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黑化》 ☆、001 作者有话要说:我先扫雷:1vs1,有男配,还不止一个。这个故事讲了很多种感情,亲情爱情和卷入爱情的友情。男女主都是完全属于对方的,所以就不用问那个什么是不是什么了。 女主是个混蛋,男主挺君子,不过君子碰到混蛋也不得不被逼着不那么君子了。跟《魔鬼》那篇比起来,这篇文很轻松逻辑感也不强,我也不用掉头发了。 至于为什么给男主取名叫卓琰,因为琰字曾被某同学读作dan,对着这个名字,就算夜晚很饥饿的时候也可以望蛋止饿。四年前写《沉香》时,靠着颜蛋蛋啊鱼啊粥啊度过了这么多个异乡的夜晚,现在又可以靠着卓蛋蛋生活了。 阮湘南自认生日就是她的倒霉日。 在二十七年前她出生不久,她那位千金大小姐出生的、信誓旦旦要跟人私奔永不后悔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了他们到处逃亡吃不好住不好还没有酒会和华丽礼服的生活,绝然反悔了。 而十一年前的生日,她的父亲在医院里快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找人带她去和自己的母亲相认。 十六岁的阮湘南面黄肌肉,瘦瘦小小,就连头发都不够乌黑浓密,她穿着洗得泛白的旧校服,接受同母异父的妹妹的拥抱,她将她那张白皙的娇嫩脸庞贴在她的肩膀上,鲜红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吐出最美好的声音:“姐姐,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直都想见到你。”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手脚无措的自卑和惊慌。 她这一日依旧延续了过去,从早到晚一直不顺。 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路上还是绿灯,一辆车子歪歪扭扭地冲出来,险些撞到她。到了办公室里,她打开窗户,正和外面的一只乌鸦对上眼,它不屈不挠地在外面叫了一个上午,严重影响到她的工作效率。 阮湘南是个外科医生,一般女生读医科的也不算少,但是能够上外科手术台的就是绝少数,比起男医生来,女外科医生可以说是有天生的体力上的缺陷。 她跟后面两台手术的病人做完沟通,又被叶医生叫住。他的五官偏于阴柔秀丽,嘴角含笑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温润如玉,大抵那些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往他身上套:“阮医生,你还没有看过你背后的样子吧?” 阮湘南隔了三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奔到隔壁盥洗室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只见背后被蓝色圆珠笔画了个正扭动着身体跳大象舞的小新,偏偏还画得特别逼真。 她强忍着抽搐 的面部表情,冲回更衣室换上新的白大衣。 护士长着窗外仍然恋恋不舍的乌鸦扬了扬下巴,道:“湘南,你可能要碰上好事,你看从早上开始那只喜鹊就一直对你叫个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候,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那究竟是长得像乌鸦的喜鹊还是长得像喜鹊的乌鸦,她收拾好东西就朝正门走去,还未到正门口,看到门口等着的人,她便意识到不妙,急忙转身走偏门。她在偏门附近观察许久,觉得这应该是条安全通道,才快步走了过去。 可惜才刚走到门口便被拦截住。 对方是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黑墨镜,身材高大魁梧,手腕还露出大片刺青的壮汉,他扶了扶墨镜,毕恭毕敬地开口:“阮小姐,请你跟我来,卓总等你很久了。” 阮湘南几乎可以断定窗外那只绝对是长得像喜鹊的乌鸦,它蒙骗了护士长的慧眼。 那黑西装的魁梧男人陪着她走到医院后面的条小巷子,不熟悉路况的人都不会从这里开车抄近路。她就算想逃跑,也是无处可逃,弄不好对方比她还熟悉这一带的路况。 那人帮她打开后车座的门,朝里面报告:“卓总,阮小姐来了。” 那个穿着savilerow纯手工定制西装和衬衫的男人放下手上的文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请你还真困难,每次都劳师动众,看来下次得拿枪挟持你,你才肯来了。” 大势已去,她也不好再继续挣扎,否则姿态未免也太难看。 阮湘南坐在后座,离他还有一尺的距离:“我还以为被黑社会绑架了,弄了半天原来是你。” “绑架?”卓琰哼笑,“你全身上下还有哪一点值得绑架的?难道要拆开来零卖?” “跟卓少你比起来当然不值钱了,最近猪肉涨价了,你现在可值钱了。” 卓琰脸色一沉,自我消化片刻,竟然也没生气:“不管你把我骂成什么样,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你家里人都等着你这位寿星,你应该不会让大家失望吧。” 阮湘南只得叹气:“最近星展制药是破产了吗?你怎么还有时间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其实她从进入大学第一年就坚决地搬离了那个大房子,那根本不是家,是一个只会把她冻死的冰窟,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才不会再回去。可是卓琰却偏偏不放弃,总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来跟她一遍遍地讨论“她应该回去,因为她是严家的一份子”。 可问题是她姓阮,他们姓严,这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星展有没有破产不劳你费心,我只是忽然想起我最近很少做慈善,你运气好,我就来挽救你的亲情危机于水火之间。你难道不应该谢我?” 阮湘南从内心深处发出叹息:“好了,说不过你,我认输。” 忽然的四目相对,卓琰居然还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是那种胜利式的笑容。他倒是很难得会对她笑。 她甚至都以为他已经面部表情失调,再不会有笑这样的表情了。 开车到中途,阮湘南收到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还有生日蛋糕。” 她只能简单地回复:“医院忽然有事,晚回,回头再联系。” 那边的人似乎很不开心,之前那种都能从短信的字里行间透出的雀跃语气也消失了:“……好吧,早点回来哦。” 卓琰见她发短信的动作,挑眉道:“难道今天还有别人会为你过生日?” 阮湘南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他应该是看不到她手机屏幕上的字才对。但是她这个眼神已经暴露了心中所想,卓琰继续补上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能看上你的傻瓜,真是出乎意料。” 阮湘南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想多了,没有谁看上我。还有,你那种愤恨的捉奸在床的语气又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吃醋?”卓琰盯着她,形状优美的眼睛里就像要冒出火来,“你想得美!” 坐在前排一直安静地当人肉布景的很迷人的秘书小姐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很快清了清嗓子,用正经严肃的语气道:“卓总,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直接把我放下就好。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而那位戴着墨镜的黑西装的彪形大汉一直敬职敬业地握着方向盘,似乎就算后面两个人开始对骂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阮湘南摇摇手指:“我并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卓琰决定还是不要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否则就算他涵养再好,也迟早会被她气死。 车子开进了严家的大宅,停稳之后,卓琰拉开车门下了车,转头看见她还滞留在车上,直接转身走到另一边的车门前,亲自为她打开车门:“不管你有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想思考,请先下车,阮小姐。” 阮湘南踏在这片土地上,那种不适应 感又油然而生,可是卓琰不会明白这其中被排挤被疏离的感觉,她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微笑:“你看,你叫我阮小姐,可想而知我的地位。” 卓琰愣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湘南想,其实她认识卓琰这么多年,早就应该知道他,他外表强硬而内心温暖,哪怕再讨厌她,只要她流露出难过的情绪,他就会对她好一点。他有那种奇特的中世纪的骑士精神。 这一招屡用不鲜。 她看着眼前的那座大宅,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话: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大门是敞开着的,她刚站在玄关,就见一道白色的倩影扑上来,搂住她的颈:“姐姐,我好想你,你都多久没有回家了。” 那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严央。 她微微嘟着嘴,脸上还有点委屈:“你从来都不来看我,一点都不在乎我。” 阮湘南微笑着抱住她,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其实……我也很想念你的。”姐妹俩抱在一起,就像一幅画那么美妙。 卓琰在一边发出了一声轻哼,像是对她这种装模作样的行为表示不屑一顾。阮湘南就当没有接收到这种暗示,继续说:“谁说我一点都不惦记你?我记得你快大学毕业了吧?”她话音刚落,正和匆匆赶来的人撞了个照面。那人体态轻盈,如果从远处看去,总觉得她还是年轻女孩子,需得走近了才发现,她其实已到了为人母的年纪。她的眼睛盯着阮湘南,双手有点不自然地在身上的衣服上摩擦:“你来了。” 阮湘南松开严央,微微笑着:“嗯,妈妈。” 严央拉拉站在一边的卓琰的袖子:“来铁拳一下?” 最后就只剩下阮湘南跟自己的母亲面对面站在那里,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有点欲盖弥彰地开口:“我,其实最近一直都很忙……才没回来。” “我知道,”对方显然也有点不知所措,“听说你连博士都毕业了,医科很难读的吧?” “还好,其实没外面说得这么难。”这种疏离的对话,确确实实是发生在她们母女两人之间,明明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她的身上还流动着她的血脉,最后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医院里如果有青年才俊的话,你也可以把人带回家,妈妈给你把把关。” “好啊。”阮湘南顿了顿,转头望向客厅里那两个身影,一身名贵西装的卓琰就跟严央窝在沙发上,把游戏手 柄摁得咯咯响。严央惨叫:“你一定犯规,我要用雷武龙,你用凌小雨!”卓琰立刻跟她对换了角色,笑着说:“再换一百次你还是输。” “小央也长大了,卓琰一直都很优秀,到现在也还是单身,我想哪天有了合适的时间想跟卓家提一提,或许卓琰愿意娶小央,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阮湘南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卓琰的为人的确还不错。” ☆、002 虽说是生日,但她依然不是主角,就算成为瞩目对象,也必定是被拖出来示众的丑角。 姨母敲开螃蟹的壳子,蟹黄正丰厚,然后浇上醋,漫不经心地瞟了过来:“听说你连博士都毕业了,当医生收入多少?” 阮湘南就当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简单地回答了一个税后的数字。 姨母立刻笑了:“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书,还不如我们家女儿的零花钱,博士也不过如此。再说了,现在医生的医德都个个有问题,搞得医患关系紧张——要我说啊,医生对着病人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坑钱坑命。” 阮湘南面带微笑,语气柔滑地回答:“前几天送进来一台病人,开车不小心撞得厉害,前挡风的气囊弹出来,直接把人的鼻梁撞断了,假体都戳到嘴唇了。”她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姨母那填充过假体的鼻梁:“啊,对了,那人开的车跟姨母你的是同一款,听说最近出过质量问题。” “你说什么呢?你不要以为你指桑骂槐我就听不出来!”姨母顿时柳眉倒竖,“你怎么跟你的长辈说话的?我就知道你以前跟着你那个穷鬼老爹,就学不来好!” 跟长辈说话是要尊重,可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长辈。阮湘南正待回嘴,忽见坐在身边的卓琰伸过筷子,把她碗里还没动过的藕夹全部夹走了。她不得不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干什么?” 卓琰当着她的面,把夹走的藕夹放进嘴里:“我看你不吃,我就拿走了,不要随便浪费粮食。” 她知道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如果她当着姨母的面再次顶嘴,场面会更加尴尬和难堪。可是谁在乎?她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正低头对付着螃蟹,似乎不打算插入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妹妹之间的唇枪舌战。 阮湘南又觉得这么顶回去不过图一时痛快,其实也很无聊。 就算她说赢了对方又怎么样?她跟这个家的关系依旧糟糕,糟糕和更糟糕比起来,都是一样让她不痛快。 卓琰笑着打圆场:“阿姨您别板着脸,到时候皮肤有了皱纹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姨妈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是吗?你看我眼角这里是不是有一道干纹?” “什么都没有,您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您时一样的年轻。” “卓琰你还真会说话,哪像某个人……” 阮湘南就当没听见她后面的话,盯着卓琰 咀嚼的动作,幽幽道:“其实那个藕夹我吃过了。” 卓琰随口道:“是吗?” “我吃东西一直有个习惯,先舔一遍再放到碗里,最后才吃掉。” 卓琰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但骤然听到这种形容,还是很有冲击力的。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强作毫不在意状:“不就是吃你的口水,又不是没——”显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后面的是个禁句,立刻不说话了。 阮湘南也默默地低头。 那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被揭开。 吃完饭,她便提出明天还有两台手术必须早点回去休息。严央缠着她撒娇了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只能不高兴地嘟起嘴:“我有礼物送给你,等我一分钟,我这就拿给你。” 严央实在是娇俏纯真的女孩子,哪怕阮湘南再是铁石心肠也会觉得她很可爱。而她自己,大概是个可恶的人,不然为何从前每次想跟家里人搞好关系,最后还是闹得更僵,最后她选择了在可以独立生活的那年搬出去住了。 离开家的那天,她并不是孑然一身,甚至还带走了衣柜里的衣服和往年母亲给她的零用钱。她那时候还在读本科,也怕无法完全依靠自己活下去,这么一想,就变得很没有骨气。。 其实骨气算什么?尝过饥饿的滋味以后,骨气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在饿的时候变成馒头,也不能在渴的时候变成开水。 阮湘南拿着严央送给她的礼物再次坐进卓琰的车里。 她报出自己的地址以后,那位似乎纹丝不动不为万物变色的司机终于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似乎诧异她如何会住在市区的老小区,那里停车困难,周边设施杂乱,房龄又久远。 沉默片刻后,卓琰还是先开了口:“其实你姨母说话的确过分,但是你也没必要这么去顶撞她,她毕竟是长辈。” 阮湘南看着车窗外面,充耳不闻状。 卓琰见她装傻充愣,忍不住用手肋捅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听见了。说话啊。” 阮湘南转过头,冷冰冰地说:“那我只能请求你,以后不要再管别人家的家事,还有——我的私事。” 卓琰顿时觉得烦躁:“你以为我管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还真伟大,无产阶级导师,专门为了普通民众纾解阶级矛盾。” 卓琰被呛到了,隔了片刻方才冷淡地说:“原来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多管闲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就等着跟你的家人无法和解直到天人永隔的时候再后悔。” 卓琰的母亲前两年过世,是突发心肌梗塞,那个时候星展制药正遭受了最大的丑闻冲击,卓琰和他的父亲日日夜夜都奔波在飞机航班或是会议室里。他赶回国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后一面。这是他心中的隐痛。 阮湘南道:“如果让你想到了你母亲的事,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 车子终于在阮湘南住的那条街北端停了下来,司机道:“阮小姐,前面的路开不了车,只能停在这里了。” “没事,我自己走进去就可以,谢谢。”她拉开车门,只见卓琰也下了车。他简单地解释道:“我送你进去。” 卓琰从小到大受到的都是标准的绅士教育,譬如走路要走在女士右侧,为女士开门拿东西,天黑了要送女士回家。他就像一本行走的礼仪规范书。 阮湘南走了一段路,就道:“送到这里就好了。” 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端正的西装三件套,离开了车里的空调,这样一来一去恐怕不止一身汗。而且他那副贵公子的模样,跟小区里面的环境也是格格不入。 “送你到门口我就回去。” 阮湘南没法子,只好带着他一直往里面走,那是老小区,楼间距小,物业的存在也很薄弱:“没有电梯,所以要走六层楼。” 卓琰只是说:“哪又怎样?” 阮湘南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先走进楼道。一楼的感应灯是坏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过道上只甚至容不了两个人并排走过。她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跟他闲聊:“因为这里离医院近,所以我才选了这里的房子,当然还是背了贷款。”外科医生的收入如果去掉灰色的那部分,其实并不高,当然现在连灰色收入都几乎没有了。 卓琰似乎有点惊讶:“贷款?” “还是二十年的贷款。”阮湘南忽然觉得他的反应真是有趣极了,他大概没有想过购置不动产需要贷款这样的问题。 “如果你资金很紧张的话,我可以——” “给多少要多少,我不介意具体数量的。” “……要还的,最多不算你利息。” 阮湘南笑着说:“抠门。” “我又不是你的提款机,怎么就不用还?”卓琰 极轻地说了一句。 他既然这么说,她也就随口一问,更多的是玩笑性质的:“那怎么样你才能当这个提款机?” 卓琰一脚踏空,险些摔下去,忙伸手撑住墙壁。 阮湘南不解地回过头:“你没事吧?”她早就说让他不要送她上楼了,他却非要这么做,万一摔着碰着骨折了,保险公司大概会哭泣的。 卓琰抬头看着她,隐隐约约有个咬牙的动作:“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终于到了六楼,阮湘南跑过去开门:“不想就不想,稀罕。” 她刚走到门口,便觉得不对劲,只见门前站着个黑黝黝的影子。她迟疑了片刻,问道:“司朝?是你吗?” 那个黑影动了动,有点低落地回答她;“嗯,你回来得好晚。” 阮湘南开门开灯,只见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小蛋糕,不由更惊讶:“你在这里等我?你妈妈呢?”她原本以为他之前发短信给她,所说的要为她过生日不过是一时兴起,这样看倒是诚意笃笃。 “我妈妈去做夜班了。”高大的男孩子低头看着脚尖,可怜兮兮地抱怨,“你说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这么晚。” 卓琰走到门前,不冷不热地问:“出于社交礼仪,你不应该为我介绍一下吗?” 司朝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男人,他猛然转头看着阮湘南:“你不是因为医院有事,你是因为他?为什么?” 阮湘南觉得有点头痛了,她原以为卓琰不正常也罢了,怎么司朝也不正常了,她不过是抽空给他补补课,毕竟她在当年是学霸级别的,重拾高中课本也很容易,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为何要用这种语气来质问她:“总之既是因为医院里的事,也是跟他有关。你的作业做了吗?明天的课有没有预习过?没有的话赶紧回去。” 司朝把手上的蛋糕塞进她手里,气冲冲地跑下楼去了。 卓琰嘲讽道:“你真有魅力,他才几岁?还没成年吧?” “明年高考。” “那时候我也没成年,你还不是对我——”卓琰说到一半,又停住。他真想忘记那件事,更不会想再提起。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知道认识她绝对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倒霉的事。 “我对你?我对你怎么了?”阮湘南转身倒了杯水,咚得一声放在他面前,那水珠还溅了出来,落在桌面上,“有话不妨直说,遮遮掩掩说 一半藏一半多没意思。” ☆、003 他们之间禁忌太多,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了。阮湘南转过身顾自收拾东西,在一只20寸箱子里,一本一本叠进专业书。卓琰不提告辞,她也不好下逐客令,只好顾自打包行李。 终于还是卓琰先打破僵局:“你整理东西,是要出远门?” “是啊,下个月有个交流项目,正好选中我。” “要多久?” “大概半年吧,”阮湘南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我妹妹要毕业了,她会有毕业旅行?估计我是参与不了了。”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阮湘南转过头,微微眯着眼:“你所说的‘逃避’是指什么?” “你在逃避,”卓琰走到她身后,低头看着她,她蹲在那里,而他是站着的,总有这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你很想谴责你的母亲,为什么当年要私奔最后却反悔了还丢下了你,也很想知道她这些年对你冷冷淡淡但是心里到底有没有愧疚。可是她毕竟不是你,如果这些是你想知道的事,你就应该去问她。” 阮湘南整理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我不觉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是医生,恐怕你比我更明白,伤口化脓了,不是应该只用纱布遮掩以此美化,而是把伤口打开做彻底的清理。”卓琰轻柔地说,“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只在于你想不想。” 她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卓琰这个人总是习惯寻找到一条最佳路线,而不是反复跟有点无望的人和事纠缠。好比当年他父亲为最大股东同时又身兼董事局成员的星展制药出现了一连串的危机,卓琰第一时间选择的是寻求新的途径摆脱困境而不是去调查为何会陷入困局的主要原因。 但是他却在她同家里人的亲情关系上耗费了太多时间。 他现在跟她家里人的关系,甚至比她还要好得多。 阮湘南觉得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拒绝:“你说得对,实在是太对了。我会去试试看的,这样好不好,你是不是可以完全地放心了?” “我不觉得你所谓的‘试试看’还有一点残余价值。”他已经劝说过她很多次,几乎到了苦口婆心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地步,她还只是慢吞吞的“下次再试试看吧”。 阮湘南皱眉道:“你真烦人。”但是她很快又笑了:“我一定会再去尝试,这样总可以了吧?” 卓琰望着她忽如其来的 笑容,稍微晃神了一下,但是很快冷静下来,拿出一贯的傲慢派头转过身去:“希望你这次的‘尝试’会有点进步。” 阮湘南站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卓琰停步,彬彬有礼地请她留步:“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他沿着黑漆漆的感应灯失灵时不灵的楼道往下走,不止一次在心里唾骂自己。他到底是有多犯贱,明明阮湘南这女人一点都不讨喜,他还是要凑上去一次又一次多管闲事,去非洲做艾滋病援助,就比援助她要有意义无数倍。 他摸着黑好不容易走下楼梯,又往停车的位置走去,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浸透了汗水,紧绷在身上。他忍不住又在心里低咒了一声。 他发誓他下次绝对不会再来这个地方。 阮湘南送走了卓琰,这才拆开自己妹妹送的礼物。这份礼物当时接在手里的时候,就觉得特别沉,打开一看竟是精装的相册,封面上是严央那手歪歪扭扭、有点难看的字:我和姐姐的十一年。 她看着这行字却不由会心一笑。 严央跟她比起来,更像她们的母亲。她的母亲当年读书时就是个困难户,最后好不容易给本地大学捐助了一个实验楼,才让她有了一个看上去还过得去的学历。严央也继承了她妈妈的这一点,最后在中学时候就送出国去读了。 她把相册翻到第一页,只见上面是张拼合的图片,严央在边上写道: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姐姐。她今天生日,可我却没来得及准备生日礼物。姐姐跟我想象中一样漂亮,我抱着她,告诉她“我一直都想见到你”,她回答我“我也是”。可惜当年没有留下照片,我只好自己ps一张,似乎也不太好看。 阮湘南用指尖抚过了那张拼合的照片,上面是她向前倾着身子,和严央手拉手相对而立。她和严央的人像都是从别的照片里挖下来再拼接在一起,看上去有点僵硬。她记得当时严央搂着自己说了很多的话,可是她却因为自卑和惊慌而惴惴不安,只能极力镇定地告诉她,她也一直想见到她。 其实在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当她说完这句话,转过头的瞬间,看到了站在楼梯下的卓琰。他眼睛里有些狐疑,她的笑很虚假——这是她在底层生活过所带来的一点保护自己的小狡猾,可是在卓琰看来,她的行为无不演绎了什么叫虚假的两面派。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本能地不喜欢她。 她很快就打电话告诉 严央,她很喜欢这份礼物。 对着严央,似乎这些肉麻话都很容易说出口,可是当她面对自己的母亲,总是沉默。她很想问她,当年是否后悔有了她这样的女儿,可是又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便永远都不敢问。 阮湘南第二天还有两台手术,不过都是小手术。 所以当她在手术室外看见叶医生的时候还是震惊到了,而做麻醉的医生比她还震惊,就差满地找下巴。 叶医生叫叶徵,长得五官秀美,眼角还有一颗泪痣,一次性蓝色无纺布的帽子在脑后打了个兔耳结,露出整张脸来,更显得气质高洁。他是医院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也是阮湘南的师兄,还是同一个导师带出来的。 阮湘南已经换上湖蓝色的手术服,只好低头默默戴橡胶手套。 叶徵跟大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走到阮湘南身边,笑着问:“你那件被画了画的白大褂最后有什么下场?” 那件被画了小新扭动着跳大象舞的白大褂直接进了垃圾桶,她对于能够把圆珠笔涂鸦的痕迹安全洗干净这件事不抱希望。 阮湘南回答:“它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嗯,壮烈牺牲。”叶徵点点头,“别紧张,今天你才是主角。” “……那你呢?” “我?我是来拉钩的。” 阮湘南突然觉得他的笑话真的很冷。叶徵相对她来说,真的是资深了,今年还提了副主任,居然来给她打下手,这一定是她今天早上起床的方式就有问题。 只见叶徵转过身,朝几个实习生拍了拍手,示意他们聚拢过来:“等下大家仔细观摩阮医生的手术全过程,回头写个简单的报告上来。” 这类小手术对于她这样从本科就一直实习直到博士毕业前夕终于转正的人来说,早就轻车熟驾。麻醉剂的气囊和心率监控器一直发出匀速的滴答声,配合这有规律的响动,叶徵轻声给实习生讲解她的每一步动作。 阮湘南被顶灯照着,都觉得拢在无纺布帽子底下的头发都有烤焦的趋势,太阳穴有汗水滑下来,不是紧张,就是单纯热的。边上巡回的护士立刻帮她擦汗。 手术顺利结束,关灯撤台。 阮湘南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稍作休息。叶徵也走过来,勾起嘴角笑道:“我听说下个月去英国交流的人选里就有你,恭喜。” 她伸了个懒腰:“其实我挺担心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英文水准这么差,到了英国该怎么活下去?” 叶徵笑:“过分谦虚就是虚伪。”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虚伪的人了?” “据说你昨天被卓琰绑架了?” “据说?是听谁据说?” 叶徵侧过脸瞟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虽说你跟卓琰的关系一直都有点剑拔弩张,可我直觉你并不讨厌他。” 又在套她的话,每个人都说叶徵如何高洁文雅凛然不可犯,她却知道他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恶趣味极了。 阮湘南字正腔圆地回答:“何止不讨厌,我还很喜欢他呢。” 正跟秘书说着话的卓琰忽然打了个喷嚏。 身边那位黑色直发鼻尖挺翘的女秘书立刻问道:“卓总,你还好吧?难道昨天的约会不够愉快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卓琰跟人约会。照理说,以卓琰这样在本市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的身份,下了班去找个小明星吃个饭再共度良宵,接着换下一个,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可是从她帮他排出来的日程表上来看,他最爱的就是户外运动,冲浪滑雪攀岩或者去球场跟人打斗牛,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身体状况出现问题了。 难道运动场上挥汗如雨真的可以取代正常生理需求? 卓琰把一堆文件夹堆在门外的秘书桌上:“安雅,如果你能立刻把有用的资料理出来,你就会有完整的下班时间,而不是义务加班。” 安雅待他转过身去,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嘴里却毕恭毕敬地回答:“是,卓总。哦对了卓总,林佳意小姐问你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林佳意是阮湘南的表妹,也就是那位在饭桌上跟阮湘南呛声的姨母的女儿。卓琰想也不想地回答:“转告林小姐,我周末约了人打球,在城郊的旧工厂,她要是想上场打球就来吧。” 安雅立刻就把原话转告给林小姐,林佳意在电话那头沉默许久,问:“他真这么说?” 安雅用最温柔的声音回答:“是的,这是卓总的原话。” 林佳意最后无言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安雅在预约名册的最后一行上打了个小叉,她看了看面前堆积的文件夹,忽然暗道不好,忙给男友发短信:“不好意思啊亲爱的,我今晚又得陪老板加班了。” 男友很快就回复了:“又加班?你老板是不是对你有想法啊?” 安雅不由想起她还没毕业时来星展制药应聘秘书,面试官狠狠地挖苦了她太过随意的慢跑鞋和热裤,她坐在楼道口,埋头掉眼泪。然后卓琰从安全通道走下来,正好看见她,回过来的时候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她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来人太帅盯着看就忘记掉眼泪。过了两天,人力资源竟然通知她来办入职。 她现在是卓琰的秘书,当然也仅限于秘书。这样算起来,她真的要怀疑卓琰是不是出现身体状况了。 她给男友回短信:“亲爱的我当然最爱你啦,我一定不会屈服于老板的淫威的,你要相信我。” ☆、004 医院的新排班通知下来,阮湘南查了一下自己的,竟然极其幸运地分到了周末两天假期。护士长瞧见了她,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看你那股得意劲,其实你心里乐开花了吧?你也就会偷着乐!” 阮湘南何其无辜:“说不定周末还要空一点。” “每次跟你值班,晚上都会空一点,但是这次分到了李医生,他每次值班状况就特别多。” 阮湘南摸摸护士长的肚子:“怀上了?让我来听听胎音?” “走开走开,没有的事,我这是吃撑了!”护士长极骄傲地说,“这叫福气。哪像你瘦不拉几的。” 阮湘南笑着跳起来走人。 虽说她这人有点混蛋,但是在整个医院上上下下人缘都挺好,唯独就是理不清她的家庭关系。人生难以圆满,所以大概她是缺少了亲情的缘分吧。 她往家里走去。她当初看中现在买下来的小户型也是因为交通和买菜都方便,周边物价也低,离医院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心甘情愿背上二十年房贷。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总比以前要好。 她在楼梯口碰上了楼下的陈阿姨,她是个热情的人,见到了饭点硬要拉她进去吃饭:“湘南啊,等下再帮我看看司朝的功课好不好?他明年就要高考了,可我多问两句他又不耐烦回答。” 阮湘南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进了屋子,正在拿换的拖鞋,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和站在卧室门口的司朝四目相对。他以前还算喜欢黏她,可是自从上回在楼道口碰见卓琰以后,碰见她也是当她是空气。她直起身,微微一笑:“我又来打扰你们了。” 司朝撇过头,对着墙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陈阿姨一掌拍在他背部:“别没大没小,叫姐姐。” “……姐……姐。” 陈阿姨系上围裙,笑道:“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先看看功课啊。” 阮湘南尽职尽责地点头答应,跟着司朝回到他的房间里,翻看了下他的课本,不翻还好,一翻就掉出一张夹在里面的试卷:“这是刚考的?你以前都没考过这么低的分数——难道是题目很难?” 她把卷子翻到最后一道大题:“也不难吧……” 司朝刷得一声从她手里把试卷抽回去:“不用你管!” 阮湘南知道他还在闹变扭,却又不能点破,青春期那一点懵懂心理她还是能猜到的:“ 你是迷上打游戏了,还是最近在谈恋爱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就是不能影响分数。分数不好看,你也玩不了了。” 司朝顿时没了脾气,嘀咕道:“我才不是谈恋爱了……” 阮湘南顺手拿过他正在写的作业本:“你长得不错啊,成绩也好,一定有女孩子很喜欢你吧?”她检查完这一本,又换了另外一本继续看。 大男孩有点腼腆起来:“那、那当然……但是我才不喜欢那群叽叽喳喳的黄毛丫头。”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忽然下了决心一般开口:“我、我还有收到情书的。” 阮湘南看完作业本,把那张考砸了的理综卷子摊开,用铅笔唰唰圈出他错误的答题步骤:“嗯……别跟你妈妈说,她会担心的。” 司朝又问:“那天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你们正在交往?” 阮湘南被他故作老成的样子给逗笑了:“你觉得像么?当然不是啦。” 还好这句话没有被卓琰听见。综观他们过去的多年交情,她大概能够荣登他最厌恶的女性排行榜前三位。如果他听见别人还曾误会过他们是一对,估计他会内伤到吐血的。 这时候,陈阿姨探进身来问:“你们可以来吃饭了哦。” 司朝立刻站起身,冲向外面。 阮湘南摇摇头,暗道,年纪小果然好哄,几句话的功夫。 吃饭的时候,陈阿姨不停地给她夹菜,面前的那碗米饭上很快就叠起一堆菜来。陈阿姨烧家常菜的手艺特别好,阮湘南自己独居,有时候也忍不住要偷师一点回去,空闲的时候给自己开开小灶。 因为学医的缘故,她也特别注重营养搭配、荤素均衡。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能祸害遗千年,那必定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阮湘南道:“陈阿姨,别总是为我夹菜了,我自己会动手的。” 司朝突然筷子一拐,从她的米饭上头挑走红烧肉里比较肥的部分:“妈,你真偏心,我最喜欢吃南乳红烧肉了,你就只给姐姐夹。” 阮湘南是不吃肥肉的。 他把从她碗里挑走的肉放到自己嘴里,又忽然红了脸,低着头用头顶的发心对着她。 阮湘南真觉得现在的男孩子太早熟了,她当年读高中的时候,卓琰那帮子男生就对打球感兴趣。尤其是卓琰,眼睛就像长在头顶上,哪怕球场边走过低年级的小美女,他也目不斜视。 她吃 完饭,又帮司朝背了篇英语课文,就告辞上楼去了。 她坐在书桌前,准备明天带实习生要用的ppt,是一个关于肠瘘手术的讲解。这对她来说很简单,花了没多久就全部搞定,又把严央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拿出来看。 相册的第二页画着一个简笔画的小人,四肢瘫倒在地,严央在边上写道:姐姐被篮球砸到了,流了好多血,我可担心了。 这个句子如果是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估计会很有歧义。 阮湘南记得那是件让她形象尽失的糗事。 她刚被接回母亲身边不久,就办了转学手续,转到本市最好的省重点高中读书,当了一个择校生。学校里跟她一样的择校生也不少,她被打扮得像个布偶娃娃,坐在专门为择校生设置的一个教室里,老师跟重点班有重合,但是考出来的分数就和重点班天差地别了。 阮湘南发觉她上课大半时间都听不懂,期中考试挂了三门红灯。母亲看到这样的成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看来你这点是遗传了我,成绩不怎么好。” 阮湘南拼着这一口气,发愤图强,别人做一遍的题目,她就做三遍,老师只要求背节选的英文课文,她就全文默写。就连下午的自由活动,老师来赶教室里的人了,她也带着课本去操场。 她捧着书,匆匆从篮球场边走过,忽然听见有人高喊,又有人惊呼。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梁发酸,不由伸手捂住脸,却摸到黏糊糊的液体。 手指间全是鼻血。 有人从球场那头跑过来,语气有点矜持却又很真诚:“对不起,你还好吗?” 阮湘南抬起头,看见卓琰顶着渗透着汗水的黑发,额发也一缕缕地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没事。”话音刚落,鼻血流得更多更快了。 简直堪比大姨妈奔涌。 卓琰也有点慌了神,伸手在口袋里摸出半包纸巾来:“你先擦一擦。” 一张纸洁白的巾很快就染红了。 卓琰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把脸抬高,捏住鼻梁这个位置。”然后面对着她弯下腰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阮湘南趴在他的背上,她的前胸依靠着他的后背,顺便还在他的衣服上抛洒热血。 等到了医务室的时候,来势汹汹的鼻血神奇地开始止住了。医务室老师给她冰敷了一会儿,很快就止血了。 老师跟卓琰显然很熟,笑着打趣:“你把 人砸成这样可是大事了。” 卓琰很正经严肃地回答:“所有的医药费我都会负责的。” 阮湘南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装乖。 等到医务室老师有事走开了,卓琰才抱着臂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人前人后就是两个样。” 阮湘南问:“那我可以提要求了?” 卓琰更是鄙夷:“你说吧。” “帮我送一个学期的早饭——” “……什么?”开什么玩笑,每天送早饭到她那个成绩倒数开红灯是家常便饭的“特殊班”,他还不被班主任叫谈话? “——那就怪了,你把你的卷子都复印给我一份就好。”卓琰是在实验班里,讲课的内容和平时练习的考卷都跟她能学到的不一样,老师也是分情况施教的。 卓家跟严家关系不错,卓琰也常来家里玩,阮湘南是什么情况他早在两家大人拉家常的谈话里知道。他有点惊诧:“好吧,但是你确定?” 阮湘南感觉到鼻腔已经恢复正常,坐起身朝他微笑:“当然,我确定。” 那位严夫人是美人,两个女儿也都遗传了她的好容貌。只是阮湘南刚到严家时,瘦瘦小小又营养不良,脸如菜色实在说不上多好看,在卓琰的认知里,她就是个有表演人格的两面派加丑八怪。 但她此刻的笑容,似乎让校医务室变得有些狭小寒酸。 然而这一点小事还是不能让他动容,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第二天自己的好友偷偷摸摸又神神秘秘地问他“昨天在球场上被他砸伤了的那位病美人”的情况:“别开玩笑了,美在哪里?我怎么就没发现?” 好友摸摸下巴道:“虽然很狼狈,但是我见犹怜,难道你就没发觉?” “……没发现。” “不打算让你认同,你昨天既然送了人家去医务室,一定知道是哪个班,姓什么叫什么,快快告诉兄弟……” “什么都没问。”他才不会承认他们两家是世交,而他一直认识她。 “天啊,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这真是提醒到他了:“我还没背那篇古文。” 当然这段小插曲是阮湘南所不知道的。到了晚上,卓琰带了考卷的复印件去探病,看她的眼神总有点奇怪。阮湘南对着镜子确认了自己的脸上没有水笔印,就顾自去写作业去了。严央扯着卓琰去她房间打游戏 ,他经过时,正看见阮湘南咬着铅笔苦思冥想的侧影,她是黑色长直发,鼻梁挺翘,脸型优美。 阮湘南给卓琰发了信息,她想他也没那个时间接她这种无聊的电话:“我看到严央给我做的相册,忽然想到你那件被我的鲜血染红的校服。” 短信发出,果然没有回音,过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卓琰一个电话打过来:“阮小姐,你可以不给我发这种无聊的短信吗?” 阮湘南慢悠悠地说:“因为我突然想到那件往事,忍不住拉着你一起回顾一下。” 卓琰那头倒是很安静,背景声里最多只有中央空调输送冷气的声音,他极低地嗯了一声。 “你还在公司里加班?”阮湘南见他没否认,又问,“晚上睡沙发?” “不然你以为呢?我一个月至少有一半时间在睡办公室里的沙发,现在知道你妈妈对你有多好了吗?” ☆、005 阮湘南的目标是,在离开这里去英国交流前,和她的母亲达成初步和解。 可是真的要实行起来就特别困难。 她应该每天订一束花,夹上一张精美的小卡片,上书“致美丽的你”,还是提早预定好一个环境优美的高级餐厅约她出来吃饭顺便两个人互相了解一下?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她看见护士长在给自己的丈夫发短信,叮嘱他早上起来要注意带伞因为今天天气预报说会有暴雨,要多带一件薄外套据说气温会下降,还有千万别忘记吃早饭。阮湘南偷偷瞄到了她发的短信内容,就如法炮制地复制了一条类似的,给妈妈发了过去。 护士长感觉到她偷看的视线,捂住手机道:“去去,小孩子别偷看大人讲私房话,也不要羡慕,等你嫁人了就知道了。” 阮湘南极端落寞地叹了口气:“不会有人娶我的……” “……为什么?” 阮湘南用筷子拨着碗底最后几根拌面,那柔弱的面条便如残花败柳一般任她为所欲为。阮湘南道:“我这么混账的一个人,谁会喜欢我呢?” 护士长道:“虽然你是挺混账的——哦不,这一句话抹掉,重点在后面一句,你长得不错啊!一个脸好的妹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喜欢?而且前几天骨科来了个单身的男医生,他第一天就说了,其实这个医院里女人质量都很高的,比如外科的阮医生……” 阮湘南道:“这就对了,我也觉得我的脸不错。” 护士长无语:“我竟然又被你的演技型人格欺骗了,啊啊啊太失败。” 她回到办公室,又打开自己的笔记本预定鲜花。 她的母亲是个喜欢花哨华丽事物的女人,越是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越是喜欢,而康乃馨如此朴素,想必她也不喜。她最后选了一大捧黄玫瑰配了黄莺花点缀,这色调是母亲最喜欢的,又让店主在花束里别上了“致美丽的你”的卡片。 早上发出的温馨短信就如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回音,她猜想是因为她的母亲每天都习惯睡到日上三竿,不到中午根本不会看手机。 终于她在结束上午的门诊工作后,接到自己母亲的电话,她看着那个号码,酝酿了一下语气和情绪,然后格外温柔地开腔:“妈妈?” 电话那头的母亲的声音似乎有点忐忑:“湘南,今天很奇怪……” 其实她的忐忑,阮湘南也能理解,她一直是死鸭子嘴硬要跟人 犟到底的做派,忽然怀柔起来,的确也是很奇怪。 “其实……嗯,也不是很奇怪。” “不是的,你不明白,我今天收到了一束黄玫瑰!还有一张小卡片写着‘致美丽的你’,可是我想不起来我周围还有哪个爱慕者,如果你严叔叔知道会很生气的。” “……” 电话背景传来严央的声音:“妈妈,黄玫瑰的花语是失恋和嫉妒,黄莺的花语是淡薄。失恋、嫉妒、淡薄——这是什么意思?” 阮湘南懊恼地撑着额头,虽然考虑到了花的颜色和搭配,但是忘记了花语的重要性。她甚至忘记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就是对十二星座都要对号入座研究半天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去查花语?她打起精神来,对着电话道:“妈妈,如果你害怕严叔叔生气,就应该把花扔掉啊。”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啊。” 看来她对自己母亲的喜好还是摸准了,可喜可贺。 阮湘南挂断电话,送花这一步不成,后面约吃饭的事情还是先搁一搁吧。 午间休息,她还要去示教室给本科的实习生们播放幻灯片。 等她推开教师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整整坐了五排人,而第一排竟然还是坐满的。阮湘南抱着电脑走上讲台,利落地接好电源线,打开投影设备:“闲话也不多说,我们今天来看一个肠瘘的病例——”她点了两下ppt,投影设备竟然卡住了。 这种小概率事件往往都会轮到她头上。 她只好重启设备,一边翻开带来的课本,报了个页码:“翻到这一页,这是考试的重点内容。” 