被推荐出来,为神明效死。 子承父业,宛如一个漫长而久远的轮回。 他不言不语,只是颔首,一如以前。 …… 天世代3年,年节。 一位主理人组织了活动——“为神明大人写一封感谢信”。不用提也知道,这必然是上次提出“采访展望千年后”活动的人。 苏明安却在这一天收获了许多温暖。 七彩色的信件,涌入他的宫廷,几乎堆成了一个彩虹小山。 他坐在形如漫天飞花的信件中,拆开最重要的几封。 【我永远会祝福你,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救世主。年节快乐。——朝颜】 【真不想管就别管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是自由的。大不了我们就找个喜欢的时代,一起去当吟游诗人……这样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萧影】 【祝好。——离明月】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的容貌,到最后,我会给你看的。——秦先生】 【我做了很多糖果,休息时可以来吃。——夏嘉文】 【谢谢您复生我的母亲,我们现在很幸福。——易钟玉】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是世界的希望。如果有您不能做的事,尽管可以交给我。——李御璇】 【旧日之世所有的被拯救者,都会感激您。谢谢您,年轻的神明大人。——林云亭】 【我们等你回去,注意安全。——玥玥】 【我不知道叠影还有什么阴谋,你小心行事,有问题找我。——诺尔】 【为什么连我也要写信?——神灵】 …… “什么?神明大人对食物的喜好……祂喜欢甜口的。” “要送礼物?送礼品的话,祂不喜欢色彩太浓烈的。” “水果的话,祂喜欢吃蓝莓和草莓。但送这些水果的人太多了,我推荐你送蛋糕。” 类似的话题,在年节格外频繁。 当夜里回去时,苏明安望见了桌上的几粒流沙麻将和一幅手工画,应该是苏洛洛给他的礼物。他身后的大厅里,也已经存放了堆积如山的礼物。 画上是站在漫山遍野太阳花里,微笑着的他。 他推开隔壁的门,昏暗的房间里,一根蜡烛幽幽点燃,空气里漂浮着奶油的香气。 戴着猫耳耳机的少女,坐在破损的电台前哼歌——这是她最近的准备工作。为了打造合理的梦巡游戏,她开始聆听各个时代的声音。 看到电台的这一刻,苏明安明白了她的选择。 她今年十八岁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隐秘而浅淡的歌声传出,他坐在她旁边,听着她哼歌,直到她的手中亮起了代表因果的丝线光芒。 犹如一张操控傀儡的网。 (本章完) 39314644. ... 一千一百一十章·997年·“别让我逃了。” 那夜,风格外冷。 圣城没有很美的地方,只有一座种满梧桐与银杏的公园。 苏明安在长椅上坐下,忽然听见系统声。他打开了兑换商店。 “叮咚!” 【您已晋级为(五阶四)玩家。】 【阵营贡献值排行榜:】 【no.1:苏明安(32182点)】 【no.2:水岛川空(16122点)】 【no.3:诺尔(15162点)】 【no.4:吕树(10119点)】 【no.5:伊莱(8627点)】 【no.6:艾葛妮丝(7821点)】 【no.7:路(7762点)】 【no.8:范妮(6981点)】 …… 【您可使用当前阵营贡献值兑换道具。】 【技能:极地之光(贡献值:15000点)】 【技能:沉睡术(贡献值:10000点)】 【技能:炎咒(贡献值:5000点)】 【道具:审判级人形机甲(贡献值:20000点)】 【道具:精神之花冠(贡献值:15000点)】 【……】 穿越者们取得的经验,苏明安会获得约2%,就算他干坐着,经验值也会一截一截往上涨。 他盯着兑换商店看了一会。15000点就能换一个技能,20000点就能换一个可进化红级武器。但他视线梭巡许久,最后看到了一个大奖: …… 【世界树之种(紫级):“一个忧郁的声音,它在夜里向我唱道:——‘我爱你。’。” 类型:特殊部位心脏装备。 效果:改变你的先天特质,使你具有生命力亲和的特性。你将更容易令他人亲和,更容易被先天生灵及世界眷顾。 备注:承眷顾者必担大任,谨慎。】 …… 这个东西售价30000贡献值,足以看出它的重要性。苏明安从没见过心脏部位的装备,应该是类似魔幻因子之类的东西。能提高魅力与幸运,也许还有一些微妙的作用…… 这时,一行红字悄然无声地蹦了出来: …… 【给掌权者的额外提示:装备此物,你将在之后的副本中占据更高地位。】 …… 苏明安突然明白了。 ——这很可能是改变先天角色的道具。就像旧日之世在有意培养苏明安原初,当苏明安改变了自身,那么他能附身的角色也会发生改变。假使他装备了这个东西,应该能附身到“生命亲和更高”的角色身上,毕竟不是每个世界都一定有苏明安原初。 这可是战略性道具。 苏明安还想到了一个操作——如果能够穿脱这件装备,他可以穿上一次,进副本看看是什么角色。再回档脱掉这件装备,进副本看看又是什么角色。这样他就可以进行附身对象的二选一。 若不是掌权者身份给了他这个提示,他未必能意识到这点。 ……话说,世界树是什么?之后副本的重要元素吗? 他兑换了这枚“世界树之种”,装备后,莹蓝色的流光汇入他的胸口,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嗯?”身边的苏洛洛望了过来。…. “怎么了?”苏明安问。 “我怎么觉得小云朵好像更可爱了一点。”苏洛洛一口说出了真心话,连忙改口:“不……应该说是……更温和了一点……看上去……” 苏明安也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生命气息更浓,比适格者还高一层。看来这是一柄双刃剑,庞大的生命气息可能会引来不轨之人,就像那些高官对适格者的觊觎。 这样的话,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吗……适格者能放血让他人变强,世界树之种也是一样的效果…… “神明大人!”忽然,一朵太阳花递到了眼前。 一个小男孩龇着牙,将花朵递给他:“送给您!这是我找到的最好看的一朵太阳花!就像您!” 苏明安知道为什么总有小孩子在附近玩。自己有时候会到公园来,那些将领们就会派自家孩子过来玩,争取和自己搭上关系。这些孩子们肯定也被叮嘱过,要讨好神明大人。 可孩子们是无罪的。他们有很多人甚至没有私心,只是为了让他开心。 苏明安接过了太阳花,金色的花瓣舒适地舒展着,即使是黑夜,却比路灯显得更鲜亮几分:“我是金黄色的吗?” 他的衣服明明是白色的,头发是黑色的。 “是金黄色的!”小男孩脸上是真切的喜悦:“就像圣城的阳光!” 苏明安转了转花枝,让小男孩快回家去,小男孩就蹦蹦跳跳离开了。 叶片落于苏洛洛的手背,她的双手正编织着银亮色的一张大网,像是根根连接的傀儡丝。这就是因果权柄。 她闭目感知着,手中的因果网不断泛起涟漪,仿佛在与某个未知的存在远望、试探、交锋,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战争,独属于她。 苏明安等待了半刻钟,苏洛洛忽然睁开眼,脸颊涨得通红,急促地呼吸、咳嗽,像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呕……” 眼眶充血,红丝密布。少女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就像一个精神崩溃者。 “苏洛洛!”苏明安立刻割破手指,将血喂给她。她眼中的灰暗逐渐平复下来,痛苦的颤抖也渐渐消退。她的眉眼抽动了一下,缓缓地抬头。 紧接着,她露出了一个惯有的、调侃的笑: “没事……我感知到了叠影的存在。祂掌控的因果线太密集庞大了,我稍微探了探,祂就差点顺藤摸瓜毁灭了我。” 她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在因果网上攀岩,本就是直视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宇宙的浩瀚之下,连蚂蚁都称不上。所以苏明安才一直觉得,她做不到。 但她初次摸索因果网,就遇到了叠影的窥视,且撑下来了。 ——就相当于给了一只蚂蚁一柄砍刀,即使它握着砍刀确实能砍伤人,但它自身毁灭的概率远高于其他。“算了吧。”苏明安说。…. 苏洛洛沉默了一会:“……那如果我放弃的话,我又会回到那个冰冷的宫殿里,做一个担惊受怕的游戏主播了吧。” 苏明安瞳孔微缩。 “如果我放弃的话……一年到头,小云朵你又不会找我了,哪怕一次,也不会……咳,咳咳咳……”她再度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没有责怪你,你不来找我是应该的。但我不想……仅仅只是看着了……我想……发挥重要作用。我有点想……成为这个世界的超级英雄……” “我不想……不想再当那个……自己给自己的帖子点赞的……无人在乎的高中生了……阴暗的,平凡的,庸碌的……” 她的眼眶染出了泪花。 这让苏明安的手掌停住了。 ……她认为,只有她发挥作用,才有人愿意爱她。因为在这之前,确实从来没有人爱过她。 而神明也不可能时刻一个没有战略作用的人,她说的确实没错。尽管他们是朋友,但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我有一个请求……你可以答应我吗?”苏洛洛缓过来后,尽管头痛欲裂,但她还是盯着苏明安的眼睛。 苏明安心里却在摇头。 ……你不可以答应她。 ……你知道她要请求什么。这样的请求,你已经在很多人口中听过了,简直像是……遗愿。 “你要说什么。”但他还是开了口。 他的身边总会掠过疾驰的列车,它们义无反顾地一往无前,对他展露微笑,又在危难来临时将他推得很远,从来没有试图等待他,就主动坠下了悬崖。 他拉不动这些列车,它们是自愿的,也确实无法缺少它们的付出。他所能做的,唯有见证、唯有纪念。 但这种失去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习惯过。 他知道苏洛洛如果继续下去,迎接她的是什么,这几乎是可以一眼望到头的结局,不需要任何判断——人类直面高维者,谁都能想到结果。在这场无形的因果试探中,高维者可以失误无数次,人类只能失误一次。 但在对话中,他们好像都刻意忽视了这一点。 “你先答应我。”魔王小姐强调。 “你先说是什么。”神明摇头。 “你先答应我。” “你说是什么。” “你是复读机吗?” “你不也是。” “反弹你的复读。” “反弹无效。” 颠来倒去的对话重复了十几个回合,简直像是小孩子拌嘴。苏明安都快笑出来了——怎么能够这么荒谬的?对于一个人近在咫尺的死亡线,面对自己的命运,他们竟然还能像孩子一样拌起嘴。就像是眼前的毁灭不存在。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认输了一样抬起双手,可怜巴巴地说:“好吧,反弹无效。我认输了,我说便是。” 她凑到他的耳边,发丝在他耳廓微晃,迎面透着一股阳光的气味,不知是哪一种洗发水。…. 他的神情怔了片刻,下意识想推开她,但又觉得没必要,朋友之间的动作往往很单纯。 “……我知道,终有一次,精神创伤会超越我的阈值,叠影的恶意会越积越多。我会逐渐恍惚、呆滞、易怒、暴躁,甚至像变了一个人。所以我可能会表现出类似后悔、逃避的心理,那都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她低低地说: “到了那个时候,强迫我。” “强迫我继续编织因果线,强迫我的意识主动沉入权柄之中,不要让我……真就这么逃了。” 苏明安瞳孔颤抖。 柔软的发丝刮擦着他的耳廓,痒痒的,让他的全身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不知这是因为痒还是什么。 她这是想自己斩断自己的退路。 ——因为她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没什么毅力的咸鱼 她知道自己就是没有毅力,肯定会退缩的。她写作业都觉得烦,不想冒着酷暑严寒学才艺,听了一会网课就低头摸鱼画画,卷子没写几张,课本却全是涂鸦。她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提前说好,为了不浪费因果权柄,不要让她退缩。 苏明安望着她的眼眸。 她没有看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望着不远处的太阳花圃。金灿灿的花朵仰头望着天空,即使阴云密布、毫无阳光,它们依然鲜妍明亮地盛开。 就像她永恒的笑容。 “……你别太严肃啊。”苏洛洛自言自语:“我可不是为了什么高大上的责任感、使命这种词语,才担下责任的啊。我就是想,就是想……特殊一点。” …… 【苏洛洛愣了愣:“你的意思是,‘稻亚城’这个地图的剧情结束了,他要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了,我就像是一个新手村的初始npc,对吗?”】 …… ——因为她不想再当新手村的npc了。 她想成为自己人生的主角。 她伸手,轻轻地环抱他,将他的痛苦一起融入怀中。 “……我还很不成熟,即使成年了,也跟小孩子一样。好像根本没做好长大的准备,就蹭的一声长大了。”她低声在他耳边说:“让你操心我,非常抱歉。” “对了,小云朵,你可以把手……覆在我的眼睛上吗,就一小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将手掌覆于她的眼前。 他等待了一会,手掌很快湿润了。 “……”他的瞳孔缩了一小会。手掌下意识想移开,但还是一动不动,犹如一位守护城墙的战士。 少女的哭泣是毫无声音的,除了掌心的湿润和细微的颤抖,没有暴露她的脆弱。 无人的公园里,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她终于可以不笑了。 温度透着眼皮与手掌传递,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到的、填充般的温暖,像是有什么东西露出新芽,填充了生来缺失着什么的她。 他静静地陪她坐在公园里,直到大雪遮蔽了他们的肩头,直到她擦干眼泪,独自往回走。直到因果线织成的网在她的指尖越扩越大。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他还有别的任务要做。 转身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们的身影交织了短暂的片刻,很快双向分离,向着不可知的九百九十七年走去,直到方舟尽头。 …… 那夜,风格外冷,雪格外大。 3931465. ... 一千一百一十一章·996年·“爸爸妈妈会难过的(上)” 第1113章一千一百一十一章·996年·“爸爸妈妈会难过的(上)” 天世代4年,苏洛洛开始行动。 黑发化为粉色,漂亮的紫粉眼眸,头戴恶魔小角——这个属于她的互联网形象,终于和那个平庸孤独的女高中生道别了。 她开始接触大量负面情绪,犹如一个因果网的“黑客”,推断叠影牵动某根因果线的意图。她不需要动太多脑子,神灵会帮她分析,她要做的主要只有一样——抗住海啸般袭来的负面情感。 苏明安第二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照镜子,镜子中映出的是一张疲惫的脸。 但她望见镜子中映出的苏明安时,笑容立刻出现在了脸上,仿佛一种条件反射。她转过头,朝他笑了:“三个月,这次是三个月。你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终年都不来找我一次了。” 她拉住苏明安的手腕,指向电脑屏幕,高兴地道:“你看。” 屏幕上,直播间有上千万的热度,弹幕在屏幕中疯狂滑过: 【魔王小姐!我的神!!】、【这辈子都离不开魔王小姐了。】、【她真的太好了,我好爱她。】、【魔王小姐还没休息好吗?】、【趣味生煎】、【她在化妆,直播间的观众们等一下哦~】…… 这是苏洛洛正在进行的任务,她穿越到了一个现世时代。这里有发达的互联网,但百分之百触感的虚拟现实游戏还没有出现。在神灵的帮助下,苏洛洛以“梦巡游戏官方测试人”的身份,带来了数个测试中的梦巡游戏,让观众们大呼这是划时代的产物。她以此观察人们的反应,构思更加合理的本土化处理。当游戏测试完成,苏洛洛就能完成因果线的构造。 她的人气瞬间碾压了各大主播,毕竟只有她能玩这些梦巡游戏。 苏明安能明显感觉到,她已经不再荒芜,如同一颗在沙漠里渐渐生长发芽的太阳花……她开始迎头承接灿烂的阳光。 那么多喜欢她的人……那么多为她刷弹幕、做周边的人,渐渐填充了枯萎的她。 “——今天先下播啦!”苏洛洛朝着直播间挥了挥手:“等明天,我带大家前往一个正在开发的新游戏,《楼月国》!据说是一个古风世界哦!” 【古风世界!哇塞!】 【之前的不对称竞技游戏还没看腻,就来新的了!】 【梦巡游戏不愧是神灵赐下的!简直是划时代的蓝海!前几年大家还在玩电脑游戏,今年就突然出现了这种虚拟现实游戏。】 【真庆幸我生活在这个时代。】 【什么时候开服啊?只有魔王小姐带着我们看,我也好想进去玩玩啊……】 【魔王小姐是官方测试员吧,其他主播只能直播电脑游戏,她却能带我们看这些测试中的虚拟现实游戏。人气直接碾压。】 【我永远喜欢魔王小姐!!!】…. 【+10086!】 【……】 “现在我只要一发帖子,一秒钟就会出现几十万的点赞。大家知道我是梦巡游戏的官方测试人,根本没人讨厌我,也不存在任何恶性竞争……”苏洛洛兴奋地说。 有了神灵作为后盾,网络上到处都是关于魔王小姐的赞美,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声音。 苏明安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只要她的梦想实现,就好。 但他瞥了眼自己的任务,微微一怔。 …… 【(苏明安)身份进阶任务:帮助“苏洛洛”完成愿望。】 【任务状态:未完成。】 …… ……她的愿望,竟然还没有完成? 苏明安很久以前问过她的愿望。她想成为排名第一的娱乐梦巡家,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已经达成了。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愿望吗? 苏明安问了出口,苏洛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别的愿望。” 她盯着苏明安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嘴唇抿了抿,很轻地说: “看……没有污染的晚霞,算吗?” ……第四次世界游戏开始前,苏明安与苏洛洛的第一次对话,她就说,想看一场没有污染的晚霞。 她曾看过一本童话书:在叠影还没有出现前,天空是蔚蓝色的,晚霞是清透的金黄,渐渐覆过来时,就像漫天的碎金,那是大自然极美的景观。她小时候对此嗤之以鼻,觉得看晚霞还不如漫画有意思,但看到苏明安后,她忽然觉得……看一场没有污染的晚霞,也许也很美。 “好。”苏明安说。这个愿望不过分。 他们聊了很多。苏洛洛很珍惜这第二次的见面,聊了很多她梦想之中的家园。要有一片金灿灿的太阳花。晚霞出现时,漫山遍野都是摇曳的金黄色。阳台上要有一个摇椅,可以放松地听音乐,望着日出日落…… 有那么一瞬间,她或许是被这场景迷住了。 视线恍惚了好一会,才渐渐聚焦。 苏明安看了看,房间里堆积了很多的礼物盒,有粉丝用心写的卡片。看来她真的被许多人爱着。聊到几个很用心的粉丝时,她更是两眼放光。 苏明安从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她像在这一刻突然活了。 “……没关系吗?”苏明安低声说。 他刚刚看了接下来的计划,接下来……她需要故意翻车。 毕竟她已经看到了很多的正向反馈,接下来,负向反馈是必不可少的一项。她必须直面庞大的恶意。 “……可以的。”苏洛洛笑着:“我都是用皮套直播,他们找不出我是谁。他们只能对着一个虚拟的形象发泄恶意,不会影响我什么。我会坚持下去的。” 苏明安凝视着她,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希望如此。 …… 第三次见苏洛洛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好像勉强了很多。…. 她的脸上有细微的蓝绿色纹路。苏明安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毕竟许多有污染的人,身上也会有类似的色彩,看来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 “我没事,只是翻车而已……”苏洛洛站在房间门口,没让苏明安进去。 她“翻车”的方法,是拜托神灵发个神谕,说苏洛洛的测试行为是错误的,干扰了游戏的正常发售。一瞬间,她背后的靠山没有了,积蓄已久的恶意汹涌而来。 这并不是致死的错误,最多算是她本职工作失误。但之前看她异军突起不顺眼的人,太多了。想讨好神灵的人,又太多了。 她本以为只会循序渐进地看到少量的恶意,却没想到人们一点就炸。一点火星燃起,突然成了排山倒海般的烈火。互联网的恶意庞大到令她震惊,齐齐朝她压来。 透过她肩膀,苏明安看到了屏幕上的弹幕: 【她就是这种人啊!神灵都不要她了,她能是什么好人?】 【终于翻车了,我早就知道她的“官方游戏测试员”身份有问题!现在神谕一来,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垃圾了。】 【就喜欢看她从高处摔下来,嘻嘻。】 【脱粉。】 【脸好看就行。】 【抛开事实不谈,难道没有她的问题……】 【偷偷告诉你们,她是我学妹,从高中开始就特别装……】…… 人身攻击,诽谤造谣……四位数以上的一言一语,汇集成了成千上万刀。浓暗的文字聚集在一起,衬得人是那么渺小。 有关魔王小姐的负面言论越来越多。人们自以为能迎合神灵的喜好,竭尽所能地辱骂这个名字。 有人说,她是真正的魔王,是侵略者派下来拖延梦巡游戏的人。 有人说,她背叛了神灵,所以神灵才会和她翻脸。 苏明安得知这些后,肩膀在颤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好像不需要任何安慰,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她朝他笑了笑,合上了门。 …… 苏洛洛从来没想过离开公寓,进入现世时代后,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在公寓里直播。她遮蔽自己的真实容貌,只用魔王小姐的二次元形象直播。 但她没想到,人们的恶意能到这地步。 有一天,网上出现了一条帖子:【找到了!那个假官方测试员真名叫苏洛洛,来看真人照片!】 很快,论坛汇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各种言论开始出现: 【哇哦,开盒咯开盒咯。】 【兄弟有一手啊,她家住在哪里?】 【她罪不至此吧……】 【现在神灵都不管她了,谁还能当她靠山?这女的耽误了我们玩游戏,就是在影响划时代游戏的降生!我为啥不能骂她?】 【呵呵,从小事就能看出人品,垃圾。】 【没听过爆料吗,她高中就特别装。她之前一脸笑着安慰观众肯定也是假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嘲讽我们。】…. 【别这样吧……】 【墙倒众人推咯,谁管她。】 …… 昏暗的房间里,苏洛洛打开了新收到的礼物盒。 这是她跑了几里路去取的,以为是某个粉丝的安慰礼物,比如巧克力或饼干。 盒子打开,却是一只死老鼠,白纸上写着一个血红的词“去死!!” 她平静地关上了礼物盒,这种礼物她最近已经收到了很多。 她打开了下一个礼物盒。 看到里面的东西,她脸上麻木的表情稍微变得鲜活了些,盒子里是一板巧克力,旁边用爱心卡片写着【魔王小姐,伱是最棒的,别管别人怎么说!】的话。 她捂住嘴。她知道自己面对的肯定是无穷无尽的恶意,但不代表着她对善意毫无期待。 她记下了这位爱心粉丝的署名,想着以后一定要回报,将巧克力送入嘴中,咔嚓一咬—— “唔……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 叮当一声,清脆声响。 一枚刀片掉在地上,伴随着鲜红的点滴血迹。 剧烈的疼痛袭来,伴随着刀割般的锐痛,她泪光朦胧地向着喉咙眼摸去,喉咙一个豁口正往外流着血,半块没融化的巧克力顺着嘴角掉下,巧克力中间被精心切了一个空隙,恰好是能塞进刀片的形状。 “啊……呃呃……啊啊——” 手指抽出,满是淡红色的血迹,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十指。一时想不通,到底要多大的仇恨,才能送她致死的刀片。 但她很快擦干净手指。 ……没事的。 即使是这样也没事的。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她能接受…… 只是她没想到……被自己爱的人们刺痛,会是这么痛。 她打开抽屉,下意识想找熟悉的药盒,却发现药盒里已经没有药。她盯着干瘪的药板看了片刻,放了回去。 她其实一直在吃药,从没停过。 哪怕是被人们狂热喜爱的那些时日,她也一直在吃药。躲在阴影里的小女孩即使走到了日光下,面对铺天盖地的爱,感到的也大多是惶恐,是一种“我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喜爱”的恐惧,是一种“这种喜爱迟早会消失,到时候迎接的就是更恐怖的黑暗”的恐惧。 她经常午夜惊醒,睡一会就担心网上会不会有人骂自己…… “他们会不会突然就不爱我了。”她时常会想。 然而,她从没在苏明安面前展露这份恐惧。 她推开门,想去买药,却发现公寓外游荡着几个陌生人。他们好像不是这个小区的人,总是左顾右盼,像是在等待什么。 恐惧一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并不是恐惧他们的武力,而是恐惧……原来自己面临的不仅仅是威胁——他们真的找到自己家了。 她立刻回到公寓,锁死房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十八岁以前,她一直都对世界抱有期待,那里有欢笑,有美好,有喜爱……但她现在发现,原来不致死的罪也能让千万人盼她去死。 屏幕上,论坛帖仍在实时更新: 【我找到她的小区了!】 【好!记得拍素颜照,谁知道她妆下是什么妖魔鬼怪。】 【围观。】 【蹲。】 【爱看。】 …… 她拿了一柄裁纸刀。 金属刺破皮肤的那一刻,她吹了吹手臂上发抖的汗毛,很快,朱红的色彩涌了出来,这种色泽让人感到瑰丽。 窗外飘起了橙黄色的阳光,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金黄的夕照尽数挥洒,映照出晚霞的光芒。 (本章完) 39314265. ... 一千一百一十二章·996年·“爸爸妈妈会难过的(下)” 第1114章一千一百一十二章·996年·“爸爸妈妈会难过的(下)” 这种行为会上瘾,是在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尝试的。但她没钱买消炎药,后面就停手了。 但此时,久违的寂静再度传来,她沉默于逐渐递增的痛觉中。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感觉自己在正常呼吸着,而不是眼前蒙着一层灰暗的色调,亦或是一层扼制呼吸的面罩。 像是回归母体的拥抱,周围满是水的质感,耳边朦朦胧胧恍惚一片。 …… 【你们没注意吗?她其实在直播的时候,有时候会突然情绪不正常,就跟犯病了一样,虽然很快又会恢复笑容。】 【现在想想,好可怕,她不会真的有病吧……】 【年轻人承受能力不行,啧啧。】 【封神榜又添一员。】 苏洛洛望着漂亮的晚霞。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只要自己站在黑雾中,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能看到格外纯净的晚霞。因为它隔着一层黑雾,看上去越发亮眼。 “苏洛洛,你……”叠影准备吐出诱惑之语。 “——你是谁——” “果然她就是侵略者的走狗……”、“还好在这里逮到她了……”、“快杀了这个魔王……”声音渐渐弥漫。 【因果网只差收尾了,她不能提前说出真相。这应该算是“成长”吧。】 【脏】、【鸡】、【垃圾】、【人渣】、【恶心的病人】……词汇在她的脑中缭绕,她已经做了几百个噩梦。梦见自己脱光衣服站在聚光灯下,文字齐齐朝她涌来,刺穿了她。 她不可否认,叠影的话很有吸引力。她若是点头,不会损失任何东西,而摇头,迎接的就是肉眼可见的……末路。 她朝着叠影高声大喊。 …… 她睁着眼睛。 “唰!” “可是,几亿个人的爸爸妈妈,都会难过的。”苏洛洛说。 这一下,让此前的一千个一万个恶意猜测——都一瞬间得到了“实锤”。 谁在乎呢。 这一刻,望着铺天盖地的恶言和少数的善意,少女终于明白了什么东西变化了——是名为成熟的糖衣一点点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是名为伪装的东西一件件大衣裹住了自己。 人们穿着军方的铠甲和道袍,盯着黑雾里的她,眼里满是厌恶。 照片是黑白色的。 “……要加入我吗?苏洛洛。”叠影轻声说着:“你要拯救的人,就是这么一群二极管般的家伙。他们不管事实真相,只关心神灵和上位者的喜好,只要能讨好神灵,不管什么言语都能说出口。” 从那间公寓逃走了。 ……爸爸妈妈? “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不在了吗?”叠影说。 长发女人枪尖直指黑雾,指向苏洛洛身边的叠影。 黑雾里,苏洛洛抬着头,与叠影对话着。 无人回音。…. ——她望见了密密麻麻的军队。 “——为什么要帮助魔王!!!” “小时候,亲戚们怜悯地看着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到大房子,但我现在,可以住很大很大的房子了,它叫旧神宫,比世界上的任何房子都豪华……” 胆小鬼连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更何况是千万张键盘的负重,她扛不住的。 晚霞就没有了啊…… “祝你生日快乐……” 【……我只是个胆小鬼。】 …… “抬头看看吧,苏洛洛,星辰大海要比他们深远得多,你头顶的宇宙才是一切的终极,这些声音终究会淹没在千万年的尘埃里,甚至不及一枚行星的千万分之一。” 是啊,她是个胆小鬼。 天际陷落了一抹夕阳血色,傍晚了。 身为军方将领,艾葛妮丝要作最后的确认,毕竟她是军方将领,她要确认这星空影子到底是不是侵略者,确认苏洛洛是不是被冤枉的。 “祝伱生日快乐……” 她这样拒绝了叠影。 “可是这样的话……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我还会……对了,我还会做流沙麻将。我会做不翻车的流沙麻将,我会好好地剪裁图片,少放点云母粉,油也不会漏……” …… “你所幻想的世界,根本没那么美好。你一心想要融入的互联网,其实比任何地方都恐怖、都肮脏。” …… 她参与了什么吗?又见证了什么吗?是多么狂乱的命运钟声在这一刻敲响?它该发出何等悦耳之声? 呲呲,呲呲。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赌赢了,叠影果然来诱惑她了。 房间静谧。 也许她应该用力推开叠影,说自己拒绝升上高维。也许应该爆发自己的情绪,大哭起来。也许她应该说出真相,把这些天的痛苦发泄出来。 在看到叠影的第一眼,苏洛洛很激动——她把自己置身于这么凄惨的处境,就是为了见到叠影,与叠影对上话,从而判断因果线的变化,进一步推测出叠影的位置。 ——【笑容】。 心脏在微微鼓胀着,像压着什么。她流不出一滴眼泪。 【妙!这样就合理了,身材确实不错……】 因果线绷得笔直——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如花一样盛开,结出果实? “嚓,嚓,嚓。” 不是因为拯救世界的荣誉,不是因为神明的青睐,不是因为几十亿人类的感谢——仅仅只是因为…… 不可以停下。 “……如何?”叠影耐心地询问她,像一位谆谆善诱的大哥哥。 她逃走了。 ……其实她与死亡,有的时候,只隔着一个妈妈。 …… 【魔王听了,只是淡笑,听不出情绪。】 苏洛洛仍然要继续直播。如此庞大的负面情感朝着因果线的这一端袭来,她要观察叠影那边的反应。…. ——原来是军方发现了她的位置,追捕过来了。 在苏洛洛茫然的眼神中,叠影将手搀扶着苏洛洛,故作亲昵姿态: “你们……都说她是魔王吗?任何我们做过的事,都比不过神灵的一个眼神吗?” “割完后,刀会消毒,我会好好消炎,也会贴上创可贴,总之不会出现问题的……” 【——第一场命运电影。】 【你们怎么这样说啊……】 那是一种……每次割开自己时,都能感受到的心灵上的疲惫。是一种无论自己怎么做、都看不到尽头的疲惫……万般情绪在她的心中掠过。 ……很累。 昏暗无人的房间里,少女再一次哼起这样的歌。十八岁那年,她与苏明安一起哼着。如今她独自身处陌生的时代,需要她自己唱。 目标终于达成了,可叠影却抛出了如此诱人的果实。 …… 明明游戏的二测不是她的责任。 “妈妈,救救我。” 【嘻嘻。】 有人在黑雾边缘发现了魔王小姐的踪迹。 一声尖啸传来,一只孤鹰划过长空,穿过金黄色的霞光。 像一个犯了癔症的精神患者,絮絮叨叨说着话。就算是再厉害的高维者,也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逻辑。 她其实倾向于同意叠影,因为她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稍微有一点恐惧就不敢了,但她又下不了决心。 最终,她不知道自己定格了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没有人不向往成为宇宙之间的旅者,自由、长生、无拘无束。 …… 夕阳如同一位疲惫的旅人,渐渐沉入山的怀抱,云朵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水彩画般柔和。苏洛洛望着这么美的晚霞,眼中突兀地闪动了泪光。 人们更加确定了苏洛洛是叠影的走狗。 “因为……晚霞,太阳花,躺椅,日出,大房子……它们都会有的。”她茫然地说着,一遍流着泪,一边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爱,喜欢,粉丝……也会有的……都会有的。” 果然,魔王小姐和侵略者有联系。 就像“没有污染的晚霞”。 …… 此后,人们一直在寻找魔王小姐的踪迹,想她投入审判。 苏洛洛听了。 但她没有想到,还有更坏的结果。 直到,那一天—— 面对着满目骂声,她对着镜头笑着:“接下来我们来看看魔女叙事诗的游戏,大家跟着我的镜头……” …… 这些看似荒谬,却在真实地发生。一切都在往无法避免的方向下滑。 于是, 一位长发女人立于黄沙上,直视黑雾里的苏洛洛,眼神如鹰般锐利。她是军方将领,上万名军方符篆家簇拥着她。 【她之前那么火,估计有见不得光的后台。】 …… 苏洛洛的心蓦然抽痛了一下。 只要将真相告诉众人,她就不会这么痛苦,但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白费。…. 苏洛洛的嘴唇颤抖着。 属于“魔王小姐”最自然,最常见…… 最虚假,最真实的…… ……也许她的手在发抖吧。 “人们这样对待你,你还担心他们的爸爸妈妈?”叠影问。 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一个个臭鸡蛋的礼物特效砸在她身上,她面色不改,依然微笑。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唯一的特长,大概就是虚假的笑容。 但不知怎么的,她感到很累。 在人们的眼中。 叠影陷入了沉默,好像在思考怎么劝说她。 “祝你生日……快乐……” “她怎么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苏明安的爸爸妈妈还在不在。 当她逃走的两个小时后,几个大兵撞开了公寓的大门,持枪对准了公寓内,房间里只剩下了一地的死老鼠与刀片,还有一个仍然弹出恶言的屏幕。 “妈妈……” 【哈哈,后台?是卖吧!资料显示她就是个平民,哪有什么后台?唯一能付出的只有……】 “当你站在聚光灯下,屏幕后面的人可以从你的任何行动中读出任何恶意。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来排山倒海般的烈火。” 黑雾外,黄沙弥漫。 忽然,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那是因果线摩擦的声音,当一根根丝线彼此碰撞……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这是因果线正在自发地收起。 …… 【“你们在梦巡游戏中干的事,难道值得原谅吗?”艾葛妮丝身边,一个头戴军帽的男人大喝道:“魔王!若不是你不肯再改变一点点,我们会落到这样的局面吗?那么多人死去,都是因为你的游戏所害!”】 “祝你生日快乐……” 叠影的言辞之间,俨然把她归为了盟友。 她处理完刀伤,拿出一张照片,轻轻亲吻着。 据人们所说,魔王小姐好像正在和什么人说话,是一个星空的影子。虽然不知道星空的含义,但人们很快意识到这个影子大概率是侵略者。 今天是她的十九岁生日。 呲呲,呲呲。 它的模样…… 她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童话,再一次地想起了自己最初说的话。 但是,妈妈在地下,确实会难过的。 那是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挎着菜篮子,站在校门口,笑得很和蔼。 ……像是命运在这一刻狂乱而迷茫地碰撞。因果线收网的声音响彻她的耳边,她不知道是什么“因”在这里体现,又是什么“果”在这里收网。 叠影的眼中涌现出错愕,好像难以理解“爸爸妈妈”的涵义,也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这么荒谬的理由拒绝星辰大海。 她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有时候她也会想,“世界毁灭吧!好耶!人类都去死吧!”她也会幻想自己从高楼上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当她每次醒来,望见手里妈妈的照片,就会鼻子一酸,脑中自杀的想法全都摒弃掉了。 ……星辰大海……啊。 “和我一起吧。你做这些事,不就是为了让人喜爱你吗?我带你去更好更远的地方……我带你去更美好的世界。” 梦巡游戏二测时,许多人参加了。但由于存在危险性,有人在玩游戏时发生了精神崩溃,这本该是神灵的责任,人们却把这些错误全怪在了“魔王小姐”的头上——肯定是她在一测时的某些遗留行为,造成了人们的死亡! “……这下我们要抓谁回去审判?” 至于她的对错, 露出了一个…… ……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铁靴摩擦的声音。叠影立刻向着黑雾外看去,苏洛洛注意到叠影的神情,也跟着茫然地向外看去。 沉没成本太高了。 她吸了吸鼻子。 叠影笑了。 他们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少女能够从包围中逃跑。 少女亲吻着,缓缓将头贴紧了照片,轻声呢喃着: “你们在梦巡游戏中干的事,难道值得原谅吗?”艾葛妮丝身边,一个头戴军帽的男人大喝道:“魔王!若不是你不肯再改变一点点,我们会落到这样的局面吗?那么多人死去,都是因为你的游戏所害!” “有的爸爸妈妈没做错什么,他们甚至连互联网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小云朵的爸爸妈妈……也会难过的。” 那无恶不作、恶劣至极的侵略者的走狗——缓慢地、自然地、平淡地…… 【……我就是个喜欢摆烂的咸鱼。我什么都做不到的。】 不知是谁鼓动了联合团与军方,由于联合团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宣传资源,为了推锅,他们把失误归结到她一个人头上。 因为,离开的话。 …… 【她想,】 ——这下,幼稚的“魔王小姐”,可算长大了。 ……39314750. ... 一千一百一十三章·994年·“也包括你吗?水岛川空。” 【第一步:划分一万条世界线。(√)】 【第二步:敲定穿越者名单。(√)】 【第三步:打造本土化梦巡游戏(神灵进行中)】 【第四步:根据叠影的因果线进行反制(苏洛洛进行中)】 【第五步:制造最大生命硬盘(x)】 …… 副本第十六天夜晚,苏明安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女人终于摘掉了她那骄傲已久的水晶冠冕,换掉了雪白的神女裙,只穿着朴素的长椅长裤走到他的面前。 “面对神明大人,还不跪下。”人们朝她大喊。 千年前的水岛川空连神女都不是,只是一个圣城的平民,连踏入旧神宫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苏明安答应了见她,她连门都进不了。 水岛川空难得涂了口红,黑亮的眼睛望着苏明安:“……你要让我跪吗?” 两旁侍立的人们朝她投来谴责的视线——怎么会有如此对神不敬之人? 她似乎自信苏明安不会让她跪,又或者她只是想留住最后的自尊。毕竟苏明安一直都是这样的,对榜前玩家很宽容。 “哦。”苏明安单手托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跪啊。” 些许的震惊之色从水岛川空眼里晃过。 苏明安笑了一声,遣散了殿内的众人。再这样下去,这些人鄙夷的视线快把水岛川空烧穿了。 偌大的殿堂内,冰蓝色的火光微微晃动着,只剩下了两人的对视。 “你转变了不少。”水岛川空说:“你的姿态,你的神情,你的气质……” “是吗?” “明明几天前,你给我的感觉偏向内敛而沉默,但如今……”水岛川空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如今的你,让我想起世界游戏刚开始的时候。” ……游戏刚开始,那个锋芒毕露、尖锐而疯狂的、让人类高层感到不稳定的第一玩家。他仅仅为了揭开一个规则就当众自杀,他也会毫不顾忌地表露对观众的鄙视。但后面,他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内敛,就像是……“成熟”了。 但现在,那样的苏明安好像又回来了,竟然会为了出一口气就让她跪下。 “有没有可能,那才是真实的我?”苏明安说。 “你……装了那么久?”水岛川空眼睛微微睁大。 “也不全然。是你们的那一次炸弹,让我开始醒悟。后来就是越来越多的契机……” 游戏刚开始他还能欢笑,但现在他笑一会,就会想到很多让他笑不出来的事。 不全是装的,也不全是自我。 水岛川空沉默了很久: “……抱歉。” 冰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她的抱歉没有用,对不起苏明安的人太多了,苏明安也根本不在乎。 “我听说了,你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欲望,你说……你想救世,对吗?”水岛川空说:“……不是支配?”…. “你问过我无数次了,心里应该早有答案了,我现在毫不掩饰了,你就能相信了?” “我只是……惊讶。”水岛川空说:“你演了那么久,突然就不演了。是你和主办方聊了什么吗?” 苏明安与她对视了数秒,尽管二人都没有直言,但他已经明白了水岛川空为什么来找他。水岛川空看观众们提到了最近苏明安的态度转变,她感到了疑惑——他就不怕主办方针对他这种救世愿望吗?所以她来找他了。也许是为了提醒,也许是想要一个答案。 而她为什么想要一个答案? ——大概率是她心里想的,和苏明安心里想的,是同一个愿望。 “因为我身上有主办方看重的东西。”苏明安言简意赅:“少了这个东西,人类很可能完蛋——把这个信息告诉你背后的人,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又沉默了好一会:“那种东西,我有吗?” 他们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互相谜语人对话,但彼此能听懂意思。 苏明安快要笑出来了——难道你也想暗示,你自己的愿望是救世。所以你也不想继续隐瞒下去了,才会找我要一个答案? 但事到如今,他们的地位对换了。 以往,是水岛川空质问苏明安的愿望,苏明安无法说出口。如今,是苏明安质问水岛川空的愿望,水岛川空无法说出口。 苏明安可以放心大胆地直呼自己的愿望,而水岛川空依然要紧巴巴遮掩着。 但苏明安不会从屠龙者成为恶龙,和她做一样的事——比如趁人之危把她推入黑雾,逼她异化、逼她疯狂崩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解气。但他不是这种人,否则他何尝不是在迫害一个没那么高尚的“苏明安”? 他淡淡道:“如果没什么可说的,你就在旧神宫留步吧。” 水岛川空孤身一人来,表露了十足的诚意。毕竟这是苏明安的地盘,只要他一声令下,水岛川空就活不了,她是主动把性命交给了他。 苏明安准备先把她困住,等到副本快结束的时候再处理,很难说后面还需不需要她这个高位格者当食粮。 “我最后告知你一个信息,你要尽早处理古武世家的人。”水岛川空说:“尤其是吕树的仇家,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对你们下死手。” “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不识大局的人?” “他们曾经害死了吕树一家,吕树不可能放过他们。吕树又和你关系那么近,你肯定会帮吕树报仇,你们估计不会留他们性命吧。所以他们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即使差距再大也一样。也许对你们没什么威胁,但终究是个隐患。” “……如果我没记错,古武世家是你的老家。我猜你的祖辈也插手了吕家的事。” “也许。”水岛川空的神情没有半分裂痕。就像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属,也不知道她童年经历了什么:“除此之外,你还要好好回想一下,有哪些人之前得罪过你。他们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也许会蚂蚱抱团对你动手。聪慧的人千篇一律,蠢蛋千奇百怪,你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最好直接处理干净,不要给人类未来留下半点隐患。文明之巅的阿克托尚且死于小人,你不要太宽容他们了。”…. 水岛川空的这番忠告让苏明安一怔。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视野从来没有落在这些小人物身上。她的话给了他一个新的角度。不愧是古武世家培养出来的人。 “知道了。”苏明安说:“……也包括你吗?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的神情短暂空白了一阵。苏明安的这句绝杀令她有些意想不到。 “如果你觉得可以放心的话。”她沉默了许久:“但请你答应我,如果你和你的同伴以后获得了类似‘创生’、‘复生’的权柄,请复活我的妹妹。以及,杀了我之后,我身上的那些积分进度,最后还是要靠你拼命争取。你杀了我,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上加更多负担。” “你还挺狠的,对待你的家人。”苏明安简略评价。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何必要留。”这是水岛川空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她就待在了层层监视下的旧神宫,由强大的将领看守着。 看得出来,当苏明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愿望后,水岛川空不再怀疑他。这种戏剧感令人啼笑皆非。苏明安说谎时,她觉得苏明安在说真心话,苏明安不说谎时,她也觉得苏明安在说真心话。也许是苏明安这几天作为神明的姿态,确实让她相信了,不然她也不至于主动送上门来。 但她依然戴着那条金色圆环项链。 明明已经不是神女,她却还是眷恋这个“被世界眷顾”的身份。当她和苏明安对话时,平静眼神中偶尔露出几分羡慕。 ……她羡慕啊。羡慕苏明安这种极高的先天身份。如果她是旧神,即使过程会艰难很多,但不至于无能为力。只是她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斩断了,世界连一点眷顾都不给她。她只能作为小人物拼命往上爬,才有成为神女的机会。 旁人不可能和苏明安感同身受,也不可能理解他有多累。 “……原来神灵一开始眷顾的就不是我。”她想着。 她在最开始曾说了一句话“因为……神灵眷顾着我啊”。那时她觉得——苏明安这一次终于不是很高的身份了,他只是一个小城出身的高中生苏文笙,根本没有任何依靠。而她自己却是神灵的神女,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惊涛海浪。 但后来她发现…… 还是这样。 他依然是最高的身份,而她只是神灵的傀儡——当她位格升到最高后,神灵肯定会把她作为食粮“喂”给苏明安,让他继承她的位格。至于苏明安,只要安安稳稳待在神灵身边度过二十天,根本不会有任何痛苦就能抵达最高。 她从一开始,就不被鼓励、不被期待、不被眷顾。 …… 天世代6年,苏洛洛回来了。 她调试了几个最重要的梦巡游戏,回来短暂休息。 苏明安站在时空旋涡前迎接她。她披着满头紫发,跌跌撞撞朝他走来。月色流淌成了一条长长的河,从她布满血丝的眼瞳流过、从她流淌着蓝绿色的脸颊流过。…. 苏明安不知道她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肯定不会太好。 “我觉得我们不可能等到那样的生活了。”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活力已经干瘪,声音也没有了欢乐……大量的负面情感开始反向塑造她。躺椅上看晚霞、花圃种满太阳花……那样金灿灿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苏明安担忧她的心理状况——他有义务帮她调整心情,才能支撑她走得更远。 他问苏洛洛想做什么,就当放松心情。 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她成年了,想喝酒。 这难倒了苏明安。他踌躇了一会,想到自己是旧神之躯,也许没什么关系。 阳台上放了一张躺椅。苏洛洛一口一口地喝着,大多是啤酒。金黄色的酒液咕咚咕咚灌到她嘴里。 “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很苦。”苏明安没有碰。 “……是不好喝。但我成年了。”她说:“就像药一样……喝完后,虽然眼前不是彩色的精灵在跳舞,但感觉会好很多……” 送她回房间时,她已经醉得满脸通红。 昏暗的长廊里,唯有莹蓝色的扫描光闪烁,四周透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她往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苏明安小心地把她送到房间。 房间里满是酒瓶子的麦香味。她醉得厉害,躺在床上挥着酒瓶子,说叠影是个大坏蛋,又说自己回不去了,又说小云朵要永远陪在她身边…… 苏明安回过头,望见墙上贴着的照片——他在高台上演讲的样子、他低头阅读名单的样子、他坐在长椅上熟睡的样子……他想起霖光的那间画室。他们都在辛辛苦苦地保存着有关他的一切。 墙壁最中间,是她亲手画的画。他站在漫山遍野的太阳花中间,抱着一只白猫,微笑着。 “……我们会等到那样的生活的。”他喃喃自语。 即使我等不到,你们也会等到的。 那些太阳花、晚霞、日出日落……在没有被污染前,都是美的。 …… 这样的日子,一直没有结束。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也没有。 后来,她越来越沉默。 有时候苏明安与她并排走过,她怀里揣着几个酒瓶子。即使她会对他露出惯有的笑容,但好像有什么变了。 她频繁地穿梭各个时代。有神灵的看顾,苏明安没有询问具体动向。 但她确实越来越消瘦,如同一个罹患绝症的人——这种绝症名为“人性”。 是各个时代纷杳而来的负面情感、是因果网中叠影的恶意,把她挤压到了如今的地步。 休息期间,她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蒙着被子哭,也许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片干瘪的面包。 39314197. ... 一千一百一十四章·994年·“他做了一个梦。” 后来,他明白了她这么痛苦的原因——她杀了人。 那天,当艾葛妮丝用长枪指向苏洛洛时,苏洛洛身上的污染爆发了。黑光闪过,艾葛妮丝被腰斩成了黑泥。苏洛洛被实锤为了魔王,那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憎恶她。 每走过一个时代,她身上的污染就会更重一份。她不经意间杀了很多人,即使不是她的本意。但她仿佛从一个女高中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她明明是救世主,却要承担万般唾弃。 苏明安一直想着,再忍一会就好了——她决定了不要逃的,自己不能帮她做决定。 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他一边有些绝望地目睹这辆紫色的火车毫不回头地向前驶去,前方云雾遮掩。 哪一天,它会驶到尽头?哪一天,它会坠入悬崖? 她的话越来越少了,像是人性都在丧失。 有一次,他路过她的房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像是有什么东西揪住了他的心脏,他立刻去寻找她,最终在公园发现了她。她坐在太阳花圃里,裙角满是泥土。当他走过来时,她疑惑地抬起眼眸。 看见苏明安走来,她“啊?”了一声,形同huh猫。 但这一次,苏明安笑不出来了。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苏明安蹲下身,拍了拍她裙角的泥土。她不应该乱跑的。 “……”少女用黯淡的紫色眼眸盯了他好一会,瞳孔里已经开始游离蓝绿色的光芒,像是身体里的癌细胞。 “我知道,现在是你的休息期。但是跑出来前记得打个报告,不然我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苏明安擦了擦她的手,蓝绿色的痕迹根本擦不干净,像一枚深深的病毒烙印。他苦笑了一下。 他几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云雾,列车就要陷进去了。 然而她没有回应,不像往常一样对他露出熟悉的笑容,也没有唤他小云朵。 她仅仅只是握住他的手,像是贴近一只猫似的,睫毛拉近,几乎贴着他的瞳孔。 “你是……”她神情茫然: “谁?” 这一刻,苏明安心中的铁轨垮塌了。 他同样茫然地回望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听觉真的确认了她的这句话——她在问他,你是谁? ……我是谁? 他握紧她的手,将这只手一点点贴到自己额头。此时的姿态,不像是神明大人在垂怜信徒,反而像是一位信徒在祈祷。 这一瞬间,望着她茫然的眼睛。他想到了陷在红土地里濒死的玥玥,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神志不清的眼睛,也是这样无法挽回的缺失。 可是苏洛洛没有三十三周目的奇迹,他也救不了的。 “……停下吧,苏洛洛。” 他颤抖了好一会,最终这么说。 停下吧。 你有因果权柄,但这不该是你的命运。 你和我的完美通关没有半点关系,没有必要。…. 苏洛洛眨了眨眼睛,神智渐渐恢复了一会。她给苏明安讲了一个故事,是她自己编的。 “有一位技艺精湛的工匠,用木头雕刻了一只夜莺。夜莺活灵活现,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但唯一可惜的是,夜莺是木头做的,即使能活动,但它没有心。” “它本想去丛林生活,却发现丛林早已变成了钢铁丛林,树木与鲜花都不在了。它本想打道回府,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夜莺喜欢美丽的事物,跟随着少女回了家。” “少女擅长画画,她很喜欢夜莺,为夜莺画了它渴望看到的丛林,还为它画大江大河、画蔚蓝的天空、画怒放的鲜花……” “但不知为什么,少女常常捂着胸口晕倒。夜莺在其他人类口里听到了一个词——‘心脏病’。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询问少女,少女说,她的心脏有问题。” “心脏是什么?夜莺不明白。” “少女说,心是生命的象征,是情感的象征,有了心,人类才会自由地欢笑、才会悲伤地流泪,心是一切感性与艺术的源泉。” “夜莺恳求少女,它也想要一颗心。因为它从没体会过少女口中的爱情,就连看到画中的丛林,也只感到很好看,没有其他的情感。” “然后,少女为夜莺画了一颗心……” 苏明安听着,苏洛洛却忽然急促地呼吸起来。 她的情况又加重了。苏明安只能把她送了回去。 房门关闭后,苏明安站在房门外,莹蓝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还有四天……四天……”他这样告诫自己。 不要投入太多感情。 你迟早要离开的,有些命运也已经注定。 在那之后,苏洛洛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精神失常。明明他们距离很近,她却总会毫无征兆地消失。尽管他很快就能找到她,但每一次都会感到心悸。她消失的频率越来越高,他寻找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们便约好,将这种逃与寻称作“捉迷藏”,以游戏化的名词来修饰这种行动的残忍。 但耐心只会一点点消退,他也逐渐感到疲惫。直到苏洛洛提出,把她的房间锁起来。 这样就一劳永逸了。 ……那样和囚犯有什么区别呢? 苏明安望着紧闭的房门,手中的钥匙掉落在地。他居然开始想,为什么要自己承担这样的负重,让自己眼睁睁望着她滑向深渊,还要自己亲手为她加锁,就像照顾一个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明明他们最初只是一杯牛奶的关系。 但他很快隐去了自己的想法。 “咚咚!”门内响起捶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她又犯病了。 “放我走吧!求求你放我走吧!小云……神明大人!您放我走吧!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不想被人寄刀片、网暴、谩骂了……求求你……我想上学……我想妈妈……我不想穿越了……”…. 他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抬手的动作,钥匙就在他的手掌心——但是,即使是上锁的建议,也是她自己提出的。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想法,是她自己不甘放弃,是她自己想救更多人……也是她自己提出——【如果我想放弃,不要让我逃了。】 ……锁住我,关住我,强迫我。不要浪费我的因果权柄。 这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他也承诺了她,如果她这个胆小鬼想要回头,不要给她回头。尤其是她现在只是犯了病,等她清醒过来,她还是会继续下去。 他没有强迫她,只是在忠实地履行他与她拉过手的承诺。所以……钥匙插不进锁,紧闭的牢门也不会打开。 “……你睡一觉吧。等你清醒过来,你就好了。”苏明安的手指紧了紧,还是将钥匙放回了背包格子。“求求你了……放我走吧……我就是一个胆小鬼……不要骂了,不要讨厌我……”门内传来少女几乎崩溃的嘶哑喊声,她的病情很严重,喉咙快要被哭声扯断: “苏明安……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放过我啊……” 苏明安咬牙忍耐,转身离开。 ……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躺在漫山遍野的太阳花中,肆意地打滚。阳光照在他脸上,很温暖。 脚下是湿润的泥土,他摸了摸,开始向下挖。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挖什么,梦没有逻辑,只是想向下挖而已。 泥土一点点被拨到两边,他挖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一枚天文馆星辰勋章,几颗荣誉星星刻在镀金的表面,还有一行小字“属于天文馆爱岗敬业好市民汪先生”,应该被人一遍遍用手摩挲过。边缘染了血。 他有些记不起这枚勋章背后的故事,继续往下挖。 泥土一点点下陷,他挖到了一条小兔子发绳。他怔了片刻,依然想不起它背后的故事,它的主人应该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了…… 泥土一点点往外拨着,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一条十字架吊坠,带着雪的气息。 一颗柠檬糖果,彩纸反射着七彩色的光芒。 一个黑鸟雕塑,表面光滑,像是被人抚摸了很多遍。 一株太阳花,金灿灿的,有阳光的味道。 一颗番茄,水润新鲜。 一枚春心饼,即使沾染了泥土,仍然散发着香气。 像是一只寻宝的巨龙,苏明安一刻不停地往下挖着,挖出各种各样的物品。 笛子、白鸟的尸体、莲花、冰块、银杏叶、咒火花、红玫瑰、骑士剑、郁金香、红宝石项链、羽毛笔…… 最后,他的手指顿了顿,望见了一台立于泥土上的庞然大物。 ……他是怎么挖出一台钢琴的? 他怔神地望着这架钢琴,忽然听见了呼喊。 “——神明大人!” 这声音有些陌生,应该是穿越者们的声音。他们总会崇敬地呼喊他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开。他所能做的,唯有一遍遍拿起笔,划掉他们的姓名。…. 他转过头,本以为会看到一群灿烂耀眼的笑脸,士兵们会露出最真挚的笑容—— 然而,他只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坟墓。 钥匙、平安符、长命锁、相片、贝壳手链……这些东西堆叠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座座凸起的小山。他茫然地注视了一会,那些呼唤他的声音仍在传来,从这些“遗物”中传来。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些声音——他们为文明而死,而自己是文明的神,那么他理应听见他们的悲戚。 ……原来已经这么多了。 他驻足了一会,从最高的姓名牌开始,缓缓地埋进土里。原本被他拨开的泥土,一点点重新被他埋了回去。楼月的笑闹、蒸汽的鸣笛、魔女的叹息、现世的哭喊……随着逐渐落下的大雪沉淀于地下。 逝者见不到岁月的终点、方舟的终末,他们所见的唯有最后的黄沙、战场上的酒与剑,以及苏明安指缝之间一点点落下的泥土,落于他们不存在的发梢。 苏明安埋它们的时候,偶尔会被回忆触动,想起遗物的主人。于是他会小声地与遗物说话,聊起短暂的相处时光。尽管这些人视他为不可冒犯的神明,却有零零星星感动的事。 “……” “……” 他自言自语了好一会,聊起天世代0年的双神凌空,聊起天世代1年的时空穿越,天世代2年的审判,天世代3年的感谢信活动…… 直至一阵风刮过。 他埋葬了所有东西,包括十字架、黑鸟……甚至那架钢琴。埋钢琴时,他注视着渐渐下沉的泥土,有一种感觉——他仿佛在埋葬他自己。 驻足许久,远方升起一小片朝阳,雪停了。 他的耳边,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人们仿佛在阳光升起的这一刻,静静在地下睡了。 …… 当他醒来时,他看到了一柄利刃。 一位英俊的青年坐在床旁,拿着一柄利刃,抵在他的脖颈上。青年耳边的红蓝色耳坠轻晃,血红纹印在青年的皮肤上闪着光芒。 是薛启夏。 苏明安平静地望着薛启夏。他不知道薛启夏是开了什么玩家技能闯进来,也不知道薛启夏想做什么。 “第一玩家,我要你与我签署一个契约。”薛启夏看出了苏明安的平静,他没想到即死规则都怼在脸上了,苏明安还是这么淡定。 “什么契约。”苏明安依旧平静。 “水岛川空来找过你。你肯定想对古武世家下手,我不能放任你。”薛启夏拿出一个道具:“你签下这个道具,与我成为不可斩断的盟友,我就放过你。”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针对我的原因。”苏明安说:“你是……怕被清算,你怕死啊。” 薛启夏淡淡道:“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我也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仇恨被清算。所以,我选择主动出击。我只想活下去,你签了,我们就当无事发生。” “你以游戏道具作威胁,那你就不怕我游戏结束后清算你吗?”苏明安说。 “得罪了,我坦白说。”薛启夏说:“我认为你活不到游戏结束后,要么死在半途,要么死于末尾。我看不到你眼中的半点生机。” 他将道具放在苏明安眼前。 苏明安视线偏斜。 39314375. ... 一千一百一十五章·994年·“我还能活多久?” 脖子抵着尖锐的刀,苏明安径直坐了起来。若不是薛启夏及时后退了一些,刀刃已经贯穿了苏明安的脖颈。 薛启夏睁大眼睛,为苏明安的找死行径感到惊讶。 ……他还是疯了吗? 薛启夏料到这种高强度的千年剧情,苏明安的精神压力巨大,就算没疯也差不多了。圣剑的遗留伤害、十次大回档的重创、时间流速过快的精神重负…… 那个梦是苏明安潜意识最后的求救,他分明在埋葬他自己,但没人能看见一个梦。 “你确实是个聪明人,薛启夏。”苏明安忽然轻声说:“你知道继续等下去,你是必死。所以你想向我表明你的态度。即使你这次刺杀失败,你也有可能活下去——但你唯一做错了一点。” “什么?”薛启夏手指攥紧。即使苏明安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更慌的竟然是他。 苏明安伸手,按住薛启夏的肩膀,温柔得仿佛挚友之间的轻拥。薛启夏此时唯一的感觉是——苏明安的那股疯劲又回来了。 那股锋芒毕露的疯劲——让别人断臂来换取解药、作为白沙医生屠杀学生、打断骨头虐杀莱恩、穹地濒临异化时顶着满头血大笑…… 苏明安在废墟世界和旧日之世表现得太沉稳,就像一位温顺合格的救世主,薛启夏几乎忘了他的这股潜藏的疯劲了。精神极差的状态下,这股疯劲像是冰山浮出了海面。 “你唯一做错的,就是手段太直接。”苏明安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害怕被清算,跟我讲清楚前因后果,我大概率不会杀你。你万万不应该……用出威胁我这一招。你不该威胁一个‘第一玩家’,这样人人都会效仿。” 沙发上的苏明安睡得很熟,他的心脏汇聚着莹蓝色的光辉。薛启夏的即死规则效果是心脏爆裂,苏明安本该死去的,但一股强烈的生机从苏明安的心脏爆发而出,让他维持在了昏迷的状态。 …… 治疗师劝道:“那您就别再燃命了,只要您过平凡的生活,您能活很久……” 朝颜的眼神波动了下。 “这么好的机会,不动手?”叠影说。 “小程。”朝颜说:“我已经活了两百多年,见证了至少七代人的生老病死。有些事情,我已经看得很淡。” 萧影想起,在昏迷前,苏明安的精神状态已经摇摇欲坠了,现在是连听觉都模糊了吗? “他根本不可怜你,你连他的朋友都算不上。”叠影说:“你又不是责任感爆棚的人,不至于为了神明献身,可别做那样的人。” 言辞之间,她自己根本不重要。她一开始就下决心将自己当作薪柴燃烧,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她活了太久了,那些昔日的亲属、欢笑的旧友,都已经埋藏在了漫长的尘埃里。 中年治疗师说:“您还是吸收那些石头吧。那些老人都是自愿将生命力灌注进石头的,神明大人都在吸收,您为什么不肯……”…. 直到窗外第一抹晨曦洒进来,萧影的手臂沉坠得如同石头,他才缓缓收回手,握紧了拳,像是愤恨自己的不争气。 但他错算了苏明安此时心中起伏的重压。 “苏明安,我掌握着即死规则……”他万万想不到苏明安这么硬气,明明签了道具也不会损失什么—— 朝颜摇头:“石头,可以给神明。生命权柄在我死后,也可以给神明。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把祂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救世主,然后把我的一切留给祂。