底下的学生们立刻松了口气,开始做笔记。 她对着课本读了几句重点,又强调了一遍:“这几段是考试必考的。”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孩子立刻拿出七彩水笔刷刷地标亮。阮湘南继续道:“这下面还提到一个病例,消化道瘘的临床症状。”她顿了顿,等下底下的人开始奋笔疾书以后才补充道:“这个90%可能性不会考。” 本来没有中午休息时间的实习生还有点没精神,一听她这句话立刻开始长吁短叹。还有人举手提问:“师姐,万一我们轮到10%的概率了呢?” 阮湘南回答:“我预测不了未来的考题,不过综观过去十年,一次都没有考到过。如果真的考到了,只好请大家自求多福了。” 她这句话说完,就觉得放 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投影设备也重启完毕,她打开前一晚做好的ppt,照本宣科地把里面总结出来的知识点读了一遍,最后道:“好了,大家可以去休息了。” 示教室很快就空荡荡了。 阮湘南在讲台后面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她看到屏幕的第一眼还怀疑自己眼花,于是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觉自己第一遍就没看错。 那条信息是卓琰发来的:“今晚的酒会需要带女伴,我只好找你救急。如果今晚需要值班,请推掉或者找人调换时间。” 卓琰这辈子就没有主动发过信息给她。 她觉得很可能是发错了。 而下一秒,第二条信息就到了:“既然这么久你都没有拒绝,那就这样决定了。” 阮湘南还没回答,第三条信息转眼即至:“下班以后,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阮湘南划过手机触屏,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发过去:“作为总裁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抠门,打个电话会花你很多钱吗?” 然后就没有回复了。 到了下班的点,阮湘南拎起包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果不其然又见到那位黑西装黑墨镜严肃无比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司机兼保镖。他就像一座大山般挡在她面前,把身材细高瘦的阮湘南衬托得娇小无比:“阮小姐,请跟我来。” 距离之前那次上了卓琰的黑车还不到一周。 卓琰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转头对司机道:“先去店里,给阮小姐换一下衣服。”然后就继续埋头看手上厚厚的一叠计划案了。 阮湘南无聊了,问他:“没有出场费?” 卓琰瞥了她一眼:“你还有出场费?” “一次一千,不二价。” “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我的时薪算个折扣价,两千,酒会的出场时间就算两个小时,多出来的我不收费,一共四千,你还欠我三千。” 阮湘南被他不要脸的功力震慑了:“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你钦点我陪酒还算是恩惠了?” 卓琰把文件翻过一页,理所应当地回答:“难道不是?” “……你太不要脸了。” 她说话的时候,就注意到坐在前排副驾上的女秘书一直在那里抖啊抖的。 车子很快就在商场边上的路边停靠 下来,沉默的司机先生终于开了口:“卓总,这里停车不方便,我去前面绕一圈再过来。” 卓琰颔首:“快好了我再打电话给你。” 他们走进一楼最显眼的几个专柜,导购小姐看见卓琰,立刻微笑着弯腰鞠躬:“卓先生。” 卓琰示意她看阮湘南:“为她配一身衣服。” 导购小姐立刻挑选出几条裙子,全部都是露背、裙摆高开叉的:“这样的衣服很容易衬托出这位小姐的优点,我个人建议选黑色和银灰色,跟卓先生你的西装比较相配。” 卓琰站起身,从衣架间翻出一条墨绿色的长裙来,这款式无疑要保守得多,既没有低v也没有露背甚至连锁骨都不露,裙子长度也是一直到小腿下面:“就这件。” 阮湘南翻起标签认真地看。 卓琰道:“不用看了,你这次的置装费是记在我账上。” 阮湘南不由暗道好险,还好卓琰并不太了解她的本性,也不会知道她现在想什么:“其实这类活动,你还不如带严央去。” “别开玩笑,严央看上去就像十八岁,一张口像十六岁,我还不想被人误认为拐带未成年少女。” 阮湘南安慰道:“其实你跟我妹妹目测的年龄差还没有这么庞大。” 一直等在边上当人肉背景的女秘书安雅又再次笑出来,引得卓琰看了她一眼。她接受到老板警告的眼神,把所有的笑意憋了回去。她真的太喜欢这位阮小姐了,要知道她们秘书室的人都怕卓琰。卓琰刚接手具体事务的时候,秘书们都是小老板小老板地喊他,半年下来,都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卓总。 阮湘南又道:“你的秘书就长得很好看了,你不能带她去吗?” 安雅立刻解答了她的疑问:“因为我昨天已经加班到半夜,今天实在有事,等阮小姐你换好衣服,我就回去了。” 等阮湘南从更衣室里出来,安雅惊叹:“真的很适合,卓总,你随手挑的尺码居然都那么合身。” 卓琰顿时僵硬在那里。 阮湘南也知道安雅根本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他们两人都陷入诡异的沉默,她调动面目表情,微笑着说:“其实这个尺码有点偏小,再大一码也可以穿。” “是吗?”安雅认真地打量了她一阵,又道,“咦,你小腿的线条好漂亮,是怎么练出来的?我做梦都想有这样的线条,这样的小腿勾住男人的腰时,简直都能让 人失去理智。” 卓琰只觉得她所描述的画面立刻出现在大脑里,大脑才刚开始发烫,又立刻被背后的一股强冷气侵袭,好比刚呼出一口气,就眼睁睁地那口白气冻成冰渣子还往下掉。 阮湘南的下一句话立刻挽救这诡异的气氛:“我练过好多年空手道,大概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吧。” 练空手道多年的女人,立刻就让人没有遐思了。 ☆、006 在驱车赶往目的地的空隙,卓琰跟她介绍一下此次酒会的举办方,正是本市首席财阀谢氏。此次酒会就是为了谢氏的新项目庆功。 阮湘南虽然一直是家里的边缘人物,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是谢允绍?” 卓琰抿着嘴角:“是。” 他们进入会场,虽然有侍应生殷勤招待,可是作为酒会举办方的谢氏却没有人出来迎接一下卓琰。这样的礼数,实在是有点离谱了。 阮湘南挽着他的手臂,低声问:“你被这样怠慢也不生气?” “如果为这点小事就动怒,我恐怕天天都得在星展拍桌子。”卓琰毫不在意,指着推过来的餐车,“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阮湘南其实早就饿了,而酒会里的冷餐海鲜也的确不是填饱肚子的料,一只螃蟹敲掉壳剩下那一点肉,根本吃不饱。她只得挑了几块培根,快速而优雅地放进嘴里咽下喉咙。 卓琰看着她这样的吃相,也不得不服。 阮湘南抽掉虾壳,把烤斑节虾递给他:“你不吃?” “看你吃的,我都饱了。” “等下要喝酒,最好有点食物垫着。” 卓琰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腕,把那只斑节虾送进嘴里。阮湘南顺手拿过餐巾,替他擦了擦嘴角。 卓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阮湘南这种人绝对不会无事献殷勤,看她的样子也没有吃错药,那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卓少,”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都没发现,哎呀,待客不周,待客不周……” 卓琰转过身,只见朝他走过来的四人为首的就是本次酒会的发起者谢允绍,他是本市首席财阀谢氏的长子,目前是整个谢氏的执行官,风头盛极,简直碾压了其他世家子弟。他怠慢在先,又让自己的公关主管主动承认过失,就是想要看他忍不住失态。 卓琰上前一步,抬起右手道:“谢少。” 谢允绍有点敷衍地在他手上轻轻一拍,环顾了一下周遭,压低声音道:“当初你来找我,把自己比喻做老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驯养了的猫。” 当年星展集团出现连番重大事故之后,卓琰不得不去寻求谢氏这条渠道。他预约了会面,每天都去谢氏的大楼等待,可是谢允绍一直推脱没有时间。其实他知道谢允绍是在压低他的气焰,最后他一定会答应他的注资请求——这也是谢氏想吞并一个完整 的星展制药的损伤最小的途径。 这样的拉锯战维持了整整一个月,他身心俱疲。 终于谢允绍的秘书觉得他有点凄惨,暗示他谢总一般在周三下午会去某会所健身。他到了周三就赶到会所,跟着谢允绍跑完了一万米,又跟他去做各种拉力器械,谢允绍也累得够呛,最后问他:“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注资给你们?” 卓琰回答:“这是你吞并掉星展损伤最小的方式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想法,那我就更不能留下后路给你,如果我一直拖下去,等到你们星展结算破产,我也一样可以收购,虽然花的钱会多一点,可风险却小很多——我怎么知道谢氏为你们注资之后会不会为人做嫁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虽然风险小,但这个游戏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了。”那时候的卓琰跟谢允绍相比,任何方面都逊色一筹,唯一可以赢过他的就是年轻。 最后谢允绍还是签了注资的合约。 至此,星展开始重新有了起色,总算从破产和股票停牌的边缘起死回生。 而谢氏投资的股份,卓琰一直到最近才稀释到合理的取值之下,现在谢氏已经对他们造不成威胁了。虽然过河拆桥做法很小人行径,但是卓琰这一手,也让他开始在商界崭露头角,隐约有跟谢允绍抗衡的赢面了。 此时卓琰面对谢允绍说他像被驯养的猫的嘲讽,也只是一笑置之:“我本来就是晚辈,当年说这句话的时候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难为谢少记挂了这么多年。” 谢允绍扫了他一眼,抬手招来侍应生,从托盘上拿起一杯campari:“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敬你。” 卓琰接过酒杯,示意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 谢允绍道:“那些还有合作商要应酬,我先过去了。你们,留下来招待卓少,切记不可怠慢了。” 剩下的三个主管立刻围过来,给卓琰敬酒:“第一次看见卓少带了女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卓琰简短地回答:“是严家的小姐。” 阮湘南知道自己作为女伴的职责,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要说话,安安静静地当一只漂亮的花瓶即可,可是就算如此,也在一轮轮混乱的敬酒当中被灌酒了。她喝了两杯,第三杯就被卓琰接过去:“灌女士酒是不是太失风度了?” 对方见卓琰这么说了,也不再勉强女士,反正他们的目的也是灌倒卓琰而已 。而几轮下来,那三位谢氏的主管也开始觉得晕眩,见卓琰始终眼神清明,气势上也就弱了,找了个理由就告辞而去。 卓琰见他们走了,忽然拉住阮湘南的手臂:“我去洗手间,你别走得太远。” 他开始还是步态优雅地走着的,到了无人的地方脚步陡然加快,直接冲到洗手间外面的台盘上,把手指伸进食道里催吐。 吐完之后,他有点筋疲力尽,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背上轻拍着,抬起头,只见自己跟阮湘南的影像同时出现在眼前的镜面里面。他扯了扯嘴角:“你跟过来干什么?” 阮湘南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温柔:“嗯,来看看你。看你刚才的样子,我很担心。” 卓琰只觉得之前那种奇特的怪异感又开始涌上心头,以她恶劣的个性难道不应该说“看到你这样就很开心”吗。他直起身,试探道:“你今天很奇怪。”照理说,他越是强势地要求她,她的反弹情绪就越高涨,但是今晚倒是出乎寻常的配合,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阮湘南收起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道:“你才奇怪。” 这样才稍微正常了一点。 卓琰见她手上还端着一只玻璃杯,便问:“怎么?” “酸奶,给你的。”阮湘南把杯子塞到他手里,“先压一压酒劲,不然等下你很容易醉。” 卓琰看了看玻璃杯里的浓稠液体,应该里面也不会有什么不对,他喝掉了半杯,把杯子放在拐角处的空托盘里:“走吧,我没什么问题。” 回到会场,谢允绍又再次迎上前,牵着他今晚的女伴:“等下第一支舞还是要我们来开场。” 阮湘南看着他的舞伴,只觉得隐约有些眼熟,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谢允绍的妻子。他的妻子当年也是她的校友,她当然认得。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卓琰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进中央舞池时,她还忍不住回头看。卓琰忍无可忍:“这不是谢允绍的新欢,只是他的秘书。” 阮湘南道:“可我是觉得他的秘书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大概是去你医院里看过病。”卓琰站定了,伸臂搂过她的腰身,动作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没预料到,他还以为他至少会挣扎一会儿才敢搂住她。调成暖黄光的灯光下,她微微仰起头,鼻尖挺翘,嘴唇晶莹,模样倒是十分秀美。卓琰突然有种奇特的、违背他的意志的绮念,如果这样吻下去,似乎味道会不错。 这应该只是酒精的催眠作用。 他喟叹一声,今天不止是阮湘南怪异,连他都不可避免地被传染。 灯光转到了更加幽暗的那一档,周围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带着自己的舞伴走来。 阮湘南忽然伸臂搂住他的颈,他在瞬间就僵硬了,跟她有了接触的肌肤和肢体都开始发烫,可是背后却开始冰封,又是那种冰火两极的感觉。直到阮湘南用手指按在他颈动脉的位置,他才解除了僵硬状态,她是在计算他的每分钟心跳。 这种又冷又热的状态保持了一分钟左右,她松开手,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好,应该还能撑到酒会散场。” 卓琰握住她的腰的手忍不住加了一点力道。 他今天就应该邀请严央的,就算她一开口像是十六岁,也比这个性格一贯恶劣的两面派要好。 阮湘南一上车就把脚上的细高跟脱了下来。墨绿色的裙摆垂散在她的小腿,从小腿到脚踝又到裸足的曲线看上去很是诱人。 卓琰看了一眼,就觉头疼脑热:“你可以继续维持你刚才完好的淑女形象吗?” 阮湘南拎着鞋子:“我为什么要?我已经很称职了。你真没绅士风度。”十二公分的细高跟,如果卓琰敢穿上在她家门口跑一圈,她保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没有绅士风度?” 阮湘南侧过身,抬手轻轻托了一下他的下巴:“这句话是我错了,你就是行走的礼仪教科书。” 卓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要挑衅喝醉酒的男人。” 阮湘南看着他。 车窗外面光怪陆离,这座不夜之城此刻才刚开始夜晚的盛宴,她的嘴唇晶莹剔透,像是在无声地诱惑他去亲吻。卓琰拉她进了自己的怀抱,固定住她的脸颊,准确地亲吻了她的唇。 原本一直平稳行驶连刹车的震动都几乎没有车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但是立刻恢复了正常行驶。显然是那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声色的司机的镇定破碎了。 触碰到她的嘴唇的时候,卓琰有一瞬间完全清醒,理智也纷纷回到原位,不管是酒精的控制抑或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确是做出了一件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理智之潮很快退却,就像涨潮时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他收紧了手臂,将人困死在自己的怀抱。 等到他松开手,两人都有点尴尬,各自转过头望着车窗外面,似乎那里 会有什么良辰好景似的。 等到车子挺稳了,已离她住的地方很近。 阮湘南刚想道谢,却见卓琰比她更快地拉开车门,几步冲到脏乎乎的垃圾桶边。 ☆、007 司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拉起手刹就下了车:“卓总,你还好吧?” 卓琰先前在会场已经催吐过,现在也吐不出什么了,最后只剩下干呕。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阮湘南去路边的尚在营业的便利店买了杯温热的蜂蜜姜茶,递给他道:“暖暖胃。”她看了看垃圾桶里的呕吐物,看到里面一抹不太明显的红色,又问司机:“今天卓总吃过西瓜之类的水果吗?” “那倒没有。” 阮湘南叹了口气:“那送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卓琰明显不愿意:“不用,直接送我回去,睡一觉就行。” “还是先去医院。”阮湘南推着他的背,把他推回车后座,“别讳疾忌医,我怀疑你有点胃出血——你有前科吗?” 司机立刻发动汽车,看开车的方向就是她就职的医院。今天晚上看急诊的人也少,整个急症室里都是稀稀拉拉的挂点滴的人。 睡眼惺忪的值班医生开了化验单、胃镜等常规项目,又重新趴在桌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中。 阮湘南接过单据,给他们指了血常规化验的方向:“就在那边等我,我去划价。” 她在收费的柜台前把卓琰的病历本填完整,又把后面那些检查项目都付清了。她捏着几张薄薄的单据走过去:“你以前也有过胃出血吗?” 卓琰点点头。 这也难怪,血常规跟胃镜本来就不在一层楼,上上下下别提多麻烦,更何况做胃镜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难怪他宁可忍着也不想来医院。 阮湘南拍拍他的手背:“那就忍忍吧。” 卓琰悚然一惊,在她莫名其妙的的眼神里抽回手,太不正常了,不管是他还是她。 走完整个检查的流程,值班医生开了个药单,又对阮湘南说:“阮医生,最好让病人留院住几晚,等到复诊没问题了再办出院。” 阮湘南道:“没问题,那就开住院单吧。” 可是已经没有单人的vip病房了。这个季节是住院的小高峰期,几间vip病房不是早早被预定了就是正有人。但是要让卓琰跟人去挤两人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阮湘南对着名单跟人商量:“预定这间的是位孕妇,要后天才是预产期,而明天上午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就出院了,不如先借用一下,等到明天搬到空出来的那间去。预产期是后天的话 ,这个时间点很快就天亮了,应该也不会这么凑巧,总之有什么问题我来担。” 负责排住院床位的同事跟她关系也不错,顺便调侃了几句她今晚过于正式的衣着,也就开了后门。 阮湘南安排好一切,又帮他拔掉了手背上吊针的针头,用消毒棉按着止血,隔了一会儿松开手轻声道:“我也先回去一趟。” 卓琰撑起身体,示意司机:“把阮小姐送回家以后,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帮我带换洗的衣服过来。” 司机问:“要不要告诉卓总?” 他所说的卓总,显然就是卓琰的父亲了。 “不用,他这几天在休假。” 司机和阮湘南走了之后,他又给自己的秘书发邮件,叮嘱她有什么重要的文件就直接送到医院来,如果是不太紧急的事就先压着,等他回去再处理。 发完邮件,满脑子依然是挥之不去的他和她在后座纠缠的画面,如果他是因为酒精作祟,但她却毫无反感甚至还体贴备至的原因,似乎就只有一个。 只要一细想到其中缘由,他就难免失眠。 他们的相识也有十年之久,不,比十年还要多,她那时候是刚被严家接回来的私生女,衣着寒酸,跟黑发雪肤的严央站在一起更被衬得面如菜色,那样小心翼翼又有点畏畏缩缩,还有眼神里那种来自底层的小狡猾。 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卓琰的睡眠一直很浅。他自我调侃是睡沙发睡多了。办公室里那张三人位的商务沙发,对身材高大的他来说,都要蜷缩着身体睡觉,一个不当心就会摔下去。 所以门把手旋转的轻微声响,立刻就把他惊醒了。 来人穿着轻软的平底鞋,走路声音也很轻,但他还是立刻辨认出是阮湘南的脚步声。认识一个人久了,就算是从脚步声,都能够辨认出一个人来。 阮湘南走近了,他立刻就放沉了呼吸,假装自己依然是在沉睡中——其实这个举动很无聊,就算他整夜失眠也没什么,何必非要装睡? 她似乎弯下腰,在病床边观察了他一阵,伸手轻轻把抖落在床边的被子又拉回去,还掖了掖被角。 很快的,她离开病房,门外响起一声关门的轻响。 答应他去那种她从前很少会去的酒会,安安静静当他的漂亮花瓶,又为他耗费人情找一个安静的病房,还有那温柔的掖被子的 动作——无不在暗示一种可能。 阮湘南喜欢他。 跟他十一年来都不太合得来的阮湘南喜欢他。 但是他却无法回应,即使有过冲动,到底不过是费洛蒙的诱惑。 只是一旦想到这一点,卓琰就有莫名的烦躁。 早上护士来查房的时候,顺便又为他带了一只保温包,里面有一只饭盒:“这是阮医生让我带给你的。” 卓琰打开饭盒,粥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护士哇了一声,抽抽鼻子:“好香。哪天我们食堂的粥要是有这么香就好了。” 这一句话简直让卓琰食不知味,五味陈杂。 她昨晚离开医院至少也得凌晨了,还要熬粥,中途还回过来看他,如此盛情,他却只能装作不知。以他的身份,他更加适合找到一个商场上可以联手的伙伴,以联姻的方式来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 阮湘南在上午抽空来病房看他:“你的脸色看上去比昨晚好多了,觉得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卓琰盯着她平静到仿佛若无其事的脸,她的表现就跟平时一样,似乎没有任何异样,“早上的粥不错,你的厨艺挺好的。” 阮湘南将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微笑道:“都是跟护士长学的。我当年实习的时候,护士长不太喜欢我,我只好天天跟在她后面问她讨吃的然后拼命夸奖她做菜好吃,她还给我脸色看。等到我无师自通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喜欢我了。” 其实她的这种毅力,要是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估计大家都皆大欢喜了。 阮湘南又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其实完全是我自身的原因?” 卓琰坦诚了心中的实话:“只有一部分,不能说全都是你的错。” 阮湘南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啊,我就跟人说走开十分钟,现在得赶紧回去了。” 她走出病房没几秒,又立刻退了回来,在口袋里摸东西,最后摸出一个粉红色信封来:“刚才差点都忘记了,这个给你。” 那种百味陈杂的心情又回来了。 卓琰动摇地看着那只粉红色信封,信封的纸质很好,纹路也漂亮,看来是花了心思去挑的,信封上倒是没写收信人的名字。而信封里的内容,也是不言而喻。 他过去收到的情书也不少,叠起来也可以装订成课本了。 卓琰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那信封有点沉,里面的信纸似乎有好几张。 阮湘南道:“你看一下吧,毕竟也是人家的心意。” 卓琰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跟严央其实还是长得挺像的,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们是姐妹,但是唯一一处毫无相似之处的便是那双眼睛。严央的眼睛瞪起人来是圆滚滚的,很可爱,可是阮湘南却是那种眼尾有点长、双眼皮线条很优雅的那种眼睛。 “我会看的,但是答案却未必是你想要的那种。” 阮湘南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不多说了,我还得回去坐门诊。” 他把那个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还是下了拆开它的决心。以前他收到情书时都是连拆都不拆,随手一扔。 虽然她再是喜欢他,他也不会去回应,但是把信里的话看完,也算是对她的尊重。 卓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来,一共有四张纸,字迹清秀,一开始就直奔主题: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很多年? 他以前对她可不算好,再加上她的态度也很不好,每次都是以争吵完结。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甚至连她的爱好和平时的消遣都不知道。 他一行行字看下去,里面倒是写了一些关于他的小细节,拉拉杂杂,有点啰嗦,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直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赫然是一个陌生的署名。 阮湘南回到自己的门诊室,一会儿就有这层楼值班的护士探头探脑地在外面看她。她托着腮朝她招招手:“我这里没别的人,进来吧。” 小护士看了看周围,再没有别的病人了,就跑到她的办公室里:“阮医生……” “信我已经转交了。” “那么,他是——”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要是他有想法,大概会来找你的吧。” “师姐,谢谢你。”小护士很认真地说,“我真的喜欢卓师兄很多年了,原来我以为大学毕业就没机会再见到他。” “这样啊,”阮湘南想了想,“要不这样吧,等下我跟护士长求求情,让你去那片病房值班吧。” 小护士开始掏钱包:“那个,我知道你以前递信都是收费的,我给你钱。” 阮湘南忙阻拦她:“回头你请我 去食堂吃个饭就好了,谈钱多庸俗。还是你觉得我就是那种人?” ☆、008 晚些时候,叶徙也收到消息来探病了。他是卓琰多年好友,不来探病也的确太不够义气。当他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停好车,看到住院部底下人来人往,都提着鲜花水果和各种礼品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来探病竟然还是空着手的。 他就在住院部外面的水果店买了一只果篮。 而现在这只准备送给卓琰的果篮已经被他拆开了,他挑出一只橙子,几下就把皮剥干净:“卓琰,我前几天还听我哥说,这几天医院里的病房很紧张,vip的单人病房基本早在几个月前就预定掉了。” 叶徙的亲哥哥就是新晋提了副主任的叶徵,也是阮湘南同导师的师兄。 他跟阮湘南都是怪胎。 卓琰无悲无喜地说:“是阮湘南帮我安排的。” “哇,那得担责任的耶,她对你有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一直都是不对盘的。” “她半夜还来帮我盖被子。” 叶徙又从果篮里掏出一只香蕉,几下就把黄色的香蕉皮剥开了,却忘记放进嘴里:“……以我的经验,她一定是在暗恋你。” “早上还给我送粥,我口味一直很挑。” “在你来之前,她给我递了情书。”卓琰简直忍无可忍,“我看到最后一行,发觉情书不是她写的。” “还有,早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帮人递情书给我,收费十块钱一次。我的身高体重尺寸还有喜欢的颜色运动食物她全都知道,最后以五块一条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叶徙长大了嘴巴:“……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尺寸?” 卓琰面无表情地回答:“是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叶徙本来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闻言便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她可能不是在暗恋你,但是肯定是不讨厌你的啦,至少肯定没有你讨厌她的程度这么严重——对了,你现在还这么讨厌她吗?” 其实说不上讨厌不讨厌,能够相处这么多年,也算是一种缘分。中学时候这么多同学,能够继续保持联系的人也不多,而阮湘南就是其中之一。人都是有些念旧的。 但是,亏他从昨晚开始就对她有一种微妙的亏欠心理,弄个半天反而是他在自作多情,真是让他内伤得要吐血了。 ——不对,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对。 一个爱上了他的阮湘南跟一个只跟他对着干的两面派损友阮湘南比,似乎还是后者好那么 一点。 阮湘南这几天简直忙到焦头烂额。 她下周就要去英国做项目交流,可是现在卓琰生病她要去管,还有各种交接工作要做,恨不得脚下生风,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 她刚给卓琰送了中饭,他看见她脸色就沉了下来,好像她欠他很多钱没还似的。 安雅也会抽空来医院一次,给他送要签的紧急文件。她看见阮湘南也格外高兴,在背后跟她诉苦:“卓总口味这么挑剔,外面打包的吃不惯,医院食堂的饭也吃不惯,要是没有你送饭,我就是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阮湘南一边给护士补医嘱,一边笑道:“没事,反正就这么几天,后天或者大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签完字,护士长又来找她麻烦:“呦,你手头还有欠我的东西没有?有的话赶紧补过来,等下周你就要去洋鬼子的地盘,还怎么找到人。”她凑近阮湘南,在她耳边道:“据说英国男人很绅士,预备带一个回来?” 阮湘南道:“我以信用担保,绝对没有欠你的东西了。”然后又压低声音:“拐带一个回来给你当面首?” 护士长重重地拍着她的背:“很好,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安雅捂嘴笑,又探进病房里:“卓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卓琰点头,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做事。 门外面,阮湘南还跟一群护士在门外拉拉扯扯,东家长西家短,听得他脑仁疼,下了床走到门口直接把门给关了。 隔了十分钟,阮湘南打开门进来,见他还在看文件,所有的卷宗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满满当当地标注好注意事项,另一份则是完全空白的。 阮湘南猜测这也是卓琰的行事风格,看似毫无准备举重若轻,其实早已盘算好一切。 她坐下来,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开始削皮,她的手真是天生外科大夫的手,手指纤长,指关节并不过分纤细,但是也不会影响到手指骨骼的美观,她很快削好了一只苹果,又把它剖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你空下来,就吃点水果。” 卓琰看到她手指上贴了一小块创口贴。 阮湘南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解释道:“是前几天翻专业书的时候划到的,不过还好这几天没有排手术。手上有伤口是不太适合做手术的。” “卓琰,湘南。”门外突然有人在说话。 阮湘南 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她手上还捧着一大束鲜花和一个果篮。她走进病房里,病房里的所有桌子柜子茶几,甚至窗台都全部摆满了果篮和鲜花。阮湘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果篮和花束,把果篮放在墙边,又把花束的外包装拆开来,换掉了花瓶里的鲜花。 她做完这些,就听卓琰说:“我想下楼去走走,阿姨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是想为她们制造谈话的机会。 阮湘南知道自己如果再不领情,就是不知好歹。他们乘电梯下了楼,卓琰很快就借故离开了。 阮湘南坐在长椅上,挣扎着想开口。忽听母亲责问道:“卓琰住院了,还在你上班的医院住院,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阮湘南只觉得有点生气,强压住怒气道:“我忘记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忘记掉?如果你早跟我说,我就会早点来看他,现在弄得多尴尬?” “那又怎么样?卓琰生不生病住不住院你何必这么紧张,”阮湘南转过头,“当初我跟爸爸在一起饿肚子吃苦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紧张?” “当时我是有苦衷的!” 好了,终于谈到她不敢提及的话题。 阮湘南皱着眉:“什么苦衷?” “那年我才刚刚二十岁,跟你爸爸私奔,又被抓回去,我敢认你这个女儿吗?我不能啊,如果我承认了,我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真是自私。阮湘南冷冰冰地开口:“你那时候二十岁,已经成年,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了。” “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教训我?我好歹也是你妈妈啊,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二十岁了,”阮湘南顿了顿,加重了咬字的字音,“二十岁的时候还不知道避孕,二十岁去找男人玩但是不会用安=全=套,最后玩脱了才知道后悔——二十岁,你二十岁之前是活在真空世界里吗?” 她的母亲惊恐地看着她,那瞪人时就睁得圆圆的眼睛像是猛然被猎人攻击的小羊羔。她定了定神,像是要维护自己当母亲的尊严:“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有把我当成你妈妈吗?我知道你就是觉得自己头脑好成绩好读到博士了,就觉得跟我不一样了,就算我没把你养大,难道我不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 “我宁愿你不要生下我!”阮湘南站起身,这场谈话再也无法维持下去,她掉头就走。卓琰就在不远处,见她 急匆匆地走过来,想开口问,待看到她脸上紧绷的表情怔了一下,那句话就没有问出来。 阮湘南直奔到医院的餐厅,点了一杯冰柠檬水,冰块的冷气直入胃部她才恢复了点知觉。 她又点了杯奶茶,捧着杯子茫然往外走,路上有碰见吃饭迟了的医生,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忍不住问:“阮医生,你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阮湘南只得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是病了,得了偏执病,还病入膏肓了。 明明知道说那些争锋相对的话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说了,说完以后就会引起争吵,最后又浪费了一次她们能够和解的机会。 她走回之前坐过的那张长椅,她的母亲埋头在哭,卓琰则坐在边上轻声安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影子投射在他们面前,把漫天满地的阳光遮住。 她轻声地、带点疲倦音调地开了口:“妈妈,我下周就要去英国学习,要半年时间。” 她的母亲抬起头,看着她,连睫毛膏都哭花了。 阮湘南在她面前蹲下来,仰起头看着她:“我走之前,是想跟你和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皱着眉有点难受的样子,“以前我每次有这个念头,最后都还是不成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卓琰转头,看见她蹲在面前,眼角不断地有眼泪掉下来,一滴一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教教我……行不行?” 他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要把手伸向她的脸,她带着眼泪和悲伤表情的脸。 “不准哭,”她的母亲终于红着眼睛开口,“你刚才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你哭什么?把你手上的饮料给我,我口干了。” 阮湘南把奶茶的杯子递过去。 母亲喝了一口奶茶,又重新吐回杯子里,很嫌弃的样子:“全部都是奶精,这种垃圾食品亏你吃得下去。” 阮湘南带着泪笑了:“我每天都吃这种垃圾食品。” ☆、009 母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拎起包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走出两步,又扔下一句:“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她直到临走,都忘记跟卓琰道别。 其实她的初衷是来探病的。 卓琰伸手在口袋里找了一下,有现金和门卡,还有一张食堂餐厅提供的方纸巾,他当时拿到就随手捏成一团放进口袋里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得把这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给她:“又哭又笑的,你就不怕丢脸?” 阮湘南接过去,擦了擦脸:“丢脸就丢脸。” 卓琰笑了笑,忽然看见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正粘着一片黑色的浮尘,便抬手固定住她的脸颊:“等下,你睫毛上有东西,别眨眼。” 鬼使神差的,他甚至都忘记清理那片浮尘根本只需要用手就行,根本不必用吹的。阮湘南忍不住闭上眼,浮尘飘走,像是在期待他的亲吻一样。卓琰忽然口干舌燥,盯着她的嘴唇犹豫,已经尝过了的味道又再次浮现,可那时是在密闭的车厢空间,外面夜色朦胧,现在却是明朗的艳阳天。 阮湘南睁开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好像没有东西掉在眼睛里。” 机会已经错失,那也别无他法。 卓琰松开手,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他是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一点念头:他对她有绮念,不管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神态。但是说出来又能怎样?难道还真的要发展成为肉体上的那种关系? 他自问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想伤害和侮辱她。 “如果你在犹豫有些话到底应该不应该说,那就别说吧。”阮湘南看出了他的矛盾,“但凡很犹豫不决的事,其实也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做的事。” 卓琰嗯了一声,回答:“我没想说什么。” 他们并肩朝住院楼走去,走到一半,就见叶徵迎面而来。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湖蓝色的手术服甚至都没有脱下来,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徵的气息也很急促:“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半小时后帮我去示教室代一下课?今天手术时间延迟了,接下去还有一台,我只有吃个饭的时间。” 阮湘南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啊,你原来计划讲什么内容?” 叶徵的目光扫过卓琰,朝他点了点头,一手很自然地揽过阮湘南:“你过来,我去餐厅边吃饭边说,你中饭吃了吗?” 卓琰盯着他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同样是骨骼漂亮的特别适合当外科大夫的手——真是活见鬼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声。 卓琰出院不久的那个周末,阮湘南是回家吃饭了,从严央打给他的电话的欢快语气来看,她应该暂时跟家里和解了。 严央一个劲地缠着他,要他一起给阮湘南办欢送会。 前段时间已经积压下太多工作,他现在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跟她们吃喝玩乐?他走出办公室,一手调整了蓝牙耳机,一手拿着杯子去开水间泡咖啡。 “你一定要来啊,姐姐这次去英国,要有半年不能见面——”严央在电话那头撒娇,“整整半年啊,半年很长的啊……” 半年。 卓琰心中微微一动,正想松口答应,忽然听见开水间里有两个女秘书正在聊她们的购物经。其中一个用很高兴的语气说:“你看,这是我刚去奢侈品代卖这里买回来的裙子,几乎还是全新,很漂亮吧?” 另一个则道:“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裙子,是打算公司年会穿?” “当然不行啦,这裙子这么保守,年会穿怎么还能吸引回头率啊。” 卓琰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女秘书手里拿着的那条裙子,赫然是他在那天酒会送给阮湘南的那一条,他冷冰冰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严央说:“不好意思,那天我没空。”然后就把电话掐断了。 两位女秘书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吓到了,兢兢战战地开口:“卓、卓总……” 卓琰接热水泡咖啡,漫不经心地问:“奢侈品代卖?” “就是有人把不需要的了奢侈品折价转卖掉,一般人都是卖包的,倒是很少有人会把新裙子拿出来卖——卓总,你不会对这种店感兴趣的啦。” 滚烫的水珠溅在他的手上,他抬手把热水关掉,还是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这件衣服……折价多少?” “三折。”女秘书已经越来越糊涂了,以前也没见卓总关心过这种问题。 卓琰掉头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心中却是怒意破表,如果阮湘南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扭断她的脖子。 他开始还以为她转变性子,变得不那么混账了,可是他大错特错。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那个晚上对他特别好了,因为他付了钱——虽然只是一条被折价卖的裙子,但是她会为钱而付出相应的劳动。 他一把把办公桌上的 文件夹全部扫了下去。 发出的动静太大,安雅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到一地乱糟糟的文件,只好暗道倒霉,蹲下来捡。 她把捡起来的文件夹重新按照顺序叠好,只见卓琰拿着笔翻开第一份文件,手还在打哆嗦的。虽然她很好奇什么事能把老板气成这样,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问题她绝对是不能问的,不然绝对会被扣光这个季度所有的奖金。 阮湘南还是拒绝了机场送行的庞大队伍,她明天要赶的是最早一班的国际航班,机场又在郊区,路途遥远,实在没必要劳师动众。 她跟她的母亲暂时的,和解了。 虽然相处起来还是别别扭扭的,跟一般母女有天渊之别,但总算还是迈出了那关键的一步。以后要怎么做,她都还没有想好,反正日子还长着,可以慢慢来。 她下了班,绕道去了不远的书店,买了几本高考的习题书,还特意让店员用好看的礼物包装纸包了起来。 她敲开门,把包好的习题书递给司朝的时候,他因为吃惊都张大了嘴巴。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明天要去英国了,还欠你一份临别礼物。”阮湘南微笑道,“等我回来之后,还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司朝还是保持惊诧的表情:“礼物……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司朝拆开小碎花的包装纸,里面俨然是四本理综的习题册,他顿时跨下脸道:“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打算送我什么,原来是这个。”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来检查这些参考书有没有做完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狡诈!”司朝朝她嚷嚷,“我没有答应你会做这个题目的!” 阮湘南朝他摆摆手:“我先上楼了,明天会起得很早,就不跟你道别了。” 送行酒已经吃过一场又一场了,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一般的,都来送过她。唯独就是卓琰,似乎连讯息都没有了。 严央还跟她抱怨卓琰最近心情很不好对她超级凶还挂了她的电话。 她问清楚经过以后,觉得……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阮湘南拨了他的手机号,隔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却是卓琰的秘书安雅。她在电话那头语气温柔:“阮小姐,我是安雅。嗯,卓总在忙,哦,最近他很忙的,没空接电话。” 阮湘南道:“很忙的话就算了,不 要打扰他了。” 隔了十分钟,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我是安雅,我现在偷偷在洗手间里给你打电话。” 阮湘南忍不住笑了:“你还要偷偷告诉我什么秘密呢?” 安雅朝她抱怨:“你不知道,最近小老板都跟吃错药一样,心情恶劣,但是据我推测应该跟你有关。我代表我们全体同仁对你表示仇恨。” “你就怎么确定这一定跟我有关?” 安雅神神秘秘地说:“女人的直觉。” 挂了电话,阮湘南开始回想她最近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回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可是电话又打不通,没有办法问,只能转而发短信:“你晚上还要加班吗?需要我来送宵夜?” 这条信息石沉大海。 她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别生气了,如果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你的话。” 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阮湘南想了想,干脆去星展制药走一趟吧,既然她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她肯定是要负担间接责任的。她出了小区,打车到卓琰的办公楼区,对一楼值班的保安大叔道:“我是跟卓总预约过见面的,请帮我跟他联系一下。” 保安大叔狐疑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平静,五官秀美,说话语气也很自然,似乎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但是这个时间点,她居然说跟卓总预约过,也实在太奇怪了。 他将信将疑地点开可视电话,开始拨给高层的监控台。很快,保安对她说:“这位小姐,很抱歉,卓总说并没有跟你预约过时间。” 阮湘南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她其实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毕竟明早五点就要起床,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吃一下闭门羹就放弃,便拿出手机又发了条信息:“我在楼下等你一个小时,我想亲口跟你道别。” 阮湘南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一边等一边玩手机。 中间保安来劝过她一次:“小姐,既然卓总不想见你,你也别一直这样等下去了,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也不安全。” 阮湘南道:“没事,我等到一个小时就打算走的。” “小姐,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之前也有像你一样的说等一个小时就走,结果呢?你这样我们也不好办事啊。” 阮湘南道:“我是真的就等一个小时啊。” 保安最后只得摇摇头由她去了。 她等到一个小时整过去,便起身往外走了。她刚走不久,保安就看见卓琰乘电梯下来,径直走过来:“刚才那位小姐呢?” 保安震惊地指指大门外。 ☆、010 卓琰只得追出去,他腿长又是迈大步,很快就追上了。 “阮湘南,”他赶上前叫住她,“你连一个小时都等了,再多等五分钟会要你的命吗?” 阮湘南幽幽道:“等一个小时还不够吗?再多等五分钟又没用。” 卓琰简直要被她气昏。但是她算是苦苦请求他过了,女人本来就矜持些,肯在他不理睬的情况下等这么久,他郁结在胸中的闷气也算过去了。反正能够认识她这样性格恶劣的两面派,也注定了是他倒霉:“我饿了,你说要给我带宵夜的,宵夜呢?” 阮湘南指了指前面的那条街:“那边有条烧烤街,通宵营业的。” “……我不去。” 阮湘南无奈道:“我没有邀请你去那种地方,我打包带回来行不行啊,卓少?” 卓琰考虑了片刻,矜持地同意了:“正好我也忙着,你买回来以后就自己坐电梯上来吧,我让楼下保安给你刷卡。” 阮湘南无言以对。 这种事情,作为一个绅士,难道不应该主动要求替女士去办的吗?他答应得倒是理所应当。 她走到前面的通宵大排档,里面烟火缭绕的,她直接就选定了第一家,生意也是最旺的那家,接过菜单点了烤生蚝、小龙虾还有烤鸡翅之类的烤串。老板快手快脚地帮她烤了起来,一边撒作料一边跟她聊天:“小姐,这么晚还过来吃烧烤?你是住在这附近?” 阮湘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回答:“不是,我后面那幢楼上班,今晚值班。” “那你是在星展上班喽?下次值班的时候带上你的姐妹们过来啊,我可以定期给你们免单的,”老板笑道,“漂亮的女白领总是来我这边光顾,也会带动我的生意的。” “别说美女了,帅哥我也可以带过来啊。” “男人就算了吧,你看我这边的客人大多都是男人了,有护花使者在,谁还有那个贼胆来搭讪?” 随意聊了几句天,她点的东西也全部都烤好了,老板用几个一次性饭盒装起来,递给她:“下次还要再来啊。” 她带着大包的烧烤回到那幢大厦一楼,保安大叔立刻帮她按了电梯,又拿密匙卡刷了一下,楼层按钮都亮了起来,他直接按了次高层的那个。阮湘南递给他一个外卖盒:“我请你吃烧烤。” 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你高兴的,好了,快点上去吧。” 阮 湘南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电梯打开,她在玻璃监控门外按了按门铃,移门很快就打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线只来自于一个地方,她很快就找到卓琰的办公室。 卓琰正站在落地穿前,看着底下灯火通明的城市。他好像站在这个城市之巅一样,俯瞰着下面的一切。阮湘南把打包盒放在茶几上,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你不是饿了吗?还在那里发什么呆?” 卓琰转过身,在她对面的双人沙发上坐下来,后知后觉地问:“啤酒呢?” “没有啤酒,我给你倒杯热开水吧。” “我不喝这个。” 阮湘南拿出医生的架势来:“你的肠胃也就能喝热开水,刚胃出血的人还想喝啤酒想都别想。”她站起身,拿起他办公室上的杯子,只见里面结了一层咖啡渍:“……你还在喝黑咖啡?难怪你的肠胃这么脆弱。” 卓琰有点不耐烦:“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也知道是自己过分了,她毕竟是好心,没必要这样呛声。只是他似乎已经对这种相处方式习惯了,就像她忍不住要来嘲讽自己一样,他也忍不住要呛声回去。 阮湘南挑眉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外面走:“开水间在哪?” 卓琰自知是自己态度不好在前,便也跟她一起走出去:“我带你去。” 阮湘南把杯子洗干净了,倒上热开水递给他:“虽然烧烤是要配啤酒的,不过非常时期,你还是将就一下吧。” 卓琰捧着杯子,沉默了一阵,便问:“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阮湘南没有立刻回答,等到他们回到办公室时,她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你之前也帮我过的啊,而且,我想要有半年不见……好像我们以前见面也经常会忍不住吵架的,吵着吵着就渐渐会有惯性了。” 卓琰忍不住笑意:“嗯……说得也是,如果不争吵几句还有点不习惯了。”他似乎像是想起年少往事一般,有些出神。 阮湘南可没他这种心情,打开打包盒,拿出一串烧烤来咬了一口。 “你明早几点的飞机?” “早上最早那班,8点起飞。” 卓琰拿起一串烧烤闻言又放下:“现在都过十二点了,你是准备通宵了?” “通宵就通宵,反正飞机上时间这么长,也是睡觉用的。” 卓琰笑着摇摇头,动作优雅地扔下一根竹签:“看上去挺糟糕的,味道反而还不错。” “这就跟人一样,有些人外表看上去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内心世界很丰富。” “……你在说你自己吗?” “我在说你,”阮湘南道,“我的外表一直都挺好的,我有自知之明。” 卓琰笑而不语,以此示意她这种无端的自恋行为十分的不要脸。 阮湘南忽道:“我听妈妈说,她想去跟你父亲提一提两家的亲事。” 卓琰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什么?” “是你跟严央啦。” 原来如此。他往后一靠,闭上眼哼笑道:“我觉得不适合吧。严央年纪跟我差了好几岁,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妹妹?妹妹不是一般男人想找红颜知己的遮羞布吗?”阮湘南义正言辞道,“你的想法太龌蹉了。” “我说的是那种亲妹妹,跟她在一起就是乱伦的那种。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卑鄙?”卓琰思索片刻,又把问题抛还回去,“难道你觉得我应该跟严央在一起?”他问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了,似乎是太明显的试探,其实他根本没有试探的意思——大概吧。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挺认可你的人品的。”阮湘南沉吟,“当然,我希望我唯一的妹妹能够幸福,这是真心话。” 她看着他,表情严肃,眼神真诚,尽管她是个挺混账的人,有时候还有表演型人格,可是这一刻,他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卓琰拿起装了白开水的杯子,跟她面前的纸杯碰了一下:“那就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你是指什么?”这次轮到她不解了。 “你猜猜看。” 这种步步为营的对话,兜了一大圈,好像还是什么都没说过。他们之间有哪里出现问题了,但是她摸不透,他也看不透,就像那年暑假一样,明明很接近,却还是在弯弯绕绕之中各自走远。 不断地刺探,又不断地逃离,不知何时才是终点。 阮湘南坐在经济机舱里,国际航班晚点的几率很小,准点起飞。很快的,机舱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她抬起手,把玻璃窗上的遮光帘拉了下来,只剩下沉睡着的黑暗。她靠在椅背上,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隔了一条走廊有一位旅客,正拧开顶灯,翻着手中的书。 阮湘南 闭上眼陷入浅眠。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回到当年熟悉的菁菁校园。窗外的知了拼命地叫着,她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头顶上是哗哗作响的吊扇声。 考试中间,她停下笔看了看周围,只见自己的前前后后都卧倒一片。今年的期末卷子出的特别难,对于她所在的择校班里的学生来说实在太难了,大部分人都已经放弃挣扎。 她把整张卷子填满,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学号,提早交卷了。老师看见她提早交卷出去,本来还想训斥,但是一看到她的卷面明显地愣了一下,最后朝她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她走出考试,背着书包经过操场,只见一只篮球飞过来,这次的落点是在她的脚边,如果这次再砸到她脸上,她真的会对篮球有心理阴影的。橙色的球弹跳了一下,正好跳进她的手里。 球场上的男生朝她大喊:“美女,帮忙把球扔过来!” 那些打球的男生大多是实验班的,卓琰也赫然在人群中。 她立刻把篮球抛回去。只见接过她的传球的男生立刻突破进去,起跳投篮,篮球却在篮筐上弹跳一下,又抛物线下落。卓琰起跳,直接在落下的篮球下一托,那篮球在篮板上轻轻一擦,直接进入篮筐。 一起打球的男生都忍不住喝彩。 阮湘南看了几分钟,就转身离开,反正期末考试也考完了,没什么事做还不如早点回家,哪像这群男生,提早交卷就是为了出来打球。 她走到校门口接到司机的电话,说是出来晚了,先去接二小姐,让她自己想办法回家。严央的学校跟她的一南一北,接了严央已经很晚了,再来接她,肯定就超过严家的晚饭时间。那么司机的玩忽职守就会被发现。 她忍不住觉得很可笑,同样她们都是那个女人的亲生女儿,但是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她是私生女,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家里的工人都敢欺负她。这个家就跟原来待过十多年的地方一样,冷冰冰的趋炎附势,那里至少偶尔还会感觉到善意,而这个“家”里却没有。 阮湘南把书包甩在肩上,走向附近的公交站。 转了三辆公交车,还要步行四十多分钟才到。别墅区都个个偏僻,连公共交通都没有,她就是想打车都找不到愿意载她回去的司机,那必定是单趟生意,只能空车回来。 她下了公交车,开始步行,路上有些静僻。但是让她担忧的事情还是很快发生了,迎面而来的是三 四个小混混,头发染着奇怪的颜色,看见她立刻哄笑道:“长得不错啊小妞,不如交个朋友?” 阮湘南不吭声,只是疾步往前走,但是很快被拉住了。那个拉住她的男人撇了撇嘴角:“你走什么啊?没听见我们在问你的话?” 其实她差一点就跟他们一样,也许她能当个小太妹,染着黄头发,去学校门口收保护费。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见身后有人骑着山地车经过,撞见了便扔下车子疾步过来,直接一拳把拉住她不肯放的小混混打倒在地。 她有点惊讶。竟然是卓琰。 ☆、011 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混混很快就爬起来,吐出一口唾沫,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深蓝色制服:“哦,原来是重点学校的。” 卓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对着她道:“你还愣在那里干嘛?快到我身后去,顺便帮我把自行车扶起来。”话音刚落,对方已经出拳过来,他敏捷地避开了,直接一个飞踢踹中对方。 阮湘南只得按照他说的办,把他的山地车扶起来,他的书包也散落在地上,里面的参考书掉了一地,她一本本帮他捡起来,放回书包里。等到她做完这些的时候,跟卓琰对战的那几个小混混已经倒地不起,哼哼唧唧地求饶。 卓琰脱下被弹簧刀划破的校服,直接甩给身后的阮湘南,低下=身捡起那把落在地面上的弹簧刀,拿在手里把玩:“你喜欢动刀子?其实我也很喜欢——”他拿着弹簧刀在那个小混混眼前缓缓移动:“你说,从哪里开始玩比较好?” 那小混混几乎都快吓昏过去,只剩下大喘气的胆量。 卓琰终于放过了他,手起刀落,那人惨叫一声,弹簧刀直接插-进他耳边的泥土里,相差不过一公分。 卓琰朝她走过来,扶正了车子,皱眉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你家司机呢?” 阮湘南回答:“他来不及去接我了。” “那怎么不打车?” “这里太偏僻,没有出租车愿意载客的。” 卓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拒载你可以投诉他们。” 他当然不会明白,如果载她到这里,出租车司机多半要空车回程,一来一去,其实没有赚头,可是她又拿不出双倍的车费。 卓琰见她低头不语,也懒得跟她说话,拍拍山地车的前杠:“只好勉强你坐在前面了,我的自行车没有后座。” 阮湘南依言坐在前杠,开始时车身还有点打晃,他伸手搂了她一下维持平衡,但是只是很轻忽的一下接触,他马上就松开手。 卓琰明显是运动完才回来,身上还有汗味,只是那汗味倒是不臭,跟他衣服上的洗衣液的清新味道混合在一起,还是挺清爽的。 阮湘南忽然道:“下个学期你不用再给我送考卷了。” 自行车晃了一下,卓琰有点不解:“你放弃了?” “不是,”她很快否定掉,“当然不是的。” “……你该不是觉得你下个学期会考到我那个班去吧?”卓琰匪夷所思,“ 从别的班考进来,至少得年级段前三十——虽然前三十也不算很难,但是你之前还挂了好几科。” 阮湘南没回答。 卓琰把她送到严家的宅子外面,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学点防身术,以后再碰到那种事情,起码可以拖延时间。”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在名义上还是严家人,万一哪天被绑架了,以她的尴尬身份估计都不会有人愿意出钱去赎她,还不如自己学着自救。 高中最后一年新开学。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这学期我们班又有新同学,湘南,你来自我介绍一下。” 在底下诧异的眼神中,阮湘南捧着课本缓缓走进来,她身上的校服裙洁白而整洁,裸-露在短裙外面的双腿线条流畅,她笑着说:“我是阮湘南,今后请大家多指教。” 卓琰正握着划答题卡的铅笔突然断裂。 坐在他后排的朋友像打了鸡血一样地踢他的椅子:“快看快看,是那个被球砸中的小美人!” 他抬起头,只见她晒黑了一些,从前那股在她身上的看课本看得傻了的孱弱和呆板都不见了,整个人生机勃勃的。 他听严央说,暑假开始时她妈妈问她们想去学什么,阮湘南却选择了一个半月的空手道夏令营,还是封闭式的那种。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正有一棵老槐树把枝头斜斜地戳进来,导致他们都关不上窗,她的确是个有点让他讨厌的人,只不过……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异常受欢迎的,更何况是漂亮又头脑好的女孩子。 她的抽屉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时候是一块巧克力,有时候则是一杯奶茶,收到的情书都快多过她的考卷。 阮湘南的成绩就这样固定在年级前五名,虽然跟卓琰这样盘踞第一宝座多年还有不小的差距。她的母亲看到她的成绩单简直都呆住了,还招来自己的现任丈夫前来观看:“你看,湘南这个成绩估计考个重点大学是没问题,天哪,我的女儿可以不用花钱就能进重点大学!” 严旻之,也就是她的继父,还专门找她谈过一次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阮湘南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当医生。” “为什么?”严旻之似乎有点诧异,“一般而言,想要继承家业的话应该去读商科才对。” 阮湘 南大胆地回视对方:“我爸爸过世那天,我就想当医生。” “恐怕还不止吧,”继父问道,“你还怕学了商科,会被家人找麻烦,觉得你想为自己谋划家产。” 阮湘南格外乖巧地笑道:“我没有想过这么多。” 她就是这样想的,逃不过他的眼睛。严旻之在心里叹气,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严央却是个草包,简直把他的妻子的不学无术彻头彻尾遗传了个遍,可是他的继女,不管是头脑还是心思都胜过严央无数,这真是造化弄人。 严旻之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离严家?” 阮湘南吃了一惊,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继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到底是在名利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严旻之补充道:“我这么问你,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留意到你在有意识地存钱,关注地产信息,甚至还在假期去做兼职。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住下来。” 阮湘南道:“至少要等高考结束,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有规划,又能沉得住气,真是个太聪明的孩子。严旻之摇摇头,可惜这不是他的女儿。 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操场上悬挂的电子显示屏被正式被调成了“离高考结束还有30天”。这段时间,就连卓琰都开始用心读书,很少去操场打球了。 阮湘南桌上摆着的习题册几乎都被她做烂掉,用力抖一抖都会有书页掉下来。她从来不在勤奋方面做任何隐瞒,直接承认她把每一本买来的习题册都写成那种残破的样子。 校园里也开始充斥着离别的愁绪。 天还是那么蓝,树又这么绿,一切却又很美好。 他们班所有人都站在那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下面,摄影师扛着三脚架,把长镜头对准他们:“大家先酝酿一下情绪,然后面带微笑。” 阮湘南碰巧被排在卓琰身边,他们站在一起,静美得好像是一幅画。 卓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里却压低声音道:“希望你不会临时掉链子,在关键时候考砸。” 阮湘南面带微笑,直接呛声回去:“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你这几天可比从前勤奋多了,难道是怕自己第一的位置不保?” “就凭你?” “对啊,就凭我。” 摄影师突然 直起身,朝着他们喊:“后面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你们酝酿情绪,想想美好的梦想吗?干嘛咬牙切齿?” 阮湘南笑靥如花,飞快地说了一句话:“卓琰,我会怀念你的。” 她用的竟然是“怀念”。 卓琰冷哼道:“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相见不如怀念。” “……难道还是吊念比较适合?” “你——” 眼前的摄像机镜头突然定格。 印出来的照片上,阮湘南笑靥如花,而站在她身边的卓琰却是咬牙切齿,降低了不少英俊度。 每次班里的女生拿着这张毕业照跟人介绍:“这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哎。” 换来的评价无一例外是:“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是看上去脾气很臭的样子。这样的人,就算长得再帅,也会显得面目狰狞的。” 然而专属于卓琰的霉运还没有就此结束,高考成绩出来当天,红榜挂在校门口,第一位高高在上的那个名字赫然变成了阮湘南。 而卓琰两个字却别别扭扭地缩在第二位。 一定是他今天出门的方式不正常! 卓琰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但是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这怎么可能?阮湘南竟然排在他的前面,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炎热的盛夏季节,他几乎是从脚底冰到了头顶,还丝丝地冒着寒气。 “卓琰,你的脸色真的很坏……”身边的同学被他的寒气冲击到,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你这次是第二啦,不过还是考得还是很不错的,不要这么在意!” 卓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根、本、一、点、都、不、在、意。” 交好的几个朋友立刻拉走他:“别看了,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吧,反正已经考完了。” 卓琰木然地被拉着走。 最后能够接纳他们这些未成年人的只有茶餐厅。 他的好友立刻叛变了,还对着阮湘南举起杯:“先庆祝你这次后来居上,考到第一,我刚看到的时候简直太吃惊了。” 阮湘南拖着腮微笑:“其实我要谢谢卓少放水给我呢。” 她根本就是在嘲讽他,他这最后一个月要比从前更用功。卓琰死死地盯着她,手上的吸管突然戳破那层塑料薄膜,发出噗的一声响声,就好似用那吸管戳穿了她的咽喉一般。可惜这一点都不解 恨。 “居然故意放水?”男生们立刻起哄,“哇,卓少其实你是对人家有想法吧?” 有个屁的想法! 卓琰愤愤地在心里想,别侮辱他的品味了。 “湘南,我看你还是主动点表示一下吧,卓少就是太闷骚了。” 阮湘南在众口一词的起哄声中站起来,抬手撑着桌面,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卓琰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都要高一点,温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眨了眨眼,那双眼睛是跟她母亲全然不像的地方,她的眼睛眼尾长长的,隐隐约约有些媚。 卓琰强自支撑,不要去躲闪她越来越靠近的清甜气息,体内的躁动似乎正在觉醒,蠢蠢欲动。茶餐厅里的空调温度其实打得有点低,他却感觉不到冷气的存在。 可是不能动,也不能躲闪,不然他一世英明全毁。 他一定可以熬到她受不了退却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阮湘南的嘴唇终于跟他的轻轻触碰到,那滑腻的温热感,稍纵即逝。 ☆、012 周围人吹口哨的吹口哨,起哄的起哄。 阮湘南就在这嘈杂声中朝他微微笑。 卓琰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为了几个瞎起哄的家伙,她有必要赔上赔上自己的初吻吗?当然,这个——也是他的初吻。 就在刚才双唇轻轻擦过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 卓琰的整个高中生涯便在那个莫名其妙又狗屁不通的吻里结束了。 幸好进入大学以后,他跟阮湘南就鲜少再有瓜葛。他读的是商科,而阮湘南去了医院学,教学楼隔得远,宿舍也不在一个区块,一天都鲜有一次碰面。 上课第一天,身材瘦高的长着一张清秀面孔的大男生朝他走来,伸出右手,笑嘻嘻地开口:“你是卓dan吧?我叫叶徙,很早就听说过你。” 他其实也听过叶徙的名字,他是叶家最小的儿子,长女叶微已经同本市最大的财团谢家联姻,次子叶徵则出人意料地学了医科。 卓琰面不改色地回答:“那个字念yan,卓琰。” 叶徙吃惊地挑起一边眉毛:“……真的?你没骗我?” 他们虽然性格很不相似,但两个人都属于外向开朗的个性,很快也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卓琰基本都处于学校和公司两头跑的状态,父亲近几年身体不算太好,他要时刻准备着接班。两个学期下来,他几乎把星展集团的每一个部门都实习了个遍。 他有一次和阮湘南在路上巧遇。她穿着白大褂,整个林荫小道瞬间都有了被平移到手术台的阴森感——大学里这么多幢楼唯独医学院那两幢泛着阴森森的气息,还常有灵异传闻。她和那群医学院的、抬着散发着福尔马林溶液甜臭味道的实验体的男生们,踩着一二一的节奏,朝着解剖室方向大步前进。 她终于来到了那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时刻孕育变态因子的温床,并且如鱼得水。 本来卓琰以为他跟阮湘南的孽缘也该终结了,谁知前面的那些倒霉事件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正菜都还没被端上来。 那时严央读完九年级,预备送出国读高中,她彻彻底底遗传了严夫人读书困难户的特性,卓琰曾穷尽心智帮她补习过一个月,最后主动放弃。严夫人为了庆祝小女儿出国读书这件事,准备带她们去游南亚,还邀请了卓琰。 换好机牌在大厅等待时,卓琰留意到阮湘南有点憔悴。她素着一张脸,带着框架眼镜 ,似乎把这种疲惫都放大了。 她很快感觉到他的眼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第一站是越南,然后再是柬埔寨和迪拜,机票上这一面字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轻声道:“你近视?” 阮湘南靠在椅背上,跟他是背对背的座位,头都没回地答道:“稍微有点度数,高中时就有了,不影响。” “听说你还做兼职?” “唔。” 卓琰找不出别的话题,只好就此打住。虽说一年的时间不长,也足够让两个人形同陌路。其实这本该是让他高兴的一件事。 这时,候机室的广播开始播报登机的预告。等待在候机室的游客开始排队登机。阮湘南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拎起边上的行李袋。卓琰这才发觉,她已经比尚且还在160身高线附近苦苦挣扎却始终无法突破的严央高了半个头。 他们进了商务舱,严央早就占了靠窗的位置坐好了。阮湘南等他们都选好座位,才走到剩下的那个位置边上。她接过空姐递过来的毛毯,调整好椅背的角度,摘下框架眼镜就顾自闭目养神。 从卓琰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她恬静的侧颜。她闭上眼睛的样子,毫无攻击性,甚至让他都无法想起她就是那个性格很混账的阮湘南。 南亚之旅才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自己隐约有中邪的趋势。 中途机舱灯光亮过两次,空姐来送点心和航空餐。商务舱的航空餐还算丰富,有新鲜鱼子酱和竹节虾,还有越南风味的粉和春卷。 阮湘南没有再继续睡,而是打开面前的触屏电视,戴上耳机,开始看一部越南电影。 卓琰的位置就在她边上,挨过去看了一会儿,整部影片都是越南语,也没有英文配音和字幕,她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你懂越南语?” 阮湘南理所应当地回答:“一窍不通。” “……那你还看?” 她侧过头,嘴角弯弯地勾起一抹笑来:“连猜带蒙啊,再说剧情也简单,就是那种英雄主义式的电影,最后英雄抱得美人归。” “我可不信这种故事。”当初他从小混混手里解救了她,最后也是被她硬生生夺走第一名的宝座,英雄被美人坑了又顺手活埋还差不多。 阮湘南看着他道:“我就相信,还是真实故事。” 卓琰沉默片刻,问:“怎么说?” 阮湘南撑着下巴跟他相望片刻,吊足了他的胃口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卓琰,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卓琰简略地回答:“没有。” “是没有,还是没有过?” “既是没有,也是没有过。”关于这点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无法启齿的,他现在实在太忙,每天公司学校轮转,有时候为了搞懂一些经营上的问题,只能睡办公室里硬邦邦的沙发,就算如此,他老爹还对他不满意。 “卓琰,你竟然没有交过女朋友?”阮湘南姨母的女儿林佳意也主动加入他们的谈话,她比阮湘南要小一岁,但她们的关系一直都说不上好。 “一直都没时间做这件事。”卓琰躺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闭上眼,暗示她们八卦到这一步已经足够。 林佳意讨了个没趣,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阮湘南继续打开下一部电影慢慢看,脸上竟然还带了点稀疏的笑意。卓琰中途瞥见,简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她听到他说没有女朋友,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个茶座里那个吻。 卓琰按着额头,这一定只是他不着边际的想法。 下了飞机过安检,已是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了。他们着陆的地方是一个海港城,外面正下着雨,那雨水似乎是漂洋过海乘着云朵而来。 大厅门口还有出租车正在等待载客。 阮湘南撑着车窗,用有点生硬的越南语报出了酒店的名称,那司机立刻点头表示明白。卓琰侧目看了她一眼,她说她一点都不懂越南语应该也不是假话,但是出发前肯定是做了功课的。 严央早就困了,软绵绵地挨在她身边:“原来你会说越南话的啊?” 阮湘南顺了顺她的黑色长发:“刚才电影里学的,里面也提到过这家酒店。” 卓琰知道她应当是十分聪明的人,可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有点吃惊。 出租车一直开进酒店,卓琰付了车费,提着三人份的行李去前台登记。跟在他们后面的阮湘南的妈妈、姨母和林佳意也很快到了。林佳意自告奋勇走上前用英语跟侍应生交流,对方只是疑惑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便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她最后不得不把谈话发展成手语。 阮湘南和严央靠在一起,坐在大厅中心的沙发上,呵欠连连。 卓琰实在看不上下去 ,打断她:“你先登记住宿,搬行李的事,我来说。” 等他们登记好,侍应生便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古典回廊,经过海滩,来到别墅区。严夫人打开门,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似乎房间少了点,是不是再去多登记一间?” 阮湘南的姨母道:“小孩子就凑合住一个房间得了,多订一幢到时候出门还要去敲门喊人,多麻烦。” 严夫人朝严央招招手:“小央,你跟妈妈一个房间。湘南你跟佳意年纪差不多,应该很有话聊,也一间房。这样就够了。” 林佳意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跟厌恶十分明显。 阮湘南对于这样的反应早就熟视无睹,二话不说拎着包进了指派给她的那一间卧室。 卓琰没什么睡意,洗完澡又出门去海滩附近走了一圈。 大约是受到台风的影响,雨越来越大,简直有倾盆之势,橡胶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沙滩上飞沙走石,海天相交的平面泛起一丝异样的红。 他拿房卡刷开大门,只见阮湘南坐在客厅里的木制长椅上,抱着膝顾自出神。她这个习惯很奇怪,似乎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出来。 卓琰走过去,敲了敲长椅的靠背:“你还不去睡?” 阮湘南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 卓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拧开门把手刚要进去,忽然想到什么又回转过来:“林佳意把门反锁了?” 他其实也知道阮湘南并不太讨家人喜欢,他们总觉得她是私生女,仿佛就低人一等。而阮湘南在这方面偏是犟脾气,明知道自己会吃亏,也会当面反击让攻击她的人下不了台。这两年,其实她顶撞人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但架不住林佳意要找她麻烦。 阮湘南又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去敲门把人都叫醒?”卓琰皱着眉,“她这样做未免也太离谱了。” 阮湘南抬起一双眼,缓缓道:“大家也都累了,一点小事何必连累大家都睡不好。” 卓琰觉得她这次的退让简直莫名其妙:“这可不像是你,以前的你怎么肯吃这种亏?” 她勾了勾嘴角:“算了吧,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她喜欢这样就让她开心个够。” 他看着窗外,树影摇摆,似乎随时都会折断,客厅里的冷气也不足,十分潮湿,令人觉得不舒服。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你跟我来。” 阮湘南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动。他松开手,又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房间里那张沙发是折叠的,拉开来可以睡得舒服点。” 阮湘南跟在他身后,忽然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为人还不错。”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想嘲讽他。卓琰不想跟她争这个口舌之利:“我再去洗个澡,你困了就先睡。” 可是等到他洗完澡出来,床上的唯一一床被子已经被她带到沙发上,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几缕乌黑的发丝。 ☆、013 卓琰只能责怪自己一时妇人之仁,而偏偏忘记她就是一头白眼狼。他走到沙发边上,倒也不敢真的去掀她的被子,万一她有裸睡的习惯,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最后只得牺牲了自己尊贵的脚趾,踢踢沙发:“你需要被子自己就去拿一床来,这个是我的。” 阮湘南充耳不闻地翻个身。 卓琰很是质疑自己刚才怎么会产生她很可怜的错觉,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阮湘南总算还穿着睡衣,只是那睡衣是吊带款式,正好香肩半露。总之不是裸睡就好,他直接把被子扯下来。 他抱着被子,回到自己床上,抬手关灯:“晚安。” 隔了片刻,他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一沉,一股沐浴乳的清香飘入鼻端。他顿时全身都紧绷了:“下去。” 阮湘南毫不客气地扯过一半被子:“你还有没有绅士风度,为什么掀我被子?” 卓琰坐起身,在黑暗中跟她对峙:“如果你需要被子的话,应该自己去柜子里找,或者打电话给酒店前台。” “柜子里没有,打电话语言不通。” “语言不通?你语言不通?” 阮湘南极认真地跟他商量:“其实你不需要这个的,你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都要好,体温也高一些,耐冷,有睡衣就足够。” “那你也完全可以裹床罩,”卓琰示意她看堆在床边那张单人沙发上的床品,“反正只是御寒而已。再者可以把空调温度打高点。” “可我不抱着被子睡不着。”阮湘南扯过去的半边被子又很快被他拉回原位,她不由在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露的清甜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虽然是因为酒店供应这个原因,却让人忍不住产生翩翩遐思。 卓琰开始失去耐性:“你到底放不放手?”放着舒服绵软的大床不能睡,却在三更半夜跟她讨论一张被子的归属,这让他怎么还有好耐心?他用力一扯,整张被子连带着阮湘南的人一起带进了他的怀里。 女孩的身体如此温软,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吃了一惊,想伸手推开她,可是触摸到的却是滑腻的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让他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他忍不住压低声音警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立刻下去!” 阮湘南偏了偏头:“为什么?” 卓琰没有回答。 她从上至下打量着他,待看到他睡衣下撑起的部位,意味深长地 、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卓琰,你居然是处男。” 窗外忽然划过闪电的光,接近着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这是暴雨前的预兆。窗外的芭蕉树一直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敲打着玻璃窗。 阮湘南被吓得哆嗦一下,捂住耳朵,卷了被子背对他躺下:“晚安。” 卓琰又把她盖上的被子拉开,利用身体的优势将她直接压住——她也是学过空手道的,大学里还是空手道社的骨干,但是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体力相差悬殊,她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阮湘南感觉到那灼热的部分正贴着她的大腿,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进入戒备状态。 她在害怕了。 卓琰捕捉住她眼中难得一见的慌乱神色,就算她还死死支撑着,嘴硬不肯认输,他也知道她实际上已经一败涂地了。 他轻轻扳过她的脸:“看来不给你一个教训,你总是记不住,不要随便用这种方式来挑衅一个男人。” 阮湘南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了。 “不必这样客气,有话请说。” 她忍不住低声用英语骂了一句脏话,然后道:“没什么好说的,被子我不要了。” 卓琰含笑道:“哦,不想要被子了。不过你的嘴这么脏,需要让我帮你洗洗干净吗?” “……你是有病——唔……” 他低喘着分开之前胶合在一起的嘴唇,指点她:“毕业时,你那个根本不叫吻,现在这个才是。” 阮湘南瞪着他,她已经感觉到这次的玩笑开得太大,完全脱离她的掌控,可嘴上却不肯示弱:“卓琰,你真是有病。” “看来是刚才洗得不够干净,”卓琰的眼睛里隐隐有火焰在跳动,“还要再洗一次。”他强硬地扣住她的后脑,细致地在她的口腔翻搅。呼吸越来越凌乱,体温也在不知不觉中节节攀高,那属于少女的馨香气息和温软的嘴唇无不刺激着年轻的感官。 虽然是她先起的头,可是到了后来,他也完全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一切都遵循着感官上的渴望。 他冲进那具柔软的、仿佛无骨的身体,窗外电光又现,好像世界末日到来,缠绵而又悱恻,急促而又坦荡。她就如海底的海藻,披着星光,将他纠缠着淹没。 末了,他握住她的小腿,她那双腿的线条特别美,柔婉地勾在腰上,任何男人看到这画面都会忍不住,急促地喘息:“疼不疼?” 阮湘南的回答就是简洁有力地落在他肩上的一口白牙。 卓琰翻了个身,手臂毫无阻碍地接触到床单,他倏然睁开眼,只见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向浴室,里面还有些水汽没散,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他踏进浴缸,拉上滴着水珠的浴帘,打开莲蓬头。热水浇灌而下,他用额头抵在冰冰凉凉的瓷砖,他昨天竟然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更可怕的是,那个对象是阮湘南。他烦躁地洗完澡,披了浴袍出来,翻找出干净的衣服,又捡起昨晚那套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睡衣,直接扔进垃圾桶。 卓琰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然看到桌子一角摆着的他的钱夹。 他顺手把钱夹拿起,正要放进包里,就觉得这分量不对劲。 他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打开钱夹,看到里面的现金只剩下几张十美元和一美元的纸币时,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她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废料?她到底是把他归类于嫖=客,还是觉得他的人品就跟嫖=客一样低劣? 阮湘南已经坐在餐厅里享用自助早餐了。 本来很可口的新鲜酸奶和芒果木瓜混在一起,那种黏稠的质感,总让她有不好的联想。阮湘南挫败地放弃了面前的酸奶,改换成热气腾腾的越南粉和切成薄片的香肠。 她正低头填饱肚子,忽见有人朝着她走过来,拉开对面的那张椅子,语音低沉地跟她打招呼:“早。” 阮湘南用最快速度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心理建设,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了声:“你也早。” 卓琰已经换了件长袖的衬衫,扣子一直严严实实扣到第一颗风纪扣,袖子却一直挽到手肘。他默不作声地用叉子叉起面前餐盘里的食物,有点味如嚼蜡地咀嚼着。很快就有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来,用英文问道:“咖啡还是茶?” 卓琰回答:“咖啡,谢谢。” 阮湘南当然知道他在热带地区的夏季把衬衫扣子一直扣到第一颗,只是为了遮掩底下的痕迹,虽然这样的穿看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对于男人来说也还算正常。她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不得不早起化了个妆,顺带用遮瑕膏把外露在皮肤上的痕迹涂抹了一遍。 卓琰拿起咖啡杯,想要凑近唇边,最后又放下,还是轻声道了一句:“昨晚……对不起。” 阮湘南盯着面前的混合着水果块的酸奶直反胃,正 好有收拾餐具的服务生走过,她就把盛了酸奶的碟子交给她:“没什么,这也是我先起的头。” 卓琰正要说话,只见一个穿着大堂马甲的侍应生走过来,直接走到阮湘南身边,把一盒药和一卷零钱交给她。阮湘南忙道谢了,把它们接在手中。 卓琰自然知道那盒药代表着什么。 她看都没仔细看,就打开药盒,直接剥出一颗来就着矿泉水吞服了。 “我并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卓琰不得不调用全部意志力才能让这场无稽的谈话继续下去,“我知道,昨晚也是我先——” 阮湘南直接打断了他:“你是想补偿我钱还是为了负责想直接娶我?”她停顿一下,又道:“如果是后者的话,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我想你以后应该会选择联姻的而不是正常的婚姻。所以说,这个方案根本是不可行的。” “我不觉得联姻就是不正常的婚姻,婚姻的完整与否在于经营。” “那你是想补偿给我钱喽?” 这句话立刻唤醒了他清晨醒来时的愤恨:“你就有这么缺钱?” 阮湘南实实在在地回答他:“算是吧。” “之前的事就算了,但是我不会付给你一分钱的。”卓琰强压住怒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你把自己又当成什么?” 阮湘南想了想,道:“那就当成我们本来正在交往现在要分手了的分手费?” “我们根本就没有交往过!” 都说是‘当成曾经交往过’,怎么就是找不到重点。阮湘南正要继续讨价还价,只听严央欢快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哇,你们两个起得好早,咦,姐姐,你脖子后面怎么有块红红的东西……” 阮湘南第一时间第一反应就是用手遮住桌面上那盒药,卓琰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的时候,像是触了电一样缩了回去。阮湘南很是懊恼,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瞒混过关,谁知却忘记颈后是她对着镜子看不见的地方,真是疏忽了。她把那盒药扔到桌子底下,用最最平静的语气地回答:“嗯,蚊子咬的。” 什么样的蚊子会咬出这种样子的痕迹来?卓琰忍着一阵阵朝大脑涌起的热血,低头吃早饭,连耳廓都是通红的。 严央咬着唇看了一会儿,评价道:“这蚊子好大啊。” “大概热带地区的蚊子比较特别吧。” 严央相信了,从小包里掏出一瓶花 露水:“姐姐,这个给你用。” 阮湘南拧开瓶盖,带着壮士断腕的气势往后颈热辣辣地喷了一阵花露水,本身那个地方有些破皮,被这样一刺激,实在是疼,她倒抽一口冷气,还是维持着最最平静的表情,用最最正常的语调说:“谢谢。” ☆、014 卓琰觉得自己就如一只螃蟹,被放在蒸笼里用小火蒸煮慢炖。接下去的观光游览的时间,冗长得让他感到煎熬。其实早上她的态度都已经很明显了,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是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的,不管怎么粉饰太平,都无法变成真正的“未发生”。 他根本克制不住不去关注阮湘南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一直保持着平时差不多的表情和语调,可是走路的姿态还是有细微的变化,似乎并不舒服的样子。 林佳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他的护照,还帮他宣传今天是他的生日,最后弄得大家都说晚上给他庆祝生日。虽然她也是好意,但是卓琰对她的态度就是好不起来,如果她昨晚没有故意把房门反锁,这之后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阮湘南走过一家买沉香的店,只见摆在门口的桌子上散放着用沉香木的边角料制作的木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越南文字,她停下来看。等到大家都走了过去,她还停在原地。卓琰只得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她挑出其中一块木牌:“我在找这个。” 卓琰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来,直接付钱给店家:“走吧。” 阮湘南拿着这木牌,欲言又止。 卓琰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他想补偿她,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补偿,他所能想到的方式似乎都不适用在她身上:“我以为你会喜欢。” 