他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也该回报点他什么。要我吸取别人的命延长寿命,没意义。” “说吧,我还能活多久。”朝颜平静地说。 萧影心中一惊——苏明安不会听到他与叠影的聊天了吧。 这样……就很好了。她不想给他添加悲伤,所以不必让他铭记。 “天使大人!我按住他了!”萧影大喊。 至今未婚的中年人嘴巴长了张,望着这张经年不变的美丽脸庞,他准备了千百遍的话语,忽然说不出口了。 萧影凑了上去,听到极其微弱的自语声。 萧影提刀走近,另一只手反复摩挲着黑鸟雕塑——谁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他总会从早到晚地摩挲它。 “你潜伏了这么久都不动手,实在优柔寡断。”叠影带着点点星光,从萧影的右边慢慢飘到左边:“薛启夏最后说的那些话,苏明安在昏迷前肯定听到了,他肯定会怀疑你为什么半夜待在他的房间周围,你再不动手,你以为你们还能好好相处吗?” ……如果要杀,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他的手指在口袋摩挲着,缓缓抽出一柄雪亮的刀锋,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光能映照出这抹雪色刀光。苏明安也依然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记住你答应我的,别心软……”叠影渐渐隐去。 明明该有长达千年的寿命,却为了神明竭尽全力燃命,只剩三年。而神明甚至不知道她的情况。 他只是……有些怨恨神明大人。为什么不试着回头看看,明明还有一个人一直跟在你身后不是吗?为什么你不能关心一下她的情况?她已经……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后世——黑鹊、黑莓,这种为了救世主而死去的人。虽然伟大,但他绝对不会成为这种人。隔着屏幕望着他们濒死时释然的微笑,他只觉得陌生。 “……能听见我声音吗。”萧影又走近一步。 “……当然。”萧影说。 朝颜收起检查报告,起身,淡淡的柠檬香味在室内缭绕。 小程垂下头,满是皱纹的脸颤抖着。 他说到这里,忽然听到苏明安轻声说着什么。 小程的手指虚虚地抓握着空气,几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萧影摩挲着黑鸟雕塑,转身进房,望见苏明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朝颜说:“没用的。你们的生命力纯度不够,对我来说杯水车薪。” “所以,这是难得的机会,我们一起……” 她一步踏出。 是吗,三年吗……应该足够撑到把生命硬盘打造完毕了。这一步走完,千年计划基本上没什么事了。他能够顺利通关,世界能得到保全。到时候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寿终,让他以为她只是去旅游了。 “明明你八年前就答应我,如果以后有对苏明安动手的机会,你会杀了他。作为交换,我会帮你……”叠影隐去了后面的话:“怎么?相处了六七年,他都开始信任你了,你却开始舍不得?还是说你也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 苏明安一言不发,眼神依旧涣散。 “您不能再继续燃命下去了。就算您有生命权柄,总这样透支自己,您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中年治疗师盯着报告叹气。 她只是一个教他摒弃仁善的老师。在审判台上那么冷酷无情,没必要在他的身上留下尘埃。 ……她的寿命如此之长,像他这样的人,她应该看过无数。甚至那位极为光辉耀眼的神明大人……对她而言都只是挚友,他这么一个日渐衰老的中年人又算什么。 红光一闪,薛启夏还是发动了即死规则。即死规则触及苏明安,苏明安的视野瞬间昏黑一片,只听见最后的声音。 但苏明安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眼神涣散着,好像还没清醒。 一个影子忽然从阴影里弹出,刹那间按住了薛启夏的刀柄,黑色长发飞扬——是萧影。他出现得很及时,牢牢扼住薛启夏的刀柄,同时压住了薛启夏的脖颈,想要扭断。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 萧影怕薛启夏还有什么后手,于是把苏明安带离了圣城,在一个偏僻的时代里休息。这是一间废弃已久的海边渔屋。 萧影凝望着手里的黑鸟雕塑。 他一开始只是想戏弄苏明安,到后来却变得矛盾又别扭。明明恨苏明安夺去了他的自由,后来却恨不得替苏明安承担负重。 医疗室中,朝颜安静地坐在治疗师面前。检查报告上的生命体征数据,她看不懂,但可以看到中年治疗师严肃的神情。 他抬起手,又放下,又抬起。手指靠近苏明安的脖颈,停留了很久。 她远比苏洛洛成熟。年龄差距将近十几倍的情况下,她知道苏明安注定要走,等待他奔赴的世界还有很多。所以,不要抱有太大期待,也不必抓紧“挚友”这个词不放。 他的挚友会有很多,有活着的、有死去的、有至今尚未碰面的。在人际关系中,不能强求别人太看重自己,只能顺其自然。 “……其实我没那么恨你,即使你把我推到黑雾里,也是你的无奈之举。”萧影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血管里像爬着无数只蚂蚁,复杂而痛苦的情绪贯穿着他:“三年前我给你写信,信上也说,如果你不想干了,我们一起走。我说的是真话,我确实这样想。”…. “您至少该让神明大人知道你的付出。”治疗师有些焦急,他和朝颜是朋友: “我小时候,是您把我从战场上救回来,您教我医药的知识,让我能够在圣城工作。那时我就在想,您的身边空无一人,如果等您老了、衰弱了,我可以一直照顾您。” “你少诱惑我。”萧影说。 薛启夏一愣。 夜色洒在她摇晃的马尾上,发绳仍是柠檬糖的形状,叮当作响。 摇摇欲坠的精神加上即死规则的重压,苏明安的理智好像溃散了,眼里结着一层薄膜般的雾气。 “我不想……当神……从来不想。” 他倏然看到了苏明安眼中的杀意。 “……你感觉怎么样。”萧影试探性地问。 他已经够累了。苏洛洛也已经很累了。他们俩之间相互取暖就已经够了。她再插足,做什么呢。明明她从来都是游离于电影主角之外的局外人,没有聚光灯会给她。 “后来我才知道您不会老去,我日渐丑陋,有些话我就藏在了心底,但我现在真的想说出来——您是我心中最耀眼、最美丽的存在,您可以千年长生,我——” 朝颜想到苏明安最近一直在忙苏洛洛的事,摇了摇头:“不需要,会加重祂的负疚。” “我还有多久?”走至门口,她未回头,这样问。 朝颜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眼中唯有湖泊般的淡漠。 “……三年。” 夜色将他的影子描摹得朦朦胧胧,这六七年以来的郁闷好像同一时间爆发了。 叠影出现在了他身边,仿佛一个鬼魅。 “——萧影,你也不过是一个阴沟里的老鼠……这个时间段,苏明安房间里不可能有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得这么及时,你敢把原因说出来吗……” …… “叠影说,我可以不杀你,只要让你放弃做神明就行。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苏明安,这才六年,你能想象接下来的九百九十四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吗?我知道对你们玩家而言,时间流速很快,但承受的痛苦不会少。” 昏暗的房间里,萧影注视着苏明安。 “我对这世界没什么仁慈心,它亏待我太多了。小时候夺走了我贫民窟的父母,再然后夺走了我的自由。” “……你真就不怕死。”萧影轻声说。 他推门而出,站在门口,拿出黑鸟雕塑细细摩挲。 中年治疗师神情复杂:“神明大人知道您打算这么做吗?” “……” 虽然他的理智总会一次又一次回归。无论是空san、异化、他维入侵,他最后总能恢复“正常”。这种他崩溃的时间,通常会埋在废弃的周目里,却被萧影瞧见。 这是本不该被任何人记住的神态。这是本该由他自己吞咽的苦涩。 萧影垂下眼睑:“是啊,你不想当神明。我一直想让你得到自由。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眼神无光的青年低声说:“我……从来不想……失去。”39314169. ... 一千一百一十五章·BE28·“他朝若是同淋雪。” “对,现在终于实现了,我们在一个偏僻的渔屋。之后我们去成为自由的探险家,谁也没办法捆缚住你了。”萧影说。 “我……不要……” “所以,苏明安。”萧影的眼神闪动着。像一位信徒渴求神明。他几乎将自己全然的阴暗、邪恶、自私展现在神明面前,只希望神明能答应他的请求。 “——留在这间渔屋吧。” “让我离开……” “——只有这样,我们才是自由的。我不想让你成为死去的夜莺。” “让我出去……” “——因为你一旦走出去,再度作为神明,再度回到那座圣城——” “不行……” “——你就真的不再自由了。” “不行……” “——答应我,好吗?” “……”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叠影能给我,所以我答应了叠影,我不能让你变回神明。如果你执意要回去,我们就只能刀锋相见了。” “……” “——答应我,好吗?你明明可以怜惜苏洛洛,可以反复寻找她。那你怜悯怜悯我吧,就这一次。” “……” “——苏明安……” “……” “——求你。” …… “……不行。” ……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即使只剩下本能,苏明安也一直没有松口。 萧影的刀颤抖许久,最后还是落下,刺向苏明安的脖颈。可惜的是朝颜突然出现,扼住了他的刀锋。他的犹豫时间太长了,他的决定也下得太晚了。这几秒的犹豫,结果截然不同。 萧影逃走了。 天世代7年,苏明安逐渐恢复了精神状态。在小程的泄密下,他得知了朝颜的寿命一事。 天台上,他与朝颜隔着数米距离对视着。 “为什么。”苏明安说。 他不可置信……为什么,你的寿命会走到尽头? “我想把生命权柄留给你,我对它很熟练,即使分离出来会减弱,但对你有用。”朝颜平静地回答。 “我需要你,朝颜。”苏明安说。 “我不是你故事中的主角,你也有更长的路要走,我们至少该为你回报点什么。”朝颜说:“那个叫玥玥的,她的灵魂寿命也不多了,生命权柄可以给她。她作为你的锚点,能陪伴你更久,不是吗?” 苏明安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其实一直有意在回避这个问题。玥玥也一样。 很早以前,他们就知道灵魂寿命有限。玥玥活了那么多世,这一世又格外漫长,很可能长达千年之久,她的寿命……原来也快走到尽头了。 他想起她最近很少与他相见,大多待在旧神宫休息,在整个旧日之世她都显得很沉默。 但为什么……一定要…… 仿佛心中的城堡倒塌了,他一动不动,一时说不出任何字眼。 ——要他如何答应或拒绝朝颜。他怎能衡量这两个人的性命?…. ——就算要他询问玥玥的意见,她也肯定倾向于不取走朝颜的命。就像此时的朝颜,她也倾向于保住玥玥的命。 鲜红的电车杆再度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沉默地站在铁轨旁,列车的风声吹起他的黑发,耳边响起刺耳的鸣笛声。恍惚间他自己也被捆在铁轨上,望着沉重如山的列车一点点朝他倾轧而来,冰冷的风刺痛了他。 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和朝颜的回答。 【我想……自己挡在列车前。这样两边都不会有人死去了。】 …… “……但是,还没到尽头。”他低声说。 朝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没到尽头……不是吗。”他说:“阿克托的灵魂寿命长达几千年,玥玥的灵魂寿命再短,也至少还能再过一两个副本,到时候,我会找到让她长存的方法。就算以后的副本时间流速再长……这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朝颜叹息。 她再一次地想,这还真是独属于他的,有些天真又难得可贵的……理想主义。五年来,一点没变过,怎么教都不会变。 她走近几步,捧起他的脸,捏着他的脸颊。 这个动作不含任何特殊意味,仿佛只是她下意识所为。就像一位长者对待没成熟的小朋友。 “我知道你下不了决心。”她说:“好吧,我尽力多活一段时日,在最后,我们再好好聊聊吧。” 她的眼眸如同一对碧绿的翡翠。 苏明安曾以为这是永恒不变的东西,正如她的岁月。生命权柄带来的是旁人艳羡不已的长生,但她却轻易地将它相让。 “我没有亲属,没有挚友,没有爱人,没有羁绊,也没有仇恨。”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这代表祝福。睫毛轻轻刷在他的瞳孔外缘:“我寡淡的人生什么也没有。因此我想早日死去,转入后世轮回,这样我至少能有些羁绊……就像爱丽丝,她就有一位很宠爱她的侦探大人,那样的生活即使艰难,至少是幸福的。” “长生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折磨,我留不住任何东西,再青涩的小孩也会在我眼前化为黄土,世界上最后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早已死去。” “但为了你,我可以忍受这种折磨。” “苏明安。你一直不知道我的真名吧,如果让你知道,你恐怕会大吃一惊。所以,不如保留这个期待。” “什么时候我快死了,我就偷偷告诉你。” “如果需要,随时取走我。” “对了,我差点忘记一件事……”她想起什么,忽然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心里在有意愤怒什么。 …… 【npc(朝颜)好感度:100-2!】 …… 她缓缓将额头移开,露出了个笑容: “好了。”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 那夜,苏明安站在钟楼上,望着琳琅满目的遗物,看了很久。…. 他没有去找朝颜,也没有去找玥玥,也没有去看濒临崩溃的苏洛洛。她们三个人都几乎悬在死亡线上,而他始终走不上那道铁轨。 他不知道他还可以救谁,拯救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大雪染白了他的发,他随意俯瞰一眼,望见了坐在城楼上的玥玥。 她也静静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白山,满头黑发尽数染白。 他闭上了眼睛。 ……心中是任何举动,都无法消弭的疼痛。 …… 自那之后,朝颜的衰弱没有停止。他敲门,房间里却很久没有声音,当他用钥匙开锁后,才发现她躺在床上,几乎起不了身了,像一位垂暮老人。 至于苏洛洛,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毕竟是他亲手把她锁起来的,她的发疯时间越来越长。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去了,免得她越发内耗。 这只是浓缩在两人身上的缩影。这样绝望的情况在千年计划中千千万,只是他看不到。 天世代10年,苏明安听说,苏洛洛已经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理智几乎被尽数侵蚀。 当他穿着防护服进入房间时,苏洛洛坐在椅子上,手脚被铁链牢牢锁着,像一个怪物,皮肤上几乎满是蓝绿色的光泽,眼神茫然着。 ——但即使是锁链,也是她自己锁上的。 少数的清醒时间里,她自己给自己上了锁,防止发疯害了别人。 ……她还是这样。 胆小鬼做不到很多事,但她在退缩之前,先给自己上了锁。 苏明安的意识一阵恍惚,他望着椅子上的她,忽然幻视了地下室里被死死锁住的魑。 他们的身影,好像在这一瞬间……完全重合了。 他成了稻亚城的苏医生,她成了地下室的异种魑。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方了。 “苏洛洛,如果想要放弃,就开口。”苏明安站在她面前,隔着一米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污染。 她抬起头,眼眸是深红色。 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小云朵……死了,对吗?” 苏明安瞳孔缩紧。 ——她似乎把他当成了抓捕她的军方,没认出他就是小云朵。她现在的认知好像已经完全混乱了。 “我就是小云朵啊,苏洛洛。”苏明安走近几步,想要触碰她的肩膀,她却露出了龇牙咧嘴的抗拒表情,像一只炸毛的猫,不给他碰。 “你……你让我见见他,好吗?求你……要是他,肯定会把我放出去的,我不想继续下去了……”她声嘶力竭,一边流泪一边恳求:“让我见见小云朵吧,求你了,他一定会放我走……” “对不起,我是骗人的,我就是个胆小鬼……我不知道我的因果权柄够不够强,它到底能不能完全构建梦巡游戏……我不要这个权柄了,我不要了……” 她已经听不进去声音了。…. “我们还要看……晚霞……”她断断续续地说:“小云朵……救我……” 这是她唯一的美好回忆,仿佛所有的执念都系于此。 鲜血从她的挣扎中流下,染着蓝绿的色泽,仿佛癌细胞已经深入了她的每一滴血液。 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想强制救下她,让她停止构建因果,但他想起了最开始他们的承诺。 …… 【“别让我逃了。”】 …… 她越是痛苦,他就越是迷茫——像是两根紧紧勒住脖子的丝线。他拉扯一分,她就痛苦一分。 “嗯。”他很轻地应了一声。望着她疯狂的模样,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少女。这想念小云朵,甚至无比癫狂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几乎忘记了自己在说什么—— …… “……小云朵被我杀死了。” …… 苏明安最终还是动摇了。 他本想转身离开,但忽然到……也许她真的想放弃了,而不是在发疯。因为他很难辨认她的精神状态,也许她真的累了。 他解开了她的锁链,把自己的血大量喂给她。她恢复神智后,有些困惑地盯着他,直到她确认了他做了什么。 “……你唤醒了我。”她重复着这句话。 “嗯。” “我好不容易……把所有的恶意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你把它们……都驱散了。”她说。 她的脸上是一种前功尽弃的崩溃。 于是他突然察觉……原来她始终没有动摇。先动摇的是他。 他以为她在求救,其实她根本没有。他先违背了承诺。 苏洛洛崩溃了。 这一回是真的崩溃。她接受不了前功尽弃的痛苦,虽然她得到了救赎,迎接的却是虚空般的绝望。她的身体已经衰败至极,但她什么都没做到。 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眼中没有半点生机。他不知道她要去哪,也许是悬崖,也许是海面。 现在维持她生命的唯有执念,他拿走它,她就会死亡。 ……他们做了那么多,只为了千年后的未来。 但是, ……未来在哪里? 苏明安独自走到天台上,他想自杀“休息一次”。即使是他,也快要撑不住了,而他能想到最能试探的方式…… 瓢泼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望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向天台走了一步,眼中满是静夜般的寂寥。 “……” 一柄红伞撑在他的头顶。 “你要去哪。”诺尔撑着伞。 “理想之国。”苏明安说。 “是太累了?” “嗯。” “今天是平安节,要吃平安果吗?” “不用。” “还有三天,坚持一下。” “嗯。” “要把伞吗?” “不用了。” 令观众们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天台上,诺尔眼睁睁地望着苏明安走向了天台边缘,没有阻拦他的“自杀”。反而静静撑伞立在原地,摘下高礼帽,躬身行礼,像平静地送行一位远赴他乡的旅人。 “祝好。”他轻声说。 黑色的小点在雨中落下, 犹如一只坠落的黑鸦,笑声传出,像风般自由。 掠过红绿色的节庆灯光,毫不起眼。 在楼下商讨的吕树与路梦侧头,望见了砸在水坑里的躯体,鲜血溅满了鞋面。他们几乎茫然地望着,脑中空白一片,片刻后才辨认出血肉面部的微笑。 鲜血涂抹在他的身下,如同他脊背后展开的一对羽翼。 高楼上,诺尔扔下了红色的雨伞,像送别了一只向远方丛林飞去的夜莺。39314803. ... 一千一百一十七章·990年·“我知道,不可能是诺尔。” “维生药剂注入了吗?” “适格者供血500毫升……” “再喊一批疗之一道的符篆家来,快!” 苏明安听见的,是这些声音。焦急的,悲伤的,期待的…… ……难道回档到很久以前了? 入眼是八棱花般的无影手术灯,周边是急救仪器滴滴的声音,珍贵的适格者之血顺着管线注入他的身体中。见他苏醒,这些医生都露出极为惊喜的表情。 “太好了……救回来了。” “您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输血不要停,再多资源都要投进去!” 一时间,一股无法名状的恐慌攫住了苏明安的内心,他的瞳孔缩紧,刹那间几乎忘了呼吸。 ……这是哪个时间节点? 不用回忆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要用什么来解释? 他下意识朝系统时间望去—— …… 【2025/03/24,01:32】 …… 一切好像不需要多思考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耳边的声音如同水乳相融,惨白的医疗色坠入了灰暗。 床边的人们依旧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施以治疗,拼命挽回他摇摇欲坠的生命。 ……他没有想过这一点。 他没有想过——自己从将近132层的高楼一跃而下,砸成一摊模糊的躯体、血肉四溅……都这样了——还能被救回来。这明明是不可能存活的高度,他存了试探叠影与神灵的心思,看看祂们会不会阻拦他自戕,但直到坠落之末都无人插手。 砸成血肉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心安,看来这次可以放心回档。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神灵与叠影无力阻止他自戕……人类却拼尽全力用他们极限的生命力与医疗技术,挽回了已经砸成碎末的他。 …… 他挣扎着不想活。 …… 他要回去,挽回苏洛洛。这条时间线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再往下滑,很可能关键回档点会卡死……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但是, 人们眼中的希望几乎凝为了实质,救回他的生命时,他们脸上露出一种极为真切的欢喜,比他们自己得救都要更为真挚。 ……别救我,别救我,别救我。 内心无声呐喊。 “——各位不要懈怠!继续注入生命力!”不知是谁欣喜的声音。 ……别救我,我要回去,只有让我回去,我才能更好地救你们……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它遭受过冲击力巨大的挤压,无法精准地说出半个字。 “——前线的急救资源调过来了吗?好,继续调,直到饱和为止!一定要让神明大人活着!!”不知是谁拨通电话的声音。 ……别救我。 他的视野晃过刺眼的白灯,人们脸上露出紧急与欣喜参半的神情,望着他时透着敬畏、尊敬、向往…… “——我们收到了更多的申请,除了八十岁以上的那一批老人,六十岁与七十岁的老人也自愿为神明贡献生命力。如果必要,士兵们也愿意,足有8912人可以随时待命。”不知是哪里的报告声。…. “——好。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牺牲,救下神明大人……” 这明明只是神明大人的一次近乎玩闹的自戕,是祂想要跳转时间线休息的欲望。祂太累了,累得想要自戕一次。 苏明安无法说话,也无法行动,他的身体成了一个不完整的拼块。 好心的医生们把各类珍贵药剂推入他的身体,这些药剂放在外面可以救下成千上万人,却用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无数人为他换命,将生命力疯狂灌入石头中,让他无力的双手紧握着石头,令此身接纳掠夺千万性命的罪孽。 即使他主动松开手,不想吸收这些性命,人们也以为他是没有力气,七八双手同时伸了过来,帮他稳稳握住了这些荧光闪烁的石头。 尝不出味道的血灌入他的喉咙,他的脸向旁边侧去,想要避开,人们却以为他是太虚弱了,按住他的脸部扶稳,令他饮下这些罪孽。 人类对神明的爱化作了一场处刑,行使以爱为名的强迫,疼痛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灵魂。 ——他们在拼命地对他呼喊。 不要走。 苏明安的眼前模糊了,他几乎辨认不出这种水光。但他忽然明白了人类寄予神明的依赖。人类贪生怕死,却能将神明固化为一座必须存在下去的灯塔。黑夜时,人类需要祂。白昼时,人类也需要祂。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标志”。 他们只是……需要,“祂”。 以此这些纯理性的思考与依赖转变为了一场坚定而疯狂的爱,为了这种狂热性的爱,人类可以忘掉自身原始的贪生怕死,将生命寄予神明共生,他们可以承接神明的任何命令甚至取走他们自己的命,却唯独无视神明自戕的意愿——其名为,“信仰”。 他们对神明的“爱”是真的。 他们对神明的“强迫”也是真的。 因“爱”而“强迫”,“强迫”是为了导向“爱”。 神明感到手足无措。 是祂自己把自己推上了神位,城主能够暂时退避,神明却不容走下,否则失望与悲戚的文明之火率先吞没的,是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神灵在千年后,仍是神灵。 一经走上,再无回头。 …… 生命体征稳定后,已经到了凌晨五点。 房门口传来声音,吕树走了进来。 他目睹了苏明安砸成一摊血肉后,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理解为什么苏明安会从空中落下……总不能是自杀。 “……审判庭开始裁决了,裁决对象是诺尔。因为你当时跳下来,大楼上只有诺尔。人们认定是诺尔推了你。”吕树坐在了床边。 苏明安张了张嘴,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吕树的脸上是一种白纸般的表情,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局面:“诺尔逃了。现在全天下人都认为他是渎神者,是他害了你。”…. 苏明安耷拉着眼皮,用眼神示意吕树。 “……我知道,不可能是诺尔。”吕树说:“但那样就没有别人。” 他将被子缓缓移开,露出苏明安的右手——苏明安坠落时,是左侧身体先着地,所以右手还算完整。但也满是青紫色的皲裂痕迹,手骨凸起,骨骼破碎,血管断裂,像濒临碎裂的一块石膏。 “……我在这坐一会。”吕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就安静地坐着。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仿佛世界正在无法避免地滑向深渊。 上午六点,玥玥来了,安静地坐在床边。 上午七点,朝颜来了。她叮嘱苏明安,好好休息,审判庭会公正地裁决渎神的罪人——诺尔。 上午八点,离明月和秦将军都来了,他们表示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人害神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地……距离“十个小时”的黄金回档时间越来越远,无法挽回的恐惧也越来越近。直到苏明安的手指终于稍微灵活,他试图放出傀儡丝,杀死自己—— 病房门口却传来响声,仿佛有一个人正在前来。 时间线之末,还是有人来了。 金红色的光芒在走廊外飘摇,像晚霞正在无序地吞没大地。玥玥倏然站起,拔出冰霜般的长剑,指向门外。吕树也拔出黑刀,作出战斗的起手式。 苏明安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时间线,那未免也太痛苦了。 他跃楼而下,千千万万条性命为救他而献祭,吕树与玥玥拼死守护在他身前。 而来杀他之人……不,救他之人,若他死后时间线再无回转,此人将被两个文明仇恨终生。 “——让开!”门口传来冷喝。 苏明安睁开眼。 来人的瞳孔灼烧着金红的烈焰,眼中流露出的情绪不再仅限于淡漠,而是多了一些恍然。 只是数秒,那人便绕开了霜雪之剑与黑刀,几乎抵在了苏明安面前。他的袍踞在热风中摇摆着,一截小辫子像火浪中舞动的海燕。 诺尔受困于审判庭的追杀,来不了。得知苏明安是跳楼自戕,醒悟而推出真相的人——是苏凛。他意识到苏明安跳楼不可能是因为心灰意冷,只能是因为…… 他意识到了。 他们本来就很像。 “……是真的吗?”苏凛这么问,脸上满是复杂。 透过这对金色眼眸,苏明安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苏明安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肯定的声音。 他不知道苏凛怎么闯入了第三座塔,但苏凛本来就有跳转的能力,比如莫名其妙跳转到了穹地之外。 苏凛叹息一声。 苏明安也叹息一声。 ……下次,能发现得再快一点吗。每次快死了,你才醒悟过来…… ……稍微,再快一点……就好。 眼前陷入昏黑。 苏明安第一次体验了如此安宁的死亡。 织梦术的临终关怀下,他在阳光下的草地自由地打滚,满园是金灿灿的太阳花。 苏凛帮他减少了临终痛苦,令烈火焚身的焦灼变为温泉。 天世代10年的长夜下,他合上了苏洛洛的房门,不再聆听她的哭声。 …… 天世代15年,叠影孤注一掷。 千年计划只差最后的步骤,如果叠影再不动手,要等上足足千年。 最后时刻,叠影集全部的因果与污染,试图提前让一万条世界线融合,彻底击垮旧日之世。 天空染成了纯黑的颜色,城市的建筑物开始出现重叠的影子,人们脚下也渐渐延伸出了几千道阴影,这是世界线即将提前融合的征兆。39314201. ... 一千一百一十八章·“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面对叠影的压迫,人类的应对手段很简单。 ——分离。 圣城会升上天空,宛如一座浮空岛,彻底脱离“旧日之世”的限制。 文明的概念,本就限于“星球”,如果人们乘坐类似宇宙飞船的器具离开了星球范畴,他们就不再受文明的限制。倘若圣城离开了大地的范畴,成为了高居星空中的存在,那么叠影的言灵,到底是瞄准极高空的圣城,还是星球的地面? …… 一月,吕树抵达前线。 “小黑,最近人们修复了来自百年前的电视。来我家看点电影吧,有很多好康的。”吕树的同伴纪璞玉说。 吕树盯着滴答作响的坐标仪:“你去吧,我要登记每一个浮空点的坐标。” 这最终一役,神灵集结了来自各个时代的精尖人员,将他们调入圣城作为外派人员,进行临时技术提供。 …… 二月,玥玥踏出时空漩涡,一声不吭地深呼吸,让自己衰败的灵魂平静下来。 “游戏天使大人,我们希望研究一种治愈黑雾病的新药,可能会消耗大量医疗资源……”她的下属白朗蒂将平板递给她:“您觉得,我们应该开始研究这种新药吗?” 玥玥投下视线。她已经能看懂复杂高深的研究规划,公式与数字在她眼里像白纸一样明晰:“可以。” “好。我会安排下去,预计研制时间不超过九个月。”白朗蒂恭敬地说:“您为我们的研制计划起个名字吧。” 玥玥实在不擅长起名。冥思苦想了一会,她说: “既然我们是跨越千年的方舟……” “那就叫……方舟……计划?” “好!方舟计划!”白朗蒂激动地说:“好名字!感谢您的赐名……” …… 三月,朝颜处理了一起超大型的审判事件,涉及人口多达千人。 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愿意离开家乡。 如果理想国升空,那么圣城就会终日漂浮在星空之下,永远无法返回地面。 “这和放逐宇宙有什么区别?我不要这样!”他们情绪激烈,引起了民乱: “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选择了我们?” “我的父辈答应了你们漂泊,我可没答应,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在星空之间漂泊?我不同意!” 代际矛盾开始出现——天世代0年的那辈人已经年老体弱,他们的儿子女儿渐渐长大成人,感到了不公。这是无法避免的迭代矛盾——子辈凭什么为父辈背负责任? ——后世凭什么为前世背负责任? ——【爱丽丝】凭什么为【朝颜】背负责任? 诸如此类的问题,本质上都是一个问题——凭什么早在他们诞生之前,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写好了。 ——凭什么“神明”要主宰他们的命运? ——“神明”为什么那么严酷无情?…. 在这些郁郁不平的声音中,有一个领头者站了出来——这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他面目年轻,气势锋锐,有着独属于年少人的意气风发,他背负了许多人的悲戚与不公正的命运,代表他们向神明发声。 “——凭什么神明不容置喙,要主宰我们的命运?”站在审判台上,十九岁的少年郎对着遥遥在上的旧神宫质问:“神明。我是圣城十九街区的平民,我叫苏文青。比起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我必须要把我的声音传出去!如果你听到了我的话,就出来!我们不接受被规划好的命运!” 朝颜没想到他竟然敢遥遥对旧神宫发出质问。她摇了摇头:“许多事情,我们没办法解释明白。但神明大人做出的抉择,基本都是正确的,是文明的最优选。” 她无法解释千年计划的细则,只能说,神明是正确的。 “——神明规定如此?是神明规定了我们的麻木?”这位少年英雄振振有词,血泪交加,细数神明之罪: “圣城十七街的老奶奶,就是因为参加了所谓的新生计划,死在了病床上,她临死前都没有等到她的儿子回家。” “我的高中同学,明明很想成为一名艺术家,却因为她的祖辈曾经投靠过叠影,她就被迫只能做最普通的工作,差点因为抑郁症跳楼自杀。” “我的姨夫,是一位光荣的穿越者,他自己也恪守使命,为神明大人修复时间线。可谁能想到他穿越回来,就因为他身上沾染到的污染,他终身要被监视,一举一动都不自由,活得像一个犯人。哪怕他退役后想当一个天文学家,天文馆也被迫关闭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冷酷的神明苏明安。祂何以制定我们每个人的死亡命运?祂何以安排我们的一生!?”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他的同伴们高高抬着头,迎接着周围的聚光灯,像一群向命运宣战的英雄。 朝颜欲让他们闭嘴,神明却从旧神宫缓缓走了出来。 朝霞洒上神明的面容,露出那张格外年轻的样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长衣,没有过于繁复的纹路,像一位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高中生。 一时间,神明与苏文青——他们仿佛站在交叠的光与影,兜兜转转的岁月,从尾游到了头。 …… 从神灵与苏明安。 到神明与苏文青。 …… 苏文青震惊地望着传说中的神明,他未曾想到神明的样貌这么年轻,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 神明的双眼青灰,甚至比这群审判台上的年轻人更憔悴几分。祂沉沉注视了苏文青一眼:“你要说什么?” 苏文青看了眼为他加油助威的同伴,深吸一口气,以演讲的姿态高喊道:“——神明。我知道世界上生活着一种美丽的鸟儿,它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钢铁中的森林。”…. “我想告诉大家——即使森林已经不在,我们被迫麻木下去……我仍在想象,冬天不是永恒的,墙壁上的缝隙会被填满,园中鲜花会盛开——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而神明——你将我们腐化为行尸走肉,让人们忘却了历史,让我们在圣城麻木地生活下去——你的属下做出那么多害人之事,你却像是没看到。” “我正是为了我心中的正义……努力至今!我想,至少有一些人需要发声!我们要断绝这种被神明安排好的人生,杀死这种根深蒂固的命运!” 苏文青义正言辞地说着,却听到神明浅笑一声,笑声里有兜兜转转的悲哀。 祂的脸上,有着一种无法改变的疲惫,仿佛已经见过了这一幕。 ……祂确实见过。 但那应当是地位调换,光影置换过的场面。那应当是……他站在阳光下,质问白发神灵的场面。 那该是……多么令人绝望而难以挽回的坠落。 当时的神灵露出了什么表情呢? ……好像也是,这样浅淡而悲哀的笑容。 原来都是一样的。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的。 “我不是没看到。我也不是……不在乎。”黑发神明低垂眼眸,缓缓说:“我是……真的听不见。” ……我真的听不见一个女学生跳楼前的呼喊。 ……我真的听不见一位老奶奶细小的哭声。 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听。在聆听到他们这些微小的悲呼前,就会有更多的人在他们之前而死去。我必须……去听更重要的声音。 九幽之下,神灵在面对苏明安的质问时,回答的也是——“我听不见”。 而此时,苏明安作出了与神灵相同的答复。 ——宛如光影交错。 苏文青仍不理解,他身边的人都是因为千年计划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文明的延续需要他们这一代人受苦?凭什么神明这么独断专行? 神明转身回宫,祂还有更多人要救。 审判台上,十九岁的年轻人绝望而愤恨地注视祂的背影,痛斥祂的冷酷: …… “——神明,你让我们变成了雨中的绵羊!!” …… 这是一个注定的死结。 年轻的人们返回不了故乡,他们的命运系于文明之上,何其仓皇。 而这种根深蒂固、梭巡已久、千丝万缕、凝而不绝的仓皇—— 直到神明苏明安走到今天,才恍然瞧见。因他自身悬坐于这种仓皇之上,以一根细小的蜘蛛丝,悬挂于他的脖颈。 纵使他想要切断这根蜘蛛丝,也会有更多的、无尽的……一只只手掌,把他按在雪白色的病床上,不许他死去。为他灌入一根、一根、又一根……血管凝结而成的生命之丝,令他饮下罪孽之血。 当然,神明苏明安与神灵不同。前者仍然怀着最大化的拯救之心,宁愿挤压自己也要救更多人。后者却是绝对冷淡的视角,只想要文明存续。…. 苏明安也与苏文青不同。前者在质问神灵时,能够找到一条更好的文明之路。也正是因为苏明安对神灵的抗争,才有了后面更完美的世界格局。至于苏文青,不过是未知全貌,恶意揣测。 但这种轮回感依然令人窒息。 一次,一次,又一次。 苏明安端坐神位,一次又一次……无视老奶奶的哭声、无视女学生的悲戚…… 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听更值得聆听的声音,救下更多的人。 ……朝颜说的,是对的。 应想“救下火车一端的人”,而非“我害死了火车另一端的人”。只有这样,神明才能不崩溃。 他只能,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 砰,砰,砰。 忽视那些更渺小、会造成更大损失的求救声。 任凭它们何等凄惨,何等可怜,何等令他动容。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 咚,咚,咚。 拉动那根—— …… ——千钧之重的电车杆。 …… 而审判台之上,十九岁的、意气风发的黑发青年,仍在不停地、不停地质问——为什么神明要抛下那位老奶奶,为什么神明要无视女学生的哭声。 神明苏明安, 为什么…… 你不能…… ——多救一点? 为什么,即使麻木愚昧的时代被打破了——我们却仿佛依然回到了千年后的时期——那个信仰根深蒂固、人类麻木愚钝的——现世? 为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什么,“城中白雪”依旧一刻不停? …… ——为什么? 凭什么? ……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 【——北岛《回答》】 ……39314933. ... 一千一百一十九章·“秦将军,我回来了。”(感谢“往白”盟主) 第1121章一千一百一十九章·985年·“秦将军,我回来了。”(感谢“往白”盟主) 四月,诺尔举着探照灯,走过红黑色的土地。 他前方等待着几十人——他们是来自机甲时代(732年)的人们,擅长维护机甲。机甲拥有良好的收集资源和探图功效。 诺尔给自己起了个“草莓天使”的名字。虽然听起来奇妙,不过他自认为比吕树的“小黑天使”好听约一百倍。 …… 七月,夏嘉文向爱人求婚。 末日前的爱情,他们许下至死不渝的承诺。 “假如明天就是末日,假如文明会被夺走,假如春天不会来临。” “我依然会一往如一地坠入这生命,在高维者的注视之下,毫不畏惧地走向你。无论是化为宇宙之中的尘埃,还是银河末端的星屑,亦或是方舟燃烧的薪柴,我都要对你说一声……我爱你。” 掌声响起,在日渐紧缺的资源下,这场婚礼很仓促,却很郑重。新娘甚至还穿着制服,没有额外的布匹能让他们做婚纱。 于是,两个穿着制度的人牵起了手,亲吻戒指与纸花,当作一生的誓言。 提及培养后代一事,夏嘉文一笑而过。他说,与其让孩子们在不见天日的谷底吃糖,不如让他们在圣城安度平安节吧。 钢琴之声很美妙,他的爱人应当留在灿烂的阳光下。 …… 八月,水岛川空提出,不想一直待在旧神宫无所事事。 苏明安想试探她的决心,便将她派了出去。 她默默完成任务,收集阵营贡献值,提升战力……没有做多余的事。苏明安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 九月,升空的准备工作进行到尾声。由于叠影渐近,圣城多处爆发了污染。但在神明的严加管控之下,伤亡不大。 现在人们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神明的管控那么严格——唯有管束每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才能让效率最大化。 …… 十月,苏明安见了一次离明月。 离明月将一本书递给他。 “《规则书》……”苏明安缓缓读着这个书名。这本书算是从头贯穿到了尾,最开始是这本书,最后也是这本书。 他翻阅这本书,恍然察觉——它已经写完了。 从第一页,一直到最后一页,共计10431条即死规则……全部被写完了。 这种震撼不亚于……一整个文明的科学规律,它的所有宇宙规则,都已经被人类试探完了。 而试探完这些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我的各个后世,已经一点一点把即死规则都摸索了出来。”离明月平淡地拿起桃花酿:“即死规则源于叠影污染过的言灵,是祂的攻击手段之一。不过,现在伱不必害怕了。” 苏明安很难描述自己对离明月是什么心情,曾经离明月是安全感的象征,如今依然是最沉默的后盾。…. 他沉默了千年之久,守护了千年之久。在最后时刻写完了这本书,平平淡淡地交到了苏明安的手中。 “……教父。” 即使岁月变迁,人事皆非……即使感觉自己好像过了好几辈子,苏明安依然这么喊。 “嗯。”离明月也平淡地回应。好像理应如此。 “你之前说过,如果我冷了,就让我加一件外衣,如果还冷,就再加一件。”苏明安望着自己层层叠叠的外袍:“现在……我身上确实有无数件外衣了。” 离明月放下酒杯,桃花酿的香气在室内缭绕。 “那你还冷吗?” 披了那么多外衣,几乎把自己包裹成不认识的样子了……这样的你,还会感到冷吗? 苏明安视线凝滞片刻,说: “冷。” 还是冷。 这是一种无论披了多少件外衣,都无法摆脱的,入骨的寒冷。 “圣城即将升空,教父,你还有最后要去的地方吗?”苏明安问。 离明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好像就到这了。 明明是最初认识的人,但似乎从来没有拉近过。离明月向来节制,苏明安也不会主动拉近,朦朦胧胧间,他们好像一直隔着什么。 苏明安心知肚明。 ……隔着苏文笙。 是离明月最后害死了苏文笙,亲手掐灭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希望,掐灭了苏文笙的理想,迎来了苏明安。 苏明安转身离开。 “如果你之后会去其他时代,替我向绍卿、文笙问好。”身后传来离明月的声音。 “……好。”苏明安没有回头。 身后的房门合上,他握着满载墨迹的规则书,仿佛书页上写着的不是字,是离明月一次又一次死亡的鲜血。 …… 十一月,圣城升空的准备工作完成。 人们陆续从圣城边缘搬到了圣城核心区居住,防止从边缘跌落。卡车终日不息地搬运着各色建材、食物、薪柴。 机械蒸汽艇、魔法浮空艇、浮空扫帚、机甲、仙侠飞剑、现代飞机、热气球……空运设备始终在圣城上空来往,瑰丽如一幅画。 地面上,满是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流。铠甲、道袍、长衫、制服、教士服…… 当人类身处蒸汽时代,他们的极限智慧体现于精尖的高空浮空艇。当人们身处机甲时代,他们的极限智慧体现于隔绝黑雾的精密机甲。当人们身处魔法时代,他们的极限智慧体现于储存食物的造物魔法。 人类的智慧,是无限制的、永恒的、超越的。当集结了一万条时代人类的智慧,所得出的结果,甚至能抗衡高维。 埃弗雷特曾经提出一种“多世界假设”,当电子经过双缝后,将出现两个叠加在一起的世界。一个世界里,电子穿过的狭缝在左边,另一个世界里,电子则穿过的狭缝在右边。这样,波函数就无需“塌缩”去选择左还是右,它表现为两个世界的叠加。…. 以“薛定谔的猫”来说,两只猫位于不同的世界中。当观测者向盒子里看时,其中一个版本中,原子衰变了,猫死了;而在另一个版本中,原子没有衰变,猫还活着。这两个世界将独立地演变下去,即所谓的平行世界。 此时,在时间权柄的加持与言灵的断裂之下,圣城脱离了“旧日之世文明”的范畴。即使它源自于一万条时间线,却也叠加于一万条时间线——因为它本来就会经历一万条时间线所代表的每一个时代。 它们本就如同左右狭缝,互相独立平行,又同时成为了活猫与死猫。 叠影除非亲身揭开盖子探测,否则无法得知哪一只是活猫,哪一只死猫。祂的言灵只能选定其中一个盒子,即地表。 圣城升空后,时代就此断裂,圣城人类远离故土,成为绕转地面的行星,此生不复相见。 …… “……你会跟我们一起走吗?爸爸。” “当然。” “这里的所有人,都要一起启航。” “想想我们升上天空,直视叠影,也挺有意思的。” “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就成为星星了?” “妈妈,我去天空上了……” “俯瞰我们的文明,永远照耀着他们,望着他们渡过千年,迎接再也没有污染的春天……” 一张张脸庞,消失在了流逝的岁月中。 …… 十二月,苏明安见到了秦将军。 他给了苏明安一个热情的拥抱。 苏明安意识到了秦将军的命运……他要成为最大的生命硬盘,在千年的磨损中保持不灭,成为一只盒子里的猫。等到最后苏明安亲手揭开猫的盖子,敲定秦将军的死亡,接过秦将军承担的千年重负。 这是难以想象的孤独。 秦将军凑到他耳边,露出了个温和的笑: “苏明安,等你千年后,在九幽唤醒我。虽然那个时候,我大概没有意识了,只是一个生命力容器而已。” “千年后……你呼喊【秦将军,我回来了】,我就知道是你了。” 苏明安微微叹息,抬手,与这位至今没有见到真容的秦将军拥抱。 他忽然想起了在几次大回档之前,朝颜对他说的话。 …… 【“星空很美吧。”朝颜抬头说:“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所以,才有这么漂亮的星空。”】 【“死去的人会成为天上的星星。所以宇宙浩瀚,那些璀璨的星河都是人们在注视我们。”】 …… 原来,这就是典故的缘由——千年后,当人们抬头,千年前的人们真的化作星星,在天空上望着他们。 “秦将军。”苏明安低声说:“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成为盒子里的猫,经过千年的磨损与等待,最后在黑暗中消亡。 “嗯。”黑发青年瘦骨嶙峋,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我要去……” 他眉眼弯弯,笑得温柔。 “……变成星星了。”39314211. ... 一千一百二十章·“我诅咒你。” 第1122章一千一百二十章·985年·“我诅咒你。” 圣城升空,倒计时。 “十——” “九——” 圣城的高度一点点抬升,犹如一滴水汇向广袤无垠的天空。人们大喊着倒计时,像即将敲响新年的钟声。 “三——” “二——” “一——!” 一声轻响,圣城高度拔升,成为了纯黑天鹅绒之上的一颗雪白珍珠,一万条时间线与圣城摘离。 “苏明安,你听说过‘言灵对象转移’这个概念吗?”秦将军说。 “嗯。圣城升空就是为了把叠影的言灵转移给一万个时代,圣城自己脱离出去。”苏明安点头。 “对。只要付出的代价够多,自身又离开了文明,就可以达成这个效果——利用理想国的脱离性,屏蔽其他人,把叠影的言灵针对对象,从全体人类改到一万个时代。” “我明白。就像桌面上有十颗豆子,用手盖住九颗,叠影就只能拿走最后一颗。” “苏明安。我会在千年中随着负面情感的存储而变得邪恶——千年前,我是最善良的我,而千年后的我,将成为最邪恶的我。届时,请你务必承接我的全部。” “……秦将军,我至今不知道你的真名。”苏明安说。 “无妨。” “我甚至不是很了解伱……”苏明安说。 “不必牢记我的姓名,就当我是旧日之世亿亿万万人中的一份子。”秦将军洒脱地挥了挥手:“就这样,别了,苏明安。” 他的身形因为多次试验而瘦骨嶙峋。可他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他的背后,是闪烁着无尽星辰的宇宙,也许有一颗美满的明月,也许有一颗遥远的耀日,也许有一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 下一瞬,苏明安亲眼望见黑沉沉的盒子“咚”地一声盖了下去,英雄成为了一只游离于电子之间的猫。 …… “人类在寿终前,会将自己掌握的权柄传承下去。因此,我将世界游戏强者的权柄实体化,分散各地。其命名为——‘仙之符篆(权柄)’。” “异种王是一种触发式程序。我将输出程序化为一柄剑,该剑与生命硬盘本质相同,是能量的存储器。当此剑插入生命硬盘,便形同钥匙插入锁,可解封千年之异种王,回收千年之情感能量。其命名为——‘命运之剑(能量)’。” “此外,我还有一事要做。” 神灵说到这里,手指抠向眼眶,一枚泛着白光的眼珠子躺在掌心: “这是我的一部分神格。它将辅助千年后的你解封异种王。我将其放在现代科技无法抵达的深海,等旧神苏醒时,它就会自动浮出海面。其命名为——‘旧日之眼(信仰)’。” “苏明安,你带着这三要素,去迎战祂吧。” …… 圣城升入星空的一瞬间,叠影动手了。 苏明安站在机械轮盘上,一路升空,与叠影面对面。这回,苏明安清晰地看清了叠影的样貌——金黑色的发,深蓝色的眼眸,覆盖着斑斓的星光,不似人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再不复之前的温柔。 高维者本该如此。苏明安从来没有相信过叠影展露出来的稚拙与温柔。 “高维者俯瞰人类如蚂蚁。我从不相信你会对蚂蚁展露温柔。”苏明安说。 “不,你不一样。”叠影的眼神动了动。 成千上万条透明的丝线悬停于祂的身周,每一条线都延伸至望不见的远方——森林、河流、荒原、大山、圣城、星空……祂牵扯着这些丝线,只要稍作勾勒,就能翻山覆海: “如你所见,我在星空之上窥视已久,因果线已经渗透到了你无法想象的深度。你们看似防守得严严实实,但我可以失误千万次,你们一次都不行。” “我最后一次询问你,苏明安。你是否愿意随我升上星空?只要你跟我走,旧日之世我可以放弃。” “我守候千年的目的,一开始仅出于你。” 苏明安听笑了:“我是什么香饽饽吗?为了留住我,神灵宁愿不要世界之源,主办方可以放过翟星,你也可以放过旧日之世。” 叠影的瞳孔中什么也没有,没有了星海,也没有了流光。 “因为我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了你。”叠影说。 “……所以,你是?”苏明安问。 叠影却闭口不言。 祂微微动了动丝线,像弹奏无声的钢琴:“我最后提醒你。我食指之下的一根因果线,牵扯到了很恐怖的事情。如果我将它按下,你会为此时的拒绝而后悔。” 苏明安向下望了一眼。 黑压压的人们汇聚在圣城。他是他们的神,他不能展露怯懦。 “我不可能答应你。”苏明安说。 叠影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任何后果,你都不怕?” “怕。”苏明安说:“但我没办法回头,所以我必须拒绝你,就这么简单——侵略者,你听好了——我拒绝你的一切诱惑,这个答案,无论千年亦或更久,永远不会变化。” 听到了最后通牒,叠影的眉眼微微颤动了一下。这是一个毫无回转之地的回答。 他们之间,终于失去了那最后一点的拉扯,不存在任何虚以为蛇。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极冷。 “那么。” 叠影的声音在这一刻,也变得冰冷、平淡,最后一丝温柔消失了。 祂的食指按下,那根因果线嘶嘶颤动起来。苏明安不知道这根因果线通向何方。这是高维者蛰伏千年的底牌。千年计划虽然完美,但无法考虑叠影从未展现的底牌。 “由你……承接我千年以来、所有因果的总和。苏明安。”叠影说。 “我诅咒你——” 祂的声音变得低沉,像一条冰冷的蛇, ……却让人想起白磷火的温度,亦或最后一缕残阳。 苏明安的瞳孔微微缩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叠影集结千年积蓄,所能许下的——位格最高、范围最大、适用性最强烈、甚至凌驾于所有言灵之上的一记言灵—— 很久以前苏明安就知道,言灵是小型许愿机。只要位格够高、付出代价够多,无论是许愿的内容、对象、方式、持续时间……都会提高。 叠影没有多少能量,能量全用在侵略旧日之世上了,但祂位格够高,只要祂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能量集中起来,针对一个人发出言灵—— 这一记言灵,优先级将极高。 孤注一掷。 祂诅咒苏明安—— 祂露出了一丝笑容,像夕阳落尽前的最后一抹余温: “我诅咒你——无痛无觉,不死不灭。” “苏明安。我诅咒你——无痛无觉,不死不灭!!”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声响。 是无形的时钟,是命运的指针? 因果线如同一张大网,朝着苏明安扑来。他向后退去,大网却如影随形。 ……这算什么。 ……何其恶毒的诅咒。 苏明安不敢接这个诅咒。在旁人看来这是祝福,在他看来却是毁灭。 “这就是你的底牌?”苏明安说。 这顶多封死了他剩下三天的回档,并不是无法跃过的障碍。 叠影却笑容更盛。 一层层羔羊结界依次立起。空间震动、审判、重力压制、浮游炮……毁天灭地的攻击被苏明安甩出去,奈何敌人是叠影,所有的攻击都穿过了祂所在的图层。 苏明安躲闪着大网,却很快听见了一声爆炸。 “轰——隆——!” 剧烈的爆鸣声,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滚烫的热浪灼伤了他的侧耳。 他的双耳几近失聪。 ……为什么会爆炸?哪里爆炸了? 当他费力躲避着大网时—— 瞳孔猛地缩紧。 烈火向空中旺盛灼烧,犹如一头吞天蔽日的巨兽,它吞没了白玉的砖瓦,宫殿立柱尽皆倒塌。火光经过某种权柄的加持,覆盖了整座旧神宫。 人们震惊地望着旧神宫的方向,却只能望见滚滚浓烟与黑红色的烈火,连天空都被烧红。 ……旧神宫,爆炸了。 苏明安怔怔地望着底下高飞而起的火光,洁白的砖瓦向四周溅射而开,漂亮的琉璃顶被冲击波撕扯得粉碎。 吕树,诺尔,路梦,李御璇……为了打造秦将军化作的生命硬盘,他们此时都在里面。 旧神宫,是圣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叠影不可能插手旧神宫。能炸毁它的只能是圣城人。 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完美通关纹印萦绕着他——能拥有这么多纹印的,除了朝颜,只有一个人。 那人腰间的流云玉佩轻晃,与苏明安对视了一瞬间,很快移开了视线,像是不敢面对苏明安。 “……抱歉。”那人低低说了一声。 苏明安瞬间明白了叠影的手段。 这根本不是什么致苏明安于死地的杀招。只是封住他的回档,然后……派萧影去杀死他的同伴。 就连萧影用的爆炸物都有迹可循——千年后,黑鹊炸圣城时,用的也是这种爆炸物。原来这爆炸物一开始就是叠影给的。 如果苏明安不管这场爆炸,继续按部就班向前走,人类当然能胜。 但如果苏明安想挽回同伴,他自身的死亡已经被封住了,就只能动用旧神的时间权柄。 人类的时间,会漫长地停留在这个时间节点,一遍,一遍,又一遍。 而最关键的是—— …… 【权柄·时间线跨越。(仅限于旧日之世范畴)】 …… 叠影不属于旧日之世范畴。 时间权柄能限制人类,却不能限制叠影。只要苏明安一遍一遍重来,叠影迟早会攻破防线,人类却无法加固防线。 拉锯战,会被打破。 只要苏明安敢在这个时间节点停留—— 人类与叠影的拉锯战,天平就会倾斜。 “现在。”叠影轻声说: “苏明安。” “——你成为束缚整个人类文明的锁链了。” “是向下走,迎接胜利。” “还是……不断回头?让人类文明随着你回头的举动,变得越来越脆弱?” “但你不会放弃的对吧,哪怕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怕无数次……”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啊。你要无数次地挡在电车前,用你的尸骨停下电车。那么……去吧。” “我亲眼看着。” “我等待着……拉锯战的平衡被打破的那个瞬间。天平的一端是旧日之世,一端是旧神宫里的所有人。” “电车杆就在你面前呢。” “你还能……听见他们微弱的……哭声吗?神明?” …… 远方炸响金红色的烟花,新年降至。 苏明安砍了自己手腕一刀,静静地望着。 手腕没有流出任何鲜血。 (本章完) 一千一百二十一章·“傀儡戏。” 【队友(吕树)已死亡,无法复活。】 【队友(诺尔)已死亡。】 【观测者(玥玥)已死亡,无法复活。】 【临时队友(路梦)已死亡。】 【npc(李御璇)已死亡。】 【npc(易钟玉)已死亡。】 …… 刀锋落下,食指流出殷红的血。 刀锋砍到肩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刀锋贴着皮肤切过,血管缓缓被切断。 苏明安像在做实验,一次一次实验自己的愈合能力,把自己视作一块柔软的血豆腐,望着豆腐一点点泄露出鲜红。 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仿佛被套在了一个无形无色的盒子里,就连真实感都消失了。 …… 【buff(言灵——无痛无觉,不死不灭):致命伤不会死亡,不会流血。细小的伤口会很快愈合。不会感到疼痛。】 【来源方:高维者(叠影)】 …… 叠影歪着头望着他,非人的面貌笼罩着星海,随着冷风的拂过,有一种波光粼粼的美感。 如果换作其他副本,这道言灵应该是最真挚的祝福——不会疼痛,不会死亡,人类最害怕的东西都消失了。 但苏明安只有麻木的钝感。他低头望去,爆炸的余波仍在汹涌,原本平静的空气被震动撕碎。圣白色的废墟之间,雕纹与神像损毁一地,像被打碎的汉白玉。 岩浆般的炽热与黑烟交织,景象恍惚而混沌,火光照亮了四周。 旧神宫外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人大呼着靠近,却被遮天蔽日般的烈火驱逐。有人捂着脸跪下,双手合十,喃喃着祈祷词。 “神明啊……神明啊……” 苏明安落到地面,呛人烟尘扑面而来,木头、白玉、砖瓦……各色物质在高温下燃烧,发出难闻的味道。他向前走,沉重如山的废墟堆积在眼前。 叠影依然悬浮在高空,好像等待他的抉择,事实上也不需要抉择。 这是明谋。叠影几乎是将胜利亲手递到了苏明安手上,只要苏明安不管旧神宫,按部就班走下去,人类几乎是必胜之局。但苏明安会不管吗? 正如一开始,叠影也是明谋——只要苏明安待在神灵身边二十天,叠影很难有下手机会。但苏明安是否会甘心拿一个最低等的完美通关? 摆烂居然是胜利的捷径,旧日之世的成功之路如此反常。 这种计谋唯独对苏明安有效,换作水岛川空、爱德华、艾尼……都不可能生效。这种了解程度,简直就像是……叠影曾无数次与苏明安对敌过。 苏明安伸出手,【救赎之手(红级)】的彼岸花特效闪烁在他双手,鲜红的曼珠沙华盛开于他的指尖。 嘶嘶嘶,傀儡丝声响起。 它们仿佛身具灵性,向着废墟深处探去。 苏明安从没有和队友说过一件事。 他用【救赎之手】复制的傀儡丝技能,每次他与队友们的距离很近时,他都会把傀儡丝用在队友们身上,等他们距离远了再松开。他不是为了“掌控”他们,只是想紧紧牵住他们。怕他们稍微走远了一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无形无质的傀儡丝,从他们的胸口透入,悄无声息地连接着苏明安与他们。苏明安的五指紧紧拽着傀儡丝的线头,线的另一端连着五六颗鲜活的心脏。 他从来不会强硬地牵扯他们,只是偶尔动一动手指,确认另一端有力道传来,人还在。就像抛下一根根沉重的船锚。 嘶嘶。 第一根傀儡丝传来力道,他上前去,发现是一堆白玉下的废墟,天使像的白色翅翼似乎刺穿了什么东西,地面染开了一片血红。 他将翅膀砸穿,望见了重压之下的一缕白发,白发浸透在血色中,像几抹无声盛开的血色腊梅。 他的手指动了动,被翅膀贯穿的胸口很快拔出,露出半颗破碎的心脏,这第一具躯体“站立”了起来,胸口仍在流血,就连腰间的佩刀都被染红。 苏明安拭去他脸上的鲜血,像是为石像擦去灰尘。 随后他取出了第二根傀儡丝,这根丝线通向火焰,那片区域的天空几乎被烧得通红。热浪扑面而来,他不敢甩出空间震动,怕摧毁了躯体,于是两手空空地走入了火焰。 噼啪,噼啪。 火焰烧灼在他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传出一股烤肉的香味。因为感觉不到疼痛,闻着这味道,他竟有种自己在吃烤肉的错觉。 他蹲下来,挪开一根沉重的石柱,底下是一个黑发的少女。她仅仅是皮肤略显焦黑,在烈火中安睡,仍然是生前的模样。 苏明安动了动拇指,少女便也“站立”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第三根傀儡丝,连接着的是傀儡丝技能的主人。苏明安最初用傀儡丝扎入诺尔的心脏时,诺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苏明安顺着丝线的尽头找到他时,愣了一下,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金发少年安然地靠在旧神宫最中央区域的神座上,没有坐上去,而是坐在神座下方,脊背靠着神座的侧边扶手,头枕在扶手上,金色的发丝柔滑地委顿,一缕一缕顺滑地披散于金白色的坐垫。 神座两旁的天使塑像各被烧掉了半截翅膀,剩下的半截天使翅膀错位般地扬于少年的身后,形成一种视觉错差。如同少年成为了神座旁的侧翼天使,雪白的翅膀在烈火中张扬。 应该是在爆炸的那一瞬间,他专门选好了最后的位置。又或者是他知道苏明安肯定会回头救他,所以表情极为安宁,像陷入一场长梦。 他甚至不是死于爆炸,胸口插着那柄蓝玫瑰手杖,尖头的那一端穿透胸口心脏,扎入身后的神座之上。蓝玫瑰几乎与神座天然一体,鲜血染红了纯白的神座——是他在神殿陷落的那一瞬间,自己把自己钉死在了神座上。 由于脑中有些空白,苏明安第一时间冒出的,是有些无厘头的想法。 ……诺尔居然最后也要给自己选一个美美的死法。 一时间,他在想——诺尔会不会也曾用傀儡丝扎入他们的躯体,确认他们的存在?只不过诺尔也和他一样,从来没说过,也从来没用过。 苏明安拔下蓝玫瑰手杖,这根手杖几乎被血染红,变成了红玫瑰手杖。宛如夜莺将荆棘刺入自己的心口。 他牵引着诺尔,走出了烈火焚烧的神殿。 剩下两根傀儡丝,是临时连接的路梦与李御璇。 当苏明安再度回到星空时,他站在机械轮盘上,身后跟着五个人。他的脊背伸出了纯白色的触须,像水仙花一般托举着他们。他们站立着,如同生前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叠影眼中显出疑惑。 “和同伴一起破局。”苏明安说。 “……和五具尸体?” “不,他们就在我身后。”苏明安说。 如果苏明安说,是为了防止尸体遭受进一步的焚烧,叠影还能理解。但苏明安的这种回答,令祂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对你们玩家而言,这是一个san值世界。而你……之前的数值就很低了。”叠影说:“抱歉,我把你逼疯了。” 除了霖光的那次核爆,苏明安从未面临过这样的局面。在意的人尽皆死亡,其中有两个甚至无法复活。 向前走,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向后走,是整个世界的压力与重负,甚至连自己都可能被高维者夺走。 他拉扯着傀儡丝线,如同操控自己的数具马甲,带着他们远离烈火与废墟。白色的触须在他身后盛开着,仿佛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陷落于一场疯狂而盛大的戏幕中。 雪白的傀儡丝垂落在他的身后,像一缕飘散的白雪、一片随空拂洒的白纱。 他的眼睑微垂,白雪便掠过他的侧脸,予以一个宽慰而礼节性的贴面吻。 嘶嘶,嘶嘶。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神明疯了。竟然把死人当作活着的同伴,指挥着他们随祂而行。 叠影原本以为苏明安会果断使用时间之戒,一次又一次地拯救队友,这样祂才好进一步打破这场平衡战,甚至把苏明安本身都夺走。然而苏明安却好像…… 祂的眼神紧了紧,欲要开口劝说。 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透出: “——叠影!你把我带走吧!用我的命换他的命,用我的命放他自由。求你了啊——” “侵略旧日之世,夺走这个文明,怎样都好——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叠影俯身看去。 地面上,萧影大喊着,脸上是一种不知所措的仓皇。他好像没想到苏明安会这么看重队友,连到手的胜利都要放过。 明明是他亲手放下了爆炸物,引动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恐怖爆炸。率先痛苦的,居然也是他。 苏明安投下视线,通红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低声说: “你是,我最……无法原谅之人。萧影。” ……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曾经禁锢你的自由,但我后来也还你自由。我曾经亲手把你推入黑雾,让你身败名裂,但你也说这只是形势所迫。 ……但为什么你在原谅了一切后,又要与叠影合作,把我推入深渊?明明你也是旧日之世的人,为什么对自己的世界这么无情? 听见苏明安的话语,萧影脸上出现了裂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倒塌了。 他颤抖地伸出手,想拉住苏明安,但距离太遥远,他连漫天盛开的白色触须都触摸不到。 “……可是。”他嘴唇颤抖:“……我有必须要达成的愿望,叠影能给我。” 他的声音里只剩下了祈求。昔日不可一世的影子,此时像小孩一样脆弱,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像火焰正在焚烧他的灵魂。 苏明安是大海之中的灯塔,他明亮、睿智、决绝。 可对于萧影来说,禁锢他自由、把他强留在圣城的是苏明安。就连他生生世世的结局都死于苏明安。 和叠影作交易时,他反复挣扎,是否要背叛苏明安。但叠影给出的诱惑,令他无法拒绝。 他想了许多两全的结局,想同时满足自己的愿望和苏明安的安全,但一个都没法实现。如今他完成了和叠影的合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为什么耳边喧嚣一片,无法安宁。 他取出了始终在胸口揣着的黑鸟雕塑,亲吻它。 这是苏明安在副本第七天随手送他的礼物,一件粗制滥造的工艺品,成本价只有七八块钱,只是为了敷衍他。但雕塑底部,却有一行小小的文字。 ——仅仅因为这行文字,让他一直反复地亲吻这个粗制滥造的工艺品,仿佛它是他最珍重的灵魂,日夜摩挲,爱不释手。也是这行文字,成为了他最终答应叠影的理由。 “为什么?叠影给了你什么,竟然能让你背叛世界?”