阮湘南朝他笑了笑:“你又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句话倒是切中要害,他们认识也有不少的一段时间,可若要他对阮湘南做一个评价,便只是“一个有点恶劣的两面派”,而她的兴趣爱好,他一概不知。 其实本身也没有什么。他从来就有点讨厌她,即使后来已经说不上讨厌,但是绝对不是喜欢这种感情。那么不了解一个不喜欢的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他隐约觉得错过了一点什么。 他走在她身后,她已经把头发放下来,发丝及肩,正好遮住了后颈的痕迹。他满腹纠结地开口:“我想……试着了解你更多。”这是耗费了多大力气跟心高气傲的自己斗争之后才能说出这种认输的话来。 阮湘南听见了,却只是简单地回答:“没这个必要。” 第二站是柬埔寨。 游览吴哥窟的时候,阮湘南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第一次主动找卓琰说话,虽然只是为了跟他借相机。她取的几个景正衬 托着夕阳西下,格外瑰丽。严央挨在她身边:“这几个都是当年《花样年华》拍到的镜头,姐姐你记性好好。” 卓琰从来都不看文艺片,只是听说过,在手机上用国际漫游的流量搜索了这部电影简介,一看内容就是他永远都不会有耐性看下去的那种片子。 严央又评价说:“那是一个想爱而不敢爱、相逢恨晚的故事。” 阮湘南拍完这几个角度的风景,很快就把相机还给卓琰。卓琰道:“回头我把照片刻到光盘里给你。” 阮湘南笑了笑:“无所谓,拍过就好。” 无所谓,镜头里的风景再美,拍过就好;无所谓,她被人刁难,也只是觉得他们高兴就好。话里话外总是无所谓,他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对她是有所谓,她又真正在意过什么。 卓琰在最后看见她把他买给她的那块沉香木牌藏进了草木之中。 他忽然觉得,也许她真的会消失在他的生活,也许十年,也许一年,也许就在明天。 一切如他所愿,其实应该庆幸。 去迪拜的航班上,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商务舱的位置上有阿联酋航空的便签纸和签字笔。林佳意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这是干嘛用的?” 阮湘南语气愉悦地接话:“这是航空公司的额外体贴服务——可供填写临终遗言。” 林佳意的脸色唰得一下变的煞白。 结果到了半路,航班遭遇了强气流,机身震动,简直就像驱车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一般。最后不得不临时迫降到多哈机场。林佳意盯着眼前那素白的便签,脸色更加难看,几乎要哭出来。 阮湘南温柔地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不必太紧张,只要把心里想的都写下来就行了,一定会被转交到家人手里。” 林佳意不愿再坐在她身边,强烈要求跟卓琰对换位置。 卓琰觉得她这样的举动十分无聊,便忍不住嘲讽道:“你呢?最后一刻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阮湘南提笔刷刷地在便签纸上写下一句话:“百年后,给我扫墓的时候,别忘把卓琰烧过来给我。” 卓琰简直有了哭笑不得的情绪:“那我该说——多谢厚爱?” 阮湘南朝他微微一笑:“不用谢。” 这场旅行很快结束,临近开学,卓琰开车送严央去机场,才知道阮湘南居然从严 家搬了出去。 据说她搬走那天,像是预谋已久,准备充分又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母亲当场就气得要心脏病发,放话说有本事她永远别再踏进家门一步。 卓琰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震惊,又回想起那晚她说过的“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原来她那个时候便已经有了打算,他们全部被蒙在鼓中。 本身他在学校里同她碰巧偶遇的机会就很少,她还专门躲着他——他开始还以为只是医学院课业繁重,才找不到人,后来有一天面对面地在林荫道上撞见,她居然掉头就跑。她是铁了心要跟过去的人和事一刀两断。 卓琰莫名其妙,他又不是三头六臂长相凶恶,何必见着他就跑?毕竟相识多年,当不成知己朋友,起码也可以算是点头而过的泛泛之交吧?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么绝? 她越是躲他,他便越是被激起了好胜心,一定要当面问清楚,你追我藏了几天,实在把他的耐心都耗尽了。他只好去找医学院的叶徵,他跟阮湘南就是一类人,说好听点叫特立独行,说难听点就是怪胎,放着家里现成的条件不用,倒是去读了十分辛苦的医科。 叶徵对于他问阮湘南课表的行为表示了不解:“卓少,其实你可以直接去问她,为什么要来问我?” “如果我能当面堵人,我又何必来问你?” “你堵不到人,只说明你的体力太差。”叶徵意有所指地揶揄他,“这样的话,你其实应该去加大锻炼量才对。” 卓琰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叶徙得到了第一手的有利消息,他扯着卓琰的衣领,瑟瑟发抖又强作柔弱无骨状往他身上蹭:“琰琰哥哥,人家为了你家的湘湘都去献身了,差点被艺术学院那帮人轮-暴……人家被扯掉全身衣服,只剩下一条内裤,还被上下其手……人家的贞操没有了你一定要负责嘤嘤嘤……” 卓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情地推开他:“说人话。” 叶徙笑嘻嘻地用正常语调说:“好吧,我得到的第一手消息,阮小姐每到周三下午都去美术教室当人体模特,这是我去给艺术学院当模特换来的内-幕消息,绝对可靠,你这个时候去堵人她肯定跑不了。” 艺术学院的确也会请人来当裸-体写真的模特,每小时的工时费很高。 卓琰一想到她为了钱连这种事都肯做,实在是不想再多管闲事,可是到了周三下午那天,身体还是违背他的 意愿,去了画室。 结果真的在画室外面堵到了人。 阮湘南看到他时,显然也措手不及,她脸上的妆有点浓,让他有点认不出来。她默默跟他对视了半分钟,径自打开画室边上的杂物间:“我要换衣服了,请你不要跟进来。” 卓琰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伸手撑住门缝,推开门挤了进去。 阮湘南无奈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回家去吧。” “……什么?” 卓琰又重复了一遍:“请你回家去,不管怎么样,那里毕竟有你的母亲,还有你的亲妹妹。” 阮湘南思索片刻,问:“这么说,你是来当我妹妹的说客的?” “我不是谁的说客,严央和阿姨也从来都没有要求过我当过说客。” 阮湘南转身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了看时间:“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去画室了,你能不能长话短说?” “我的意思很简单,做人不能这么绝情,过去的一切不是你说割裂就可以舍弃的。” “说完了?”她身上穿的是简单的基本款白色体恤和深蓝色牛仔裤,闻言突然撩起体恤的下摆,“ok,那我要换衣服了,你可以出去了。” 卓琰连忙转过身,但是已经看见她藏在衣服下那截白皙柔韧的腰肢,顿时有点难堪:“你要换衣服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 “我本来就是来杂物间换衣服的,是你硬要挤进来。”阮湘南动作利落地换上艺术学院的教授给她准备的衣服,“上次我只因为换衣服而迟到了一分钟,被骂得很惨,你再这样啰嗦下去,会害我第二次迟到。” 他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想想她也应该换好衣服,正在整理:“换衣服?” 阮湘南正跟腰带战斗,那条双面织锦束腰无论怎么绑都不能到达端正美观的标准,嘴里不着边际地跟他斗嘴:“当然要换衣服,难道你以为当模特可以什么都不用穿吗?” 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卓琰放在口袋里的拳头捏紧了,都是叶徙在故意误导他。 阮湘南转过他身前,仔细观察了他一阵,很快读取到他的想法:“你的思想好龌蹉。我以前竟然一直都没看出来。” “我龌蹉?” “难道不是么?”她拖着长长的腰带,“我虽然很缺钱,但也还没缺到你以为的那种程度。” “你——” “完了,这次又得迟到,都是你害的。” “还剩下腰带没有系是不是?”卓琰这才看清楚她穿的居然是汉服,还是正红色的,他一把扯下她正抓着的腰带,强硬地把她扳过身去,将腰带绕着她的腰,最后用力一勒,心中模拟着如果这样就能把这个祸害勒死,那再好不过。 阮湘南啊了一声,低声抱怨:“你真粗鲁。” 他看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那晚迷乱的画面又难以控制地涌上脑海,他定了定神,转身拧开杂物间的门把手,认真地说:“我等你结束。我们必须要好好谈一谈。” ☆、015 画室的教授思考了一会儿,让她侧躺在台上,摆了一个单手支着腮的姿势,又把周围的聚光灯调试好:“大家应该留意到,这幅画的主基调就是红,那么在这片红色中,最吸引你的是什么?我们就以这个为创作方向,大家可以自由发挥。” 卓琰在外面靠着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跟她谈判些什么,最后要达成什么样的效果。他总是习惯预备两份一模一样的文件,一份标满注意事项,一份却是空白,等到谈判桌前,他拿出来的永远是那份空白的,就像没有任何准备似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机会。 他不知道这场仗他能不能打赢,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心。就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因为一个荒谬至极的夜晚,他就要落到这个地步,他根本不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美术系的学生也都陆续背着画板离开了。 阮湘南还是穿着那一袭正红色的汉服,像是出嫁的嫁衣,坐在讲台上活动关节,她也不是铁打的,两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血液循环都阻塞了。 卓琰走进来,随手把门带上,坐在她对面。 沉默良久,他先开了口:“回去吧。” 阮湘南看了看他,也认真地回答:“别的事还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你真是一意孤行。” “你也是。” 卓琰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跟家人的关系会这么差劲?难道就不是你单方面的原因?” “单方面的原因?”阮湘南冷笑道,“不管你做什么总有人对你冷嘲热冷,这是我单方面的原因;总有人不断提醒你,你就是个下贱的私生女,连你妹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这是我单方面的原因;就连家里做了多年的工人都可以对你说,因为你,你的母亲才会蒙羞,这也是我单方面的原因。原来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呼吸是错,活着也是错。” “你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难道不就是因为你在潜意识里想跟你的母亲和解,甚至得到她的认可?” 阮湘南一下被捏中七寸,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隔了片刻,她站起身来:“总之你没资格管我。” 卓琰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我怎么就没资格?你忘记我们的关系了。” “关 系?”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最多也就是不小心上了一次床的肉体关系吧。以你的条件,以后会有肉体关系的女人有得是,并不缺我这一个。你真的需要保重身体,这是出于一个未来的医生的忠告。”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卑鄙下流?!”卓琰终于忍无可忍。 “因为我就是对的,我总是正确的。”她挥了挥袖子,“啊,你真的很烦人,以后跟我说话,我可是要按小时收费的。” 卓琰咬牙切齿,他就不相信他还驯服不了这样一个混蛋。 他一定会有把她押回家的一天,他发誓。 飞往伦敦的国际航班终于开始播报到达讯息。 阮湘南锤了捶都坐麻了的腰背,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机身开始向下降落。 卓琰的愿望已经成真。 她跟她的母亲暂时地和解了,就在她到达这个异乡国度之前。 她不由想起那本《小王子》,狐狸说,我找到了麦子的颜色。 卓琰看完当日的财经新闻,又拿起手机开始翻看阮湘南的微博。 她其实很少在网络上写什么,微博用了好多年,还只有这么寥寥几条,留言倒是很多。不过她也极少回复。 她最新的微博有两条,都是到了英国之后发的。 “今天是伦敦罢工的日子,我在急诊室接待了一位急性阑尾炎的夫人,她疼痛难忍,却因为罢工而无法上手术台。她反过来安慰我说,她能够理解罢工的意义,她愿意等待。” 她写得很简短,甚至都没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其实这也很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了解到她真实的想法。 “今天合住的室友对我说,她被人跟踪了,我去帮她把人赶走。她说她很容易吸引奇怪的人,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己本身的原因。我说,提早发现问题,总比事发后补救好,奇葩事件有益身心健康。” 卓琰忍不住笑了笑。 她那张厉害的嘴不对着他发功的时候,他其实还挺欣赏她的幽默感的。 安雅走到门口,伸手敲敲门:“卓总?” 卓琰拿过右手边的文件夹,遮挡住手机,头也不抬地回答:“请进。” 安雅却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说:“卓总,卓董刚才说,如果您有空的话,现在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卓琰把手机放进口袋,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他前脚走,身后的秘书们就开始纷纷八卦:“老板才刚休假回来就突然把小老板叫去办公室,不知道是为什么哎。” “反正肯定不是责怪他最近没有睡沙发,我觉得小老板也很可怜的,办公室里的沙发都快被他睡穿了……” “就是嘛,哪有人这么对自己的儿子的?你看谢氏的那个谢允绍,他就从来不让他的弟弟过得这么惨。” “其实谢允绍才有问题吧,他这样子分明是想把他的弟弟培养成废人,居心叵测。” 唧唧喳喳。 安雅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没有参与大家的聊天。她才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她早就看到卓董办公室上几位世家小姐的简历,然后卓董又把儿子叫到办公室,目的不言而喻。 她才不会八卦呢。 卓琰走进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拧开门把手,径自走了进去:“爸爸,你找我?” 卓显扬朝他示意了一下:“坐。最近公司里的事处理得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一把的?” 父子俩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机会其实也不多。卓琰像父亲,但是五官要更加俊美立体,卓显扬一般都会去savilerow定制衬衫和西服,卓琰开始接管公司时,为了扮老成也学着父亲那样每季定制几套深色西装和衬衫,既可以办公出勤,也可以穿去酒会。 世家子弟中喜欢吃喝玩乐的,对穿着也很讲究,比如谢允绍家里那位出了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谢允羸。而卓琰对这些都是完全不在意的,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去想么这多。 卓琰回答:“暂时没有什么操作不了的,如果有了再跟你说。” 卓显扬衔着一支烟,拿起打火机来点燃了,又捻在手中对着烟灰缸敲了敲:“其实成家立业,也是人一生中的必经阶段。” 卓琰没有接话,他知道父亲的意思,其实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他也并不惊讶。 “这里几位小姐,论条件都还算跟你相当,性格能力什么的都比你要弱,其实这样也挺好,一个家里不需要两个拿主意的人,男强女弱是最稳固的结合方式。”卓显扬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 “你回头去把人约出来吃顿饭,大家互相了解一下。” 递过来的是几张薄薄的纸 ,卓琰接在手中,却变得有点沉甸甸。 他对此说不上乐意,但也并不反感,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却觉得呼吸凝滞,有点喘不过气来。 第一位小姐是林佳意,她是阮湘南的姨母的女儿,她们还是表姐妹。 他提早十五分钟到达预约好的餐厅,请餐厅的品酒师挑了一瓶成色和年份都不错的红酒,搭配好今晚的菜色。隔了好一会儿,林佳意才姗姗而来,迟到了半小时。 女士都有迟到的权力,但是卓琰并不太喜欢条定律。 林佳意显然是特意打扮过,衣着妆容都很协调,朝他有点顽皮地笑:“你这次没有约我在球场,我真是受宠若惊。” 卓琰笑了笑,开始了随意的闲聊:今天的天气,餐厅的招牌菜,周围相识的人的事情——不用动脑,也不会激起任何火花,就是最平和而不冷场的聊天方式。 林佳意也保持着名门淑女的样子,听到有趣的微笑一下表示赞同,接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卓琰只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宁可跟阮湘南那种混账家伙互相挖苦,也好过说这种无聊又没有意义的话题。 终于,林佳意道:“我觉得阮湘南运气挺好的,她刚好跟叶徵在一个医院,你知道的,叶徵是叶家的次子,他们两个估计会成……” 叶徵和阮湘南?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卓琰抬手松了松领带,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吗?看不出来,叶徵的品味原来这么差。” 林佳意不由愣了一下。她知道卓琰一直是个十分有公关手腕的人,跟媒体的关系也很好,即使他的外表看上去并不太亲切,总有点疏离,但是那种有点傲慢的姿态并不招人讨厌,相反还会让人觉得他高贵。 可是他这句话却是太直接了,简直都直接得太不客气。 “那个,我也是听说的,叶徵的姐姐叶微还专门去看过阮湘南。” 卓琰决定早早结束这顿饭。虽然从名单上看,没有一个是有那种绝妙的才气,但是没想到会无聊到谈论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话题。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换下一位。 ☆、016 花名册上第二位世家小姐翩然来到餐厅,她穿着得体的白色洋装,好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蘑菇。她一看到卓琰时,一双眼立刻瞪得圆圆的,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什么嘛,原来是你啊。” 卓琰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严央坐下来拍桌子:“可是我妈妈说是本市最英俊最多金最有能力的男人啊,我以为是谢允绍。” “那也得等他离婚,你才有这个机会。” 严央喝了一口柠檬水,忽然道:“你最近有没有空啊?” 他的父亲休假回来主持大局,特意给他减少了工作量,就是为了让他有空跟女士们多多约会,自然还算有空闲:“怎么?” “我想去伦敦玩,还要去看姐姐,可是我英语不太好,有你陪着一起,我就不担心了。” 严央在美国读了高中又读了一年预科,总算勉强拿到一个学位。而她的英文水准却没有什么长足长进,这点在卓琰看来也十分神奇的。 严央跟她的亲姐姐根本完全就是两类人,一个性格可爱又十分迷糊,而另一个却很恶劣又聪明。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严央见他不说话,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求求你啦……求求你了嘛,好不好,好不好嘛……” 卓琰实在看不过她这样黏着自己撒娇:“好吧,我答应你。” 严央顿时笑靥如花:“耶,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 他能够请出的假期也不会很长,卓琰托人去插队办他们的大使馆面签,很快就办出了去英国的签证。总共一周还不到就顺利登上去伦敦的航班。 严央坐在他的商务座边上,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她知道母亲经常教育自己,总是要稍微学一点,以后开股东会时,会看报表也好,但是她只看卓琰工作了一会儿,就忍耐不住,从包里拿出psv开始打游戏。 打了一会儿游戏,她觉得困了,披上毛毯就把椅背完全放倒,会周公去了。 近十二小时的飞机时长的确有点难熬,当年他刚开始跟着父亲全世界到处飞的时候,经常整夜整夜的失眠,根本倒不过时差来,只是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的二十岁,就算休息的时间很少,只要能够有两小时的补眠,立刻就能恢复精神。 他现在自然没有这种精力了。 出了机场,当地时间才不过中午。 严央立刻就变 得活蹦乱跳,一扫在飞机上的萎顿状态,尤其是看见阮湘南的时候,更是上蹿下跳地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挥手。 年轻真好。 阮湘南穿着帅气的军装款式的连体裤,露出一双优美的长腿来,脚上踏着一双黑色的短靴,笑吟吟地接受妹妹热情的拥抱。严央搂着她的颈,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两大口:“姐姐,你这样打扮真的帅极了。” 阮湘南一把搂住她:“你饿不饿?现在去吃饭?” 严央立刻使劲点头。 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边上居然还有卓琰这个安静的人肉背景,有点意外地说:“你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 卓琰没好气地回答:“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伦敦都变成你的了,我连来都不能来。” 阮湘南转过头,对严央道:“你这几天来玩倒还好,前几天一直下雨,路上都是积水。” 严央道:“下雨的话可以在房间里打游戏啊。” 阮湘南笑着说:“是吗?” 姐妹俩边说边笑走在前面,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严央在叽叽呱呱地说话。完全被忽略了的卓琰只得跟在后面,还要帮严二小姐提行李。他好歹从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而这次却被无视了个彻底。 到了机场的停车场,阮湘南打开后备箱让他们放行李。她主动解释道:“车子我是问合住的一个留学生借的,我考了个国际驾照,开车上路也是合规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适应能力非常强悍的人,不管到了任何地方,都能立刻找到生存的方式。她开车带他们去了西敏寺,那里是伦敦最大的一条唐人街,中餐馆随处可见。他们才刚经过长时间的高空飞行,都还没完全适应新环境,去中餐馆吃午饭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进了餐馆,严央顾自拿过中文的那份菜单看起来:“我要一个蒜泥地瓜叶,嗯,乳鸽要两份,我很喜欢吃的,再加一罐排骨汤,椒盐猪手……” 阮湘南跟卓琰对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食肉怪又来了”的讯息。严央长得白嫩秀美,不管是谁看到她,都会评价一句好可爱,她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也总是文绉绉地说“我叫严央,太液芙蓉未央柳的央哦”,结果却是个喜欢肉食的大胃王。 瓦罐排骨汤最先端上来,严央欢呼一声开动。 阮湘南见卓琰没有动筷的打算,就拿过杯子,为他倒 了一杯热茶:“你最近不忙吗?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我爸给了我几天年假,让我休息一下。”卓琰回答,“不过真要算起来的话,我有很多年没有休过年假了。”要是把没休的年假都加起来,再算上婚假,估计可以连续休息半年。他一想到婚假,又不由皱眉。 “你不是一直都说你爸爸对你很狠,就连让你睡沙发都不心疼,还会主动给你休假?” 卓琰看着她,缓缓地笑了一下:“当然是给我时间多跟本市的名媛小姐约会,不然你以为呢?” 这个时候,服务生又来上菜。阮湘南跟人道了谢,回首笑问:“天天软玉温香的,想必感觉很好?” 卓琰还是笑:“那当然,至少遇到的都是淑女。” 严央嘴里叼着排骨,含含糊糊地开口:“你们都不吃吗?” 卓琰冷哼道:“不吃。” “乖,你自己先吃。”阮湘南摸摸严央的脑袋,“菜不合胃口吗?” “很好吃啊,”严央苦着脸,“可是拜托你们别吵架了,好不好嘛。” “我从来不跟女士吵架。” 阮湘南无奈,他说从来不跟女人吵架,那到底每次那个跟自己抬杠的人是谁啊。她夹了几筷子蔬菜给严央:“别只吃荤菜,蔬菜也要吃。”末了,还给卓琰夹了菜:“你也饿了吧?吃饭。” 卓琰纡尊降贵地吃了几口,又放下筷子。 阮湘南只得继续给他布菜,他就像大爷一样,赏个脸就吃几口,不然就搁筷子。这顿饭吃得真累,阮湘南开始后悔答应来接待他们。 吃过午饭,她带他们去了自己住的地方。剩下三个合租的学生都出门了,上课的上课,打工的打工,客厅的沙发上还乱糟糟摆了好几条裙子。阮湘南跟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室友,他们四个人是两男两女,其余三人都是学生,只有她是来做项目交流的。 严央一进她的房间,立刻脱了鞋蹦到床上去,从背包里拿出遥控杆和游戏机:“来不来铁拳,黑暗复苏?” 趁着他们连机器等待游戏载入的时候,阮湘南去厨房切了一盘橙子,端进来给他们。 严央捏着游戏手柄,嘴里念念有词:“蛇形拳蛇形拳……啊!” 阮湘南把切好的橙子剥掉皮,放到她嘴边。她配合地张嘴咀嚼,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电视机屏幕,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 严 央很快就气恼地捶了一下游戏手柄:“重新再来过,你用白熊,我用雷武龙。” “都跟你说过了,你换一百次也是输。”卓琰很干脆地换了人物。 新游戏开场,严央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血条唰唰地少下去。卓琰的那个人物的血条几乎都没有变化,简直刀不血刃。 阮湘南看了一会儿,凑近过去,在卓琰耳边说:“要不要我也帮你剥橙子吃?” 她说话的吐息探入耳中,让他有种被过了电的错觉。卓琰忙拉开一点距离,跟她保持到绝对安全的社交距离,严央的雷武龙趁着这个机会对着他的白熊拳打脚踢,最后一记绝招直接把对方ko掉。 卓琰回头一看屏幕,大势已去。 严央对着屏幕嘿嘿笑了一阵:“谁说换一百次我还会输的。” 阮湘南含笑剥出一瓣橙子,递给卓琰。 他直接当作没看见,把她晾在那里不理不睬。 严央转过头,一口咬走她手上的橙子,舔舔嘴唇:“嗯,很甜的啊,你们都不吃吗?” 阮湘南抽了纸巾擦擦手:“我买了话剧的票,是下午场,要不要一起去看?” 卓琰对歌剧话剧这些活动都没有兴趣,又不想扫大家的兴致,便也勉强跟着一起去了。阮湘南买了三张票,严央拿了最左边的那个位置,阮湘南在中间,而卓琰则坐在她的右手侧。 开场前,严央嘟着嘴说:“姐姐,你这是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很幸福的。” 卓琰在心里暗骂严央不学无术,左拥右抱和齐人之福这两个成语有她这么用的吗。 话剧是《蝴蝶君》,法国领事高仁尼爱上了神秘的东方女子宋丽玲。宋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波对于他来说,皆是神秘风情。他拜倒在她的裙底,神魂颠倒,眼见爱情如幻影晃来晃去,来去无踪。 中场换布景时,灯光黯淡,卓琰侧过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以前看悲剧爱情电影同班女生都泪水涟涟,他只觉得剧情太无聊。而这场话剧对他来说也是同样无聊。高仁尼最后一程都在监狱中反复思量,无人为他作证,而送他来到这里的就是那位东方女子宋。 原来爱情没有真相,也没有定数。 而如他父亲卓显扬所言,婚姻是人终此一生需要去尝试过的那一段旅程,如同爱情,只不过爱情更加不可预测。人这一辈子,大概都会试着去爱一 人,哪怕疯魔。 ☆、017 话剧结束,他们再一起吃了晚饭,从餐厅里出来,已经弧月悬空。经过滑铁卢,阮湘南停下来,示意给他们看:“这里是拍《魂断蓝桥》的地方。” 从车窗里往外看,那轮弯月似乎就停驻在桥面之上,雾气氤氲,就连倒影在水中的月影也随着粼粼波光摇曳生姿。桥边法国梧桐树上的疤痕,斑驳深刻,好似一只只眼睛。 阮湘南弯了弯嘴角:“不过《魂断蓝桥》是悲剧呢。” 严央笑道:“嗯,这部电影我也很喜欢,姐姐你这个方式明显是来追女孩子的嘛,吃过饭在外面兜风看月亮什么。” 阮湘南笑了一下,没有接话,重新踩下油门。 卓琰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隔了片刻,忽然道:“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阮湘南握着方向盘,注视前方:“明天上午还有个实验要观摩,你们要是起得早的话来学校找我,或者我去酒店找你们。” 她把他们送到预定好的酒店,开进停车场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阮湘南的名字,还是一个听起来别别扭扭的外国口音。 阮湘南停下车,摇下车窗,那人就探过身子来,长得却是一张东方面孔:“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阮湘南笑着回答:“是我的妹妹和一个朋友。” 那人把不咸不淡的中文又换成英语:“你妹妹和她的男朋友?” 卓琰用同样标准的牛津音答道:“我们是朋友,按照社交礼仪,阁下是否该在问人隐私之前,先介绍一下自己。” 那人不由看了卓琰一眼,换成了德语:“阮,你的这位朋友似乎有很强的占有欲,你要小心他。” 阮湘南笑道:“这真是让人不开心的玩笑话。” 卓琰却也换成德语,字正腔圆地回敬:“多谢夸奖,恰好我也略通德语。” 阮湘南忙打圆场:“好了,这位是我的室友,他是英国本地的华裔,这位是我的朋友卓琰。” 那个英国华裔笑着说:“我父母今天来看我,也是住了这家酒店,既然刚好碰上了,不如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 假洋鬼子就不会明白,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见家长是一件多么郑重的事情。卓琰转头看着车窗的另一头。 阮湘南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还要陪我的客人上楼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明早还要去实验室。” 那人却亦步亦趋地扒着 车窗:“那好吧,不过是不是该有晚安吻?” 卓琰猛然回过头看着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情侣,就只是室友而已,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可是晚安吻,就他所知,外国人也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 果然阮湘南立刻拒绝了对方:“我比较保守,贴面礼还勉强能接受。” 那个英国华裔思索片刻,微笑:“那也好。” 他把脸凑过去,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颈,直接吻住了她的嘴唇。 严央在一旁张大了嘴巴,喃喃地发出哇得一声惊叹。 阮湘南挣扎了一下,但是立刻被人高马大的英国华裔摁住,继续索吻。他甚至还把舌头探入她的口腔。 卓琰也不是没有见过人在他面前激情表演过,但是无论哪一次,都到达不了让他感觉到反胃的地步。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那三根命名为自律理智克制的线已经全部断裂,他猛然拉开车门,一把将那个英国华裔拖开两步,这一拳落在了对方的脸颊上。 那个华裔开始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直到挨揍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他嘴里嘀咕着:“嗨,你这家伙想干嘛……”一边又冲上去想抓住卓琰的衣领。 可惜他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这回被直接击中腹部。 阮湘南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剧变,忙停车熄火,拉开车门一手抓住卓琰的右臂,一边挡在两个火药味十足的男人之间:“卓琰,你别闹了!” 卓琰被她这样一阻挡,下巴上立刻中了一拳,嘴角多了一块乌青,他就像没有痛觉一样,死死地盯着她:“为什么要让他吻你?!” 阮湘南语塞,只好转头去对付另一个:“你没事吧?真的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用道歉,也不是你的责任。”他抹了把嘴角,“这小子手真黑。” 阮湘南推着他走了几步,总算把这两个危险人物隔离开来:“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先离开这里,回头我再请吃饭向你赔罪。” 那人还算有风度,摆摆手就走远了。 阮湘南走到车子边上,叹息道:“他是本国人,要是报警的话,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此刻卓琰的理智也尽数开始回归,也能想到如果事情继续愈演愈烈,将不可收拾,他隐约咬紧牙关:“你还真大方,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吻,这次是接吻,下次是不是直接就要上床?你就这么喜 欢左右逢源,卖弄妩媚——” 阮湘南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卓琰这辈子还没被人打过耳光,更何况还是当着围观者的一记耳光。 他浑浑噩噩地去前台拿房卡,然后进门拉上内锁,直接把行李袋随手扔到床上。他简直有种自暴自弃的无力感。 他隐约也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个结果却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 他随便冲了个澡,又把空调打到最低温度,却还是觉得焦躁难耐,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就是她抬手打了他一耳光的画面,还是不断分崩离析的慢镜头。 他又翻了个身,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时间,他已经在床上辗转了足足有两个钟头,却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等到好不容易开始闭上眼的时候,门外却有人敲门。 他暗自咒骂,下了床穿过走道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阮湘南。 阮湘南也换过衣服,身上还带着沐浴乳馨香的水汽。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瞳仁很黑。 卓琰冷哼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这一回,阮湘南却一反常态,从身后拉住他的手臂:“别生气了啊,我是担心你。” “不用你来担心我。” 她今晚也是格外的好耐心:“我是真的担心你,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生气才奇怪。” 卓琰回过头:“恕我直言,我可不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剩下的半句话被她踮起脚,伸臂拉下颈的动作打断了。她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细细描绘。他原本想推开她,可是一旦沾上她的嘴唇,那憋在心胸间无法抒发的愤懑和怒气都尽数消散了。 他抬手挽住她的腰,一手关上门。房门自动落了锁。 他狂热地亲吻着对方,感觉到她环抱住自己颈部的手臂,像是即将被溺死在这片温柔之中。他探手到她的衣物之下,摸索着被衣服包裹着的身躯,那底下细腻的肌肤。他带着她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将她困于双臂之中。他的躯体挤压着她的身体,她胸前的柔软紧紧贴着他,她的眼睛也开始变得雾气朦胧。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睁半阖,睫毛颤抖,他轻 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温柔地问:“湘南,可以吗?” 没有回答,她的身影却渐渐化为白雾,开始慢慢消散。 卓琰蓦地睁开眼,安静的酒店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输送冷气时细微的嗡嗡声。他躺在房间里那张大床上,被子纠结成一团,有一半已经掉到了地毯上。 他做了一个跟她有关的梦。 他坐起身,缓缓地下了床,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外面的城市依然没有入眠,可以遥遥看见远处灯火明亮的伦敦之眼。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城市,眼下更不可能喜欢,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就跟中邪了一样。 他之前就知道他对她有绮念,但是真正静下心来分析,那绝对不可能是爱情——总之,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爱情。现在看来,却极有可能是他错了。 错误的决定,都是可以用一个签字和新文件改正过来;可是错误的感情,又该用什么来改正? 早上八点不到,他打电话给酒店服务,让前台帮他订好回国的机票。 阮湘南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严央已经坐在学校门口的长椅上等她,一边等一边打游戏。她有点惊讶地问:“你一个人?” 严央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回答:“卓琰一早就丢下我回国去了啦,说是突然有要紧的公事要办。他这说话不算数的家伙!” 阮湘南笑道:“难道我来当你的旅游向导就不合格了吗?” 严央立刻笑靥如花:“我就知道姐姐你对我真好了。” 她这一张小嘴总是特别甜。阮湘南拉着她起来:“等下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 而且还不会挑三拣四,比某种人要好对付得多。 她们很快买了票入场,今日并非周末,游客也不多。她们坐在摩天轮里,等升到顶端那一刻,外面的风景也很独特。 严央拿出手机,示意她把脸贴过来,然后调整好摄像头镜头的角度,连续拍了好几张合照,最后喜滋滋地说:“我要把照片传上去,让大家羡慕嫉妒恨。” 谁会羡慕嫉妒恨她跟自己的姐姐的亲密合照啊? 阮湘南不由失笑。 ☆、018 因为订机票订得太急,最后非但是全价机票,而且那班航班的商务舱的位置还都全部告罄。卓琰只得定了经济舱的,而经济舱位置狭窄,对于要飞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旅程,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的位置在机翼附近,在跑道滑行和起飞时震动感都特别强烈。进入飞行轨道之后,他打开又很快合上笔记本电脑,这种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工作。 飞行到中途,整个机舱都是漆黑一片。他进入浅眠,空姐经过他身边,为他掖了掖毯子的一角。她的动作跟阮湘南那晚到病房来,给他掖被角的动作很像,都是很轻的、生怕吵醒了对方的职业化的温柔。 他想起他几年前过世的母亲,她为自己盖被子的时候,掖被角的动作往往有点重,甚至会把他弄醒。 人的一生中总要去爱过一个人,可是如果那是个并不值得去爱的一个人呢? 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市,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分。卓琰在等待机场的贵宾服务,等服务人员把他的车从地下保管位里开上来,身上的衬衫底下却开始冒汗。机场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冷气的温度开得再低,也扑灭不了他心里未名的邪火。 但他还保持着黑西装深色衬衫的一丝不苟的装束。 很快的,服务员把车钥匙交还给他:“卓先生,您的车子停在那边,请跟我来。” 出了大厅到达临时停车位,他又是出了一身的汗,外面的阳光铺天盖地,猛烈而直截了当的粗暴,晒得他身上一阵发烫。 他按下车钥匙的遥控锁,服务人员立刻将帮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卓先生,再见。”然后又体贴地帮他关上车门。 卓琰点了点头,发动车子,顺手又把车载空调出风打到最大,温度调到最低,总算有点舒缓过来。 他下了机场高速,想想实在也没什么事做,索性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当他刚出电梯的时候,门口的前台和秘书都目瞪口呆,这让他恶劣得发黑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转好的迹象。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只见安雅正埋头对着手机屏幕微笑,本来他就知道她最近开始谈恋爱,对象却是个小职员,他现在对全世界热恋中的人都抱有仇恨的心理。 他死都不会承认他从上飞机那一刻起就产生了那种失恋的心碎感。 卓琰走到她的桌子边上,抬手轻轻一叩,冷冷地搁下了一句:“把昨天的会议记录拿过来给我 。” 安雅手一抖,手机直接砸到桌子底下去。 小老板居然提前回来了! 不,这已经不是提早回来销假的问题,明明他的假期是昨天才开始的。这一定是她早上起床的方式不正确。 安雅飞快地翻出那份会议记录,冲进他的办公室。 卓琰正背对着她调落地窗的窗帘。 从安雅这个角度看去,他周身都充满了一种阴暗而邪恶的气息。看来这个无疾而终的假期不大妙,连带着她的处境也跟着不大妙了,她本来还想趁着小老板不在的时候好好偷偷懒。 她把文件端端正正地放在办公桌上,又恭恭敬敬地问:“卓总,你想喝什么?” 卓琰头也不回地回答:“一杯黑咖啡,谢谢。”他粗暴地按了按手上的遥控器,窗帘放到一半就停住了,便一甩手,直接把遥控器扔进垃圾桶:“立刻找人来把这个修好,半小时内修不好,以后就不用跟这个公司续约了。” “……”安雅在心中泪奔,真是好可怕好可怕。 她出了卓琰的办公室,外面秘书室的秘书们立刻围上来,要找她八卦。 安雅连忙做了个手势,简洁有力地阻止她们之后预备七嘴八舌提出的所有问题:“现在是一级红色预警状态。” 大家立刻四散而去。 她打电话给物业部门,告之总裁办公室里的自动窗帘卡住的事情,又去帮卓琰泡黑咖啡。她猜测着凭他今日的心情,估计什么味道都喝不出,直接把咖啡粉末加到平时的双倍量。 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捡起桌子底下的手机,继续回复之前的短信:“刚才不好意思,走开了一会儿,因为老板突然回来了。” 男朋友立刻回复问:“他又欺负你了吗?” 又?安雅皱了皱眉,似乎她以前也没有怎么抱怨过她的老板吧,为什么要用这个字眼? “他心情不太好,但是目前看还没有爆发的迹象。” 对方安慰她说:“如果你工作得不开心,就辞职回家吧,我养你。” 安雅立刻笑了。 其实她也不太跟男友说起她的详细的工作内容,也没有告诉过他,她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员秘书,而是总裁秘书。整个公司上上下下敢给她脸色看的人寥寥无几:“亲爱的,你真好。” 卓琰去陪父亲吃 饭了。 安雅等到物业的人带技术员来把窗帘修好,才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当总裁秘书真的很辛苦的啊,什么都要管。 她转身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拉开抽屉翻出一盒三明治来,正要一口咬下去,只见卓琰捧着一束鲜花还有一只氢气球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径自走到她的桌前,把花束放在她的案头,又把氢气球和底下那只纸盒子放到她面前:“这些是别人送给你的,我帮你签收了。” 安雅的心情顿时好起来,翻了翻花束,又把氢气球系在她的座椅靠背上,轻手轻脚地打开那只纸盒,里面赫然是她最爱吃的拿破仑蛋糕卷。 她发短信去道谢:“谢谢亲爱的,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收到了。” “你喜欢就好。” 她突然一个激灵,仔细看了看拿破仑蛋糕卷的包装盒,顿时心惊肉跳,她不死心地又看了两遍,还是一样的结果。蛋糕盒子上清清楚楚表明着店铺的地址,而那个地址,正是在跟小老板最不对盘的谢允绍所在的谢氏总部的楼下! 安雅快要崩溃了。 她连忙把花束蛋糕还有氢气球全部塞进柜子里,小心谨慎地敲敲总裁办公室的门。 卓琰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抬起头看见是她,就点点头道:“请进。” 安雅走进去,先自己坦白:“那个……卓总,我的确是在跟谢氏的员工交往,可是他不是要紧部门的,也不是管理层,就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小职员。我相信他应该不是为了特殊目的才来跟我交往的。” 卓琰嗯了一声:“所以?” “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我的具体工作内容!我发誓,这绝对没有,我一直都很小心谨慎。我们其实也不太会谈到公事。”除了偶尔会抱怨给她发工资的老板有多么不人道。 卓琰还是面无表情:“然后?” 安雅低着头道:“请卓总您不要去调查他,我可以担保他没有任何问题。” 卓琰点点头,干脆地回答她:“我不会去调查他,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末了,又补上一句:“不是我相信他这个人,而是相信你,我相信你会有分寸。” 安雅简直要感动流涕,抬起脸看着他,真诚地说:“谢谢小老板。” 小……老板……又喊错了。 卓琰也只是笑了笑,笑容很柔和:“好了,你可以出去做事了。” 安雅回到外面自己的办公桌边,回味了下小老板的笑容,果然长得帅就是占便宜,哪怕随便笑一笑都有让人尖叫的冲动。不过她也过了那个只看脸的年纪了,倒是每年来实习的小女生看到卓琰每天早上一身黑西装白衬衫大步生风地从电梯里出来,都要躲起来兴奋好一阵子。 不过还好,这次能过关就好了。 安雅心安理得地拿出那个蛋糕卷,咬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卓琰拉开第一个抽屉,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直接送进了碎纸机。其实他在安雅刚开始谈恋爱不久,就发现她的恋爱对象是谢氏的职员。她之前几次收到花,有那么一两次也是他签收的,签收单上有花店的名称。 他去过谢氏总部很多次,周边有什么店铺和设施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当然调查结果出来,安雅的男朋友也的确如她所说,只是一个it部门的高级职员,家里情况很简单也很普通,直系三代和旁系里都没有人跟谢氏扯上什么关系。看简历,那人也根本不是商业间谍的料。 就是有点不明白安雅怎么会跟这种这么单纯简单的人交往,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不过大概各有所好吧。 反正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临下班时,他拿出手机来看,只见严央发布了一条新微薄,是她跟阮湘南一张脸颊贴着脸颊的自拍合照,背景是游乐场里的摩天轮。 底下一蜂窝的无聊围观群众开始还交口称赞姐妹两个长得都很漂亮,渐渐这个话题就演变成到底是姐姐漂亮一点还是妹妹漂亮一点。 这个世界就是无聊的人太多。 卓琰直接把微博关了。 等到晚上回到自己住的高级公寓,他又不死心地打开微博页面看了看阮湘南的主页,她这里倒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算她走运,没有突然公布她跟她那个华裔室友开始恋爱的噩耗。秀恩爱的人都恋情早死,他有点刻薄地想。 ☆、019 因为心情阴郁,睡到半夜里又忽然醒过来。卓琰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中央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调低温度的按键。 这个夏天,简直让人没法过了。 他直接抓起边上的一本财经杂志,砸到落地窗上,那杂志很快就落在地面上,发出哗啦一声声响。他稍微出了一口恶气,总算能再次入睡。 早上的时候,手机显示有微博信息。 他打开一看,竟然是阮湘南更新了微博,他不由心跳加速,一面暗自心道最好不是让他心情黑暗的内容,一面又阴暗地希望她能找到一个连她这种混蛋都肯接手的男人,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不再有牵挂。 阮湘南的微博很简单,只是拍了一组玫瑰花的图片,看背景是在学校的园林里面。 早上去公司,才刚坐下来开工不久,他的父亲又一个电话把他召唤到楼上。 卓显扬这次是坐在沙发上跟他谈心:“我昨天忘记问你了,你原来是跟严央去英国休假,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他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来,随手敲了敲,用打火机点燃,又问他:“你也要来抽一根吗?” “不用。”卓琰一直烟瘾都不大,也就是在必要的应酬场合会抽得多一些,“关于这次休假的事,中间出了点问题,所以我就提早回来了。” 卓显扬有点诧异地挑起眉毛看他:“提早回来得可有点快啊。” “我觉得严央并不适合我,”卓琰低着头,缓缓道,“她比我小四五岁,心理年龄也小,我一直都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要转换成别的身份实在没有办法做到。” “其实我也觉得她不适合。”卓显扬很快就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本来想你是不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子,她足够漂亮也足够可爱,就是要花很多心思,也要为她多操心,既然不喜欢那就算了。” 卓琰忽然有一种恶作剧的冲动,如果他说出那个他心中人选的名字,是不是会让他的父亲破碎掉所有镇定和平静? 他想了想,到底还没这样做。 卓显扬捻着手中的那支烟:“我个人的建议,我觉得林小姐不错。她的母亲是严家的姻亲,她们林家本来就有商政背景,你不如在她身上多花一点时间。两个人互相了解得多了,你也更容易看到对方身上的优点。” 卓琰勉勉强强道:“我尽力吧。” 他回到他的那个楼层,只见秘书室的那群女人都聚在一 起闲磕牙,连他到了门口都没发现:“你看今年又流行复古,早年的妆容也重新流行起来了。” “你看我收藏的这本杂志上的化妆专栏,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再拿出来看也很不错的嘛。” “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模特侧面跟安秘书长得很像啊?” “是吗是吗?哎那个鼻梁的弧度和脸型还真的都有点像啊。” 卓琰径直走过去,一把把她们正在传阅的杂志收走:“上班时候还在聊天,没收。” 秘书们先是吓了一跳,又见他也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就立刻转变风向:“卓总,这个杂志很老了哦,现在可再也买不到了,你能不能没收这本新的啊?” 竟然还来跟他讨价还价。 卓琰微微一笑:“怎么,这个月的奖金都不想要了?” 秘书们立刻作鸟兽散。 他拿起那本杂志走进办公室,随手扔在桌上,杂志原本正翻到某一页,那一页上那张模特的脸正对着他微笑。 卓琰陡然愣怔一下,又把那本杂志拿在手中,仔细看着那个做化妆示范的模特。别说是化了几个不同的妆面了,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出她。 那是好多年前的阮湘南。 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个刚读完大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转身从家里搬出来独自生活,还要读完医科的七年临床再加博士,她到底是怎么度过这些日子的?他在大学里见到她,不是行色匆匆去上课,便是急急忙忙去做兼职,有时候会觉得她毫不遮掩的喜欢钱的本性让他厌恶。 尤其是在那年夏天里,他们发生了特殊的关系,她甚至还开展了贩卖他的个人信息的事业,不过总算做得不算太过分,一个月后就停止了。 他只当她是在迁怒,也就容忍下来。 可是又没有去剖析过,他为何要这样容忍她。 晚上加班到十二点多,卓琰索性又继续睡在办公室里。 他的那个办公室里有独立的盥洗室,因为平时就经常会在办公室里过夜,所以换洗的衣物和清洁用品一应俱全。他洗完澡调好闹钟的时间就去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沙发上次被阮湘南来送宵夜时坐过了,他明明很疲惫,一躺下来立刻就入睡了,却不阻碍那种内容不太好启齿的梦境的发生。早上清醒时,只觉得更加疲倦,恨不得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简直就 像中了诅咒。 卓琰连着睡了三天沙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夜夜春-梦来报道的夜晚——明明每次那个梦的开端都还好,只是坐着聊聊天,但聊着聊着就滚到沙发上去开始限制级内容。而且梦里的某人还十分温顺,简直比她平时的最好表现还温柔一万倍, 现在他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换掉办公室里那张沙发,第二种则是把加班后睡觉的场所改换成附近的酒店客房。 如果选择换沙发,有点莫名其妙还有点劳师动众的嫌疑,而这个办法也未必会管用。 卓琰直接给安雅拨了内线:“你帮我在附近的万豪酒店订一个套房,环境要安静,最好在顶楼。” 安雅的办事效率一向来就高,很快就把房间门牌号发了过来。 从办公室的沙发改换到酒店套房,那夜夜做梦的情况总算终结了。 卓琰松了口气。 早上开车来上班的途中,看到阮湘南又发了新微薄,还是对着校园园林区那些花卉进行细致的、全角度拍摄,他看了只想骂人。 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虽然他知道她的想法一直是同正常人迥然相异,但是这样每天早晚各拍一朵花还把这个奇怪的习惯维持了一个月,实在太让人不解。非但他一个人不解,底下的留言也都是问她最近是怎么了。 阮湘南难得回复了:因为,这很好玩啊。 因为这很好玩。 难道她知道他会每天关注她的微博,所以故意发这种东西来消耗他的耐心? 卓琰撑着额头,虽然这个结论有点匪夷所思,可是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要跟她在一起,现实的阻力反而不是最大的问题,他有能力又能赚钱,就算真的选择了她,他的父亲最多也只会觉得失望而不会阻拦,真正的障碍却是他们互相了解得实在太少,而她又太会折磨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这个想法才是最惊悚的了。 阮湘南听完医学讲座回到住的地方,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之前被卓琰揍的那个英籍华裔的脸上的青紫乌青终于看不出来了,她刚开始看到他还会尴尬,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在她周围这个留学生圈子里,偶尔打架斗殴抒发抒发多余的情感也还是正常的,再加上她皮厚,过了几天就完全把这件事淡忘了。 严央的旅游签证到期,她也就送 她上了飞机。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严央简直把十八相送的古代离别戏演绎了个彻底,到后来阮湘南都开始担心她会来不及过安检。 其实也是她的幸运,正因为有严央这样同母异父的妹妹,才能把她跟这个家的羁绊栓得更加牢固,在她第一次下狠心斩断过去的人和事时,没有成功。 她对着电脑写了一会儿论文,skype突然跳出提示,是来自叶徵的。 她点了接收,只听叶徵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准备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叶徵比她高了两届,当初一直在同一个导师底下,认识至今也有好多年了。人人都说叶徵是怪胎,明明家中是好好的政商背景,就算随便混个商科的文凭,至少也会在名利场上大展宏图,却偏偏去当一个医生。大概她也是这样一个怪胎,所以他们倒是从第一天认识就意外的气场相合。 阮湘南想了想,道:“还是先来坏消息吧。” 她对所谓的好消息向来不抱希望,对于坏消息的承受能力却出奇的高。 叶徵在那头笑了笑,笑声很悦耳:“坏消息就是,我家人对我的容忍度达到了极限,开始逼婚了。” 阮湘南同情心的合格线永远没有下限:“这个消息不坏,我开始期待那个好消息了。” “好消息就是——”叶徵继续笑得很愉快,“被逼婚的那个组合中除了我,另一个人就是你。我们又要合作愉快了。” 阮湘南一个没提防,原本含在水里的水直接喂了电脑屏幕。 叶徵疑惑道:“你的反应有点超出我预料的激烈啊,怎么了?” “我根本没有答应过这种事吧,”阮湘南拿出纸巾来收拾了一下残局,“再说了,你家人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我很穷,外科医生的薪酬实在很低,”叶徵笑道,“而你的确也是一个十分适合的人选。” “如果你算穷的话,那我算什么?”他好歹也是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啊,起码前途无量,这样对比起来她应该算什么?难道已经落到贫民窟级别了吗? “湘南,考虑一下吧。”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又循循善诱,“医生配医生的确是跟草莓配鲜奶一样的完美组合,既可以解决我的个人问题,同时也可以解决你的,我们对彼此的感觉也都一直挺好的,不是吗?” 阮湘南道:“你这人真 没诚意,我像是那种会随便凑合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而我也不是。只是某人是不可能会娶你的,他这种在商场上打滚的人都太现实了。” “谁说我会想让他娶?”阮湘南双手抱臂,“别开这种玩笑了,早八百年我就知道的事,我又不是笨蛋。” 叶徵投降了:“好吧,就当我说错话,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先做个预告给你,免得到时你会觉得跟不上这个世道的变化。” ☆、020 阮湘南在英国的交流期很快也达到尾声。 卓琰一早打开她的新微薄,各种角度的照片终于从玫瑰换成了蔷薇,她到底是对蔷薇科植物有多大怨念。 可是今天却有不所同,隔了几分钟后,私信开始跳动,他打开一看,竟然是阮湘南发过来的:“最近还是很忙吗?” 卓琰盯着那行小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嘴角终于勾起微笑来。她终于熬不住先来找他,她输定了。他们的相处,其实跟商场上的谈判厮杀也很相似,先熬不住的那个人就是输家。连续两个月阴晴不定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就算看到门口那堆爱八卦经常不务正业的女秘书们扎堆凑在一起,他也觉得她们今天不算太烦人。 卓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办公电脑开始处理公文,顺便还给安雅打电话让她去跟谢允绍的秘书敲定商谈时间。他在谢允绍眼里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同样的,谢氏在他眼里也是一块大肥肉,只要有机会,他不介意一口把对方吞掉。 一切布置妥当,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他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了一句:“就那样吧。” 拿捏好了十足高冷的派头。 就算他们以后要在一起,也是应该她喜欢他更多,他怎么说也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条件好又无不良嗜好,绝对不可能去倒贴的。 阮湘南回复得倒是很快,一分钟还不到发来一条新的:“你还是要注意身体。顺便说一下,我这周就回来了。” 卓琰又把手机放到一边,直到上午的工作全部结束,才简短地回复过去:“周几回?” “周日上午。怎么,你想来接机?” 他自然不可能接收不到她的暗示。卓琰沉吟许久:“看情况吧,我也未必有空。” “没有空就算了,反正机场的交通也还是很方便的。我在英国买了礼物,准备带给你,具体哪天再跟你定时间吧。” 卓琰心情愉悦地收起手机。 临近下班时,叶徙来找他晚上去打球,见他明显心情不错就笑着调侃他:“怎么,你家阮小姐要回国了,以后是不是我都不能来找你玩耍了?” 卓琰把正经的西装衬衫都换下来放进干洗店的洗衣袋里,换上去打球的便装:“以后你找我出去玩,我当然还是要去的。她也管不了。” 叶徙啧啧两声:“都还没把人追到手呢,你就这德行,还好我不是女人,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作孽啊作孽,阮小姐的命真挺苦的。” 卓琰转过身道:“很明显,她不用我去追就能到手。” 其实他以前也曾怀疑过阮湘南会不会喜欢他,倒是每一次觉得证据确凿煞有其事的时候,她就会迎头给他一次致命打击,可是真的次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一次两次还是巧合,可是巧合太多了,就变成人为的刻意。他又不是不满十八岁的毛头小孩。 而她这次连续在微博发花卉的照片,也是想引得他心浮气躁主动求和——毕竟他回国的前一天他们还争执过,她甚至打了他一巴掌。她既然觉得这样很好玩,那就让她继续玩,但是他已经不会再受到任何影响。 一旦想到这个关键点,就连晚上的三对三斗牛都打得顺风顺水。 叶徙累得瘫倒在地,大喘气道:“你今天的状态未免也太好了,吃春-药了?” 卓琰笑道:“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跟她杠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怎么赢过,但是现在马上就要连本带利全部赢过来,当然心情好。”虽然还没有仔细想好,以后要有怎么样的相处方式,不过总归不会太差。 他也有自信可以控制住整个局面。 驯服一个混蛋的过程,也可以是很愉快的。 叶徙摇摇头:“我真是不明白。不是兄弟要故意拆你的台,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实在太复杂了吗?现实就是你喜欢她,显然她也喜欢你,然后好好地在一起不就好了吗?就算将来哪一天实在觉得合不来,也还能当朋友。” 卓琰道:“那是你不了解阮湘南这个人,就算我想好好地心平气和跟她相处,她也非要处处压我一头,一直都是这样。不想被她压制着翻不了身,就要有相应的对策。” 叶徙简直被他绕晕了:“行了行了,当我之前没说过那些话,我是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复杂的思想。” 周日上午,他准点到了机场,国际航班一般都不会延误,他等到航班降落了才从车库里往机场大厅走。 周末来旅游的人也很多,接人的旅游团导游们纷纷举着牌子等在安全通道口。 卓琰等了一会儿,便见第一批过了安检的游客走过来,阮湘南也赫然在其中。他做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低头看着手表,很快便听见她有点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卓琰,你不是说今天没空的吗?” 他抬起头,只见她站在自己面前,穿了一袭墨绿 色的裙子配开衫,袖子卷起,露出皓白的手腕来,墨绿色真的特别适合她。阮湘南微笑道:“嗯,你其实不是来接我的吧?” 卓琰隔着金属护栏跟她相对,后边的旅客纷纷从她身边走过。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那种感觉还真的有点不太好说,仿佛干涸了几个月的细胞突然又吸足了水分,水灵灵地舒展开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这个世界的背景色都明亮了的感觉。他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格外矜持地回答:“我是来接客户,不过顺便带你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阮湘南又低头笑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严肃啊,好歹长得这么帅,多笑笑这不好吗?” “你说的礼物呢?” 阮湘南从通道走出来,低头在包里翻了一下,取出一个小盒子给他:“我知道你也不会有什么缺少的东西,就挑了这个。” 卓琰看了看盒子上的logo,是marni的袖扣,这个牌子的袖扣就是限量版的那种,他自己住处的衣柜里都有一打这么多,不过对于阮湘南那种人来说,肯花这个钱买礼物给他,也算是难得了:“谢谢。” 他把盒子放进口袋里,跟她对视了片刻,却又有点沉默。 阮湘南又忍不住笑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严肃过。”她虽然是在说抱怨的话,语气却像是在撒娇,让他不由有点心神荡漾。 卓琰保持着挺拔的站姿,正要说话,忽听边上有人道:“湘南,原来你早就出来了啊?都是这家伙非要开车,又开得这么慢,我早说让叶主任来开了。” 卓琰背脊一僵。 只见阮湘南跑过去两步,直接给了说话的那个女人一个拥抱:“我好想你和你的小护士们……” 护士长则一把推开她:“我一点都不想你,你不在的时候就没人给我添乱了,不知道有多开心。” “怎么这样?”阮湘南皱着眉,“做人不能这么口是心非,虽然你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还是很诚实的。” 护士长显然被她逗笑了:“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 卓琰转过身,只见她面带微笑,跟那群医院里的同事一一寒暄,言语又不失亲切,绝对不是敷衍了事的那种。他从来不知道她的人缘有这么好,总觉得这个场面太过违和,不是他想看到的。 最后走上前的是叶徵,他穿着便服,眼角那颗泪痣更为他的容貌增添了秀美感。他有点慵懒地开口:“ 大家都要说想来接机,我就带他们来了。要叙旧的话,还是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吧。” 阮湘南转过身,对着卓琰道:“那我们先走了,再见。” “……好,再见。” “卓琰?”叶徵转过头,露出一脸“你在这里干什么”的疑惑,“你也来接机吗?” 阮湘南替他回答了:“他是来接客户的。” “接客户?原来是这样啊。”叶徵临走之前还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种有点恶劣性质的笑简直让卓琰内伤,但是最让他内伤的是,阮湘南这种人竟然还会有关系不错的朋友和同事,甚至他们还来接机,而她也就毫不留恋地跟他们走了。 他到了地下车库,原本的好心情全部被破坏殆尽,从置物箱里取出一盒烟来,倒出一支来点燃了,尼古丁的味道稍微让他黑暗的心情有了一点平复。他把烟蒂摁灭了,驱车回自己的住处。 他一推门进去,简直都产生了是不是自己走错地方的念头。 只见客厅里摆放着三只行李箱,那箱子都还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影音室里传出一阵阵厮杀的游戏音效,他走到门口,只见叶徙正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把游戏手柄摁得格格响。 叶徙看了他一眼,捏着嗓子道:“琰琰哥哥,人家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啦,就立刻来投奔你,千万要收留人家啊。” 卓琰面无表情道:“被赶出来了?” “是啊是啊,”叶徙放下游戏手柄,换成正常的语调,“你不知道我家最近有多惨烈,我那个姐姐和姐夫终于在闹离婚了,以前大家都说他们很配简直就是草莓配鲜奶这么搭配,我就觉得他们有问题。” 叶徙的姐夫是谢氏的执行者谢允绍。 要是放在平时,他对这个消息一定会很感兴趣。 可惜今日完全没这个心情。 叶徙歪着头看了他一阵,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你不是去接机的吗?难道飞机晚点了?怎么没有下半场?” 说到这个卓琰就来气,但其中原因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就不信阮湘南会看不出他说来接客户是个托词,哪个客户会值得他在大周末去机场亲自接人? “我来收拾点东西就走,”卓琰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他一句,“玄关的名片盒里有物业电话,你打个电话过去,他们就会每天来做饭和收拾房间。” 叶徙立刻露出了解的表情,挥挥手:“安啦,我不会把自己饿死的。你也要好好玩,要激情似火哦。” 卓琰在心里低咒了一句,转身去主卧的换衣间拎了一排换洗的衣服下来,直接塞进行李箱里。还激情似火,他现在只有满心怒火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021 阮湘南跟着大家去吃了海鲜大排档,下午又去ktv唱歌,总算同事们都还算有人性,没有安排通宵玩乐的打算,要知道她刚坐了近十二小时的飞机,还有时差没有颠倒过来,只累得想回家趴在床上再也不起来。 叶徵见她到后来开始呵欠连天,便推了她一下:“要不要先回去?” 阮湘南摇摇头:“等大家一起走。” 叶徵倒是先站起身,歉然道:“我突然有点事要先走,就不继续了,这场我请客,到时候把账单给我。” 护士长立刻翻出酒水单来:“既然是你叶主任请客,我们大家都不客气了啊。” 叶徵走到包厢门口,转过头问:“湘南,我跟你顺路,可以带你一程,你现在走吗?” 他给了台阶下,她自然不会不接住,便也跟大家道了别,往外走。 叶徵发动车子,见她靠在车窗边上,连安全带都没有打算系,便提醒她:“英国都可以不系安全带上路的吗?” 阮湘南抬手把安全带系上了,又打了个呵欠:“知道啦。” 叶徵在方向盘上敲着手指,隔了片刻忽然问:“你跟卓琰……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 “别总是这样逼他,”他终于放下手刹,踩下油门,把车子转到正路上,“有时候做得太过分了也不太好。” “你说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懂。” “你听不懂?”叶徵笑了一声,“我看你是装不懂吧?我承认,你对谁都不错,对我也不错,就是对他差了一点,其实我也很羡慕他。” 阮湘南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敷衍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难道非要我对你态度很差,你才会很高兴?” “不会。”叶徵直白地回答,“你的态度要是恶劣起来,我只有敬谢不敏。” 他把她送到家附近,又道:“对了,我姐姐姐夫要离婚了。” 阮湘南知道他也不是喜欢八卦的人,突然来这么一句,必定有他的深意,便转过头,继续等待他的下一句。 谁知叶徵只是微微一笑:“意料之中的事不是么?恋爱了还可以分手,结了婚还可以离婚,没有规定非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不可。” 阮湘南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考虑下我那天的建议?” 她跟叶徵凑成一对,似乎从表面上看也 没什么不好,勉强还算得上不好的理由也就是上班八小时都要时常面对面,下了班还要继续面对面,这样很容易厌烦。但是他们气场相合,对彼此都还算了解,似乎以后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太差。 阮湘南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凑合。最起码的诚意,也得是你有点喜欢我才行吧。”她是不太懂叶徵现在的想法。 叶徵微笑着跟她道别:“ok,等你有了想法再跟我说。” 她哪里会有什么想法,对着叶徵她什么出格的想法都没有了。 卓琰最后只得回酒店,一进门厅,就有酒店经理上前跟他问候:“卓先生,你看今晚排的菜单怎么样?” 卓琰匆匆扫了一眼,颔首道:“就这样吧。” 现在他自己的住处被叶徙鸠占鹊巢,自己家又不好回,他的父亲有了新太太,新太太跟他的年纪相差也不大,回家住总归不太方便,最后竟然只能睡酒店。 他坐在落地窗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他工作用的电脑,满脑子不着边际的想法,就算动用了所有的克制力还是没办法集中精力。卓琰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站起来,从挂在立式衣架上的西装外套里拿出车钥匙,又出了房门。 他很快就来到阮湘南住的那幢楼下,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想了想又回转身去——这个时候急巴巴地来找她,分明就是倒贴的表现,就算自虐也没有这样的。 可是当他走到了楼梯下口,又停住脚步。 外面天色尚且透亮,却已到了晚饭时间。有家庭主妇接了小孩回家,走过他身边,又忍不住回头看。 卓琰觉得烦躁不堪,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和打火机,点燃了吸了一口,又有点被烟雾呛到。他站在那里,看着长长的一截烟灰垂下来,又落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楼上下来,惊讶地叫了他的名字:“卓琰?” 阮湘南站在楼梯顶端,手上提着垃圾袋,头发随意地盘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颈。她走到他面前,又道:“你是来找我的?” 卓琰道:“不是,我现在就走。”才刚转过身便感觉到被挽住臂弯,他的下一步便再也踏不下去了。他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挽留,谁知道等了一会儿,身后那个人还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臂弯拉开:“我走了。” 阮湘南忙再次拖住他的手臂:“ 咳咳,那个——你晚饭吃了吗?”她不待他回答,又道:“我今天自己做了饭,味道应该不会太差。你等我下,我下楼把垃圾倒了就回来。”言罢,就直接从他的身边擦过。 她走路的姿态轻盈,很快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 卓琰站在那里,把烟和打火机都收起来,抱着臂等。阮湘南很快就回转过来,他居高临下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太慢了。” 阮湘南这一圈来回是用跑的,还有点喘气:“我发觉你的绅士风度就从来没有针对我使用过。” 卓琰跟着她往楼上走:“因为我知道什么叫因人而异。” 阮湘南走过四楼时,只见房门打开,司朝从里面探出头来:“我妈妈刚才还说你今天回来,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他很快就看到她身后的人,站直了身体。卓琰也停住脚步,望着楼道下面。司朝向着阮湘南笑了笑,拖长声音撒娇:“你之前说要给我礼物的,难道你忘记掉了吗?”说话的时候,他瞟了卓琰好几眼。 卓琰抱着臂,朝向另一边,当作没有听到。 阮湘南道:“当然没有忘记,而且我也没有忘记我走之前送了你几本习题册,我还说过,等我回来会检查你的作业。” 他眼珠转了转,道:“如果我说我都做完了,你会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当然想要——嗯,我现在不告诉你,等下次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再跟你说哦。”司朝在唇边竖起食指,朝她眨了眨眼。他脸庞清秀,年纪又小,撒娇起来也显得很可爱。 卓琰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小鬼是在挑衅他。 他要是会被挑拨起来,才不正常。 阮湘南跟司朝道别了,转过头说:“你今天真难得,居然穿了便服。”她觉得从某一方面来说,卓琰的毅力真是非一般人可比,就算是艳阳烈日之下,该工作和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他都能端端正正地穿着西装,哪怕在没有冷气的极端时刻。 “本来想去打球的,结果人手不齐。”总之,他来这里只能是因为顺路和巧合,不是特意过来看她的。 阮湘南很给面子地没有直接戳穿他:“这样啊。” 她打开房门,侧身让他先进去,又转身帮他拿拖鞋,再泡了红茶给他:“滇红养胃,是上次医院出去旅游买回来的,你喝喝看。” 卓琰望着面前那杯热气袅袅的茶杯,隔了片刻才拿在手中,喝了一口。 阮湘南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她本来就做得差不多,现在多了一个人就再炒了一个菜,端出来摆上桌。 卓琰看着桌上的葱烤鲫鱼,忽然道:“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也常常会做这道家常菜给我们吃。她觉得高级餐厅里的配菜都太匠气了。” 阮湘南微微一笑,把筷子递给他:“那你要不要尝尝看我做的?” 卓琰接过筷子,夹住鱼尾,直接把中间的骨头抽出来,夹起一块鱼脊背上的鱼肉,放进嘴里。阮湘南知道他餐桌礼仪向来都很讲究,吃饭时尽量都保证食不言,但还是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算过得去,就是野生鲫鱼刺多,吃起来麻烦。” 阮湘南夹起一条鲫鱼,专门挑出脊背上那块肉,又剔掉上面的鱼刺,放在他碗里:“但凡味道好的,吃起来当然都会有点麻烦。不过这也很值得,你说对吗?” 卓琰看着她,眼神有点奇怪。 阮湘南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问道,“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是说下班以后,我过来接你。” “明天?”阮湘南怔了一下,“可是明天我没空。” 卓琰只觉得又被她扇了记耳光,还附带着逼真的回响:“……没空就算了。” 阮湘南又道:“明天我要值班,后天可以调休,后天可以吗?” “后天我未必有空。”卓琰抬手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风纪扣,有点难耐地吐出一口气,真正面对着她了,才知道似乎除了互相挖苦和嘲讽,他们之间就没有话题了。任何认识时间久一些的人,都不会别扭成这样。 阮湘南继续帮他剔鱼刺,低着头的样子倒是很温婉。 他的口味向来都挑剔,但是也还算捧她的场,几乎把菜都吃完了,也吃了两碗饭。他沉默地吃完饭,也没提告辞,就坐在那边,看她进进出出忙碌。 她身姿轻盈,走路的时候,裙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腿,勾画出美好的弧度。而她露出来的优雅的后颈曲线,让他忍不住回想当年在酒店里的那个吻痕的位置,尽管这个想法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阮湘南又重新泡了茶给他,侧过头看他:“我脸上应该没有东西吧?你看我的眼神真的很奇怪啊。” 安雅的番外 安雅坐在安全通道里。 给她面试的是全身一身黑打扮的女面试官,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刺激到对方脆弱的神经,直接朝她开火挖苦她整整半小时。 她今天也是随意了点,穿着时尚设计的慢跑鞋和热裤来面试。 可是对方就从她衣着开炮,还问了她很多如何避税的问题,可是她是来应聘文秘的啊,避税这种问题难道不该问边上那个财务生吗? 安雅埋头在膝盖,蹭掉眼泪的痕迹,正准备以一个潇洒的姿态站起来扬长而去,忽见楼道上走下来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看上去不会比她年纪大,容貌是有点奢侈的英俊,穿着端正的黑西装灰色衬衫,就连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都规规矩矩地扣好了。 他经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就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出去了。 安雅心里郁闷,自己哭哭啼啼满脸花妆的样子都被帅哥看到了,瞬间形象倒扣到负分。她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身来,忽见刚才那个年轻帅哥又回转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杯纸杯咖啡。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笑着搭讪:“你也是来面试的?” 只有新来面试的应届生才会穿得这么正经端正,生怕别人看出了一点怯场的意味。真正沉稳成熟的人根本不需要扮老成。 那人微微一笑:“嗯,的确是来面试的。” 安雅叼着纸杯咖啡:“那你怎么还不进去面试,却回过来帮我倒咖啡?” 那人又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安雅大胆猜测:“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天雷勾地火?” 他的笑容更大更明亮了。 安雅喝了口咖啡,那味道真是一直苦到心里去,原来心情阴郁的时候喝什么味道都不会好:“看在你这么好心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吧,里面那个黑衣服的面试官今天心情不好,只要别惹到她,一定没问题的。” 他回想了一下她说的心情不好的面试官是谁,最后又问:“你把她惹火了?” “我没有去惹她,不知道怎么触碰到她那根脆弱的神经了。”她把背包甩到肩上,姿态倒是很洒脱,如果忽视她眼睑底下化开来的黑色睫毛膏的话,“bye-bye,祝你面试成功,不像我这么倒霉。” 然而第二天,安雅竟然接到了面试录取让她去体检的通知。她简直都怀疑是不是自 己听力出现问题,又忍不住问了三遍。回答的人事专员也十分温柔耐心,一次次告诉她,她没有听错,就是她听见的那样。 安雅在下午拿了新出炉的体验报告,去hr报道,很快就被调配到秘书室。 秘书科边上的独立办公室是ceo办公室,门上挂着金属的名牌,还是全新的,上面刻着卓琰两个字。公司的董事长也姓卓,所以这位首席执行官是位太子爷。 女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整个秘书科的女人们都在八卦:“卓董把这个位置交给自己的儿子,其实是退位了呢。” “据说小老板还很年轻,前几天才刚刚有调令下来,以前他是在底下的子公司做事。” “这么年轻,不知道会不会做事啊?” 正讨论到high点之刻,外面的玻璃移门开启,走进来两个男人,都是黑色的西装和白衬衫,身高相近,连五官都相似。 讨论声一下字戛然而止。 安雅眼皮一跳,她在这关键时刻当然不会看错,那个年轻的男人赫然就是那天在楼道里给她递咖啡的那个,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属于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 “……整个事情发展的经过就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还是辞职比较好,万一那位太子爷想要潜规则我呢?”刚毕业的安雅还处于受到各类言情剧和小说的荼毒之中,比较担心自己的贞洁问题。如果太子爷要潜规则她,她应该抵死不从,还是顺应自然? 朋友直接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思虑:“我觉得你想多了。你看看你的脸——好吧,其实眼睛鼻子嘴一个都不缺还可以,但是你没有胸啊!人家太子爷完全可以去包养女明星,那就要脸有脸,要胸有胸,要腿有腿,货到付款,交易两清,用得着跟你这黄毛丫头厮混吗?” 安雅低头看了看胸口,怒道:“黄毛丫头也有黄毛丫头的风情!” “这样说吧,太子爷想要包养你,你还在他的公司工作,万一将来喜新厌旧了要换新人,这样多麻烦,他也怕分手分得不干净惹出一堆麻烦来——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会被潜规则这种问题!” 安雅想了想,又道:“办公室偷-情也很刺激的啊。” “人家太子爷也是有人权的好不好!你以为他饥-渴到见女人就上啊!”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卓琰还没有潜规则过秘书科的任何一个人。别说潜规则了,基本上都很少朝她 们多看一眼,每天不是呆在办公室里就是形色匆匆去开会。 安雅超级哀怨地表示:“小老板真的不近女色哎……” 朋友奇道:“你前几天还害怕被他潜规则,现在怎么又担心他不近女色?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以后有了男朋友千万不要带到他的面前,万一他其实近男色。” “给你这么一说——” “什么?” 安雅笑着道:“小老板跟叶家小少爷关系很好的,这周还约了一起去攀岩,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一对啊?“ “攀岩?你的老板品味很平民化啊。” “是啊,他好像很喜欢运动,肤色也晒得很性感。”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安雅想了想,还真是没有心动的感觉:“我觉得他没有那位谢家的太子爷那么高高在上的架势,倒是有点像哥哥——如果我有亲哥哥的话最好像他那样。” 时间如杀猪刀,直接杀死了最青春的年华,也杀死了安雅这只小瘦猪。 每次面对客户时,对方不再问她“你刚毕业吧”而是问“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下次一起带出来吃个饭吧。”事实上,她悲催得连男朋友都没有。她只能努力呈现出一种正常的面部表情告诉对方:“他是个不解风情的it男呢,不喜欢应酬。” 什么叫一语成谬?这就是! 她要是早点知道随口一句话就会成真,当初还不如编个大的,比如三个千万级身家的男人在排队等她临幸。 某天她需要去谢氏送合同,因为她的车子刚好送去年检,只能坐地铁过去。递完合同,正好中午,她就在一楼的咖啡厅里点了个套装当午饭。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翻找钱夹,却找不到了,她明明记得出发前还看到过钱夹在里面,又回想起地铁上的一幕幕,似乎当时的确有人要往她身上凑,因为当时地铁里的确是人挤人,她也没有在意,心想最多不过是遇上咸猪手了。 谁知,那个人的全副精力只在于她的钱包! 安雅翻遍包里每个角落,还有零钱两三块,另有一张交通卡可以乘坐地铁公交,别的就再也没有了。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想找人帮她送钱过来,可是大家无一例外都有事走不开,“也许会有空闲”的那个人是卓琰,她还没有胆大包天到让自己老板送钱过来的心。 她环顾四周,那边那个头发半秃的划掉,那个胖子划掉,就只剩下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有点木讷的年轻男人。外貌协会太悲哀了。 安雅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微笑着打招呼:“嗨,帅哥,我想找你帮个忙。” 那人明显被呛到了,咳嗽两声才抬头看她:“什么?” 长得也还不错嘛,就是打扮太土了。安雅咬着唇,露出左右为难又纠结害羞的表情来:“我的钱夹被人偷了,能不能借我50块钱?” 那人定定地看着她。 安雅诚挚地说:“这是真的,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双倍还。” “……你是骗子吧?”男人推了推眼镜,有了新结论。 “我不是骗子啊,你看我的名片,这个公司你也知道的。” “总助秘书。”他念了一遍名片上的头衔,“更像骗子了……” 安雅急了:“我真不是骗子,你看我的包,是mcqueen的新款,我的衣服是这季的chole,再看我的气质,什么样的骗子还要做全套的?” “现在的骗子都很职业。” 安雅论证了半天她在哪方面看根本不可能骗子,累得半死却连一点用处都没有,只得咬咬牙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骗子,你可以借我50块钱了吗?” 边上的半秃顶大叔果然看不下去了,走过桌子边上道:“小姐,我帮你付吧。” 安雅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不要,我就要问他借钱。”话一出口,她也后悔地想自我了断,都是外貌协会惹的祸。 戴眼镜的帅哥再次疑惑地看着她:“骗子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 “……50快。” “可是刚才已经有人说愿意帮你付账了,你怎么还要找我?”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天雷勾地火?” 对方立刻呛得面色通红,根本止不住。安雅胜利了,看看看,这句话当年小老板听见了就没什么反应,人和人之间差距果然非常大。 再然后,他们虽然没有一见钟情但的确二见倾心天雷勾地火了。 ☆、第022章 -024 22. 她离得这么近,都可以看清楚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卓琰努力把注意力从她的嘴唇上移开,环顾周围环境,只见厅堂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像是雕塑的东西,用防尘布遮得严严实实。 “这是什么?”他总算找到一个可以交流的话题了。 阮湘南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时没能回答上来。 卓琰走到角落边上,抬手撩起防尘布,底下的事物显露出来,却是一具人体模型,那两腿间的特征说明这显然不会是女体。他放下手上的防尘布,转过身,显然有些怒气上头:“这是什么?!” 阮湘南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呆。 “你一个女孩子,在家里放这种东西,难道就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实在可笑,好像保守的丈夫抓住了不检点的妻子的把柄,可是一想到她在自己家里窝藏了一个裸-男模型这一点,就根本忍耐不住。 阮湘南默不作声地掀开那模型上的防尘套,动作熟练地打开胸腔和腹腔,又从里面取出人体器脏,那些器脏上还标着黑色字体,最后她把手伸进腹腔里掏出一段塑胶做的肠子:“这个,其实是这么用的……” 这次换卓琰呆愣在原地。 显然,他摆了一个天大的乌龙。 阮湘南把塑胶肠子塞回去,又把各种内脏再摆回原位,最后合上模型的胸腔和腹腔,拉上防尘布,动作十分熟练。 卓琰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我回去了”就转身去开门。阮湘南也没有挽留他,只是跟着他到了门口。 卓琰虽然不愿,但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请留步。” 直到他走到楼下,她都没有挽留,甚至也没有追出来的打算。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末流小演员,演技拙劣得一塌糊涂,却又希望对方能够追出来,拉住自己,哪怕随便嘲笑他想得太多也好。但是她不会这样做。 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以这样或者那样不开心的原因结束,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面的场景最为鲜少,可他偏偏放不开,就算每次被气到内伤还是会等到平复下来之后,继续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他早就应该知道。 卓琰刚进酒店大厅,大堂经理就微笑着走上前,语声柔和:“卓先生,这位小姐来找你,她已经等了很久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去见她?” 卓琰接过大堂经理递过来的名片,只见 名片上写着方寒云三个字,头衔是谢氏的董秘。他沉吟片刻,问道:“这位方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在六点左右。” 卓琰抬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接近九点,谢允绍那方的董秘却在周末这种私人时间来找他,还等了三个小时,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好,方小姐在哪里?” “就在前面走廊右拐的静吧。” 卓琰大步走过去,这个时间点,很多人才刚从楼上下来,开始过夜生活。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这位方秘书来酒吧,居然还穿着严谨的白色套装。他径自走到她对面,在圆形高凳坐下,温文尔雅地微笑:“方小姐。” 方寒云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吃了一惊,随即推推脸上的银边半框眼镜,朝他点点头:“卓总。” 卓琰朝侍应生招了一下手:“方小姐想喝点什么?” 方寒云思考片刻,道:“irishcoffee。” “一杯pussyfootcocktail。”卓琰直接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抽出纸币来压在烟灰缸下。 侍应生忙道:“谢谢卓先生。” 方寒云微微挑眉:“卓总怎么不问我突然不请自来的原因?” “要是想说,总归会说的,更何况方小姐等了这么久,我就是多等待一会儿,也是值得。” “你真有绅士风度,”她也笑起来,“其实我也知道以我目前的身份来找卓总你,总是有点尴尬,不过现在看来,这一趟也算是来对了。”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卓总有个新考量,下一步就要进军商业地产,恕我直言,商业地产这块已经被谢氏吃下去多年,也不是没有别的公司想来争抢过,可是最后都做不出成绩。” 