苏明安淡淡道: “永远花不完的财富?升为高维的台阶?极为强大的武器?还是什么宏伟的愿景?” 人类想要的,无非是这些。他们的欲望大多浮于表面。 嘶嘶一声,苏明安的傀儡丝探来,拽住了黑鸟雕塑。萧影立刻仓皇地去拽,但黑鸟雕塑很快落到了苏明安手里。 “不要看……”萧影恳求。 苏明安看了一眼叠影,叠影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无视萧影的恳求,翻转黑鸟雕塑,看向底部。他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文字,让萧影爱不释手,甚至为了与文字相关的诱惑,背叛整个世界?他自己都忘了这个黑鸟雕塑底部写着什么,只不过是他随手送出的东西。 看到文字的一瞬间,他也露出了短暂的惊愕,表情空白了一刹那。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萧影为什么从来不看重这个世界。 他也忽然明白了萧影为什么一直游离于世界主线之外,没有任何责任感。 全都是合理的。 雕塑底部,仅有一行安静的文字: …… 【——龙国制造(madeinchina)】 …… 一千一百二十二章·“那是你我共同故乡(上)。” ——我在白沙天堂第一次看到他时,从未想过他会成为我一生的劫难。 那时,我只是一个见不得血的胆小鬼,被白沙天堂的精神污染弄得神志不清,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他却从黑暗中走来,沐浴着满身光辉,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他说,要送我回去休息,白沙天堂会逼疯我。 那时他的精神也不好,黑眼圈浓重、脸色苍白,可他却丝毫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想法。 我错觉般地把他认作了妈妈。因为在我印象里,只有妈妈才会这么温暖。 “妈妈,人类是不是要毁灭了,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回去,我还要……给人类挣积分……”我嚎啕大哭着。 他的手指抵住了我的太阳穴。 “你已经疯了,回去吧。” “妈妈不跟我回去吗?” “我就不回去了。”他这样安慰我:“一次失败不要紧,去休息吧。调整后,你还有再来的机会。” 我应该一直在哭,泪水糊了他一身。 明明他的状态也很差,却要我先休息。那时世界上看好他的人并不多,许多人骂他做作、圣母、中二,说他仗着自己武力碾压,对其他玩家下手。 可这本来就是竞争类副本,为什么人们只指责他,却不指责率先对他动手的普通玩家? 我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世界上确实需要这种人。他们吃力不讨好,只要做了一件不符合人们期望的事就会被推翻一切功绩,好像之前的所有付出都是虚伪,而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成佛。 因为人们不相信有人能比自己高尚那么多,所以惯于对善人挑刺,渴望能证明其人品低劣,只要善人稍微不符合他们的三观,善良就能被批判成一场自我感动。 所以,我明白了为什么世界游戏中的善人越来越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越来越多,因为后者不需要经受挑剔的道德约束,也不会被施加虚伪的标签。如同劣币驱逐良币。 我枕着他的胸膛,错觉般的听到了他衣服里那颗砰砰作响的心跳。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千夫所指的局面下,十八岁的他依然执着于善。 他的手指抵住我的太阳穴,发动了泯灭。 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名为白沙天堂的地狱。 但我却没有回到主神世界,而是看见了一只红白色的大兔子。 老板兔说,我幸运地被选中了,我有机会成为特殊身份者。只要我答应,我就不会返回主神世界,而是去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种说辞,我在世界论坛冲浪时看到过很多。许多玩家都收到过老板兔的特殊身份邀请,大多数人同意了。 我也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虽然我出身龙国普通家庭,但我几乎感觉不到恐惧与疼痛,医生说这是一种病。不过,当世界发生颠覆性转变,这种疾病居然成为了长处。 我思考了一会,还是不想脱离自己“翟星人类”的身份。毕竟如果我不是玩家,就无法返乡了。我想在一年后回家,而不是漂泊于世界之外。 有苏明安那样的人存在。在他的带领下,就算现在世界游戏的情况很糟糕,人类迟早能团结起来。就像我看过的动画片,虹猫即使被猪无戒打下悬崖,依然能得到蓝兔宫主相救,七剑合璧所向披靡,为什么巅峰九席就不能成功呢?九还比七大呢。 尚且十八岁的我,愿意相信心中洁白的高塔——人类之【善】。我相信,我们一年后会胜利。 我平静地说:“我有自信,如果我一直走下去,我肯定能成为一个强大的玩家。我相信人类迟早会团结,所以我拒绝。” 哪个少年没有做过动画片里的英雄梦。 我仿佛在这一瞬间回到了童年,我成了虹猫少侠,背对悬崖峭壁,身中蝴蝶镖,却仍气势如虹,勇敢直面这名为“主办方”的邪恶。 拒绝老板兔的这一刻,我假想我已然拔出长虹剑,剑光乱舞,将它大卸八块。这种幻想令我热血澎湃,抒发了我长久以来对主办方的愤恨。 老板兔却笑了,不在意我在想什么。它的兔耳恶劣地晃了晃,给我看了一段影像。 画面中,我的妈妈……一直叮嘱我要为人类挣积分的妈妈……在白沙天堂里疯了。她没有抗住无处不在的精神影响,崩溃了,最后死于夏洛阳。 这种san值副本第一次出现,联合团应对不及,医疗资源极度匮乏,只能优先供给上位者。至于我的妈妈……她被清空了积分,连休闲玩家都比不上。 我看见她疯疯癫癫地走在主神世界的马路上,流着口水,呵呵笑着。昔日优雅美丽的母亲,竟如同一个邋遢的老妪。两旁的休闲玩家退避三尺,像看苍蝇一样看她,嘴里说着“白沙天堂回来的疯子能不能都关起来啊,伤到其他人了怎么办……”“要我说,就是联合团不给力……” 没有人关心失败的英雄,也没有人在乎善人之前的付出。 只是因为英雄沦为了普通人、只是因为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的联合团逐渐开始应对不暇,人们就将其批判为一场作秀,贬斥他们之前付出的所有善良。 这一刻,我心中洁白的高塔倒塌了。 我知道,老板兔给我看见的影像,肯定偏向人性之恶。世上还有很多善良的人,它没有让我看见。但光是看到这些恶人,就足以让我感到手足无措。 ……妈妈该怎么办? ……如果我就此回归,我也是一个被清零的普通人了。我是单亲家庭,没有可靠的亲戚,没有上位者朋友,我们的优先级肯定很低——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要怎么让她得到治疗?她很快就会脑死亡。 老板兔似乎满意于我的表情变动,它柔软的舌头吐出恶言:“亲亲的玩家……我与联合团的爱德华有所联络,你知道吧,就是那个高贵的王子,比你这种出身平庸之辈强上千百倍……只要他开口,救你妈妈就是一句话的事,她甚至会得到最好的关怀与治疗。这一切……只需要你点头而已。” 它太懂人性了。 面对这样的二选一,没有人能摇头。 我没办法摇头,我的脖颈像被冻住了,我的眼珠子疯狂摇晃着,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如果我摇头,那是一眼望到头的绝望结局。 爱德华只要一句话,就能拯救我一辈子都捞不回的母亲。而他这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要我的一生前途去换。 我们在虚空中僵持了许久,拳头攥了又放开,我吼出声: “——你到底为什么看上我!!” “——你们到底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成为特殊身份者不可,为什么非要我远离故乡!!我是龙国人,龙国人有多么眷恋亲人朋友,你不知道吗?为什么非要我成为孤零零的异界旅客!我只想和妈妈一起回家!!” 我看到它的眼珠子动了动,光泽透出一股无机质的冰冷,它的神情虽然亲近,我却读出了极度的冷漠。 “亲亲的玩家,你要搞清楚啊……”老板兔的声音低了两个度:“不是我们不放过你,而是我们现在赐予了你救母亲的机会。否则,你应该知道你回归后,会面临什么。” “混乱的统治、自私的利己冒险玩家、冷淡的逃避派休闲玩家、互联网冰冷的看客。你的妈妈不会得到治疗,你只能望着她逐渐脑死亡。” “让你面临这种选择的,不是我们,而是你的人类同胞——他们一开始就把你的路堵死了。是他们,放弃了你和你的母亲这种普通人。就算抛开联合团不谈,那些只顾着说闲话的人类……也不值得留恋吧。” “是谁给了你重生,又是谁在嫌弃你的母亲?” 它的语声低沉,字字锥心。宛如一柄柄冰冷的刀锋,把我执着于善的火热之心扎得千疮百孔,心脏开始坠落。 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一天的噩梦。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在我脑中反反复复回想,伴随着我心中那座破碎的洁白高塔。 虹猫被打入崖底,蓝兔宫主没有找到他。 我开始恐惧人性之恶,尽管我曾那么相信善。 ——是不是只要停下爱,就不会被伤害? ——是不是只要保护自己,就不会被所爱之物重击? 我作出了选择。 我抛下了我曾经热爱的翟星人类——我不能再相信“善”。我不能把我母亲的性命作为赌注,去赌他们的善良。 我亲手打碎了我心中的白塔。 我答应了主办方。我的母亲很快得到了极好的治疗,我也孤身一人踏入了新的世界,脱离了玩家身份。 这是一个名为旧日之世的世界。 我不知道它会成为世界游戏的第几个副本,我离开前,世界游戏才走到第六个副本白沙天堂。 我在这个世界诞生于贫民窟,磕磕绊绊长大,十几岁时成为有名的冒险家。我用自己的足迹丈量大地,走访诸多城市,试图找到一分一毫故土的气息,哪怕只是相像也可以,能让我感怀一下我无法返回的故乡。 但是,没有。 虽然这个世界确实和翟星很像,有电脑,有电视。但终究不是熟悉的国度,也找不到过年的氛围。年末,我坐在窗前,自己给自己制作烟花爆竹,听着房檐冰柱下,花火噼啪噼啪响,花花绿绿的彩色映照在我眼中,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那个飘满元宵味的小屋,母亲端着红烧鳜鱼朝我走来。 这里和翟星太像了,像到一种令我恍惚的地步,但我非常清晰地认知——这里不是。 我永远也无法回归我眷恋的故乡。 好在,星空之上的叠影得知了我与主办方的关系,叠影对我很有兴趣。祂常常会给我看一些影像,是我母亲在主神世界的康复情况。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弄来的,毕竟祂是高维者,应该能观测到世界游戏。 与叠影每月一次的交流,成为了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我渴望看到翟星那边的游戏情况,渴望看到我的母亲逐渐康复,渴望看到第一玩家变得越来越强……由于时间流速不同,就算我只是每个月看一次,也看得很流畅。 第七世界普拉亚,第八世界穹地…… 时间渐渐过去,我的年龄变成二字出头。在我快看到第九世界时,叠影不给看了,祂说:“想再看到你母亲,就要帮我做事。” 我问,什么事? 叠影神秘一笑:“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我可以让你和你的母亲平安团聚。” 我心中早已枯死的芽苗,在这一瞬间开出了千朵万朵的花。 如果这样,妈妈就不会一直在主神世界郁郁寡欢。我们能一起生活,一起过年,一起做烟花爆竹,一起吃年夜饭……她一直是想来找我的。 我没办法拒绝这个诱惑,孩子不可能放弃爱他的母亲。 我无法忍受一年结束后,我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祂太懂人性了。 面对这样的二选一,没有人能摇头。我答应了叠影。 …… 天世代前3年,由于我在方圆千里是有名的冒险家。一个自称“旧神”的家伙来找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合作伙伴,弄一个名为“千年计划”的东西。 我初见他时,就惊呆了——为什么这家伙长着苏明安的脸? “你怎么长成这样?你没有自己的脸吗?”我震惊地问。 他抚摸着脸颊:“你何以理解,此为这世间最完美的脸。” 我有了兴趣:“那我们来玩一场俄罗斯转盘吧。你输了,你就要告诉我,为什么你是这张脸。” 可惜,我输了俄罗斯转盘,把自己赔了进去,成为了千年计划的主理人。 天世代0年,第三次世界游戏开始。这让我感到哭笑不得——我竟然在世界游戏里玩世界游戏。好在我是一个厉害的玩家,获得了极多完美通关。 一千一百二十三章·“那是你我共同故乡(下)。” 游戏结束后,神灵说,我们要进行一场百分之百真实度的千年模拟,模拟千年后的情况,并拓印为真实。 我参与了模拟,附身我的后世萧景三。 在千年后——旧日829年,我终于遇见了那位命定之人、那位我许久未见的善人、那座……最为洁白的高塔。 苏明安。 他来了。 旧日之世……是他的第十个副本。 我在《楼月国》邀请他线下见面,他却始终对我很警惕。 …… 【“在我拾取完我的记忆前,我所走的每一条路,无一不是为了试探规则。”离明月说:“如果你害怕,速速离开国师阁。”】 【“哈,我会怕?”萧景三自语:“我会怕?明明都是一样的……”】 …… 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 叠影命令我不许把我的身份说出去,我只能旁敲侧击,可惜苏明安很难听懂这么隐晦的暗示。 然后我忽然发现了互联网上的乱象——竟然有人敢骂苏明安。我想起当年诺尔以一己之力反喷数万楼。于是我立刻效仿,我指使萧景三以旧日教廷副教主的身份,对着那些人一阵狂喷,果然没人再敢喷苏明安了。 …… 【旧日教廷·副教主:@惊鸿飞。要你脱粉,要你回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第一梦巡家?钥匙三元一把,五元两把,你配几把?】 …… 我爽了。 我以龙国谐音梗骂人,不知道苏明安有没有看出来。 咳……“你配几把”,虽然没那么文明,但很谐音。 抛弃善良之后,原来能活得这么自在。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我喷得有道理,他们只是畏惧旧日教廷屠城的罪行,所以很快闭了嘴。 他们在“善”面前如此猖狂,仗着苏明安的善良,对他大喷特喷。却在我的“恶”面前瞬间止声。明明苏明安的实力还在我之上,仅仅因为他不会屠杀平民,他们就能这么指着鼻子骂他。 我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世界会堕落至此。原来真是善人没好报,恶人更自由。 我心中,高塔最后的碎片,彻底沉入了泥土。 ——我的理想主义破灭了,但那又怎么样? …… 后来我们在黑雾里相见,苏明安好像不喜欢我打造的旧日教廷。 ……没关系,它迟早会化为你成神的食粮,这都是为你而建的。 ……苏明安。你是最洁白的高塔。我心中的高塔倒塌了,但你永远不会倒塌。 我并不是多么喜欢苏明安。但他在我心中,已然化为了一个“高塔”的符号。如果他倒塌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生坚持也会瞬间倒塌,我曾经的理想主义会成为一场笑话,所以我会竭尽全力维护他的高洁。 他是我新的白塔。 他是我对人类最后的“善”的信任。 副本第七天,他送了我一个黑鸟雕塑,工艺粗制滥造。我本来不放在心上,却瞥到了黑鸟雕塑底部的文字。…. …… 【龙国制造(madeina)】 …… ——这是我离乡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故乡的文字。横折撇捺,是我心中永远最美的字型。我差点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种方块字了。 我渴望地接过来,擦去灰尘,将它拥入怀中。这一瞬间,我仿佛嗅到了故乡的气息,元宵与爆竹的气息在我鼻尖缭绕,我几乎想要落泪。谁能够理解一个游子看到故乡文字时,刹那间爆发的心情。 我将黑鸟雕塑放在我的胸口左口袋,它成为了我的另一颗心脏。 我坚定地想——一定要见到我母亲。除此之外,我也要竭尽全力帮助苏明安通关。虽然我回不去了,但他一定要回家。 好人要得到好报。 至于手染鲜血的我、不再相信善良的我……我要让他永远保持洁白。 然后,叠影终于给了我任务。 ——【杀了苏明安】。 宛如晴天霹雳。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祂。再度面临了那种“二选一”的困境——为什么非要让我做这个选择呢?为什么非要我在母亲和其他之间作选择呢? 叠影只是笑着,好像乐于见到我的挣扎。 “我拒……”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再仔细想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叠影笑了,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 “不行,苏明安是善人,善人要有善报。我不能用恶意去对待他……”我说。 “是吗?那你就发誓啊,发誓把你的一生都献给苏明安。让你的母亲给你的理想陪葬,她可撑不了多久,你可以决定你母亲的命吗?”叠影嘲讽道:“给你一点时间,你回去好好想想。” 我无法再崇尚理想主义了。 我即将沦为我最痛恨的人——对善人动手的恶人。 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那样光辉耀眼,他化作的高洁白塔……诱惑了我。以至于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竟是我最期待的时刻。 以主理人的身份,向苏明安宣誓效忠时,我全身都在颤抖。明明这是我最渴望的时刻——我见到了他。但却让我最恐惧。 我在战栗啊。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每次看到他,我都反复想着: “为什么……拉动这个电车杆的人……又成了我?” “为什么我自始至终都处于悲剧而被动的位置?” “为什么偏偏是要杀苏明安?” 其实,只要我拒绝叠影,善人就得到善报了——苏明安在白沙天堂的善良,让他得到了我的“善报”,让我不舍得杀他。 但我如果拒绝叠影…… 我的母亲,是由于爱德华的一句话得到了救助资源。而苏明安在第九世界杀了爱德华。爱德华一死,他身边的人都被清算,连我母亲也在内。哪怕那些上级不要她的性命,她也不可能继续接受治疗了。 我试图求助苏明安。可叠影却告诉我,就算是苏明安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要我敢背叛,母亲就不可能平安。…. 我终于体察到了命运的黑暗。 它兜兜转转,从头游到尾,从尾游到头——我为了救母亲,打碎了我心中的白塔,沦落到这个世界。我想回报苏明安,让“善人得到善报”,所以将他视作第二座白塔。但苏明安杀了爱德华,我为了救母亲,就要亲手让“善人得不到善报”。 ……凭什么。 ……凭什么……就因为他善良吗。 我的眼眶如同干涸的沟渠——我一时在想,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种事?为什么我没有在白沙天堂的那一夜就彻底死去呢? 为什么兜兜转转——我的人生、我的理想、我对善恶的衡量——还是让我沦为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 我喝了很多桃花酿,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星空。恍惚之间,我仿佛看到了那座洁白的高塔。他披散着漆黑的发,眼眸如永恒的黑曜石,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朝我走来。 光晕镀在他的手掌之上,他仿佛捧着一颗小小而美丽的蓝色星球。 我试图伸出手,可他避开了,他依然捧着那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没有看我一眼。也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病娇类npc。 明明在这二十几年,我一直渴望见他。他可能都忘了白沙天堂那夜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但我从未走出那一夜。我不断地描摹他的样貌、他朝我伸手的样子、他白大褂里砰砰作响的心跳……我生怕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会忘了白塔。 现在,我需要在白塔与母亲之间作选择了。 现在,我需要在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作选择了。 现在,我需要在善与恶之间作选择了。 最善良的我,会是什么样。 最邪恶的我,会是什么样。 我把很多东西丢了。 我把小时候的我丢了。 ——我成了那个在悬崖峭壁前,向少侠虹猫砸出流星锤的猪无戒。 …… 我忽然明白了那时老板兔为什么会选中我。原来是为了这一刻,让我成为他的障碍。 我心中的白塔,他肯挟跛足的泥沙而俱下。 而我只是他脚下丑陋的泥沙。 ……何其恶劣啊。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虹猫少侠。 …… “——叠影!你把我带走吧!用我的命换他的命,用我的命放他自由。求你了啊——” “侵略旧日之世,夺走这个文明,怎样都好——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萧影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站在旧神宫的烈火之中,朝着星空之上的叠影大喊。 他以最卑微的姿态,请求叠影放过苏明安。 他已经做出了所有努力,拼命抗衡这残忍的“二选一”。原本叠影要求他【亲手杀了苏明安】,但他抗拒许久、以死相逼,叠影才把任务降低为了【炸毁旧神宫】。 他已经做到极致。苏明安只要向前走,就不会有任何阻碍了。…. 怜悯、爱恨、理想、善良……都已经被他丢掉了,他已经变成了十八岁的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为了母亲与故乡,他变得满手鲜血、阴郁寡言,早已不是对着主办方义正言辞质问的那个少年。 他没有死亡回档,不可能两全其美。在妈妈的命面前,普通人根本没法选择。换作同龄人,大概率也和他选择无差。 ——扔下爆炸物,妈妈能活。 ——不扔爆炸物,妈妈就死。 没有任何余地。 耳朵嗡鸣一片,烈火焦灼声、废墟倒塌声、热浪扑打声……他望着天空之上的苏明安,心中疼痛得快要裂开。 “苏明安,我……”他想说出自己的痛苦。 …… 【萧影拿出一座黑鸟雕塑,他将它抵在自己额头,低低笑了,说着晦暗不明的话:】 【“……明明我们才是一样的……苏明安。”】 …… 【秦将军望着苏明安,视线之幽怨,与萧影如出一辙——都是一种思念许久的眼神。】 …… 思念已久。 我对你——对你这座理想的白塔——对你这位我人生中的英雄——思念已久。 看见你,我像是看到了我最热切的理想的化身。 “苏明安,我真的很想念……”他想说自己遭受了多少痛苦。 他想说自己回忆了白沙天堂那夜多少次。 他想说自己有多么渴望见到他。 可高洁的白塔俯瞰着他,目光冷漠而锐利,几乎让他丧失了言语。 ——悬崖之上的少侠,拔出了长虹剑,俯瞰着。 “你是我……”少侠开口。 少侠的眼神里满是陌生。 萧影的瞳孔睁大,满腔冷气灌入他的咽喉。 他几乎感到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只要一道冷风,就会坠入悬崖。 “……最无法原谅之人。” “萧影。” 长风吹来。 黑鸟坠入悬崖。 …… 【“坏人是什么,理想是什么。”】 【“它们之间是对立关系吗?我为了理想,成为了坏人,是我的错吗?”】 【苏明安不说话。】 【萧影忽然掀开被子,面对着他:“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个重要?神明……不,天使大人,你能告诉我吗?”】 …… ——程序正义,结果正义,哪个重要? ——坏人,理想。这两者是绝对的对立关系吗? 动画片总会告诉他,邪不压正,坏人的理想一定不会实现,好人的理想一定会在大结局实现。 于是他为了好人能实现理想,变成了坏人。 但为什么…… 为什么四个世界过去……苏明安变得如此看重身边的同伴,甚至胜利在手,苏明安却不愿意向前走? 萧影只是隔着直播间屏幕看过苏明安。那时他以为,苏明安只需要完美通关,牺牲任何人都在所不惜,但他没想到……自己看到的,也只是苏明安愿意展露的形象。 他和那些高塔之下的人类,没有区别。 黑鸟雕塑落到苏明安手里,他的视线落在萧影身上,一瞬间明白了萧影从何而来。 五具尸体随着傀儡丝,摇晃在身后,陪他一同望着这件粗制滥造的黑鸟雕塑。 “龙国(a)。”苏明安轻轻念了念这行文字。 “……嗯。”萧影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那是你与我的……” “共同故乡。” 39314193. ... 一千一百二十四章·“五个人中,你选吧。” 银河在空中翻滚,星系如断线的银色珠针,朝着大地缓缓沉降。 人们惶恐地看向天际。 “距离圣城完全升空只差1220m。神明大人,我们应当继续向前。”左耳麦传来易钟玉的声音。 “你开什么玩笑?神明大人死了四个同伴,我们还要向前?”右耳麦传来夏嘉文的声音。 “相比文明的重量而言,五条性命并不重,若是换作我死了,我也会这么说。” “神明大人,您回头吧!我们已经紧急计算了当前情况,您回溯个五六次是可以的!” 苏明安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说萧影。 远水救不了近火,叠影是这样说的。祂连联合团都可以渗透,萧影的母亲就在祂的渗透之下,碾死她只需要让人拔断氧气管,和碾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苏明安换位思考,倘若其他人面临这样的困境——妈妈的命捏在高维者手里,而自己只需要让旧神宫爆炸,害死一些自己并不相识的人,就能救下妈妈。恐怕许多人都无法放任自己妈妈去死。 萧影的行为在情理之中,但苏明安不能原谅。 同样的,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谈和的可能。 ——于是,他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个了。 莹蓝的光芒亮起,时间之戒散发光芒,犹如一条莹蓝色的高毯飘向天空。雪白的触须簇拥在他的身后,这些完美通关纹印每一条都闪烁着光芒。 他平举右手,静心凝神—— 宛如一位操控时间的神祇。 眨眼之间——晨昏交替,斗转星移,咆哮不息的黑暗被驱散,地面的火焰熄灭,废墟与满地破碎白玉漂浮而起。 苏明安的额角滴下汗水,手上的时间之戒变得恍若千钧之重,像有一股力量在与他作拉锯战。他的灵魂拼命拨动指针,将时间往回拨去,却有一股强大的阻力抵住他的意识。 ……这就是……主动回溯时间的感受。 像是整个世界的时间法则都在抗拒这种回溯。花、草、树、大地、河山都在抗拒逆流,它们拼命阻遏他的回拨,让他的灵魂感到撕扯般的痛苦,头脑嗡鸣一片,五感淆乱至极。 咔哒,咔哒,咔哒。 以往他眼睛一闭一睁,回溯就完成了,如今却要他自己亲手去撕扯。 ……拨不动了。 当抵达某个时间临界点时,再往回拨,阻力以几何倍数递增,已经超越了他的意识极限,几乎快把他的灵魂扯碎…… 他被迫松开手,脑中剧痛无比,像是几百个钉锤在他的头里一阵狂砸。 意识恢复时,他看见旧神宫正好爆发出剧烈的火花,金红色光芒如同璀璨的焰火。 “轰——!!” 热浪扑打在他的脸上,一截破碎的骨骼随着狂风,划破他的脸颊。他的呼吸窒住了。 ……来不及。 回溯的这一刹那……恰好是圣城爆炸的那一秒。 “——!!” 他的心里喧嚣得钝痛难当。 叠影飘在空中,好整以暇地望着大地上振翅高飞的烟火:“……好像来不及呢,苏明安。” 苏明安盯着烈火熊熊的旧神宫,一言不发。 “就算往回逆流,你也只是区区人类,四千多的战力水准……根本不够。”叠影的虚影飘到了他的身侧:“不过没关系,只要你答应与我升上高维,我可以放过所有人。玥玥他们可以平安,旧日之世我也可以放弃。我早说了,我看重的仅仅是你。” 现下,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苏明安却落在了地上,没有答复叠影。 远方,朝颜正从指挥部赶来。她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略显浑浊的眼神盯了旧神宫一秒,望向苏明安:“你回溯过一次?从爆炸后回溯而来?” “是,你有解决办法吗?”苏明安说。 朝颜叹息,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单薄而无助的影子。她当他的老师太久了,但他的这次求助,她真的无能为力。 “……没有。”她摇摇头。 他的神情破裂了一瞬间:“也许会有的,朝颜,拜托你再想想吧。” 朝颜睁大了眼。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像个孩子一样求助她。 炽烈的烟火爆炸在他的身后,红金色的火光在他脸上摇晃,他的神情残留着大块的空白,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表情在他脸上太过稀缺,如同一个忘带作业的孩子。 人们感到茫然——第一玩家终于展露出了无助的一面。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战无不胜。 朝颜垂下眼睑,叹息一声: “好吧,办法确实有。” “你再回溯一次,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可以将我的生命权柄瞬间赋予一个人,这样就能救下一个人。至于救谁,五个人中,你选吧。” ……什么。 苏明安瞳孔紧缩,他的听觉因为这句话而朦胧,有什么剧烈的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响。 脑中不断、不断地回荡着……朝颜的这句话。 ——五个人中,你选吧。 玥玥,吕树,诺尔,路梦,李御璇……你选一个吧。 他的视觉出现了扭曲。 遥遥地,通向青蓝色天际交接的远方,有五条铁轨。鲜红的曼珠沙华蔓延着,盛放出无数血色。 热浪吹来,他的瞳孔漫过金红的色泽。伙伴们站在远方的原野上,伴随着漫天遍野的太阳花,回头望着他,向他招手。 他向前迈步。他们却站在不同的分岔路口,等待着他。 吕树握着黑刀,沉默地朝他露出笑,很难看的笑。 玥玥低着头,双手按着滴答作响的游戏机,随着gameover的语音响起,她抬着头,有些懵懂地望着他。 诺尔扶着帽檐,放飞一只白色的鸟儿,转头,笑着望向他。 太阳花摇晃着,金灿灿的阳光落入他满是血丝的瞳孔中。 “……你在哭?”他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他看到朝颜在流泪。 也许是空气太炽热了,烟尘溅射到了她的眼眶。眼泪越流越多,她不作声地望着他的犹豫,像是望见了所有的苦难。 “是啊……好新鲜。”朝颜擦了擦眼眶,露出困惑的表情:“看见你难过,我也开始难过了,明明我很久都没有这么激烈的感情。我还以为……这就是暮年人的心态。” 苏明安的五指依然牵扯着傀儡线,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人的死亡位置,这些信息被他记在心里。 天使翅膀废墟之下。 烈火焦灼之下。 神像之侧。 “那次,你为了私心,去救流放的吕树。你没有错。”朝颜抬头说:“这次,无论你救他们多少次都没关系,本就是你让我们的文明走到了今天。” “你们这种救世架构,就算没我也不会输。毕竟‘旧神’不是真正的神,只要给任何一个人旧神的名号,都可以取代我的位置。我并不是……不可替代的。”苏明安说。 “但至少在我们这条世界线上,是你成为了这个旧神。我们愿意回报你,包括我的生命权柄。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朝颜的身后张开了一对翅膀。 她漂浮上来,碧色眼眸倒映着他: “……我的生命,本就是留给你的。” “去选择吧。告诉我,你要救哪一个。我很聪明,下一周目你跟我说要救的人名,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苏明安的十指颤抖着。 傀儡丝发出嘶嘶的悲鸣。 他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就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仿佛她是他的镜中之影,他属于女性的照应面,描摹了他的一生。无论千年前的陪伴,亦或千年后的守护。 人们茫然地望着天空之上的神明与他的审判天使。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神明的表情会那么痛苦。 “……朝颜。” 宛如拨开一场流淌着生命的雨幕,他缓缓张口,却只简简单单叫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愣:“你叫我干什么?” 忽然她明白,这是他在回应她的上一句话——【告诉我,你要救哪一个】。 他拒绝了选择。 他只喊了她的名字。 她的瞳孔缩了缩,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童话,随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应该早就教过你,无论你拉不拉这个电车杆——【你都是正确的】。你还是太理想化了,这不对。” 是啊。 苏明安也记得十几年前朝颜的教学。即使时间流速很快,许多东西没有印象,但她关于电车难题的那段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 当时,他的回答…… 他闭上眼,沉默了足足十秒。 他不曾俯瞰,不曾回头,白色触须环绕身后,仿佛无数白皑皑的星辰簇拥着他。在人们看来——宛如真的从神话里走出的神祇。 叠影在一旁看戏,欣赏着他的挣扎。 他却重新举起了右手,时间之戒闪烁着星光。 叠影的眼中涌现了错愕。 “……这不是完全定格的【关键时间回档点】,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节点停下,是因为我感觉指针实在拨不动了,灵魂快被阻力扯碎。” “如果我继续回溯,阻力会以几何倍数递增,但我还是可以试着……往前再推一点。” “叠影。”苏明安向星空之上的高维者宣告: “别太得意了。” “——我要告诉你,我的极限,你算不到。” 于是,时间之歌被奏响。 星辰长明。洁白色的神祇将右手抵在额前,额头抵住荧光闪烁的戒指,仿佛以此止住自己的颤抖。 他长吸一口气,在叠影与朝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再一次地……发动了回溯。 继续向前。 向前,向前。 不是距离上的前方,而是时间之前。 追溯至长河的更上游,在永无止息、万千巨山般的瀑布之下,扛着这份撕扯灵魂的疼痛。 瑰丽的蓝色光晕闪烁,仿佛时空的回转与交叠。他紧紧抵住自己的额头,几乎烙出了一枚时间之刻印,左手如同钢筋,死死按住自己想要退避的右手。 咔哒,咔哒。 时针转动,奏响时间之声。一滴滴蔚蓝的水在他的脚下踩过,游鱼般跃去,而他拨弄着指针,任凭惊涛骇浪试图将他向后推去。 火焰熄灭、灰尘消散、砖瓦飞起……旧神宫回归原样…… 跃过那个极限的时间节点时,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碎开,这是死亡也比不上的极度疼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像瞬间经受了千万次濒死体验。 当他停下,意识几乎溃散。 但当他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无与伦比的惊喜涌上心头—— 虽然痛苦到了极点……但时间确实稍微往前推了一点点。爆炸还没有发生,旧神宫仍然伫立。 他下意识率先看向第一根傀儡丝,专注精神,将这条线拉回来。随着他逐渐收回傀儡丝的技能,这根傀儡丝变得越来越短…… 下一瞬间, 这根丝线连接的人,被他从旧神宫生生拽了出来。 ……救下了。 他来不及松口气,立刻专注于第二根傀儡丝—— “轰——隆——!” 一声轰鸣。 金红色的蝴蝶飞起。 在他眼前,旧神宫开出了千朵万朵炽热美丽的花。 爆炸发生了。 …… 苏明安在演一场傀儡戏。 他是舞台之上操控众生的神明。 神明的拇指,拉扯着一根青竹。神明的食指,拽着一柄剑。神明的中指,牵着一只鸟。 神明若是拉扯第一根傀儡线,第二根和第三根就会断裂。拉扯第二根傀儡线,另外两根就会断裂。青竹、剑、鸟,总是无法同台演出。 他感到崩溃。 于是他再一次重启,这回他的灵魂被折磨得千疮百孔,但他也终于能将第二根线扯回将近一半。 但还是,不够。 就差那么几秒……几秒…… 他试图用别的办法,比如让腕表阿独传递信息,可时间来不及。他求助朝颜救人,可差点连朝颜都葬身火海。 他又一次地重启了,再度经历灵魂重创的疼痛,试图再把时间往前推一点。 可是,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他想到了叠影的话: 【就算往回逆流,你也只是区区人类,四千多的战力水准……根本不够。】 区区人类,四千多的战力水准……所以不够。 那么, 如果不再是人类呢? 他恍然大悟。 祂忽然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一千一百二十五章·“再没有人,会陪你打游戏了。” 他知道,这件事很危险。 他曾经体验过两次成神的感觉,一次是在穹地成为佰神,一次是在千年后成为旧神。前者让他险些丢掉了玩家身份,后者险些让他失去了自我。 就像神灵在成神前,也许曾有过喜怒哀乐,但祂成为神灵之后,成为了无情无欲的文明机器。 ——神能改变一切,代价是“自我”。 火光跳动在他的眼前,他面无表情地踏过火焰,烈火在皮肉上滋滋作响。 机械性地向前走、翻开废墟、抱住冰冷的尸体。他拂去吕树额头的白发,浅绿的眼眸紧闭着,再怎么呼唤也不会醒来。 他垂着头,将拳头抵住喉咙,以此扼制自己的颤抖。 “我知道,你已经累了。”不知是谁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听起来陌生又熟悉: “队友们是你的助力,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你在第九世界已经为了玥玥付出了那么多,她自己也说了——不要反反复复救她,不是吗?你在霍牧黎尔国,和她勾指起誓过的。” “苏明安,你向她承诺过了……不要回头救拯救不了的人。” “你累了,所以你逃走了,没关系的。”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从何而来。 眼前的火焰扭曲着,他望见了一个美丽的舞台。 灯光亮起,另一个“自己”正在翩翩起舞,脖颈之上,悬挂着一条傀儡之丝。 “自己”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彬彬有礼如同一位英伦绅士,踩着华尔兹的舞步,舞伴是黑发黑眸的木偶人、白发绿眸的木偶人、金发蓝眸的木偶人……“自己”拥抱着这些木偶人,与它们共舞。 这是一场火中舞。 他欣赏着这一幕的舞蹈,闻着自己身上的焦糊烤肉味。 旋步,移步,转步。 绯红的蝴蝶在他眼睫停留。 另一个声音很快响起: “可那样,你以后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羁绊,没有锚点,没有同伴,你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怪物。” “此后你认识的所有人,都会让你想起最初的他们。那是无可替代的痛楚与无法抹去的影子。你与他人的关系也不可能再……那么纯粹。” “再没有人,毫不犹豫地为你而死了。” “再没有人……会陪你打游戏了。” “也再没有人……和你缔结旅游的约定。” 苏明安的眼睛满是血丝。 他看不见眼前的爆炸,看不见四处溅射的火光,看不见叠影眼中的戏谑…… 只能看见舞台上,一个人偶转着圈、踩着舞步,黑色的燕尾服摇晃着,像带来春天的一尾黑燕。 无数条丝线拉扯他,他坠落,又升起,坠落,再度升起,沉沉浮浮。 左耳的声音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他是第一玩家,千千万万的人都愿意陪他打游戏,也起码有几千人愿意为他而死。” 另一个声音争辩道:“可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成为神了。如果玥玥和吕树都不在了,还有谁陪他过二十岁的生日呢?” “那,选择吧。只要用朝颜的生命权柄救下一个人,再用傀儡丝再救下一个人。三选二就可以了。” “不行……三选二,那被放弃的那一个人……” “诺尔肯定要选吧,如果他被清空了积分,人类积分进度条可就不妙了。” “……不行。” “剩下一个,你选吕树,还是玥玥?” “……不行。” “好吧,那就七选六吧。把吕树、诺尔、玥玥、朝颜,甚至路梦和李御璇都选上!这就六个了,他们都要活着。真是完美的结局啊。” “七选六,那……被放弃的那一个人是谁?” “你不清楚吗?” “……啊?” “你心里不清楚吗?” “……” “还能有谁?除了这六个人之外,舞台上还剩一个谁?” “……” “是你啊,苏明安。” 苏明安停下了手中的丝线。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嘴巴是张着的,口中干冷,像是说了很多话。 ……这两个声音从何处来。他好像明白了。 如果苏凛在,肯定会大吃一惊吧。他的灵魂现在破碎不堪,像一个漏了风的口袋,总之不会多好看。他的灵魂,已经撕扯成自己都要不认识的样子了。 不过,心里已经下达了决定。 他放下了手中的三具“木偶”,再度回溯。 这次回溯,他没有急于拉扯傀儡丝,而是静静地望着旧神宫爆炸。随后他落于地面,走向教堂。 每一次,透过彩窗,他都能看到不远处圣城教堂内的离明月。离明月始终注视着他的回溯,静静地站在窗后。 炽烈的风吹乱了他的发,他的脚步却走得更稳。 他踏入了教堂,离明月也朝他看来。 “我想成神。”苏明安说。 声音平静,却吓傻了牧师与主教们。 “你知道步骤吧,教父,帮帮我。”苏明安说。 离明月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似乎在喟叹。 “……值得吗?”离明月的视线垂落着,颤抖了许久,才看回他。 “其实,这也是对我自己好。我成神了,战力肯定会涨不少,即使离开这个副本后,我不再是神了,也……”苏明安轻声说。 “神的自我,将成为换取强大的代价。”离明月说。 苏明安怔住了。 他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成神的代价竟然真的是……“自我”。 但也仅仅是“自我”,没有更多的代价。 这么简单,这么困难。 一时间,他的脑中晃过数个画面——神灵冷漠如冰霜般的眼神、世界游戏结束后旧日之世稳定的格局、被抹杀前十亿人悲伤的视线…… 云上城俯瞰罪恶的神、穹地抹杀污染的神、测量之城检测人格的神、旧日之世收集情感的神。 每个庞大而系统的世界,每个纷繁而迥然不同的力量体系……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神”。 ——人类是需要“神”的。 “神”是维稳的文明之手。 人类谁都不服谁,翟星即使在陷入世界游戏前,许多国度仍然在永不休止地打仗……人类的内斗永无止境,贯穿上下五千年,更何提当前。 他们……也许真的需要一个冰冷的、公正的……“神”。这位神不能残暴、自私,而要平和、善良。 这样一想,是谁就很合适了。 “……废墟世界时,我曾想过,我……不是完美通关的机器。”苏明安低着头,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色彩:“最近,我却看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他们似乎在异口同声地呼喊着,高举双手,告诉我——” 他抬起头,隐没了眼底的色泽,面无表情地说: “——苏明安,你成神吧。” “我们是需要你的。除你以外,其他的任何人成神,好像都没有你合适。” “这并不是什么很痛苦的事,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只是‘自我’会短暂地丢掉。但我相信……有神灵在,有他们在,‘我’还是会回来的。” 听着这话,离明月意识到了苏明安的决心。 他深深地望着苏明安,像是要将这个形象刻在眼底: “……明安。我曾说过,不要暴露自己的喜好和短处,比如喜欢的颜色、喜欢的人。” “朝颜也说过,不要表露出自己偏袒的一面,不要总想着两全其美。” “萧影也说过,神不该想着为人类付出。” “但你好像……一个都没听进去。” 苏明安想说什么,离明月却说: “但我也说过……你不做这些也可以的。你不听这些……也可以的。” 此刻,是他最深刻地认识到……苏明安与苏文笙的相异之处。 他曾走过长久的时光。力量之强大、守望之悠长,他被每个时代的人敬为仙人。 可唯独这三个姓苏的孩子——苏绍卿,苏文笙,苏明安。让他开始察觉,原来人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他们可以拥有令人感怀的理想,像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天真。 也从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开始从规则书上移开,投向书外的人间。 恍然他才察觉,原来麦穗、月光、蝴蝶……它们也可以美得动人心魄。 那时十一岁的苏文笙从远方回来,走入教堂,和此时的苏明安是几乎一样的站位。少年心潮澎湃,仍以为世间的黑暗能被聚光灯扫清,仍以为政权的腐朽与污垢能被清洗。脸上是与此时的苏明安如出一辙的坚定。 “文笙,生日快乐。” “嗯!您看,这是我给您捉的蝴蝶……哎呀,蝴蝶逃跑了。” “……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教父,我想改变这个世界,让欺负小离的人都受到惩罚!然后我想让稻亚城解除封闭,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是神灵规划了这一切。” “我会努力的。” “努力也不可能,世界上许多事,光靠努力也不可能完成。” “——那我就去成为新的神明,可以吗?只要我是新的神明,大家就可以被我保护了,不会再有人受伤,也不会再有人难过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人类总有做不到的事,那就成神吧。他们是需要我的,我也愿意保护他们,所以就交给我好啦。” “……你不用那么像……算了。” “嗯?” “对不起。” “您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 “教父,大家总说,您是很厉害的人,就像仙人一样。您那么看重我,我以后也肯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所以,不用对不起。只要能让坏人受到惩罚……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您可以放心大胆地教育我,让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文笙。” “……您到底在对不起什么啊……” …… 他们的脸上,都有着相似的、孩童般的天真。那是一种还没有走出象牙塔……或者说即使走出象牙塔了,也依然不会受到玷污的天真。 有个声音在心里问他,如果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会在那时,就让苏文笙去成为这个神,而不用等到苏明安。 可是,他也在回应那个声音: 不会的。 他们是不同的。 一个是想要惩戒坏人,主动想要成神,不在意自身的沦陷,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体会不到的、自毁般的酷烈。 一个是想要救赎朋友,被迫成神,认为自身的沦陷会酿成更深远的苦果,仍然怀着青稚而稀缺的理想化天真。 一个属于清冷酷寒的月光。 一个属于普照大地的日光。 蓝色的满月高悬于顶,他缓缓闭上眼,叹息一声,仿佛永恒而静止地……注视着岁月。 如果他当初就触及这样明亮的眼神,如果他能更天真一些,也许……他会变得更为理想化,他会不顾一切地祈求神灵,哪怕失败率更大一些,也请放过苏文笙。 他会希望……苏明安与苏文笙同存于世。倘若他们碰见了,那一定是志同道合的灵魂挚友,而并非只能一死一活的传承。 但是,已经错过了。 “苏明安。”离明月说: “拔出你的命运之剑。” 苏明安有些不解地拔剑,金白色的剑刃闪烁着辉光。 离明月平静地垂头,双手搭于剑刃之上。他闭目,仿佛在作一场漫长的祈祷。 天予昌平,地赋万盛。 他舒出一口气,长长叹息—— 我将心灵的手掌合十,于圣城罗维雅大教堂祈愿,愿在这文明危亡之刻,祈求光明与爱的恩典。 ——请诸神,眷顾于这样的孩子吧。 ——请星空之上那些遥远而不可及的存在,请那些虚无缥缈、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生命……眷顾苏明安这样的孩子吧。 看看这些孩子吧,他们的理想比任何宝石都稀缺,他们的爱比任何光辉都耀眼,他们的意志比任何金属都要坚韧。请眷顾他们平安、喜乐、幸福。 他们应当得到世间一切美好的……请让他们前半生的苦痛不再延续。 我在此虔诚祈求…… 请祝福这位即将成神的孩子吧。 圣哉。 圣哉。 …… 簇。 伴随着祈祷声。 周围飘起金黄色的光点。 一千一百二十六章·“成为黎明。” 苏明安身上的命运之剑、仙之符篆、旧日之眼,同时发出共鸣。 旧日之世的大部分能量,需要用在叠影的拉锯战中,没多少能量可以给苏明安。但他的能量却不少——都是他这一路走来,亲手收集的能量。 蒂娜、鲁思、杨嘉裕、汪明明、杨戚、黑鹊、林奶奶、桃梦、爱丽丝…… 一道道身影漂浮在他掌间,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憎欲……汇聚成了一条条莹蓝色的洪流,令命运之剑闪闪发光。 他们仿佛已经离去已久,却仿佛又从未离去过。 除此之外,神灵将自己保留千年的能量,也赠给了苏明安。 莹蓝色的洪流宛如一条银河,绕行着金白色的剑刃,攀附上苏明安的手臂。他专注地望着这些身影,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那都是他在这三十多天中经历的旅程。并不愉快……但也不糟糕。 …… “叮咚!” 【您已完成完美通关任务·第八环:“规划千年计划”】 【获得任务奖励:职业进阶。】 【明夜分身:增强“明”与“影”状态的战斗能力,你可以同时召唤出两个分身。】 …… 【你获得完美通关任务·第九环。】 【完美通关任务·第九环:“方舟泅渡” 任务要求:请行至千年后,承载千年的祈愿与苦难,以神明之身——完成这人类极限抵御高维之奇迹。 任务奖励:仙之符篆保留权。 任务备注:“……回来一下。”】 ……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96%】 …… 【能量】很微弱,【信仰】却足够坚韧,苏明安掌握的【权柄】也极为强大。他有足足三个权柄:耳钉苏文笙给的“仙之符篆·扩大”、通关塔拿到的“仙之符篆·转移对象”、旧神在第四次世界游戏中拿到的时间权柄。 时间权柄是最强大的那一类权柄。这让他就算提前成神,也不会弱。 就在此时, “呤——!” 他听见了奇异的鸣叫声,似鲸鱼高频率的嗡鸣。这声音穿透他的耳膜,让他的大脑嗡鸣一片。仿佛……开战的钟声。 叠影知晓了苏明安要提前成神,祂必须动手了。 天空开始陷落。 那是无比奇异瑰幻的场景。 “唰——唰——唰!” 无数颗星辰彼此约定好,在同一时刻坠落。 一条蓝绿的丝线在天际划过,是一只雄鹰般的怪鸟,它扑扇着萦绕着星点的流质状翅膀,留下一条长长的、湿滑的、粘稠的痕迹……下一瞬间,像是火星被骤然点燃,天空霎时呈现波浪翻滚般的席卷,星辰的光芒开始膨胀,幽深海洋中的墨水……渗透蔓延开来。 如同藏匿千年的火种,在这一刹那簇地点燃,唤醒整片沉睡的星空。 叠影不再以亲切温和的人形漂浮,而是回到了星空中。流光溢彩的星色从天际的每一个角落流淌,引渡到祂身上。祂的头颅、脖颈、手臂、躯干、腿部……融没在了这一片波光粼粼的星光中。 祂不再以人形立足于世,而是回归了属于祂的本貌……一片难以成型的、波动着的、闪耀着的星辰辉光。 眨眼间的开阖,天地变色。 最后一丝谈判的可能性消弭,保持人形不再拥有意义。就连祂亲手缔造的舞池,都被祂毫不犹豫地摧毁。祂曾经深情诉说的“无人陪我共舞”的话,也许只是功利化的谎言。 祂既然是“祂”,所言的一切,都需当作高维者的狡猾与伪装。 “吱——” “吱呀——” 摇摆着腐烂鱼鳍的游鱼在天空游弋,悬挂着破碎烂肉的猩红色怪鸟盘旋高空,黏合着星屑与尘埃的怪物探下触手,每个吸盘都深植黏腻的朱红色菌类,蠕虫在其中扭动。 怪异生物是祂降下审判的马前卒。虽大多奇形怪状,但在星河璀璨的覆盖下,竟有几分引人着迷的美丽。 哗啦,哗啦—— 蓝绿色的波纹震碎,如同繁星般跳跃。 苏明安透过大开的教堂门,望见了高空的场面。其奇异瑰丽程度,宛如见证文明开源之初的宇宙爆炸。这是人类终其一生难以见到的景观。 星河倒悬,怪异横流,星化为水,水化为尘。 这是超出认知的恐惧。 圣城响起惊恐的尖叫声,但更多的却是祈祷声。人们望着天空这震撼的场景,他们在这画面下就像蚂蚁一样渺小,甚至比不过触手的一块吸盘。 他们跪下,手掌抵合,或是紧紧捏着脖子挂着的十字架项链、或是对着家中的神明之像……虔诚地、畏惧地、渴望地,祈祷着。 神明啊。 圣城已升至天际,我们的方舟已然启航,叠影最后孤注一掷。请求您,神明大人……庇佑我们度过这最后的灾祸。 请求您……眷顾我们。 ——名唤“阿萨”……不。 请求您—— ——名唤【苏明安】的神明。 …… “苏明安。左手握剑。”离明月看了星空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将命运之剑抬平,示意苏明安换手。 苏明安并未询问,立刻将命运之剑转为左手。 “右手信仰。”离明月的语声又快又稳。 苏明安立刻将旧日之眼握于右手。 叮当,叮当。 仿佛军中武师为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披挂铠甲,离明月蹲下身,亲手将仙之符篆系在苏明安的腰间,双手很稳。 教士与牧师们沉默地望着这一幕,他们朝着苏明安下跪,一圈一圈将他围拢,仿佛膜拜一尊神像。 由于职责所在,离明月对这成神的一套步骤很熟悉,他的态度却不如其他教士那般虔诚朝圣,反而神情平静得……如同为一个第一次上学的孩子理好校服、系好领结。 理好苏明安有些散乱的衣领,扣好他因为灵魂疼痛而崩掉的扣子,抚平手臂上的褶皱,将被撕裂的裤腿束进靴中…… 最后,伸出手,状若无意地……抚平青年的黑发。 一缕一缕地……将他散乱的、染了火尘的发丝捋顺,让他崭新得……像是初入副本一样。 最开始,阳光下,那位在梧桐树下做副本笔记的青年,他初次踏入稻亚城时……就是这般模样。 那时,他穿的是稻亚城第一高中的校服,此时却是绣满金白色神纹的神明袍。 离明月的手很稳,直到将苏明安耳边的最后一缕碎发理好,他才缓缓收回手,眼瞳中完整地倒映着眼前的苏明安。神明此时干净美好得……如同一位学生。 他平静得……不像一位即将丢失自我的神明。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一样。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在此刻骤然消弭了。 苏明安一直觉得,他与离明月之间总是隔着苏文笙,所以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可对于离明月来说,也许无论是苏绍卿、苏文笙、苏明安……也许都是一样的。 都是他的…… 孩子。 教堂门外传来阴冷的寒风,那是从星空中吹拂而来,令离明月的满头白色长发随风而起,拂过苏明安的肩头,如同流泻的银色月光。 穹顶的蓝色满月,以悲悯而苍凉的月光渡入教堂,它静谧而叹息地……凝望着千年来这永恒不变的一切。 千年来,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一梦长。 千万人已逝,千万人不复最初模样,千万人将千年遗忘,却有一人,千年不变,如同永恒而悲悯的月光。 他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将链子缩短,约莫四分之一长,以双手撑开。 苏明安顿了一秒,回望那对永恒不变的白色瞳眸,如同望见了天山之颠终年不化的霜雪。 他缓缓低下头,腰间木牌叮当作响。 额间传来冰凉的触碰,这条由“离明月”这抹霜雪守护千年的理想国项链……缩短了链子,化为额链,由离明月亲手佩戴于新生之神的头上。仿佛守望千年的神使,终于等到了月光下的新神。 叮当,叮当。 银亮色的十字架摇晃于苏明安的额头,他缓缓直起身,蓝色月光渡于他额间的十字架,闪烁着锐利而清冷的光。 破碎的月光下,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临界点——人类与神明的临界点。 “去吧。” 教父望向教堂之外——高天黑沉,星辰千万条下坠,长留千万条星痕,触须下沉,蓝鱼游弋,怪鸟长鸣。人类双手合十,遍地倒伏。亟待——一位神明,洒下日光。 神说,要有光。 即黑夜之中——那一缕崭新的光芒,从天际线的一端升起,顷刻间洒出千条万条的晨曦。 其名为, …… ——【黎明】。 …… “去成为……”教父送别他: “黎明本身。” 苏明安凝望着教堂之外。 以俯瞰的视角,他望见了诸多身影。 水岛川空停下手中任务,感知到了教堂那拔升而起的气息。嫉妒在她的瞳孔间翻滚,但很快,化为了一声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叹息。 征战沙场的艾葛妮丝收剑,与伊莱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与忌惮。 伯里斯双手合十,神情宁静,为他敬爱的神明,无声诵读着祝祈之词。 待在神灵老家好吃好喝的山田町一和路抬起头,看向远方高深的天空。 苏明安向前迈步。 随着他的迈步,身周涌动的金蓝光,一点点、一缕缕地钻入他的身躯中,能量刺入他的脉络。信仰从圣城的四面八方升起,化为流淌的光带,渡入他的心口。 他闭上眼,感知着身体各处的变化,脸颊的血色伤口逐渐转为了金色。 气势一点点拔高,掌控的能量一点点抬升,五感越来越清晰,视野里的一切逐渐纤毫可见。面板上的数值坐火箭般飙升…… 【战斗力(临时):4400】 【战斗力(临时):5400】 【战斗力(临时):6200】 【战斗力(临时):7000】 【战斗力(临时):7700】 【……】 金蓝色的光芒围绕着他乱舞,滴答滴答的声音缭绕于耳畔,他仿佛能看到虚无缥缈的时间长河,每一滴水都在他的掌间流淌。 呼啦,呼啦—— 下一瞬间。 听到什么东西质变的声音,好像有一个蛋壳破碎,开出了一条新的生命,于他心胸间涤荡。 那是……全新的生命本质。 肆虐的光影摇晃于他的眉眼,亲吻着他额头上的十字架链,时间的瑰蓝色刻印剧烈闪烁。 他踏前一步,传来惊涛拍岸般大江大河的声音——是时间的流速之声。身体各处传来极为强悍的能量对撞,仿佛举手投足之间,可掀起滔天海浪。 他也同时感到……自己的脑中,似乎有什么正在剥离而去。意识变得模糊、眼神变得淡漠、昔日那些和同伴笑闹的记忆、十九岁生日的温泉里的感动……让他的心中逐渐感觉不到波澜。望着旧神宫方向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竟然感觉——那些尸体其实没那么重要。 他惊醒了一瞬间,意识到这是“自我”剥离的影响。他的位格护不住他的自我,属于他的情感与意识正在被庞大的时间之流冲刷。 然而,他留不住这种流逝。 不成神,无法救他们。 成为了神,记不住他们。 那位扶着礼帽放飞白鸟的少年、那位端着茶壶的汉服青年、那位低头打游戏机的少女……总是懒懒散散的北望、眯着眼笑着的路、爽朗直率的露娜、小狐狸般的林音、叫嚣着火之奥义的艾尼、穿着洛丽塔裙的山田町一……甚至咒火花、竹笛、番茄、春心饼、骑士剑、玫瑰花、金蔷薇、钢琴…… 这些人、这些物……都在他的脑中逝去。 鲜妍明亮的的彩色……在周身能量的飙升之下……逐渐沉淀为了黯淡的黑白。 什么都感知不到,什么都无法悲伤,也觉察不到喜乐。 他差点忘了那个梦。 他亲手……埋葬了他们。 现在, 梦实现了。 与此同时,“咯啦——”一声,是圣城的抬升之势,停止了。 圣城抵达了规定的升空距离。 从此,圣城成为了漂浮于地面之上的一座浮空之城,永远俯瞰文明。 一千一百二十七章·“苏明安是谁?” 苏明安向前走,脸颊苍白如石像,唯有嘴唇残留着浅红。 星空的诡异色泽一点一点下沉,怪异生物的嚎叫愈发刺耳。圣城人的祈祷汇成了河流,齐齐灌入他的耳中。 望着这座萦绕着金蓝色的教堂,恍惚之间,他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重合了。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强烈的震撼令他呆立原地。 “等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惊惧于自己此时意识到的事实。 这时,神灵向所有圣城人宣告,声音隆隆回响: “诸位,圣城已升空至星空之下——从此以后,我们将永远漂浮于高空。” “叠影集全部力量,试图提前让一万条世界线融合,彻底击垮旧日之世。而我们的应对手段——分离。让圣城升上天空,彻底脱离‘旧日之世’的限制。” “此刻,我们已经升空完毕。” “诸位不必惊慌,在新神的降临之下,天空中的危机一定会被摆平。诸位只要继续祈祷,为新神供给力量。” “这座圣城,将改为一个新的名字。我们不再将这座浮空之城命名为圣城,而是改为更符合它的名字。” “由于高居天空,云雾缥缈。” “圣城,正式更名为——” 苏明安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全身似通电了般发麻,他感到自己恐惧而期待地等待着那个回答—— 神灵的声音平淡至极: …… “——【云上城】。” …… …… 【在光明与爱的恩典下,愿我们举起信仰之光,以虔诚的声音诉说我们内心的祷言——】 【愿全能的云上城神明,您在圣城之上聆听我们的祈愿,赐予魂猎英勇、智慧与决绝!赐予郁金香公主无私、公正与长生!】 【愿您赐予普拉亚滋润的春雨、繁盛的贸易、丰盛的鱼获、婚姻的纯洁!】 【高居云上、永不坠落的云上城神明!白鸟将指引我们,黑鸟将铭记我们,愿您昌盛,愿这颂歌飞扬于九霄之上,直到永恒的时光尽头!】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赞美您!神明大人!】 【——普拉亚·《光明教堂祈祷词》】 …… 【苏凛从来不知道普拉亚的世界之源被谁拿走了。谁也不知道普拉亚上空的那座云上城为何而来。】 【——在过去,到底是谁把世界之源输掉了?又是哪位神灵建造了云上城?】 【好像从时代的开端,云上城就在那里了。孤零零的,纯白色的,空无一人。关于“云上城有神明”的传说,也流淌了一代又一代,苏凛小时候也是听着这个传说长大的。】 …… 【“年轻的船长,你往上看。”海妖指了指天空。】 【苏凛抬头,他望见天空之上,漂浮着一圈阴影。】…. 【那是传说中有神明保护,不被风暴磨灭的云中之城。】 【云上城以前居住着神。】 【结果不知为何,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的白色圣城。】 …… 隐秘被揭开的这一瞬间,苏明安浑身战栗。 他低头俯瞰这座浮空之城——恍然意识到,那个确凿无疑的真相,已如大锤落下。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旧日之世的千万年后……当一切故事隐匿、当这个时代的人们彻底消亡、当旧日之世人类以极限智慧抵御叠影的故事得以完结……如此平静生活千万年后……一座海岛之上……诞生了名为“普拉亚”的文明。 在那座热情、质朴、夹杂着争斗的血与火的海岛上,诞生出了下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令千年万年前就曾拯救过这个世界的神明,作为一位崭新的救世主,踏上那座洒满魂猎热血的海岛。 普拉亚的海民常常疑惑地抬头,看向千万年前就孤悬于天空之上的圣城——那座圣城,到底因何而来?又是哪位神灵,缔造了那一座永不坠亡的圣城? 他们口耳相传,诉说着一个似是而非的神话。没有人知道圣城为什么漂浮在那里,只是说,那一定是神明的手笔。 ——的确是神明。 万年前的苏明安,见证了“圣城”更名云上城。在旧日之世的故事落幕之后,岁月洗练、沧海桑田,圣城人生活千百代后自然消亡,只剩下一座空落落的浮空城。它毫无目标地漂浮着,随着资源的消弭而缩小着……直到漂浮到了普拉亚的上空。 ——一位名为“苏凛”的救世主,驾驶整个普拉亚的希望飞艇,登上这座已然空无一人的岛屿,窥见了残留于岛屿之上的污染……与一座伫立的教堂。 满船海民死于毒气,他们临死前的恨意,令苏凛利用“情感”这种同出一源的力量体系成神,成为了云上城神明。 祂悲悯地俯瞰着普拉亚之故土,居住大教堂中,以仇恨操控魂猎与魂族纷争,以“恶意”建构风暴结界,抵御海妖。 【理想国】,对应【风暴结界】。 【情感】,对应【恶意】。 ——它们本就同出一源,以此会有相似的架构。 这两个故事之间,到底间隔了多久,又经历了多少,已不可考。但可以得知的是—— 苏凛从踏足这个副本的一开始。 就已经抵达了…… 【他那无法触及的故乡】。 …… 【以成千秋之愿,以绝百世轮回。】 【冥府祭火,身挈魂重,翠鸟织赤,士入黄泉。】 【——九幽深处,故人来。】 …… 苏明安的耳边一片寂静。 将心胸中张牙舞爪的震惊死死锁在胸膛,他足足失语了好一会。凝望着这座永恒伫立的教堂,他仔细回想着云上城那座教堂的彩绘。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洗练与新神交替,他无法辨认出二者的异同之处。…. 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从没想过……原来文明之间,真的可能是相通的。仔细想来,普拉亚的范围仅限于一座小小的海岛,在海岛之外,满是玩家们不曾涉足的区域。 “苏凛。”他轻声唤了一声。自副本开局,他一直很难呼唤到苏凛。但此刻,他只是轻轻叫了一声,一个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他想起上一周目,苏凛来杀他时,来得也是那么迅速,仿佛塔在苏凛眼中不是障碍,亦或者……苏凛仅仅是回家了。 虽然目前,连“家”的这个概念都没出现。 苏凛向前走了一步,似是有些迟疑,又或许有些胆怯。“胆怯”这种情感几乎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但此刻,苏明安看出来了一些。 他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悲伤。 原来兜兜转转,他在自己的“故土”之上晃荡了那么久,却丝毫没有认出来。此时的旧日之世距离万年后,几乎没有半点相似的痕迹。除了这座浮空的圣城。 “所以……时间是……切片的。”苏凛仅仅说了这么一句。 这样看来,世界游戏的副本,居然和旧日之世的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 世界游戏难道也是为了…… 一种,【拯救】吗? 属于普拉亚的故事,应当也被神灵与叠影观测过,祂们明白千年万年后……会有一个属于“普拉亚”的文明,苏明安也早已踏入过那片布满伤痕与血的热土。然而,出于世界游戏的保密规则,神灵不能明确说出口,只能借用侧面手段,让苏明安明白—— “苏明安早就已经存于此世”。 “我们已经观测到了‘未来’——普拉亚”。 …… 【遗迹之中,苏凛拎着油灯,向前步行。】 【他看到了一面字迹模糊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些文字,看上去已经有很久远的年代。】 【苏凛低声念出:“这……是……一场……会失去主权的斗争……”】 【“苏……”他抹去灰尘,继续念着石碑上的文字:】 【“苏……明……安。”】 …… 【“人们因为崇敬而给你奉上鲜花,人们因为恐惧而想要给你戴上镣铐……这本就是一样的感情。你的眷恋,和你的宰杀,也只会导致相同的结果……因为,一切早就已经发生过了……”神灵说。】 …… 旧神苏明安,云上城神明继承人苏明安。 ——你所经历的【过去】,是这个文明的【未来】。 谁说“一个副本只能局限于一个文明”。 ——旧日之世告诉你,文明的广度与深度何其悠远,一个文明在发展过程中,会面临多少次危机。而每一次,都能令人类一同向前、众志成城、共渡艰险。 