这个时候,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两杯饮品放在他们面前,拿走了压在烟灰缸下的小费:“卓先生,这位小姐,请用。” 卓琰将那杯pussyfootcocktail挪到方寒云面前:“这种鸡尾酒是无酒精的,方小姐开车来的话,还是小心为妙。” 他拿起那杯irishcoffee,浅浅地喝了一口,喉结微动:“不过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方秘书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来给我这样的劝告?” 方寒云低着头,用打了漂亮花结的吸管搅拌着面前的饮料,隔了片刻才道:“卓先生,太过傲慢就是刚愎自用。” 卓琰终 于认真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停留在她的白色套装片刻,又回到她的脸上:“不如再多追加一点奉劝吧,安插在我身边的那个谢氏的商业间谍是谁?”他的这个想法,只不过才刚形成计划案,甚至还没有提交到董事会,谢允绍那方却率先知道了,这根本不正常。 “我说过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小提议。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卓先生,谢谢你的耐心,”她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钱来放在桌上,“我们aa,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卓琰倒是有点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女士主动跟他各付各的:“请随意。”他把方寒云送到酒店门口,替她拉开门,忽然又道:“方小姐,我也有个小建议,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 方寒云转过身:“请说。” 卓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套装上衣下面露出来的备用扣袋子:“下次换新衣服的时候,除了领子上的标签要剪掉,洗标那里也不要忘记处理一下。” 方寒云惊恐地捂住脸,又低头看了看洗标上别着的备用扣,也顾不得不够得体,直接一把撕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她已经来过一次星展制药,第二次上门也就格外的熟门熟路,楼下的保安甚至都还记得她,当即朝她笑了笑:“又来找卓总的?”他直接帮忙拨了电话到楼上,是安雅接的,她很快就回复道:“请让阮小姐上来。” 阮湘南上了楼,安雅甚至还在电梯口等她。她反而有点过意不去:“其实我没有跟卓总预约过。还要这样劳烦你,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安雅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已经跟卓总说过了,他这时恰好也没有客人。” 阮湘南跟着安雅进了办公区,只见秘书室里的秘书们见着她都开始交头接耳,只是她们说话声音太小,融合成一片嗡嗡声。她猜想大概是卓琰很少单独接待女客的缘故。 安雅把她带到卓琰的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卓总。” 卓琰连头都没抬一下,直接回了句:“请进。” 阮湘南走上前,门后的门被安雅贴心地轻轻关上了。 安雅走到外面,就听女秘书们八卦情绪异常高亢地开始讨论:“刚才那个女的长得很像上次那本被卓总没收的时尚杂志上的女模特哎。” “就是嘛,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其实小老板的品味有时候也很单调的。” “是啊,你看安秘书也是长得这个类型……” 安雅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装模作样地、重重地咳嗽两声。 “当然安秘书这么有能力,肯定不是凭借长相上位的。” 这还差不多。 安雅打开今日的日程安排,中午卓总还跟谢氏的首席执行官谢允绍预约了商谈。她苦恼地咬着笔杆,也不知道小老板会不会忘记掉这件事,等下肯定得再次提醒他,至于怎么找到正确的时间点进去,这个还需要斟酌。 安雅伸了个懒腰,当总裁秘书真的是很辛苦的啊,谁说只要有张脸蛋就能胜任? 阮湘南走到办公桌前:“你那天说,今天不一定有空,所以我就早点过来排队预约了。” 卓琰放下手上的文件,站起身道:“去沙发那边坐吧。” 他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出来,她也不是敷衍了事,她化了淡妆也穿了裙子,还把头发盘得很精致,露出美好的颈部曲线。卓琰给外面打了电话,让人去泡茶,然后才走到她对面的沙发边上坐下。 阮湘南双膝并拢,微微斜着身子,坐姿优美:“那你下班以后有空吗?” 卓琰真是有点后悔让她坐在这张沙发上面了,这个场景就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一模一样,他根本制止不了那些纷至沓来涌上脑海里的奇怪的念头。 他正要说话,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安雅推门进来,手上的托盘里还放着两杯茶。她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收起托盘道:“卓总,您中午还跟谢总约了商谈,等下他们就会过来。” 卓琰暗道,只差一点,他一看到阮湘南,就要把这件最重要的事给直接抛到脑后了。 阮湘南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茶杯,用明显很失落的语气说:“原来你今天真的没空啊……” “只是中午有饭局,下班了就没有了。我晚点来你家找你?”既然叶徙说谢允绍这几天在忙离婚,估计也不会有心情在吃过午饭之后继续邀请他共进晚餐。而下了班后约会这件事,对他来说倒是难得。 阮湘南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模样秀美:“好啊,我等你,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卓琰差点就要撑不住面部表情,但总算还有理智支撑,没有直接破功:“……没有,我约的是十二点的饭局。” 阮湘南微微歪了下头,看着他:“嗯,其实昨天发了季度奖金,我就想请你吃饭。” 23. 阮湘南要请他吃饭。 卓琰简直都有点受宠若惊,他的印象里,她是个对待任何事都把看法保留在心里、不给别人了解她的机会的人,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除了知道她重视钱以后,他就没发觉她有别的喜好。 阮湘南很快就从他的面部表情读到他的想法,笑道:“原来我请你吃顿饭,会让你震惊到这个程度?” 卓琰道:“因为发了奖金,才想请我吃饭?” “是啊,既然是请吃饭,总不能请你去太差的地方吧。” 所以就做好了把整个季度的奖金都拿出请他吃一顿饭的准备?卓琰只觉得手心都有点潮湿,看着她端端正正摆在膝上的白皙的双手,前倾着身体,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阮湘南非但没有挣扎,还微微低垂下头,纤细的颈部呈现出优美的曲线。 卓琰只觉得自己太差劲,他也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只不过牵了下手,何至于这么犹豫紧张。他看了看她被他握住的手,他们的肤色相差很大,这样纠缠在一起,显得她的手指更加白皙柔弱:“虽然你以前就说过没有必要去了解你这个人,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得更多一点。” 阮湘南抬起眼看着他:“你想知道什么?最喜欢的颜色食物运动,平时的消遣,还是身高体重三围?” 卓琰道:“如果你不介意把这些都告诉我的话,我都想知道。” “我猜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排在最后的那三个。” 他根本忍不住笑意。 阮湘南不故意气他的时候,这种相处的感觉的确如沐春风。 她抽回手,看了看时间,忽然道:“快到你跟人约好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卓琰只觉得惋惜,难得气氛这么好,却不得不中断了去跟谢允绍这让人倒胃口的家伙谈公事吃饭:“我送你。” 他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却没转动:“其实,还有三十分钟。” 阮湘南看着他:“所以?”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就算她的态度忽冷忽热,他也能够猜到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存在,如果她现在表白的话,他一定会答应。 “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说?”阮湘南面带疑惑,隔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 终于知道了。 卓琰保持着他这辈子最好的耐性:“有话就说,不必这么客气。难得 我今天心情好,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这种暗示总够明显了吧,他就不相信这样她还能装不知道。 “虽然你的绅士风度总因人而异,但是晚上吃饭,千万不要迟到。” “……”他突然很想去问问法务团队,如何才能不犯法地拧断她的脖子。 阮湘南走后不久,谢允绍也到了,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还有那晚莫名其妙来找过他的董秘方寒云。方寒云看上去跟他年纪相仿,却已经做到了董秘位置,一定也有她的过人之处。而谢允绍也不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尽管身处高位,这么多年来几乎是零绯闻。 卓琰跟谢允绍并肩而行,一行四人去了早已预定好的万豪酒店。 谢允绍跟他淡淡寒暄着:“听说我那个小舅子这几天都赖在你这里不回家,要劳烦你多照应。” 卓琰微微一笑:“我跟叶徙本来就是朋友,房子借他住几天也没什么。”他向来不是个八卦的人,虽然听叶徙说过谢允绍跟他姐姐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却也当做不知道。放眼本市,能够跟谢允绍抗衡一时的世家子弟也就是他了,在商场上堂堂正正地赢他,总是好过在背地里揭人私隐。 安雅走在两人身后,跟方寒云并行,忽听对方道:“你做过上市方案吗?” 安雅理所应当地回答:“没有。”星展集团上市的时候她才在读中学,怎么会轮得到她做上市方案。 方寒云推了推眼镜:“我做过。谢氏底下一个全资公司是我全权负责跟券商沟通的。” 安雅狐疑地看着她,她这么说是什么用意,她真的一时想不透。只听她继续说:“你没有独立操作一个项目的能力,却能当上总裁秘书,我真的很怀疑卓总选人的标准。” 安雅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卓总偏私?选人的眼光不如谢总?” 方寒云没有回答。 安雅道:“我可以数出卓总的很多优点,尤其是相较谢总而言。” “是吗?” “卓总比谢总年轻很多,热爱运动,长得帅。” “……” “身材也好。” “……” “体力好,这些是我们秘书科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方寒云看着前方跟谢允绍并肩的卓琰,只觉得一阵恶寒,秘书科每个人都知道他身材好体力好——但愿不是她想到 的那种原因。 安雅在背后唠唠叨叨,卓琰也隐约听见,突然回头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方寒云从公事包里拿出两家合作的计划案,思路清晰地跟他阐述一个个关键点。卓琰也就按照她的思路提出一个个意见相左的地方,把计划案里设下的陷阱和不够明确的部分全部提出来了一遍。 这样一来一回,大致也对对方的底线有了了解。 谢允绍道:“回头我让法务重新敲定书面细节,再传真给你一份。” 这个时候,菜也上得差不多,方寒云把用笔标注过的计划案放进包里,站起来给他们倒茶。卓琰用手挡了一下茶杯,笑着说:“方秘书亲自给我倒茶,实在不敢当。” 方寒云微微一笑:“卓总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也经常给谢总倒茶的。” 这句话似乎有点弦外之音。 卓琰玩笑道:“谢总的日子果然比我舒坦,我这边的秘书大多不务正业。” 被间接点到名的安雅敢怒不敢言。 谢允绍笑了一笑,回答:“谢氏从来不养闲人,做不好的那几位,我立刻就开掉。从我接手公司以来,开掉的元老都不知有多少个。”他这一句话,说得当真有杀伐之意。 卓琰也知道他从接手星展到现在,他最逊色于谢允绍的方面就在这里。星展内部各派势力盘根交错,一时之间根本不可能清理干净,导致他一些不错的想法都寸步难行,这样下去,只会让整个公司运营变得艰涩异常。他跟谢允绍的情况完全不同,谢允绍接手的时候,手上就有决定性的股份优势,有些决议不过是他自己一句话的功夫。可他面临的情况却不是如此。 谢允绍见最重要的公事谈完,便又回到闲聊状态:“听说卓总这几日在相亲?” 卓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啊。” “要我给你介绍吗?” 安雅捂住嘴偷笑,谢允绍冷着一张脸来八卦别人的私事,真是难得一见。 “但凡被谢总你介绍过来的女士,估计都对我没有兴趣了。” 谢允绍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这之后你就要跟我一样,躺进婚姻的坟墓不见天日。先恭喜你。” 下了班,卓琰就给司机放了假,自己开车出去。 他停好车没多久,就见阮湘南从小区里走了出来,看到他的车子,便朝这边走来。卓琰 拉开车门下车,抬腕看了下时间,有点惊讶:“你到得早了。”他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就是要像个绅士,提早来等待女士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阮湘南却没有让他等。 阮湘南微微一笑:“我就猜到你会提前到,所以我也早点出门了。”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等上一个小时,以报上次我让你在公司楼下等待的仇。” 阮湘南道:“可怜的卓琰,你以前究竟被迫等过多少位名门淑女,看你都有心理阴影了。” 卓琰认真地解释道:“如果我对对方没有意思,我是不会跟人约会的,相亲的那两次也是不得已。”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 卓琰猛然发觉自己刚才的解释简直太离谱,他只跟有意的人约会,岂不是就是告诉她,他只对她有意?他看了她一眼,她倒像是听见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连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 阮湘南经过医院附近的那条美食街,便顺口介绍说:“这里好几家店都上过美食攻略,生意很火爆的,碰到不忙的时候大家都会来聚餐。” “你打算请我吃饭的地方是在这里?” “怎么会?”阮湘南惊讶地看着他,“我定的是前面路口那家凯悦的包厢。你不是说想知道我平时的消遣吗?我就顺便告诉你了。” 卓琰停住脚步:“这里哪一家你吃的次数最多?” “……什么?” 卓琰看了看正在营业的那一行饭馆,马路对面那家羊蝎子无疑是客人最多的,早早的就有人在门口领号排队:“就那家吧。” 阮湘南简直震惊过度,赶在他走到那家店门口及时拦截住他:“你吃不惯的,而且味道又重,环境又差,还是不要在这里了。” 门口发号牌的店员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吃不惯?”卓琰伸手接过一张号牌。叶徵都能在这种地方吃饭,他怎么就不能? 阮湘南摇摇头,有点无奈:“随你吧。” 过了一会儿,有客人离开,服务员很快就让他们去那张刚空出来的桌子,前面的一桌子残骸还没来得及收拾,阮湘南看着服务员快手快脚地把汤锅和骨头盘子端走,再用抹布在桌上抹了两遍,还是有点油渍,不用清洁剂擦洗就不能完全抹掉了。 她拿纸巾又把桌面仔细擦了一遍,那一面纸巾都透明了。 阮湘南道:“我定了凯悦 的包厢,你看——” 服务员及时送上了两套餐具,又拿起茶杯来给他们倒了热茶,把菜单和价目表放在桌子中间。 卓琰看着菜单:“鸳鸯锅底,羊蝎子两斤,葱焖羊肉。” 服务员立刻在单子上记下来。他又点了三个炒菜:“暂时就这样。饮料你喝什么?” “……可乐。” “那就两罐可乐。” 阮湘南总觉得他这样一身名贵的savilerow定制坐在这种平价饭馆里,说不出来的违和。她拿起边上的茶壶,用热水把杯子冲洗了下,再倒上茶推过去给他。 服务员很快就端上了新的汤锅,羊蝎子倒在里面,锅子里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阮湘南又忍不住职业病发作,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块:“看上去……这是腰椎?” 卓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抬杠:“你是不是还要顺便找一下椎间盘?” 24. 从店里出来,满身都是羊蝎子火锅的味道。 阮湘南忍不住道:“你吃相挺斯文,胃口倒是挺好的,我本来还想把羊腿打包带回去当宵夜。” 卓琰笑道:“我帮你把宵夜消灭了,免得你回去偷吃,万一全变成肥肉了怎么办?”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路边的霓虹灯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将她秀美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清晰:“男人果然都是看脸的,真是浅薄的生物啊。”她往前走了几步,在夜市卖多肉植物的摊子上停了下来,拿起一盆来看。 卓琰直接当她说男人都浅薄的那句话不存在,他也算是有经验了,要跟阮湘南理论,除了她把他气到内伤以外就不会有别的结果,难得现在气氛正好,他也不想跟她争执:“你喜欢这个?”作势就掏出钱夹来付钱。 老板有点为难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币:“我才刚开摊,零钱不够找,要么你们去前面换了再来买?” 卓琰道:“那就多挑——” 阮湘南忙挽住他的臂弯,把他带离那个摊子:“还是不要啦。” “……为什么?”几盆肉植物而已,也不是什么价值贵重的礼物,就算收下也不代表什么。他真不明白她,明明看上去很喜欢的样子。 “以前我也买过很多盆的,每次放在别人那里都养得好好的,结果一回到我手上就立刻连根烂掉。”阮湘南小声道,“植物也是有物权的。” ☆、第025章 -026 25. 周六一大早,阮湘南就跟余熙踏上了去浅川的大巴。 浅川离这个城市不远,统共2个多小时车程,那个是临水的小城镇,整个格局都被那条说不出是江还是河的水流贯穿而过。 那是阮湘南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直到她十六岁生日那年,才被接回母亲身边。 余熙拎着包,跟她慢慢走在那泛着黄水的河边。那条河叫湘水,她们当年就住在湘水南边,阮湘南才有现在这个名字。 她深深地呼吸着那泛起的水汽,有些泥土味道,混合着青草汁液味,好熟悉。一到夜晚,这里才是苏醒之时,水边妖孽丛生,祸害天成。 余熙带她回了家,在小路上的一层平房,四面被熏得变了色的白墙。病床边,还贴着各种都有点泛黄的剪报,有治病的偏方,也有各个城市里医生的简讯。 阮湘南低下身,握着余熙母亲的手,柔声道:“阿姨,我是湘南,我来看你了。” 那个女人已经变得很苍老,她印象中,她也曾美丽过,就像现在的余熙一般,有一双美好的丹凤眼,拿眼角一瞥人的风情,无法言说。 可是她现在老了,漂亮的丹凤眼也不见了。 阮湘南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老了,疲惫又苍老,大概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受到岁月影响的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了罢? 余熙的母亲也拉着她的手,只会一叠声地说好。 余熙走上前,握住阮湘南的肩胛:“妈,我带湘南出去逛逛。” 走出屋子,阮湘南才问:“你哥哥呢?” 余熙耸耸肩:“谁知道,大概在哪个夜场里混着吧。” 阮湘南叹了口气:“算了,不指望别人,还是指望自己吧。” 都说浅川的湘水长,曾经还散发着玫瑰花的气息,湘水边上长大的姑娘都是水灵灵的容貌。在这么经济落后的地方,还有这么多人会在夜间出来活动。 她感觉到包里的手机在震,便拿出来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卓琰。 接或者不接,是个问题。 其实按照她现在的心情,真的没有多余的念想去接他的电话,可是不接,大概又有点说不过去。 余熙凑过头来,细细的发丝刮在阮湘南脸上,有点痒:“接吧。”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只隔片刻,卓琰的电话又再次拨过来。阮湘南 大概也能猜到他此刻的心情,估计又以为她耍了他就想跑开。 余熙拿过她的手机:“你下不了决心的话,我来帮你接。” 手机到了她的手里,本来就不足的电量已经接近耗尽,很快就变成黑屏。 阮湘南笑道:“你看吧,真不是我不接,就算我接起来,估计一句话没说完也就没电了。” 余熙忙推了她往回走:“我可不管你这么多,赶紧回去充电,给人回电话——这个卓琰就是上次跟你约会的男人吧?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也要有点分寸。” 阮湘南倒是第一次被人说“你要有分寸”,可是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她的母亲,反而是她幼时的亲密好友。 她也明白她的意思,错过卓琰,就不会再有更好的。可是她选择他,也不是因为他的“优秀”,这点虽然匪夷所思,也的确如此。 阮湘南回到余熙家里,在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充电的数据线,无奈地摊手:“居然忘记带了。” “你该不会是故意忘记带的吧?” “是真的忘记了。” 余熙一把把她拉起来,又往门外推:“那就快点去买一个新的。” 阮湘南制止了她这个行为:“反正只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联系也是一样的。” 晚上服侍余熙的母亲入睡了,她们待在隔壁余熙的房间里,说是“房间”,却也是用帘子隔开的一个小空间。 阮湘南听见隔壁传来的阵阵咳嗽声,心里也跟着难过,余熙母亲的病再也好不了,肺癌晚期,再继续化疗也是种折磨。余熙挨着她,轻声道:“治还是要治的,不过是保守治疗,可能也不用多久了。” “那你更应该在她身边多陪陪她。”阮湘南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卡来,“我这里还有点存款,不多,你先应急一下,密码是你的生日。” 余熙犹豫了下,还是接在手里,揉了揉头发:“谢谢。” “不用说谢,要还的。”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我知道啦。” 躺到半夜,阮湘南还是睡不着,忍不住翻了个身,很快的,边上的人也开始翻身。她回到这里,想入睡是很难了。余熙轻声问:“你也还没睡着?” 阮湘南嗯了一声。 她忽然道:“我也睡不着啊,要么再出去逛逛?” 阮湘南直接 坐起身,悉悉索索地黑暗中穿上衣服,又拿起羊毛大衣披上。干净利落。 她们在湘水边游荡。岸边的几家会所灯火通明,西装革履看上去还有模有样的少爷站在门口。阮湘南从很小的时候便有点不明白,为何这个地方如此贫瘠,却又有如此多寻欢作乐的地方。 潮湿的水汽蜂拥而来,好似女妖,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用一双媚人的眼睛勾引世人。 余熙缩了缩肩膀:“天开始冷了,每次总是冷得很快,温度一下子会就掉到零下。” 阮湘南看着远处的湘水,水面波光粼粼,上弦月悬挂在半空,又被映照在水底,亦真亦幻:“我以前想过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余熙趴在水边的栏杆上,吐出一口白气:“湘南,我原来很怕你会变,变成我根本不认识的那个人……原来你还没有变。” “谁说我没变的,”她摇摇头,“以前我多清高啊,可是清高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低头?” 她的亲妹妹严央身上,就有一股一尘不染的纯净味道,哪里如她这般烟火气。 她们在水边逛得冷了,又去不远处的陈家大院吃宵夜。那里,好几个店子都挤满了人,桌子铺着透明的塑料布,阮湘南点了三斤辣炒小龙虾,跟她面对面一只只地剥着。 余熙灌自己啤酒,喝着喝着开始有点醉,连说话都有点不清不楚:“湘南,我真的很累啊,我其实……也不想去卖我自己……” 阮湘南安安静静地回答她:“我知道。” “我真的不想啊,我不想的……你要相信我……” “我知道、我知道。” 阮湘南忽然觉得自己幸运,相对于余熙而言,她竟然还能干干净净地从这里走出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各种碎布缝起来的玩偶,复杂得连自己都看不清,她既在最底层的泥沼里生存过,又在最顶端的豪门里挣扎过,最后归于目前这样平淡的、不上不下的生活。 回去的时候,余熙没有一起走,她说要再家里多陪陪母亲。 阮湘南跟她说了几遍“有事千万要记得打电话”,最后被她脆生生地打断了:“知道啦,你好啰嗦。” 她坐了大巴回去,到家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最近入冬,天也黑得越来越早。 她卷着一身湘水的水汽味道走上走道,一边拿出钥匙来开门,却忽然感觉到门前有人。她有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待看清那个等在门口的人时,才试探地唤了声:“卓琰……?” 的确是卓琰。 他有点摇晃地站起身来,一身名贵的savilerow定制也变得皱巴巴的,嗓音沙哑:“你去哪里了?” 阮湘南打开门,顺手开了玄关处的灯:“我去浅川了,就是我被严家接回去之前生活的那个地方。” 她转过身,接着充足的灯光看到卓琰那疲惫而憔悴的样子,禁不住震惊:“你……等了很久?” “电话通了,又被切断,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想?” “那个时候刚好手机没电了,我又发觉忘记掉带充电数据线。” 卓琰上前一步,忽然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慢慢收紧手臂:“湘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找过很多地方,又找不到人,差点就要去报警。你告诉,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他认输了,她终于还是赢了。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卓琰,你那天也看到了,也能够想象得到我以前过的日子。”阮湘南叹了口气,“不要急着同情我,其实我能爬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同情你?”卓琰微微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同情你?同情你什么?同情你从来就把我耍着玩,一套一套的,我就算知道还要往下跳,有这个闲工夫同情你还不如同情一下我自己。” 阮湘南却因为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胡说八道,我哪里耍你玩过了?” “无所谓,我也不打算让你认同。”卓琰低下头,轻轻蹭着她的脸颊,那热度让她忍不住往边上避了避。 虽然知道卓琰的体温向来是比一般人偏高一点,可是现在这样未免也高得太过了。阮湘南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皱起眉来:“卓琰,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忙把他拉进屋子里来,拿出药箱里的体温计用酒精棉消毒后,确认刻度准确,就递给他:“含在嘴里。” 卓琰把体温计接了过去。 阮湘南回身去厨房里煮了姜汤,又回到他身边,把体温计举起来看了看,果然有三十九度多:“烧得很厉害。”她从药箱里取出退烧药来,剥出一粒:“先吃颗退烧药试试,要是热度不下去就要去医院打点滴了。” 26. 阮湘南让他吃了药,又喝了点姜汤。他很快就昏昏沉沉地在沙发里闭上眼。 她的 房子面积小,连带着沙发也不能够宽敞,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在睡公司里的沙发也是睡,睡她家里的沙发也是睡,总之他懒得再挪地方。 阮湘南回过身来,见他闭着眼呼吸滚烫,脸上也开始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更加担心起来:“卓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他没回答。 阮湘南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握着他的手臂:“起来啦,别睡沙发——” 还没有任何回应。 “要睡也得睡床吧。”阮湘南总算把人拖起来,又帮他脱下西装外套,然后对着底下的衬衫有点犹豫,但是也没有犹豫太多时间,决定直接忽略算了。他没带睡衣,她现在出去买再回来洗干净也来不及,只好让他就这么睡。 卓琰感觉到她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突然有点终于得逞了的感觉,虽然她那张床的床垫实在连酒店的都不如——啧,有时候也不能计较这么多。阮湘南帮他盖好被子,又抱了一床过来,又盖了上去。卓琰有点受不了地想甩开,就听她在耳边柔声道:“就是要捂一捂,你别推开啊。” 卓琰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全身酸痛。只听闹钟响了一声,便立刻被关掉了。阮湘南在底下打了一晚地铺,很快就起来刷牙洗脸。 过了没多久,听见大门啪得一声关上了。 卓琰瞬间清醒,恨得咬牙切齿,他都病成现在这样了,她居然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医院上班。 但是又没办法,阮湘南肯收留他一晚,似乎已经算是她最大的善心。他又没什么立场让她请假回来陪自己。如果出言请求又被拒绝,那才是挂不住脸。但凡他脑子还正常,就绝对不可能为这个低头。 卓琰走下床,从挂起的西装外套里取出手机,直接拨了电话给安雅。 电话响了好多声,安雅才声音飘忽地接起电话来:“喂?” 卓琰那冷飕飕的语气如冰渣子一样直接把对方冻醒:“安秘书,这个时间点你还没起床,你很可能会迟到。” 安雅立刻道:“我已经起来了,卓总您有话请吩咐。” “等下让司机过来一趟,把我办公室里换洗的衣服拿过来,我在阮小姐家里,他知道地址。” 安雅呃了一声,听声音已经完全清醒:“阮小姐……家里?” 天哪,小老板居然夜宿在阮小姐家里,这个世道! “是的,你没有听错。”卓琰简短地回答,“ 等下如果我父亲问起,就告诉他我身体不适要请假两天。” “身体不适……”安雅的脑海里顿时开始循环着夜宿阮湘南家和身体不适几个大字,她联想到了一种不太好的可能。 他打完电话,又躺下来休息。 隔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阮湘南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还是有点起烧,不过比昨晚好多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卓琰冷哼:“你不是去上班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我去请假了,不过还是没请得成,最后给我调了个班。”她把被角掖了掖,又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卓琰看了看她,闭上眼有点不耐烦地说:“头痛。” 阮湘南把手捂热了,按在他太阳穴的位置,轻揉着:“现在呢?” “全身都酸痛。” 阮湘南收回手,推了他一下:“你就不饿吗?起来吃早点了。” 卓琰走进洗手间,只见洗手台上已经摆出了新的牙杯和牙刷,连毛巾都准备好了。他拧开水龙头,第一步是夜宿在她的家里,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酒店套房之流也都可以退出他的生活。 他洗漱完,只见阮湘南已经脱掉之前出门时穿着的大衣,在往餐桌上摆早点。她是去医院请假之后顺便去食堂里买回来的,花卷白粥馄饨,很简单的中式早餐。 阮湘南把筷子调羹递给他:“馄饨还是不错的,我特意让食堂阿姨不要放味精了。” 卓琰难得没挑剔,有什么吃什么。 阮湘南站起身来收拾,刚把碗筷放进水槽里,一转身,就撞在卓琰身上,她下意识抬头道:“你干什么——”后面的句子全部都被吞没在他的嘴唇里。冬日暖阳透过玻璃窗倾泻进来,整个屋子都是明亮的,这次的吻不是在漆黑的夜晚,也不是在任何密闭的空间,而是沐浴在明媚阳光之下。 阮湘南咬着唇:“你……” 卓琰看着她的眼睛:“既然你这么主动来吻我,我就勉为其难回吻你一次吧。” 阮湘南推了推他:“别闹。” 这两个字说得欲说还休欲语似嗔。卓琰将她困在双臂之中,低头在她的颈上落下亲吻,阮湘南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她敏感的地方果然还是这里。卓琰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我。” 阮湘南张了张嘴, 想说话,又被他堵住嘴唇。 她有点生气地捶了他的背部一下。 卓琰又道:“你看着我,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相信,凡事没有这么凑巧。”他是决定摊牌了,这种你猜我猜的游戏玩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阮湘南终于正视他,心平气和地开口:“要我说实话吗?” 他的确是拿了一副赢面极大的好牌,就凭她手上那几张零碎,唬人打迂回战还行,面对面碰上,她真是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你真的会说实话吗?” “实话就是我的确喜欢你。但是那又怎么样?喜欢并不代表非要得到。”阮湘南格外平静地开口,“卓琰,你看看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真的以为你每次都是正确的?”卓琰皱着眉,“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这么多年。” 阮湘南推开他,平静地回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卓琰抬手按住水池边沿,一时间,他只觉得胸闷气短,语气也不再这么笃定:“你需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别白费力气了。” “你记不记得升高三那年暑假,你对我说,以后都不用送考卷了,然后你就从最烂的那个班考进了实验班;高考前拍照,你对我说,要小心第一的位置不保,然后你就取代我到了第一;到了大学有一次你说这学期的成绩只能拿二等奖学金,然后也成了真。你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现在你跟我说别白费力气,那你对我做的那些算什么?” 阮湘南在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但凡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卓琰撑着水池,一边深呼吸平复心情,一边不断地告诫自己,她是个女人,绝对不能对女人使用暴力。好在他的手机很快响了,是司机打过来的。卓琰接起来,走出厨房:“……是,就在楼下等我,我自己下来。” 他挂掉电话,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窗子边上,样子有点孤单。 卓琰忽然有一个念头,想要走过去抱住她,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可是很快又用理智克制住了。他打开门,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走了出去,然后响起了一声门关上的声响。 阮湘南被这动静惊醒,总算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正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形,也是无法达成她这 种结果吧?她究竟是在勉强还能规划进正常人的范畴呢,还是根本算不上是个正常人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即是,卓琰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掉她。不管这“忘不掉”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她想起她早已跟叶徵讨论过的话题:卓琰就算喜欢她,他们能够走到一起,也未必会一直走到最后。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就算一时出现错误,总会想办法纠正过来。 那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了。 把自己摆在天平上任人选择,这种残酷的情况,还是不要让它有机会出现的好。 阮湘南想起自己的母亲和继父严旻之,他们的关系就是那么奇怪,严旻之这样人精似的男人,在名利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却选择了她的母亲,并且在当年她跟人私奔的丑闻之后。有些隐秘之事,当事人总觉得遮遮掩掩得很成功,大家都会不知,其实想要知道,也并非多难。 她的继父,见到她的第一眼,根本连一点惊讶之情都没有。 他早就知道。 幸好她的母亲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么懵懵懂懂的一辈子,也算幸福。 既然她看得清楚了,那就不能装作不知道,骗不了别人最后只能骗自己,那又有什么意思?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阮湘南走过去打开门,只见卓琰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只行李袋。 他脸色晦暗,就像恶疾缠身,板着脸道:“你摆的宴席还没有散吧?”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这么多年。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阮湘南微微一笑:“暂时还没有。” ☆、第027章 卓琰第二天一早就带病去公司了。 阮湘南看着衣柜里挂着的他的衣物,也不知道他的耐心什么时候会消耗到尽头,后来转念一想,索性还是不要为难自己去想这毫无结果的问题,顺其自然也不错。 上午有一台急救的病人送进来,主任到处抓人,见到她也直接抓过去:“你快去叶徵那里帮把手,那边就他一个人。” 阮湘南挂上听诊器就过去了。 她穿过乱糟糟的走廊,急救室里拉开着医用屏风,蓝色白色一片,里面有护士端着托盘进进出出,混杂着呼吸器的报警声,一片混乱。 阮湘南直接走进去,只见叶徵背对她,正在给病人做心肺复苏。做心肺复苏的要求高,每分钟要有一百次次,胸口下陷程度要达到三四厘米,十分钟往上就是靠体力硬撑。叶徵的后背已经汗湿,额角下巴都开始滴汗。 阮湘南看了看监视器,病人的心率曲线依然不正常。 她低下-身看病人的手臂,那手臂是水肿的,根本看不到静脉。她抬起病人的手臂,按压之后也找不出静脉,她不由叹了口气,这还怎么抢救? 打针的护士也很快进来,一脸要哭的表情:“静脉通路都没有了,置管放不进去,这怎么办?” 阮湘南接过她手里的工具:“我来吧。” 她当年轮转的时候也做过麻醉,学过打针,就按照经验推针进去。其实这样很冒险,全凭手上的感觉,就算经验丰富的护士长也未必有这把握。 叶徵一边做心外按压一边喘着气道:“有把握吗?没把握就换人。” 阮湘南把针芯推进去,没有回血,想了想又把输液瓶跟针管连接,调整了病人的手臂位置,那滴液开始连成直线,而皮下也没有肿胀的痕迹——她还是找准静脉了。 正好外面也有外科医生进来替换叶徵,他抹着满脸的汗,气息急促:“这个病人的手术是我主刀,我去申请让你辅助,问题不大吧?” 阮湘南道:“最好不要,我发觉每次跟你搭档都会出点问题。” 叶徵把滴汗的刘海全部顺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次病例很特殊,还不能完全确诊——你真的不要试试?” 折腾了半天,总算监视器上开始出现窦性心律。 阮湘南盯着机器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她亲眼看到父亲病床前的监控器上,只剩下按压形成的心律。她其实很不 喜欢听到机器的警报声,也很怕面对监控器的心率曲线,但是又不得不去面对——不能因为害怕看到不好的结果就退缩。 下了班,阮湘南自然跟叶徵继续讨论即将上手术台的病例,食堂里太吵,无疑不是适合做研究的地方。他们就去她家里讨论问题。 阮湘南当年从严家搬出来,叶徵倒是知情人,她至今都觉得他对于她离家出走的行为抱的就是既不赞同也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的中性看法。其实也足够了,大家都是反对,就他一个人投弃权票,也算是给她的一意孤行一点支持。 叶徵进了屋子,一眼就看见客厅里那挂衣架上的西装外套:“savilerow手工定制,卓琰还是挺有钱的。” “又不是我的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阮湘南给他倒了茶,拿出专业书来翻找病例。 “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叶徵笑眯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卓琰最强的怨念之一就是不成为她的提款机,他当时那句话还历历在耳。阮湘南翻到关键那一章节:“我记得就在这附近,你来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来人不作二想,他今早还问她要走了备用钥匙。阮湘南回过头看去,叶徵却已经抢在她前面朝他打招呼:“卓少。” 卓琰看见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叶家那两兄弟这段时间看来注定跟他过不去,叶徙占了他的住处也罢,毕竟他们是多年好友,可是叶徵站在这里,实在让他没有好脸色。他矜持地点了点头:“你好。” 叶徵微笑:“坐,我给你倒杯茶去。” 阮湘南实在无语,他竟然拿出主人的架势来招待卓琰,煽风点火的几率是百分之一百。 卓琰立刻道:“来者是客,还是我帮你倒茶吧。” 叶徵侧过头朝她意味深长地笑,那眼神分明就是说“看看,这就是手段,学着点”。阮湘南则看着他,无声地说:“别惹他,万一你上不了手术台那才糟糕。”就卓琰的武力值而言,叶徵可是够呛。 卓琰倒了茶出来,把杯子放到他们面前,又转身走到另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始处理文件。他输入登陆密码,一回头,见后面那两个人居然还在两两相望欲语还休,只觉得恼恨。 阮湘南低头看书,忽然道:“找到了,就是这个病例,你觉得像不像?” 他们的确是在讨论公事,态度也是毫无暧昧的、公事公 办的那种。卓琰一边看着空白的电脑屏幕,一边尽力去理解他们在说的各种专业名词。终于关于那台手术的讨论结束了,他松了口气:可以送客了。 忽听叶徵在身后道:“上次跟你说过的结婚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卓琰手一抖,手边的一叠文件散落在地板上。 阮湘南朝他做口型:“我会被你害死的。” 叶徵面不改色,更加诚挚地看着她:“我是很有诚意的,请相信我——当然婚姻是人生大事,也的确值得深思熟虑,你可以等到考虑成熟了再告诉我结果。” 阮湘南无言地送他到门口。 叶徵又道:“其实我们搭配起来的组合,可以取名叫黑风双煞。”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我又不黑,为什么要叫这个?” 背后响起茶杯当一声落在茶几上的动静。 阮湘南道:“嗯,我明天轮到门诊值班,你是排到哪天值班的?” 叶徵微微一笑:“我也是明天,真巧。” 阮湘南送走叶徵,回过身看见卓琰坐在沙发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早就抛到一边,脸色难看。但是只隔了片刻,他脸上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了,转过头来望向她,语气平静:“婚姻既是大事,还是要等考虑周详再决定。” 阮湘南瞥了他一眼:“那当然。” “阮湘南,”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很可惜你也没什么机会考虑所谓的婚姻大事了。” 他倒是很少指名道姓地跟她说话。 她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你玩弄了我这么多年,说收手就收手,说结束就结束,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卓琰侧过头盯着她,“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看法。” 阮湘南微微眯起眼,好了,他还是要爆发了:“说玩弄未免太严重。” 卓琰伸出手来,慢慢抚上了她的脸颊,真是一张秀美又会骗人的面孔:“阮湘南,既然把我骗到了手,就要负责到底。” 这一晚卓琰还是没回酒店,而是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过夜。 阮湘南进房间前,还顺手反锁了门,总觉得心里发毛,还有他所说的“负责”,开什么玩笑,她要负什么责。她向来就是不负责任的人。 她准点起床时,见卓琰已经起来了,还去楼下买了早点回来。他指了指桌上的碗筷,语气平 静:“吃吧,你也没几餐了。” 阮湘南揶揄道:“你这是准备怎么处理我?” 卓琰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你想我怎么处理?” “给白衣天使留具全尸吧。我觉得我的工作价值比一般人都高一些,绝对不属于城市垃圾那一类。” 卓琰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从她身边擦过:“好,就给你留一具全尸。” 阮湘南一到医院就去找叶徵,直接抱怨道:“我昨天就让你不要刺激卓琰,这下好了,我都觉得他开始精神分裂了。” 叶徵正套上干净的白大褂,一边把胶带签字笔和便签条放进口袋里,一边开口道:“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啊,你说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吃瘪,我都觉得这个世界原来还是有天理的。” 阮湘南走过去扯起他白大褂的领标:“你又偷别人的衣服。” 叶徵又把白大褂脱下来,看了看那个领标,上面的名字居然不是他的,又淡定地穿上了:“没关系,刚洗干净送来的,我不会嫌它脏。”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天早上碰到主任,他对我说,今天新年晚会我们外科不跟护士挂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们科室就要独立出节目。” 阮湘南无所谓的样子:“不是有你吗?多才多艺的叶公子去年能跟护士们合唱,今年就换个独唱好了。”想想去年的年会,叶徵一个人当那万红丛中一点绿,简直羡煞了整个医院的男性生物。 “主任还说,还好我们外科还有一个女人,不然就只能上演断背山了。” 还有一个女人。 阮湘南无端觉得一阵恶寒:“我不介意演断背山的,我可以扮男人。” 