普拉亚灭亡在即,是光明骑士挺身而出,是万千魂猎舍身挡于海妖之前。…. 旧日之世灭亡在即,是神明苏明安挺身而出,是亿万世界线之上的人类拆分自身,堆叠尸骨,泅渡方舟。它远比一座海岛要广大,普拉亚这座尚未出现的海岛,仅仅是它千年万年后的很小一部分。 但尽管如此,人类可歌可泣的抵御意志与牺牲精神,却永不改变、代际相承。苏明安迄今所见的千万旧日之世士兵,在千年万年后……就很可能是普拉亚一位英勇魂猎的祖先。 他们呼喊着相似的口号,驾驶相似的方舟,举起相似的剑与盾。 他们流着相同的血,秉持相同的坚决,登上相同的城。 他们写着不同的文字,说着不同的语言,却见证了千万年来一致的神。 ——它在千年万年前,名为【圣城】。 ——它在千年万年后,名为【云上城】。 ——他在千年万年前,名为【旧神】。 ——他在千年万年后,名为【云上城神明】。 …… 是苏明安率先作为普拉亚神话里——那位“消失已久的神”,完成了云上城的升空,才有了万年后“云上城神明”苏凛的成神条件,让苏凛得以成神。苏凛成神后想找继承人,苏明安才作为新任救世主重回普拉亚,接过苏凛传下的“卑劣者”的继承人之名,救下普拉亚文明。 万年前,万年后。“神”——只为二人而已。 苏明安作为神明成为了普拉亚的信仰,为青年船长苏凛留下“云上城有神明”的传说,苏凛成神后寻找继承人,继承人却恰好又是苏明安。 因致果,果回因。 【万年前云上城的神去哪了?】 万年前的云上城神明——苏明安抵御了叠影,故事结束了,于是祂消失了。 【是谁丢掉了普拉亚的世界之源?】 ——神灵在万年前通过赌约,保住了世界之源。在千秋万载之后,文明发生了不可考的演变。神灵消失了,圣城上的所有人自然消亡,世界之源没能撑过千载万载的漫长岁月,也随之消耗殆尽。 不过,苏明安让普拉亚获得了新生,它继续延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有英杰找到重获世界之源的方法。 以此薪火相传。 代代不息,人类之英勇抵御精神,一脉相承。 ——齿轮耦合,代代轮转。 ——这到底是一个时代的序幕,还是结束? ——这到底是一个副本(第十)的结尾。还是另一个副本(第七)的开端? …… 苏明安向前走去,握着命运之剑。 它仿佛象征着——人类永不改变的意志。 离明月最后询问他,是否要回头,如果他放下手中的命运之剑,放弃成神,还可以保留自我。 然而,祂只是摇了摇头,带着满脸惨白,笑了笑。 蓝金色的光带缭绕着祂,宛若辰星,当跨越人神临界点的那一刻,纯白的触须化作双翼,张扬于祂的身后,“唰啦”一声—— 满头黑发,长至背脊。 “——我希望他们得到幸福,且此幸福不与任何等同,独一无二。” 飘散的黑发之下,祂并未回头。 …… 【后来,我梦到了更好的结局……吕树治好了病,找到了新的朋友。玥玥告别家庭,成为了有名的电竞选手。山田町一在阳光下穿着洛丽塔裙,去各国幸福地旅游。路开上了他梦寐以求的航母。艾尼继续去当衣食无忧的小贵族。莫言成为了厉害的画家。苏凛回到了家乡,在漫山遍野的阳光下漫步……他们都得到了幸福。】 【至于苏明安。】 【……】 【……苏明安是谁?】 …… 39314818. ... 一千一百二十八章·“我想与你成为挚友。” 神明升上高空。 洁白的触须悬于祂的背脊,万丈霞光从圣城之上洒落,霎时照亮了黑夜。 它们的舞动频率和谐,像是大自然奇妙的生命韵律,与世界的呼吸同步。 六条、十二条、百条、千条…… 以祂为中心,触须指数般递增,向四周蔓延而去,逐渐笼罩整片天空,呈现枝叶生长般的场面。那些翻滚着的黑沉天色、蓝绿色的腐烂游鱼、染满星色的巨型怪鸟……一旦触及白色触须,被统统扫去,如同冰雪覆来,烈火消融。 唰啦啦,唰啦啦。 神明的背后,像有千万只扑扇着白色羽翼的白鸽,共同汇聚在祂的背后,一根根羽毛,汇聚成了一条条光华般的触须。 无形的圣歌中,它们不仅是他神性的延伸,也代表祂赋予世间的光辉与爱。 无私、广博、包容。 人们仰望着天空中的这一幕,双手颤抖地维持着祈祷的姿势。 “神明啊……”此起彼伏的祈祷声。 这一刻,所有对于神明的质疑、愤怒、悲哀尽皆消散,没有人能在这一幕下保持不忿。千千万万身影虔诚倒伏而下,圣城顷刻间矮了一大半。 白色触须太过神圣、繁多。对比神明本人的身形,如同种子对比苍天巨树。 ——以至于人们完全看不见祂的表情。 也看不见祂刚刚理好的衣袖,因为过大的洪流又被崩断几分,像残缺的小旗子飘荡在空中。 看不见祂口袋里掉落的糖果。 看不见祂手腕上循环播放着队友画像的阿独。 看不见祂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机械戒指t-0321。 看不见祂耳边摇晃的红蓝色耳坠。 对比那如雪如云的千万根白色触须,这些太渺小了。 满头瀑布般的黑发,泛着玻璃般的质感,祂的双眼已经窥不见纯粹的黑色,泛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金。 祂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攥着时间洪流的手掌,顷刻间能翻天覆地……但祂的五指,为何紧紧攥着五根丝线?它们连接着谁,又通向何方?祂为什么……始终紧紧拽着它们? 难道这是什么强大的权柄? 难道这是什么厉害的因果线?只要拽住,就能获得强大无匹的力量? 祂向其中一根丝线尽头探去,只看到了一具尸体。斜倚在纯白神座边的少年,头颅微垂,礼帽的蓝玫瑰盛放着,令人想到某种鲜嫩而稚拙的感官,令祂平淡无波的痛觉开始抽动。这并非来自躯体,而是祂的心。 祂承受千万磨难而不曾寂灭的心,竟然因为看到一具人类尸体而抽痛。 ——可祂到底为什么要拽着无用的五具尸体呢? 披散的黑发下,神明的眼眸闪过了不可察的痛苦。人性与神性在祂眼底短暂地交锋而过,像是流转的蓝与红,但很快,只留下了一片冰霜般的淡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美丽。” 星空之上,传来惊喜的声音。这道一向游刃有余的声音,此刻竟有些急切。 叠影飘到了苏明安面前,尽管叠影没有五官,星痕缭绕的频率却能让人感受到祂此时的雀跃。 遮天蔽日的白色触须仍在向天际扩张,神明额前的十字架微微摇晃,反射着宝石般的光晕。祂面无表情地回望叠影,眼中没有愤怒,没有畏惧,也没有恨。金蓝色的光辉簇拥着祂,时间之洪流如同精灵。 光辉耀眼。 唯有一词足以形容此时的神明。 “果然,抛弃了过去的累赘后,你能够如此美丽。是那个低等文明拖累了你,是那些卑劣而肤浅的人类拖累了你。”叠影执起神明一缕长长的黑发,态度之小心翼翼,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此时,祂才第一次将苏明安放到平等的位置上对话。至于之前,大多是诱骗、哄人、伪装,像是对待小动物。 唯有此刻,叠影星河般的身影里,倒映着洁白色的神明。 “他们崇敬你,却畏惧你,依赖你,却辱骂你,憧憬你,却忌惮你。人类浅薄、自私、贪婪,为了一己私欲就能对你动手……而你一开始就和他们是不同的,你一开始……就站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你生来属于高位而并非尘埃,你生来就应当前行而不应回望,你生来就应是天上之星辰而非地上之灯塔。” “你没有任何义务拯救他们,迄今为止你做得已经足够了,那些名字,请忘掉吧。” “走吧,随我去更远的地方。那里,也许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力量、智慧,还是秘密……也许,那是你与我的共同故乡。” “我想你成为……”叠影的声音稍稍颤抖了一些,仿佛祂的内心中也在发生某种反应: “……我的灵魂挚友。” 苏明安歪着头。 祂好像有些不理解叠影的温柔,有些困惑于叠影的前倨后恭。叠影像是专程等祂成神,渴望能见到神明形态下的祂。 也许的确如此。 抛弃了人性,失去了自我,那么将他牢牢立于灯塔的理由,都不在了。如果不随着叠影一同升上高维,又能有什么有趣的事。 ——是叠影生生把祂的锚拔走了。海底泛起灰烬,祂立足的理由消失了,巨轮当向星辰大海远航。 至于祂身后的那些人、事、物。白发青年至死不渝的守护、黑发少女眼中的信任与懵懂、金发少年嘴角最后的微笑……都将化为海底的遗迹,沉入泥沙。 灯柱般的白色触须晃动着,于苏明安脸上打下强烈而惑人的光晕,透着一股异样的、洁净的、玻璃质的美感,让人想到展柜里无声的瓷瓶,仿佛时间奇妙地在此刻凝结,祂静立须臾,仿佛在凝神思考。 成为黑暗里行走的光。 祂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呢? 苏明安望着近在咫尺的叠影,祂能感受到,自己与叠影的生命本质是一致的,地上亿亿万万的人类反而与自己变得大相径庭。如果想要继续走下去,唯有生命本质相同的存在,能够在这浩大的世间相互理解。 “我们走吧,去最遥远的地方旅行。”叠影的声音兴奋,仿佛一个故事走到了结尾,终于如祂所愿——也许祂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 “去哪里都好,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花草,去做自由的旅人。你有时间,我有因果,我们完全可以看遍世间的一切……去任何一个地方冒险。” 祂凝结出了五官,面部是洋溢着的、灿烂的笑。 “……你终于自由了,苏明安。” 傀儡师停下了手中的丝线。 自始至终,丝线永恒地悬停于祂们身周。苏明安曾走过亿万个方向,行过亿万种可能:于神灵身边安睡、提早出局、灵魂死于圣剑、被时间大回档折磨到崩溃……这些可能都存在过,但凡有一种可能性真实发生——叠影就无法看到如今光辉璀璨的神明。 但最后,苏明安还是依照祂的期望,走到了这里。 这离不开祂的手中丝线。 无论是早前的托梦、对神灵的挑衅、看似贪婪的入侵、伪装成人型的诱惑、预言石壁的纂改、以异种王为名的假传说、给予善意的交谊舞、九幽之下的禁锢、千年之前的追溯、故作温柔的舞池挽留、跨越一万条时间线的污染、对萧影人性的把控、最后一击的圣城爆炸……好像都是为了这一步。 ——逼祂想要的那个人,成神。 斩断千万种其他的可能性,抹杀亿万条不曾存在的道路,只留下一条大道——让苏明安走向神明之路。 世事如同被丝线牵扯的木偶,随着祂的手指起舞。千年蹁跹,最后不过黄粱一梦,尽数落于祂的掌中。 祂是, 最狡猾、最聪慧、最深情、最无情、最天真、最残忍、最自由的…… 【傀儡师】。 …… “神”的眼里,只有文明以及同层次的神。叠影的视野,原来和神灵没什么不同。 祂们都忠实地顺从于自己的生命本质,顺从于自己属于神的欲望——崇高地追求着文明与同胞。 叠影捧起神明的黑发,想给予神与神之间的见面礼,然而蓝光一闪,苏明安突然退出了几米开外。 发丝如一尾游鱼,在叠影的指尖飞快滑走。祂愣了愣。 唰。 一声轻响。 炽烈的、耀眼的、镜面般的剑刃,带着太阳般的光与热,握在苏明安手中,指向叠影。 苏明安的脸上没有表情,眼中却是深切的疑惑——祂不知为什么自己不肯松开手指间的五根傀儡丝。 明明它们毫无作用,只是牵连着五具蚂蚁般的尸体。 仿佛残留的人性在叫嚣着什么,那个十九岁的青年仍然在心中振臂高呼,祂听不见具体的言语,但能听见模糊的高喊。 人是立于意义之上的生物。 祂穿透文明的视野望过去,望见了璀璨星河,却也一只正在打哈欠的橘猫。 橘猫懒懒散散地转了个圈,用屁股对着祂。明明是微小脆弱的生命,居然也这么高傲。它跳到了一架钢琴上,踩出了几个高低不一的乱音,远方隐隐传来女人的痛骂,手指骨节传来幻觉般的痛感。 苏明安眨了眨眼。 耳边是滴答滴答的游戏机声,俄罗斯方块的消减声传来。然后是一对蓝色的、含笑的眼睛…… 他握紧了剑柄。 望向叠影。 “你滚开。”苏明安开口,生涩得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却一字一句地说着:“要去无尽的宇宙星空……我自己会去。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寻找我想要的东西,如果那时我想去的话。” “我不需要通过你去,我也不需要……你的陪伴。”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我也不必在此刻,就终结我的前路,成为你的附庸。我还有……无限可能,我可以亲手创造。” 他像是一个刚刚找回自己声音的孩子,或者说,此时他的人性,在铺天盖地的重压下,稍稍涌起了一些波澜。他盯着叠影,眼中急速跳动着色彩: “你只是一个斩断我未来可能性的恶人,一个一腔情愿想利用我的高维小偷,一个不择手段毁掉我的神。在你的立场上,你没有问题,但我,不接受。” “我的挚友们,比你好太多。” “你根本不是我的……” “挚友。” 叠影后退了一步。 星空的色泽疯狂地闪烁起来,预示着祂的心中正在产生强烈的错差,如同沸腾的化学反应。祂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好像没有听清苏明安的话。 但是,高维者不可能听不清这种字句。 祂只是下意识产生了不敢相信的心理,这种退缩祂已经很久没有过,像是祂未成神前,偶尔产生的胆怯情绪……明明祂已经告别这种情绪许久。却因为苏明安的一段话,瞬间被勾了出来。 苏明安说,他还有无限可能。 苏明安说,他能亲手创造更完美的结局。 苏明安说,他最后会亲自找寻星空之秘。这种结局,远远不够。 ……你太贪心了!太贪心了! 滔天的愤怒包裹着叠影,这是祂千年都不曾感觉到的激烈情感。 你失去的只有那几个人而已!你收获的却是广阔宇宙、亿亿万万跪伏于你的生灵!怎么?你还想要更好的? ……凭什么。 最终,一切翻滚着的复杂情绪,只化为了这一句。 凭什么。 凭什么好不容易祂把苏明安带到了神之高位,放他飞向浩瀚宇宙。他却觉得他能做得更好。 凭什么成神后,苏明安的人性还没有完全磨灭。 ……凭什么,自己根本不觉得这个结局不好。凭什么……他们之间,会有这么大的隔阂。 此前祂一直认为,任凭苏明安如何伟大无私,一旦成神,人性消减,苏明安也会成为和祂一样的人。毕竟祂确实不是纯好心邀请苏明安,而是想要一个时间权柄的同伴。但至今祂才发现……一旦沟壑存在,无论如何试图拉近,甚至让生命本质变为一致……有些人也注定比另一部分人“贪心”。 一千一百二十九章·“你根本不是我的挚友。”(感谢北邺丶盟主) 祂注定会被拒绝的。 无论是人,是神。 只因为对方是苏明安,他会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找寻“两全其美”。 看似,叠影是在把苏明安推上神位。 可祂自己心里清楚,其实身为人类的苏明安,才最像“神”的概念。祂将苏明安【推上神位】的行为……其实本质上是把他【拉下神坛】。 只有成为神了,苏明安才是最自由的、最没有责任的。他若是由神回人……反而是再度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最具神性的那种“神”。 叠影捂着脸,大笑出声。 笑声清朗如风。 “原来还是不行的……不行的。” “你根本不会同意的,多少次都不会,怎样都不会……” 苏明安静静地望着叠影。 如果有机会,苏明安会去找寻文明的奥秘,毕竟封闭只会挨打。但不是以这种失去一切的、屈从于敌人的姿态,升上高维。 叠影确实聪明,祂把苏明安推向了一个最有可能答应高维的情境。刚才,是苏明安迄今为止最动摇的一次,毕竟人类于祂而言像蚂蚁一样,变得并不重要。 但当苏明安要上前答应时,手里的傀儡丝传来绷直的触感。 ——是极限距离了。 傀儡丝绷直到了极限距离,再往前一步,它就会崩断。丝线另一头的尸体,也将彻底泯没在废墟之间。 祂迟疑了一瞬间,还是松开了手——祂不需要这些丝线了,也不需要那些尸体了。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丝线飘落而下,祂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继续往前走,没有在意它们。祂根本不在意它们连接了谁。 直到, 心脏忽然传来被拉扯的触感。 ——这一瞬间,祂低下头,望心脏的方向看。 透过无暇的躯体,祂望见了一颗金色的心脏——心脏系着一根略粗的傀儡线。 祂的瞳孔缩了缩,忽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手掌上握着的,并非傀儡线的总线头。总线头真正连接着的,是自己的心脏。是自己身为人类时,系住同伴们的心脏后,把丝线另一端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并非是自己单向牵扯了他们的五颗心脏。 他们的五颗心脏,也牵扯住了自己的心脏。 祂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受,但祂能清晰地判断出逻辑——身为人类时,自己很需要这些同伴,以至于将自己的心脏与他们相连。 于是,天地万物开始倒转。湛蓝色的时间洪流喷吐着宏光。 祂启动了回溯。 尽管祂自己也想不通,祂为什么要启动时间回溯。天地万物在祂眼里,已然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但心中的这根傀儡丝告诉祂,祂应该回溯。 回溯……去做什么? 万千银亮色的光华缭绕着祂的指尖,祂终于跃过了那个时间关键节点——那是祂身为人时,完全不可破的节点。 白色触须晃荡着呼吸光华,遍布天空,地面上的时间开始疯狂逆转……火光熄灭,旧神宫完好如初,傀儡丝传来温热的触动。 祂回眸凝望。 时间定格在空中飘落的第一枚雪花。 祂松开手中指针,咔哒,咔哒,结冰的溪流开始涌动,新芽破苗,雏鸟破壳。 地面上的人们傻傻地望着天空,跪下祈祷。 水岛川空眼中的嫉妒被掩埋,她无法想象苏明安在未来遭受了什么。 伊莱与艾葛妮丝对视一眼,他们开始害怕苏明安不愿回归主神世界,毕竟对常人而言,成神似乎是非常好的结局。 在神灵老家好吃好喝的山田町一与路,看到了天际之上的白色触须,由于距离过远,他们认不出那是细细密密的触须,只能望见将浩大天空都覆盖的纯白色,景象颇为震撼壮阔。 “那是什么。”山田町一擦了擦嘴边的奶油。 “是……”路抬起头,眯着眼: “……光?” …… 【光】。 …… 吕树眨了眨眼。 他擦拭着面前的天使像,尚不清楚旧神宫外发生了什么,好像传来了人们的惊呼。 他只是认真地擦着天使像。因为苏明安之前说还有三天就结束副本了,让他们全都安心待在旧神宫里,吕树就照做了。他严格遵守安排,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时没什么事干,就会自己擦拭旧神宫里的神像与天使像。 这并不是谁要求他。他只是偶然发现,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心情得到平息。脑中那些叫嚣不息、日日夜夜折磨他的仇恨……会稍微平静一些。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信仰。 他抬头,望向中央的旧神像。大理石制成的青年含笑回望着他,身后的十二对雪白触须高高扬起,少了点真人的柔和,多了几分属于神的包容与神圣。 信仰一位神,原来真的会让自己的心情宁静。尽管他心中不全然是信仰,也有友情,但无法避免地,他确实总以仰视的角度看向苏明安。 吕树拿起布,擦拭神像的羽翼—— 就在这一刻, 他听到隐约的“咚”的一声,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他疑惑地往外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只偌大的白色触须出现在了走廊上,朝他径直冲来! 这根触须与以往的苏明安触须不同,加大了几倍。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所以一动不动,任凭白色触须把他卷起来拖走。 途径长廊,他看到了好几条白色触须,卷着玥玥和路梦,她们的表情都很懵。本来只是在做自己的事,谁也没想到触须会突然冲进来,把自己卷走。 直到被卷出旧神宫外——吕树望见了他想不到的一幕。 天空之上,漫天触须恍若春雪,神明俯瞰着他们,身后蔓延着千万条白色羽毛。洋洋洒洒的光辉铺满天空,像是黑夜里覆盖的新一轮日光,甚至遮住了天空的蓝色满月。 ——敢叫黑夜换白昼。 吕树这才想起……明明现在还是黑夜,却生生被白色触须遮成了白昼。 “这是……等等,这是,苏明安?”路梦被这一幕吓傻了,扭曲成了油画《呐喊》。 “苏明安。”吕树一眼就认了出来。 尽管苏明安黑发披散,额前的十字架光辉几乎将双目遮住,但还是很好认。 这些洁白触须透着洁净的美感,像是柔软的宝石,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被阳光拥抱着。 ……他即使成神了,力量也是温暖的。 下一刻,触须把正在神座边看书的诺尔也卷了过来,诺尔的神情还有点无辜,手里抓着残缺的书封《草莓甜点的十种做法》,他没想到自己摸个鱼,突然就被触须拽了出来。但很快,他望见了神明状态的苏明安。 白光下,苏明安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即使看到诺尔,祂也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一瞬间,诺尔几乎想通了一切。 “……抱歉。”诺尔自语。 看到这种状态的你,我大概能猜到……你肯定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做的选择。 一定是你的回溯都没有用了……你才成的神。否则你肯定会和我聊一聊的。 诺尔的心中,一直埋藏着层层叠叠的暗示,倘若他在上一周目与苏明安聊过成神之事,那么苏明安的身上,现在一定挂着一些暗示。 如今诺尔没有看到任何新的暗示,那就说明,他们一次都没有聊过,苏明安就成了神。 这到底是多大的绝望。 ……让一个人连“自我”都不要,也要回头。 “抱歉。”诺尔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神明不在乎他的抱歉,也根本不在意他的眼神。那些旧有的跨越时间的灵魂交流,已经被埋在了神性深处。 诺尔苦笑了一下,食指内缩,轻轻点了下触须。 这是他们的快捷暗语,就像内置语言一样,不需要拼音组合,意为“抱歉”,如果苏明安想回应,食指也内缩一下就好了。但想也知道,神明不可能有所回应。 诺尔移开了视线,望向天空之下跪伏的十几万人类,他们是那般虔诚,恐怕神明开口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愿意。 直到诺尔侧了下头。 ——他突兀地望见,神明的食指内缩了一下。 这个动作,祂做得很迟疑,好像没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但祂还是做了,像是条件反射。 诺尔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扶了扶额,在心中大笑出声。 他忽然明白,原来不管变成什么样,苏明安就是苏明安,他迟早会回来的……迟早会。 “……苏明安。”叠影降于眼前,望着苏明安。 “叠影,你根本不是想和我成为挚友,我也没有那么大魅力。”苏明安淡淡说:“你和主办方没什么不同,只是看重了我身上可能存在的东西。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自由,什么旅行……我根本不认识你。” “……”叠影专注地盯着苏明安。 “你难道想说,我认识过你?”苏明安说:“你的谎言不具有任何效力。放羊的孩子无法欺骗第四次。” 叠影沉默了许久: “是啊,你确实不认识我。” 苏明安小心翼翼地把几个队友包裹在触须里,像仓鼠囤积食物,将他们放在最安全的位置。虽然祂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用,但心脏上的傀儡丝说明了,也许不能把他们扔掉。 然后,祂直面叠影,语声如冰霜般寒冷。 “我很讨厌你。” “现在,我要履行副本最初的承诺。” …… 【战力(临时):8999+】 …… 叠影一怔……什么承诺? 苏明安副本初期,有说什么承诺吗? 下一瞬,祂忽然明白了。 白色触须像生长的枝条,骤然拔升而起,朝着叠影猛地刺去。空间狂甩,猩红色光芒连连闪烁,覆盖祂的全身—— “轰隆——轰隆——” 震动之声恍若雷鸣,数千只怪异生物被瞬间扯碎,洒下漫天血雨。 触须一捞,把一脸懵比的萧影从旧神宫拽了出来,狠狠把他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西瓜。 触须一戳,把躲在角落里的薛启夏找了出来,当他还没有求饶的时候,就贯穿了他的心口。 随后,触须很快找到了使用各个道具逃窜的张道玄、张小奇、德怀特、珍妮……他们都是曾经帮水岛川空杀苏明安的人。不管是真玩家还是假幻影,都做过对苏明安下杀手的行为,因此苏明安也等同待之。 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明明是实力不俗的玩家们,在神明的力量前……却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打也打不了,逃也逃不掉。 “苏明安,老夫出自古武世家,和吕树之族同气连枝,你不能杀我——啊——!”张道玄吹胡子瞪眼,妄图以长辈之姿谋得生路,却被面无表情的神明当头打爆。 “等等……苏明安,对你下杀手不是我的本意。是我师父让我做的,求求你放过我——!”张小奇吓得面色发白,道袍卷起,连连求饶。然而他微小的声音,神明甚至懒得听,他下一秒就变成了猩红色的汁水。 “苏明安,饶命啊,以后你往东我不敢往西!我之前是被利益蒙了眼,我瞎了眼,求你饶我一命吧……”德怀特脸色煞白,身体却被空间震动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很快再无生息。 蓝的,红的,绿的……各色光效闪烁,装备道具爆了一地。 神明不听任何敌人的求饶之语。 覆盖整片天空的震动之下,血花乱溅,肢体如天女散花。苏明安对待这些下杀手的玩家本就不留情,神明状态下更是如此,几乎像碾死蚂蚁。任何道具、装备、技能,都像是浇在了铜墙铁壁上。 如果爱德华在场,恐怕也得鞭尸个三百回,可惜在不得。 叠影面对疯狂刺来的白色触须,忽然想起来苏明安开局的承诺是什么了。 那是—— 【爆杀谜语人!】 “唰!” 光影飙射,血迹四溅。 空间一扫天地清,审判一卷千万里。 白色触须狂舞震动之下,苍穹变色,山海倾覆,天地共振。 人们倒伏一地,震撼于神明之威。 …… 玥玥摸着白色触须,望着苏明安眼中交错的色彩,轻轻叹息一声。 一千一百三十章·“苏明安,我们回家吧。”(感谢“你de夜神”盟主) 8999+的战力,是什么概念? 天地变色,风云翻滚,无人敢抬头直视神明。 圣城的玩家噤若寒蝉,连掉落一地的装备都不敢捡。 “他不会……不回去了吧。”有人躲在房屋背后,小声地说。 “是啊,都成神了,直接保送高维……” “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失去他了……” “如果他这次依然选择回去,那么所有针对他的阴谋论瞬间不存在了。毕竟他确实没有私心。” “人类也许会空前团结。” “我要当苏明安的狗。” “但神明苏明安真的还会在乎我们吗……他连‘自我’都不在了……” 叠影向后退去。 苏明安的白色触须疯狂地撕扯着叠影身周的星光,令祂连连后退,但无法对祂造成致命伤害。苏明安此刻成神是极品权柄+圣城信仰+极少能量的配置,并不足够正面击溃发育千年的叠影。 “……你还是保留了一些‘自我’,才会这么坚定地拒绝我。”叠影说:“原来如此。是我给你造成的压力还不够,让你没有最大化激发神格。” 祂的身周扬起星光。 天幕降下千万条银丝,黑紫色天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铁幕,向地面镇压而下,引起一阵惊呼。 见此,苏明安不再撕扯仇敌的碎肉,扬起手中命运之剑,剑尖朝上,刺向天幕。 金白色的光辉刺入天幕,宛如一双无形的大手,撑住了那块铁幕。感受到极重的压力,苏明安很快由单手改为了双手握剑。 在人们眼中——世界仿佛分为了一黑一白的两边。 苍穹之上,是浓墨般翻滚的纯黑色,怪异生物在无光的天幕上交织、扭曲、缠绕。叠影漂浮,铁幕压下,纯黑色的夜空化作一头头巨兽,朝着人类文明吞噬而去。 压迫感如此强烈,以至于空气都变得凝固而稠密。人类文明的灯火,高楼大厦的辉煌灯光、道路上的灯流行车、匍匐于地面祈祷的人类,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 苍穹之下,却是白鸽羽毛般的纯白色,唯有一人、一剑,剑指长空,身化羽翼,驻守光明。祂的身形比起遮天蔽日的白色触须,渺小得难以捕捉,那柄金白长剑却犹如撕裂黑夜的光缝。 翻滚而下的黑暗,逐渐被清澈而纯净的白色所取代,仿佛一位艺术家将最纯洁的白色颜料涂抹在了天幕上。 黑暗寸进一分,光明便缩短一分。 纯白的光芒被一点点往下压,翻滚着的黑暗在一点点扩大,仿佛这场拉锯战的胜利正在向着黑夜靠近。 高天之上,远离文明的蓝色满月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幕,就连它的光辉也被一黑一白完全遮掩。 光芒刺入玥玥的双眼,她拍了拍白色触须,想让它放手,它却像护食的仓鼠,把她按回了触须深处,不让周围的黑暗浸染她一分一毫。 “苏明安……苏明安……!!”她用力拍打着柔软的触须。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几乎是一眼望到头的结局。叠影成神千年之久,无论信仰能量都很充足,苏明安仓促之下成神,怎么可能与其相较。之前限制叠影不得直接对文明动手的原因,是因为旧日之世不存在同等的高维者,就算是神灵也不属于真正的生命体,可苏明安不一样。 ——“理想国”,可隔绝高维者。 成了神的苏明安……又何尝不是一种高维者? 他走到了与叠影同等的层次,却没有拥有与叠影匹敌的实力。 苏明安的身形,在浩瀚的白色触须之下,宛如沧海一粟。却如同一道撕裂天际的裂缝,给了恐惧中的人们一线希望。 然而,光明被压制得越来越小,人类文明将消弭于星空。 “神明啊……救救我们!”人们贡献着信仰,身上飘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苏明安,干下这一仗,以后就没人敢质疑你了!”玩家们大喊,被狂风吹得直不起身。 “以后我就是灯塔教的人了。” “这谁看了不迷糊。” “呜呜呜……苏明安,你回来好不好。咱不打了,咱回归吧,咱不管这个旧日之世了……” 他们大喊着,也不管苏明安能不能听见: “苏明安,要不然你直接升维也可以,别管我们了……” “但其实我很想活啊……” “我想回家,我要妈妈……” “苏明安,我们回家吧……” 激流荡漾在苏明安身周,祂忽而放下了手中的命运之剑,调转剑身,对准自己身周。 “他是要……”诺尔看了一眼,很快明白了。 唰! 一根无形的因果线,被命运之剑斩断。 …… 【命运之剑(金级): 攻击力:180~200 耐久:max 命运切割属性:你可以使用这把武器斩断因果线。 情感收割属性:这把武器的本质是“生命硬盘回收系统”,你可以使用这把武器收割生命硬盘已经积攒的所有情感。】 …… 早前获得这把剑时,苏明安就看过它的属性——此剑,可斩命运。 既然命运由因果线牵扯。那么,斩断因果线,便等同于杀死命运。 致使苏明安无法匹敌叠影的原因,是苏明安尚存人性,他的因果仍然牢牢联系着人世,被叠影操控着。但斩断因果,就相当于斩断了叠影连接在他身上的武器。 可, 杀死命运……又何尝不是斩断自身行走至今的——所有来路、所有痕迹? 第一根因果线,连接的是他与人世间的羁绊。 当丝线从高空之上飘落,苏明安的黑发末端逐渐染白,仿佛象征着神性完全盖过人性。 “苏明安——!!”诺尔大喊出声,他挣脱了触须的控制,顺着触须往上奔跑。 可是,太远了。 就算在触须上飞快奔跑,也要很久才能跑到苏明安的身边。 此刻,任何暗语也没有了作用。神明不再会观察他的小动作。 他们距离苏明安,都太远了。 唰! 第二根因果线,被命运之剑斩断。 这条线,连接的是苏明安与人世间的情感。 斩断这根线时,祂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落下了剑。随着这根因果线掉落,祂身上的万丈霞光更甚几分,苍穹的光辉不再下垂。祂的满头黑发,也蔓延了一大半的苍白。 顷刻间,祂看不清人世间的彩色。所有摇曳生辉的太阳花、怒放枝头的红玫瑰、汉服上绣着的松竹、游戏机七彩色的俄罗斯方块……都变成了全然的黑白。 记忆里,那些尚存余温的画面瞬间褪色,仿佛一场陌生的电影。 见光明开始反攻,人们更加热情地祈祷着,玩家们眼放光芒,他们不知道苏明安做了什么,只知道,苏明安变得更强了。 “加油——加油——!苏明安!干翻高维者!” 他们呼喊着加油的语句,就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他们正在为苏明安“斩杀自我”的行为加油鼓劲。 “加油!苏明安,继续斩——!!”他们高呼着,脸上满是雀跃。仿佛他的剑尖对准的是作恶多端的恶兽,而不是他的自我。 人们不知道神明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们只知道,神明庇护了他们的文明、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情感、他们的自我。 他们只知道,神明挥剑斩下的动作,会让神明变得更强。 “——加油!加油!苏明安——斩下去!!!”鼓劲的声音汇成了河流,宛如大江大河,拍岸而起。 唰!!! 第三根因果线,连接的是苏明安与人世间的痕迹。 这是他身上,最大最粗的一根因果线,也是他与人世间的最后一根连接。 倘若这根线被斩断,他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去。包括人世对祂的遗忘。 人们会忘却这世上有一个叫苏明安的十九岁青年,忘却他此前曾经所做的一切,忘却他会弹钢琴,爱吃甜的东西,喜欢哲学与探秘类的书籍,有一个正直的父亲。 忘却他曾走过漫长的人世间,身边有几位性情各异的好伙伴。他们一起在生日的温泉里承诺,要一起回家。 忘却他肩头的两只猫,一只狐狸,手中握着的剑,叫亚尔曼之剑。 忘却他有时候也会哭,他并没有那么掌控一切,他会为npc的离去而悼念许久,这泪水很少有人看见。 忘却他们小船上“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约定。 忘却他…… 也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 从此以后,“苏明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人们只会知道,苍穹之上,有一位纯白的、不知名的神明。至于祂的过去、挣扎、纠葛、泪水,没有人会提起。 “苏明安是谁?” 他们会以此回应类似的话题,并感到茫然。与祂相关的所有伙伴,也会瞬间忘记祂的一切,只觉得生命之中,仿佛有着一个留白的空洞。 心脏之中,像是缺失了一块。但,那一块,是谁? 郁国的薰衣草随风摇摆,当冒险家立于山坡之巅,欲要微笑着回头分享这美景,身后却空无一人。他想不起自己的傀儡丝牵着谁。只见太阳光下,春光正好,万里自由。 龙国太华山下,沉默的刀客日复一日挥斩刀锋,千百只蝴蝶向他飞来,他的背后,没有任何人驻足,茶香缭绕,无人拾起烟尘。 居民楼内,少女悄悄推开邻居家门,客厅布满尘灰,许久未有人居住。柜子上摆着的全家福照片,唯有警员父亲与钢琴家母亲微笑的画面,并没有第三人的身影。一本《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躺在地上,崭新如初。 …… 【“我不会忘的。”】 【“无论第十世界会出现什么阴间机制,我都不会忘。”】 【“还有七个月,到时候……”】 【他面对着船上的同伴们,他们也正回望着他。】 【暖色的灯光晃在他们不同的瞳孔中,蓬船刺破水流,淌过雪白银河,搅碎浩瀚星海,朝着未知的尽头而去。】 【他微微低了低头,随后面带笑容:】 【“我们一起,”】 【“回家。”】 …… 神明紧紧握着手中剑柄,凝视着自己身上的这最后一根因果线,一时之间,祂竟然感到了成神之后从未有过的迷茫。 理智告诉祂,只要斩下去,便可守下文明,自此前途无限,万寿无疆。 可。 ……为什么遮天蔽日的触须之上,有三道身影正朝祂奔来? 他们是祂的伙伴,祂知道的。 他们坚强、聪慧又勇敢。也许让他们继续走下去,其中一个便能取代自己的位置,继续带领人类,这是很好的局面。 ——可他们, 为什么在流泪? 为什么他们在反反复复呼喊着—— …… 【不要成为黎明】……? …… “——神明大人!武运昌隆!!” “——第一玩家!武运昌隆!!” 圣城的人们正在祝福祂,武运昌隆。 武运昌隆。 这个祝福,祂曾收到过三次,如今,却又来了一次,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翻天覆海般的祝福声、祈祷声,盖过了那三个同伴的大喊。几乎所有人类都在祈求祂的胜利,祝福祂的强大。 若祂退缩,此世无存。 朝颜、离明月、秦将军、苏洛洛……他们将消失在文明的寂灭中。甚至玥玥、吕树、诺尔、莫言……也会被叠影毁灭。 万年之后的普拉亚……也许不会存在。 黑发染成霜雪,神明闭目三秒,叹息一声,剑尖对准丝线。 ——神明岂能退缩。 神明……岂敢……退缩。 祂连作选择题的空间,都没有。 “——苏明安!不要!!!” 是谁的尖叫声。 “——你说好了要和我去郁国看百鸟朝凤的,我还没表演,你别忘了!” 是谁的呼喊声。 “——蜀地的大熊猫,北国的棕熊,意国的航母,扶桑的樱花——你不能忘记我们……” 是谁的哭泣声。 …… 剑刃向下。 祂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残存的人性波动起来,他在这一瞬间恢复了短暂的自我,宛如回光返照。 他似乎流下了泪。这泪光隐没在照耀人间的圣光中,无人瞧见。 一千一百三十一章·“不,必,成,为,我,的,墓,碑。” ……祂也会不舍。 但似乎,没有别的方法。 两个文明的重担之下,这是最好的结局。失去的唯有“他”。 祂将手指放在唇边,作了个无声的手势。 三个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无声地凝视着苏明安,就连很少流泪的吕树都双眼通红。 白发飘荡之下,祂的嘴唇嗡动着。 不,必,成,为,我,的,墓,碑。 短短一句话,仿佛就是全部。 ……这是祂看过许多原初死亡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叮嘱。 祂从没有想过,如今轮到自己踏上这条不归路。 剑刃向下,祂感知到了身周波动的时间之力,闭上眼,将剑刃彻底斩下—— “哗啦啦。” 这一瞬间, 耳边传来白鸽扑扇翅膀般的声音。 一只手忽而握住了祂的手腕,像就是为了在这一秒,拦住祂的斩下。 祂茫然地睁开眼。 然后,望见了一对霜雪般的眼眸。 一时间,祂觉得犹在梦中,不然为什么会恰好在这一刻,有人出现在他的身边。 离明月握住祂的手腕,身周飘荡着空间光芒。 苏明安额前的十字架头链,反射着相似的光。 ——是离明月通过这条头链,把苏明安传送回了教堂。正如当年苏明安被神灵堵截,苏明安启动项链传送至离明月身边。 “为什么把我传回来……”苏明安不解。 雪白的长发交融着,有一瞬间,望着教父月光般的眼睛,苏明安以为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天使。 在苏明安茫然的凝视中,离明月叹了口气,像是见证一个故事,终于走到了结局。 “……可以了。” “接下来的,交给我吧。” “被你喊了三十多天教父,总该……帮你做一些事。” “这是我千年以来,一直在思考的一个办法,试试看是否可行。” 听到教父的这句宽慰之语,苏明安也许应当感到绝处逢生般的欢喜。但为什么,他的心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了苍白的哀伤。 这种苍白的哀伤,太熟悉了。 以至于即使祂只剩下了最后的感官,却也感到了落寞。 ……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都是有人替他承担“代价”。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会让‘你’死。”教父握着他的手,温热的热度传来,捂了捂,人类在给神明让渡温暖。 他的眼眸低垂着。 “你是一个……” “很好很好的孩子。” …… 【“苏明安,你听说过‘言灵对象转接’这个概念吗?”】 【“嗯。圣城升空就是为了把叠影的言灵转接给一万个时代,圣城自己脱离出去。”】 【“对。只要付出的代价够多,自身又切断所有因果线,离开了文明,就可以达成这个效果——利用理想国的脱离性,屏蔽其他人,把叠影的言灵针对对象,从全体人类改到一万个时代。”】 …… 致使苏明安被封锁死亡回档的,是叠影的言灵——‘无知无觉,不死不灭’。 致使叠影直接攻击旧日之世的,是苏明安的神明之身。 那么,倘若言灵被转接呢? 文明的范畴仅限于“星球”。那么倘若……神明离开旧日之世的范畴呢? “教父,你是想……”苏明安开口。 祂忽然明白了离明月想做什么。 早在副本刚开局,离明月就展示过极高的六级言灵……离明月,自身的位格很高。 与朝颜、秦将军、萧影都不同,离明月是唯一随身持有小型理想国的人。千年以来,离明月的转世一直在稳步提升位格,没有出现任何转世中断的情况。 魔女时代,他是远离人世、声名远扬的秩序天使。 楼月时代,他是无垢无尘、长生不死的仙师。 现世时代,他是隐于尘烟、守候旧神的教父。 他自始至终……没有中断过自身的传承,永远都是上一世亲手交给下一世,位格从未截断。朝颜的转世爱丽丝尚且会被异种王吞噬,离明月的每一世却都能活至寿终。相当于这世间,唯有离明月一人,活了千年。 《规则书》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本书,从千年前就一直存在,直到千年后也一直在写。 苏明安忽然明白了离明月为什么执着于待在教堂,从未远离。 也许他早就料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早就在思考……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救下旧神。 这种思考,以至于维持了千年之久。 坚守一生,全心全意。 …… 【仙之符篆·“转移对象”】 【转移对象:你可以转移其他高位符篆(包括仙之符篆),将它们的攻击目标转移给他人。】 …… 【很久以前苏明安就知道,言灵是小型许愿机——只要“位格”够高、付出“代价”够多,无论是许愿的内容、对象、方式、持续时间……都会提高。】 …… “我想了很久……该怎么保下你的自我。只要你成神,叠影就一定会除去你的自我。我一直在思考‘转接’。”离明月说:“你已然拥有切断因果线的剑,只要有足够的‘代价’,我可以替你背负上这条因果。就像……脱离文明的圣城。” “而我思考了千年……亿万人中,似乎唯有我一个人,足够支付起这种‘代价’。” 苏明安感觉自己被这抹温暖的白雪拥住。 那是小心翼翼的、颤抖的安抚,是长者手掌之下温暖的触碰。 “‘代价’是?”祂问。 离明月嗡动嘴唇,低声说了什么。 苏明安一时像是失去了力气,无法推开对方。仿佛变回了一个小孩,除了掌下感受到的温暖,什么也做不了。 祂见过许多雪。 云上城的雪,祂从高空坠落,雪在祂眼中如同希望的星辰。 三十三周目的雪,夹杂着血与警报声。 小城里的城中白雪,祂低头分着面包,教父跟在身后,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但祂从没见过,由人类本身化为的雪。 将自身的千年位格、千年能力、千年情感、千年灵魂……乃至往后千万年的转世重生……都化为许愿的“代价”,用自身替他……抗下叠影的诅咒。 利用理想国的脱离性屏蔽其他人,就像把分身留给九幽之下的叠影,苏明安再度拆出一个分身,把这具神躯留给星空之上的叠影,让苏明安自身得以保存。 恰好,苏明安已经获得了“同时召唤明与影”的技能,用易于理解的方式说—— 影,留给千年后九幽之下的叠影。 明,留给星空之上的叠影,让神躯离开旧日之世的文明范畴。 如此,理想国之下,离明月就能够支付代价,把叠影言灵的针对对象,从苏明安改到离明月自身。 但离明月的位格依然不够。 这时,苏明安抬头望去。 教堂里早已挤满了牧师与教士。 他们露出庄肃的神情,明明是文雅的神职人员,身形消瘦,却严肃地仿佛一群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 他们跟随在离明月的身后,高喊着—— “愿跟随您向前!” “愿随神明大人向前——!” 下雪了。 夜色破开一缕雪光。 他们跟随了离明月数十年之久,随他一同准备着这一天。早些年苏明安曾看到的教士们,都是为了这一天所准备的“代价”。 点点白色的光芒,从他们身上飞起。白发苍苍的老人、年轻的教士、端庄温柔的修女……他们注视着苏明安,朝他笑着躬身,口中念着祭祀之词。 苏明安还未说话。 ——他就背负上了新的亡灵。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阴暗的少管所里,男孩被铁链锁在角落,满身都是毒打的伤痕,独自一人哼着生日歌。 他的声音很微弱,全身是针刺般的疼痛,却仍回想着……他不后悔自己救下了教室里的那个女孩。他仍认为世间的黑暗能被扫清,仍以为腐朽与污垢能被清洗。 他拿起满是血迹的破布,盖在身上,这样就能暖和一点。 视线跃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他仿佛看到……八岁时他在院落的那棵老梧桐树下拆生日礼物,下班赶回来的爸爸,身上的警服都没换,就把他小小的身体高高举起,抱着他转圈。 “文笙今年八岁啦!”爸爸大笑着:“向着英勇的男子汉更进一步!” 而他不满地说:“八岁也可以是男子汉了!” 爸爸哈哈大笑:“是!世上的一切,文笙都要大胆去面对,文笙以后一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子汉!” 饭桌上,面容模糊的妈妈摸了摸他的头。奶奶拄着拐杖走来,低低地说:“文笙啊……” “哎!” “今天想吃什么?”奶奶说。 苏文笙想了想,高声说:“番茄浓汤!” “好,奶奶给你做!”奶奶应了一声,颤巍巍地朝厨房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文笙啊。” “哎!” “今天想吃什么?”奶奶问。 苏文笙笑了笑,不厌其烦地重复:“我想吃番茄浓汤。” “好,奶奶给你做……做……做什么来着?”奶奶愣了愣。 “番茄浓汤,奶奶。” “哎,好,好……”奶奶蹙起眉,忽而用拐杖指了指爸爸:“等下,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奶奶,那是我爸爸……”苏文笙反复地教着。 他早就知道,奶奶得了一种病,犹如变回了一个稚拙的小孩。不过没关系,就像奶奶曾经教他的一样,他会教奶奶。 他们吃着菜,爸爸聊到今天的工作,说抓到了一个异种,好像叫什么……魑?那个异种一个劲地重复,说“我是来救你们的”……那股疯劲还真严重。听了它的话,几个警卫险些发疯。 苏文笙让爸爸小心,不要太接近异种。 奶奶抱来了一壶梅子酒,一开封,香气醉人。苏文笙好奇地望了望,差点醉了过去,引得爸爸妈妈一阵大笑。 吹蜡烛许愿时,苏文笙缓缓闭目。 “文笙未来想当什么?”爸爸问。 苏文笙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保护大家的警卫!” “那可是很辛苦的。” “没关系!我不怕吃苦,最怕的就是没希望。” “还有什么愿望吗?” “如果警卫当不了,造福人间的科学家也可以,遨游太空的宇航员也可以,或者,其实站岗的保安也可以……”他自由地畅想着自己未来的可能性。 那千万种可能性,一定会有更好更远的可能。无论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有机会。 只要努力学习,就会拥有多姿多彩的未来……学校里,老师一直是这么说的。 舔着嘴边的奶油,他的思想飘到了天空中,幻想着自己长大后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扫清天下的一切不公之事,把诗歌与绘画带回这个麻木的时代……拯救整个世界……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爸爸妈妈立刻安静下来,看向门口,露出恭谨的神情。 浑身雪白的教父站在门口,仿佛沐浴着霞光,眸光清冷而淡漠。 “文笙,生日快乐。”他的声音也如清冷的霜雪。 苏文笙愣了愣,笑着应了一声:“教父!” 在他很小的时候,这位仙人般的人物就成为了他的教父。人们都说,离主教这么看重苏文笙,苏文笙以后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说不定也能成为半仙。 离明月转身离开,苏文笙却很快追了上去。 “怎么?”离明月并未回头。 “教父!您一直这么看重我,我以后也为您送礼物好不好?您的生日是多少号?我听说蝴蝶能带来好运……” 离明月径直向前走去,苏文笙跟不上。直到离明月的背影不见了,苏文笙跑得气喘吁吁,只能遗憾地往回走。 教父……好像并不在意他的礼物。 也许对教父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并没有……特别之处。 他低着头,有些沮丧地往回走,月色将他的身影拉长。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身后却忽然传来清冷的声音。 苏文笙惊讶地回头,看到早已走远的教父,居然又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那双千年不化的冰色眼眸颤抖了一下,回望着他。月色将他们的身影同时拉长,混淆在一起。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离明月望着这个小男孩,重复着。 如果你能……让我看到额外的可能。如果你能……厉害到代替那位即将前来的救世主。我愿意,相信你的未来。 所以,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 这稻亚城,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已经被污染得非常迅捷而灵敏的蝴蝶。如果你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捉到,这是奇迹。 我渴望一个奇迹。让我……放过你,拯救你……十九岁后注定凋亡的命运。 我渴望…… “你们”那种天真而稚拙的理想主义。 男孩愣了愣,随后,一个大大的微笑扬在他的嘴角。明亮而清澈,天真而稚拙。 男孩并不能明白教父语中的深意,他只是在想—— 原来教父喜欢蝴蝶。 太好了。 他也很喜欢。 …… 离明月曾无数次梦到那片蓝色的湖。 折翼天使亲吻着湖面,坠入稻亚城东湖的水中月,蓝色满月之下,少年的逝去无声无息。 离明月曾无数次地想,这到底算什么。一场注定献给救世主的祭祀吗?一种注定悲剧的人生?还是一个折磨他千年的噩梦? 为什么不能留存一些理想化的天真?两个救世主,为什么不能同存于世? 为什么……命运最后非要……溺死一个满怀理想的少年? 只要想起最后苏文笙的眼神,他会觉得,自己的双手染满血腥。 他开始害怕看到苏文笙遗留的一切,明明是淡漠了千年的心灵,却因为一个孩子的逝去而被击溃。 无论是少年留下的生锈铅笔盒、书包、早读的课本。每当看到这些,他都像沉入了一场昼夜不息的噩梦。 苏文笙的挣扎、痛苦、绝望,挤满了他的内心。每次他走至蓝月下、行至东湖边,仿佛都能看到一个影子,朝他招手。 “教父,您看,这是我给您捉的蝴蝶……哎呀,蝴蝶逃跑了。” “教父,您看,蝴蝶逃跑了。” “教父。” “蝴蝶逃跑了。”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他的眼前,永远不分白昼黑夜地重演着,重演着,苏文笙为他捉蝴蝶的场景,如同纠缠不息的梦魇。 从小到大,每次苏文笙来教堂学习,都会试图为他带来一只蝴蝶。但稻亚城的蝴蝶很少见,就算抓到,蝴蝶也会很快挣脱逃走。 十八岁那年,苏文笙终于捉到了一只蝴蝶,把它呈到了离明月面前。 当离明月眸光颤抖,打算去祈求神灵放过苏文笙时……苏文笙却忽然笑了,放走了手中蝴蝶。 在离明月惊诧的目光下,苏文笙望着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还是放了它吧。” “天空很美,稻亚城外也有野花。” “我这些年,看到了太多的悲剧,大多源自神灵。我认为幸运还是要靠自己拿到,而不能靠神灵祝福。我在想,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把希望寄托在蝴蝶上,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明明知道……蝴蝶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 他抬起头,望着容颜十年未变的教父。 眼中,依然是令人渴望的、稚拙而天真的理想。 “不是吗?教父,我想,自己再努力努力。而不是依赖一只蝴蝶。” 离明月的嘴唇颤抖了一会。 喉咙堵着什么,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也许,苏文笙终其一生,都没能明白他执意要捉的蝴蝶,在离明月眼中到底代表什么。也许,苏文笙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没说出口。 但他确实放走了“蝴蝶”。 最后也放走了自己的“生”。 寂静的夜梦中,离明月经常梦到那片东湖。 草叶摇曳,蓝色月光之下,少年的黑发飘逸地飞起,侧着头,朝他笑。 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在他们之中飘下纯白的羽毛,仿佛一场新雪。 见到他,少年跨过草叶,大步向前,来到树下,笑着,对他说。 “教父。” “我要为你捉一只蝴蝶。” 无数次,无数次,少年对他笑着,在湖边,黑发飘起,望向他。 仿佛一场永远重播的梦魇, 少年反反复复对他说, “教父。” “我要为你捉一只蝴蝶。” …… 笑声停止的时候,东湖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月色, 也没有蝴蝶。 …… “抱歉。” “……抱歉。” “让‘你们’受累,对不起。” 离明月牢牢抱住十九岁的神明,反复说着抱歉。 抱歉于……他没有信任于那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抱歉于……那时他没有朝着盈满月光的湖面,伸出手。 抱歉于……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抓住那只蝴蝶。 ……可是你不需要对我道歉啊。苏明安茫然地想。 他的手僵硬地凝在空中,不知是该回抱,还是该举剑。 苏文笙已经不在了。 他在最后时刻确实很不甘心,但在苏明安的感知中……他恨过天地、恨过神灵、恨过那些暴徒、恨过腐败的联合政府、恨过这无法改变的命运…… 却没有一点点,恨过他的教父。 一千一百三十二章·HE·“笙上月” 也许, 当十九岁的青年走入稻亚城教堂的那一天,离明月就开始好奇他了。 尽管那只是一个救世主的符号,一场注定的命运,一个算尽的结局。但他却陷落于那种相似的理想。 他开始相信这份美好。 ——属于人类的确凿无疑,属于固执地踏入这时间长河的决定。 三个姓苏的孩子——苏绍卿,苏文笙,苏明安。让他察觉,原来人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他们可以拥有令人感怀的理想,像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天真。 原来此等幸福,真的不与任何等同。 独一无二。 “咔哒”。 骨骼轻响。 人们生命化作的雪,融成了数不清的光点,汇聚于苏明安的剑。 ——那是逝者对新生命的祝祈,是永不低沉的上弦音。 离明月身后,霜雪展开,仿佛洁白的羽翼。 叮当,叮当。 言灵开始剥离而起,向着剑尖尽头渡去。 他握着苏明安冰凉的手,让祂手中剑笔直向前,对准自己的心口,向前用力—— “簇”。 平静的神情下,剑尖刺入他的心口,生命之洪流涌入苏明安的手中。 以庞大的代价,延续神明之“自我”。 苏明安的手僵住了。祂或许应当悲伤,以至于身体出现了本能的反应,眼眶发红。 可是祂的心中……为什么只有一片荒芜? 保持着相拥的姿势,离明月眼中的光采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的身后,飘起了一场横亘漫长岁月的雪。 教士与修女们汇聚为了位格的食粮,喂给了离明月,恍若一粒粒白雪。 而漫天“白雪”下。 ——他轻声询问祂。 “明安……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苏明安的瞳孔颤动着:“我没有喜欢的颜色。” 这是当初,离明月教他的回答。他身为救世主,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 可离明月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白色,说出来……就好了。” 苏明安睁大了眼睛。为什么现在这么说,明明那时…… “记住。” “从此以后……你可以暴露自己的喜好,你不必害怕有人用你的弱点威胁你。就算你不去附庸别人,不去取舍自我,不去被迫让步……都可以的。” “因为你……”离明月的眼眸澄澈地倒映着苏明安,似一面镜子,他咬字缓慢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教导: “你的意志……你的坚决……让你足够炙热到融化一切的阴谋诡计。” “所以,你永远拥有‘天真’的空间。你永远可以妄图两全其美……你永远可以让电车不再前行……尽管在他人看来,你的理想只是天方夜谭。” “但你能做到。” “所以,请你大胆保留这份天真的理想主义……明安。你弥足珍贵。” 他流着血,却在笑。 他的笑容——那是一种自由的快乐,天真而稚拙…… 像是他在这一刻,终于活成了苏文笙最后一刻的样子。 他笑着向理想主义低头承认了。 而苏明安,却活成了离明月最初的模样——无波无澜,如同千年不化的霜雪。 意识产生分离,不死不灭之言灵,通过“转移对象”仙之符篆,逐渐转接到离明月身上。 其代价是—— 离明月的千年位格、千年能力、千年情感、千年灵魂……乃至往后千万年的转世重生。 他活了那么久……跋涉了那么久。他明明还有那么漫长美好的万生万世,寿比天齐,却在这一年,就将自身的悠长岁月……彻底斩断,截止在这一天。 只为了…… 护住他的神明……不。 护住他的孩子。 他一直都在,试图护住他的孩子。 鲜血从心口蔓延,言灵逐渐转移至离明月的身上,他的位格虽高,却没有抵御手段,叠影诅咒之中的“无知无觉”,会放大至极限。 也就是说, 他会变成真正的霜雪……永恒的植物人。 “多……笑。”离明月轻轻说,嘴边流出血。 “……教父。”苏明安望着眼神逐渐涣散的离明月:“……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死吗?” 祂仍无法理解这是多大的牺牲,只隐隐感觉……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即将逝去了。直至此刻,祂才意识到白发人身上那积蓄千年的、刻骨的孤独。 以往祂能回应,能承诺着记住对方,但如今……祂只能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脸上的微笑,心中只有苍白的荒芜。 “我笑不出来。”苏明安茫然地说,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祂的眼眶落下。这并不是难过的眼泪,只是某种生理性反应。 就像是…… 他心中的那个十九岁青年,在哭。 青年在心中无数次挣扎,试图制止这种献祭,可是被死死压在神性深处,满身创痕,无力挣脱。 他疯狂地嘶吼着,却被一次次压回去,只能望见时间之戒逐渐刻上新名。 ……凭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他自己的选择……要别人替他承担代价?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这么固执? 以至于反应在苏明安脸上,只有没有意识的泪。 但教父并不在意祂的冷淡,只像如愿以偿一般,抬起手,触摸祂冰冷的脸颊,平静地拭去祂脸上的泪。 一寸,一寸,动作温柔。像为即将上学的孩子整理衣冠。 青年茫然地回望着。 白色的眼瞳中,有且仅有苏明安的身影。 “那就,少哭点吧。”他目光涣散地望着苏明安: “明明不救你,让你失去自我,从此成为最强大的神明,是旧日之世文明的最优解。” “但我,居然还是来救你了。这是很愚蠢的举动,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你的人性,并不理智。” “可我终于能明白一些……” 清冷的声音,一点点含了笑意,低了下去。 “……他小时候所说的,‘理想化’的天真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一点……苏文笙最后的残留的、单纯的快乐了。 是男孩的影响让他站了出来,选择了一条理想化的路——宁愿降低文明生存率,也要保全苏明安的“自我”。 相信苏明安未来的……无限可能。 为此,他放弃自身长达千年万年的未来、寿与天齐的漫长岁月。 在最后,言灵尚未生效时,离明月聊起了许多事。 他捂着苏明安的手说,不冷了,不会再冷了,孩子,从此以后,就有春天了。 然后他说起,生命中,他曾无数次见证过大雪。京城的雪,飞艇的雪,岛上的雪……却没有一次雪,比今天更暖。 他说起,那还未安置好的教堂、教士们尚未整理好的书籍、炉子上暖着的一壶桃花酒、尚未写完的福利院名单……说起苏绍卿小时候,比任何人都活泼。说起那夜浓重的雾,他抱着沉睡的青年,一步步走上楼阁,亲手将铁链拷在青年手腕上。还有那他们尚未实现的大同盛世…… 说起稻亚城那些乖巧的女学生、总是不修边幅的夏老师、来年要举办的施粥会、喷泉边上贪食面包屑的白鸟、门口那棵苍翠的梧桐、桌上还未煮沸的茶水……说起楼兰的月夜、长平的战争、太华的瀑布、西域的驼铃…… 说起他千年的生命,那漫长的一切,早些年遇见的小士兵,如今已经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墓碑立在山坡的最角落。早些年遇见的卖布的小姑娘,被家里逼着成婚,也不知哪里去了。还有那曾经摸过他头的嬢嬢,提着担子,在冰柱子边卖着冰糖,如今这手艺怕是传了十几代…… 又说起那位同样生命止于十九岁的男孩,从小就喜欢冰糖与山楂片,也有小孩子的脾气,爱调皮,有时候还会拌嘴…… 只不过,他最后红着眼眶说, ……他对不起那个男孩。 他垂下头,银白的发丝随风扬起,遮蔽了苏明安无意识红着的眼眶…… “明安。” “以后记得……多笑一笑。” 他凝望着苏明安眼中的清光。 好像…… 看到了这千年万年的霜雪。 原来他也,放弃了自身的流动。 “已经够苦了……多开心一点吧。” 雪白的发委顿在地,无声而永恒的蓝月下,言灵终于完全转渡到了他的身上,鲜红的恶意,一瞬间盖过了他眼中清冷的眸光。 而后, 十字架链逐渐从他化为虚无的手中掉到了地上。 “叮当。” 清脆一声。 片刻后, 苏明安才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发出一声绝望的喘息,手中一片冰凉。 祂抱着怀中安静的白发人,泪水自祂迷茫的眼中落下。 …… “……教父?” …… 祂好像没能明白,以后不会有人让祂叫出这个称谓了。 怀中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变得透明,承载了永恒的诅咒,他不会再睁眼凝视祂,也不会再开口唤祂“明安”。 稻亚城的关怀、最初那袋面包、温暖的外衣、亲手焐热的被子、写满鲜血的规则书…… 都不复存在。 祂抬起手,去翻那对闭上的眼皮,眼皮翻开了,白色的瞳孔里没有光。祂喊了好几声“教父”,拉扯着白发人的嘴唇,无论怎么拉扯,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为什么。 他让祂多笑。 可祂…… “……教父?” 祂僵硬地立在原地,试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但是,没有成功。 “你再教教我啊……教父。” “成神后,我好像就不会笑了。” “你的仙之符篆还没给我呢……既然这个给不了,那多给点好东西吧,教父……” 情绪仿佛被死死压制着,心头传来尖锐的苦痛。 怀中躯体的表情定格在微小的笑容,竟让苏明安想起记忆里苏文笙最后坠湖的笑。 ……最终,到底是谁活成了谁。 “教父。” 祂迷茫地站在原地,摇晃着怀中不动的身体,不知为何而落的泪水,向着地面无声坠去。 祂仿佛看到。 他们初见时,白玉亭下,银丝绣成的玉色长袍。一阵风动,玉佩叮当作响,霜雪般的人便回过身来,望向他。 白发飘扬,静谧无声。 时间河流在他们之间流淌,千万道相似的身影在祂脚下蔓延。 “……明安?” 然后,白发人终于叫出了确凿无疑的名字,打破了凝滞的寂静。 “二月了……” 而祂向他走去,念诵着读课文般慷慨激昂的文字。 他们立于白玉亭下,望着这一场从天而降的新雪。 “桃花开了,玉衡。”祂说。 “嗯,春天来了。”他笑了: “这是我千年间见过……最暖的雪。” 风动,铃响,蝴蝶生。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千年逝。 一梦长。 …… 苏明安抱着离明月,抬头。 教堂门口,飞来几只蝴蝶。 也许是天降大雪的缘故,气温太冷,它们躲避大雪,主动飞进了室内。 …… 【“别走太远,文笙。”他说。】 【苏文笙站在教堂门口,回望着他。】 【“可我想捉一只蝴蝶,送给您。”】 【少年喜欢各种昆虫,但每次抓,蝴蝶都会从他指尖溜走。】 【最终,他追不上任何一只蝴蝶,也抱不住任何一个昆虫缸。】 【“为什么这么执着?”他问。】 【“我听说……要是让蝴蝶亲吻自己的眼睫,就能得到好运……我想让您得到好运,教父。”】 …… 下一秒, ——从门外飞来的蝴蝶,擦过教父已然永久阖目的眼睫,悄无声息。 仿佛一个代表祝福与新生的吻。 文笙。 ——你追不上任何一只蝴蝶,也留不住任何一只蝴蝶。你竭尽全力,狼狈至极,也不过留住了一个空荡荡的昆虫缸。 但最后,蝴蝶主动朝你飞来。 这一瞬间—— …… 你追上了它,它留住了你。 …… ——你不必和任何人比较啊。 文笙。 如果有世界游戏…… 你不会比任何人差。 …… 教堂的蝴蝶亲吻了教父的眼睫。 苏明安拾起了,地上那,缀满光辉的剑。 教堂角落,一个全身漆黑的牧师走来,朝着苏明安单膝跪地。这位牧师是教堂里唯一存活的人,为了保证往后教堂的运行。 “他们都说您是神明,您真的是神,对吗?”牧师捧起苏明安的衣角,虔诚一吻。 “……是。”苏明安抱起离明月无声无息的身体,起身,承诺着: “我是神明。” 以生命为代价延续的神明之自我,势必以更大愿景偿还。 我许诺, ——我会救赎你们所有人。 ——记住你们所有人。 ——拯救你们所有人。 然后,他垂下头,望着离明月苍白的脸颊,眼角凝结着一滴未坠的泪。他伸手,缓缓将这滴泪拭去。 “……这是您期望的。” 他低声说。 “对吧,教父。” “是您教我的。” “我向高天承诺——我将固执踏入这生命,不论千年,不问命运。”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 “……岂余心之可惩。” 教父没有回应他。 沉睡着,嘴角却始终轻扬。 仿佛在提醒他。 多笑。 …… “叮咚!” 【您已达成(离明月)角色结局:he·笙上月】 【(笙上月): 【“明安。”】 【“多笑。”】 【“也许,在你第一次踏入教堂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走向‘你们’了。”】 【“我仍记得文笙最后一次和我的对话。他说,非要那位救世主降临不可吗?能否……给他一点机会?”】 【“我望着他眼中的渴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在傍晚,我终于去祈求神灵,我跪下恳求,神灵啊,是否可以换我自己,去替代文笙。我可以替他去死。”】 【“神灵说,不可以。”】 【“我至今仍然记得神灵脸上的冷淡。神灵说,我将拥有悠长的岁月和长达万年的人生,在理想国的庇佑下,我将拥有无尽的可能……甚至,我能因为寿命之悠长,最后位格超越叠影,寿比天齐。”】 【“所以我不能替代苏文笙死。苏文笙死,是因为他毫无‘价值’。”】 【“我第一次感到了庞大的迷茫。”】 【“……那是我自成为主教以来,第一次对神灵产生如此庞大的反感。我却深知祂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那个夜晚,文笙最后一次走入我的房间。从小到大,他睡不好觉,总会做被取代的噩梦,所以会和我多聊一会,今夜也是如此。”】 【“他问我,结果怎么样?”】 【“我告知了他实情。”】 【“他沉默了一会,说,好吧,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我有价值,我已经十九岁了,是男子汉了,我肯定能做得很好的……”】 【“我却知道,来不及了。”】 【“正是因为他十九岁了,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 【“神灵让我看了世上亿亿万万的悲剧,都是因为……合格的救世主还没有出现,所以人类被迫继续等待下去,那些悲剧才会发生。有千万个苏文笙一样的孩子,死于这些悲剧。”】 【“我对着蓝色的月光,静立一夜。”】 