叶徵微微一笑:“阮世美,我知道演戏什么的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难题。” 阮湘南皱了皱眉:“什么世美?” 叶徵摆摆手,就顾自去病房了。她也跟着去门诊,门口的护士看见她就捂着嘴偷乐,这不是她不正常,就是这个世界都不正常了:“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出来一起分享一下?” 护士笑着说:“听说你们科室年会准备表演《铡美案》,阮医生你中标了。” 阮湘南想起叶徵之前叫她一声“阮世美”,顿毛骨悚然,如果她是演这个的话,那秦香莲是哪位? ☆、第028章 卓琰一早去提交董事会签字材料。 卓显扬大致翻了下那几分文件,直接挑出一份来放到一边:“这份商业地产的董事会决议书,就算我签了,别的董事也不会签,你不必浪费时间精力在这上面了。”他打开别的几份项目融资决议,只是随便浏览一遍,就签了字。 卓琰拿起那份被打回来的决议书,凝思片刻道:“公司的章程里有明文规定,新项目决议方面,股东会凌驾于董事会,如果我换一种方式呢?” 卓显扬把签好的文件整理好还给他,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股东跟董事局人员本身就有很大一部分重合,你主要要说服的还是同样一拨人。我知道你很想做出成绩来,但是现实如此,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卓琰垂下眼,又道:“我今晚想回家吃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卓显扬有点惊讶,他自从娶了新太太以后,卓琰便以住在家里不方便为由搬出去单住了,平时也鲜少回家。其实里面的原因他也能想得到,只是他们都不说破罢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回家吃饭。 “这是你自己家,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等下给你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你喜欢吃的菜。” 到了下班时间,卓琰回到办公室,打开盥洗室门外的衣柜,挑了一件vivienwestwood的毛衣和牛仔裤,这本来是跟叶徙他们周末出去玩时候才会穿的。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安雅手上的手机直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卓琰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安雅握拳在唇边咳嗽两声:“卓总,你今天好年轻啊……” “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恭维对方的话,可以什么都不说。” 他直接下到地下车库,站在父亲的车位边上等待,很快卓显扬也坐电梯下来了,瞧见他时瞬间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这样穿其实也不错。” 他的儿子从刚开始接受公司业务开始就一直在努力扮成熟,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要多稳重多有风度的确也是不可能的,他看着他慢慢成长起来,直到现在可以独当一面。可是现在猛然看见他穿着随意的便装,才想起他也不过二十七岁,多少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还在不务正业。 卓显扬按着他的肩,忽然感慨:“你小子都长得比我高大了。” 卓琰拉开车门,让他的父亲先入座,他才跟着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司机很快启动车子 ,开出地下停车场。 他们在路上随意说了些决策上的问题,又聊了聊家事。 “你阿姨现在管得可宽了,连我今天吃什么菜抽几支烟都要过问。”卓显扬摇摇头,“荤菜多吃几口不行,只能吃素菜,再吃下去就跟和尚差不多。” 卓琰记得当年他的母亲过世没多久,父亲就另娶了,那个女人还是本市酒会上有名的交际花,大概在他母亲还没过世的时候就开始要往他家里爬,印象中也是个长相跟美艳女星比起来就是清汤寡水的女人,比他大不了几岁。他至此就搬出家里到外面去住,一为避嫌,二则也是觉得父亲娶后妻的速度太快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他在这件事上,跟阮湘南的处理方式不甚相同,他知道到了这一步置气也没用,而父亲是否另娶,也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事,但是可以尽量不回家,眼不见为净。 卓琰言不由衷:“大概是阿姨关心你吧。” 他走进家门,那个叫凌霄的女人倒是站在门口迎接,看见他也就微笑着打招呼:“卓琰回来了,这倒是难得。” 卓显扬笑道:“当时他说要回家吃饭,我也吃了一惊。” 卓琰沉默地接过递过来的拖鞋,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的父亲和后妈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我一听你要回来,立刻就把今天的菜谱改了,徐嫂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她坐的是他母亲以前坐的位置,又用长辈的亲切口吻对他说这些话。 卓琰只觉得倒胃口:“谢谢。” 吃过饭,卓显扬就跟他一起进了书房。他坐在转椅上,架着腿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有什么想说,就直接说吧,憋了这么久也不容易。” “你上次说,婚姻是一生中必备的过程之一。”卓琰十指交握,低头看着摆在膝上的手,“我想,我已经有决定了。” 卓显扬挑眉道:“哦?是哪家的小姐能让你这么快下定决心?” “严家的。” 卓显扬之前还记得他们讨论过严央,而最终的结论是严央并不是合适的人选,可是他现在却说,选中的还是严家的小姐。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沉吟道:“你这个决定……很特别。” 卓琰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决定的事,就不打算轻易改变。”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脾气,”卓显扬忍不住摸出烟盒来,挑出一根点燃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记得以前也没有听你说起过。” “只是没有刻意去提。” “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卓显扬摇摇头,“你在跟叶家抢人,并且抢回来一个对你丝毫没有助力的人。” “叶家那方面,我会去处理妥当的,更何况叶家也没有放出话来,都还只是大家的猜测。而我其实也不需要女人带给我什么助力。” “你的眼光很特别。让我有点想不通。” “子承父业,连带看人的眼光也相似。”卓琰直白地说,“我也不太明白父亲你选后妻的眼光。” 卓显扬笑了出来:“你倒是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他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道:“我不会阻止你,我也不是这么不通情理的父辈。既然你选择了严家的小姐,出于对对方的尊重,婚礼之类的事宜也不好太过简陋,现在要准备起来,起码也要一年时间。” 卓琰知道他所说的一年代表着什么,他的父亲不打算直接阻止他,而是要看他们是否能通过磨合期——他甚至还有很大把握觉得他们无法撑过这一年时间。这已经是他父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退让:“先跟严家订下婚约后再操办婚事,这也是礼节。我觉得这样安排没有问题。” “我其实也很好奇,这位小姐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你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想见见对方。” 卓琰看着他:“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只是觉得我既然是个男人,就不该依靠联姻的方式来追求利益,那样做未免也太低能。所以您不用亲自去看她。” 卓显扬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身体还有些紧绷,微微笑道:“不用紧张,我不会去做什么,更加不会把人装袋子里沉江,现在还是法律和道德的。我只是单纯觉得奇怪而已。” 阮湘南今晚值急诊班,晚上没什么病人,无聊得她昏昏欲睡。忽然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卓琰的短信:“今晚回家,不归。”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回自己的家里,不在她那里过夜了,但是这个报备的形式实在诡异得很,他过不过夜在哪里过夜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放下手机,就见一对父母领着一个女孩走过来。女孩子低下-身捂着腹部,穿着附近中学的校服,面目清秀,只是脸色因为疼痛而显得青白。阮湘南接过病例,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时钟,翻开病例本在接下去的空白页上写上 时间:“哪里不舒服?” 女孩断断续续地用气音回答:“肚子、肚子疼……” 阮湘南忙给她拉过一张凳子:“你先坐一会儿。” 女孩的母亲立刻道:“她晚上开始就肚子痛得厉害,根本睡不着,医生你说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阮湘南站起身,把检查床外面的帘子放下来:“先在这里躺一躺,我来看看。” 女孩子很快就躺在检查床上。她做了几个常规检查,又回到电脑边上,在电脑系统里勾选了几个检查项目:“先去做几个常规检查吧。”她在病例写了两行字,又翻回第一页看病人的基础资料,那个女孩子还是高中生,刚刚十五周岁。她不由摇摇头。 等女孩子和她的父母都走了,她才拿起电话,直接拨给妇产科:“我这边是外科急症,刚才有个病人去做hcg检查,很可能要麻烦你们来会诊。” 对方还是睡意朦胧声音飘忽:“hcg结果还没出来……你就肯定?” 阮湘南拿笔敲敲桌面:“基本肯定。” 她的母亲未婚先孕,年纪轻轻就生下她,她也是年纪轻轻就做了越轨的事,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也有遗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善后工作做得还行,总算没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 隔了半个多小时,妇产科那边打电话下来:“以后要叫你神棍,真给你说中了。” 阮湘南问:“是什么情况?” “宫外孕。” 阮湘南叹了口气,这种事,对于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来说,真的是致命打击。她还没实习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母亲做出来的事匪夷所思,明明已经成年了,却还是不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最后折腾出人命来。等到看多了,便开始习惯和麻木。原因有很多种,一时之间蒙蔽双眼和理智的爱情也好,生理知识缺失也好,总之形形色色让她不能理解的理由不胜枚举。 并不是每个人的二十岁都能足够成熟独立。 她的确也不能拿自己的情况去要求她的母亲,尽管她的母亲年龄比她大,阅历比她多,却始终像是没有长大一样。 又隔了一会儿,妇科的值班医生又打电话给她:“病人父母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愿意做手术,要是能说服家属,我晚点再来叫你。” 阮湘南又开始闲得发慌,拿起手机给卓琰发短信:“刚才急诊来了一个女孩子,还没成年,宫外孕 。” 卓琰很快回复道:“什么意思?” 阮湘南握着手机不动。是啊,什么意思,跟他提这个干嘛,又不是她怀孕。 卓琰很快又发了第二条过来:“那个时候,如果你不作为,可能我们的孩子都好几岁。” 阮湘南想了想,决定一脚碾压到他的痛处:“也未必,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的精-子活性低。” ☆、第029章 卓琰盯着手机屏幕上阮湘南发来的那一句话,瞬间都有摔手机的冲动。 这个时候,叶徙打了电话进来,他顺手接起:“物业电话在玄关的柜子上,你自己查。” 叶徙在那头压低声音悄悄道:“不是物业的问题——大事不好,二哥说要我立刻收拾东西回家,不然就给我好看。” 叶徙的二哥就是叶徵,现在正在他看到就不开心的人物排行榜上排行第二,第一是谢氏的首席执行官谢允绍,他们两个还有姻亲关系。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卓琰道:“何必理他?” “你不知道,二哥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就像当年那个细菌作战部队一样可怕!”叶徙声音发飘,“你还敢我二哥抢人,你死定了,一定死定了!我夹在你们中间也死定了!” “大惊小怪,至于吗?” “真的啦,我跟你说,小时候他做什么坏事都会推在我头上,他打破别人家窗户说是我干的,别说老师会相信,我爹妈都深信不疑。我后来实在受不了小学就去美国读书了。” “嗯……” “好不容易我大学回国读了,觉得总可以尽释前嫌跟他重新搞好关系,甚至还签了他那个什么捐献遗体志愿书。后来他带我去看他们学院里那个叫萧九韶的变态解剖尸体!”叶徙哀嚎,“我太后悔捐献遗体了!我的遗体就不该让他们这种人碰的!” 他的遗体……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解剖完尸体以后他中午请我吃猪肝和血肠,我恨他——”叶徙抓狂半天,忽然平静下来,“你说我这次该不该接受他的威胁立刻回家?” 卓琰道:“物业名片在玄关的柜子上,不管你是回家还是继续住下去,都可以打。” 叶徙骂了一句脏话,直接把电话掐了。 卓琰又重新调出短信界面:“我的精-子活性低不低,你可以亲自来试试。” 跟男人在这方面比下限,阮湘南还是太嫩了。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关掉床头灯,陷入被窝里。整个入睡的过程很顺利,一夜无梦,直接到了天亮。 阮湘南值了个夜班,第二天还要正常上班,快到中午忍不住开始呵欠连天。 偏偏严央给她发了个短信,说她们中午会来查岗,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哪里也别去。那个“她们”显然是包括了她的母亲。 阮湘南只得在中午下班前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把白大褂一脱就往医院门口走。她妈妈特别喜欢好看的甚至华而不实的东西,她还真有点害怕她会开一辆颜色外形都十分风骚的跑车在医院门口堵她,被熟人看见难免会谣言四起。 幸好最后没有,医院门口只安静地停着一辆白色路虎。 严央调下车窗,朝她挥挥手:“看这里看这里!” 阮湘南有点松懈地朝她微微一笑,刚要打开后车座的门,跟妹妹坐在一起,临到头又改变主意,坐到了副驾上。 她的母亲坐在驾驶位,戴着墨镜,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肌肤雪白,只是嘴角有些许时光轻吻留下的纹路。 阮湘南正要说话,却听母亲抢在她前面开口:“你从英国回来,我都还没跟你一起吃过饭呢。” 阮湘南笑了笑:“嗯,是啊,是我……疏忽了。” 她一边开车,一边跟她闲聊:“最近医院里忙吗?” “还好,排的手术也不多。” “小央在她爸爸公司里做事了,不过在底下的基层部门,要是有空的话,你教教她有些事该怎么做。” 阮湘南疑问地转头看严央。严央吐了吐舌头,抬手做了个在嘴上装拉链的动作。 阮湘南笑道:“她这么可爱,不用教都没问题。” “可爱管什么用?”母亲打了下转向灯,也不看后视镜,直接一把打转方向盘。阮湘南忙伸手过去,飞快地把方向盘拉回来,边上一辆公交车正好擦过:“小心。” 她的母亲也被吓了一跳,有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我打了转向灯它就会让我。” 阮湘南平视前方:“人没事就好了。” 三人走进酒店包厢,服务员很快就进来送菜单。 严央兴致勃勃地拿起菜单来看:“脆皮乳鸽看上去不错哎,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阮湘南还没回答,她的母亲已经抢先回答了:“不怎么样,你记不记得上次营养师说你肉食摄入量过高?不准点。” 严央垮下脸来:“哦……” 阮湘南转头对服务生道:“还是来一个吧,乳鸽的营养还不错。” 严央咬着嘴唇:“嗯,椒盐猪手……看上去也不错的……” 阮湘南想否定,又不太忍心,便朝她的母亲看了看。 “那就点吧,湘南你这么瘦,多吃点肉比较好 ,小央你看着姐姐吃就行了。” 严央立刻不乐意了:“为什么姐姐可以吃这么多肉?她也可能肉食量多高。” 母亲道:“你看看你的体重。” 严央大受打击,无望地转向阮湘南:“姐姐……我的体重……真的有这么糟糕?” 阮湘南摸摸她的头,勾了勾嘴角:“可爱就够了,体重根本不重要。” 等到服务员开始上菜的时候,严央才是如酷刑加身,动不动就朝她碗里的菜肴哀怨地看着,而她面前就是两盘青青白白的蔬菜。 中途母亲走出包厢去接电话,严央立刻把手伸向椒盐猪手:“等下妈妈问起来,就说这是你吃的。” 阮湘南道:“只准吃一样。” “不行,我要吃三样!” “一样都不准吃。” “那……一个猪蹄半只乳鸽?” “都不准吃。” “……好吧,那就半只乳鸽啦,好不好嘛?”严央苦着脸,“我已经吃了好几天素菜和豆腐了,求求你,让我吃一口嘛,我现在晚上都会饿醒。” “这么惨?”阮湘南顿时觉得在这个新社会里还忍饥挨饿的妹妹实在是有点可怜,“你快点吃吧,等妈妈回来看到就不好了。” 严央立刻动手撕开乳鸽,风卷残云般啃下肉来。阮湘南简直不忍直视,这个架势哪还有大家小姐的样子,分明是饿了好多天的恶狼。 严央正满足地舔舔嘴唇,包厢的门被推开。阮湘南眼疾手快,将面前的骨碟跟严央的对换了一下。母亲走进来,看到她们那个样子,也没怀疑,顾自开口:“湘南,这周末是你严叔叔的生日,我想你回来吃个饭吧,都是自家亲戚。” 严央立刻问:“那姨母来不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这么冲?你姨母当然会来啊。” “可是姨母这个人好势利,明明姐姐这么优秀,她还总是挑毛病。” 阮湘南道:“好啊,我会去的。” 母亲隔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你会觉得委屈吗?” 阮湘南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隔了十秒才明白她的意思,轻咳一声:“没有。我不怕这个。” 这种家庭聚会,她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记得刚回到家里,就有这么一次。开饭前端上了一盅盅的汤,她也不知道哪里面是什么,只是听余熙绘声绘色说过,有 钱人家里在吃饭前会端上汤一样的东西用来洗手。 她根本不敢动,只有等到别的人开始用勺子舀汤时,她才敢动。 原来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她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如此。 她下班回到家,打开门,卓琰竟然已经在了。 他驾着腿,对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 阮湘南直接回答:“饿了就自己去做。” 卓琰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到她身上,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她把外套脱下来挂好,顺手把头发挽起在脑后,顾自进了房间。等到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卓琰已经不在客厅,而厨房里有动静。 她暗道不好,忙走到厨房门口,只见卓琰已经舀出米来,还打了四个鸡蛋,正在起油锅:“你在做什么?” “我只会做蛋炒饭。” 阮湘南简直要崩溃:“你连蛋炒饭都不会,蛋炒饭不是用生米做的。”她只得上前把他赶开,继续他未完成的蛋炒饭大业。 她又从冰箱里拿了青豆和胡萝卜,胡萝卜切成丁,泡了瑶柱,用电饭煲焖饭。 卓琰见她忙完了,突然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耳鬓厮磨:“你好像瘦了。” 阮湘南挣了一下,没挣脱开,便不再动:“你是拿什么时候的手感做对比?” 卓琰笑了一下,将她扳过身来,直接吻住嘴唇。她的嘴唇柔软,眼睛里水汽弥漫,这个样子真让他想把人揉碎了吞下去,可是现在时机还不到。卓琰定了定神,道:“今晚看我的厨艺。你在外面等着。” 都说抓住一个人的胃就等于抓住他的心。 阮湘南在心里摇头,她可不觉得卓琰能抓住她的胃,能不毁掉厨房就是万幸。她在一边看着他炒蛋炒饭,还要时不时提醒他:“翻一下锅,底下的会焦。” 最后的成品卖相也不好看,有几块鸡蛋都是黑色的。 他自己尝了一口,都觉得无法忍受,正要说不如还是出去吃,就见阮湘南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掉了,最后拿起杯子灌了一杯热水下去:“还好,就是有点咸了。” ☆、第030章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要回家吃饭的日子,阮湘南在下班之后去更衣间里冲了个澡,换上得体的衣服,化了淡妆准备回家。 当她走到门口,立刻被卓琰的司机叫住了:“阮小姐,请你跟我来。” 她也不疑有他,猜测卓琰也在这次家宴的邀请之列,便跟着司机走了,谁知医院后面的小巷子里停着的并不是卓琰的车。司机打开后车座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卓董,阮小姐来了。” 卓显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朝她微微颔首:“请坐罢。” 阮湘南吃了一惊,有点拘谨地坐在后车座,低声道:“卓先生。” 卓显扬微微一笑,嗓音低沉醇厚:“不必这么见外,你叫我叔叔就好。”他顿了顿,又道:“阮……嗯,湘南,其实我应该早点来看看你,跟你聊一聊,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陌生。” 阮湘南知道这个时候只要听他说话就好,她什么都不用问也不用猜测。 卓显扬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卓琰怎么样?” “……他挺好的。” 卓显扬看着她,有点诧异地挑起眉毛:“你的回答就是这么简单?”他微微笑道:“你跟严央很不相像,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阮湘南转过头,直视对方:“不知道卓叔叔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卓显扬显然被她的大胆弄得有点诧异,隔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太像你的母亲,嗯,听说你是学医的,是医科博士?” “是。” “我只有一个儿子,”他开口道,“我一直都用最严格的方式要求他,我不想看到他跟那些不上进的世家子一样堕落。但是他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就会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不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什么,他就会照办的了。” 阮湘南只觉得一头雾水,可是出于礼貌,也只能温和地附和:“我觉得,有主见是很大的优点。” 卓显扬点点头:“你说得对。他的性格也有点固执,认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我娶了现在的后妻之后,他就搬出去住了,也很少回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觉得我太无情。” 卓琰的确很固执。 这虽然是成大事者的必备要素,却也曾烦得她受不了。 她离开严家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在路上堵她,有时候等她下课,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竟然也忍得住。他花了这么 多时间精力,却又不是想追求她,只是为了劝她回家,典型的损她不利己。她简直都哭笑不得。 她承认自己有种恶趣味,每次见他都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他受了气铩羽而回,导致到了后来她都忍不住在前一天晚上思考下一回该怎么气他。 而他也没有发现其中原因。如果换了别人对她这样不依不挠、多管闲事,她根本看都不会看对方一眼,毕竟那个时候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谁提就准备立刻跟谁翻脸。 很快到了严家的宅子,车子才刚挺稳,卓琰便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卓显扬朝他笑了笑:“你等在这里很久了?其实可以先进去,大家也比较熟了,不用这么见外。” 卓琰心下忐忑,看了阮湘南一眼,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西装外套:“没有,我也才刚到不久。” 卓显扬走在前面,走到严家门口时,还是回头看了身后那两个孩子一眼,他们站在一起,看上去的确很是般配,尤其是自己的儿子,那眼神根本就差黏在阮湘南身上。他摇摇头,爱情这东西。 卓琰低声问:“我爸跟你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天。” 卓琰还想说话,但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他们走到门口,自然有人立刻来迎接。阮湘南的母亲今日算是盛装打扮,轻盈地站在门口,笑着说:“卓董,今天还要辛苦你拨冗前来,家宴也是普普通通的菜色,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的继父严旻之跟卓显扬握了握手,又拍拍卓琰的肩:“快进来。” 贵客到了,家宴也就开席。 阮湘南知道自己的身份最多也就是坐末位,就直接坐在最后面,过了一会儿,严央也挤了过来,跟她坐在一块儿,笑得很甜美:“嗯,姐姐我陪你吃饭啊。” 阮湘南侧过脸,回以一笑:“难道你今天不用吃青菜豆腐?” 严央立刻垮下脸来:“你好讨厌呜呜呜……”她凑近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姐姐,卓琰他一直盯着你看呢,我报告给你这个消息,有没有奖励?” 阮湘南转过头去,只见卓琰忙不迭地转向另一边。 严央得意地笑:“你看佳意表姐的脸都要青了。” 阮湘南一语戳破她的心事:“你不喜欢她?要我帮你报仇?” 严央吐吐舌头,模样很可爱:“好嘛,给你说中了,我就是讨厌她,她总是说我坏话,她 说我好吃懒做,体重超标,智力低下。” 真是太直接了。阮湘南忍住笑,安慰她道:“你这么可爱,比她可爱至少一百倍。” 严央敲开蟹钳,把里面的蟹肉剥出来,用筷子夹着递到她嘴边:“啊——张嘴。” 阮湘南配合地咬走了蟹肉,又把生蚝夹给她:“吃这个吧,这个不容易胖。” 她们在饭桌末尾互相喂来喂去,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严旻之咳嗽了几声:“小央,你要吃饭就好好地吃,搞什么多花样干什么?” 他刚说话,卓显扬就立刻接话道:“她们姐妹俩感情很好的样子,真是很难得。” 严旻之忙道:“哪里哪里。” 卓显扬道:“我只有卓琰这么一个儿子,他也到了差不多该考虑成家的时候了,我想趁着今天严兄你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来凑个双喜临门。” 严旻之愣了一下,复又笑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卓显扬笑道:“我们也不是没有诚意的,随便在饭桌上就把这样的大事定下来。我是想先订婚,酒宴等过一段时间,两人磨合好了再大办。” 一时间,本来低声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卓显扬宣布他心中的人选。林佳意更是停下筷子,一双眼睛盯着他不动。 严央小声问:“你猜那个人是谁?” 阮湘南终于明白为何今日卓显扬会亲自去医院门口接人,他是想单独见一见自己,私下聊几句。 卓显扬的目光越过附近的人,直接移到最末尾的位置,含笑道:“湘南,你意下如何?” 阮湘南看了看卓琰,他只留给她一个侧脸:“我没有任何意见。” 卓显扬对餐桌上的窃窃私语听而不闻,转向严旻之:“那么就这样定下了,可好?” 严旻之笑道:“那自然好。卓琰的人品和能力,我们都看得到,说起来还是有些高攀了的,以后湘南还要卓琰多多关照。” 卓琰表情平静:“我会的,严叔叔请放心。” 吃过家宴,卓显扬就跟着司机一起离开了。留下卓琰一个人,跟在场的客人应酬。 严央超级苦恼的样子:“姐姐,虽然我跟卓琰一直关系都很好的啦,但是我以后就要跟他抢人了,想想就好可怕。” 阮湘南微微一笑:“我是很喜欢你的。” “比喜欢妈妈都要喜欢?” 她想了想,承认了:“是啊。” “比喜欢卓琰还要喜欢?” “是啊。” 严央立刻笑了。 只听身后卓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回去了,你要顺道一起走吗?” 阮湘南点点头:“好。” 卓琰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来,示意她挽自己的臂弯:“那就走吧。”严央这小混蛋,平时吃他的喝他的还专车接送,关键时刻就来拆他的台。 阮湘南顺手挽上他的手臂:“我先去个跟大家道个别。” 她维持住应有的礼节,跟各路亲戚和母亲继父道别,碍于卓琰的面子,就算姨母的脸色铁青,也只是敷衍地对她点了点头,没说任何难听的话。 卓琰亲手打开副驾驶的门,等她坐进去了,才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他转动车钥匙,又拿出手机来,翻找出自己父亲的手机号码:“你要是想反悔,可以现在打给我爸。”阮湘南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串号码,没有说话。 卓琰又道:“虽然我不太明白我父亲的安排,但是我会接受他的决定。” 阮湘南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好像不太愿意?” 卓琰拿出傲慢的派头来:“说不上愿意,也说不上不愿意,如果要反悔的话,我会让女士优先,毕竟那是作为男士该有的风度。” 阮湘南伸出手去,作势要拿他手里的手机。 卓琰避了一下,让开了:“……你还真的想反悔?”明明刚才在饭桌上,她亲口说“没有任何意见”,他忍不住气息急促,他都这么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地倒贴上去了,她竟然还要反悔? 阮湘南道:“不是,我看你袖口乱了,想帮你整理一下。” 卓琰把车开到她家附近,找了个收费的停车位停好,跟着她走进小区。 阮湘南沉默着走上楼,在黑漆漆的走道里,只可听闻两人的呼吸声。她突然脚下一滑,差点直接摔下楼梯,幸好被卓琰抱了个满怀。 卓琰看了看地上被踩扁了的空易拉罐,轻声说:“要不要换个地方住?我在这附近也有房产,离你工作的地方,刚好一站地铁的距离。” 阮湘南微微一笑:“这算什么?金屋藏娇?” 卓琰扣住她的腰身,将她的身体紧贴自己的:“要交房租的。” 阮湘南皱着眉:“你好抠门。” ☆、第031章 阮湘南一早还有手术,是给叶徵当副手。 这台手术一直持续了六个多小时,中间突发问题不断,让她更加确定了一点:每次她给叶徵打下手总会状况频出,他们两个最好还是不要同时出现在同一手术台上。 她走出手术室,湖蓝色的手术服已经汗湿了,贴在背上粘腻得很难受。而实际上现在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她去更衣间里洗了澡,换了衣服,迎面碰上了护士长。她端端正正地抱着一大捧红玫瑰,朝她走过来。阮湘南绾了绾微湿的头发,笑着打趣她:“要不要这么肉麻,不过才一会儿工夫不见就要给你送花。” 护士长朝她笑问:“这花很好看吧?” “当然好看。” “对我忍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绝对的。” 护士长笑着把花转交给她:“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可怜的,因为这花就是送给你的。” 阮湘南愣了一下,伸手把花束接过来,翻起夹在包装纸里的卡片一看,上面倒是没有写什么祝福语,只是在落款的地方写了一个卓字。 她看着那张卡片,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她把花束抱回了办公室,拆掉外面繁复的包装纸,把花插-进窗台的花瓶里。卓琰没主动提,她也就忍着不问,谁知到了第二天,第二束花又送到,她一共只有一个花瓶,只好把花贡献给隔壁的门诊。 接下去的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每天都是定时定点的鲜花速递,连送花的快递员也认识她了,看到她就直接笑着打招呼:“今天又是你的,来签收一下吧。” 护士长看着新签收的那一大捧香水百合,啧啧称奇:“作孽,这样子送花真是烧钱。” 阮湘南也觉得很纠结。 卓琰果然不太了解她,送一两次花是情趣,天天这样送还不如直接折现给她。要知道她现在真的很发愁如何处理它们。 “不过呢,”护士长话锋一转,“如果有人肯烧这个钱给我送花,我肯定会从了他的。” 安雅把花店的月账单放在最上面:“店里送过来的,麻烦卓总你签一下字。” 卓琰看都不看,直接提笔签掉了。 安雅把这一季的savilerow定制图册放到他面前:“这是新一期的画册,卓总你看过以后跟我说一声,我回头发邮件去预定。” 卓琰翻开图册,照常勾选了灰色和黑色的西装,又选了几件衬衫,便合上递给她。 安雅提醒他:“卓总,以后阮小姐就要跟你出席各种酒会晚宴,不如一起预定掉吧?” 卓琰订婚的消息在整个公司已经传开,虽说只是订婚,没有那张纸作保障,将来还是有翻盘的机会,也足够让很多人心碎了。 卓琰抬起头,沉吟片刻:“你帮我去换个便宜的牌子,按照阮小姐的尺码买,不用定制这么麻烦,面子上撑得过去就好。” “……啊?”安雅愣住了,呐呐地重复,“便宜的牌子?” “你平时不是很喜欢逛街吗?挑二线国际牌,不用太贵,买回来以后把标签和领标全部剪掉。” 安雅不敢多问,就抱着文件夹出去了,回过身在办公桌边坐下,才缓过神来。她实在太震撼了,震撼的同时,还有对阮湘南的深切同情——小老板实在太抠门了,他每年的薪资摆在那里,年底还有分红,居然要她专门挑便宜的二线牌。 果然每个人都有缺点的,只是一时没发现而已。 小老板年轻英俊多金,结果却抠门成这样,还好她不爱他,她就是无法忍受抠门的男人。阮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周末,阮湘南不用值班,就顾自蒙头睡懒觉,谁知道到了快八点的时候,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卓琰:“你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起床。” 阮湘南直接不理睬,翻了个身继续睡。 过了五分钟,卓琰打开门进来——也是她失误,临睡前就应该把门反锁了。卓琰走到床边,弯下腰拉起被子的一角:“最后给你个选择,你是自己主动起来,还是要等我请你起床?” 阮湘南低声嘀咕了句:“你好烦……”她这周夜班不断,虽说晚上的事情比白天少,但每当想趴着睡一会儿,又会有人打断她的睡意。卓琰虽然还在用最大的意志力坚持睡沙发,却没有她这样昼夜颠倒过。 她想了想,又问:“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卓琰低下-身体,直接把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中:“第三个选择?有啊,今天我们哪里也不用去了,就这样过吧。” 阮湘南还想说话,已经被他直接压了上来,顿时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得睁开眼睛:“我现在起来还不行吗?” 卓琰极君子地直起身,看着她下床披上睡衣去洗漱。她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才无奈地说:“我要换衣服, 你能回避一下吗?” “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有婚约了。” 阮湘南拉开衣柜的手顿了顿:“……随便你。”他这样说了,她也只能不在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换衣服的整个过程都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 她整理好装束,卓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点点头:“走吧。” “去哪里?” 卓琰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喝早茶,跟我父亲,也许还有他的那位后妻。” 阮湘南有点惊讶:“可是你昨晚没有说。” “是吗?”他轻描淡写道,“大概是我忘记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也能忘?” 这个点上,整个城市已经渐渐苏醒,还有家长带着孩子去上周末兴趣班,小小的身影上压着一个大书包。 卓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这很重要?看来你还挺重视这婚约的。” 阮湘南微微一笑:“我当然重视。” 卓琰为她拉开车门,本来一想到今天他父亲的后妻还会在场就觉得胃部不适,但是听她这么说,心情就没有再继续变差下去。他按着方向盘,沉吟道:“你重视我们之间的婚约……是因为什么?” 这还有完没完了。阮湘南在心里抱怨了一下,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因为我的确是喜欢你的。” 卓琰转过头看着她:“有多喜欢?到仰慕的程度?” “是啊是啊,我很仰慕你。” 他却还是不满意,指责道:“你这是什么敷衍的态度?” 阮湘南忍不住看了看时间,他们这样耗下去不会迟到吧:“我的态度就是,嘴上说什么都不算数,行动上做什么才是真的。” 卓琰颔首:“好,等下就看你的行动。” 其实阮湘南在短短几天内第二次见到卓显扬,感觉还是有点复杂的,她犹豫了片刻,道:“卓叔叔。” 卓显扬朝她笑了笑,介绍身边的后妻凌霄给她认识:“这是我的妻子,按辈分来算也是你的长辈,你可以叫她凌阿姨。” 凌霄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一下子就把我喊老了。” 卓显扬爽朗地大笑:“难道你还想听湘南喊你姐姐不成?” 卓琰一言不发地帮阮湘南拉开椅子,待她坐下以后才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对面是他的父亲和后妈。他简短地打断他们的 对话:“这次早茶我请,随便点。” 卓显扬敲敲桌子:“让湘南先点吧。” 服务生把两本菜单都摆在阮湘南面前,她翻开其中一本,暗忖着卓先生让她先点单估计是想看看她这方面的应对能力,要嫁给卓琰,无疑不是一个医学博士的学位就能上台面的。她一边给站在身后的服务生点单,中间间或又询问下另外三个人的意见,招牌的点心和推荐菜色都搭配均衡,最后把菜单推到卓琰面前:“我就点这些了,你觉得怎样?” 卓琰直接把菜单合起来还给服务生:“挺好的,就这样罢。” 他抬手按住阮湘南的手腕,低声说:“我打算等忙过这段年底的工作,就请几天年假,我想带湘南去见见外婆和我妈。” 原本坐在对面面带微笑的凌霄顿时脸色不太自然,有点尴尬地僵在那里。 卓显扬道:“本来我是应该跟你们一起去的,不过你们现在应该多多培养感情,我夹在里面就显得有点碍事了。你这个休假的要求,我批准了。” 卓琰点点头:“我想,我妈也不会愿意见到另一个女人来扫她的墓。” 卓显扬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阮湘南翻转手腕,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冰冷潮湿,手指都还有些颤抖。卓琰很快就握紧她的手,语气平静地补上一句:“抱歉,我刚才说话太冲了。” 还好这个时候第一笼水晶笋尖虾饺端了上来,阮湘南拿起茶壶,站起身来为他们倒茶。卓显扬朝她笑了笑:“谢谢。” 这顿早茶开始还有些沉闷,等到凌霄终于缓过来,开始说说笑笑活跃气氛的时候,总算不再难熬了。阮湘南也是知道这个从千军万马杀出来成为卓显扬后妻的女人,论长相她算是清秀,在一众名媛和女明星中,她只能算是清汤寡水,而论交际手腕和情商,她真的是超越一般人很远。难怪卓琰郁卒,但是没办法挑对方的错。 卓琰的口味其实有点偏西化,只喝黑咖啡,不爱传统的绿茶,早茶的八宝茶也不合他的口味。但他很快就把杯子里的茶几口喝掉,又示意她再倒一次。 阮湘南跟他对视了片刻,倒了第二杯。 卓琰再喝掉。 她转过头,示意在包厢隔间端菜的服务生换了只大的玻璃杯,然后直接倒满了放在他面前:“原来你这么爱喝茶,那就多喝点。”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立刻收紧了。 ☆、第032章 喝完早茶,再去停车场把卓琰的父亲和后妈送走,他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反而又带她往前面的商圈走去。 阮湘南道:“现在你该理解我为何当初离家出走,又不愿意回去的心理了吧?” “那根本不一样。你跟你妈是内部的问题,我的已经升级到外部。”他抱怨道,“当时我刚毕业只是个部门经理,进那个交际圈,那个女人开始对谢允绍青眼有加,后来又来找我献媚,现在还成了我后妈,你说外面会有什么传言,我又有什么感受?” 他可以忍受别人嘲弄他自己,但是无法忍受对方嘲弄他的父母和家庭。 阮湘南耸耸肩:“自我纠结大多庸人自扰。” 卓琰停下脚步,侧目看她:“那你呢?” “我就是庸人啊,难道你觉得我是智者?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我要对你说声谢谢吗?” 卓琰深刻地剜了她一眼,的确,她是看得开,当初想离家出走,计划好了就立刻行动,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甚至还愿意斩断跟过去的一切联系,哪怕他们在那个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虽然知道她喜欢自己,可是这种喜欢到底有多少?说不定在她心里,就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他根本不甘心。 他直接把她领到商场一楼的柜台,拉起她的左手按在玻璃台上:“无名指的尺寸,对戒的款式要简洁的。” 卡地亚的导购估算了下她的手指尺寸,取出五款对戒来:“这些都是经典款式。” 卓琰选了其中一款白金的,拿起那枚女戒,直接套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一旋转,还是有点松:“戒指的尺寸还要改小。” “这没有问题的,您稍等一个小时,马上就拿去修改。” 卓琰刷了卡,又把她拉到楼上家居的楼层。阮湘南奇道:“你还要买什么?” “床垫,”卓琰直接拐进第一家,“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我名下有个房产就在离你医院不远的地方,精装修,家具也早就买好了,只要买点日用品就能搬进去——你喜欢哪一张?” “你搬你的,问我干什么?”阮湘南直接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 卓琰又一把把她拉起来;“你也要一起搬,选一个你喜欢的。” 那些床垫的颜色都很素雅,既不算太软也一点都不硬,符合人体生理学标准。阮湘南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卓琰冷哼 道:“真像你的风格,身边男人这么多,只能选一个是不是很困难?” 阮湘南看了他一眼,他现在的情绪真是越来越变化多端了,这年头不但女人难懂,男人也麻烦:“那就这个吧。” “为什么是这个?” 阮湘南转过身跟他对视:“因为,它最贵。” 卓琰点点头,直接打开她的包,找出钱夹抽出里面的那张工资卡,示意导购:“就这张床垫,开单子吧。” 阮湘南抱着臂:“你知道密码吗?” “不知道也无所谓,我帮你保管着。”他把那张卡放进自己口袋里,“密码是生日吗?”他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得到了确认:“用生日当密码的人都没前途。” 阮湘南一下子就被扼住经济命脉,顿时十分忧伤。 接下去,卓琰又毫不犹豫地刷了一套dro的瓷器,当然是用的她的卡。dro的瓷器再是漂亮,也拯救不了她那颗突然变得比瓷器还脆弱的心脏。 卓琰回过头,看着她:“还是不想搬过来住吗?瓷器就算是我预收的房租好了。”他顿了顿,又道:“那套杯子也不错,色泽好,很符合我的审美。” 真是禽兽。 阮湘南咬咬牙,屈服了:“我搬。” 卓琰总算把她的卡收回口袋里,心情很好地搂住她的肩:“去取戒指吧。” 对戒已经改好了,卓琰拿起那枚女戒,拉起她的左手,直接套上无名指,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把戒指盒推给她:“帮我戴上。” 阮湘南捻起那枚男士款式的白金指环,就往他的无名指套,可是第一次的时候还差点脱手。她定了定神,总算顺利完成。 卓琰看着左手的戒指,微微笑道:“没想到,我会被你套住。” 阮湘南坦率地回答:“我也没想到。” 卓琰拉住她的左手:“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这么着急?” “别想让我再睡一晚沙发,”卓琰捏了一下她的手指,“鉴于我们从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不想让你误会我是一个只想把人往床上带的禽兽,但我也不是柳下惠。” 回到家里,在经过四楼的时候,卓琰提醒她:“既然要搬走了,不跟一直关照你的邻居道别吗?” 阮湘南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这出发点根本就不正常。她看了他一眼,还 是走上前敲门,要说明白的总归要说明白,她既然已经有所觉察自然不能一直装傻下去。卓琰把她留在原地,先上楼去了。 很快,陈姨就来开门,一看见是她立刻笑道:“你今天休息吗?快进来坐坐?” 阮湘南道:“是这样的,我最近订婚了,要搬过去跟未婚夫一起住,所以过来跟您道个别。” 陈姨简直喜出望外:“你订婚了?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可能没人喜欢的,你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后的房间里传来拖鞋踢踏声,司朝很快在后面露出脑袋来。陈姨转身道:“快恭喜姐姐,她要结婚了。” 司朝顿时脸色惨白,失声道:“什么?!” 阮湘南平静地回答:“我刚刚订了婚。” 她的左手无名指上,简洁大方的对戒还闪着微光。 司朝咬着嘴唇,隔了半晌指责道:“你骗人,你以前都说没有男朋友的,你还说没有人喜欢你。” 陈姨立刻把他往回推,有点尴尬地看着阮湘南:“这孩子在胡言乱语,他一定是太高兴了,你别介意。” 阮湘南微笑道:“不会,我不会介意的。” 其实她那年刚从家里搬出来,就一直住在这里,当时选中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小区正好在学校和实习的医院之间,交通方便,后来住得久了就有了感情,加上房主要搬去另一个城市跟自己的女儿一起住,她就把房子买了下来。 “这些日子,承蒙您照顾了。” “哪里哪里,明明是你一直在照顾司朝这孩子。”陈姨笑道,“对了,你管自己去忙吧,不用陪我说话了。” 阮湘南走上楼,只见房门大开,卓琰正把她的一堆书放进行李箱。阮湘南道:“其实不用把所有书都带走的,带部分实用的就行了。” 卓琰让开位置,看着她把大部分书挑出来重新放回书柜里,又见她去拿了几套换洗衣服:“不用带太多衣服,我已经准备好了。” 