【“最后那一天,他离开教堂前,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笑着,对我说,如果真的要换人……那么,请照顾好那位即将到来的救世主,竭力培养那位救世主,尊重那位救世主的意愿。即使救世主不愿离开小城,也请答应。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连一只橘猫都救不了。所以,若是那位救世主能代替他,他不会责怪。”】 【“那夜,我目送他坠入湖中,他的目光与我相对,却什么都没说。”】 【“从此,他成为了我一生的梦魇。”】 【“我曾以为,我将终其一生,航行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上,既无喜乐,也无幸福。日夜沉浮于噩梦。”】 【“我无数次梦见他,站在湖边,为我捉来蝴蝶,对我说。”】 【“教父,蝴蝶逃跑了。”】 【“教父,蝴蝶不见了……”】 【“直至那天,你第一次踏入教堂。我望着你,意识到了你们之间的相异之处——你那天真而稚拙的理想主义……竟然真的能开出千朵万朵的花,而不是焚烧殆尽的尘灰。”】 【“我意识到,文笙与绍卿也许没有死,他们在你的身上永生了。”】 【“自那以后,我再没做过那种噩梦。”】 【“也许,我开始向着‘你们’靠拢。支持我活下去的理由,逐渐变成了保护‘你’。”】 【“我逐渐发现……梧桐、麦穗、月光……原来这些东西,也能美得动人心魄。】 【“以至于,我愿意放弃那种超越叠影的可能……我愿意放弃我那千年万年的生命、万生万世的丰富多彩,留住‘你’……留住‘你们’。”】 【“孩子。”】 【“你要活下去。”】 【“——祈求你旗开得胜,祈求你得偿所愿,祈求你武运昌隆。”】 【“你会反抗黑暗之事,扫清世间的不义,清洗腐朽与尘垢。”】 【“你要荡平千万恶念,回归千年之前……完成千年的祈愿。做尽我们做不到之事。”】 【“然后,你会展现出——你那——”】 【“弥足珍贵的天真。”】 【“满怀执着的理想。”】 【“永不磨灭的温热。”】 【“涵盖世间的无私。”】 【“……这些都永恒地属于你。”】 【“然后,我会祝福你。”】 【——人生光明,安康永顺。】 【——生生世世……不。】 【只此一世吧。】 【……】 【不冷了,不会再冷了,明安。】 【……从此以后,就有春天了。】 …… 苏明安仍记得,离明月最后在他耳边诉说的话。 ——苏明安,我的孩子。 我以我的全部灵魂、情感、记忆、千年万年的转世来生、我此后无尽的可能性,在此虔诚祈求, ——请诸神,眷顾于这样的孩子吧。 请诸神,看看这样的孩子吧。 他不应当被剥夺自我,忘却同伴,无法返乡。世事不该这么辜负他。 所以,我会替他去承受,更改这悲剧的结局,让他拥有光明的未来。 请祝福这位年轻的孩子吧,祝福他,喜乐安康。 圣哉…… 圣哉。 我的孩子,你定能融尽霜雪。 因你足够滚烫。 请永远保留你理想化的天真,永远挡在轨道前,成为黑暗里行走的光。 然后……去吧。 飞吧。 ——去找寻你的理想乡吧。 …… …… “叮咚!” 【te3·(你与他的理想乡)完美通关进度:99%】 【te5·(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完美通关进度:0%(离明月死亡,本条线路失败。)】 …… “跑慢点,慢点……” 窗外,男孩笑着,一头扎入了光晕里,像要扎进光辉明亮的未来去。 千年的白发人跟随着这条稚嫩而年轻的生命,一步踏出—— 他们行走在自由的日光下,固执地踏入了这生命的洪流。 他们在此驻足太久, 终于可以离去了。 捉只蝴蝶给我看吧。白发人说。 男孩笑着说。 好啊。 教父,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捉到啦。 …… 一千一百三十三章·“因你足够滚烫。” 苏明安将离明月的尸体放在了教堂内室的冰棺里。 谁能想到,教堂内室会放着一具冰棺,大小正合适。在牧师的指引下,苏明安看到冰棺的一瞬间,就明白了……离明月是早有准备。 棺里放着黄玫瑰与紫色风信子的永生花,把冰冷的躯体放下去时,苏明安感到自己像是松开了一堆融化的霜雪。 祂坐在冰棺旁,忽而望见了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矩令的转接方法、理想国的合适区域、千年间的世事…… 都是离明月的字。 【5年2月19日,3546时间线(643,164)坐标,是放置理想国的区域之一,谨记。】 【9年11月3日,预计观测800+伽马,可供八级言灵及以下完成转接。】 【13年4月11日,看到了自己的预期寿命,剩余12271年,应当足够支付代价……】 【14年12月31日,最后一次去看文笙的墓。】 【15年1月13日,最后一次确认条件无误,勿忘最后给明安的祝祈词,写于此地:“天予昌平,地赋万盛,请诸神祝福……”】 【……】 苏明安无声注视着墙壁,仿佛看到了离明月独自一人为自己安排死亡的模样。 ……祂很难想象,那是多么庞大的孤独。 离明月许多年来,应该就是独自坐在这个窄小的内室里,日夜思考着自己的死亡。他一笔一划将要叮嘱的内容,写在周围的墙壁上。他独自一人收集各色永生花,将它们布置在冰棺的每个角落。 他坐在冰棺旁,反反复复构思着这场万无一失的死亡—— 推算到底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足够转接叠影的诅咒。 推算在最后的时刻,他要对孩子说出怎样的话,才能让孩子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推算在最后,他要给出怎样美好的祝祈词。 推算自己的死亡,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而他唯一为自己考虑的地方,只有这一具冰棺。他为自己布置了一具美丽的冰棺,并告知牧师,请把他葬在这具冰棺里。 这是他唯一的私心。 【你能融尽霜雪,因你足够滚烫。——教父】 …… 这是苏明安发现的一张纸条。 祂以为自己能在冰棺里找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苏文笙遗留的物品,或苏绍卿遗留的桃花酿。毕竟这是离明月精心布置的沉眠之地,身边应该会放一点孩子的遗物。 然而,除了那张祝福苏明安的纸条,其他什么也没有。 望着离明月静止的容颜,苏明安突然明白了。 也许……离明月在最后都认为,苏绍卿和苏文笙不会原谅他,所以不能将他们的遗物放在自己身边。 “……” 苏明安忽然感知到了类似苦痛的情绪。 耳边一片寂静,心脏仿佛开了尖锐而痛楚的小点,流淌着苦涩。祂不明白这是什么。 祂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白发人,离明月安静地闭着眼,不需要整理仪容,本身就是最规整的模样,衣领和袖口严格折叠至教会规范的尺寸,白发流泻于黄玫瑰与紫色风信子的簇拥之间,像一场融化于春花之间的新雪。…. 他的双眸微闭着,让人以为他还会睁开眼。嘴唇几乎无色,连最后几分属于生命的红润都消失了。看起来睡得很安稳,像陷入了一场长梦。 苏明安伸出手,将离明月冰冷的双手交叠至小腹,将那本已经被牧师手抄过的《规则书》原书,缓缓放置在了离明月肩侧。 既然你不愿让孩子们遗留的东西陪你安眠,那…… 祂在背包里翻到了一个鲜红色的蝴蝶发卡,像黑鸟雕塑一样,都是无用的杂物,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了背包。 但至少此刻, ……它可以是一曲属于教父的安魂曲。 这枚蝴蝶发卡放在了流淌的白发边缘,鲜红色的蝴蝶停留在离明月脸侧,像在亲吻他。 “……晚安,教父。”苏明安看了一眼离明月苍白的脸。 ……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祂闭上眼,举起命运之剑,挥下—— 离明月身边的因果线,噼噼啪啪断开。 为了保证离明月身上的言灵不会被叠影收回,苏明安需要切断离明月身上的所有因果线。 下一刻,教堂那些精致的壁画、未写完的福利院名单、炉上热着的一壶酒、玻璃柜里的孩童涂鸦……都开始消失。 ——在大众的社会认知之中,离明月不复存在。 离明月的所有因果线断裂,只有本质上是神的苏明安与神灵能记得他,他存在的痕迹会被抹去。 这是因果上的“遗忘”,并非“抹杀”。 神话典籍上的“秩序天使”之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别的文字。“十三主理人”变为了“十二主理人”。《规则书》上,“离明月”的姓名被抹去,人们更愿意相信如此造福世间的书籍,是神明大人创造的。 不会有人记得他的付出与功绩。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有一位白发的教父,他筹备了一场万无一失的死亡。 如果离明月没有替苏明安转接言灵,此刻被遗忘的,就是苏明安。 苏明安忽然似有所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这是祂初入副本,在苏文笙房间里找到的手机,是苏文笙生前用的。 …… 【夏嘉文(备注:大学的辅导员)】 【林云亭(备注:心理咨询中心负责人)】 【月(备注:教父)】 【请叫我魔王大人(备注:梦巡家苏洛洛)】 【?(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好友,忘记是谁了)】 …… 苏明安盯着这五个联系人,望见第三个联系人的名字开始转变—— …… 【月(备注:教父)】 …… 【……】 …… 【?(备注:是谁?)】 …… “月”这个名字,变为了“?”。 祂迅速拨打了这个电话,“嘟嘟”两声,原本能传出教父清冷之声的号码,传出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声音。…. 这一刻,祂明白了“遗忘”的沉重。 ——祂好像忽然知道,为什么副本最开始,他看到联系人中有一个“?”。 …… 【?(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好友,忘记是谁了)】 …… 鸡皮疙瘩骤然起了一身。 难道…… 在祂到来之前,这种情形就已然发生过一次。这个被遗忘的人,是谁? 不过,探究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时,分身明走了过来。此时的分身明没有独立意识,因为苏明安早已把复制过的“自己”注入了分身明,完成了身体切换。 之前苏明安被叠影困在九幽,他事先把“自己”复制在了分身影上,本体留在了九幽,完成了意识的脱逃。如今,他再度把“自己”复制在了分身明上,又一次完成了意识的脱逃。 不过,如果再被困住,就没有额外的躯体让他脱逃了。 苏明安将意识转移至分身明上,他睁开眼,望见了面前成神状态下的自己。神明苏明安双目无神,满头白发齐至腰间,洁白的触须拖曳在身后,由于失去了苏明安的控制,像一尊无生命的瓷器。 苏明安将自己留在教堂内,意识重新切回神明苏明安,向天空飞去。 祂的神情再度恢复了冷漠,没有人知道他已然金蝉脱壳。 ——这是最后的步骤了。 将这具神躯投入星空,脱离旧日之世的文明范畴,叠影就不能再直接攻击这个文明。 至于苏明安自身,他的意识可以切回留在教堂里的分身躯体,安稳地度过这千年。为了防止叠影顺着其他人的因果线,顺藤摸瓜找到苏明安本人。所以,最好让所有人都以为,投向天际的神明苏明安,就是苏明安本人。 祂需要演一场戏。 ——【神明为了旧日之世,牺牲自己,投向了星空。】 这也许将是写在神话典籍里,旧神最后的故事。 …… 被白色触须摔了个狗啃西瓜后,萧影逃跑了。 他没能炸毁旧神宫,任务失败了,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叠影杀死的准备。他为了母亲的命,伤害了他纯白的高塔,最后母亲也没能救回来。 他不想活下去。 但他没想到……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到,叠影也放过了他。 叠影出现在他面前,淡淡道:“等到一切结束,我会把你和你的母亲都送去一个安全的文明。现在,离开我的视线,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你自由了。” 虽然说着不耐烦的话,叠影却许诺了祂本不用付出的诺言。 一个东西甩了过来,萧影接下,是那个黑鸟雕塑。他原本把它丢了,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这种罪恶,却没想到叠影捡了回来,还给了他。 他已然得偿所愿,却仿佛没从梦里醒来,呆呆地抱着黑鸟雕塑,好像丢了魂魄。 “滚吧,我还要继续入侵。”叠影消失在他的眼前,回归天幕之上。…. 萧影闭上眼睛。 抱着黑鸟雕塑,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身为主理人,他本该和朝颜他们一样,牢牢守在天空,抵抗入侵。 然而,萧影的心中空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最开始是主办方的胁迫,随后是旧神的赌约限制了自由,最后是叠影的胁迫……为了妈妈得救,他一次都没有为自己活过。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 只要他一直向前走,离开圣城的范畴,他可以活得很自由。 这时,他听见了人们的惊呼声——原来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神明,重新飞上了天空。 萧影停下了脚步,呆滞地望着那道纯白的身影……祂真的成了一座纯白的高塔,神圣、公正、美丽。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再被胁迫了——所以,他想大胆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要对那座高洁的白塔说—— 我对不起你。 是我无法放弃母亲的命。 我拼尽全力恳求叠影更改了任务,如今我仍然希望向你赎罪。 萧影扔掉了黑鸟雕塑。 原本视若珍宝的家乡之物,却被他自己扔掉了。他大步向着圣城中央跑去。他想直面自己的罪孽,哪怕苏明安不原谅,至少……他想要倾吐自己的歉意,哪怕他这一周目还什么都没做。 他有完美通关带来的强大实力。余下的千年,苏明安肯定需要战力,他可以为苏明安战斗千年来赎罪。 他们还有千年的时间,他会尽力弥补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苏明安的下一句话。 苏明安仰望星空,看向叠影。 “我答应你。”苏明安说:“我跟你走,你放过旧日之世。” 萧影睁大眼睛。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呆在了原地。 他心中正在思考的千年赎罪计划,破裂了。 神明连接受他歉意的时间都没有……祂为了旧日之世,选择了献祭给高维者。 ……不行。 萧影向前跑。 青石板被他踩得啪啪响。他用尽全力跑着,想跑到那片天空之下。 像是放学路上无数次跑过积水的泥潭,他大步向前跑,炽烈的风吹起他的黑发,他一时间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又成了那位追赶麒麟的虹猫少侠。 ……对了,位格……位格! 他的位格也很高啊,如果让他成为“代价”,能不能帮苏明安转移言灵?母亲已经被救下了,他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如果让他死……能不能保下苏明安?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开始思考怎么转接言灵,怎么救下苏明安…… “哗啦啦,哗啦啦。” 青石板的积水,溅湿了他的皮靴。 但他根本想不到的是,就连这种赎罪的方法,都已经被一位教父实践过了。他即使想付出生命,苏明安也不再需要。 而且就算作为代价,他也远远不够。 …… 叠影听到了苏明安的话,露出了愉悦的神情:“……真的?” 苏明安点了点头。 “——苏明安,我们不需要你去牺牲自己,你要是实在救不了,就拿着我的生命权柄离开。”旁边的朝颜反对。 “神明大人,您就算跟叠影走,祂也未必信守诺言。”李御璇也在劝说。3931439. ... 一千一百三十四章·“你将死于天空。” 第913章九百一十一章·“你将死于天空(下)” 与其他玩家的影像都不同,影像没有直接进入画面,而是闪烁出一行白字: …… 【你将死于天空。】 …… 顿时,影厅内一片寂静。 水岛川空坐在阴影里,看着这行白字,睁大了眼睛。 ……死于天空?这行白字说苏明安将来会死,难道苏明安最后真的输给了她? 即使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对苏明安是有惧怕的。 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一天他们正面对上,是她失去一切,还是她能够战胜心底盘踞已久的阴霾? 她已经可以确定,水岛川晴死于苏明安之手。但冷静下来后,她认为以苏明安目前表现出来的一切,他大概率是防守反击导致了水岛川晴的死,水岛川晴是自寻死路。 技不如人,她本不该报以憎恨。人类未来早就系于某人一身,她也不该报以憎恨。但亲人之死,不得不恨。她始终矛盾,不知自己是该恨还是不该恨。 她想起在第十世界开始前,老板兔对她一人说了悄悄话。 【——水岛川空,由于你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告诉你第十世界的一个秘密。】 【——主办方,伱们居然可以在副本开始前泄露信息?】 【——只是不能插手副本罢了。对特殊身份者泄露部分信息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像诺尔·阿金妮的守望者特殊身份,他不也可以在副本开始前得知信息吗?】 【——那么,你们想告知我什么?】 【——第十世界是一个很特别的副本,你可以用尽你所有的“能力”,去尝试“破局”。】 【——就这一句话?】 【——还有……】 …… 水岛川空没有再回忆下去。 影片已经开始播放。 与其他玩家清晰的影像不同,苏明安的这个影像有些模糊,看不清背景,就连人的五官看起来都很模糊。 影像中,一个全身漆黑的牧师向前走,朝着苏明安单膝跪地。 镜头看不清苏明安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神职人员衣袍,头上的水晶冠冕闪烁着辉光,无比耀眼。 “他们都说您是神明,您真的是神,对吗?”牧师问道。 “……是。”苏明安说:“我是神明。我会,救赎你们所有人的灵魂,记住你们所有人,拯救你们所有人。” 牧师笑了出来:“那真是太好了。” 他捧起苏明安的衣角,虔诚一吻。 一瞬间,玩家们震惊的声音轰炸般地在影厅内响起: “……我靠!苏明安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 “之前那个倒立尿尿的兄弟,你不用倒立尿尿了,还真给你预言对了,苏明安还真是神。” “苏明安!你既然就是神,别整你那破死亡结局了,赶快抹除啊!”…. 苏明安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 ……不对。 ……他不可能是神。他与神灵面对面交流过,他不能操纵神灵。 影像上的苏明安告别了牧师。他一步一步地向漆黑的方向走,他的背后似乎有无数人,但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让人看不清晰。 “我是自愿的。”苏明安的声音很平静: “谁都没有错。” “走下去。” 似乎有很多人在背后高喊他,似乎有很多人试图伸手抓住他,但他的视野里已经没有这些人了。 他吞下了什么东西,然后纵身一跃,朝着漆黑的背景冲去,仿佛有云层与他错身而过。玩家们隐约能听到有男人在高呼,有少女在嘶吼,有老人的呐喊,有各色各样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在耳边交叠回荡。 所有玩家安静地旁观这一幕,心头被这些声音震颤着,没有人说话。 “轰隆——” 一声雷鸣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下一刻,黑色席卷而来,淹没了全部的视野。包括那一身圣白的苏明安,他陷落于庞大的黑暗中,身影像一滴水融入了墨中,彻底消失了。包括那些呼喊他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归于寂静。 最后,镜头转换,灰蒙蒙的早春,小雨零零碎碎下着。 一座巨大的墓地坐落在灰暗的天空下,当漆黑的墓碑出现在镜头里的一刹那,牛毛小雨瞬间变成了磅礴的倾盆大雨。 画面稍显模糊,但能看出,有无数手持黑伞的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手捧鲜花。墓碑上似乎刻着一个名字,撰着记载生平的小字。 影像的最后,只剩下一句不知是谁的呢喃声: “因为他死了,所以不会有人把他拉下来了。” “这样一看,确实是永远的神了。” 呢喃声很低,很快消散了。 “啪嗒,啪嗒,啪嗒。”仿佛电影散场,影像厅的灯光亮起,荧幕上再也没有新的画面,影像结束了。 玩家们仍然坐在座位上,有人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影像里,第一玩家死了? 他们盯着已经结束的影像,久久不能回神。 之前看到艾葛妮丝的死亡影像,他们不感到意外,因为榜前玩家的死亡已经有过先例。看到路梦的死亡影像,玩家们更是毫不意外,毕竟路梦只是普通玩家。 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游戏里,任何人都不能打包票自己能活到最后。 但看到第一玩家的死亡影像时,所有人心中顿时被一种“不可能”的情绪充满,他们下意识排斥这种可能性,像是看到了一场极其荒谬的荒诞戏剧。即使画面摆在眼前了,仍然无法相信。 “假的吧。”艾葛妮丝低声说。 “我不相信。”路梦摇头。 ……他一向战无不胜,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从来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长达五个月的激化,早已让人们心中留下了“第一玩家不可能失败”的思想烙印,即使让他们去明白,第一玩家也是会死的,他们也下意识想抗拒这种结果。就像原始时代的人类不相信神会死一样。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但他身后的那些光辉那些荣誉,把他的平凡遮盖在光下,距离他太远的人只能看到光辉,谁也看不见平凡下那份他自己的灵魂。人们都愿意相信他,他也主动承接着这些信任,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 他死了,直接就是末日。他不仅是人类积分不可缺少的存在,也是精神上最大的一位领衔者。他可以抑郁,可以痛,可以受伤,可以疯,但唯独不能死。 ……但未来告诉他们,第一玩家居然真的是会死的。 水岛川空握紧了扶手,即使再难以相信,她也必须确定。在这个未来中,苏明安确实死在了她的前面。 吕树沉默地盯着荧幕,其实早在第三个影像播放时,他看着荧幕里不断挥刀的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心中的一束光死了,那种状态下的自己是没有灵魂的。 诺尔眯了眯眼睛,恐怕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最不慌的那一个。他差不多明白了这些影像只是神灵自己的预测,并非真实的未来。因为最幸运也最不幸的事是——第一玩家真的不会死。 最幸运,最不幸。 所以他永远不会抛弃身上的重负和枷锁。 “——苏明安!你一定要记住影像里的细节啊,如果发现身边有相似的情况了,一定不要像影片里那样死了啊!”不知是谁喊出这么一声。 苏明安一怔,他向声音源头看去,看不到是谁。 下一刻,又有人高呼。 “苏明安,我会帮你留意类似的情况的,如果真的出现与影像类似的画面,我会保护你的!”不知是谁在喊,声音很坚定。 “第一玩家,如果遇到太危险的事,千万不要自己上啊。你看这影像里,很明显又是你自己上了。有事叫我们,我们会帮你的!”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虽然声音很颤抖,但还是坚持着说完。 “看影像的情况,第一玩家你如果哪天遇到一个牧师了,就一定要小心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水岛川,你在现场吧,你和苏明安稍微合作一下,可以吗?” “第一玩家,你现在在哪个国家啊?我们现在来帮你行不行啊?” 声音越来越杂,大大小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渐渐汇聚成海洋。 苏明安坐在椅子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包围着他。他似乎能看到迷雾笼罩下无数双投向他的视线,温暖的,关心的…… 似乎自第九世界后,看到亚撒·阿克托的事迹后,人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苏明安开口。 …… 【影像放映已结束。】…. 【将各位传送回原先位置……】 【作为特殊活动奖励,每位观影者获得梦巡灵点*200。】 …… 下一刻,白光闪烁,苏明安回到了床上,耳边的声音瞬间全部消失了。 他抱着怀里的梦巡头盔,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阿独急匆匆地发声,她已经憋了好久: “安酱,你会死啊!”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安酱,我们怎么办啊!要不从现在开始,你不要接触任何一个牧师了!都是你在接触了一个牧师后,才会出现死亡的结局的!而且我们还看不清那个牧师的脸。”阿独焦急地说。 “……” “还有,那个牧师居然叫你神,你哪里像神了,没眼光。不过你未来戴着的水晶冠冕还挺好看的,我也想要,嘿嘿。” 阿独的智能虽然足够,情商看起来却不咋地。聊着聊着就绕到头饰品上去了。 苏明安按下休眠键,让她安静点。 他抬起头,恰巧看到房间里的镜子。镜子里他脸色乍白,眼下是很浓重的青灰色,神情很疲惫。 但不知是不是他眼前恍惚,他隐约在镜中看到一抹白色,仿佛自己的头发在一瞬间突然变成了纯白的颜色。下一秒,他立刻集中精神观察,却发现刚才的白发只是幻觉,自己依然是纯黑的头发。 “……” 苏明安再度确认了几眼,镜子没有任何变化。 看了下旁边的时钟,他戴上梦巡头盔,“咔哒”一声,游戏启动。 …… 现世,霍牧黎尔国,都城。 世界正在飞速变化中。 旧贵族特权阶级与新兴梦巡家们的碰撞、灵气复苏时代带来的法制变革、愈发膨胀的前线黑雾、战争时代下累积的庞大压力。堆积成了一块块摇摇欲坠的砖瓦,共同支撑着名为“人类”这个种群的空中楼阁。 政治、经济、民生、环境、国际格局。 联合政府《第一次联合协定》后,矛盾似乎正在愈演愈烈,历史遗留的大批问题已经堆积成了随时会被引燃的火药。只需一根导火索,就会发生席卷数国的恐怖爆炸。 霍牧黎尔国,一名黑发青年站在台上发表建国宣讲。 像这样建立新国的势力,最近并不少见。不少野心勃勃之士不满于五十八个独立政体的统治,想要自立一国。但大多数人很快被淹没在了时代的浪潮中。 纯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台下聚集着千万虔诚的民众。 “梦巡时代来临了,各位。”黑发青年高声宣讲着。 如果台下有玩家,就能很快认出,台上的这位野心勃勃的黑发青年,长着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脸。 “我最初的意愿,仅仅是建立一个能够容纳所有黑雾病患者的国度。让你们能够拥有一处容身之所,不会被正常人歧视,不会被军方追杀,不会被教会的圣盟军烧死。”39314804. ... 一千一百三十五章·“新世界。 第1137章一千一百三十五章·“新世界。 “叮咚!” 【恭喜您完成了所有“千年前”剧情!】 【任务内容:您已进入副本的最后阶段,所有步骤已完成,请享受度假人生。】 【任务奖励: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予您的,但介于“收获与付出对等”的规则,我可以将信息作为给您的奖励。每当您走过50年,我可以告知您一条信息,共计20条信息。】 …… 【当前已走过:15年/1000年】 【请您选择信息了解方向?】 【a.玩家的过去(当你走过千年,你将获得共计10位玩家的人生记忆。如诺尔小时候遭遇的人体实验、水岛川空不为人知的福利院过去、伯里斯的疯狂因何而来……以及他们对最终愿望的期许,此信息不一定精准。)】 【b.下一个副本的信息(副本类型、剧情方向、身份选择建议等。此信息源自旧日之世多次世界游戏留下的经验,可作为参考。)】 【c.提前结束世界游戏的办法(掌权者的晋升方向、世界游戏的隐秘、主办方的弱点、如何在第十世界末期结束世界游戏等。此信息源自旧日之世第二次世界游戏提前结束的经验,有一定参考价值。)】 【d.如何自保(特殊身份的本质、晋升高维的路径、如何找赌约的漏洞、如何在世界游戏中活到最后。此信息源自旧日之世通关者的经验,但不保证其他人的存活和游戏的终结。)】 【请进行四选二。】 …… 苏明安刚刚踏入星空,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现在没有幻觉可以迷惑祂,这个任务的真实性可以保证,但居然对他用了“您”这个人称。 “b,c。”祂很小声地说。 a是祂最先排除的,祂对深挖别人的苦痛没有兴趣,愿望也未必准确。相比于其他选项,性价比不高。 c是祂最先选中的,很有价值。 d看上去也有不少有用信息。但祂思考了一会,只要掌权者晋升上去,这些信息迟早会知道,就像晋升高维的路径和赌约的漏洞,祂已经知道不少。 选b的话,算是给c留条后路,假如还有下一个副本,自己还能走下去。不至于像第十世界一样,清醒时已是第十个大周目,浪费太多时间。 受制于世界游戏的屏蔽机制,旧日之世的人们即使参加过世界游戏,也无法对苏明安说出内容。但任务奖励不一样,这是被世界游戏允许的“信息奖励”,和积分、装备、道具一个层级。 …… 【选择完毕。每过25年,您将自动获得一条有关b或c的信息。】 …… 苏明安抬头,才发现叠影一直盯着自己看。祂已经化作了人型,表面镀着一层星色。 苏明安开口:“我们去哪?宇宙?” 苏明安以为叠影会带祂遨游宇宙,比如在恒星与行星之间穿梭,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 叠影却摇了摇头:“宇宙并不安全,遨游宇宙是不现实的幻想。我想让你去我的‘家’。这千年来,除了在星空上,我一般都在‘家’待着。你是我邀请的第一个客人。” 苏明安有些惊讶,原来叠影是有家的? “是你的文明吗?”苏明安有些期待,遮掩了这么久,叠影的背景终于要展现在眼前了。 叠影周身的星色闪烁了一下,眉目毫无波动,却让人读出了哀伤。 “……算是我的文明。”叠影说。 星色闪烁下,怪鸟与游鱼游荡身侧。 满身星色的黑金色身影,朝着满身纯白的身影伸出手。 “走吧。”祂发出邀请: “——去我创造的【新世界】。” 祂眼底的海蓝色,仿佛遥远星系中的脉脉光点,承载着千年的寂静与生命的清明。 周围星光闪烁,苏明安闭上眼。 空间波动之下,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看来是到达了叠影的家。 ……这会是一个多么漂亮而繁华的文明? 苏明安睁开眼。 然而,祂只望见了一个苍白的世界。 ……这个世界,的确能用“苍白”来形容。 它像是一个建模还没完成的世界,面积很小,甚至能看到世界边缘的裂缝,质感粗糙,给人很强的不真实感。有点像蒸汽游戏平台上的半成品游戏。 占据面积最大的是一座游乐场。摩天轮、旋转木马、过山车摆放在游乐场里,没有一个人影。除此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像是还没有做完。 不过,它本质上已经是一个较为完整的世界。有蓝天,有绿草,有溪流,足够让普通人在这里生活。只是看起来很粗糙。 苏明安忽然明白了。 ——这应该是叠影自己创造的一个世界。 或许是时间太短,或许是能量不足,这个世界虽然建立起来了,但非常不真实。相比旧日之世、明辉那种完善而健全的世界,这里就像个半成品。 “我之前想了很久,你到底为什么抢夺旧日之世的文明之源。我以为,你像第九世界的他维神明一样,是你自己的故乡活不下去了,所以你才想要抢别人的世界之源,来救自己的故乡。”苏明安望着这些苍白的景物:“但我万万没想到……你抢夺旧日之世的世界之源,是为了这里……为了你自己亲手建立的这个半成品文明……是吗?” 他理解不了叠影。 为了自己亲手创造的半成品文明,为了这里能成为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世界……想要抢旧日之世的文明之源,移植到这里。 神明状态下,苏明安一眼就看出了这里为什么毫无生机——这个文明没有世界之源。所以这个文明只能被动地接纳,叠影往这里放小草,这里就会有小草,但更多的,不会出现。——没有世界之源,世界就无法自行运作。它像一个闭合的盒子,没有任何崭新的可能。…. 旧日之世拥有了一万种发展的可能。魔幻侧、科技侧、武侠侧、无魔侧……它会开出越来越美丽的花。但这个半成品世界……很可能永远都是这个苍白的样子,不会有任何衍生和改变。就算把人类放进这个世界繁衍,他们也很难长久地活下去。 这个半成品文明,是没有“生机”的。 苏明安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之源”那么重要,它代表希望。翟星的“世界之源”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它的概念也从未在人类脑中出现过,但它应当存在于人类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旧日之世那么完善而长久的文明,那么多灿烂而美好的可能……就因为你要从无到有建造一个世界,你就要剥夺旧日之世的未来,实在是……”苏明安回头,没看到叠影。 苏明安止住语声。 旁边传来“呼啦,呼啦”轻微的风声,苏明安望过去。 梧桐树下,叠影坐在秋千上,缓缓地荡着。祂的表情很安宁,仿佛在这简单的荡秋千行为里,找到了内心的静谧。 一只翠鸟停留在祂的肩头,轻轻贴了贴祂的面容。 而祂微微阖目,头侧过去,贴了贴翠鸟柔软的羽毛,回应这只弱不禁风的生灵。 “自我升上高维后,我再也无法回到我出生的文明。终我悠长岁月,只能漂浮于陌生的世间,不被任何人接纳,不被任何文明欢迎。”叠影荡着秋千,声音低缓。 这是苏明安第一次看到这位高维者如此平静的模样。就像一个真小孩,荡着朴素的秋千,享受着单纯的静谧。 “不过,我对我出生的文明本就毫无眷恋,我也不喜欢文明里的大多数人。人类的自私、丑恶、卑劣,令我感到恶心。虽然他们也有善良的一面,但实在稀缺。”叠影说: “我小时候看过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永远在战争中的国度,只能吃草根的难民,鱼肉百姓的群体,酒桌上虚伪的假笑,永远存在的潜规则,无力发声的嘶喊。” 祂说到这里,看向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一时间,带着薰衣草香的风吹过,满头洁白的长发飘起,擦过那只振翅的翠鸟。 “那些丑恶的人类甚至……”叠影注视着苏明安: “……差点害死了我最珍重的朋友。” 苏明安的心中微微一动。 仿佛被叠影此刻的眼神灼伤,那是……极为深重的悲哀与绝望。 “在成为高维前,我想过……我是否要毁灭我的文明,让那个已经糟糕透了的文明从原始时代开始,这样才能扫清积蓄已久的污垢。不然,就算有再多的教化,人类的恶也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这种暗无天日的局面会一代代传承下去。” “不过,我想明白了。单纯的毁灭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创造’。”…. “我想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而不是摧毁已经存在的一切。所以,我最终只是离开了文明。” “拥抱高维后,我终于有能力……按照我心中的理想,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就是这里。” “在这个世界里,会有永远纯白的‘亚当与夏娃’,我不会让伊甸园的蛇带来毒果。既然我无法改变那些持续千万年的黑暗,就让这个新生的世界不会长歪。” “在高维者漫长的岁月里,从无到有,我一点点搭建这个世界。” “每一颗种子、每一朵花、每一只动物……是我亲手,一点一点放入这个世界。” “那些秋千、摩天轮、过山车……也是我用这个世界生产的木板与铁钉,亲手制成。我熟悉它们的每一块构造,每一个零件。” “现在,只差居民了。” 祂荡着秋千。此刻,夜幕降临。 从下至上,逐步晕染,流淌的彩色升上了这片苍白的天地。 路边的暖灯,游乐园木偶手里的气球灯,过山车轨道上的星星,摩天轮上的七彩灯…… 随着夜幕一点点降临,灯光一盏一盏自动亮起。缤纷色彩的点缀下,这个世界变得美丽而柔和。光影在摩天轮的旋转下波光粼粼。 创世主仍然平静地荡着秋千,眼中毫无波澜。仿佛这样昼夜交替的场景,祂已经看过千千万万次。 “这个世界的第一任居民,我早已预想好。”叠影说: “大人腐朽已久,我无力改变他们已经定型的三观,大多数人精致的利己主义,已经渗透进了骨子里。” “所以,我想,从纯白的孩子开始……” “被家暴到浑身鲜血的孩子、被溺于水中的女婴、被抛弃在福利院里的残疾儿、出生在战火中的孤儿……我想让他们远离本该悲剧的人生,成为新世界的开端,让他们成为这里的第一代居民。我想……” 苏明安感到了僵硬。 仿佛被似曾相识的言语定格在原地,苏明安僵硬着面容,一时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 金黑色头发的创世主抬起头。 翠鸟围绕祂而歌。 祂望着眼前美丽的游乐园景象,开口: “……大家一起快乐地玩吧。” …… 苏明安的嘴角勾了一下。 祂无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僵硬得像是嘲讽,实际上也差不多。 叠影的爱,与其说是喜爱孩子,不如说是利用孩子来保证新世界的纯白与理想化。如果有人提出,只要抛弃孩子就能让新世界变得更好,叠影肯定会选择抛弃孩子。 祂是一个合格的高维者,眼里只有文明与同类。如果说论迹不论心,祂确实拯救了那些濒死的孩子,给了他们童话般的生活。但问题是……祂还没有开始拯救。 祂目前做的,仍然停留在“想要一个世界之源”的阶段,而为了这个,祂要掠夺旧日之世的未来。 只不过,在掠夺文明的过程中,叠影意外发现了苏明安——对苏明安时间权柄的渴望,高过了对世界之源的渴望,所以祂愿意为了苏明安,暂时放过旧日之世。至于之后……当苏明安真正成为了祂的同类,旧日之世仍然是叠影的囊中之物。 祂的想法没有问题,唯一错漏的地方在于,苏明安技高一筹,没有被祂同化。 (本章完) 39314485. ... 一千一百三十六章·970年·“世界游戏,在线度假。” 第1138章一千一百三十六章·970年·“世界游戏,在线度假。” “所以,你渴望我能认同你?”苏明安掩住笑容。 “不。”叠影却否认:“我的行为不需要任何人认同,我不在意别人的道德指责与仇恨,我也不关心别人对我的评价是好人是坏人。我留下你,只是因为你的时间权柄很不错,以及,我认为你的未来能走得很远。” “你就不怕我超过你,把你的新世界毁掉?”苏明安说。时间和因果是一个层次的权柄,只要时间够长,谁强真不好说。更何况苏明安还拥有死亡回档,这应该是极高层次的力量。 叠影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我带你到处逛逛吧,理解一个世界的初始形态,对你有好处。” 祂从秋千上蹦了下来,像个小孩子,走到了苏明安身边。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彼此提防,此时却像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朋友,在这个苍白的世界里逛着。 偶尔,对视一眼,苏明安看到了叠影眼里的冷漠。 不可相信高维者的人性。 苏明安自始至终都记得。 过山车坐了一遍,明明是极快的速度,能让普通人大声尖叫,但无论是苏明安还是叠影都毫无表情,苏明安仔细地感受这个世界的僵硬。叠影望着车外的山川河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摆锤坐了一遍,苏明安在观察摆锤上的花纹精致程度,叠影却在看地面,好像那里有一朵花。 自始至终叠影都面无表情,应该不是出自童趣,而是在检查什么,也许是世界的合理程度。 最后是摩天轮。 坐上摩天轮后,二人都很沉默,脸上没有笑。苏明安将自己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拍照截图,保存下来。他没有开直播,这场景实在和诺尔太像了,在不确定真相的情况下,没必要让第二玩家受到人们恶意的质疑。 “这座摩天轮,在我的时间感知流速上,是883年前,我亲手打造的。”叠影开口。 苏明安研究着远方的山川,没搭理祂。 “我在星空上观测累了,就会回到这里,坐一圈摩天轮。”叠影说:“迄今为止,我的世界还没来过客人……你是它的第一位客人。”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苏明安说:“人们叫你叠影,是因为你像一个影子,但我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我说过了吧,你可以叫我小阿。” “诺尔·阿金妮?” “当然不是,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你如今展现的一切,都很像他吗?” “世上相像的人千千万。”叠影淡淡道:“难道想建立一个新世界就必须是他?我有必要提醒你,高维者没必要在意人类。” “我们才是最适合晋升的存在,苏明安。人类的未来毫无意义。在这里……”…. “我们拥有【新世界】。” 摩天轮缓缓升至最高点。 苏明安望见了远方——高飞的大雁、苍龙般的山川、涓涓流淌的溪流……如果真的有一群善良的人,踏足这片土地,也许,这个“新世界”真的能拥有很长远的未来。 但前提是……不能以另一个文明的灭亡作为代价。 “你的答案呢?”叠影问: “我可以告知你,如果你的掌权者身份继续提升下去,你也能拥有创造文明的机会。不过,既然你已经拥抱高维,那就更简单,你迟早会走上和我一样的……掠夺文明之路。” “为了我们的文明,不惜一切代价。” “这就是高维者的眼界。就像人类饲养蜂群。时间到了,就要采蜜。文明之战正是如此,没有任何人能道德指责我们。” “所以,你愿意……成为我身边的挚友。用你的时间权柄,和我一同创生这个新世界吗?” 叠影的神情前所未有地柔和,甚至夹杂了期待。也不知道这表情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故意伪装的谎言。 苏明安向前倾身。 祂的声音很小,叠影却听得很明白。 苏明安很小声地说—— “不能苟同。” …… 三秒后,叠影脸上的所有柔和消失,堪称川剧变脸。 祂冷漠地停下了摩天轮的运行,打开车门,飘了出去。 “现在,我回答你之前问过的问题——你问我,我害不害怕你超越我。”叠影望着摩天轮内的苏明安:“我的回答是,不怕。” 苏明安眨了眨眼。 叠影说:“如果你能离开的话,你确实能超过我。但这是我的世界,如果我想锁死你的上限,就没有这种可能。” 苏明安“哦”了一声:“原来最后还是要强制让我同意,不同意就把我关在这里。你其实一开始可以直说,不用绕这么大弯子,又是坐摩天轮,又是诚挚邀请,总让我幻视某位代行者。” 叠影飘走了。 苏明安碰了下车门,果然没办法打开。不过信息收集得差不多,可以跑路了。 闭上眼,切换意识。 下一瞬,一具毫无知觉的躯体倒在摩天轮格子里。 …… “唰!唰!唰!” 苍蓝的天空下。 桥洞下,传来挥刀的声音。 一名身着黑袍的白发青年,静默地挥着刀锋,长身玉立,犹如一棵沉稳的老树。 ——自从神明献祭,已经过去十年。 在玩家眼里,像是经历了一场身临其境的情感共鸣。系统时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在吕树的感知中,他一直在桥洞下挥刀。 “漂亮的大哥哥!你怎么又在挥刀啊?”一个孩子大喊出声。据说好多年前,这个大哥哥就一直徘徊在附近。 吕树继续挥刀,眼神是空的。 “看,那就是天天在桥洞下挥刀的怪人,不知道他在等谁。”一对小情侣嘀咕着走过,悄悄拍了张照片。…. 吕树不为所动,只顾着挥刀。 偶尔他会低语一声,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结束挥刀练习后,他走向那棵苍白的巨树。如今神殿与神庙已经围绕着圣树建立而起,茂盛的白色枝条犹如神明的触须。许多信徒在此跪拜,吟唱着唤醒神明的颂歌。人们相信迟早有一天,神明能在圣树中醒来。吕树靠近圣树,望见了一个披散着白发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烈火长裙的少女,她倚靠在圣树枝头,戴着面具,一动不动,仿佛睡去一般。手指搭在苍白的花朵上,枝叶与青草环绕而生。 圣树不许任何人接触,以免冒犯神明,这位少女却在此倚靠了很久,像是与圣树一同长眠。 少女好像很久以前就在这里睡着了。 吕树一直很疑惑,这到底是谁,胆敢睡在圣树下?但他的状态一直很麻木,没有细问。今日,他忽然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靠近几步,吕树低声问:“你是谁?” 少女没有回答,依然倚靠着圣树,好像睡得很香。 吕树说:“如果你再装睡,我就把你面具拿开了。” 少女没有回复。 吕树的手探去,忽然停止了。 他发现……少女好像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是一具尸体。 为了确保圣树的安全,吕树将少女的面具缓缓揭开,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黑发的末端已然苍白,五官却维持在最年轻的状态。 沉默许久,吕树将面具轻轻盖了回去,叹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拥有生命权柄的天使会死去。明明她……可以拥有极为漫长的人生。 难道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就是一直倚靠着这棵大树,直到衰亡? 吕树望着在风中摇晃的枝条,茂密的枝条渐渐遮蔽了少女的身形,很快又看不到了。 …… 苏洛洛来到圣树前。 她的黑发已经夹杂了些许白发,步伐早已颤抖。 她坐在树下看书,讲述着夜莺的故事:“从前有一只夜莺,它想要一颗心……” 这个故事,她已经给这棵大树讲了一千多遍了。 苏洛洛讲完故事,将书本合上。她的手指已经露出了惨白的骨骼,蓝绿色蔓延了整条手臂:“小云朵,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可能也等不到了。” “连道别都没好好做,你就走了。我甚至没能看到你升上星空的那一幕。” “就算再怎么锻炼,我也没办法突破人类的寿限啊……” “人们都说,你会从树里蹦出来,是真的吗?还是说你已经醒了,此刻正看着我。” 她捧起一条枝条,贴着脸,轻声说: “你在我……身边吗?小云朵。”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起身离开。清冷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地面上,万籁无声。 …… 萧影割破了手腕。…. 望着鲜血流出来,他感受到了快乐,这是他受虐的自毁欲望。只要让自己千疮百孔,他就觉得,这仿佛是一场赎罪。 神明已经献祭了。他再多的付出……也失去了弥补的价值。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他为什么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死去?还是说……他的前半生,只是一场鲜血淋漓的幻象? 他把太多东西丢了。 连黑鸟雕塑也丢了。 他把自己丢了。 痛苦成了美妙的反馈,每割一刀,他都觉得这是在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赎罪。因为他没有任何赎罪的手段……他只能对自己动手。 这是病态吗?还是一种瘾? 他曾以为执念会在苏明安死去的那一刻画上句号,他得到了自由,可谁能想到…… “这样啊。” 他捧着怀中的平安符,惨笑出声。这是他在教堂里偷的,据牧师所说,如果平安符没有碎裂,获得平安符的人就能得到神明的祝福。 可萧影在入手的那一瞬间,平安符在他的手中裂开了。 “原来你也认为我无法得到救赎吧……纸莎草天使也读不下我的罪孽。” 他突然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应当有许多人期望他的死亡。所以,他开始将各种利器刺入身中。 …… 苏明安醒来的时候,天空降下了很大的雪。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星空之上的时间流速和旧日之世不同。看了眼系统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 原先自己的躯体放在了教堂,似乎被人挪动过,他是从土里醒来的。 腕表阿独告诉了他最近的情况。 江小珊去当了医生,现在已经结婚了。苏洛洛依然在穿越,梦巡游戏正在越来越完善,她居然奇迹般到现在都没有崩溃。李御璇去当了练兵的老师,闲暇时会弹吉他。玥玥当了一名小提琴手,享受着真实而漫长的人生。至于其他玩家的时间,就像凯乌斯塔一样快进,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有一个黑发碧眸的少女,自他离开后,总是静静坐在圣树下,手持一颗糖果,从白天等到黑夜,等到满头黑发化为霜雪。 苏明安很快明白……时间过去很久了。 他披着黑袍,往城里走。 “我将化为生命硬盘,千年后你开启我时,你肯定会受到千年来积累的恶意影响。所以你这千年来唯一的任务,就是积累足够的‘善’,确保那时你不会被恶意冲垮崩溃。只要你在那一刻不崩溃,你就能接过千年来的能量,击溃叠影。至于积累‘善’的办法……简而言之就是……去各个时间线度假,享受幸福人生。” 这是秦将军最后叮嘱苏明安的话。 其他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不需要苏明安费心。现在他在这个副本唯一要做的——仅仅只是体验人生,开始度假。 这让他感到错愕。 世界游戏第一次对他这么善良,原来他也拥有幸福的可能。 “据说,十五年前,神明大人就是在那个方向升上了天空……”城里的茶馆,人们依然对神话故事乐此不疲。蓄着胡子的老人指着天空: “从那以后,怪异生物退去了,我们才有了如今安稳的生活……” 没有人在意苏明安,他走向圣树。途中经过念诵神话的吟游诗人、捧着鲜花的信徒、唠着家常的妇人、嬉笑打闹的小孩…… 圣树下,他望见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戴着高礼帽的少年,将一碟草莓布丁放在枝头,叹息着:“苏明安,你安心地去吧……” (本章完) 39314260. ... 一千一百三十七章·“能杀死命运的,唯有你的思想。” 苏明安没有靠近诺尔,只是远远望着。 无论叠影和诺尔有没有关系,叠影肯定会诺尔,非必要情况下,苏明安不打算和诺尔寒暄,以免打草惊蛇。 “苏明安,十五年了……你已经离开十五年了……”诺尔悲戚地自语: “你就安心地去吧……可惜那些年共同走过的路,那些我们的笑容,如今我只能一人回首……” “吕树也不知道去哪了,估计又去练刀了……自从你离开后,他似乎成了另一个人,更加专注于他的刀法。可能是他在用沉默与孤独去缅怀你……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守护我们的记忆……” 看诺尔演上瘾了,苏明安很放心地走人。 苏明安走下旧神宫的螺旋楼梯,神灵正在看一本诗集。灯光下,银白的发丝流淌着暖色,祂的神情很专注。 “《飞鸟集》?原来你也有艺术细胞。”苏明安撤下空间隐蔽。 神灵预料到了苏明安的到来,放下诗集,淡淡地望着他:“你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度假时间了。恭喜你,苏明安。” “收集‘善’……就是享受人生吗?”苏明安说。 “是。你通过打通梦巡游戏提高‘位格’,本质上就是在提升你的精神阈值,收拢分散至各个时代的源。你还记得你的职业吗?”神灵说。 “啊……”苏明安想起来了。 无论是“白审”还是“佰神”,他提升职业技能,都是靠“技能点”。而“技能点”的获得方式——是行善或者行恶。 原来,从第二世界开始,他就已经走上了收集“善”和“恶”的情感之路。这确实是世界游戏的力量体系基础。 “千年后积攒的恶意,会远超你的想象。所以,你一定要抓紧这千年的时间,尽可能提高自己的精神阈值,保证自己在承接恶的那一刻……不崩溃。”神灵说。 这时,纱帘掀开,一位少女走出,嘴里叼着巧克力棒。 “在玩家眼里,除了某些关键时间节点,千年来的大多数时间都会过得很快,你们没办法把握好每一分每一秒。而作为本土人的玥玥,时间流速是正常的,她可以帮忙把控你的行为。”神灵说。 苏明安明白这是什么机制。就像此时他与神灵对话,这是很关键的时间节点,他感知的时间就是正常流速。但如果进入了千年的度假期,大多数时候他都无法细致体会。 简而言之,就像……做梦一样。 人在做梦时,会觉得自己经历的事情很真实,甚至会做自己度过一生的梦,像是过去了很久。但梦醒后一看时间,就会发现原来只过去了半小时。对于苏明安这个玩家而言,相当于他会做一场千年的长梦,实际上只过去了两三天。 但对于玥玥而言…… 她是本土居民,她会真实地度过千年。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真实的人生。…. “……这下,我真的算不清你的年龄了。”他苦笑。 他的三天,相当于她的千年。他们对时间的感知,甚至都不一样。 简直相当于……蜉蝣与银杏。 玥玥笑了笑,眉毛展平,眼里有着一股生机勃勃的情绪:“没关系,一直没有变。” 除了最初的那次献祭,让玥玥从一张白纸变成一个独立自主的少女后,苏明安始终没有感觉到玥玥的任何变化。从第三世界一直到现在,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每一次,苏明安都能一眼认出她。 她明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却仍然生机勃勃,如同朝阳初升,每一世都有崭新而青春的人生,仍然满怀期待,一如少女。 对比她,苏明安才经过不到一年,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仿佛内心已然荒芜。 “星空之上的时间流速很慢,叠影还没有发现你已经跑了。你去度假吧,不要过多接触熟人,应该不会惊动叠影。”神灵再度翻开了诗集。 “苏洛洛呢?”苏明安问。 “她在五年前继续穿越了,很安全。”神灵说。 “朝颜呢?”苏明安不相信朝颜会死,完美通关没有显示失败。 “放心,她没有死。她在……很远的地方。”神灵说:“在寿命耗尽的最后关头,她和我做了交易,把生命权柄给了玥玥。然后,她的灵魂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沉睡,躯体在圣树上保存。” “她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你无法度过幸福的人生,她将成为你的保底……你不必追问了,如果有机会,你会知道的。”神灵说。 苏明安还想问,神灵的身影不见了。 他明白玥玥身上生机勃勃的原因了……朝颜把生命权柄让给了她。 没有询问苏明安和玥玥的意见。朝颜就这样一意孤行地……把生命权柄给了出去。否则她就算寿命再短,也能凭借汲取能量延长寿命。是她自己……自始至终都不选择汲取别人的生命。 她甚至连个道别都没有,消失得无声无息。 “——神灵,我们到底……改变了命运吗?我们还在第三座塔中吗?”苏明安朝着无人的角落大喊。他至今仍不知道千年的真假。 沉默片刻后,不知从哪里传出神灵的声音: “世界有万千种可能,万千种未来。” “我模拟过这万千种可能,看过这万千种未来。” “结果是,在99.999%的可能性中,文明都通向毁灭。能够成功抗住叠影入侵的,只有那么两三种可能。成功率偏大的,甚至只有一种可能。” “我对千年后的观测,正是唯一成立的可能——如果文明想活到千年后,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走。所以,对于千年后的观测一定会百分之百实现,即使有细微偏差之处,也不会离开大体的道路。因为一旦这种可能性实现不了,文明就延续不到千年后,就根本不存在‘千年后’这个概念。也就不存在‘副本第一天,苏明安在千年后的稻亚城睁开眼’的这个前提条件,你进入第十世界的前提,就不存在。”…. “不是没有别的未来,而是别的未来只能通向毁灭。” “与其说我们在模拟未来,不如说我们是在无数条毁灭的‘可能性’中不断寻找,直到找到唯一成立的‘可能性’。”“在天世代0年,你使用时间权柄,将我观测出的唯一的‘可能性’敲定后,它成为了必然发生的现实。在敲定的那一瞬间,一切已经发生了。时间对于我们而言并非真正的线性,它取决于权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可以说……我们并没有改变命运,只是让这一条唯一生路的‘可能性’,发生了。” “但你也可以说……我们改变了命运。因为你排除了其他千万条毁灭的道路。” “文明毁灭的概率无限趋近于100%,文明存活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 “但只要那一条路被我们观测到、被你敲定到——0%就会瞬间成为100%。那些剩下的千万种毁灭的‘可能性’都会在敲定的那一瞬间,消失。” “至于第三座塔,是叠影在观测中的陷阱。我原本就想把你唤回来,是叠影横插一脚,想要逼你成神。不过,还好你避过去了。” “所以,【我是否杀死了命运】——这个问题,取决于你的主观认知。” “你认为——是你的敲定,导致了旧日之世原本导向灭亡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你改变了命运。” “还是认为——你从睁开眼时,就处在‘旧日之世必定存活’的可能性中,所以你必然会敲定这种可能性。因此你没能改变命运。” “这取决于你的思想。” “‘杀死命运’,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你想要‘杀死命运’的时候……何尝又不是一种名为‘我必须要按照任务杀死命运’的命运?” “苏明安。” “——【命运其实无法被杀死,它永远客观存在。能“杀死”它的,唯有你的思想】。” …… 苏明安的瞳孔微缩。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是他倒置了因果。 千年后是模拟,但也不算模拟。它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的真实。因为如果它不发生,那么文明就不可能导向“千年后”,它会导向深渊,灭亡于某一年,也就根本不会存在“千年后”这个概念。 ——并不是在第十世界开始前,神灵就完全模拟了他和玩家们的行动。 ——是先有他和玩家们在第十世界的行动,使神灵确认,这种千年后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成立,可以完成千年衔接,这种模拟因此成为了现实。 苏明安走出的,是最好的结局。假如没有那些传火者和反抗者,他不会获得心脏之血和灵魂摆渡,走上抗争的道路,他很可能在千年后安稳待二十天。神灵会包办好一切。最后使用时间权柄的就不会是苏明安,而是在千年前度过第四次世界游戏的旧神本人。…. 最后负责收回秦将军生命硬盘的,也会是其他人。当然,相比于苏明安去做这些,会产生非常多的牺牲,远比现在要多,但已经是一条生路。 大体道路不变,细节会有偏差。 所以,“第三座塔”在开启前才会说【玩家在千年前无法改变历史】。 ——因为这根本不算历史,而算一种未来。 苏明安思考时,玥玥一直咬着巧克力棒,咔嚓咔嚓响。 “甜的。”巧克力棒递到眼前,玥玥的嘴唇都是奶油:“帮助思考。” 苏明安咬了下去,二人咬着各自的巧克力棒,一同咬得咔嚓咔嚓响。 “……所以,是我取代了旧神的位置。就算我不存在,旧神也会代替我做这一切。”苏明安咬着巧克力棒:“那么……旧神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唯一的疑点。 在原本的规划中,应该是苏明安安安稳稳在千年后度假,享受神灵准备的温泉和音乐会。同时,千年前的旧神参加第四次世界游戏,获得时间权柄,敲定唯一的可能性,做苏明安现在做的事。 苏明安违背了神灵的安排,更快更好地做到了全部,回到了千年前,取代了旧神的一切。那么,旧神去哪了? 神灵的声音夹杂了些淡淡的笑意:“这个答案,你自己去找吧。” 苏明安警觉了一会:“难道旧神是你?” 神灵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神灵。”苏明安一边咬着巧克力棒,一边严肃发问:“你确实很强,你能模拟出一条文明的生路。但你为什么模拟不到,我会反抗你?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些,我们之间……也许不会有那么多波澜。” 现在回头想来,要走到这一步,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发生,没有一件毫无意义。神灵预测不到苏明安会这么坚定,祂想在文明赌约中保住苏明安,不想让苏明安暴露权柄,所以必须阻止他往下走。苏明安也不可能听从神灵去摆烂,他还是会试图走完剧情,拿到最完美的通关。在叠影的窥视下,信息无法交流,除非走到这一步,否则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能调和。 一切都有迹可循,不可能发生更改。 但如果神灵一开始就预测到苏明安会这么坚定……苏明安就不会这么累了。 神灵沉默了一会。 祂缓缓地说:“我确实能模拟很多。但这是建立在……被模拟者,没有凌驾于我之上的能力,就不会产生太大的偏差。” 苏明安僵住了。 他瞬间听懂了神灵的言下之意。 神灵能预料到苏明安的大多数行动。但祂唯独模拟不了……苏明安的死亡回档。 死亡回档,凌驾于神灵模拟权柄之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惊悚地发现,确实如此——如果没有死亡回档,他很早就会被关在神灵老家,一切真的会按照神灵的安排进行。是死亡回档,让他有了创造新的“可能性”的机会。 所以,神灵才预料不到他的坚定。 ……所以,这也是,注定的。 它源自……一整个文明的智慧。 39314556. ... 一千一百三十八章·“第十世界结束(?)” 他站在原地许久,直到玥玥拉住他的衣袖。 “走吧,不用想那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事了。”玥玥说:“艺术需要十全十美,但人生不需要。你已经超出预想地完成了,甚至做到了连神灵都预想不到的最好。不必回望。我们去……度假吧。” 她笑了笑,手指攥紧。 脸上是分外澄净的笑容。 “还记得人生游戏吗?” “这下,你拥有幸福的可能了。” …… 【当前已走过:超过25年。为你提供一条与b或c相关的信息。】 …… “叮咚!” 【你获得了有关“第十一世界”的内容提示。】 【世界要素:创生,恶魔,精灵,血族,虫族,塔罗,大逃杀,多线作战,灯塔水母,至高母神,死亡与终结,单电子双缝干涉。】 【祝君好运。】 …… 灯光一盏盏在街边的屋中亮起,海风吹起晾晒的衣物。 小船剪破湖面,掠过鳞次栉比的瓦红房屋。人们拎着鱼踏过砖石路,吆喝着今天的收获。 姜音蹲下身,捡着房门口晾晒的鱼干。 她戴着一顶大草帽,遮挡斜斜的夕阳,即使在傍晚,日头依旧毒辣。她把鱼干甩进竹篓,乌黑发亮的发辫一甩一甩,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极为澄澈,五官深陷,嘴唇殷红,有一股精灵般的灵气,约莫二十来岁。 这时,一艘小船划过她家门口的河道,黝黑的渔夫高喊道:“音啊,明天来你店里拿布!” “老林,你要那块红色的?还是那块蓝色的?”姜音抬头大喊:“蓝的,衬大嫂的皮肤。红的,最近也很流行,很多小姑娘喜欢,也许你家倩倩喜欢!” 渔夫回头,摇手道:“白的!光明礼快到了,我家要去光明教堂贡上布匹,给神明大人的!你看着给,要好的!” “哎!”姜音应了声,默默在心里记着:婆乌河边上的渔夫老林……要白布两匹……好,记住了。 塞利河边上的酒馆大妈……要红布三匹……做全家人朝拜神明的衣服……然后,特罗区的水手小刘……要黄布白布各一匹……也是为了最近的光明礼,供奉给神明大人…… “一年一度的光明礼,最盛大的节日……我要记得清清楚楚,可不能冒犯了神明大人……”她自言自语。 血色夕阳拉长她瘦削的影子,投射至青石板,留下一斑一斑的长影。 她拎着鱼篓走向三四层的高楼,朱红房檐反射着夕阳血红的光。这是她家的布店,开了两代人,从父母传到她这一代。他们这座城近海,往来通行都要靠船,布店是人流汇集之处。此时店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手上挑着担子竹篓,见了她,都笑着和她打招呼。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忽然跑来,一下子扒在她的身上。 “伊芹!别撞翻了我鱼篓!”姜音吓了一跳,这是她发小,今天好像格外兴奋。 伊芹把她拉进屋里,绕过挂在墙上层层叠叠的布匹,神秘兮兮地说:“音啊,我听说你店里住进来一个帮手?你这布店一直都是自家人,咋还招外人?” “啊?你咋知道这事?”姜音懵了。 几天前她望见一个青年孤零零坐在屋檐上,眺望着远方的海面。她还以为是个小偷,结果看见那人皮肤白皙,气质又和他们这些海边居民差别迥异,像住在王城里的上层人。她刚想说话,那青年就问她有没有住的地方。 也许是被他那对漂亮的眼眸迷惑了,她开口就说“住我家里!”说完了,她才感到后悔。布店虽大,但从来不收外人入住,她怎么就开了这个先河…… 不过,青年住进来后一直很安静。她就不在意了,反正店里很大,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 但是……伊芹是怎么知道的? 伊芹看了眼店里挤着选布的顾客们,挤眉弄眼:“你以为最近生意为什么这么红火?就是因为你家里那个外人啊!” “跟他有什么关系?”姜音茫然地跟着伊芹。 她好久没来这边的店门,都是家里伙计打理,这一看,她才发现那青年竟然又坐在了屋檐上,两腿悬在空中,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海与船。 这里的高度,能将整个海市的风景一览无遗,看到纤陌交错的河流与小船,甚至远方的教堂。海风吹拂,青年的黑色发丝如海鸥般扬起,那对璀璨的金色眼眸纵揽夕阳,交叠成漂亮的红金色。 店门口挤满了年轻的少女,甚至还有年岁大一些的大妈。她们状似挑选布匹,其实视线一直飘在屋檐上的青年,脸色微红,窃窃私语。 “……” 姜音终于明白,最近为什么一直有人有意无意问她定亲了没有。 ……这个住在自己家的外人,平日不做工,就在那坐着,长得又俊美,简直像一位要入她家的夫婿。而且这家伙长得居然和教堂里的神明塑像有一点相似,怪不得人们喜欢来她家订礼服。 “……喂。”姜音脸颊飘了一些红:“上面的。” 苏凛低下头,淡淡看着她。 他拿出几枚银币,数额大到令人垂涎:“这是我近日的住宿费用。”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要澄清一下啊!”姜音眉毛一皱,她受不了了。这家伙长得太好看,简直在坏她名声!什么时候她家就要招婿了啊!她还年轻呢,即使他再好看也…… 再好看也…… 其实也……也,也可以。 “澄清……什么?”他金色的眼眸中有一丝不解。看到下面这些满面含春的大妈,才恍然大悟。他看风景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到这些人:“那我澄清一下……” “等等——等!”姜音心中却突然冒出了不愿意的想法,她望着那双流光熠熠的金眸,夕阳下,青年的眉目更显深邃,好似金雕玉琢。 她忍不住红了脸,胡乱挥舞着双手,大声说:“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将错就错也好。 如果不是有柔软的东西在心里乱撞,她又怎么会愿意让人住到她家里来。 她红着脸,咳嗽了一声:“你……谢谢你帮我家招揽生意,以后你住宿,不用付钱。” 她把后面的话咽到肚子里。其实她想说……一直住下去也可以的。 苏凛却说:“我没有为你家招揽生意。” 姜音说:“她们冲着你来的,就算是招揽生意了。” “这是正常现象,不算招揽。”苏凛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姜音看不懂的留恋,仿佛他在怀念什么:“以前……也经常这样。” 姜音哼了一声:“什么以前?多大的小伙子,还装深沉,看起来还比我小两岁。小小年纪,感怀的模样却像个老头子。” 金眸的青年眼神淡淡,好像不在意她的任何话。他又继续扭了头,去看那一陈不变的风景去了。 ……那些风景,姜音这二十来年都看腻了。左不过是蓝天,碧海,阡陌河流,渔船,教堂,王城,有什么好看的……这个人居然生生看了好几天,真是怪人。姜音撇撇嘴,拉着伊芹走了。 直到夕阳降临,远方渔船亮起暖灯,河流倒映着粼粼波光,收网的渔夫高声喝起歌谣,淳朴而洪亮。姜音清点了今天的买卖,合了门,落了锁,抬头一看——那青年居然还坐在房檐上,姿势都没变过。 ……这家伙是木头人吗? 姜音怀疑,招这样的家伙为婿是不是不合适。但很快她一巴掌打醒了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桌子都还没一腿! “喂。”她不知道青年的名字,只能喊喂。 苏凛垂下视线,视线却像空的,似是在看姜音,又不似在看她,仿佛她的身上有无数道人影。 她三两步爬上绳梯,和他并肩而坐,看了好一会,终于确定了……没错,这家伙看到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风景。但这样渔民走来走去、落网收网的风景……他居然能看好几天。 “那些风景,有这么好看吗?”姜音甩了甩自己黑亮的发辫,不解地问。 “……嗯。”苏凛应了一声。 “你肯定是没看到过更厉害的!才会把普通风景当宝贝。”姜音摇了摇头,感到有点可怜,不禁大谈特谈:“我小时候跟叔父出过海,我跟你说,远方有很大很大的帝国。有漂亮的玻璃石,有发光的夜明珠,还有那种摸起来滑滑的布匹,叫丝绸!有会播放画片的柜子,还有拨动一下就能发声的盒子……” 她其实也没什么见识,但她倾尽全力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存货,全都讲述出去。 青年安静地听着。 “哎,坐船……你感兴趣吗?我叔父有很多船,还有很多航海图和航船构造图,可复杂了,好多公式,好多数字!你肯定没见过……”姜音脸颊通红,不知是不是晒的,乌黑的发辫一晃一晃。 “……不了,这样就好。”苏凛说。 “啊?很多有趣的风景,你还没看到呢,我带你去玩……”少女很热情。 “我看过了。”苏凛淡淡说:“已经……全部看完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件事,每一个人……他们的出生,成长,婚事,子嗣,死亡……我全都,记住了。” 姜音懵了下,发现这家伙真会讲大话。 “我才不信呢。这么无聊的景象,你都能看那么久……”姜音碎碎念。 他们坐了很久。姜音一直在说她的见闻,尽管大多都是渔民们的吹牛,并非亲眼所见,有的完全错误,有的天马行空。但她却视若珍宝,像拿着一颗一颗的钻石,小心翼翼地捧给苏凛听。 而他一直以一种近乎安详、柔软的神情,凝视着远方。 直到他望见,远方的河流上飘着一艘小船……苏明安与玥玥,坐在船上。 苏凛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苏明安,这是天世代35年,一座普通的海上城市。按理来说,苏明安没必要来这里。 “是吗。”苏凛轻声自语:“你也在……度假吗?你也发现了……这里最像普拉亚吧。” 万年前,万年后。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却有最为相像之处,如同永恒不变的烙印。荒芜的心会在这片漂浮已久的海雾中,得到相似的安宁。 因为他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即使这是无法触及的故乡。 “还有那种特别好喝的茶叶,我就在外面的帝国喝过一次,真的好想喝啊……”姜音小嘴还在叭叭叭。 “我教你,有更好喝的茶。”苏凛说。 “嗯……啊!?”姜音满脸兴奋:“你会煮茶啊?我家担下了给光明礼煮茶的任务,过几天要分给大家,要做几千杯呢!但我们试了很多次,煮出来的茶都不太好喝……你会啊?太好了!相信天上城的神明大人会很高兴的!” 她下意识要揽住苏凛的肩膀,海市人的情感总是热辣而朴实,苏凛却避开了。 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鲜活的喜悦。 “茶是你自己钻研出来的吗?”姜音问。 “我的……家人。” “那你教给我们,你的家人不会生气吗?” “没关系,你们也算……” 苏凛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姜音不在意他的话,立刻把大伙都拉了过来,要学茶。 海市的夜晚没有魂族,捕完了鱼,大家就会喝酒聊天。姜音把茶叶拿来,问苏凛,这茶要起一个什么名字。 “……”苏凛眉毛展平,似有复杂的情绪在眼中流转。他敛了敛眸,忽而勾了勾唇: “忒尼茶。” “如果好喝,以后每年的光明礼,都作为节庆用茶……流传下去吧。” 如果可以的话, 直到…… 万年后。 也请传承下去吧。 …… 苏明安走进了光明教堂。 这座海上城地处偏远,圣盟军管不到这里,没什么战略价值,所以神明的样貌没有被费劲地抹去。 他披着斗篷,遮掩住面容,望见教堂内的神像,是自己的样子。 一千一百三十九章·“糖(1)” “给我一艘中型船。”他找上了神官,提出要买一艘船。由于崇尚神明,海上城市的船舶掌握在教会手里。 “你要船干什么?你悠着点,我们没有钱啊……”玥玥拉住他衣袖。中型船可不是一般人能买的。 可她却看见,苏明安取出了一大袋钱币,轻松地完成了交易。 直到站到甲板上,玥玥也没反应过来……他们两手空空来到这里,她已经做好了艰苦度日的准备,结果苏明安却不声不响成了大富豪? “这是经费。”苏明安说:“神灵给的,大胆花吧,想买什么都可以,祂付款。” 玥玥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我们要去哪?”她望着远方的大海,海面宛若无边的蓝色绸缎。 “去找……海妖吧。”苏明安扣好帽子。 他忽而笑了,令玥玥侧目。她发现了苏明安的高兴,嘴角也勾了勾,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找传说中的海妖也好,找海上的藏宝图也好,或是和海盗交锋,去崭新的国度……去哪都好。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世事仿佛从未如此美好。 少年少女站在甲板上,迎着远方一盏一盏亮起的灯光。灯火次第摇曳,仿佛他们飘摇的岁月。 他的目光切割着海风,眼眸倒映着一望无际的蓝色绸缎。他抬起脚,踩着矮栏,单手搁置膝上,海风吹着他帽檐的白色羽毛。一时间……他像极了一位探险故事里的主角,正欲扬帆起航。 海浪在他脚下拍打着波浪,仿佛一声声久远的召唤。一时间,令人分不清这幅场景应当上演在过去,还是未来。 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收集“善”,但既然所有人都强调“度假”,那就当成一场悠长假期吧。 做自己想做的事。 做一个十九岁青年真正想做的事。 不需要逻辑,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任务。 做“苏明安”而非“第一玩家”。 “——船长!检查完毕,可以出航!” 海鸥自天际划过,留下一道白皙而细腻的长线。船上传来水手的声音,洪亮而热烈。 “也许,世界知道欠了你很多,它欠了你本该拥有的幸福人生,也欠了你漫长的岁月。所以,现在它想要回报给你了。将你缺少的幸福,都还给你。”玥玥拉住他的衣袖。 苏明安注视着越来越远的万家灯火,又看向遥远的大海深处。 本是美好的场景,他却生出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想起了和主办方的那个交易,让自己成为代价,那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如果世界游戏很快就要结束,那他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时间也许会终止于这一年,所以……才会有如此丰厚的千年长梦补偿,像一场临终关怀。 “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我们可以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去度过,就能尽情享受每一分每一秒的快乐。”苏明安说:“也许,我是在……”…. 食指抵在了他的唇前。 少女眼角耷拉着,眉毛压得很平:“没有这回事,不要这样想。” 苏明安愣了愣。 他的嘴唇微动了一下,望着玥玥认真的神情,才说:“好。” 他这是思维惯性,总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毕竟大多数时候,事情确实总往最坏发展。但现在,他终于不再需要这种思维定式。 他可以去当真正的苏明安。 而现在的苏明安,最想做的事情……是出海,是冒险,是自由的风。 玥玥理了理扎成马尾的发辫,她穿着航海服,双排扣上衣缀着金线,她将右手抚至前胸,躬身,对船长大人笑着说: “让我们出航吧,船长。” “对于你而言,这只是一场长梦,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千年人生。” “让我带你度过这一场幸福的长梦吧。” …… 苏明安出航后,很快找到了失落的宝藏,甚至寻觅到了传说中海妖与人鱼的踪迹。 他带回了丰厚的宝藏,令整个王国震动。 大街小巷、河流码头,人们随时随地谈论着这位年轻船长的事迹。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样貌,只知道他完成了几代人都没做到的事情……寻到宝藏与人鱼。 他们不禁感慨,这一定是神明降下的福祉,让海洋之祝福降临到了这位年轻船长的头上,令他无惧风暴,所向披靡。 公主召开宴会,亲自接见了他。 青年船长站在宴会厅中央,他穿着精致的双排扣上衣,鲜红外衣由天鹅绒制成,胸前是一片白色的蓬松衬衣,犹如冬日霜花般白净,下装是紧身的马裤,配着方扣鞋。而他的副船长与他的服装类似,没有穿臃肿的礼服裙,就连鞋子都没有一寸高跟。 他往前走,头戴羽饰帽子,羽毛随着他的步伐,优雅地摇曳。 “年轻的船长,感谢你做出的一切,愿神明……祝福你。”雍容华贵的公主对着天空行礼,这是海民的日常行为,对着天空之上的神明祈祷: “我愿意授予你爵位,并聘请你成为皇家工程师,为了我们的‘天空号’做准备,不知你可否愿意?” “天空号?”苏明安问。 “是一艘飞向天空的航船,我们想要飞上圣城,寻求神明大人的垂怜。不知,你可愿意助王国一臂之力?”公主浅笑道。 苏明安心中了然。 ……原来早在万年前,人们就已经试图飞上天空。 然而就算地面人的航船技术再强,神灵也会规避两个世界的交流,阻断地面人升上天空的可能。圣城在地面人的眼中,注定是一生触及不到的月光。 这代人的努力注定失败,下一代人也会失败,下下一代人也一样。这些“宇航员”不会明白圣城的由来,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出科学的结论。 一代代人却为着这么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月球”,付出一生。…. “我就不去了。”苏明安摇头。况且,那并不是什么神明的居所。它仅仅只是……一座生活着同样平凡人类的城市。 人们却不理解,他们仍然会狂热地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话。尽管苏明安没有同意,为了嘉奖他,公主依然授予了他爵位与皇家工程师的职位。 众人鼓起掌。在酒香与鲜花的香气中,有贵族提出,想与苏明安结亲。 毕竟在他们看来,苏明安从一个平民成为了贵族,为了爵位的继承,势必需要婚姻。而他身边的副船长玥玥不像他的爱人,那么结亲很正常。 若是让他们看到面纱之下的面容,怕是会为自己此时的想法跪下来……这是何等渎神的想法。 …… 青年船长拒绝了所有结亲的邀请,再一次出航了,就连公爵府也被他扔在身后。 流连酒香的奢靡宴会,留不住他。贵族们没想到苏明安会这么不给面子。他们原以为,这位船长从此会成为上流阶层的一份子,告别那些冰冷的海风与贫瘠的土壤。 谁能想到他……对权势如此不屑一顾。 他出航那天,公主亲自送别,街道挤满了送别的居民。 青石板上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布衣,漂浮着海风与熏肉的气味,天空蔚蓝如洗,白云洁净如新,海燕划破长空,满街皆为热闹的歌声。 乌篷船划过河道,向着码头驶去。青年船长立于船头,帽檐的羽毛一晃一晃,仿佛他一颗自由的心。漆黑的面纱下,谁也不知道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出航顺利!”姑娘们挥舞着手中的彩布。 “——船长!祝您一路顺风!”年轻的小伙大喊着。 “——要是能找到传说中的海妖,它们的魔法,一定会为海市带来繁荣吧。真希望有那一天啊……” “——船长!副船长!愿天际的神明祝福你们,愿海之天使的祝福庇佑你们!!” 热切的送别声,一声接着一声,令苏明安有些恍惚。他抬起头,望着那些或黝黑、或微红的脸。大多是热情的大娘与年轻的姑娘,也有许多苍老的面貌。他们唱起送别的歌谣,抛来鲜艳的花朵,以及当地特色的米酒与茶。 在人群之中,苏明安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一个屋檐上,脸上是一种寂静的神情,手里捏着一个酒瓶。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坐在苏凛身边,笑着对他的酒量打趣,苏凛虽然表情很淡,但没有露出生疏的表情。看样子,他们已经是熟人。 苏明安看到了苏凛,但没有过去,他们都很默契地处在度假的状态中。他听说苏凛借住在别人家中,没有像他一样弄得生活波澜壮阔,苏凛仅仅只是平日里当街溜子,或是养花养草,或是坐在路边茶馆听书,过着合格的养老生活。 这时,一个瓶子朝苏明安扔来,来自一个街边的少女。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扔中苏明安的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飘满了羞红。…. 苏明安一看,是一瓶热茶,似乎是近几年刚刚兴起的茶,出自城中布衣店的女老板。据说味道一开始一言难尽,后来才变得好喝。 他喝了一口,引起了人们一阵欢呼,声音鼓噪到快要刺破他的耳膜。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茶瓶与酒瓶,简直生怕砸不死他。吓得玥玥立刻驾着船跑路。 乌篷船剪破水面。 水波荡漾,白鸥长鸣。 渔夫拉起渔网, 捞起满船月光。 …… 这一次,跟随苏明安出航的,是几十艘中型船。 他体会到了航行的快乐,那种迎着海风无拘无束的感觉。他想,如果他出生在海边,也许他真的会去当一位船长。 他和玥玥去遥远的国度,体验异国风情。去极深的海域,追觅海妖的踪迹。去学习先进的技术,航海、天文、制药…… 一次又一次的出航,仿佛一场不间断的梦。苏明安没有很深的实感,他像是漂浮在没有锚点的海中,好像真切地体验过这一切,又只像是南柯一梦。 他依然是那个年轻的船长,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灰尘,唯有身边玥玥的容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她有生命权柄,不会因为寿终而死去,但她却没有刻意维持自己年轻的容颜,而是任由容颜老化。 “以往的人生中,我没有一次活到中年甚至老年。这一次,我想体验完整的人生。我想看到……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和身边的同伴一同老去,直到白发苍苍,那样正常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玥玥说。 曾经,时光在十九岁的那一刻划出了一条线,那之后的岁月坠入了深渊。不再能看到自己老去的场景,也不再能体会到人生的成长感。 但此刻,一切都有了机会。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周边的每一个国度,他们记得那里有什么特产、有什么特别的小吃、有哪些热情的老板。他买了一个会唱歌的机械盒子,送给玥玥。她也亲手做了当地的梅花饼,送给他吃。 他们去参加各种宴会,穿着巴洛克风格的礼服,或仅仅一身布衣就进去跳舞,没有人不给他面子,他们是这方圆千里都知晓的航海家。由于明辉的经历,她会跳优雅的华尔兹,而他一窍不通,也无法学会任何东西,她就会隔着白手套拉着她的手,同他一起跳。 他们可以浪费很多的时间,去挑选一个小饰品,不用担心被任务打扰。他们也会在甲板上看星星,累了就休息,哪怕睡得再晚,脖子边也不会架着刀锋。 早市的烧饼,散发着烤焦了的热气。炉子上煮着的酒,像是春日里开熟了的桃花。 海风与珠宝,宴会与茶酒,夕阳与篝火,梅与迎春树。 拂过每一瓣桃花,饮下每一杯奶茶,尝遍每一块甜饼,吻过每一寸晚风。 夕阳眷顾于他的眉眼,岁月经不起尘埃。 他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露出洁净的、纯粹的笑容。 …… 也许, 这是苏明安这一生…… 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39314958. ... 一千一百四十章·“糖(2)” 天世代38年。 屋檐上,苏凛望着远方升起的飞艇。 彩布挂满大街小巷,如同飘动的旗帜,女王站在城里的高台上,捧着教会的颂词。 “在光明与爱的恩典下——祈愿苍穹之上的神明,赐予我等春雨、鱼获与平静之风。”女王高唱颂词:“神明啊,我们向您高飞而去,祈求您的垂怜!” 历时八年,这艘集王国智慧与希望的飞艇,终于建造完毕。 飞艇上的船员们,穿着隆重的装束,兴奋地朝着地面上的人们挥手。天空破开一缕晨曦般的光辉,仿佛天国之光正要抵达。 苏凛闭上眼,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之事。 “小凛,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姜音捧着一杯忒尼茶坐了过来:“你看……那艘船越升越高,离那座天上城很近了。这八年来,我们可是亲眼见它一点点建起来的。每一块木板,每一颗铆钉……离不开我们的贡献,是整个王国的希望。” 苏凛没有去看,他不想看结果注定之事。 人们的祈祷声和吟咏声彻夜流淌,渔夫放下了手中的网,裁缝停下了针线,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 “……说起来。”姜音低了低头,脑后的发髻晃了晃:“你已经在我家住了八年了。” 他可真是个怪人。 这八年来,他要么当街溜子,要么坐在屋檐上听茶馆说书。 他们坐着的位置,早已从三层楼换成了五层楼。布店不断扩张,就连姜音都长到了三十多岁,脸上出现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是他…… 一直没变过。 姜音注视着他。他的容颜没有一丝变化,依然保留着八年前初见的惊艳。 可她却在无法避免地坠向岁月。 昨夜,姜音第四十八次想和他表白,她独自站在房间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姜音,你可以的……八年了,每一次都说不出口。这一次……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但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了眼镜子。 她想起了街坊邻居说的闲话。 【都三十了,还不嫁人,估计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了。】 【趁年轻不挑人,老了就是被人挑。】 【姜老板怎么还不结婚?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结婚,人生肯定不幸福。】 【已经不是小姑娘……根本没人喜欢了。】 …… 这些闲话让她恼怒。人生又不一定要爱情才能圆满,婚姻更不是人的终极目标,凭什么只用这个标准来评判她的幸福? 这只是她自己的心愿……她喜欢那个人,从见面开始,从说第一句话开始,从对上第一道眼神开始……就喜欢他。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她只是想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 ……没错,去说吧。 去说吧,姜音。 “……你在看什么?”…. 姜音回过神来,发现苏凛已经睁开了眼,那双鎏金般的眼眸如同一汪碎光。 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望着这对眼眸,她有一瞬间感到恍惚,好像看到了教堂里伫立的神像,亦或是彩窗下飘动的烛火……那是一种充斥神性的淡漠。 远方,飞艇已然升至云层深处。人们的颂歌流淌成了一条河。月光从他们的肩头流过,从她微颤的嘴唇流过,从她狂跳的心脏流过,流入他金色的眼眸。 而他淡淡地回望她,好像随时可能抽离这种无声的注视。 ……姜音,姜音啊。 她将右手抚至心口,感受到了那股持续八年的悸动。 ……你不能再逃了。再逃下去……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她多少能猜到一点,他为何容颜不变。也许,他是传说中的海妖。也许……他就是天上的神明大人。相比而言,她的寿命只是沧海一粟。如果,再不开口的话…… 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终于做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事。 背弃心中的教典,冒着渎神的想法,开口—— “苏凛。”她的声音极颤极抖:“我喜——”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谁……怎样都好,这是我此刻最深的想法,我想说出来。 苏凛眼神微动。 “啪!” 倏然,天空绽开一朵烟花。 “啪啪——!!!” 紧接着,是“噼噼啪啪”上百朵烟花炸开的声音。天空之上鲜艳明丽的色彩挤成一团,爆竹的鸣响瞬间压过了姜音的声音,只能望见她微动的嘴唇,什么也听不见。 灿烂的光辉下,她背着光,脸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发丝飘着几缕光辉。 ——是飞艇返航了。 船员们发现,那座天上城根本无法靠近,所以只能返航。过零点的那一刻,光明礼到来,满城烟花大放。 直到烟花黯淡,苏凛才开口,迟疑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音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滑到地上,颤抖着。 很快,她抬起头,摸了摸眼角的皱纹,对他笑了,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没,没说什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 “那个……以后,还请你继续住在这里吧。我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想就此止声,但舌头牵连着声音,继续状若无事地说了下去: “……的茶。” 大颗泪水忽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但她望着他终年不改的容颜,忽然明白了,也许,这个请求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她今年三十了。 而他仍是二十的模样。想必等她四十了,五十了,六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老得浑身是病了……他也还是二十的模样。 所以,算了。 姜音,逃一辈子吧。…. 你总不能,等老得一塌糊涂了以后,让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送你入土吧。 “我想起店里还没盘点……我先走了。”姜音跳下绳梯,发髻摇晃,脸上的妆花成一团。 苏凛静静注视着,直到她逃跑般的身影遮掩于夜色。 他忽然发现屋檐上遗留了一个玻璃瓶。 那是他在一次早市中,看到的一个……很像那瓶陈米酒的玻璃瓶,瓶口扎着雏菊,他的视线流连了好一会,但没有买。那已经是无法触及的过去,就算买一个相似的,也不再拥有意义。 岁月沉淀,酿成苦酒,唯他一人反复回味。 但他没想到……姜音一直在观察他,等他走了之后,她偷偷回头,买了这个他看了好几眼的玻璃瓶。 ……这是她今晚原本打算送他的吗。 苏凛拿起这个玻璃瓶,雏菊绽放着,散发着一股鲜花的清香。她只是觉得他喜欢,就想送给他,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玻璃瓶的意义,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何他会被这个普通的玻璃瓶吸引。 ……那是万年之后的一次对视。是神明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真心。 叹人生之须臾,渺沧海之一粟。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他垂下眼睑,收起了玻璃瓶。 烟火坠下千万条光辉,坠入他的眼眸。 …… 天世代45年,世上多了781棵桃花树。 教父曾说,他喜欢桃树,喜欢桃花酿成的酒。这些年,苏明安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种下一棵桃树,仿佛桃树到了,教父便来游玩过了。 最初种下的那棵桃树,十五年过去了,经过符篆的催生,已经结满了果实。他将桃花酿成的酒坛封入树下,若是航船哪天再来,便可以启封。 大多数桃花酒,他会倾斜手腕,洒入树下,清亮的酒液滑落,仿佛向着一个遥远的方向祭奠。 “明安,你在祭奠谁?”玥玥问。 “教父。”苏明安垂着眼睑,醉人的香气萦绕。他胸前仍然挂着那条十字架项链,始终留存冰凉的触感。 玥玥的眼睛睁大了一会,嘴巴张开着,半晌,才缓缓说:“你身边……有一个教父吗?” “嗯。” “我好像从未见过。” “你见过的……你见过的。” 倒完了酒,苏明安去了一趟汪明明的故乡。他记得汪明明喜欢鲜花,涵寒喜欢画画,江小珊喜欢毛绒绒的玩具。他们都是很平凡的人,但他会记得。 他买了很多花种,种在汪明明曾经的家乡地址。很快,那里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鲜花之城,人们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种下了这么多花。人们都说,这应当是神明的手笔,祂希望这里成为一座美丽的城市。 他将收集到的画具送往涵寒转世后的家乡,尽管那里在很多年后,会被禁止绘画。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人们发现了这些送上门的画具,原本苦于贫穷的艺术家,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那座城,因为这件神奇的事,逐渐成为了艺术家的汇集之城。…. 他让飞鸟为江小珊送去毛绒玩具,那一天,整个常岗市的人们都看到了传说般的景象——雪白的飞鸟排成数列,送来毛绒玩具,犹如一幅梦幻般的画。 他做了很多事。 去完成曾经……他没有时间去完成的、逝者的遗愿。 他没有忘记他们。 天世代50年,他们驾驶“灯塔号”,满载各国珍宝,返回国度。 已显老态的女王,拄着权杖,颤悠悠地走上码头。如数十年前一样,迎回她的青年船长。 船长遮着面纱,露出的皮肤却没有半分岁月的磨痕。 女王的金发已经开始发白,几缕如雪发丝飘荡在她耳侧,她凝视船长许久,仿佛看到了他的永恒。 “……愿神明祝福你,愿海洋之天使祝福你。”女王按照仪式迎接这位出海十多年的船长,她的手掌哆嗦着,已经有点握不住给予他的勋章。 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她的手掌。透过面纱,女王仿佛望见了一对终年不变的黑色眼眸。她恍惚察觉,几十年过去了,船长还是那么年轻。 其实,她早已察觉了他不变的岁月。但她没有强行令他说出长生的秘诀。因为她心中隐约猜到了……这长生之人,不可能是人类,就只能是…… 神明大人。 “我为王国带回了丰饶的财宝,以及海妖的位置,它们目前很友善。如果女王陛下感兴趣,便派遣航船去找吧。”苏明安收回手。 女王摘下冠冕,应了一声,眼中深深倒映着苏明安的身影,但苏明安没有在意。 他望向码头之外,迎接他的居民们。 ……如同那次送别他出航一样,街道依然挤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年轻的姑娘和小伙热情地抛着鲜花,呼喊着他的名字,欢迎他回来。 一如当年,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但此刻,年轻的姑娘已不再是当年的姑娘,年轻的小伙也不再是当年的小伙。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小伙,已经成为了大爷大娘的一份子。而那些热情的大爷大娘……有很多,已经永恒地睡在了这片热土。 东街的裁缝铺大娘,当年送别船长时,最是热情。不过,此刻已经在人群中看不到她。乌篷船剪开河面时,他望见街边那间曾经热闹无比的裁缝铺,不知何时落满了尘灰。总是坐在店前招揽客人的大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台生锈的缝纫机。 西街的小伙,当年喊得最用力的那一位,曾经祝苏明安一路顺风,那时,小伙眼里还有光。此时,坐在街边抽着旱烟,被一位大娘揪着耳朵的,就是他。哆哆嗦嗦地打着颤,怀里掏出药片,一股脑倒入口中,仍咳嗽不止。 北街的姑娘,当初往苏明安手里羞涩地扔玻璃瓶。此时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皮肤被晒得发黑,身上没了那股精灵般的灵气,拖着满身日光与沉重的鱼篓,背着刚断奶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家走。 乌篷船向前驶去,仍是相似的场景,却不再是同一代人。 永远会有年轻的面孔,面孔却不会永远年轻。 苏明安望向身侧的玥玥,她的黑发夹了点白丝。 为了防止叠影把他的最后一具躯体堵住,他真正的躯体在穿越前,存放在了圣城。他现在用的是神灵给他造的一具仿生体,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胜在安全,就算意外死亡,意识也能回归圣城。 这具躯体容颜不改,但内部依然会老化。等到百年将至,他就需要换一具仿生体。 漂浮的彩带下,玥玥叹息一声。 39314100. ... 一千一百四十一章·“糖(3)” “其实知道你的躯体会老化的时候,我很开心。”玥玥说:“虽然不是你的本体,但这意味着……我们是可以一起变老的。” “我不喜欢变老,哪怕是一场长梦。”苏明安说。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玥玥勾了勾嘴角,笑容始终恬静而沉默:“就好像……我们还生活在翟星,生活在过去的年华中……我们同舟共度,实现各自的人生理想,住得很近,直到白发苍苍。” 苏明安露出不理解的神情:“老去……没什么好吧。” 她听着他不解的语气,忽而明白了,原来他们之间的沟壑,在这里。他无法理解漫长岁月带来的感触,她也无法理解他这短短一年的凝滞。 “因为那些老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存在于我们身上的岁月,即使对你而言只是一闪而逝。”玥玥抬起双手,缓缓握紧,像是捏住了什么似的:“我却足够……握住永恒。” 在往后的人生中,假如……再不相见,她也会……永远怀念这一刻的。 怀念他……与她一同变老的场景。 他们立于乌篷船。耳边的烟火爆鸣声、欢呼喧闹声,混杂在一起。海风吹过,她几缕飘荡的白发,掠过他的眼前。 那么多人生,那么长久的岁月……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了她鬓边的白发。 他望见城中央的水道交汇之处,一座五层楼的布店坐落在那里。一位年逾四十的女人招呼着客人。他记得这个女人,她曾经是一位漂亮的少女。街坊邻居打趣,说她将来肯定会有一段好婚姻。 可如今,布店里,只有她一个人。 房檐上,并没有黑发金眸的青年。 “百岁老人……会是什么样啊。” “身体不再灵活,走几步就会很累,时不时就要吃药,思维也会开始迟滞,甚至不再记得身边的人,像是重新变回了一个小孩子……”苏明安回忆着奶奶的模样:“你会后悔,你放弃用生命权柄维持青春吗?” 玥玥的眼神停滞了一会,摇了摇头。 “年轻的时光,我已经停留了很久。我想将自己交给岁月。因为和你度过这几十年……我真的感到……” 她捂住心口,低低地说: “……很快乐。” “那是我在那些世界无数次怀念过的……‘陪伴’的感觉。” “我本以为我会慢慢老去,灵魂也会失去活力,直到我整个人的存在,都在某一个世界中消亡。你也会逐渐忘记我,只当是没能找到我。这就是我预想过无数次的,属于我的结局。” “我没有想过更好的。” “但现在,我好像得到了一点末日前的幻觉。” “我无法缺失你的存在,也确信你是我无法割舍的……不同于亲情与爱情的人。” “我想……带着这种陪伴的记忆,老去。” 乌篷船驶入了偏僻的水道,街边的人们逐渐少了。 她忽而拉住了他的手,在漫天星光下,她的脚尖微动,开始转圈。 他的手腕被她轻轻拉着,随着她的手腕而微旋。他在这一瞬间认出了她的这几下前置舞步,这是……毕业晚会那年,她跳的那一支舞。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曲,她最喜欢的舞步。 当年她身穿公主般的蓬蓬裙,勇敢地露出身上的家暴伤痕,它们凝结了一条名为“玥玥”的,独立而强大的灵魂。 此时的她身穿航海服,跳起来叮叮当当响,并不适合跳舞。乌篷船狭窄,更是不适合交错的舞步,但她却执着地拉起他的手。 很久以前,她要穿上裙装,才敢在公共场合跳舞。但如今,任何服装都无法限制她。 苏明安恍惚意识到,对于他而言,这只是几段话就能说完的历程,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但对于她,她已经和他走过了整整二十年。 对于时间的感知,让他们之间仿佛隔绝了巨大无比的天堑。 但在这一刻……在女士扯下面纱,朝绅士弯腰,伸手,眨眼,微笑的时候……一切天堑瞬间垮塌。 仍旧白皙的手朝他伸来,另一只手轻轻地捏着他的手腕,只要他点头,仿佛热烈的舞曲马上就会响起。 女士勾起唇角,轻声说—— …… “……mayi?” …… 月光如泼银。 乌篷船停于河面,似一片叶,没有人注意它会往何处飘去。 寂夜诉说低语,月光透过疏朗的叶片,斑驳地向下洒落,他们的肩头缀满了月色的宝石。 “……sure.” 男士回应了女士,极轻地搭着她的手腕,与她缓缓旋身。即使四下寂静无声,却仿佛有舞曲在他们耳畔奏响——那是她整整离别了百年的回忆。 每一步,恰似与河流的波澜相映,每一个转身,恰似星辰在天幕间的旋转。仿佛此时穿着的不再是航海服,而是合身的西装与舞裙。 影子在船板上拉长,缩短,万物恍若都成了舞伴。月色,星色,水流,长风,枝叶的摇晃,斑驳的光影,踢踏作响的靴声、吱呀倾斜的船声……像是有位老人在低声叙说一个属于月夜的故事,一个属于名为“玥玥”的少女的回忆,在这流淌声中缓缓低语。 她说,少女从未后悔过。 她说,少女成为了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人。 她说…… 少女已经得到了一生的幸福。这幸福,不源于财富,不源于爱情,源自她……渐渐被填补的、空虚的心。 她终于得到了长久的静谧与永恒。 她这一生,从未缺失。 仿佛,此刻,在舞步中,她再度成了那个毕业晚会里青涩的女孩,像一张白纸,很多事情都不懂,却能拥有牺牲的勇气。 星色旋转在她黯淡的眉目,月光流淌在他无声的眉眼。 他们踩着舞步,在狭窄的空间里,错乱地分割着满船月色,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那夜昏黄的路灯下,她带着他在无人的巷子里共舞,听众唯有野猫与月光。 于他而言,那是一年前的过去。 于她而言,那是百年前的过去。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 “那是我借来的公主舞裙,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短暂走上舞台的小偷,一个假穿了灰姑娘水晶鞋的丑小鸭。” “……但离开舞台后,与我共舞的你,与你共舞的那几分钟……我没有一秒钟,是偷来的。” “我从没有想过,我们原来能有这样的时光。我真的……很开心。” “若有一天,你真的离我远去,在无尽的世界中,你再也找不到我……那么,请记住,名为玥玥的人,她已经得到了幸福。” “她只是,去往她的理想乡了。那里,一定有她向往的梦。” 月色下,苏明安看了一眼少女,又看了一眼乌篷船划过的痕迹,水道狭窄,波光粼粼。青石板散发着湿润的气息,就连两旁的灯光都黯淡了下去。 ……明明他们还拥有很长的时光,但每一天,却都像末日前的最后一夜。 不仅是他,原来她也明白,他们彼此都幸存的几率,小到令人揪心。在亿万中“死”的可能性中,他们几乎找不到同时存活的“生”。苏明安不敢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而她也这么构想她自己。 这种不舍的感觉与温柔的痛苦混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呼吸。 两人停下了舞步,走上了岸,稍微在河边坐了会。水声哗哗地响,她伸手捞着小鱼。苏明安静静看着,明明年岁远胜于他,她看上去却比他鲜活。 有几个瞬间,她在想,如果让这样放松的日子继续下去就好了。 但当苏明安像是骤然惊醒,迅速起身。 那份柔软的月光,自他们身上流逝了。 因为,他听到了系统语声。 “叮咚!” 【当前已走过:超过50年。为你提供一条与b或c相关的信息。】 【你获得了有关“世界游戏提前结束”的内容提示。】 【如果你始终攥有高维者无法夺取的权柄,这将成为你谈判的凭借。主办方并非无所不能,祂们也有渴求之物,从利益着手,将高维者、你、主办方,拉成一个三方圆桌,也许足以保下一个文明。但前提是……你要相信高维者的允诺。】 【祝君好运。】 …… 这声系统语声,刹那间打破了静谧,也把苏明安一瞬间拉了回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沉默已久,缓缓攥紧。 这是一场幻梦。 幻梦……而已。 …… 天世代60年。 王城传来了女王逝去的消息。 苏明安与玥玥第四次航行回来时,满城尽挂白布。前来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端庄雍容的女王陛下,而是尚未继任的年轻公主。 公主的金发卷曲着,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含笑望着苏明安,为他配戴勋章,一如女王年轻时。仿佛一个轮回。 这一次,苏明安和玥玥没有再出航。他的这具躯体已经开始老化,玥玥的容颜也变得苍老,她提出,不要再到处冒险了,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吧。 神灵没有跟苏明安说,玥玥的生命权柄是什么用法——她到底是会正常地寿终正寝再复生,亦或是可以瞬间返老还童,如同灯塔水母。但他没有细问,他陪伴着她,在城里最大的桃花树下居住。 这天,门口来了一个老太太。 她梳着黑亮的发辫,嘴唇很红,搽了精致的脂粉,妆容如同一位年轻女人,却容色衰老,颤巍巍地拄着拐杖。 “你是?”苏明安问她。 她的手哆嗦着,从布袋里,翻出一张画像。 苏明安认出,那是苏凛的画像。 “这是……我……找了半辈子的一个人……”老太太低语,浑浊的瞳孔微微发亮了些,手指抚摸着画像,动作极为小心: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烟火最灿烂的那一天,他消失不见了,我关了布店,去各处坐船旅游,直到我实在走不动了……可我……始终没有找到他……” 她的眼泪落下。 苏明安明白,应该是苏凛意识到了姜音喜欢他,为了不耽误她以后的人生,他主动离开了,想让她有余力找一个更好的。 可他却没想到……他这一走。 她找了他一生。 桃花散落肩头,老奶奶蓄着泪水,紧紧握着一个没有雏菊的玻璃瓶。 谁家玉笛暗飞声。 风中传来隐隐的笙箫,她的眼前再度浮现出了他那天走远的画面。那一天清晨,她心里还在为夜晚的烟火声懊恼,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而他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走向了茶馆。 那时,她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以为他又要和无数个清晨一样,去隔壁的茶馆听书,她还在想,等他回来……她一定要规划好第四十九次表白,这次,她连每一个字都准备好了。 却没想到……直到夕阳西下,他都没有回来。 她站在布店门口,等了一晚,肩头满是露水,始终没有等到他。 这种等待持续了第二天,第三天…… 直到, 很久很久以后。 她很多天都等在灯光下,从夕阳等到天明。 年老时,她终于赚够了旅行资金,关了布店,坐上各个国度的轮船,去各地寻找,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白发苍苍。 她不知道……她永远不可能找到他。 他也许回到了圣城,也许去了另一个时代,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永不可能跨越的时间。就算踏遍每一个角落,她也找不到。 “这次,我要是找到他了,可不能犹豫了……”她颤巍巍地开口,泪水大颗滚落: “不然……就是……一辈子啊……” 她忠实地服从于自身的愿望……忍受着街坊的闲话,没有找个沉稳的人结婚,而是一个人活到老去,关店,勇敢地踏上寻觅之路。 苏明安合上画像。 “我会代你转达。”他轻轻说。 尽管她早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裂开嘴,满口稀疏的牙齿,露出了一个……灿烂如少女的笑。 仿佛那年她站在房门下,在闺蜜的陪伴下,初次望向房檐上的金眼青年,露出的笑。 ……那一瞬间,仿佛永恒。 一生短。 一千一百四十二章·“糖(4)” 天世代38年。 屋檐上,苏凛望着远方升起的飞艇。 彩布挂满大街小巷,如同飘动的旗帜,女王站在城里的高台上,捧着教会的颂词。 “在光明与爱的恩典下——祈愿苍穹之上的神明,赐予我等春雨、鱼获与平静之风。”女王高唱颂词:“神明啊,我们向您高飞而去,祈求您的垂怜!” 历时八年,这艘集王国智慧与希望的飞艇,终于建造完毕。 飞艇上的船员们,穿着隆重的装束,兴奋地朝着地面上的人们挥手。天空破开一缕晨曦般的光辉,仿佛天国之光正要抵达。 苏凛闭上眼,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之事。 “小凛,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姜音捧着一杯忒尼茶坐了过来:“你看……那艘船越升越高,离那座天上城很近了。这八年来,我们可是亲眼见它一点点建起来的。每一块木板,每一颗铆钉……离不开我们的贡献,是整个王国的希望。” 苏凛没有去看,他不想看结果注定之事。 人们的祈祷声和吟咏声彻夜流淌,渔夫放下了手中的网,裁缝停下了针线,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 “……说起来。”姜音低了低头,脑后的发髻晃了晃:“你已经在我家住了八年了。” 他可真是个怪人。 这八年来,他要么当街溜子,要么坐在屋檐上听茶馆说书。 他们坐着的位置,早已从三层楼换成了五层楼。布店不断扩张,就连姜音都长到了三十多岁,脸上出现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是他…… 一直没变过。 姜音注视着他。他的容颜没有一丝变化,依然保留着八年前初见的惊艳。 可她却在无法避免地坠向岁月。 昨夜,姜音第四十八次想和他表白,她独自站在房间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姜音,你可以的……八年了,每一次都说不出口。这一次……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但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了眼镜子。 她想起了街坊邻居说的闲话。 【都三十了,还不嫁人,估计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了。】 【趁年轻不挑人,老了就是被人挑。】 【姜老板怎么还不结婚?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结婚,人生肯定不幸福。】 【已经不是小姑娘……根本没人喜欢了。】 …… 这些闲话让她恼怒。人生又不一定要爱情才能圆满,婚姻更不是人的终极目标,凭什么只用这个标准来评判她的幸福? 这只是她自己的心愿……她喜欢那个人,从见面开始,从说第一句话开始,从对上第一道眼神开始……就喜欢他。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她只是想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 ……没错,去说吧。 去说吧,姜音。 “……你在看什么?”…. 姜音回过神来,发现苏凛已经睁开了眼,那双鎏金般的眼眸如同一汪碎光。 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望着这对眼眸,她有一瞬间感到恍惚,好像看到了教堂里伫立的神像,亦或是彩窗下飘动的烛火……那是一种充斥神性的淡漠。 远方,飞艇已然升至云层深处。人们的颂歌流淌成了一条河。月光从他们的肩头流过,从她微颤的嘴唇流过,从她狂跳的心脏流过,流入他金色的眼眸。 而他淡淡地回望她,好像随时可能抽离这种无声的注视。 ……姜音,姜音啊。 她将右手抚至心口,感受到了那股持续八年的悸动。 ……你不能再逃了。再逃下去……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她多少能猜到一点,他为何容颜不变。也许,他是传说中的海妖。也许……他就是天上的神明大人。相比而言,她的寿命只是沧海一粟。如果,再不开口的话…… 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终于做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事。 背弃心中的教典,冒着渎神的想法,开口—— “苏凛。”她的声音极颤极抖:“我喜——”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谁……怎样都好,这是我此刻最深的想法,我想说出来。 苏凛眼神微动。 “啪!” 倏然,天空绽开一朵烟花。 “啪啪——!!!” 紧接着,是“噼噼啪啪”上百朵烟花炸开的声音。天空之上鲜艳明丽的色彩挤成一团,爆竹的鸣响瞬间压过了姜音的声音,只能望见她微动的嘴唇,什么也听不见。 灿烂的光辉下,她背着光,脸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发丝飘着几缕光辉。 ——是飞艇返航了。 船员们发现,那座天上城根本无法靠近,所以只能返航。过零点的那一刻,光明礼到来,满城烟花大放。 直到烟花黯淡,苏凛才开口,迟疑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音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滑到地上,颤抖着。 很快,她抬起头,摸了摸眼角的皱纹,对他笑了,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没,没说什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 “那个……以后,还请你继续住在这里吧。我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想就此止声,但舌头牵连着声音,继续状若无事地说了下去: “……的茶。” 大颗泪水忽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但她望着他终年不改的容颜,忽然明白了,也许,这个请求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她今年三十了。 而他仍是二十的模样。想必等她四十了,五十了,六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老得浑身是病了……他也还是二十的模样。 所以,算了。 姜音,逃一辈子吧。…. 你总不能,等老得一塌糊涂了以后,让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送你入土吧。 “我想起店里还没盘点……我先走了。”姜音跳下绳梯,发髻摇晃,脸上的妆花成一团。 苏凛静静注视着,直到她逃跑般的身影遮掩于夜色。 他忽然发现屋檐上遗留了一个玻璃瓶。 那是他在一次早市中,看到的一个……很像那瓶陈米酒的玻璃瓶,瓶口扎着雏菊,他的视线流连了好一会,但没有买。那已经是无法触及的过去,就算买一个相似的,也不再拥有意义。 岁月沉淀,酿成苦酒,唯他一人反复回味。 但他没想到……姜音一直在观察他,等他走了之后,她偷偷回头,买了这个他看了好几眼的玻璃瓶。 ……这是她今晚原本打算送他的吗。 苏凛拿起这个玻璃瓶,雏菊绽放着,散发着一股鲜花的清香。她只是觉得他喜欢,就想送给他,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玻璃瓶的意义,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何他会被这个普通的玻璃瓶吸引。 ……那是万年之后的一次对视。是神明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真心。 叹人生之须臾,渺沧海之一粟。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他垂下眼睑,收起了玻璃瓶。 烟火坠下千万条光辉,坠入他的眼眸。 …… 天世代45年,世上多了781棵桃花树。 教父曾说,他喜欢桃树,喜欢桃花酿成的酒。这些年,苏明安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种下一棵桃树,仿佛桃树到了,教父便来游玩过了。 最初种下的那棵桃树,十五年过去了,经过符篆的催生,已经结满了果实。他将桃花酿成的酒坛封入树下,若是航船哪天再来,便可以启封。 大多数桃花酒,他会倾斜手腕,洒入树下,清亮的酒液滑落,仿佛向着一个遥远的方向祭奠。 “明安,你在祭奠谁?”玥玥问。 “教父。”苏明安垂着眼睑,醉人的香气萦绕。他胸前仍然挂着那条十字架项链,始终留存冰凉的触感。 玥玥的眼睛睁大了一会,嘴巴张开着,半晌,才缓缓说:“你身边……有一个教父吗?” “嗯。” “我好像从未见过。” “你见过的……你见过的。” 倒完了酒,苏明安去了一趟汪明明的故乡。他记得汪明明喜欢鲜花,涵寒喜欢画画,江小珊喜欢毛绒绒的玩具。他们都是很平凡的人,但他会记得。 他买了很多花种,种在汪明明曾经的家乡地址。很快,那里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鲜花之城,人们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种下了这么多花。人们都说,这应当是神明的手笔,祂希望这里成为一座美丽的城市。 他将收集到的画具送往涵寒转世后的家乡,尽管那里在很多年后,会被禁止绘画。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人们发现了这些送上门的画具,原本苦于贫穷的艺术家,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那座城,因为这件神奇的事,逐渐成为了艺术家的汇集之城。…. 他让飞鸟为江小珊送去毛绒玩具,那一天,整个常岗市的人们都看到了传说般的景象——雪白的飞鸟排成数列,送来毛绒玩具,犹如一幅梦幻般的画。 他做了很多事。 去完成曾经……他没有时间去完成的、逝者的遗愿。 他没有忘记他们。 天世代50年,他们驾驶“灯塔号”,满载各国珍宝,返回国度。 已显老态的女王,拄着权杖,颤悠悠地走上码头。如数十年前一样,迎回她的青年船长。 船长遮着面纱,露出的皮肤却没有半分岁月的磨痕。 女王的金发已经开始发白,几缕如雪发丝飘荡在她耳侧,她凝视船长许久,仿佛看到了他的永恒。 “……愿神明祝福你,愿海洋之天使祝福你。”女王按照仪式迎接这位出海十多年的船长,她的手掌哆嗦着,已经有点握不住给予他的勋章。 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她的手掌。透过面纱,女王仿佛望见了一对终年不变的黑色眼眸。她恍惚察觉,几十年过去了,船长还是那么年轻。 其实,她早已察觉了他不变的岁月。但她没有强行令他说出长生的秘诀。因为她心中隐约猜到了……这长生之人,不可能是人类,就只能是…… 神明大人。 “我为王国带回了丰饶的财宝,以及海妖的位置,它们目前很友善。如果女王陛下感兴趣,便派遣航船去找吧。”苏明安收回手。 女王摘下冠冕,应了一声,眼中深深倒映着苏明安的身影,但苏明安没有在意。 他望向码头之外,迎接他的居民们。 ……如同那次送别他出航一样,街道依然挤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年轻的姑娘和小伙热情地抛着鲜花,呼喊着他的名字,欢迎他回来。 一如当年,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但此刻,年轻的姑娘已不再是当年的姑娘,年轻的小伙也不再是当年的小伙。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小伙,已经成为了大爷大娘的一份子。而那些热情的大爷大娘……有很多,已经永恒地睡在了这片热土。 东街的裁缝铺大娘,当年送别船长时,最是热情。不过,此刻已经在人群中看不到她。乌篷船剪开河面时,他望见街边那间曾经热闹无比的裁缝铺,不知何时落满了尘灰。总是坐在店前招揽客人的大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台生锈的缝纫机。 西街的小伙,当年喊得最用力的那一位,曾经祝苏明安一路顺风,那时,小伙眼里还有光。此时,坐在街边抽着旱烟,被一位大娘揪着耳朵的,就是他。哆哆嗦嗦地打着颤,怀里掏出药片,一股脑倒入口中,仍咳嗽不止。 北街的姑娘,当初往苏明安手里羞涩地扔玻璃瓶。此时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皮肤被晒得发黑,身上没了那股精灵般的灵气,拖着满身日光与沉重的鱼篓,背着刚断奶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家走。 乌篷船向前驶去,仍是相似的场景,却不再是同一代人。 永远会有年轻的面孔,面孔却不会永远年轻。 苏明安望向身侧的玥玥,她的黑发夹了点白丝。 为了防止叠影把他的最后一具躯体堵住,他真正的躯体在穿越前,存放在了圣城。他现在用的是神灵给他造的一具仿生体,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胜在安全,就算意外死亡,意识也能回归圣城。 这具躯体容颜不改,但内部依然会老化。等到百年将至,他就需要换一具仿生体。 漂浮的彩带下,玥玥叹息一声。 39314659. ... 一千一百四十三章·“糖(5)”(感谢“陨莫莫”盟主) 玥玥说:“生命权柄,意为‘近乎永恒的生命’,无论生命损耗得多严重,只要及时休息,就能形同永生。朝颜燃命太严重,来不及休息,为了延续她的永生,神灵只能把她……放在了深海里。” “深海?” “深海与星空相对,就算叠影蛊惑了再多的人类,人类也不可能深入深海这种末地。所以,朝颜在那里沉睡,是绝对安全的。当然,深海的水压和缺氧,让她很难在深海存活,所以她现在是一种……半死半活的状态,等生命权柄恢复过来了,神灵再把她拿出来。” 苏明安听得很耳熟:“……盒子里的猫。” 这就相当于,把朝颜放在了冬眠舱里,维持着半死半活的状态。只要维持濒死,就能撑到生命权柄恢复。 但那可是高压缺氧的深海,一直维持在那种状态中……苏明安很难想象那是多么恐怖的痛苦。 哪怕现在,朝颜依然在深海里。如果今天玥玥不松口,他很可能一直不知道朝颜的处境。朝颜执意不汲取他人的生命力,入不敷出,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恢复生命权柄。 “怪不得……明明生命权柄快耗尽了,为什么朝颜只要把生命权柄让给你,你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这根本不合理。”苏明安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紧紧盯着玥玥浑浊的眼睛,心跳漏了半拍。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无比恐怖的真相,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所以,你说你有生命权柄……始终都是……骗我的?生命权柄,其实始终都在她那里!?”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 既然生命权柄正在恢复中,玥玥怎么可能持有!? …… 【“以往的人生中,我没有一次活到中年甚至老年。这一次,我想体验完整的人生。我想看到……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和身边的同伴一同老去,直到白发苍苍,那样正常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玥玥说。】 …… 【在往后的人生中,假如……再不相见,她也会……永远怀念这一刻的。】 【怀念他……与她一同变老的场景。】 …… 他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一次没见她用过生命权柄。每次他提起生命权柄,她都会把话题转开。 她一直说自己之所以变老,是想体验变老的过程……但如果…… 苏明安的手在颤抖。 白发人沉默了一会,她的视线滑到地面上,足足十几秒,直到窗外的桃花落于白发。 桃花落下,温酒转凉。 她缓缓抬头,露出了个少女般的笑,有些俏皮。 “嗯。” “是谎言。” “……你猜对咯。” …… 他是不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只要睁眼,就会醒来? 他是不是听了一个可笑的童话,只要合上书,就不是真的? …… “……” 可是,为什么…… 白发人静默地望着他,望见了他眼底里交错的苦痛。 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嘶吼——如果生命权柄不在玥玥手里,那么她此时的苍老,就不是她的玩心作祟,而是…… “……”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两眼昏黑,他要再度确认这个事实。 “所以……你是……真的……在变老?这就是……你最后……的人生?”他一字一字地问,仿佛在请求着什么,心中骤然空缺了一大片。 拜托了,摇头吧。 不要像这样……露出肯定的微笑。不要作出一副少女的姿态。 你已经老了啊……你已经不是少女了…… 你不要…… 再这样笑了。 给我否定的答案吧。 他一直觉得,如果玥玥执意要体验变老的感觉,那就让她去吧,就当是一种人生体验,也挺有趣的。 所以,他一直以极为轻松的态度,照料日渐苍老的她。他将她的岁月变迁,当成一场她自娱自乐的游戏——反正她掌握了生命权柄,随时可以变年轻,那他就答应她,让她体验一下逐渐老去的感觉。所以,无论是她越来越衰弱的视力、满脸横流的皱纹、一颗颗掉落的牙齿、日渐佝偻的脊背、越发刺耳的咳嗽声……他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种“体验”,是她的意愿。 可他从没想过……也许有一种可能,她骗了他。她甚至拉着神灵,让神灵也一起骗了他。 她根本不是只想体验一把苍老的感觉。 而是,她是真的……在老去。 这是她…… 真正的人生。 她根本没有返老还童的能力。 她一直在骗他。 他想起他以前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变成一个老人啊,像朝颜一样保持年轻不好吗?” 她只是笑着说:“这样,我就能体验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的感觉啦……” 所以,这也是……谎言。 她自始至终都在骗他。 “……骗子。” 濒临崩溃的话语从他的唇缝中挤出,他恶狠狠地、像个小孩子一样,箍着她的肩膀,瘦弱的骨头咯吱作响: “……骗子。” ……你们都是大骗子。 诺亚骗了我,说他才不会为了世界去死,然后他转头就奔向了死亡。霖光骗了我,说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文明叛徒,结果他的日记每一字都写满了对朋友的爱。吕树也骗我,说不会为了我以身犯险,结果他也差点消失…… 他们都一样,根本不管我的想法,径直朝着悬崖冲去。即使我想拦,他们也会说出精心准备好的谎言,甚至逼我亲手推他们下去。 ……他们都是大骗子。 现在,居然轮到你骗我。 他的眼眶通红。 ……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 “我唯独没想过你会骗我……玥玥。”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嘶哑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我以为……再大的事情,再绝望的未来……我们也可以……说清楚的。” “你只要提前和我说清楚,你没有生命权柄,这就是你最后的人生……” “我真的会想尽办法帮你活下去。” “我以为,我们真的……” 他伸出手,虚虚握紧,像是握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握住了幸福。” “但居然……也是谎言。” “啪。” 她倏然抱住了他,十指牢牢箍住他的脊背。 抱得很紧,用了很大力气,几乎将他融入骨骼。满头白发深陷他的五官,痒痒的,刺得让人有种流泪的冲动。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她抱紧他,声音擦过他的耳廓,重复着:“你当然属于幸福,唯独你配得上幸福……” “我怕我说了,你会做出很冲动的事。因为我和神灵都知道……这件事,你是真的找不到办法的……” “明安……我们是真的怕你……又做出什么疯狂压榨自己的事……” 眼眶通红一片,苏明安扼制不住压抑已久的感官,喉咙一阵湿热。 他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与玥玥总是活得像末日的最后一天,明明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未来。但他从未想过,原来这真的是……“最后一天”。 指尖冰凉一片,她的脉搏很微弱,青紫的血管凸出。 他几乎触及不到她的心跳,老人的心跳真的很轻。 银白的发丝刮过他的脸部轮廓,像在拭去他脸上的尘埃。 他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想反抱她,却又在触及她佝偻脊背的那一刻,停止。 他不敢抱下去。 像抱住一个彩色泡泡,一旦抱紧了,怕碎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他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幸福总是短暂。 为什么真相总是鲜血淋漓。 为什么世界残忍到……让人沉入幸福后,又要把人强行拽起。 “……因为你活得太清醒了,你对爱太恐惧了,你不像个幸福的傻子,这会让你痛苦一生。”细弱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她好像在感到遗憾……为什么苏明安这么敏锐,非要在最后关头发现这一点。如果他不提出来,她也就不用说了。 也许,他就能以为……他们的时光很圆满了。他们共度了幸福的一生,到最后也是她“体验衰老”的玩乐。 为什么他偏偏要活得这么清醒呢? 为什么他偏偏要刨根问底呢?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抚慰一只猫。从失色的唇间泄露出吐息。 窗外的阳光洒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光点。 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她拍着背的动作,才缓缓停止。 “你听我说。”她低声说:“……我不会死。” 苏明安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信任。他差点忘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白纸一样的女孩了,她早就会骗人了。这次,连她的生死都可以欺骗。 “虽然生命权柄不在我这里,但我是观测者,只要我的灵魂没有耗尽,我就不会因为肉体寿终这种理由死亡。”她低声说:“观测者……*!&” 她的声音变成了一堆乱码。 苏明安的瞳孔缩了一下。玥玥也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一种能过审的说法:“因为到了这个层次,看的已经是灵魂寿命,而非肉体寿命。你也可以在肉体濒临老化时换一具躯体,只要灵魂寿命不耗尽就没事,不是吗?我没办法和你细说,但到最后,我一定会回来见你的。”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 “……你又在骗我吧。”他低声说:“可不要向茜伯尔学啊,很难有好结果的。” “没有骗你,这次没有。”她捧着他的脸:“我的这具躯体确实会老去,但我很快又会来到你面前,只要换一具躯壳就好了。这是观测者的权能。” 苏明安无言。 作为特殊的观测者,玥玥肯定没有白白度过那么多岁月。也许,她与主办方交流过不少次,甚至达成过一些交易。 “……”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苏明安才开口: “好,我信你。” “等你的这具躯体寿终后……我会等你回来。” “不要让我一个人等下去,不要等到几十年后我才意识到,你又骗了我一次。” 玥玥点头。 “但如果出了岔子,是不是……这就是你的最后一生了?”他问。 “不会出岔子的,放心。”她答。 苏明安凝视了她好一会。 在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隐约能看到风雨过后的宁静,只有在最接近的距离,才能感受到那股藏匿在漆黑中的灼热灵魂。 “别骗我。”他强调。 她的眸中泪光闪动,随后笑了一声。 “嗯。” 他们长久地静默着。 风吹起桌上的漫画书,书页残留着点滴血迹。屋角的阴影闪过一个金黑色的身影,又很快沉寂。 …… 天世代58年。 她的头发完全白了。 苏明安反复强调,等她寿终后,一定还要回来找他,一定要找到他。 …… 天世代59年。 她的脸变得很苍老。 她摸着脸,拽着苏明安,问:“现在是不是不太好看?” “没有。”苏明安低声说:“对我来说,都一样。” 都一样……永远都一样。 …… 天世代60年。 她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了。 她坐在桃花树下,说话慢吞吞的:“明安啊,最近我的眼睛看不清漫画书了。” “我给你念。”苏明安推着轮椅。 他捧着漫画书,刚要念,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 “看不到图……光听字有什么意思啊……”她嘟囔着:“我的游戏日常还没清呢,哎,我的手机去哪了……” 她说的没错。 人老了,确实像一个小孩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出来反复说,茶水的温度都要说好多遍。尽管她可能只是受了躯体的影响,不是她的本意。苏明安有些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走在他前面。明明他的这具躯体已经算是苟延残喘,她居然比他还快。 外面的炮火越演越烈。他在想,她已经很苍老了,他不能继续使用一具虚弱的躯体。哪怕有被叠影发现的风险,他最近也要回一趟圣城。 但望着她的样子,苏明安忽然察觉。 ……也许,这就是世界游戏没有发生时,很可能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和平未来。 symphonyno6inaminor. 他终于看到了。 (本章完) 一千一百四十四章·“糖(6)” 天世代38年。 屋檐上,苏凛望着远方升起的飞艇。 彩布挂满大街小巷,如同飘动的旗帜,女王站在城里的高台上,捧着教会的颂词。 “在光明与爱的恩典下——祈愿苍穹之上的神明,赐予我等春雨、鱼获与平静之风。”女王高唱颂词:“神明啊,我们向您高飞而去,祈求您的垂怜!” 历时八年,这艘集王国智慧与希望的飞艇,终于建造完毕。 飞艇上的船员们,穿着隆重的装束,兴奋地朝着地面上的人们挥手。天空破开一缕晨曦般的光辉,仿佛天国之光正要抵达。 苏凛闭上眼,仿佛看到了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之事。 “小凛,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姜音捧着一杯忒尼茶坐了过来:“你看……那艘船越升越高,离那座天上城很近了。这八年来,我们可是亲眼见它一点点建起来的。每一块木板,每一颗铆钉……离不开我们的贡献,是整个王国的希望。” 苏凛没有去看,他不想看结果注定之事。 人们的祈祷声和吟咏声彻夜流淌,渔夫放下了手中的网,裁缝停下了针线,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 “……说起来。”姜音低了低头,脑后的发髻晃了晃:“你已经在我家住了八年了。” 他可真是个怪人。 这八年来,他要么当街溜子,要么坐在屋檐上听茶馆说书。 他们坐着的位置,早已从三层楼换成了五层楼。布店不断扩张,就连姜音都长到了三十多岁,脸上出现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但是他…… 一直没变过。 姜音注视着他。他的容颜没有一丝变化,依然保留着八年前初见的惊艳。 可她却在无法避免地坠向岁月。 昨夜,姜音第四十八次想和他表白,她独自站在房间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姜音,你可以的……八年了,每一次都说不出口。这一次……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但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了眼镜子。 她想起了街坊邻居说的闲话。 【都三十了,还不嫁人,估计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的了。】 【趁年轻不挑人,老了就是被人挑。】 【姜老板怎么还不结婚?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不结婚,人生肯定不幸福。】 【已经不是小姑娘……根本没人喜欢了。】 …… 这些闲话让她恼怒。人生又不一定要爱情才能圆满,婚姻更不是人的终极目标,凭什么只用这个标准来评判她的幸福? 这只是她自己的心愿……她喜欢那个人,从见面开始,从说第一句话开始,从对上第一道眼神开始……就喜欢他。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她只是想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 ……没错,去说吧。 去说吧,姜音。 “……你在看什么?”…. 姜音回过神来,发现苏凛已经睁开了眼,那双鎏金般的眼眸如同一汪碎光。 她的嘴唇微动了一下,望着这对眼眸,她有一瞬间感到恍惚,好像看到了教堂里伫立的神像,亦或是彩窗下飘动的烛火……那是一种充斥神性的淡漠。 远方,飞艇已然升至云层深处。人们的颂歌流淌成了一条河。月光从他们的肩头流过,从她微颤的嘴唇流过,从她狂跳的心脏流过,流入他金色的眼眸。 而他淡淡地回望她,好像随时可能抽离这种无声的注视。 ……姜音,姜音啊。 她将右手抚至心口,感受到了那股持续八年的悸动。 ……你不能再逃了。再逃下去……就真的是一辈子了。 她多少能猜到一点,他为何容颜不变。也许,他是传说中的海妖。也许……他就是天上的神明大人。相比而言,她的寿命只是沧海一粟。如果,再不开口的话…… 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终于做出了一生中最勇敢的事。 背弃心中的教典,冒着渎神的想法,开口—— “苏凛。”她的声音极颤极抖:“我喜——”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你是谁……怎样都好,这是我此刻最深的想法,我想说出来。 苏凛眼神微动。 “啪!” 倏然,天空绽开一朵烟花。 “啪啪——!!!” 紧接着,是“噼噼啪啪”上百朵烟花炸开的声音。天空之上鲜艳明丽的色彩挤成一团,爆竹的鸣响瞬间压过了姜音的声音,只能望见她微动的嘴唇,什么也听不见。 灿烂的光辉下,她背着光,脸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发丝飘着几缕光辉。 ——是飞艇返航了。 船员们发现,那座天上城根本无法靠近,所以只能返航。过零点的那一刻,光明礼到来,满城烟花大放。 直到烟花黯淡,苏凛才开口,迟疑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姜音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她的视线滑到地上,颤抖着。 很快,她抬起头,摸了摸眼角的皱纹,对他笑了,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没,没说什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 “那个……以后,还请你继续住在这里吧。我很喜欢你……” 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想就此止声,但舌头牵连着声音,继续状若无事地说了下去: “……的茶。” 大颗泪水忽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但她望着他终年不改的容颜,忽然明白了,也许,这个请求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她今年三十了。 而他仍是二十的模样。想必等她四十了,五十了,六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老得浑身是病了……他也还是二十的模样。 所以,算了。 姜音,逃一辈子吧。…. 你总不能,等老得一塌糊涂了以后,让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送你入土吧。 “我想起店里还没盘点……我先走了。”姜音跳下绳梯,发髻摇晃,脸上的妆花成一团。 苏凛静静注视着,直到她逃跑般的身影遮掩于夜色。 他忽然发现屋檐上遗留了一个玻璃瓶。 那是他在一次早市中,看到的一个……很像那瓶陈米酒的玻璃瓶,瓶口扎着雏菊,他的视线流连了好一会,但没有买。那已经是无法触及的过去,就算买一个相似的,也不再拥有意义。 岁月沉淀,酿成苦酒,唯他一人反复回味。 但他没想到……姜音一直在观察他,等他走了之后,她偷偷回头,买了这个他看了好几眼的玻璃瓶。 ……这是她今晚原本打算送他的吗。 苏凛拿起这个玻璃瓶,雏菊绽放着,散发着一股鲜花的清香。她只是觉得他喜欢,就想送给他,她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玻璃瓶的意义,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何他会被这个普通的玻璃瓶吸引。 ……那是万年之后的一次对视。是神明漫长岁月中、为数不多的真心。 叹人生之须臾,渺沧海之一粟。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他垂下眼睑,收起了玻璃瓶。 烟火坠下千万条光辉,坠入他的眼眸。 …… 天世代45年,世上多了781棵桃花树。 教父曾说,他喜欢桃树,喜欢桃花酿成的酒。这些年,苏明安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种下一棵桃树,仿佛桃树到了,教父便来游玩过了。 最初种下的那棵桃树,十五年过去了,经过符篆的催生,已经结满了果实。他将桃花酿成的酒坛封入树下,若是航船哪天再来,便可以启封。 大多数桃花酒,他会倾斜手腕,洒入树下,清亮的酒液滑落,仿佛向着一个遥远的方向祭奠。 “明安,你在祭奠谁?”玥玥问。 “教父。”苏明安垂着眼睑,醉人的香气萦绕。他胸前仍然挂着那条十字架项链,始终留存冰凉的触感。 玥玥的眼睛睁大了一会,嘴巴张开着,半晌,才缓缓说:“你身边……有一个教父吗?” “嗯。” “我好像从未见过。” “你见过的……你见过的。” 倒完了酒,苏明安去了一趟汪明明的故乡。他记得汪明明喜欢鲜花,涵寒喜欢画画,江小珊喜欢毛绒绒的玩具。他们都是很平凡的人,但他会记得。 他买了很多花种,种在汪明明曾经的家乡地址。很快,那里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鲜花之城,人们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种下了这么多花。人们都说,这应当是神明的手笔,祂希望这里成为一座美丽的城市。 他将收集到的画具送往涵寒转世后的家乡,尽管那里在很多年后,会被禁止绘画。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人们发现了这些送上门的画具,原本苦于贫穷的艺术家,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那座城,因为这件神奇的事,逐渐成为了艺术家的汇集之城。…. 他让飞鸟为江小珊送去毛绒玩具,那一天,整个常岗市的人们都看到了传说般的景象——雪白的飞鸟排成数列,送来毛绒玩具,犹如一幅梦幻般的画。 他做了很多事。 去完成曾经……他没有时间去完成的、逝者的遗愿。 他没有忘记他们。 天世代50年,他们驾驶“灯塔号”,满载各国珍宝,返回国度。 已显老态的女王,拄着权杖,颤悠悠地走上码头。如数十年前一样,迎回她的青年船长。 船长遮着面纱,露出的皮肤却没有半分岁月的磨痕。 女王的金发已经开始发白,几缕如雪发丝飘荡在她耳侧,她凝视船长许久,仿佛看到了他的永恒。 “……愿神明祝福你,愿海洋之天使祝福你。”女王按照仪式迎接这位出海十多年的船长,她的手掌哆嗦着,已经有点握不住给予他的勋章。 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她的手掌。透过面纱,女王仿佛望见了一对终年不变的黑色眼眸。她恍惚察觉,几十年过去了,船长还是那么年轻。 其实,她早已察觉了他不变的岁月。但她没有强行令他说出长生的秘诀。因为她心中隐约猜到了……这长生之人,不可能是人类,就只能是…… 神明大人。 “我为王国带回了丰饶的财宝,以及海妖的位置,它们目前很友善。如果女王陛下感兴趣,便派遣航船去找吧。”苏明安收回手。 女王摘下冠冕,应了一声,眼中深深倒映着苏明安的身影,但苏明安没有在意。 他望向码头之外,迎接他的居民们。 ……如同那次送别他出航一样,街道依然挤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年轻的姑娘和小伙热情地抛着鲜花,呼喊着他的名字,欢迎他回来。 一如当年,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但此刻,年轻的姑娘已不再是当年的姑娘,年轻的小伙也不再是当年的小伙。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小伙,已经成为了大爷大娘的一份子。而那些热情的大爷大娘……有很多,已经永恒地睡在了这片热土。 东街的裁缝铺大娘,当年送别船长时,最是热情。不过,此刻已经在人群中看不到她。乌篷船剪开河面时,他望见街边那间曾经热闹无比的裁缝铺,不知何时落满了尘灰。总是坐在店前招揽客人的大娘,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台生锈的缝纫机。 西街的小伙,当年喊得最用力的那一位,曾经祝苏明安一路顺风,那时,小伙眼里还有光。此时,坐在街边抽着旱烟,被一位大娘揪着耳朵的,就是他。哆哆嗦嗦地打着颤,怀里掏出药片,一股脑倒入口中,仍咳嗽不止。 北街的姑娘,当初往苏明安手里羞涩地扔玻璃瓶。此时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皮肤被晒得发黑,身上没了那股精灵般的灵气,拖着满身日光与沉重的鱼篓,背着刚断奶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家走。 乌篷船向前驶去,仍是相似的场景,却不再是同一代人。 永远会有年轻的面孔,面孔却不会永远年轻。 苏明安望向身侧的玥玥,她的黑发夹了点白丝。 为了防止叠影把他的最后一具躯体堵住,他真正的躯体在穿越前,存放在了圣城。他现在用的是神灵给他造的一具仿生体,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但胜在安全,就算意外死亡,意识也能回归圣城。 这具躯体容颜不改,但内部依然会老化。等到百年将至,他就需要换一具仿生体。 漂浮的彩带下,玥玥叹息一声。 39314255. ... 一千一百四十五章·“糖(7)”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哎呀,一不小心就喝光了,其实味道还蛮上头的……】 这似乎是青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露出真心的笑容。 【没关系,我家人也说很好喝。】青年说:【你和我家人的品味一致。】 她愣愣地望着他的笑容,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嗓子几乎要尖叫,却被羞涩扼住。 【那……那我再来改良一下,让你的茶更能符合大众口味……】她忸怩地低下了头,右手悄悄捂住胸口,抓握了一下。 明明什么都没有抓住, ……望着青年的笑容,她却好像在刹那间握住了永恒。 …… 【你刚刚,是在看那个摊位上的玻璃瓶吗?】少女探头,黑亮的发辫一晃一晃。 【并无。】青年收回视线,大步向前走。 ……这家伙,从来不等她,只管逛自己的! 少女心中闷闷了一会,她悄悄溜了回去,把玻璃瓶买了下来,藏在怀里。 她不知道青年的驻足,仅仅是因为他想起了万年后的一个少女,那才是他真正的动心。而她兴奋地买下了玻璃瓶,眼巴巴地跟上去,作为自己独特的表白礼物,忐忑地摩挲。 【你刚刚去哪了?】青年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没做什么。】她咳嗽一声,捂好了怀里的玻璃瓶。 …… 【咳咳……嗯!苏凛……我喜欢你!这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收下!】少女对着镜子练习,又觉得不好,换了个姿势,盯着镜面深情道:【咳咳!嗯!小凛,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所以,收下这个礼物,和我谈恋……啊啊啊啊!】 她扑到床上,捂住脸,叫得像个土拨鼠:【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出口啊!啊啊啊啊!!】 玻璃瓶被她甩到一边,她又慌慌忙忙地凑过去,怕它摔碎。明明是个破烂瓶子,她却像对待无价之宝。 【再来一遍,这是第四十八次了,四十八次了……姜音!你不能再退了,这次一定要说出来!】 那夜,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夜,终于练好了告白时的言语,和呈上玻璃瓶的姿态,庄重得像是求婚。 她不知道,连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是旁人的纪念碑。 …… 【昨夜的烟花太准时了,盖过了我表白的声音。可恶,今晚一定要再来一次……哎?我玻璃瓶呢?难道昨夜掉在哪了?】少女慌忙地趴在地上寻找玻璃瓶。 这时,青年从房间里走出,向外走去。 ……这家伙,又要去茶馆听书了,每天都跟老头子一样。 少女暗暗看着他离开,继续低头去找。昨晚他没听见她的表白,她实在憋屈,找到玻璃瓶后,她今晚一定要再试一次。这次……这次没有烟花,一定会完成的!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青年止步,轻轻回头,望着在床底下窜来窜去、如同蟑螂的她。 金眸里倒映着海市的山海、苍明洁净的天空、涓涓的水流,偌大浩瀚的世间……却唯独没有少女。 他驻足良久,望了她良久。直到她往店外走……他才迈开步子。 她匆忙往外跑,低头数着怀里的钱,并未察觉到她与他擦肩而过。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擦肩。 ——少女奔向热闹的早市,青年回身走向遥远的海港。 一声沉默的叹息悠游空中,无人听见。 【……何必耽误她。】他走向了远方,再不回头。 …… 【那女人,三四十岁了,还不结婚……】 【天天就端着板凳,坐在布店门口等,虽然说有钱,但肯定不幸福。】 【没有子嗣后代,以后老了没人管的……你们谁去劝劝姜老板,她是个好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觉得姜老板挺浪漫的,一生只爱一个人,要是我也能这样专情就好了。】 【你们说她会等到吗?】 【难啊!谁也不知道那小伙子去了哪里……他的样貌和气质确实不似凡人,可惜了姜老板……唉,希望她早点醒悟吧。】 【最多等个一两年,感情淡了,她也就忘了。】 …… 【十来年了吧,姜老板还在那里啊。】 【嗨,可不是吗!以前是端着板凳等,现在开始坐各国的船,去各个地方找……天下那么大,这哪里找得到!】 【许多游客听说了姜老板的深情,慕名前来,想和她的布店合影。】 【姜老板性情泼辣,对待游客却挺客气,就为了他们能找到那位青年。】 【她是个好人,资助了好多孩子上学,就是可惜了,好人没好报啊……】 【等她再老一点,应该就想开了。我看邻居家的张大爷对她挺有意思,经常给她送花。】 …… 【张大爷今天去世了……他也一辈子没结婚。但姜老板依然在等,她知不知道,也有人在深情地等她啊……】 【奶奶,姜老板是谁啊?】 【哎呀,是个疯子……也不好说,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爱还是疯了。】 【奶奶,爱是什么?】 【爱,就是姜老板那样的……她的头发都白了,却还在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这就是爱。】 【那我们能帮帮她吗?帮她找一找。】 【嗨呀!她都是老太太了,半只脚入土了,也许我们还没做什么,她就去世了,算了,算了。多给她送点炭火吧,这么大年纪了,每晚还在外面坐着吹风……造孽啊……】 【你说这姜老板,年轻时是多么漂亮的小姑娘啊,又是布店的老板,十里八乡谁不喜欢,怎么偏偏就……】 …… 姜音的眼皮越发沉重了。 手中的墨点,滴落下去,瞬间染黑了画中青年的脸,眼睛没能点成。她的手太抖了,即使画了几十年画,也握不住笔。 白纸洒了一地,布店里还放着几千张青年的画,都是她画的,只有轮廓,没有五官。因为她怕画上五官,他还是回不来。 眼前的走马灯,那位黑发金眸的青年化作一阵烟尘,消失在她的眼前。仿佛意味着连走马灯都结束了。 “苏……” 她用最后的力气,执着地握住画笔,她想最后……为这幅画,写上他的名字。她想最后一次写他的名字。 几十年没哭泣的眼睛落下泪水,眼眶一片湿热。白发在脸侧飘荡,恍若冬夜的霜雪。她愣愣地盯着画纸看,魇住了似的。 她这辈子没上过学,没识几个词。 唯一会写的几个词,就是他的名字。只有模糊不清的音节,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音节指代的是哪几个词。以至于现在要在画上写他的名字,她只能写下音节。 到了最后,她竟连他的名字都写不出。 笔尖停了很久,呼吸越发缓慢,她在无数个同音词中,慢慢地写下一个自己都不确定的词汇,也许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凛。” 希望这是你的名字。 希望……我最后,写对了。 画笔落下。 浑身的病痛席卷而来,海风亲吻她的发梢。早已疼痛不已的心,却好像听到了…… 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 恍惚间,仿佛一位身披黑袍的青年,朝她走来。海风猎猎,他的黑发随风扬起,露出眉下璀璨的金,依旧是如昔面容。 大雪落上他的发丝,与她染上相近的发色。仿佛此生,他终于在她眼前白了头。 半百过,一生短。 她垂垂老矣,少年郎却一如初见。 奇怪了…… 她明明没有给画点上眼睛,整幅画都被墨迹污染了,为什么他就出现了呢? 她的视线朦胧片刻,脑中思维迟滞,忽而明白……原来,这是她临死前的幻觉。 她这一生太短了,她太不放过自己了,她太固执了。直到最后一刻,她才终于放过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欺骗的幻觉。 幻觉也好……幻觉也好啊…… 至少,那些懦弱已久的言语……她终于敢说出口了。 【我好想你……】她向前伸手,已是泪流满面,胸腔传来破风箱般的声音,说不出具体的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喉咙的声音。 可他是幻觉,所以他当然听懂了她的话。他迎着风雪,握住她的手,缓缓蹲到她面前,抚平她脸上疾病的瘢痕。 雪粒一点点融化于她的脸庞,和酸涩的泪水混杂着流下。 【抱歉。】他说。 她知道,即使是幻觉,他也不会给她肯定的答案。他从没有给她恋爱的暧昧假象,一直是她在期待。 【没……关……系……】她抬起手,想抚上他的脸,明明是面对幻觉,她犹豫一秒,却还是低了几分,只是节制地抚上了他的肩:【可以……了。】 得到答案,已经可以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 【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少女,我没有答应她,之后她嫁人了,有了幸福的生活。我以为……】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以为,你也会找到一个更适合的人,你也会拥抱属于你的幸福,所以我果断离开了。 却没想到……名唤“姜音”的少女,原来这么固执。时间流淌得太快了,当他回来,已经晚了。 【抱歉。】他再度重复了一次,但仍然没有任何额外的答案。 姜音将新买的玻璃瓶,从怀里露出来,它已经被焐热了,雏菊早已枯萎。她终于可以展示……少女在镜子前练习无数次遍的表白。 这是……第四十九次。 她成功说出了口。 【小凛。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从和你说的第一句话就喜欢,从你看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旁人都问我,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要我具体说,我也说不出口。】 【硬要说,就是你的眉眼,我很喜欢。你的神情,我也喜欢。你坐在屋檐上的样子,我还是喜欢。你问我茶好不好喝的神态,我依然喜欢……我好想抛掉这种感情,这样也不会这么痛苦了,但就是怎么也抛不掉。如果有来世,你还是没办法答应我,就不要和我见面了。要不然,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喜欢上你的。那太痛苦了,不要了……】 【或者,下一世,下一世……让我也变成一个长生种吧。不再是仅仅几十年的寿命,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长生,那样的话……也许答案就会不一样了吧。可是太晚了,只有面对幻觉的时候,我才敢说出口……】 如果,如果再勇敢一点…… 如果我的寿命再长一点…… 你是不是会…… “哗啦。” 白发垂落,头颅歪斜,还没有说完的话,忽而寂静无声。 满膝白纸,尽数落地。 纸上皆是青年未成形的轮廓。 仿佛在回应她的阖目,远方传来海的声响,一颗寂静的流星,从天际坠落。 好似白昼自天边翻滚,浪潮般纷涌。 一袭大花袄的老太太,坐在陈旧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捏着那张没画完的画,停止了呼吸。 啪的一声, 水墨染开,手臂自然垂落。一切回荡在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街坊的闲话声。 乌篷船剪开水面的波澜声。 檐上白鸟的鸣叫声。 陈旧椅子最后的吱呀声。 一滴泪水落在地上的轻微声。 缝纫机的脚踏板声。 几十年的等待与爱。 一直明知道答案的表白。 不会有回音的过去。 霜雪落满老人的白发。 座椅上的长眠,恍若永恒。 青年缓缓蹲下,捡起地上的玻璃瓶。这是姜音几天前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在早市买的玻璃瓶,几天过去了,瓶口的雏菊已经枯萎。 而后,他轻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玻璃瓶,雏菊依然水嫩。这是姜音几十年前遗落在屋檐上的玻璃瓶,他依然让雏菊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两只玻璃瓶,缓缓握在他的手中。一朵枯死,一朵如初。 天际流星坠落,似白昼拖曳长痕。他的阴影投射在阖目的老奶奶身上,挡着街边的灯光。她的眼眸阖着,嘴角带着笑,好像终于得到了长久的满足。 他驻足许久,直到她的身体开始冰冷,直到她的手指变得僵硬,画纸的油墨开始干涸。 他拉住她的手,紧了紧,喉咙发出很轻的叹息。 【……姜音。】他看向了地面凌乱的纸张:【……你写对了,很棒。】 纸面上,水墨大片晕染,角落的小字却很清晰。 那是她根据音节写了无数遍,推敲了无数遍……终于选出的……他的姓名。 …… 【苏凛。】 【——姜音一生的爱……朋友。】 【你应该叫,这个名字吧。】 …… 【要是我猜对了。】 【那就……】 【夸我一下吧。】 …… 一千一百四十六章·“糖(8)” 当苏明安换完躯体,已经过了两天。 白发人仍坐在桃花树下,安静地睡着,花雨交织于他们的眉眼。 “我回来了。”苏明安唤了一声。 玥玥垂着头,没有回应。 “起床了。”他又唤了一声。 她依旧没有回音。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手一直僵着。直到一瓣桃花,落上他的手指。 指尖没有半分气息的流动。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最后应该是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孤独地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远远望着桃花林的尽头,等待着他的回来……直到她停止了呼吸。 苏明安埋首,将额头抵住自己的手臂内侧,静止了好一会。空气里只有小凯放低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无比漫长,苏明安始终没有抬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苏明安终于抬起头,仿佛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说过,你寿终后,灵魂会找到新的躯体。我相信你的话。”苏明安说:“小凯,搭把手。” 小凯勤勤恳恳地把土挖开,苏明安把玥玥放在了木棺里。应她的要求,这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没有放什么鲜花与遗物,只是平平淡淡地填了土。 “……父亲,您真的相信人死后能复生吗?”小凯低声说。 这十几年来,小凯对玥玥叫“大人”,却对苏明安一直叫“父亲”,怎么都纠正不过来。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按照原定计划,我跟你去内陆吧。” “好!那我去给您收拾行李,您坐在这等就好。”小凯欣喜地放下铁锹,不顾身上满是泥土,朝着房子跑去。 “唰!” 苏明安忽然听到了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他的瞳孔缩紧。 一柄尖头手杖贯穿了小凯的胸口,鲜血淌了一地。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发男人“唰”地一声拔出手杖,拿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杖染了血迹的桔梗花。 小凯似乎还没断气,仍在挣扎,金发男人抬起一脚,瞬间碾碎了小凯的喉骨,脚尖反复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后,男人像丢垃圾一般,把染血的丝帕扔掉,任由它随风飘去。 斜阳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金发男人侧头,耳边的蓝宝石坠微晃,望向苏明安,露出微笑: “……找到你了,我的朋友。” 不需要任何问询,苏明安知道这是谁。 “我以为,时间会长一些。” “怪我来得太快。”金发男人往前走。 “你之前附身别人时,还不能直接杀人,现在怎么可以杀人了?”苏明安说。 “有些生命本就属于我,我当然可以收回它。”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这里的?是我回圣城的行为,让你察觉了吗?” “嗯……更早之前吧。”金发男人垂眸思考:“大约在你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我就找到了。不过我觉得,你值得体验一场幸福的人生,所以等到她死了,我才出现在你面前。”…. ……居然那么早。 叠影说:“让神明度过平凡人的一生,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了却残生、种田织布,这就是你们人类想要的?我实在看不出对你有半分意义。” 桃花林外,上百道阴影靠近,都是被叠影蛊惑的人类,大多是士兵与农民。 就在此时, 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牢牢拽住了叠影的脚踝。 “……停下。”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呼吸的小凯,缓缓抬起了头,他黑沉的眼眸仿佛藏着深渊:“不要伤害我的父亲。” “我特意早早让你退场,免得坏了你自己精心打造的人设,你居然非要站起来。”叠影一脚踹开小凯。 小凯被踹了一脚,很快站了起来,他胸口的伤不再流血,就连脖颈粉碎的骨头都已经愈合。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他再一次拽住了叠影:“不许伤害我的父亲。” “……”苏明安瞳孔微缩。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报童,居然也不是简单的人? 他忽然想起与小凯的数次见面,小凯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才让玥玥生出了收养小凯的恻隐之心。所以……哪怕是那些身上的伤痕,也是小凯刻意所为?就为了引起苏明安的怜悯之心,收养他? 可那个时候,小凯才十二岁,他怎么可能有那么重的心机,苏明安又凭什么这么吸引他…… 苏明安盯着小凯,思索着这到底是谁。 小凯望向苏明安,语气骤然变得深刻,仿佛终于揭开了所有伪装,低沉地喊了一声: “……父亲。” ……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男人紧紧盯着苏明安,半晌才说:“……你连自己亲儿子都能忘,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爸爸。”】 …… 刀尖割开皮肤时,萧影感受到了愉悦。 神明献祭后,他彻底成为了千古罪人,圣城不接纳他,各个时代都排斥他。 他像个被流放的孤儿,住在偏僻的小屋里,抱着桃花酿,一醉就是好几天。偶尔醒来,就拿起刀自残,醉过去了,就抱着黑鸟雕塑睡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始终记得神明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是极为冷淡的眼神。可以预想到,神明身后的十亿观众,也一定用最恶劣之词辱骂了他,即使他们站在他的立场上,也大多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但在镜头下的,毕竟只是他。 割到鲜血淋漓后,萧影仍然无法感到“被救赎”的感觉,他盯着坑坑洼洼的手臂,叹息道。 “……怎么办呢。”他抚摸着怀里的黑鸟雕塑:“苏明安,我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他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连他自己也觉得他病了。 ……在神明献祭前,他割断了一小截神明的白色触须,碾成碎末,当作神明的骨灰。在黑鸟雕塑上开了个口,把这些“骨灰”全都存了进去。这样一来,每次他割开自己,让黑鸟雕塑看着自己,仿佛就是一种赎罪。…. 不然,他没有任何能赎罪的事了。 大脑源源不断给他分泌多巴胺,让自残变成了愉悦的体验,他用身体的每一处伤痕提醒他自己……他曾经为了无法取舍的选择,害死了心中的白塔。 有一天,他的酒终于喝完了。稍微清醒时,他找上了叠影,用的是叠影以前给他的通讯器。 …… 【白沙小景:在吗?】 【草莓西米露:(自动回复)有事直说,不要问在不在。】 【白沙小景:你把苏明安带上星空了,他还活着吗?求你别伤害他。】 【草莓西米露:……(已读不回)】 【草莓西米露(过了半年才回):……我跟你很熟?他已经死了。】 【白沙小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吞噬他,你这种高维者根本不会有感情。是我……害死了他。】 【草莓西米露:给你三句话的机会,如果说不出一句让我感兴趣的话,我会永远切断你的联络线。我还有新的目标要找,没空陪你这种低维人类感怀旧事。】 【白沙小景:你最后放过了我和我母亲,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人类有感情,结果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不想与我聊了。】 【草莓西米露:你还有两句话的机会。】 【白沙小景:他的尸体在哪?求求你,告诉我吧。】 【草莓西米露:尸体没了,有也不会给你,鬼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你还有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白沙小景:……我想和你做交易。】 【草莓西米露:哦?这句话终于有了点意思,你留住了我的兴趣……说吧,什么交易?】 【白沙小景:我把我的灵魂、我的转世轮回、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只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补偿苏明安。哪怕他已经……死了。】 【草莓西米露:你以为你的灵魂跟苏明安一样宝贵?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提出我感兴趣的条件。】 【白沙小景:我的条件是……诺尔·阿金妮的一些事。】 【草莓西米露:……】 【白沙小景:当然,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不是把柄,只够满足你小小的好奇心。】 【草莓西米露:你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白沙小景: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不需要任何人评判我的善恶。我还拥有和主办方聊天的机会,相信一点背景信息,主办方还是乐于告诉我的。虽然不知道你和诺尔什么关系,但你对诺尔很感兴趣吧。】 【草莓西米露:我确实对他有点兴趣,不过这兴趣也没有到非常深的地步。那么,你想要什么?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贪婪。】 【白沙小景:让我拥有转世的能力。】 【草莓西米露:就……这么简单?】 【白沙小景:嗯。如果不能转世,我的寿命只有百年。哪怕不断更换躯体,我也要……活下去。如果苏明安已经死亡,我会成为他的墓碑。如果他还活着,我会为他做任何事。】…. 【草莓西米露:哼……说你善良,你却能轻易售卖他人的情报。说你邪恶,但你的邪恶也是为了行善。有趣的人类,为了苏明安,你能做出无下限的恶,也能做出无上限的善,真有意思。(吐舌黄豆.jpg)】 【白沙小景:做,还是不做?】 【草莓西米露:我欣赏你毫不掩饰的贪婪,我当然可以慈悲地应允你的欲望,小吕。】 …… 获得转世的能力后,萧影不再畏惧死亡。 像是解放了天性,他体验各种窒息、失血、坠落的濒死感。每次濒死却侥幸逃生时,他都能感到由衷的愉悦。他本就不是正常人,只是心中的白塔和母亲,让他勉强维持着人性。 ……但现在,能拉住他理智的人,已经消失了。 他混淆了幸福与痛苦,混淆了快感与死亡。 整日抱着桃花酿,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他成了一个让路人退避三舍的疯子。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抢劫了您!请放过我们吧!我给您磕头了!”路边强盗被萧影单手打翻在地,知晓踢到了钢板,连忙跪地求饶。 萧影蹲下来,戳了一下强盗的头:“来,拿着这个。” 一柄左轮手枪塞进了强盗手里。 “和我玩游戏,你赢了……我就去死。好不好……送我去死,好不好……”他像个小孩子,连连摇晃着强盗的肩膀。 强盗被吓得发抖,战战兢兢地扣下扳机。 “砰!” “呀,你没死,到我了……”他眯着眼睛,笑着拿枪对准自己: “哎?还是空枪……嗝,换你来……” 当所有强盗都死于子弹,他却一直没有轮到那一颗致死的子弹,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再度让他感到了愉悦,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扫兴……为什么他这一次又没死成? 如果他死了,心中那股被罪恶感啃噬的感觉……也许能稍松几分。 “运气不好,没死成。”萧影踢了脚沾满血迹的左轮手枪,哼哼着:“下次继续……” 刺激的阈值变得越来越高,他开始尝试各种令他兴奋之事……高空跳伞、独自穿越危险雨林、去活火山大笑着跳舞、从高山上一跃而下……哪怕浑身筋骨尽断、血流满面,他也能顶着血和满肚子流出的内脏大笑出声。 就连叠影都对萧影的天性解放而啧啧称奇。祂不禁感慨苏明安真是一个罪恶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也能把一个人逼成疯子。39314460. ... 一千一百四十七章·“糖(终)” 天世代30年。 “啊啊啊——你们看!” 街道的居民们呆滞地仰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光着身体倒挂在天线杆上,旁边用血写着:【这就是程序正义失败的下场!!】 “这不是前些天的犯人吗?他杀了好几个少女,就因为家里有关系,成功脱罪了。”人们议论纷纷: “大快人心,这种杀人犯就该死!” “不行吧……私刑泛滥的话,世界就乱了,这是谁干的啊……尸体上全是刑具留下的伤,也太吓人了。” 十米开外的平房里,萧影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墙壁上的血迹,将满地碎骨与刑具埋进土里,又将自己抠出来的一对眼珠揣进口袋,提着壶酒,又上路了。 …… 为弱者曝光发声。 为结果正义斩尽障碍。 为腐朽的上层阶级以血腥手段更新换代。 萧影其实没有想伸张正义,只觉得他现在是在挑衅权威,是一种非常好的作死方式。但不知不觉间,他却被人传出了“杀戮天使”的名号。人们都说,有一位杀戮天使行走人间,他有漆黑的发丝与漆黑的眼眸,不知出身,不知名姓,但他所过之处,一切邪恶尽被斩杀,一切阴霾尽皆扫空。其杀戮之名,是为光明与正义而生…… 他无所谓这些夸耀,也不在乎人们的批判或崇敬。如果凡事都要讲道德,那就是给了道德婊可乘之机,活得像苏明安一样累。所以他直接抛弃道德,就根本没人能指责他了。恶人就是会比善人活得舒心。 如果能杀死他,那就再好不过。 有一次,他为了保下一批无辜的民众,招惹了几乎整个国度的上层阶级,他被追杀到深山老林,遭到地毯式扫射,浑身足有三十四个弹孔。 他倒在地上,张开双臂,微笑着,本想幸福地迎接死亡。却不想身上的失血自动止住,弹孔很快愈合,连一点死亡降临的感觉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躺在自己血泊中,剧烈狂笑起来: “苏明安!天使大人!天使大人!!哈哈哈哈——!!” “我死不掉啊!怎么办!天使大人——求求你把我杀了吧!求求你让我赎罪吧……” 他感到自己坠入了一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噩梦——他的位格太高了,他的躯体愈合速度太快了,很难有人能杀死他。就算他自己掐断自己的颈骨,碎骨头也会自动愈合,就算他主动跳入岩浆,也形同泡澡。除非朝颜、苏明安、(?)那种层次的人对他出手,否则他几乎死不掉。 ……? 为什么他脑中会有一片空白……算了,这不重要。 他绝望地在地上躺了许久,呆滞片刻,却盯着苍蓝的天空,露出笑容。 满是血迹的手,遮在目光尽头,他抿了抿唇边凉透的血。 “你一定在天上注视我吧。”…. “请救赎我……天使大人……” …… 最后,为了死亡,他把自己装扮成娇美的女子,去最危险的赌场引动人们的觊觎,这里经常有可怜的人被杀死。他去之后,也确实有几十人朝他狞笑着走来。 一个晚上后,当人们打开赌场的大门,却发现一位娇美女子的脚下,踩着上百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而“她”坐在金字塔般的尸堆上,眼神空茫而无助,嘴里点着一柄长烟斗,轻轻吐出烟圈。 赌场歪斜的粉红色灯光洒在他的头脸,看上去暧昧而惑人,然而他脸上沾着的血迹,却让开门的人瞬间腿脚发软、跪倒在地。 “我本想简简单单地死去……”“她”抽着烟斗,蝴蝶般的眼睫颤抖,留下了让人们恐惧数十年的一句话:“却没想到又成了一次引蛇出洞……我可不是为了‘以身犯险,惩恶扬善’而来的啊……” …… 那夜,萧影醉倒后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苏明安静静地坐在旧日教廷的喷泉边,吃着一袋面包。白鸽啄食着米粒,羽毛凌空飘舞。 这是……一切悲剧都还没发生时的场景。 萧影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他身上早已愈合的伤口,此时一齐显出狰狞的面目——颈骨碎成玻璃碎片般的粉末、嘴唇满是剪刀剪开的痕迹、四肢的经脉尽皆挑断、全身上下都是凌迟般的伤痕……他像一具没有皮的血人,朝苏明安走去。 而苏明安抬起头,淡淡地望着他,眼中有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节制,像面对每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萧影胆战心惊地坐在苏明安旁边,畏畏缩缩地想伸手,却看到自己齐齐断裂的五根手指,还是收回了手。 这本是“一切悲剧都没发生”的梦,可他却涌现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即使是梦,也没办法说出口。 “先生,你为什么伤成这样呢。”苏明安依旧在吃面包,即使面前的人如此恐怖,他的目光依旧澄澈。 “我……” 下一秒,萧影感到了脸上的湿热。 六十年来未曾落下的眼泪,不曾因苏明安厌恶眼神而落下的眼泪……竟然在此时梦中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中……落了下来。 他战战兢兢地开口,流着泪,开始诉说着希望赎罪的愿望。向身侧这位被辜负之人……倾吐自己的歉意。在电车驶过来时,他没办法拉动拉杆,让电车驶向捆绑着母亲的那一侧……对不起。 只有在梦境,他才敢把自己的痛苦说出口。 嚼着面包的青年,听完了他的忏悔之语,却说:“你说……你是个邪恶至极的人,你为了自己的欲望,做尽了杀戮之事。那么,驱使你做这一切的最终导向……为何是‘赎罪’呢?” “赎罪不是善吗?” “结果正义不是正义吗?” “手段是恶,结局却导向善,你这算是十恶不赦吗?”…. 萧影睁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是灰色的,不可能因为一件恶事,就认为他十恶不赦。也不可能因为一件善事,就要求一个人终生行善,只要他出于私欲做事,就是形象崩塌,要被千夫所指。”苏明安说: “你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坏人。” “至少你这几十年来,真的救了成千上万人。神明苏明安应该无法原谅你,但这成千上万人,一定会认定你的善。” 萧影的眸光剧烈颤抖,他祈求般地扑上去,拽住苏明安的手臂: “坏人是什么?理想又是什么?程序正义的恶,与结果正义的善,哪个重要?天使大人,您能告诉我答案吗……” 这是他曾经问过的问题,当时的苏明安并没有回答。此时,梦中的苏明安,却露出微笑,轻声说了什么。 那一刻,天空澄澈蔚蓝,白羽亲吻额头。夕阳在他们身后延展,恍若坠入一个苍白的梦。 他忽然明白了苏明安当时未说的话—— ——【正义会把平凡人,生生逼成恶魔——如果结果正义没有达成,那么导向深渊的程序正义毫无意义。】 而他终于得到了答案,拉起苏明安的手,置于自己的脖颈。 在苏明安不解的澄澈眼神中,萧影露出苍白的笑容。 “拜托您……让我解脱吧……天父。” 那些歉意与悔恨,终于拥有了意义。 他握住苏明安的手,一点一点缩紧。 没有人能杀死他,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掐碎自己的颈骨。他肉体本能的求生欲望,总会在最后时刻大于他的自毁欲望,这让他无法死去。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 那个……让他想要赎罪的、让他甘愿赴死的人。即使是梦境,也一定可以…… 他的神情,不像是人类期待神明赋予的死亡,反像是信徒期待救赎。 手指一寸一寸缩紧,颈骨发出咔咔声,他的脸色逐渐青紫,神情却比任何童话都要安宁。面前的青年眼神仍然澄澈,好像不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天父啊。 终于……终于…… 萧影终于阖上了眼睛,嘴角挂着解脱的笑容。 咔哒一声,颈骨碎裂,再未愈合。 …… 几日后,有人发现了这间偏僻的小屋,床上躺着一具苍老的尸体。这个邋遢的醉鬼老头在睡梦中死去了,身上已经长了尸斑。 也许这老头是因为喝多了猝死,或是什么急性疾病发作,让他在睡梦中死亡了。这无所谓,也不重要。 人们草草埋葬了他的尸体,把酒坛扔出门外,推倒了屋子。农夫们怎会知道这是传说中惩恶扬善的杀戮天使?这只是一个满身酒气的邋遢老头罢了,他们甚至嫌弃手脏。 那个黑鸟雕塑,也被当作粗制滥造的工艺品,扔进了垃圾桶里。 …… 第二世,萧影诞生于贫民窟,名为小凯。…. 和野狗抢食物、在垃圾桶捡剩饭、在桥洞下睡觉……他之所以忍受这些痛苦,没有用自己的实力远走高飞。都是因为他发现了,海市中有一位名唤苏小白的传奇船长。 那位船长露出的手掌……和苏明安的手,一模一样。 “我终于……找到了。”极度的喜悦涌入心中,他故意成为了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报童,故意把自己弄得青青紫紫,然后去给苏明安送报…… 最后,挡在叠影面前,唤出那声轻描淡写的…… “父亲”。 ——这就是一切的始端。 …… 天父啊。 高洁的白塔,我心中坚信不疑的善。 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 …… 【航海时代(天世代1年-天世代61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可记载时代,在这之前的时代,由于未知原因,已不可考。】 【新兴期(1年–30年):世运之变,历史消亡。百姓耕织作业,家国商贸兴旺,工巧技艺、新兴文学,均显腾飞之象。】 【繁荣期(30年–50年):传奇航海家苏小白开辟海上商路,挂帆远航,劈波斩浪,其间二十年,海外探险兴盛,诸国宝物汇聚,商贸兴旺发达。凯尔特王国富贵天下,为当世商贸繁华之国。】 【衰亡期(50年–61年):传奇航海家苏小白归隐。西洋铁舰渐起,海上霸权易主,盛世之景遁入昔年,商旅之路自此断绝,锦绣河山沦为侵略之地,自此,繁华景象留于典籍,以供后人之鉴。】 【天世代61年,神灵降世,以神谕禁止航海事业,制止海上战争,史称“禁海之变”。航海时代彻底终结,战争伤及诸国元气,自此各国百年闭国不出。】 【天世代62年,东方古国乘风兴起,其符篆、刀剑、古武之道,引动一时之盛。由于航海禁止、贸易禁止,东方古国自食其力、小农经济,未受到航海时代的战争遗留影响,就此成为世上风头正盛的强国。】 【世界就此步入第二个大时代(天世代62年–天世代102年):东方武侠时代。】 【此为群雄并起、风云变色之大时代,江山代有才人出,英雄豪杰数不胜数。】 …… “叮咚!” 【当前已走过:75年。为你提供一条与b或c相关的信息。】 【你获得了有关“第十一世界”的内容提示。】 【世界提示:本次副本不同以往,存在“身份选择”环节,玩家可以在进入副本前选择自己的种族。如精灵、龙族、机械、魔族、亡灵、血族、人鱼、锈斑猫、珊瑚蛇、青鸾等。】 【由于您已有“世界树之种”,建议您不进行种族选择,会为您分配最轻松舒适的种族。】 【祝君好运。】 ……39314511. ... 一千一百四十八章·“938年·航海时代消亡”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长桌木橼雕满复古的雕纹,每一寸尽显精巧与厚重。 水岛川空回到座位上时,脸上仍是懵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她原本在圣城,谁想到下一秒,就突然到了这里。 ……这是第三座塔?她还以为这个环节已经消失了,怎么突然把她拉回来了? 她望见眼前的长桌。1号苏明安,3号吕树,4号诺尔,11号伯里斯,12号路梦。 苏明安目光沉沉,朝着天花板开口: “叠影,我还在想,就凭那些拿锄头的农民,你想怎么抢走我?原来如此,你是想把我的意识拉回夜间环节。但有用吗?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一切,塔只是类似梦巡游戏的设定,神灵要是发现了,祂很快会把我唤回去。” 苏明安的寥寥数语,却让几人茅塞顿开。 “哦……原来塔是刀剑神域里的sao!” 路梦得知了苏明安没死,露出笑容:“塔有了言灵的加成,能把塔里的伤害复刻到现实!这就是高维者绕过理想国的巧计。” “原来如此……怪不得艾葛妮丝和伊莱已经出局了,我却又在圣城看到了他们。”吕树好像也终于明白一点了。 长桌上几乎成了茶会,水岛川空皱眉扫视四周,她这才发现,6号薛启夏和9号张道玄已经不在了,估计是被记仇的苏明安弄死了,现在桌上全都是苏明安的人。 这时,他们才望见,大殿角落的阴影里坐了一个人。金黑色长发的男人静静坐在椅子上,视线低垂。 “叠影,你不会只是想召我们过来聊天的吧。”苏明安说:“星空上太寂寞了?” “以前我挺怕他的,觉得他是那种很有压迫感的boss。”路梦看了一眼有些像孤寡老人的叠影,悄悄说:“现在像个搞笑角色。” 路梦完全是不知者无畏,她不知道叠影现在仍然很有威胁,还以为苏明安已经完全占据上风。然而诺尔听了,也不反驳,甚至笑眯眯地顺着说: “嘘……至少祂是个帅气的搞笑角色。”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有诺尔的几分神韵是你的福气”,什么“叠叠类诺”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殿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叠影缓缓站了起来,身后站起了庞大的阴影。 路梦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她感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威胁感,那是来自生命本质上的压制。她这才意识到,她刚才说的话有多么大胆。 “我没有什么阴谋,只是想让你们把游戏玩完。”叠影走至长桌前:“我精心准备的第三座塔,如果不把它玩完,那就……太可惜了。” 苏明安双手合缝,淡淡道:“塔应该是你与主办方的合作产物吧,就像穹地的银星副本一样。所以,我们才能看到别人的人生,因为那都是世界游戏给出的信息。完成这一座塔,我们玩家也会获得积分奖励——因为世界游戏认可了你打造的这座塔,将其视为一个合理的小副本。哪怕是为了拿积分,我们也会体验完你的游戏的,你放心。”…. 诺尔在旁边说:“胜利条件是魔女出局,速战速决吧。水岛川空是审判天使,诺尔和吕树都不是魔女。那就只剩下……你了,伯里斯。” 伯里斯一直微笑,他凝视着苏明安,眼中始终是崇敬。在看过苏明安的神明形态后,伯里斯的信仰已经堪称“情根深种”,没有人能拒绝白毛。 “我当然愿意为了您的胜利奉上一切。”伯里斯单手抚胸:“只是,当我出局后,还会有最后的第三魔女,望您万事小心。” 放逐结果出来,伯里斯离席,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三魔女是谁?”苏明安问。 短暂的沉默后,吕树缓缓举手:“是我。我会在通道里想办法出局,不会拖到下个环节,彻底结束这座塔。” 苏明安点了点头,看向叠影。 “劳烦你照料长歌,我知道他很冷。再冷两天,就不会再冷了。”苏明安淡淡道:“你的故事,也快结束了。” 叠影适才笑了笑:“也许我们还会相见。” 苏明安说:“你是指下个西幻世界吗?还是不了,希望与你永不相见。”苏明安看都没看叠影一眼,径直走入通道。只剩祂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望着空落落的十二张座位。 这场第三座塔的游戏,没有如祂所愿上演轰轰烈烈的背叛情仇,苏明安也没有被这场身份战逼到绝境。最后留下的……只是皆大欢喜的胜利结局,以及祂被烛火拉长的影子。 祂精心准备的游戏,并没有人期待。 诺尔跟了上来,小声说:“叠影到底为什么对你有这么深的执念?” 苏明安看了诺尔一眼,轻轻说:“你猜不到吗?” ……猜不到吗?那金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新世界的理念,拥抱高维的理想。 你这么聪明……你猜不到祂是谁吗? 诺尔眨了眨眼,笑了下:“也不知是我哪个世界的原初,反正不是我的未来。” 苏明安说:“如果是原初,不可能对我有这么深的执念。除非……我很像祂的那位挚友,祂把我当成挚友了。又或者,在最初的最初……我们就是一样的,谁到底是谁的原初?再或者说,真的有‘原初’这个概念存在吗?也许它还有另一个说法……‘分离’?” 诺尔驻步,蓝汪汪的眼睛看着苏明安。 “你的疑窦是应该的。如果你明明看到这么多相似之处了,却没有产生半点怀疑,那才是被我迷惑了心智。我庆幸你很清醒。”诺尔说:“包括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未来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是否存在一个我们尚未察觉的巨大衔尾蛇。如果,我真的是‘分离’的产物……” 他的嘴唇抿了抿。 “……好像也很合理。我是被收养的,我对自己也不能算完全知根知底。”…. 苏明安没有说话。 “在保持信任的同时,也请保持对我的怀疑吧。因为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自己了……”诺尔低下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在那个无法预知的时刻到来之前……我会一直协助你。”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澄澈洁净的蓝,于他的眸中荡漾: “……因为,我们……是盟友啊。” 仿佛回到了游乐园摩天轮内的谈话,金发少年搭着积木,露出灿烂的笑容。窗外烟火炸开,光影缥缈,照片定格成永恒。 苏明安握了握他的手,很快松开。 他一直有种分别的预感。对于诺尔,相较于吕树、玥玥还要严重。那是一种……注定要分道扬镳的感觉。 不过,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们确实是……最为同步的盟友。 ……只要那个时刻不会到来。 …… 天世代75年,武侠时代。 约摸十九岁的黑发青年身着一袭墨色侠装,宛若夕阳下一抹幽影,横刀坐于房檐之上,修为足有五阶。 当今时代,天才妖孽并不少见。但能达到五阶的,寥寥数人而已,还都是八九十岁的大能。结合青年的年龄,简直妖孽得令人震惊。 此子……恐怖如斯! 适时,街道尽头跑来一位少年,他梳着马尾,唇红齿白,一看就出自锦衣玉食的人家。 “父亲!”少年高喊一声,向黑衣青年跑去。 39314345. ... 一千一百四十九章·“898年·武侠时代消亡” 苏明安看着萧影跑来,回想起之前。 桃花林中萧影暴露身份后,苦苦哀求,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赎罪。而苏明安淡淡回道: “萧影,你执着的不是赎罪的欲望,而是你对善的执念。如果没了我,你的一切人生理想尽皆崩塌。你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开口对你施以救赎。而你救下的成千上万条性命、你为我和玥玥勤劳苦干的十几年,或许足以抵消你当年的罪孽。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不在乎。你又当作何感想?” 谁知,萧影闻言,直接自戕于苏明安面前,鲜血淋漓,染红了一地桃花。 苏明安望着青年人的尸体,低低叹息。他知道萧影当初没有选择,但他无法施以原谅,只能以“不在乎”告之。看来以萧影的决绝,还是无法接受。 苏明安在桃花林停留五年,没有等到玥玥。他随着时代的潮流,漂洋过海来到了兴旺发达的东方古国。 这里富裕而繁华,十里长街,灯火葳蕤,孔明灯夜间云集,令人回想起唐代盛世的长安之景。苏明安一人一剑踏足此地,领略到了独属于武侠时代的浩荡侠气。 行路时彼此看不对眼,当头摔了茶碗,拔剑决斗者,有之。报国无门,投笔从戎,踏破边疆英勇杀敌者,有之。家业被焚,背负双亲性命,一生寻仇者,有之。身怀异宝被宗门陷害,被未婚妻退婚,坠崖捡到英灵魂魄者,有之。 街道熙熙攘攘,佩剑者数不胜数。任揪一人出来,诉说人生经历,都能写成一本江湖之书。哪怕是走卒小贩、农夫工匠,也会象征性地在腰间佩剑,无人不崇尚“武”之一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意江湖,自在逍遥。 “飞符派”、“赤剑派”、“龙虎宫”、“天罗教”、“青阳剑宗”、“银霜书院”……各大势力龙争虎斗,有剑胆琴心的正道宗门,也有自在妄为的魔道。有侠以武犯禁之人,也有朝廷组建的鱼龙队、长安军。 苏明安却感到无聊,他的五阶实力足以打遍天下,那些三年一度的群雄逐鹿、五年一度的比武盛会,对他都是小打小闹,旁人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撑不住。 当他参与比武盛会,蒙面斩获“江湖第一人”的称号之后,便隐居京城。平日里在屋檐上坐着,一坐便是好几天,时间流淌得飞快。 谁料想十年后,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推开王府大门,朝他跑来。 “父亲!” 这位小公子,竟是转世后的萧影。苏明安万万没想到,上一世的萧影自尽而亡,并不是心灰意冷,而是为了下一世投胎成更好帮助苏明安的身份。简直如同生生世世的纠缠,稍微不满意就直接重开。 …… “父亲,我收集到了东街十三娘的消息,她今年十四岁,根骨平平。她家里人正要把她嫁到远方去。”萧影拿出怀里羊皮纸。…. 苏明安在这十年间,找到了数名很像玥玥的女子,最终锁定了京城东街珠宝家的第十三女,沈月清。她家中父亲足有十七房小妾,没有习武资质的儿女就会直接联姻出去,有的少女甚至会在远嫁途中死于水土不服。 他将画像缓缓展开,只见羊皮纸上是一位清秀的女子。这时代的女子大多有一双忧愁而沉默的双眸,大多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媒妁之言,可这位少女的眼中却恍若空无一物。 生在这种家族,又根骨平平,对于女子来说确是悲哀之事,可以预想她们的结局就是成为家族的货物。但她好像并不在意。 “十四年没碰游戏机和漫画,怪不得双目无神。”苏明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还好,找到了。” “父亲,很奇怪的是,如果沈月清就是玥玥大人,那她为何不来寻你?”萧影提醒道:“这只是待定人选,不一定是真的。” “我去看看。”苏明安合上画卷。 几个翻落,衣袂翩飞。江湖第一人的身影消弭于夜色中,唯闻玉佩叮当之声。 …… 月下,少女仍在院里练剑,汗水滴落土地,手掌满是老茧,却一刻不息。 这时,院外传来一声尖酸刻薄之声:“大晚上的,还在练剑啊?” 只见两位穿金戴银的女子走入后院,围住了沈月清。 “废柴就是废柴,无论怎么练剑,也成不了凤凰。”三姐嘲讽道。 沈月清双眸澄澈,并不理会。 四姐怜悯地望着她,像看着一个傻子:“我可怜的十三妹妹还不知道她要遭遇什么……那退婚的林公子正等在前堂,就等着拿走玉佩。” “那玉佩是给林家当家夫人的,林公子看不上十三妹妹,当然要收回玉。” “十三妹妹被退了婚,这下颜面全无了。山鸡就要有山鸡的样子,别想跃上枝头当凤凰。” 二人叽叽喳喳地笑起来,一口一个“草包”,一口一个“废柴”。沈月清却平淡无波,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直到房檐上传来感慨声: “——这么古早经典的画面,还是我在世界游戏里第一次见。我记得你以前会看那种《特工狂妃:草包x小姐》之类的书,没想到应验了。” 二人愣住,朝房檐看去。只见一人黑衣飘起,腰间流云玉佩摇晃,无论是衣着还是佩剑皆质地不凡。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闯入后院?”三姐骂道。 “报上名来!沈家定要你好看!”四姐冷然道。 那人蓑笠下传出笑声: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郡王府,萧影!若是不满,尽管来找。” 三姐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郡王府的萧影……我记住你了……” 苏明安丢完黑锅,看向玥玥,朝她伸手: “——走吧。终于找到你了。” 在两女惊恐的目光下,青年拉走了沈月清,就此消失了。…. 京城传出了十三小姐与王府之人夜间私奔的消息。黑锅扣在了萧影头上,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还要很高兴地划一块区域给苏明安住下。 苏明安带着她,施展轻功般的步伐,从京城的东街,飞至西街。月色落下柔软的光晕,檐角与佛塔渡着浅淡的阴影。晚风吹起少女束起的黑发,她的容颜不似之前,却无比鲜妍年轻,手指紧紧攥住苏明安的衣袖,生怕松开。 “不用抓这么紧。”苏明安无奈道,他单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勾连着傀儡丝,在京城寂静的夜色里飞驰。耳边打更人的敲梆声。 她却攥得更加禁了,像护食的仓鼠。 看着这样的她,苏明安仿佛回到了世界游戏最初的时期,那时软糯胆怯戴着猫耳帽的少女,也是这个样子。 “你很……厉害。”玥玥开口:“谢谢你,把我救出来。”苏明安却迟疑地停下了步子,落在一个檐角上。他的眼里涌现了难得的仓惶。 耳边的风声越发剧烈,他的心开始缓慢地翻涌。 “你刚刚……”苏明安的视线停留在今晚的月色:“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你拔刀相助,不然,以我的武力,很难离开那个家族。”玥玥说:“我大概没办法回去了,你也不用带着我这个累赘,把我放下来就好,我会自食其力。” “……” 寂静。 夜空下凝固的唯有寂静。 苏明安的视线,一寸一寸在她脸上移开,确认她这句话并非谎言。 他应该没有找错人。她那与生俱来的剑术、与同代女子截然不同的眼神、不屈服于世俗的傲骨……都彰显了她就是玥玥。 可为什么…… 他的手掌骤然松开,傀儡丝沙沙作响,耳边忽而死亡般安静。 这时,阿独的声音悄悄窜了出来:“那个……安酱。朝颜之前跟我说,这种转世失忆的情况很常见,也许正好是这一世她忘记了,就像偶尔短路的灯泡。你看阿克托他们长期调试黎明系统的时候,也会忘了自己是谁嘛,这是悠长岁月中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 “……”苏明安无声叹气。 “什么前世……?”少女的眼眸眨了眨。 苏明安微微垂头,刘海挡住眉目,片刻后,才抬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没什么,是有个朋友,托我来看看你。只要你过得幸福,他就很开心了。” “朋友?”少女茫然道:“可我自小没交过什么朋友啊?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苏明安。” 少女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好像对这个名字有本能的反应。可她费力思索着,脑中却是一片云雾。 苏明安轻声说:“仔细想来,其实那位朋友的存在,对你的幸福没有决定性的意义,反而有时会让你更为难过……好了,祝你拥有幸福的人生。”…. 他欲转身离去,想让她获得自由的人生。 少女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她轻声说:“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苏明安愕然回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感到,你身上有很亲近的感觉……我不想看着你远去。你的武功很厉害,我可以拜你为师吗?”她眨巴着眼。 苏明安沉默片刻。 三日后,王府内,少女独自行了简易的拜师礼。他没有自诩她的师尊,只是以平等的姿态待之,但在这世道,他们行走在外仍以师徒示人。 在那之后,江湖第一人不再隐世,带着他的徒弟走遍天下千山万水,斩尽不义之事。人们皆为他的实力所叹服,只听其一剑破空,便有排山倒海之气魄,万物都在震动中化为烟灰。 天世代80年,冰剑仙子横空出世。她以平庸根骨,练就绝世剑技,气质淡泊脱俗,被世人称为“冰霜玫瑰”、“月光之剑”。 天世代85年,冰剑仙子夺得武林魁首,时年24岁的她,以年轻之姿,剑斩天下宵小,当朝圣上都对其以礼相待,街坊茶馆无不风闻其名。 天世代90年,冰剑仙子之名传遍大陆,无论她如何行事,都有江湖第一人为她兜底。人生自在逍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连忙想来攀高枝,却被她一句“十年河西,十年河东,莫欺少女穷”弄得颜面无存。 沈家三姐嫁了一个高官,但那高官没多久就牵连进了治水案,全家流放。四姐嫁了一位郡王,得到了她所谓的爱情,却终生困于宅邸,相夫教子,生老病死,一生不得自由。 唯有当初的废柴十三小姐睥睨世间,惊才艳艳,凤傲九天。天下之大,任她可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的人生,羡慕她有一位能摆平任何事、只想让她幸福的师尊。 天世代101年,灵气复苏,武道衰微,宗门凋零。江湖第一人苏小白,询问他此生唯一的弟子,是否幸福。 年轻时作战太多,满身旧伤的冰剑仙子气息奄奄,含笑回答: “我这一生……真的……” “……很幸福。” 容颜不变的师尊微笑着,合上了她逐渐失色的双眼,将她葬在最初行拜师礼的王府之中。 时年40岁的郡王萧影也在同一时刻,饮下鸩酒自戕。 桃花落下,苏明安独自一人久久伫立在墓前,仿佛能看到月下练剑的十三娘,朝他走来。 万国来朝之势终结,长安繁华不再。 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碾向新的世事,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天世代101年,武侠时代终结于魔道肆虐。 武道皆成空。 3931413. ... 一千一百五十章·“829年·仙侠时代消亡” 苏明安看着萧影跑来,回想起之前。 桃花林中萧影暴露身份后,苦苦哀求,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赎罪。而苏明安淡淡回道: “萧影,你执着的不是赎罪的欲望,而是你对善的执念。如果没了我,你的一切人生理想尽皆崩塌。你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开口对你施以救赎。而你救下的成千上万条性命、你为我和玥玥勤劳苦干的十几年,或许足以抵消你当年的罪孽。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不在乎。你又当作何感想?” 谁知,萧影闻言,直接自戕于苏明安面前,鲜血淋漓,染红了一地桃花。 苏明安望着青年人的尸体,低低叹息。他知道萧影当初没有选择,但他无法施以原谅,只能以“不在乎”告之。看来以萧影的决绝,还是无法接受。 苏明安在桃花林停留五年,没有等到玥玥。他随着时代的潮流,漂洋过海来到了兴旺发达的东方古国。 这里富裕而繁华,十里长街,灯火葳蕤,孔明灯夜间云集,令人回想起唐代盛世的长安之景。苏明安一人一剑踏足此地,领略到了独属于武侠时代的浩荡侠气。 行路时彼此看不对眼,当头摔了茶碗,拔剑决斗者,有之。报国无门,投笔从戎,踏破边疆英勇杀敌者,有之。家业被焚,背负双亲性命,一生寻仇者,有之。身怀异宝被宗门陷害,被未婚妻退婚,坠崖捡到英灵魂魄者,有之。 街道熙熙攘攘,佩剑者数不胜数。任揪一人出来,诉说人生经历,都能写成一本江湖之书。哪怕是走卒小贩、农夫工匠,也会象征性地在腰间佩剑,无人不崇尚“武”之一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意江湖,自在逍遥。 “飞符派”、“赤剑派”、“龙虎宫”、“天罗教”、“青阳剑宗”、“银霜书院”……各大势力龙争虎斗,有剑胆琴心的正道宗门,也有自在妄为的魔道。有侠以武犯禁之人,也有朝廷组建的鱼龙队、长安军。 苏明安却感到无聊,他的五阶实力足以打遍天下,那些三年一度的群雄逐鹿、五年一度的比武盛会,对他都是小打小闹,旁人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撑不住。 当他参与比武盛会,蒙面斩获“江湖第一人”的称号之后,便隐居京城。平日里在屋檐上坐着,一坐便是好几天,时间流淌得飞快。 谁料想十年后,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推开王府大门,朝他跑来。 “父亲!” 这位小公子,竟是转世后的萧影。苏明安万万没想到,上一世的萧影自尽而亡,并不是心灰意冷,而是为了下一世投胎成更好帮助苏明安的身份。简直如同生生世世的纠缠,稍微不满意就直接重开。 …… “父亲,我收集到了东街十三娘的消息,她今年十四岁,根骨平平。她家里人正要把她嫁到远方去。”萧影拿出怀里羊皮纸。…. 苏明安在这十年间,找到了数名很像玥玥的女子,最终锁定了京城东街珠宝家的第十三女,沈月清。她家中父亲足有十七房小妾,没有习武资质的儿女就会直接联姻出去,有的少女甚至会在远嫁途中死于水土不服。 他将画像缓缓展开,只见羊皮纸上是一位清秀的女子。这时代的女子大多有一双忧愁而沉默的双眸,大多是因为无法抗拒的媒妁之言,可这位少女的眼中却恍若空无一物。 生在这种家族,又根骨平平,对于女子来说确是悲哀之事,可以预想她们的结局就是成为家族的货物。但她好像并不在意。 “十四年没碰游戏机和漫画,怪不得双目无神。”苏明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还好,找到了。” “父亲,很奇怪的是,如果沈月清就是玥玥大人,那她为何不来寻你?”萧影提醒道:“这只是待定人选,不一定是真的。” “我去看看。”苏明安合上画卷。 几个翻落,衣袂翩飞。江湖第一人的身影消弭于夜色中,唯闻玉佩叮当之声。 …… 月下,少女仍在院里练剑,汗水滴落土地,手掌满是老茧,却一刻不息。 这时,院外传来一声尖酸刻薄之声:“大晚上的,还在练剑啊?” 只见两位穿金戴银的女子走入后院,围住了沈月清。 “废柴就是废柴,无论怎么练剑,也成不了凤凰。”三姐嘲讽道。 沈月清双眸澄澈,并不理会。 四姐怜悯地望着她,像看着一个傻子:“我可怜的十三妹妹还不知道她要遭遇什么……那退婚的林公子正等在前堂,就等着拿走玉佩。” “那玉佩是给林家当家夫人的,林公子看不上十三妹妹,当然要收回玉。” “十三妹妹被退了婚,这下颜面全无了。山鸡就要有山鸡的样子,别想跃上枝头当凤凰。” 二人叽叽喳喳地笑起来,一口一个“草包”,一口一个“废柴”。沈月清却平淡无波,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直到房檐上传来感慨声: “——这么古早经典的画面,还是我在世界游戏里第一次见。我记得你以前会看那种《特工狂妃:草包x小姐》之类的书,没想到应验了。” 二人愣住,朝房檐看去。只见一人黑衣飘起,腰间流云玉佩摇晃,无论是衣着还是佩剑皆质地不凡。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闯入后院?”三姐骂道。 “报上名来!沈家定要你好看!”四姐冷然道。 那人蓑笠下传出笑声: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郡王府,萧影!若是不满,尽管来找。” 三姐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郡王府的萧影……我记住你了……” 苏明安丢完黑锅,看向玥玥,朝她伸手: “——走吧。终于找到你了。” 在两女惊恐的目光下,青年拉走了沈月清,就此消失了。…. 京城传出了十三小姐与王府之人夜间私奔的消息。黑锅扣在了萧影头上,但他不敢怒也不敢言,还要很高兴地划一块区域给苏明安住下。 苏明安带着她,施展轻功般的步伐,从京城的东街,飞至西街。月色落下柔软的光晕,檐角与佛塔渡着浅淡的阴影。晚风吹起少女束起的黑发,她的容颜不似之前,却无比鲜妍年轻,手指紧紧攥住苏明安的衣袖,生怕松开。 “不用抓这么紧。”苏明安无奈道,他单手扶住她,另一只手勾连着傀儡丝,在京城寂静的夜色里飞驰。耳边打更人的敲梆声。 她却攥得更加禁了,像护食的仓鼠。 看着这样的她,苏明安仿佛回到了世界游戏最初的时期,那时软糯胆怯戴着猫耳帽的少女,也是这个样子。 “你很……厉害。”玥玥开口:“谢谢你,把我救出来。”苏明安却迟疑地停下了步子,落在一个檐角上。他的眼里涌现了难得的仓惶。 耳边的风声越发剧烈,他的心开始缓慢地翻涌。 “你刚刚……”苏明安的视线停留在今晚的月色:“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你拔刀相助,不然,以我的武力,很难离开那个家族。”玥玥说:“我大概没办法回去了,你也不用带着我这个累赘,把我放下来就好,我会自食其力。” “……” 寂静。 夜空下凝固的唯有寂静。 苏明安的视线,一寸一寸在她脸上移开,确认她这句话并非谎言。 他应该没有找错人。她那与生俱来的剑术、与同代女子截然不同的眼神、不屈服于世俗的傲骨……都彰显了她就是玥玥。 可为什么…… 他的手掌骤然松开,傀儡丝沙沙作响,耳边忽而死亡般安静。 这时,阿独的声音悄悄窜了出来:“那个……安酱。朝颜之前跟我说,这种转世失忆的情况很常见,也许正好是这一世她忘记了,就像偶尔短路的灯泡。你看阿克托他们长期调试黎明系统的时候,也会忘了自己是谁嘛,这是悠长岁月中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措施。” “……”苏明安无声叹气。 “什么前世……?”少女的眼眸眨了眨。 苏明安微微垂头,刘海挡住眉目,片刻后,才抬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没什么,是有个朋友,托我来看看你。只要你过得幸福,他就很开心了。” “朋友?”少女茫然道:“可我自小没交过什么朋友啊?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叫苏明安。” 少女的眼睫颤抖了一下,好像对这个名字有本能的反应。可她费力思索着,脑中却是一片云雾。 苏明安轻声说:“仔细想来,其实那位朋友的存在,对你的幸福没有决定性的意义,反而有时会让你更为难过……好了,祝你拥有幸福的人生。”…. 他欲转身离去,想让她获得自由的人生。 少女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她轻声说:“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苏明安愕然回头。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感到,你身上有很亲近的感觉……我不想看着你远去。你的武功很厉害,我可以拜你为师吗?”她眨巴着眼。 苏明安沉默片刻。 三日后,王府内,少女独自行了简易的拜师礼。他没有自诩她的师尊,只是以平等的姿态待之,但在这世道,他们行走在外仍以师徒示人。 在那之后,江湖第一人不再隐世,带着他的徒弟走遍天下千山万水,斩尽不义之事。人们皆为他的实力所叹服,只听其一剑破空,便有排山倒海之气魄,万物都在震动中化为烟灰。 天世代80年,冰剑仙子横空出世。她以平庸根骨,练就绝世剑技,气质淡泊脱俗,被世人称为“冰霜玫瑰”、“月光之剑”。 天世代85年,冰剑仙子夺得武林魁首,时年24岁的她,以年轻之姿,剑斩天下宵小,当朝圣上都对其以礼相待,街坊茶馆无不风闻其名。 天世代90年,冰剑仙子之名传遍大陆,无论她如何行事,都有江湖第一人为她兜底。人生自在逍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家连忙想来攀高枝,却被她一句“十年河西,十年河东,莫欺少女穷”弄得颜面无存。 沈家三姐嫁了一个高官,但那高官没多久就牵连进了治水案,全家流放。四姐嫁了一位郡王,得到了她所谓的爱情,却终生困于宅邸,相夫教子,生老病死,一生不得自由。 唯有当初的废柴十三小姐睥睨世间,惊才艳艳,凤傲九天。天下之大,任她可去。 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的人生,羡慕她有一位能摆平任何事、只想让她幸福的师尊。 天世代101年,灵气复苏,武道衰微,宗门凋零。江湖第一人苏小白,询问他此生唯一的弟子,是否幸福。 年轻时作战太多,满身旧伤的冰剑仙子气息奄奄,含笑回答: “我这一生……真的……” “……很幸福。” 容颜不变的师尊微笑着,合上了她逐渐失色的双眼,将她葬在最初行拜师礼的王府之中。 时年40岁的郡王萧影也在同一时刻,饮下鸩酒自戕。 桃花落下,苏明安独自一人久久伫立在墓前,仿佛能看到月下练剑的十三娘,朝他走来。 万国来朝之势终结,长安繁华不再。 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碾向新的世事,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天世代101年,武侠时代终结于魔道肆虐。 武道皆成空。 39314925. ... 一千一百五十一章·“628年·原始时代消亡” 旧日190年。 自仙侠时代结束后,苏明安意识到了人类的不可控之处,一旦神明不进行管制,就会闹出这种仙魔大战、浮尸千里的恐怖之事。 新的纪年方法开始后,他自旧日第1年,就成为了人类的守护者,他给予人类曲辕犁、水磨与畜牧技术,亲自教导他们应当如何保持和平。 为了回报神明,人们决定奉上人祭。敲锣打鼓中,被选中的倒霉孩子名叫小思,她被送入了一个山洞。 忐忑的等待中,她听到了一个清冽的声音: “……这回又送来了什么祭品?水果,蔬菜……怎么是人?” 苏明安罩着黑斗篷,静静立在山洞外缘的阳光下。 “我不需要祭品。你回去吧。”他淡淡道,挥手让她离开。 “……等一下。”小思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我是给您的祭品,我就算回去,他们也会杀了我的。” 她听到了神明若有若无的叹息。 “……人类对神明的幻想,向来容易往贪婪而无节制的方向偏移。当他们自知渴求的东西太多,却不会停下渴求,而是试图用更多的代价去换取……” 小思眨了眨眼,有些听不明白。 看神明很好说话,小思忍不住把埋藏已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神明大人,我的部族和其他部族没什么区别,那些大部族供奉给您的祭品更好,为什么您从来不眷顾那些大部族,反而多次徘徊于我们部族之外呢,您在观察什么呢?” 她很早就看到,神明大人经常在部族之外徘徊。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们部族的萧月……生活得好吗?” “我姑姑?她是部族很强的勇士,好多人喜欢她……她还教我吹叶笛呢。”小思从怀里摸出一片叶笛,吹给神明听。 苏明安听出来了,这是……《枕边童话》的曲调。萧月没有记起她是谁,但她却记得这首曲子。 “看起来您很在乎她。如果您向族中提出要她成为神侍,长老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小思说。 “神侍就算了,她应当是自由而独立的,不必捆绑在我身边。”苏明安说。 小思隐隐听出,神明似乎和姑姑很熟悉,可姑姑只是普通的部族人,为什么他们会认识呢? 从此,她留在了神明身边。神明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山洞里,一站就是一天,远远望着山峦层叠的炊烟。她唯一要做的,只是在神明站着的时候,为祂吹一吹叶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水稻插秧技术、铁犁、牛耕、水车、造纸术……人类的进步越来越快,在神明的帮助下,文明像坐火箭般向前迈进。当铁器逐步普及于他们的手掌,猎物的争夺、农田的划分、钱币的裁定、晒盐的所属权……人类之间的矛盾一天天涌现,死伤递增。 神明从来不会干涉人类的战争,无论谁死去,祂都秉以淡漠的注视。…. 小思从八岁的小女孩长到成年。她从未见过神明的真容。更别说神明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动不动,仿佛万般时光都在祂的眼皮开阖之间转瞬而去。 十八岁那年,小思准备了一首她最满意的曲子,却得到了祂淡淡的一句话:“你回部族去吧。” 小思睁大了眼睛。 “先前留你,是因为你太小了,就算回去也很容易死于疾病。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已经提前跟族长说过了。”神明的声音始终清冽而冷。 她想要挽留,神明却不见了踪影,没有留下半分痕迹,仿佛祂从不在这里站立过十年。 小思跪倒在地,心中空落落的,像是被硬生生挖出来了一大块。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不要丢下我……不要走……”她哭喊了一夜,远方战火与炊烟缭绕,没有人回应她的哭泣。 她的感情应当是濡慕,那是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明的敬仰,可心中却像撕裂一般疼痛。 回到部族后,她很快融入了正常的生活。但她常常会回到山洞,明知不可能,她也希望神明能够回来。但是,一次也没有。 旧日201年,小思意外看到了神明。 神明站在部族后山的墓前,影子被拉得很长。明明是强大的神明,却让她感到了那身上蔓延的孤寂。 “……好巧,您也来祭祀姑姑吗?”小思抱着鲜花,轻声走过去:“我自从成年与您告别,应该有七八年未见了……” 这一刻,月光晃过他们的面容,她意外地看到——神明的脸上,没有遮盖面纱,露出了一张年轻而清秀的容颜,此时眼眶微微泛红。 并不像部族供奉的神像,有着棱角分明的完美比例与凸起的肌肉,反而像部族里的男青年一样。 “……我应该早一点开始抗生素的研究的。”神明注视着石碑,低声说:“但是,抗生素对你们而言,还是太早、太早了。并不适合现在就出现……” 小思的姑姑萧月,是在一次战争中感染而死。她曾是部族最英勇的勇士,令人惋惜不已。 “抗生素……是什么?”小思念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神明摇了摇头,踏着月光离开。小思知道,下一次偶然遇见祂,不知道要到多少年后了,很可能一辈子再也无法相见。 “神明大人!”她叫住了祂。 神明并未回头。 她连忙喊道:“……我要成婚了。” 神明停住了脚步,静静望着她。 “我对成婚没什么想法,族里每个人都是要成婚的。除了姑姑那种勇士有特权外,大家都一样。”小思低声说:“对方是遥远部族的一个人……我甚至没看过他的画像,就要与他共渡一生了。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到底是长生还是短命……” 神明依然沉默,犹如一抹白雪。祂好像见过了太多太多这种事。…. “八岁被祭祀前,我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小思揪着衣角:“但是,神明大人,和您在山洞的那十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知道,您的视线不可能在我这样的小人物上停留,保护我十年已经是您的温柔。所以……我想说……” 她缓缓低下头: “谢谢您。” “谢谢您注视这世间。” “谢谢您庇佑我们这些凡人。” “谢谢您……对我们怀有的温柔。您明明是神明,却能到每一个人的痛苦……谢谢您。” 神明没有回应。 祂仅仅只是望着远方悠远的月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予小思。 小思等了许久,没有得到祂的一个目光。 ……是吗,神明大人大概并不在意我吧。 小思苦笑了一下。 ……神明大人的眼里有几亿万人,怎会在意她一个少女呢?她能把自己的感激说出来,就很好了…… 就这样吧,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就在小思以为,祂即将离开的时候,祂缓缓开口了。 声音清冽,一如初见: …… “在我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你们会很幸福,琴瑟和鸣,相伴一生。你尊重他的意愿,他也尊重你的意愿。除了四十岁时,你们对于未来产生过争吵外,并无大烦恼。” “你会活得很长久,不会遭到战火的袭击,不会承受过早的疾病。” “在593810293的人口之中,你的命运线,是很幸福的一条。小思。” “你会幸福的……不必惶恐,不必忐忑。” 小思睁大双眼。 心脏砰砰直跳,她几乎想要哭出声。 再度抬起头时,却已经不见了神明的身影。 月色下,墓碑放着一束三色堇,花瓣仍然沾着新鲜的露水。 她双手合十,跪倒在地,朝着不可见的远方,独自吹奏叶笛。不管祂能否听见,仿佛一场不必言说的告别。 神明智慧渊博、无所不能、有求必应。 她说出了自己的迷茫。 ——祂便回应了她的迷茫。 神啊…… 神啊。 …… 旧日213年,奴隶主与地主的矛盾超过部族纷争,以部族为单位的集体逐步转为城池。 原始时代终结。 39314504. ... 一千一百五十二章·“431年·魔女时代消亡” 第1154章一千一百五十二章·“431年·魔女时代消亡” 旧日300年。 百年沧桑在苏明安眼中如白驹过隙。 这些年来,他一直被人们称为神明,各类典籍与壁画都留下了他的形象,关于他的赞美诗多不胜数。 由于世界愈发广阔,他越来越难以找到玥玥,也不再执着于寻找她。若是偶然遇见,那便远远看着她幸福的一生,若是百年都遇不见,相信她也会有自主独立的生活。 旧日213年-旧日287年,骑士时代。人们崇尚骑士角斗,以此判定封地与奴隶的所属。 旧日287年-旧日328年,海底时代。亚特兰蒂斯的人鱼遇到了陆地上的探险者,海陆战争打响。 随着苏明安走遍大陆,教导各国技术,他逐渐感受到了人们对他的狂热。各地开始建造哥特式的教会建筑、直通天顶的巴别塔、刻着彩绘的祭坛…… 与他曾经说过话的人类,会被人们推选为“主教”、“祭祀”、“教皇”,又由他们自己选拔出“神官”、“骑士”、“牧师”……规模越扩越大,有了王室的插手,竟凸显出君权神授的意味,甚至组建了名为“教会军”、“圣盟军”的军团。 人类对权力的欲望,总能令他叹为观止。 旧日310年,苏明安在城镇歇脚,这里曾是萧月与小思所在的部族。昔日的部族已经演变为高墙耸立的城池,黄泥土铺满了青石砖,部族勇士也演变为了身披盔甲的士兵。这种沧海桑田之感,令人震撼。 “……神明大人,我会将您赋予的知识牢记心中。”苏明安随手给了一个孩子有关航海术的书籍,孩子立刻严肃了神情。 苏明安好奇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您虽然不露面容,但这世上敢穿一身黑袍的,唯有神明大人。若是有别人敢效仿您的穿着,一定会被教会抓走烧死。所以只能是您。”小孩回答。 苏明安恍然。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原来这身黑袍早就成为了神明的标识。 “你叫什么名字?”苏明安随口一问。 “我叫瓦格,是花匠的孩子。”小孩的眼神明亮:“我的愿望就是让城镇的大家生活得更好,让大家过上富裕的生活……” “嗯。”苏明安没太用心。这样的孩子他不知道见过多少,很快就会消亡于他的记忆中。 他再度踏上了旅程。 ……时间再慢下来的时候,会是多少年后? 十年,几十年,亦或一百年?玥玥不在身边,他的时间感知成了一滩浆糊,一睁眼,就是沧海桑田,一转身,就见证了一个国度的朝夕兴亡。 旧日328年,他再度回到这座城镇,忽然发现当年与他说过话的那个小孩,已经长大成为了主教。约莫三十岁的主教站在教堂前,耷拉着眉眼,指挥着士兵。 “……没能把福克努斯子爵家的孩子抓过来吗?只杀了父母,可惜了,那孩子身上有魔女的气息,如果抓到他,也许我们能换不少财宝。”主教盯着士兵呈上来的几颗人头,遗憾地叹了口气:“继续抓,直到抓到魔女为止。” “主教大人,我们并不知道谁是魔女啊。”神官小声地说。 “按照名单抓,总会抓到的。就算抓不到,帮王室除去这些贵族,也不亏……”主教的脸上早已没了小时候的鲜活,只有成年人的麻木。 苏明安沉默地伫立了一会,隐没于阴影中。 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已经极为狂热,哪怕只是一个花匠的孩子,只要与神明说过话,就能当上万人之上的主教。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踏入了哪个时代。 …… 旧日328年-旧日398年,魔女时代。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极度狂热,宗教战争开启,教会以魔女之名抓捕异教徒。至高魔法使收养的孩子黑莓·凯尼特称帝,意图一统世界。 …… 而黑莓没有被灭门前的姓名就是…… 福克努斯·希里。 原来是苏明安与花匠儿子说话的行为,间接导致了黑莓家族的灭亡。 …… 【(她的长袍飘飘,如苍穹上的乌云)】 【(她的步伐轻盈,如荷叶上的露珠)】 【(女巫啊——女巫)】 【(夜莺的歌声之下——希里看到了一束最美丽的光)】 【(她是……天使吗?)】 …… 轮回的次数太多,每一世都用决绝的手段自杀,萧影有时会记忆模糊,忘了自己是谁。 这一世,他作为子爵福克努斯家的独子希里降生于世。主教派来士兵,杀死了他的父母。当他满身是血朝门口爬去—— 一位罩着黑袍的女巫立在光下,帮他杀死了追兵。 “谢谢您救了我……”他感激地说。 “不用谢,你可以叫我至高魔法使。”女巫肩头的夜莺开口。 萧影愣了片刻,看了看女巫,又看了看夜莺……什么情况?这夜莺才是至高魔法使?那这位女巫是…… 夜莺嘎嘎出声:“我是至高魔法使。我身边的这具女性身躯是我的魔法造物,她由一位无上大能操控着命运之线,以连接过去与未来的因果。” 萧影说:“那我称呼您为至高魔法使,再称呼这位女巫为天使大人。这样可以吗?” 夜莺说:“当然可以啦,本来就是她的操控者想救伱,不是我。” 萧影问:“那位无上大能为何不亲自出现,而是要借这一具女巫的躯体行动?我又该如何亲眼见到那位无上大能?” “嘛。这就是梦巡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了,因为游戏的剧情需要啊!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游戏角色吧。”夜莺说:“明明我才是至高魔法使,却要弄出一个魔法造物的躯体让他代入……哼。” …… 【苏明安的视角拉高,他发现这款游戏并非第一人称视角,而是略带俯瞰的视角。他能操控这位魔法使。】 【一只夜莺停留在魔法使的肩头。它拥有一身漂亮的黑色羽毛,眼睛是红宝石的颜色。】 【新手指引的文字出现在苏明安视野:请操控魔法使,一路向前。】 【香蕉:你是谁?】 【夜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魔法造物啊,是你的好伙伴!以后,就由我来指引你的冒险吧!】 …… 原来如此。 夜莺才是真正的至高魔法使,香蕉女巫反而是它的魔法造物。只不过在梦巡游戏中,为了让玩家代入,屏蔽机制发挥了作用,让玩家以为香蕉女巫才是至高魔法使,方便他们操作。 “那位无上大能是男性还是女性?”萧影看了一眼端庄美丽的女巫,不禁问道。 “……咳咳,当然是女性啦!”夜莺才不会承认自己的恶趣味,其实它完全可以弄出一个男性魔法使躯体。 这时,女巫的嘴唇传出悦耳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萧影愣了一会。夜莺连忙说:“回答啊!这是无上大能在问你呢!” 萧影说:“那我和你之间的交流……” 夜莺说:“无上大能听不见我和你之间的交流!梦巡有屏蔽机制,只会留下最符合游戏设定的剧情,你只管好好回答他的话就行!” 萧影点了点头,望着女巫。虽然她动作僵硬,她的背后却是一位他触及不到的大能。 他回答了她的话。 …… 【香蕉: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福克努斯家族已覆灭。从此以后,我没有名字。您给我取吧,天使。】 【香蕉:……呃,我不是天使,只是一个魔法使,你可以叫我香蕉。你的名字,你也可以自己取。】 【男孩:您叫香蕉,看上去金色的,像温暖的光。那我就叫黑莓吧。】 …… 他给自己起了名字,叫“黑莓”。为了与这位救命恩人相配。 “对那位无上大能而言,这是一场游戏吗?”萧影问。 “嗯,差不多。呈现给他的只是最精简的剧情和对话,我和你之间的废话就像屏蔽词一样,不会出现哒!在他眼里,你是一个乖乖的小孩哦。”夜莺说。 “我的人生……是她的游戏。”萧影说。 “都是为了拯救世界,放宽心,放宽心啦。”夜莺说。 …… 时光快速流逝着。 旧日329年。黑莓成为一城之主。 旧日330年,黑莓掌握了诸多城池。 旧日333年,黑莓称王。他掀起征伐大陆的战争,统一钱币、度量衡,阻止宗教烧死魔女的行为。 旧日334年,黑莓建造了一座用来寻找无上大能的飞艇。 旧日341年,黑莓的暴君之名流传大陆。不知后世会如何评判凯尼特大帝,是认定他唤醒思想的功绩,还是谴责他发起战争的残暴。 旧日342年,黑莓·凯尼特立于奈落之渊。 …… 黑莓背靠深渊。除了最开始的几次见面之外,他再没见过无上大能,她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游戏。如今,他被逼到了绝地。 “天使大人!天使大人!我完成了你交付的试炼啊!那么多人从蒙昧中醒来了,我做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见见我——!”他拼命呼喊着。 他已经唤醒了无数人的思想,让人们相信这世上没有魔女。可是……为什么……那位无上大能依然没有出现? 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次元壁。不管他怎么呼喊,只要她不戴上梦巡头盔,她就绝对听不见。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他坠入深渊, ——天使没有来。 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要为天使大人……赴汤蹈火……生生世世。 最后带着这样的想法。 时年二十六岁的黑莓·凯尼特永远闭上了眼。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是谁,像走马灯一般,万般记忆纷纷涌来…… “我好像……”他低声说: “想起来了……” 他坠入深渊。 …… 随着医药技术的发展,持续近百年的魔女处刑,终于停止。人们开始意识到,瘟疫的源头并非魔女,而是一种名为“病毒”的东西。 旧日398年,魔女时代终结。 旧日398年-旧日438年,符篆时代。东方的学术风气盛极一时,万国来朝。 旧日439年-旧日478年,魔幻时代。西方的魔法之风得到了东方的反馈,东西方文化交相汇合。 旧日479年-旧日511年,信仰时代。人们发现了“情感”作为力量源泉,矩令的力量体系初步形成。 旧日512年,蒸汽时代。 ——旅行已久的苏明安,再度见到了那个紫色眼眸的女孩。 当他抵达堡廷城,女孩正在扫雪。尽管只是作为黑袍神明而非侦探,女孩却一眼认出了他。 “侦探大人,怎么半年还不到,您就提前回来了?我刚学完剑,接下来按照您给我的日常安排,我还要去打工……”爱丽丝惊讶地放下了扫帚:“我这就给您泡茶,还有春心饼……” 仿佛时光定格成了永恒。 他理清了关系: 先是第二座塔开启,爱丽丝来到现世,作为鲜红蟒蛇的载体,让苏明安坠入了叠影的陷阱。 再有苏明安利用第三座塔回到千年前,将神灵模拟出的唯一成功道路,用时间权柄拓印为现实,完成前后的因果衔接。 最后才是苏明安泅渡千年,开始度假,体验这些天然成立的唯一现实。 所以,这个爱丽丝本质上不是原先的爱丽丝,可以理解为“爱丽丝”的万分之一的未来。她们之间的区别,如同没有死于湖泊的耳钉苏文笙与死于湖泊的苏文笙。这个爱丽丝,是从已献祭的爱丽丝为基础而独立出来的……幸福的爱丽丝。 无论她是否回到现世,都对结果不会产生改变。所以,这个爱丽丝不必献祭了,她可以拥有普通女孩幸福的人生。她不是朝颜的后世,仅仅只是她自己。 苏明安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 “爱丽丝。” “不用学剑了……你不喜欢剑,我们就不学了。我们一起去湖泊看风景,看烟火。还有小墨猫……你想学什么都可以……画画也可以,弹琴也可以,你不再是被迫要献祭的【主角】了……” 他好像在与她相互取暖,又像是试图留住什么。 “去幸福吧。”他低低地说。 (本章完) 一千一百五十三章·“292年·蒸汽时代消亡” 第1155章一千一百五十三章·“292年·蒸汽时代消亡” 旧日515年,爱丽丝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提琴家,与迪夫一起去各个地方演出。 旧日517年,爱丽丝和温德尔去湖泊看了烟火,养了一只名叫小墨的猫。 旧日518年,爱丽丝和帕特一起重建了贫民窟,接纳了更多孩子,大家一起吃生日蛋糕,吹蜡烛。 旧日519年,爱丽丝和梅蜜培育了大量美丽的白百合,送给骑士们。 旧日520年…… 旧日525年…… 旧日530年…… 她的脸上始终是幸福的笑容。 由于各国矛盾,战争还是打响了,爱丽丝依然被选为了神女。这一回,苏明安没有离开她的成长过程,而是看着她一步步长大。有着他的庇护,她不需要握剑,只要会弹奏自己喜欢的乐器就足以。 旧日555年,蒸汽时代的末端——圣城失守。 蒸汽时代,是叠影污染最严重的时代,也是神灵嘱咐中最危险的时代。人们双目血红,被叠影蛊惑至深。他们贬斥神明为邪神,簇拥叠影为新神,认为爱丽丝是邪神的魔女。 当苏明安与爱丽丝走上城楼,下方传来人们的怒吼声。 苏明安抬起手,欲要结束这个时代——就像当时结束天世代一样。当初仙魔乱战、污染横溢,世界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他只能以强硬的手段抹杀历史。如今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个时代已经积重难返、罪恶无比。 可这一刻……他却犹豫了。 主动斩断一个时代,也意味着这个时代的所有情感尽皆消亡,所有同素异形体尽皆消失。当初他不明白结束时代的实质是什么,但现在……这太浪费、太残忍了。 ……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他放下了手: “爱丽丝,我还是想试试挽救这个时代。天下人都被蛊惑,贬斥我为邪神,但你……愿意相信我吗?” 爱丽丝眼神明亮,露出笑容: “侦探大人,倘若有上千人说您是恶人,我会捂住耳朵,不去听这些言语。倘若有上万人说您是自私鬼,我会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的恶行。倘若有上亿人呵斥您是恶魔,我依然会站在您的身边,与您一直同行到最后。” ——这是她小时候说过的话。 他们坚信着彼此。 在这之后,爱丽丝拉起军队,以神明之名拨乱反正,她竭力强调他的正义,呼吁人们不要相信叠影。 苏明安望着越来越努力的她,却感觉到……他身体里积攒的恶意越来越多,这具躯体开始撑不住了。 旧日557年,在爱丽丝竭尽全力出战的途中……苏明安的躯体死在了她的怀里。 那时她还穿着盔甲,打算赶赴下一个战场,却突然发现,身侧的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她抱起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急于结束这个时代。 “——发现了,魔女在这里!”…. “——邪神也在这里!杀了他们!!!” 身后传来铁蹄之声。 爱丽丝抱着他的尸体,在大雪中一动不动。 她忽然明白,是她对善意的信任……导致了他的死亡。如果在最初,她就让他抹杀这个时代……他就不会死了。 “侦探大人……”她低声说着,眼里闪过鲜红的光。 黑芝麻馅的团子在这一刻暴走,周围十里的红眼军队尽皆被撕成碎片。而她没有再管这个时代的兴衰,只是静静抱着他的尸体,直到霜雪将他们二人共同覆盖,直到她枯坐半月,身体机能停摆,停止了呼吸。 她说过,她会陪他。哪怕上亿人呵斥他是恶魔,她也会陪在他身边,直到最后。 她兑现了诺言。 这一天,世界上的恶意暴走,神灵为了防止事态超出控制,叫醒了海底的朝颜。 …… 【——如果你无法享受幸福,朝颜会成为你的保底。】 …… 这是度假最初,神灵说过的一句话。 如今,苏明安很显然已经无法继续享受幸福。时光越往后推移,叠影的渗透程度越深,距离千年还剩三百年,度假彻底结束了。 苏明安死后回到圣城,问道:“神灵,保底是什么意思?” 神灵回答:“伱现在的善已经抵达了自身能感受到的满值,你已经感觉到麻木了吧。” 苏明安沉默,他的情绪确实不会产生太大波动了。 神灵说:“接下来,朝颜会帮你拿走这些善,给你留出空间。你只需要做短期硬盘,一次次把善传输到她那个长期硬盘里,就可以确保安全。” “转接手段呢?” “最简单的办法:杀。你承接了足够的善后,你被她杀死,她就会获得你身上的全部积蓄。你再换一具躯体,就可以有下一次这样的步骤了,这样可以确保你不会崩溃。” “原来如此。我是充电宝,朝颜是电源。她和秦将军是类似的作用,都是生命硬盘。” “嗯,秦将军是承接世上的一切情绪,朝颜只针对你一个人。前者是为了积蓄情感,后者是为了保证你开启异种王时的理智。前者是锁,后者是钥匙。前者是恶,后者是善。就像一个完整的圆。” 苏明安忽然想起了副本最初的一个概念。 ——世界是一个圆。 一半为善,一半为恶。 一半为钥匙,一半为锁。 …… 【说到“神灵”,伊夜芙特的脸上露出虔诚之色。与她相似的,人们大多都捧起了手中的红木圆环——这是信仰的象征。 神灵曾经降下神谕,说世界是一个“圆”。虽然至今没人理解神灵此话的具体含义。但圆形已经成为了信徒们最崇尚的图案。】 …… 原来一开始就谋划好了。 苏明安深深吸了口气,按下心中的回忆:“那朝颜呢?”…. “朝颜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会和你一起度过接下来的三百年。” “我是说……朝颜最后呢?秦将军已经失去了意识,那她呢?我都扛不住,她要一次一次地接过我身上的积蓄,那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 “她最后也会死,对不对?” “苏明安,蒸汽时代已经危险至此,后面更加危险,你一个人扛不住的。你必须需要她。” “……”“我们无法得知,你目前积累的善够不够,你到底能不能在异种王苏醒的时候保持理智。如果不能,历史会重演痛苦轮回——只有她亲手杀死你,接过你身上的积蓄,代为负担灵魂摆渡的痛苦,拥有‘储存’的步骤,才会有下一个更为强大的你,才能带着无数个‘你’的善意最终抗住异种王的恶意,才能建立起理想国,终结这种永无止境的灾难。” “神灵,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可以。” “为什么最后非要我去开启异种王?那都是无主的情感能量,就算神灵你去承接,也是没问题的吧。或者让诺尔去,让吕树去,他们也可以获得千年来的情感能量,就此建立理想国。并不是非要我去吧。” “……你说得对,但是最适合开启异种王的,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和秦将军的契合度最高,你们是钥匙与锁的关系。我之所以选定秦将军作为千年情感的‘锁’,就是因为需要一个契合度足够高的‘钥匙’去开启他,不然万一叠影随便派了一个人就把秦将军提前开启了,那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为什么我与秦将军的契合度最高?” “……” “看来我问到关键点了,副本最末期了,你居然还有不能和我说的事情。这应该是副本最大的秘密吧。” “……” “秦将军的真名是什么?他的真容是什么?” “……” “旧神?” “……不是。” “好,我不追问,我只等待一个答案。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我不需要朝颜替我抗下去,我会独自处理好蒸汽时代的问题。” “你……唉。朝颜已经被我唤醒了,没办法再塞回海里。” “那就暂时抹去她关于我的记忆,让她幸福地度假。既然是我能做到的事,不需要她为我去死——记住,势必不能让她想起我,否则她一定会为我死的,我太了解她了。” “你还是一样……喜欢挡在列车前。提醒一下,你的真实副本时间只剩最后25小时12分钟,你需要抓紧时间度过千年,不能在某个时代耗时太久。” “我会尽快。” …… 朝颜醒来时,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看了眼日历,现在是旧日515年。她刚从海底爬上来,在一间旅馆休息,窗前的三色堇迎风摇曳,极为美丽。…. ……她忘了什么呢? 想了半天,也不明白。 她平静地生活着,在蒸汽时代度假,直到怀里的糖果开始变质。她感到有些难过,这可是他送给她的糖果…… 嗯?“他”? 他是谁? 近四十年,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旧日558年,远方传来消息——神女爱丽丝与神明苏小白一同死去了。还未等她恍过神来,时间忽然逆流回了旧日515年。 她忽然明白——有人在不停地逆流时间,试图找到拯救这个时代的办法。这种时间流动感,只有她这种位格的人能够感知到。 她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找寻许久,她终于在堡廷城的路边找到了一位黑发青年。他牵着一个紫眸少女的手,登上了前往圣城的飞艇。 ……是他吗? 朝颜眯着眼睛,却感到无比陌生。她想要唤住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 可是……如果不抓住他的手的话,如果不留下他的话…… “那个!那个!麻烦你停一下!”最终,她搜刮脑海也没能找到他的名字,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黑发青年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停留。 飞艇启程,她没有追上去。内心隐隐感到……自己大概真的是感觉错了吧,她真的不认识他。 旧日559年,苏小白还是死去了。爱丽丝没有暴走,而是继续统领军队,然而大势所趋,她难以力挽狂澜,最终兵败垂成。 旧日560年,被围堵到绝境的爱丽丝,把苏小白葬在了堡廷城的百合花圃里,然后她也消失了。不久后,花圃里似乎长出了两朵最鲜亮的百合花。 “……”朝颜久久伫立于百合花前,感到自己仿佛被隔绝。 当她再度睁开眼。 旧日515年,她坐在窗前,三色堇迎风摇曳。 …… 【隐藏te·(以我封缄)完美通关进度:95%】 …… 【副本剩余时间:24小时12分钟。】 【主神世界时间:2025年3月26日23点48分。】 …… 苏明安望了一眼为数不多的时间,伸出手,一个白色的灵体在他手中成型。 他拒绝了朝颜帮他分担,所以“存储”的步骤需要由他自己做。神灵说,他要自己分出一把“钥匙”(善),最后去开异种王这个“锁”(恶)。 “分离自己的善……”他看着手中白色的灵体:“这就是我这些年来收集的‘善’?” 它是一条情感的聚合体、一条纯白的初始灵魂。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创造新的生命,这条生命独属于他,是由他这七百年间的情感、经历、记忆凝合而成的善意的化身。 ……等等,原初不会就是这样弄出来的吧。 他甩开了这个离谱的想法。 “你有自我意识吗?”他按了按这个软趴趴的灵体。 灵体露出了一对黑豆般的眼睛,像一团史莱姆,它眨巴眨巴看着苏明安,没有出声。 随后,它自动回到了苏明安身体里,这是一个天生的生命硬盘,负责储存往后的善。由于没有朝颜帮忙转接,就算有再大的满载压力,苏明安也得自己承受。到时候就需要他自己拿着这把钥匙,去开锁。 灵体逐步化为人型,与他拥有相似的容貌,也是一位约莫十九岁的黑发黑眸的青年。 “小安?”苏明安随手取了个名字。他没打算投注太多感情,这把钥匙终究是要消耗的。 “嗯。”灵体回了一声,声音里有昂扬向上的朝气和善意。 备考,休息两天 (本章完) 39314657. ... 一千一百五十四章·“Tenacious ending(上)” 时间:旧日515年。 地点:蒸汽时代。 人物:你、苏明安、萧影、小安。 …… 【第一幕。】 你一直在追寻一个人。 你已经注视了他许久,你旁观他的磨难、痛苦,旁观他的一次次死亡,旁观他挣扎于回溯之间,旁观他在废弃时间线的独自落泪……你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那种时候,我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你想利用自己的先见性,替他谴责那些道德绑架的玩家,帮他避开那些你已知道的陷阱,让他拥有一命通关的顺遂人生。 你想让他幸福。 于是,伱一直在寻找他。只是,你想不起他的样子,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 你路过了一座教堂,人们正在表演剧目。据说在几百年前,在“旧日纪年”还叫“天世代”的时候,邪神亲手毁灭了一个时代,其罪罄竹难书。 一个金发蓝眸的演员戴着象征邪神的面纱,高声唱道:“吾乃邪神苏氏,为一己私欲,埋葬仙魔时代,屠杀无数无辜平民。如今吾又试图斩杀蒸汽时代。唯有新神阿氏苏醒,方可拯救我等……” 那唱词刺耳,令你怒火旺盛。你不知道旧神苏氏是谁,新神阿氏又是谁,但你知道……你潜意识很不喜欢这些唱词。 “停下!停下!”你冲上台去:“你们唱的是错的!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你们这是在颠倒黑白!” 人们错愕地望着你。有一個老者皱眉说:“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你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你想不起任何有关那位旧神的事,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出言。 “反正……反正你们是在冤枉好神。”你只能嗫嚅着。 他们都摇头,叹息着:“邪神又蛊惑了一个女娃娃,看她都魔怔到什么地步了……” 你被推搡着离开,怀中的灯塔木牌掉落在地,摔成了两半。你感到难过……这可是他亲手送你的。 ……嗯?他? 他是谁? …… 你路过了一家画铺,心血来潮之下,你开始学画画。 你试图把心中的那个人画下来,脑中却空白一片。你想要沾墨写下他的名字,可留下的只有无声的水痕。 ……我到底在找寻谁? 你告别了这座城市,流连在不同国度,不断充实自己。一路上,你的名气越来越大。人们都说,天底下有一位“画仙”,一幅画千金难求。 可你一直没能找到他。 …… 你几乎走过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战火蔓延大地,旧神苏氏与新神阿氏的信仰之战打响,你依然没能找到那个人。 你感到自己越发疲惫,于是寻了一座海边的小村庄,住了下来,不再旅行。 你收养了一个婴儿,看着他跌跌撞撞长大。由于你开始长居,为了避免被他人排斥,你不再维持自己的青春,放任自己躯体老去。 …… 你开始频繁地做梦,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姑姑,你腿脚不好,你要去哪里?”你收养的孩子秦影连忙跑来,拦住想要冲进大海的你。 你怔怔望着大海,幻想着什么。 ……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呢,踩着机械轮盘,像个大侠一样。 “姑姑,你在看什么?”秦影蹲下身,望着你手中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把你当成了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因为你某些行为确实很无厘头。 你望着自己手掌中的糖纸。 柠檬糖,草莓糖,菠萝糖都很好吃。可为什么会有一颗糖果,上面写着你看不懂的文字。 “意国生产……” 奇怪,你为什么能念出这个完全陌生的文字?就像是一直埋藏在脑海里一样。 这颗糖,是谁送你的? “星星……”你抬头,漫天星河璀璨。 好像和谁许下过约定。就像是有谁曾经拉住你的手,和你一起抬头,看向天空。 ……福缘节,天上的星星都是逝者的眼睛,他们在为我们照亮前进的路。 这话……是谁说的? ——你是舞台上的女主角,我不会忘记你的。 是谁? …… “苏明安——!”夜半惊醒,不知为什么,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你连忙写下了这个名字。 墨色晕染,你盯着这个名字许久,脑中依然一片空白。 【苏明安】。 秦影听到动静,推门而入,看到你画纸上的名字。 “这是邪神的名字,姑姑为什么会写下来?快丢掉!”秦影连忙去拽你。 “苏明安……苏明安……”你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泪水沾湿了画像。 …… 有一天,你由于疲惫而昏倒了。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一名披散着黑色长发的青年,坐在桌前。窗沿的光落入他的眼中,散发着清冷洁净的光芒。 你从床上坐起。 “你晕倒在海边,我偶然路过,就救了你。你的灵魂很稀薄,应该是提前从海底醒来的缘故。这事不容马虎,为了安全,你以后就待在我身边休养。”黑发青年看着你:“我去叫医生来。” 不知为何,你明明不认识他,却感到心中格外宁静。 “你先……别走。”你说。 他回身看你,目光柔和。 “你是谁?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你说。 “如你所见。”他说:“邪神苏小白。” “不……你不是邪神,你也不叫苏小白。”你下意识反驳,觉得这不对:“我们以前认识吗?不然,你没必要救一个陌生人。” 他叹了口气:“不要多想,好好度假。” 他柔软的手掌在你肩头拍了拍,你却抓住他的衣袖: “……如果是有关世界的重任,不要瞒着我。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也没关系。请不要抹去我关于你的记忆。” 他笑了笑,声音淡漠:“你想多了,没有什么世界重任。你好好休息就行。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我们以前不认识? 不,不。 你的脑中灵光一闪,迅速开口: “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是否存在以下可能,第一,我们以别的形式见过?第二,我们之间存在因果衔尾蛇。第三,是否我在未来回到了过去?第四,我是否是你的分身……” 望着连珠炮一般的你,青年哑然失笑。 他摇摇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只是……” 他眉眼微垂: “……邪神苏小白而已。” …… 【“我只是……一个偏僻小村的寻常孤女。”少女轻声道。】 …… “今天的恢复情况怎么样?多休息,多睡觉。”他再一次来到你的房间,看了看医生的报告,给你送来了甜点与糖果。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明明你们只是陌生人。但你总是觉得……他看着你的眼神很悲伤,像一片荒凉的旷野。 像是他希望你想起来,又希望你想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当他要离开,你再一次拉住他的衣袖。 “你昨天问过了。我叫苏小白。”他想了想:“不,我叫苏明安。” “苏明安……”你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可是,刚刚念叨了一会,这个名字再一次从你脑海里消失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再一次拉住他的衣袖。 “苏明安。”他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苏明安……”你反复念叨这个名字。 下一刻,这个名字再一次从你的脑海里消失了。就像是触发了他留给你的记忆抹除机制,凡是与苏明安有关的,都会被抹除。 他还没走几步,第三次被你拉了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差点拉破了他的衣袖。 他怔怔看着你,轻轻拉起你的手,在你掌心写下名字。 苏 明 安 痒痒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你再一次忘记了他的名字,不过没关系,明天,后天……每一天,他都会来,关心你的灵魂恢复情况,就像对待一个亲人。他好像格外珍惜你的存在……就像是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像你一样的人。 你每一天都会询问他的名字,他也会耐心地回答你。但总是刚出口,你就忘记了。 …… 【“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少女准备出门,苏明安喊道。】 【就在少女说出名字的时候,她的名字被莫名其妙消音了。】 …… 苏,明,安。 每天,他都会拉起你的手,写下他的名字。 …… 【“你能否写下你的名字?”苏明安只能请求少女写下她的名字,少女同意了。】 【可她将名字刻在墙壁上时,字痕立刻变得模糊。】 …… “每次我刚说出我的名字……你就会忘记。”青年缓缓放下了你的手:“……也挺好的。你就用苏小白来称呼我吧,不必强求我的真名。” 你说:“苏小白不好听。” 青年说:“那你觉得呢?” 你说:“叫苏小墨。” 青年笑了笑:“好,都可以。” …… 【“你就用这朵花,来称呼我吧。”少女拿出一朵紫白色的小花。】 【“这是牵牛花。”苏明安说。】 【“不好听。”少女蹙眉。】 【“那就叫……朝颜。”】 ……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呢?”你总是问他。 “没有理由。”他用一种熟稔而沉默的眼神望着你,却让你感觉,他总是悲伤的。 “你照顾了我那么久,真是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这个时代已经积重难返,我可以为你结束它。”你望着窗外的战火。他的疲惫越来越严重了,这个时代已经濒临毁灭,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不必,你好好休息。”他摇摇头。永远只会自己扛。 “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你说。 “……不。”他垂了垂眸,好像在说真心话: “我很高兴……与你相识。” 他注视着你,似乎在说。 你要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交给我好了。 …… 最后的那一年,你的记忆开始复苏,你逐渐想起了许多事。你与他的矛盾开始显现,甚至愈发剧烈。 推开医生后,你跳下床,大喊道:“苏明安!为什么不让我承接情感!你让我当这个生命硬盘,不行吗?你要一个人傻扛到什么时候?”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生气。你曾经教过他救世主之道,也说过不可能两全其美,可他完全没听进去。 他再度用那种沉默的眼神望着你,让你察觉,他好像快要碎掉了。 “……那样你会死的。”他说。 他露出了缥缈的笑容,那笑容并不真切,却让人感到他已经竭尽全力。 “我不想你死。所以我只能抹去你的记忆,一旦你想起来,你肯定会想办法往悬崖冲下去的,我不想……再看到戒指上新的名字了。原谅我的自私,朝颜,就这一次……原谅我的自私吧。” “那么多的情感,你扛不住的。”你低低说。 “总得试试的,我想试着改变点什么,救下点什么。”他伸出手,便要再度抹去你的记忆。 你甩开他的手,冲了出去。 长风吹起你的黑发,你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上来,悄悄往后看了一眼。 他就在你身后,几步的位置,不徐不疾地跟着。 “你不要跟上来,让我静静!”你感受到了心头难以言喻的膨胀。 他肯定抗不下去的,他会死的。可如果你替他抗,死的就是你。以人类之身抗衡高维,这已经是很小的牺牲了,你们该感到幸运才对。但是…… ——当下的幸福与长久的平安,哪个更好? ——单个人的存亡与人类集体的文明,哪个更重? 你奋力向前跑去,风刮得脸颊生疼。你甚至没穿鞋,石子割破了脚趾,留下一地血迹。 回过头,他依然在不远的距离,没有跟上来,也没有走远。 “别跟过来了!”你大喊,继续跑。 你反反复复地奔跑、回头。当雪花落到肩头,你再度回头——这一次,身后终于没有人了。 他终于耐心耗尽了吗。 你松了口气。太好了,他放弃你了。你要赶紧去找神灵,然后想办法替他承接情感…… “朝颜。” 淡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身形一僵,缓缓侧过头去。他就站在你的旁边。 (本章完) 一千一百五十五章·“Tenacious ending(下)” 泪水忽然狂涌而出,淡漠了百年的心突然剧烈波动,你崩溃般地大喊:“——苏明安!你一向尊重他人的赴死意愿,为什么这次不尊重我的??” 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因为……这次不是必要的。” 他能做到的,所以不需要你死。 他知道你其实根本不想死。 你蹲了下来,将头埋到膝盖里。 你分不清心头的是痛苦还是感动,是愤怒还是欣慰。你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否则他就会发现你的求生欲。伱不能让他发现的。 只能哭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你抱得很紧,几乎连呼吸都静止了。直到肩头停止颤抖,连雪都隐约停了,你才缓缓抬起头…… 蓝色的月光下,青年依然静静站在旁边。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缥缈白影。 “神灵,动手吧,拜托了。”苏明安说。 你睁大眼睛。 神灵伸出手,冰冷的银眸注视着你,让你脑中关于苏明安的记忆逐渐剥离…… 苏明安要再一次抹去你,关于他的记忆。 “苏明安!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等等——”你大吼出声,连连后退。 神灵沉默不语,祂只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方案。现今祂只听从苏明安的想法,因为此时苏明安才是千年计划主导人。 你能感觉到,苏明安的精神状态已经近乎偏执,过重的情绪重压之下,他现在已经不正常了。 只不过,别人的疯狂体现在杀人、打砸、伤害更多人。而他的疯狂仅仅体现在——留住你。 ……苏明安,苏明安! 脑中的记忆一点点被剥离。那一刻你的呼吸是滞住的,你拼命想留住什么。 ……苏明安? ……苏()? ……()? 眼前黑发青年的面貌变得陌生,他的瞳孔也不再令你惦念。 好熟悉的名字,好亲切的人……可你为什么不认识? “我不能……”最后的挣扎湮灭在疾呼中,眼泪在你的眼眶流出。 夜色沉寂。 苏明安抱住了昏迷的你,抚平你眉头的蹙起。他微微笑了,似是终于达成了一次成功的拯救,温柔地附在你耳边轻声说: “这样……你就绝对不会死了。” 这样,他就终于拦下哪怕一次的列车了。这群不顾性命的骗子、骗他不会去死的骗子、注定轰轰烈烈走向死亡的骗子……至少终于被他救下来一个了。 他脸上露出难得的喜悦,那是一种近乎执念的疯狂,像是濒临失控的器械、黑夜里的最后一缕烟花。 他终于……不再无能为力、手足无措了。那些注定宣判的死亡,终于被他扭转了一次。 两全其美,太好了。 “累了就睡吧,朝颜。”他轻抚你的眼皮: “一切交给我。至少……我不是个骗子。” …… 【第二幕。】 主人公清醒地疯狂着。 他知晓自己的每個举动可能带来的后果,他知晓怎么做才会利益最大化,也知晓自己的疯狂。他愿意承担利益最大化的每个后果与代价。 仿佛他成了当初要抹杀苏明安记忆的神灵,为了你的存活,他让你沉溺梦中。 …… 蒸汽时代再度颓倾,时间重回旧日515年。 窗外三色堇怒放,你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世,你的记忆被抹杀得很干净,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你没有主动去寻找谁,而是落地归根,住进了一户人家。养父母对你很好,就像对待亲女儿一样。 你开了一家画院,收养了几个孤儿,生活平凡而幸福。只是心中隐隐缺着什么,每到午夜梦回,你的耳边总会想起某个声音。 【??:我们见过。也许……是在你的梦中。】 【??:即使你变成星星了,我也会记住的。】 【??:朝颜,下一个大周目,别忘记我……别忘记我的名字,别忘记的我的模样……】 【??:公主救王子,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两位主角一定会拥有美好的结局。】 …… 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旧日554年的寒冬,你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虚弱,这就是不使用生命权柄的后果,可你无所谓,反正这是注定要被溯回的时间。 你安稳地享受了幸福的人生,收养了很多孩子。你有着“画仙”的名号,许多人都慕名来访、拜你为师。 555年的严冬,你躺在床上,家人们围着床,问你有什么心愿。 你还是想起了他,尽管依然记不起他的样貌与姓名。 “奶奶,你在想什么?”孩童走到你的床前:“你还在想那个人吗?明明想不起来,为什么总是要想他呢?” 你的心脏被揪紧,有种落泪的冲动。眼前的孩子,是你按照模糊的印象收养的。你偶尔……能在孩童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你并不是对他有多么重的怀念,仅仅是你不想……被肩负重任者丢下。 恍惚间,你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时间太久了,你的记忆逐渐只剩下他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瞳。 你感受到大限将至,于是把所有孩子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静度最后的时光。 窗外的三色堇早已枯萎,梧桐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你一点一点将画卷摊开,抚摸着画上没有五官的人,忽然感到了后悔。 是的,你的这一生很宁静。你名扬四海,桃李满天下,画出了几百幅传世名作,培养出了几千个画师。你有爱你的养父母、懂事的徒弟、交心的画师朋友。但是…… “……好黑。”视野一点点暗下去,你的肉体生命逐渐走到尽头。 白发飘扬,你的呼吸一点点微弱。 就在这时, 有一人,推门朝你走来。 黑发飘舞,眼眸如海,带来阳光与太阳花的气息。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注视着你。 “……你来了,苏……”你虚弱地靠在床头,喉咙几乎发不出声。 “嗯。”苏明安蹲下来,触碰你消瘦的骨骼:“我不会离开的,我来找你了。” 你勉强露出了笑容,也许笑得很难看:“……太好了,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苏明安轻轻抱住你,空气中飘着一股药味,他低声在你耳边承诺:“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声音温柔至极,让人沉溺。 “……谢谢你,秦影。”你说。 “苏明安”的手指僵住,指甲嵌在手掌,渗出血。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是苏明安的。”秦影松开手:“明明我伪装上没有任何漏洞。” “就是感觉,你不是他。”你笑了,嘴角流出鲜血:“谢谢你想弥补我最后的遗憾,但是,你终究不是他啊。他不可能最后来找我,他只要下了决定,就很难更改。只要他不想见我……哪怕是最后,他也不会心软……他就是这么想要我活着。” 秦影垂下眼眸。 你刚才露出的笑容,是他见过这几十年来,你最灿烂的笑容。但不属于他。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老师。”秦影说。 你说:“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萧影吧。你把萧影的人格弄出来,好吗?” 秦影点了点头,闭目,沉默了几十秒,才睁开眼:“你好。” 你说:“你好。” 你好,萧影。即使我们以截然不同的立场再度相见,但我知道,你会满足我的一些要求。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 而且,我们的目标……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萧影望着床上垂垂老矣的你,想不通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明明可以幸福度假,为什么要执着于寻找记忆里的空白呢?明明天使大人都说了不需要你了。 你闭目片刻,银丝飘荡,微微笑了。 你想起了这几十年来的人生,你由衷地感谢苏明安……这确实是一段很幸福的人生,但是,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可以了。再多的温暖,就不能奢望了。 “我这一辈子,有慈祥的长辈,懂事的小辈,最好的朋友。”你缓缓出声。 这确实是个完美的人生结局。 但是, 你还是不希望抛下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家伙。 你被世界青睐,你有生命权柄,你寿比天齐——但生命的质感更体现于厚度,而非长度。 你希望,你能成全更多人的幸福,包括他。 “但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完美的结局自原初就不属于我。虽然我被世界青睐着,但我需要直面的未来。”你说。 苏明安做不到独自挽救这个时代,这太难了。 只有你替他分担,这个世界才可能有前路。 只有你与他并肩作战,这个世界才有更理想化的可能。 你不属于幸福,这个概率终归还是太小、太小了。 萧影听了,静默半晌,似是感慨于你的牺牲之志,半晌才说:“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你’做什么。” 你附耳上去,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保留下一世的记忆,毕竟我的记忆不会被清除,可以转交给你。”他点了点头,欲要推门离开。这时,他忽而回头,又看了你一眼,发自内心地提问: “——happyend(快乐的结局)不好吗?” 如果换作他,能和母亲一起幸福地活下去就很好了。他不会像朝颜这般,执着于最正确最有效的道路。 而你只是眉眼弯弯,顶着满脸皱纹,缓缓道: “……而我不愿。” 我很骄傲,也很理想主义。 我不愿虚假的幸福。 我不愿无意义的寿终。 我不愿被欺骗的人生。 我不想输给这场游戏。 我不想把他独自一人丢在最前面。 萧影,你是可以留存记忆的人,请让时间溯回后的我,记起这一切,达成读档般的效果。 拜托了。 我希望苏明安和玥玥他们那些人……得到幸福,且此幸福不与任何等同,独一无二。 他们是异界的旅客,不需要为我们承担代价。 这只要……牺牲我一个就可以了。 …… 【第三幕。】 如果一把枪在第一幕出现,它在第三幕一定会响。 …… 苏明安盯着21小时的剩余时间,感到头疼欲裂,积压的情感沉淀在他脑中,几乎快把他扯碎。 当他再度踏足堡廷城的土地,一名黑发碧眸的少女站在了飞艇上,拦住了他。 “你愿意,牵起我的手,喊我一声牵牛花的美称吗?”你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不管你丢下我多少次,我都会跟上来的。” “如果,你是要取走我记忆的骗子。” “请……” “带我踏上旅途吧,男主角。” “这一次,我抓住你了。” …… 【最终幕。】 雪会停的。 一切都会变好。 …… 承接情感是一件痛苦的事,光是疼痛就能把人逼疯。为了帮你坚持下去,他借用旧日之眼的信仰之力,为你许下了言灵。 “我诅咒你。”他凝视着你不后悔的双眼:“无痛无觉,不死不灭。” 言灵加身,你感觉不到疼痛了。 你戴上了旧日之眼,手指贴上他的额头,转接他身上的情感。源源不断的洪流从他身上流入你的体内,你的脸色变得苍白,但好在你感觉不到痛。 “那我要祝福你……”你轻轻说:“有痛有觉,会死会灭。” 相比于他郑重的言灵,这句话只是你的幽默的笑言,可他的眼眶好像微微红了。 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他静静地望着你。 你却笑了,眉眼弯弯,宛若月光。 …… 【少女端着药碗,问道:“我诅咒你,无痛无觉,不死不灭——这句话,下一句是什么?”】 【苏明安想了想,他没听过这句话:“我不知道。”】 …… 咔哒,咔哒,咔哒 钟声响起。 时光仿佛于此交错,分不清因果。“过去”与“未来”同时纵横于“现在”。 仿佛灵魂“咔哒”一声重合,像是逆转的莫比乌斯。 这个世界的故事,从来都是有了结局才有了过程,有了过程才有了开头。 人们说,雪停的那天,一切都会变好,晨曦会降临,春天会到来。 …… 少女拉起他手的那一天。 雪终于停了。 ——te(tenaciousending)开始朝他们展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