阮湘南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准备很充分嘛。”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现在连自己都套进去了。 收拾好一切,他提着箱子下楼,阮湘南锁好门,又回头看了几眼,便跟在他身后。 卓琰名下的那个房子的确是地段好,环境佳,整体装修风格是复古欧式的,除去家具上的白色防尘罩后,那种协调的端庄感扑面而来。尤其是在客厅的侧边茶几上 摆上dro的瓷器,更是相得益彰。 阮湘南也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品味的确很好。 卓琰站在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前,跟床垫的那家店确定送货时间,又打了个电话给物业,叫人来打扫卫生。 他挂掉电话,就回头道:“估计要明天才能住进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先去酒店住一晚,我原来住的那个房子现在是叶徙在住。” 阮湘南揶揄他:“我能说介意吗?” “为什么不能?”卓琰挺认真地跟她说教,“既然我们已经订婚了,以后自然也会形成婚姻关系,一个家当然不是只能我说了算,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 阮湘南只得闭嘴,她现在才发觉他居然是这么传统的一个人,简直有点……太超出她的预计了。 他们刚到酒店,大堂经理就迎上来:“卓先生,上次那位方小姐又来找你。” 卓琰皱眉,谢氏的董秘两次来酒店找自己,还是周末的私人时间,做得未免太明显:“方小姐在哪里?” “前庭边上的咖啡茶座。” 阮湘南问:“需要我回避吗?” 卓琰看着她:“不用,以后这类场合多得是,反正你也是要习惯的,不如现在就开始习惯起来。” 阮湘南又问:“方小姐是什么人?” “是谢氏的董事长秘书,叫方寒云。” “方寒云……”阮湘南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她是不是上次我跟你去谢氏的庆功酒会上谢允绍的舞伴?” “是啊,怎么?” “不,没什么。” 卓琰本来还想跟她解释方寒云是谢允绍的左右手,跟他不可能有什么,突然转念一想还是不用解释了,偶尔让她吃点小醋怡情也好。 他领着阮湘南走到咖啡茶座,先让她落座,才坐在她身边,注视着对面的方寒云:“方小姐,你这次来找我,又是什么事?” 方寒云看着他们手上的同款式对戒,微微一愣,认真地看了阮湘南一眼,又是一愕,但很快平复了面部表情:“卓总,我是来另谋高就的。” 卓琰微微一笑:“我有点意外。” “不,我想卓总你应该不意外才对,上回商谈的时候,我给你倒茶,你那时就明白了。”她抬腕看了看时间,又道,“现在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上,不如我们边吃边 谈?” ☆、第033章 中途卓琰离开包厢去结账。 方寒云忽然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阮湘南微微一笑:“我也没想到,真的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我以前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就是你,可惜后来我本科就毕业了,你倒是一直读下去,都读到博士了。” “医科的话,不读博士也不行啊。” 方寒云看着她,认真地说:“湘南,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阮湘南开玩笑道,“羡慕我可以离家出走还是不得不读到博士?” “羡慕你有一个不错的未婚夫。” 阮湘南定定地看着她,确定她并不是在说笑和恭维后,才轻咳一声:“很抱歉,我不知道——” “你的确不知道,我以前也没跟你说过,那是在大学时候的事了。”方寒云推了推眼镜,“别放在心上,我没有别的意思。” 阮湘南正想说话,就见卓琰推门进来,她们立刻沉默下去,假装不认识。 方寒云没再提另谋高就的事,只是随便聊了聊以前在谢氏做过的案例,一顿饭吃完,她就主动告辞。 在去楼上套房的电梯里,卓琰忽然瞥了她一眼,问:“认识?” 阮湘南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卓琰笑着摇摇头:“到底该说你聪明好,还是笨好?我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出来,岂不是很失败?” 阮湘南抬起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最失败的一件事难道不是这个?” 卓琰握住她的手指,忽然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的确挺失败的,不过我也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卓琰定的套房只有一张大床,阮湘南对之后要发生的事也是心知肚明,洗了澡出来,忽然看见桌子边上摆着好几只购物袋,她好奇地从里面拎出一件女装来看,正是她的尺码,这样毫不讲究地团成一团塞在购物袋里,都弄得起皱了。 她把几个袋子都翻了一遍,里面有正式的礼服,也有日常通勤的款式,唯一不例外的就是所有衣服上的标签牌和领标都被剪得残破。 阮湘南哭笑不得,正好听见浴室移门被拉开的声响,便头也不回地问:“这些都是给我的?” 卓琰用毛巾擦着还有点湿的头发,走到她身边,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 “至于嘛。” 卓琰冷哼:“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来揭穿你罢了。”这招在商场上就是釜底抽薪,从根源上就杜绝了她的任何机会。 阮湘南皱了皱眉:“你好小气。” “我小气?” “难道不是?就算我做过那件事又怎么样?你把衣服送给我,我还不能处置它?” “是啊,你能处置,但我就是看了糟心,”卓琰把毛巾甩到一边,“你懂不懂要珍惜别人的心意这个道理?” 阮湘南自知理亏,但又不想直接认输,狡辩道:“那种礼服根本不实用,穿过一次本来也不会穿第二次,我就废物再利用了,谁说不珍惜心意了。” 卓琰见她狡辩就上火,直接走到那张大床的一边,撩起被子躺了进去:“早点睡吧。总之我再跟你重申最后一次,我不会当你的提款机,就算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婚约,这点也是一样。”他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喜欢他的钱,超过喜欢他这个人,就根本忍受不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名单里面,他赢不过严央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她们是亲姐妹,可是他还比不过钱,实在是忍无可忍。 阮湘南见他这样硬邦邦地背对着自己,便轻手轻脚爬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我早就知道你对我特别抠门。” 卓琰没理她。 “你对我这么小气,我都还喜欢你,”阮湘南把下巴搁在他肩胛上,“难道这还证明不了什么?” 卓琰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隔了片刻,忽然翻过身去将她压倒。他的体温本就比一般人要高,那热度贴合过来,烙刻在皮肤上,留下抹不掉的印记——哪怕只是一个亲吻,都是天旋地转般的温柔美好,唯有这个时刻她才是最驯服最听话的。 她的额上沁出细汗,缩在被子里,露出半边香肩,肌肤白皙滑腻。暧昧混乱,又暗潮汹涌,她就如美女蛇,越毒越美。 卓琰问:“你说……女人是不是都会记住她的第一个男人,而男人也是?” 阮湘南闭着眼想了想,语音模糊地回答:“那要区分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如果第一次很糟糕的话,大概会恨不得立刻忘掉。” 卓琰成功被她气得怒极反笑:“以后这种时候,你还是闭嘴比较好。”他顿了顿,又道:“我从来没有过别人,为了公平,你是不是也能做到?” 阮湘南正有了睡意,听见他这一句话还有点没 拐过弯来:“……哦。” “我知道你听到了,说话。” 阮湘南被他摇醒,又顿时睡意全醒:“好好好,我听到了,我能做到,保证做到!” 卓琰得到承诺,总算放过了她。 阮湘南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且规律,她却还没找回刚才的睡意,忍不住又把他弄醒:“难得现在不吵架,我们来聊聊天吧?” 经济大权永远是道难解之谜。 阮湘南根本不想掌握卓琰的经济状况,那种朱门酒肉臭的情形看了糟心,本来两个人各自独立是正好,总之她不管他,他也不能掌控她的。 结果卓琰却在这方面异乎寻常地执着,非要经济透明,从退掉酒店套房到搬去新居就一直不肯松口。 阮湘南忍无可忍,问道:“那你是想怎么样?” 卓琰不屑道:“看你工作这么多年的经济状况,就知道你根本没有理财头脑,就算我把全副身家交托给你,你管得住?所以只有一条路可行,你以后的经济大权归集到我手里,我把我的信用卡给你,每笔支出都要报账。” 阮湘南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认真的,垂下眼睛,用极端失落的语气道:“可是,我不想要这种被包养的感觉。” 她开演艺型人格模式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撑过三个回合。 “你怎么会是被我包养的?”卓琰打开主卧的房门,昨天买的新床垫已经送来了,早就放到正确位置,床单床罩叠得一丝不皱,就连上面摆着的同色系的十几个枕头都错落有致整齐美观,“我如果要包养女人,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个数字,说出来都嫌丢人。” 阮湘南神色不变,抬起眼幽幽道:“就是说,我连被包养都不如?原来我这么廉价。” 卓琰一愣,回过身扳过她的脸观察片刻:“装可怜没用。” “……我没装可怜。”这次的演艺模式居然彻底失灵了。阮湘南靠在他的胸前,伸手搂住他的腰,这么靠近,他开始混乱和加速的心跳根本掩饰不住,她重新调策略:“可是我只想经济自由,不是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基础吗?” “难道你觉得你的经济基础在我面前还有存在的价值?”卓琰一把把她抱紧了,“好了,听我的话,以后你刷我的卡,只要报得出合理的名目,我都不会限制你花钱。”只要她有消费记录,就会立刻反馈到他的手机上,还附带详细的时间、地点、名目,简直不能再好, 就算她智商破表也找不出破解办法。 “不要,”她闷着声音,“我又不是喜欢你的钱。” 这句话简直说得他身心通畅,心旷神怡。 卓琰吻住她的嘴唇,一面把人往床上带,他知道她是在借撒娇跟他谈判,但是她忘记一件事,每次严央一撒娇他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就会妥协,可是阮湘南撒娇难得一见,他更加不可能轻易答应,恨不能多看她表演一会儿。 阮湘南毫不客气地拉开他的衬衫领口,在颈部偏下的地方咬了一口:“总之我不会接受你的条件,你不把工资卡还我也没什么,我去银行挂失了就行。” 卓琰向着对面的梳妆台检查了下颈上的痕迹,只要扣上衬衫的风纪扣就看不出来了,她就算泄愤也是很有分寸:“这样吧,你的卡留在我这边,就算你入股,我按照股利百分之三十的分红给你。其实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他想了想,又跟她解释:“但凡百分之十以上的收益,至少也得承担信托类产品的风险。百分之三十的红利在任何行业都是十分可观,更何况没有一点风险。” 阮湘南沉默:他为了拿到她的经济大权做的这生意只赔不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卓琰继续道:“你要跟同事聚餐用我的卡请全场,我也绝不会阻止,只要不玩得太过分,遵守住你昨晚的承诺,我不会干涉你的正常社交。” “我们聚餐一般都是aa。”阮湘南只觉得心里两股势力互相斗争,抉择不下。卓琰提出的分红固然有吸引力,可那毕竟是经济自由换来的。 “那很好,只要你不违背昨晚对我的诺言。如果做了坏事,你还是有两个选择,第一,立刻收拾干净残局,毁尸灭迹,不要让我发现;不然,就做好认错的低姿态,等我回来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你懂了吧?” ☆、第034章 搬入新居的第一天,又还是周日,正好先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两人去附近的大型超市逛了一圈,添置了些日用品,经过生鲜货架时,卓琰道:“晚餐我想吃松鼠桂鱼。”说完就从货架上扫了一堆食材进推车。 阮湘南拿起一盒芝士蛋糕和一盒提拉米苏:“你吃这个吗?”她恍然觉得,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就跟生活在一起多年的老夫老妻似的。 卓琰皱了皱眉:“甜食是女人才吃的。” 阮湘南道:“是啊,我也发现了,有几次套餐里多出来的蛋挞男医生都不吃,最后都被我吃掉了。” 卓琰盯了她一眼:“以后不要吃别人给你的东西。” “……为什么?” “无事献殷勤。” 阮湘南反应过来,低头笑了笑,抬手挽住他的手臂:“我们护士长做饭可好吃,我算是她已经出师的徒弟,你可以点单啊,只要不是太难的,我都会做。” 卓琰朝她微微一笑:“你做什么我都吃。” 他今天倒是很直接。阮湘南猜测这大半原因还是因为他夺到了财政大权,正春风得意,就特别宽宏大量不跟她计较。 他们买好了各种食材和调料,经过收银台前面的货架,卓琰忽然伸手拿了好几盒durex扔进推车,几乎把货架拿空。周围人来人往,阮湘南还是放不下这张脸跟他讨论根本不用买这么多。收银员见怪不怪地拿起盒子扫条形码。 待到了地下停车场,阮湘南终于忍不住:“你买这么多durex根本用不完好吗?” 卓琰语气平静地回答:“用这个的人是我,再说你怎么知道用不完?” “……算了,当我没说过。” 他开车回到新居,又从后备箱拿出木盒装的红酒。阮湘南见势不妙,立刻申明:“我酒量不怎么样,典型的三杯就倒。” 卓琰拎起各种大包小包:“我倒觉得你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 她继续危言耸听:“我喝醉了还会发酒疯。” “太好了,我还没见过你发酒疯的样子。” 坐电梯到了新居,卓琰立刻拉开窗帘,又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挽起袖子道:“做饭,要我帮你吗?” 阮湘南断然拒绝:“不用,我更怕你添乱。” 买的桂鱼早就剖好,她再仔细处理了一下漏网的鳞片 ,在鱼身上割出漂亮的刀痕,又用调料腌制着,转头去处理豆鼓汁蒸排骨。她正准备到一半,忽然被卓琰从身后搂住,他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可以吃饭了没有?” “哪有这么快的,”阮湘南笑道,“你去边上等。” “可是我饿了,午饭那家店味道太重,都没怎么吃。” 阮湘南拿起边上的一个橙子切开来剥皮,递过去:“吃点水果?” 他直接就着她的手把橙子咬走:“元旦假这几天你不用值班吧?” “现在还不知道,排班要下周出。” “嗯,我是打算带你回外婆家里,还要给我妈扫墓。” 阮湘南突然甩开他,扑过去把焖排骨的锅盖掀开,再往里倒拌好的豆鼓汁,因为是第二次勾色,锅里的排骨颜色已经很是好看了:“差点就焦了——要是到时候排班出来不方便,我也会找人调换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卓琰笑着嗯了一声,刚好他的手机也响了,就直接接起来,说不到两句话,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阮湘南背对着他,在流理台上忙碌,听见他越来越冷的语气,就回过身看了他一眼。他朝她示意了一下,走到阳台上去说电话了。 阮湘南做晚饭,把盘子端上桌,只见卓琰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脸色凝重。她走过去,一手按在他的肩上:“怎么了,有事情严重到比吃饭还重要?” 卓琰揉了揉脸:“其实不太严重,跟我原来预想得也差不多。”他站起身来,揽着她的肩膀走到餐桌边,笑了笑:“看上去味道就很好。” 卓琰坐下来,吃了两口鱼,又放下筷子:“其实是公司里的事,我早就知道我们里面有内鬼——” 阮湘南立刻打断他的话头:“别说,我不想知道。” 卓琰一下子被打断了,皱了皱眉:“别人想听我都不愿意说,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我才不要当你的情绪垃圾桶。” “我说了你就听着。我知道我们内部有人跟谢氏勾结,吃里扒外,我之前还没有通过董事会的一个商业地产决议,谢氏很快就会知道。然后我查到公司底下一个全资子公司,那是一个董事负责的,翻出这几年真实的财务数据,发觉那个董事在私下贩卖新研发出来的药物数据,大部分都是贩卖给谢氏控股的一个药品厂。” 阮湘南又再次打断他:“还好你这几年行事谨慎,把研发这块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对方拿不 到完整的配方,这样对手公司才没有办法降低自己的药物研发成本。” 卓琰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有点耐心,等我把话说完?” “我都说不当你的垃圾桶,再说以我对你的了解,我刚才有说错吗?” 卓琰在心里承认,她对他的确挺了解,虽不完全正确,也差得不远,但是嘴上是一定不能认的:“当一下垃圾桶怎么了?你要是有烦心事,也可以说出来让我分忧一下。” 她其实不太会有烦心事。不管是多严重的问题都能解决,终归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干脆不去多想。 不过说到最近让她烦心又无法解决的事倒有一件。 “这次年会,我们科室演《铡美案》。” 卓琰细微地挑眉:“哦?那你演什么?” “陈世美吧,据说。” 卓琰立刻笑道:“简直不能再适合你。” “……哪里适合我?” “从行为到内心,不管哪里都适合,谁挑的,很有眼光啊。” 阮湘南轻哼道:“你真无聊,无聊且怨妇。” 这次卓琰被骂成怨妇也完全不在意,又道:“年会的表演视频记得带回来让我看看。” 晚饭之后,卓琰又开了一瓶红酒,说是让她品一下味。阮湘南对红酒一窍不通,喝下去都是那种葡萄酒特有的酸涩和酒精味道,就算是那种拍卖到天价的红酒对她来说,跟普通的品种也没有太大分别。 卓琰倒是跟她温习酒经,把基础的那部分都过了一遍,信息量太大塞得她头昏,最后又倒了第二杯给她。 阮湘南想推又推不过,只得继续陪他喝。等到第三杯上,她就开始晕眩,这情况比她上次跟卓琰参加酒会那次要糟糕得多,至少那次只是有点上脸,并不妨碍她的清醒程度。阮湘南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不要了,我真的会喝醉的。” 卓琰倾下-身,在她脸上轻柔啄吻,隔了片刻,又忍不住把她抱起来。屋子里有地暖,跟室外的寒冷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阮湘南衣衫半解,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白皙中透着粉色,刺得人眼睛发疼。 最后一刻,卓琰提醒她:“你知道我是谁吧?” 阮湘南睁开眼,眼角微微泛着水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卓琰。” 其实他也有点怀疑她到底真醉假醉。不过不计较这个结论的话,那倒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卓琰一早便醒过来,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额头。阮湘南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弄得不堪受其扰,直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赶开,又往被窝里沉了沉。 卓琰只得放开她,起床洗澡,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见她已经坐起身来,有点迟钝地拿起边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时间定格五秒钟,她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在自己家里,猛然掀开被子找衣服。卓琰倚着门边道:“等下我送你去医院,不用这么着急。” 阮湘南飞快地冲进洗手间,刷牙洗脸,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一边走一边套毛衣:“我今天真的要迟到了。” 卓琰把西装外套搁在臂弯,拿起车钥匙:“现在还来得及。” 也确实如他所说,虽然周一的早高峰比较恐怖,但是她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离上班时间还差了五分钟,她狂奔进办公室还会有富余。 阮湘南拉开车门就要下车,却又被卓琰拉住。卓琰道:“晚上要是值班晚了,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 忙过黑色星期一大早的兵荒马乱,阮湘南抽空跟卓琰发短信:“你没迟到吧?”她的医院跟卓琰的公司根本是两个方向,又正碰上早高峰,什么都很难说。 隔了一会儿,他就回复过来:“迟到了,被我爸抓了个正着。” “我在精神上表示对你的同情。” “有补偿吗?” “昨天你拿到的补偿还不够?” 她虽然有点晕眩,但是毕竟也没有失去意识,后面发生的事她都还记得。幸好冬天的衣物领子都不低,不用带着一片痕迹去上班。 阮湘南还没悠闲过两分钟,叶徵那边的电话过来:“现在来抢救室,腹腔积气积液,有血气胸,肝脏有破损。” 她一边往抢救室赶,一边在心里思忖着这台病人究竟是什么情况,听叶徵所说的症状倒像是杀人案。走廊上人来人往,还有几个护士推着手推车,上面的病人正躺在那里吊输液瓶,一时之间她根本挤不过去,只能停下来跟着人流慢慢通过,等到了空旷一点的位置立刻又大步跑起来。 她跑到急救室外的走廊,连呼吸都没平定,就接过手术服去换。匆匆一瞥之间,的确是看见外面等着两个警察,难道还真是凶杀案? 换完手术服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手术服是v领的,吻痕是肯定遮不住了,现在处理也来不及。她只能这么上阵。 谁知她刚开始待命,就有人直接冲进来,那人气息急促,脸色铁青,后面两个实习医生来拉也拉不住,直接被他拖开了好几步:“一定要保证我弟弟没事,不然我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是谢氏的执行官谢允绍。 阮湘南有点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西装起皱,脸色晦暗,的确是关心则乱的样子。也就是说这台手术的病人是他的弟弟?果然手术台边,还有主任坐镇。 叶徵给护士做了个手势:“叫保安。” 阮湘南看着他:你真狠,连自己前姐夫也不偏私。 ☆、第035章 抢救室的门关上,一切都变得安静,只剩下背景里监控器的声音。手术结束后,病人送icu,他们关灯走人,只留下两三个人收拾。 叶徵有点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把口罩取下来,忽然转头看了阮湘南一眼,停住,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笑着揶揄:“挺激烈的?” 阮湘南僵硬在原地。 护士长念叨着:“阮世美喜新厌旧又找新人,叶公主你就别惦记人家了。” 阮湘南经她这么一点拨,开始琢磨:“秦香莲到底是哪位?” “就是你们外科的周医生,周胖子。” 她心里顿时只剩下一片残念:这样体型的香莲姑娘,任何人都会选公主吧…… 她走到走廊上,忽然被人从身后攥住手腕,那力道根本不知轻重,就像有仇一样要把她手腕捏碎似的。她转过头,只见捏着她不放的人是谢允绍,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对着叶徵发难:“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让这个实习生上手术台?就算我跟你姐姐有些合不来的地方不得不离婚,也不必要报复到我弟弟身上!” 叶徵耸耸肩:“你弄错了,我没这个心情报复你。” 护士长直接一把推开他:“让让,人家阮医生是医科博士毕业的正经医生,跟实习生有什么关系?” 谢允绍看也不看她,直接抬手一档,险些把对方推倒在地。阮湘南看了看走廊,这个点是中午午饭时间,空荡荡的连人影也不见,而监控摄像头似乎也拍不到这个死角位置。她直接抬膝顶到对方的要害部位,总算还有点良心,在下黑手的同时还收了点力道。 谢允绍立刻吃痛地弯腰松手。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路上被谢允绍堵上了。 他虽然还是脸色难看,但跟叶徵道了歉:“之前我误会你了,是我失误,很抱歉。”他在icu外面看过自己亲弟弟的情况,听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是主任主刀的,抢救也及时,应该很快就会没问题。 叶徵满不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谢允绍转向阮湘南,用一种看到了蚂蚁的眼神看她:“你等着收我的律师函。” 这句话一听就是在唬人的。 阮湘南微微一笑:“是吗,请便。顺便多说一句,要记得去验伤保留证据。”她才不信谢允绍这种人真的会去验这种地方的伤。 叶徵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地 、愉快地爆笑出来。 年会节目《铡美案》,工会还专门找了退休教师来指导他们。 阮湘南选了中午时间,准点到会议室的时候,跟她对戏的肥胖型男版秦香莲居然还没到。那两个退休的老师立刻就抓住她,打开音响,教一句,让她跟着唱一句,还指导她的动作:“你反串男人,就要有阳刚之气,器宇轩昂,腰板要硬。” 阮湘南在心里嘀咕,她本来就不是男人,怎么可能真跟男人一样。 “你不会像男人一样走路,就迈大步走外八字吧,”老教师看着她不断摇头,“昂首挺胸,把自己想象成驸马爷。” 正在阮湘南饱受煎熬之时,她的胖香莲来了。 她直接转过头来打招呼:“周医生!” 周胖子手里还提着热水壶,狗腿地给两位老师倒了枸杞菊花茶:“两位老师请喝口水休息一下,我们家阮世美肯定让大家很为难吧,嗨,她就这死德行。” 阮湘南没想到还有这招,只能默默地服了,嘴里跟他抬杠:“你说德行就行了,还死德行,什么意思。” 周胖子拍拍胸脯,又从头到脚理了理白大褂:“等下就给你看我周湘莲的风采。” 其中一位老教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自吹自擂:“作孽呦,秦香莲长你这样,难怪人家要变心。” 阮湘南坐在一边的会议桌上,笑得停不下来。 结果周医生比她更惨,一路不断被数落:“你这什么眼神,照过镜子没有?你要用女人的娇羞的眼神去看你的丈夫,明不明白?”“别挺肚子,步子要小,要娇柔,谁让你迈大步了?”“小伙子你要减肥了,你这样得有三高了吧?” 终于到了中途休息时间,周医生趴在桌边特忧愁地问:“夫君,叶公主去哪里了?” “娘子,他跟包大人去开会了,他戏份少,别去惦记人家了。” “你说怎么好端端地要演个颠覆版的?” 男女反串版本的效果自然好,估计一开场就会全场爆笑。阮湘南正经地回答:“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外科女人太少,不够用吗?” 中午排练了一小时,两位老师总算放他们回去休息。 阮湘南利用最后一点中午时间查了个病例:谢允绍的亲弟弟谢允羸,今晨在新城区飙车,撞到了护栏,跑车直接撞得稀巴烂,护栏上一段金属管正好刺穿到他的腹部,血液检查出来他在出车祸之 前还嗑过药。 她之前就听过谢允绍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纨绔子弟的弟弟。估计是谢允绍本人占用了全部的优秀基因,把不妙的部分都留给了自己的亲弟弟。 下午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卓琰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下班以后来接她。 阮湘南就顺便把谢允绍的弟弟出了车祸的事情跟他简要地说了一遍。隔了半小时,卓琰就出现在她的办公室外,阮湘南意外地看着他手上的鲜花果篮:“呃,你要去探病?”她把还没完成的病历交给实习生,就站起身带他去icu。 谢允绍的弟弟尚在icu监护室里面,自然不可能见客,不过谢允绍在,大多数人来探病也都是看在谢允绍的面子上。 卓琰闲闲地跟她说话:“看来你今天很忙?” “其实就是早上这台急救手术。”阮湘南问,“你迟到的话,你爸准备怎么惩罚你?” “扣了半个月工资。”正好电梯到了,他们走进去,难得电梯也没有别人,卓琰把手放到她的腰上,“你呢,打算今晚怎么补偿我?” 阮湘南想了想,正要开口,又听他补上一句:“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别想装傻充愣。” 她从来都不装傻,再说装什么不好偏要装傻,她才没有这种兴趣爱好:“不就是要来一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的激情戏吗?” 再是绮丽缱绻的事听她说出来都掉了不止一个档次。 卓琰无言地摇摇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受习惯了,最近她不管说什么,他都不太有挫败感,开始变麻木了。 阮湘南把卓琰送到icu外面的走廊,给他指了个方向:“走到底倒数第二间。”她想谢允绍估计也不会想看见她,出于医德的考虑,她还是避免让他心梗塞比较好。 卓琰一把揽住她的肩,把她拉回来:“回来,你跟我一起去。” “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先让他认个眼熟。” 其实根本不用认眼熟了,他肯定还记得她。 阮湘南拗不过他,只能半推半就地跟他一起走过去。 谢允绍的弟弟不过才住进去不到半天,门口的休息区已经摆满了鲜花果篮,卓琰又毫无新意地成为其中一份子:“谢总。” 谢允绍抬起头看见他,又低头揉了揉脸,站起身道:“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见笑 ,事出突然,你也看到情况了。” 卓琰站在icu的玻璃墙外,跟他肩并肩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显得既沉稳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请不要担心,谢二少很快就会好起来。” 谢允绍偏移视线,看见了那个披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的女人,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惊怒之色:“她——”今天算他霉运加身,感觉就差点要被她废了,可是又不能真的去验伤,这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人大牙?也是他平时手段太狠辣,为人向来严苛,树敌太多,一堆人等着看他的丑闻发笑。后来想稍微威胁她一下,让她坐立不安,又被一句话直接堵回来。 卓琰微微一笑,走过去拉起阮湘南的左手,她手上的指环微微反光:“她是我的未婚妻,阮湘南。” 谢允绍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隔了半晌还是无果,只得用看到一只渺小生物的眼神扫过她整个人,长相尚且还过得去,论衣着时尚和对高雅品味的追求,直接可以把长相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加分直接扣到负数,更不用说那种诡异的性格。 他板着脸道:“卓总,你的品味很特别。” 卓琰笑道:“的确是,我的未婚妻是医科博士,学历还比我要高。” 谢允绍当然知道她是医科博士,也是正正经经的外科医生,那可是他用血泪的代价换来的,他维持着彬彬有礼而又疏离的语气:“卓总的时间宝贵,来看过舍弟,我已经十分感激,不用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好,我这就告辞,下回再来探病。”卓琰离开那段走廊,才道,“为什么谢允绍要用这种眼神看你,你跟他认识?什么时候的事?” 这种眼神又是哪种眼神? 明明是恨不得杀掉她的眼神啊。 阮湘南无奈,只得把上午发生在抢救室外的片段跟他简要复述了一遍,卓琰沉默良久,忽道:“下次,如果你要对我动手的话,能不能不要用这招……” ☆、第036章 卓琰最近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是阮湘南最直观感受,他经常一吃完晚饭就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几个小时,开始还在看一些报表和附注,看到后来就变成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站在书房外面,端着果盘,探过身往里面看了看,他又保持着一个状态不动了。 阮湘南在门上敲了敲,就见他抬起头看过来。 卓琰道:“进来就进来了,怎么还敲门?” 阮湘南把果盘放在书桌的角落,倚在他的椅子扶手上:“那下回不敲门了。”她伸手帮他揉着太阳穴:“你好像很苦恼呢。” 卓琰笑了笑:“是啊,我在想,怎么趁着这几天谢允绍不在状态的时候,把底下那个子公司转手给谢家。” “就是前几天你说过的贩卖配方、报表做假账的那家?” “是啊。”卓琰握住她的手腕,“你的悟性这么好,怎么当初严叔叔就没有送你去读商科?” “是我自己不要去的,他问过我,我说我想学医。”阮湘南在切好的水果上插-上牙签,“先吃水果。” 卓琰看了看果盘,又看了看她,忽道:“难道不应该你喂我吃?” “……怎么喂?” “用嘴。” 阮湘南忍不住笑着指责:“你好肉麻。” “肉麻又怎么了?”卓琰叹气,“我都还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你真的不肯?确定?那我来喂你算了。” 阮湘南忙不迭想推开他,但是早被固定住了腰侧,根本挣脱不了。折腾了一番,这种表演果然是看客的乐趣,真正实行的人实在是手忙脚乱地蹂-躏一块水果,这情形一点都不美好。卓琰微微气喘地放开她,抬手解开了衬衫上面的两颗衣扣,声音暗哑:“今晚……可以吗?” 阮湘南有些心跳,他那种情动的样子总是特别性感俊美:“我忽然有了一种让君王不早朝的祸国殃民的成就感。” “你本来就是祸害,”卓琰喃喃抱怨,“我是为民除害。” 卓琰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阮湘南站在书架边上拿书看,她跟卓琰的书都是分别摆在两排不同的书架上,她自己的那些早就看了很多遍,没什么兴趣再看,便去翻阅他的那些,潦草地翻过几本,之后翻出来的那本却是一本时尚杂志。 阮湘南有点惊讶地翻开,很快便找到自 己当年做平面模特的那两页。 她不由转过头去看卓琰,只见他还是盯着电脑屏幕,时不时敲键盘做个标注。她把杂志放回原位,想了想,又去看他的cd收藏,里面大多是巴赫的古典乐,第二格角落里那张的设计却跟之前的那些cd封脊十分格格不入。 她抽出那张盘来,却是一张dvd,是当年一部商业大片,里面有很多枪战飙车甚至爆破的特效镜头,算是国产商业片里十分叫座的了。 dvd的正页上,还有几位主演的签名。 阮湘南像是发现了重大秘密一样忍不住手心出汗。这部电影的拍摄时期是在她离家出走的那个暑假,她去时尚杂志社做兼职的平面模特,却碰巧碰见了这部商业片的总导演——黎导原先是拍小众文艺片的,还是民国戏,出了名的叫好不叫座,这回却因为一部以前他最不屑的商业片拉到了大赞助而不得不转型。 她在里面演了一个只有三两个镜头的龙套,跟着剧组在西北荒漠转悠,回学校的时候差点超过了报道期限。 “你在看什么?”卓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张影碟上,忽然一把抢了回去,“别动它。” 阮湘南默默地看着他。 卓琰越觉得尴尬,说话语调也变得不自然:“当时公司也有投资这部片子,所以送给我一张签名dvd。其实我根本不爱看这种商业片。” 阮湘南问道:“那你看过了吗?” “……快进看了一部分。”卓琰的脸上有点恼怒之色,“我这么忙哪有空看这种特效勉强及格但处处都有剧情漏洞的东西。” 阮湘南还是道:“你那时候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最后一天报道期才回校吗?其实我是去拍这部片子了,不过只是个龙套。” 卓琰指责道:“所以你就为了赚这部商业片的片酬冒着差点被学校开除的风险?” 阮湘南没理会他的责问,又继续道:“我跟剧组去了西北内陆地区,很多无人区根本没有通信讯号,风沙大,水资源匮乏,日照时间又长,夜里还有狼。” “那个男主演是你喜欢的类型?”卓琰看着dvd封面上那几个主要演员的名字,胃里一阵反酸,好像她这么坚持除了这个原因就也不会有别的了。但那毕竟是过去这么久的事,他可以宽宏大量不计较。 阮湘南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否定了:“不是,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卓琰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把那张dvd放回原位:“就算你说得是真的。” “呃,你不相信?” 卓琰低头看着她:“你在我这里的信用度早就扣到零了。” 阮湘南笑道:“嗯……居然有这么糟糕?那我真的要检讨自己,你说现在还来得及吗?” 卓琰捏捏她的脸颊:“那就看你今后的表现了。” 安雅从一大早就莫名其妙地眼皮乱跳,敷了热水也没用,简直让她心烦意乱。按照道理说,现在的卓琰还在订婚之后的和谐期,就连被卓董罚掉半个月薪水都一点没放心上,更不会来为难她。 她应该高枕无忧、身心舒畅才对。 等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她那种眼皮狂跳心里不安的预感成真。 刚预定来的门牌被嵌在门上十分刺眼:总裁助理,方寒云。她居然进驻了本楼层最后一个大办公室。 卓琰还打内线给她:“到我办公室来,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安雅进了办公室,坐下来听他的安排。 卓琰简单地说:“以后你给方寒云当秘书,她刚来这边,有些比较麻烦的问题和人际上的关系就多点拨她一下。”他自然相信方寒云本人的能力,只是初来乍到,要摸清整个公司上下的套路还需要很多时间精力,有人点拨就会节省不少时间。 所以现在事态的发展成为了:方寒云吃里扒外背叛了谢氏,在谢少满脸憔悴等在医院icu外的情况下;她的旧上司卓琰不要她了,把她扔给了方寒云;方寒云是她的新上司;方寒云看不起她的能力以后肯定会刁难她…… 安雅脱口而出:“卓总,我有哪点做得不好我可以改啊,你不能不要我!” 卓琰顿了一下,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安雅严肃地看着他:“卓总,难道你就没怀疑过方小姐突然跳槽过来,是谢氏安排在我们这里的商业间谍吗?” “这种情况我也考虑过,”卓琰十指交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她来了,姑且就先相信她。” 安雅忍不住开始在心里打小算盘,这样的势头下去,只要方寒云没有二心,很明显要取代她原来的位置是分分钟的事,论能力她也的确不如对方,只能在勤奋程度和别的小细节扯她后腿。 卓琰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可以出去做事了。” 安雅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立刻就有秘书围上来:“你的脸色很不好啊,难道卓总批了你一顿?” “……没有。” “那是扣奖金还是扣工资。” “……也没有。” “那是为什么?” “我被易主了,”安雅朝那个空置的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等里面的人来了,我就不跟卓总了。” 她看着七嘴八舌安慰她的下属们,虽然大家的基调一致,主要是在安慰她,可也有不少人心里跃跃欲试,想趁此机会成为卓琰的专属秘书。但是这根本不可能,方寒云的头衔虽然是总裁助理,却基本等于取代了她以前的所有工作,她初来乍到,没有足够强硬的手段可是镇不住秘书科的女人们。 方寒云是第二日来报道的。 安雅早就跟hr打好招呼,只要人过来办入职手续,就立刻通知她。她也主动下楼去迎接她的新上司,虽然心里十分不喜她的到来,但在面子上该做的还是要做个十足。 方寒云看见她,也颇为意外:“安秘书。” 安雅职业化地微笑:“方总,以后我就是你的秘书,有任何事都可以叫我。” 她把方寒云领到了办公楼层,当着她的面扫描了虹膜,移门开启:“今天物业那边会把方总你的数据输入门禁系统,以后就能自由地进出这里和楼上董事局的楼层。” 方寒云点点头:“好。” “办公室也已经布置好了,方总你看看有什么缺的,给我打个电话,我就找人送过来。” 方寒云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知道不可能会少什么东西,安雅肯定在前一天准备妥当,就连桌上那一小盆鲜绿的绿萝都考虑到了,便再点点头:“好的,你多费心。” 安雅欠了欠身:“那我先出去了。” 她出去以后,果然看见那些秘书都扎堆在一起:“那位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嘛。”“就是,她穿衣的品味真不怎么样。”“太古板了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人家是穿衣品味普通,古板没有女人味,可是架不住会做上市案。安雅长吁短叹。 ☆、第037章 方寒云进驻公司已经有一周时间,虽然十分努力,工作状态也好,但毕竟是空降到一个新环境,做任何事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她偏偏也是个擅长做实事,而不算长袖善舞的人。 中间有一次她做的项目融资报告出过细节上错误,安雅其实也发现了,因为残存着私心也没有提醒她,那份报告送到卓琰那边。他直接把人叫进办公室,毫不客气地把错误指出来。方寒云走出办公室时,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安雅也很快收到卓琰的内线,让她进去一趟。 她当年也是看见卓琰从下面的子公司空降进来,位置比方寒云如今的更高,当时也有很多人对卓显扬这样的安排不服。然而卓琰却以一种沉稳又有魅力的形象攻城略地,很快就收服了大半人心。半年下来,就连那些开始笑嘻嘻喊他“小老板”的秘书们,都不得不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卓总”。 她的这点小动作,他当然很快就会发现。 卓琰见她走进来,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请坐。” 安雅坐下了,老老实实维持着标准坐姿:“卓总你找我?” 卓琰将手肋搁在桌上,状似闲聊地跟她说话:“方总新到任,有些事情还要你帮她把把关,还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对了,安雅,你说以后的绩效考核,我把你跟方总的绑定在一起怎么样?” 安雅不由心道,这招太毒了。 “你也是老员工了,基本薪资都是按照级别来的,也很提升上去,只有奖金考核这块还能改善,这样也算给你变相多加点福利。” 安雅只能说:“谢谢卓总。” 阮湘南在拥挤的食堂里端着餐盘穿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立刻坐下来飞快地解决食欲问题。这几天中午,几乎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来排练《铡美案》,还和胖香莲对戏,简直苦不堪言。 周医生搞笑还行,正经排练起来,真是把她拖累死了。 她还没吃完,忽然感觉到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也没看屏幕显示的号码,直接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呼吸的声音。 她看了看屏幕,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忙把餐盘收拾掉,走到食堂外面,试探地问了一句:“……熙熙?” 很快的,余熙在那头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湘南,我妈妈……过世了。” 阮湘南站在阳光底下,冬日中午的阳光明明通透 明亮,可是热度却始终不够。她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的事?我过来帮忙吧。” 余熙很快回答:“不用,我已经把后事都办好了。” 阮湘南一时有点接不上话来,沉默一下才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如过来我这边吧,离开浅川,重新开始。” 余熙笑了笑:“我已经在你医院门口了。” 阮湘南忙跑出去,只见余熙站在铁门外面,肤色苍白,裹着厚厚的外套,还是冷得发抖的样子。她走过去,拉住余熙的手:“阿姨过世的时候你就应该打电话给我。” 余熙微笑:“我怕你这阵子心烦的事已经够多,就不再给你添乱了。” “说什么添乱。”阮湘南搓了搓她的手指,她的手冷得跟冰棍一样,“你吃过饭了吗?我还没吃饱,我们先解决一下温饱问题吧。” 余熙点点头。 阮湘南给周医生拨了个电话,号码拨出去他很快就接了,还扭捏着嗓子千回百转:“夫君……” 阮湘南笑道:“娘子,今天我就不来陪你了,有你一直惦记的叶公主在场就够了。” 她很快就听见周医生对着边上的人说:“叶公主,你家世美今天逃跑了。” 叶徵含笑的声音也传进话筒:“不着急,明天她就回来。” 阮湘南挂掉电话,看余熙狐疑地望着她,那眼神还是偷偷摸摸、躲躲闪闪,只得解释道:“这个……咳咳,是我们年会的节目,我们科室演《铡美案》,我就是反串那个陈世美。所以大家调侃我呢。” 余熙倒是没有嘲笑她,只是抿嘴微微一笑:“你现在真的开朗了好多,看到你这样我也好高兴。” 阮湘南带她去了家热气腾腾的店子,里面有烤肉和烤鱼,她有时候也会跟同事在夏天的四十度高温天里去吃饭,尽管里面打足了冷气,还是挥汗如雨,冬天的话,就热得正好了。 切成薄片的牛肉最先送上来,阮湘南拿起钳子把牛肉均匀地铺在铜盘上,然后打开底下的煤气炉,慢慢烘烤,牛肉很快就发出嗤嗤的声音,渗出油脂来。这个时候,海带排骨汤也送上来了。 余熙帮她舀了一碗推过去:“你跟那个叫卓琰的男人发展到哪一步了?” 阮湘南把烤好的肉夹到她碗里,又抬起左手给她看那枚戒指:“刚订婚了。” 余熙哇了一声:“动作好快。” 阮湘南 笑着回答:“其实我也没想到。我爱他很多年,但就是没想到会到这一步。”她顿了顿,又道:“被我爱上了,他也挺倒霉的。” 余熙摇摇头:“你要是告诉他这句话,说不定他会高兴坏了。” 阮湘南饶有兴致地回答:“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他,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要穿着你脚上那种高跟鞋去大街上跑一圈,然后我就说。” “那跟死都不说还有什么区别?” 阮湘南手上的筷子一顿,点点头:“对,就是死都不说。” 余熙不太会吃辣,偏偏又特别喜欢吃辣的,连酱料都是选了最辣的,只吃得嘴唇通红,像是有点肿起来:“你小时候也是有什么事死都不说。” 她还记得她们上了初中,阮湘南是学校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可是那也没有用,出了学校什么都不是,街坊邻居指指点点:“马上中学毕业了,就可以去夜场卖了。”那时候的少女刚刚开始成熟,单薄的校服下面,不再平板,慢慢有了线条起伏。她们那个时候被街边的小混混调戏嘲笑,余熙会瞪回去,阮湘南不爱惹事,就低着头走过去了。 某天阮湘南的父亲晚上上工去了。 街尾那个鳏夫喝醉了来找事,把门擂得震天响,有天阮湘南跟余熙去给余熙的妈妈送完饭,正碰上那个鳏夫,喝醉的人就像禽兽,一把抓住阮湘南的头发,要撕她的衣服。余熙扑过去直接一口咬住了那人的小腿不放,哪怕被踹了好几脚在身上。 阮湘南抓起边上的石头就往人身上砸,一下一下,那鳏夫只能跌跌撞撞跑了。她的眼神有点凶狠,好像小兽,雪亮雪亮的,然后抱起余熙,抖手抖脚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一叠声叫道:“熙熙?熙熙、熙熙……” 余熙被她叫得有点想笑,背上又痛得厉害,笑到一半只能抽冷气:“没事没事,你呢?有没有伤到?” 阮湘南摇摇头。 第二天她没去上学。 余熙放学了去找她,看她好像也不像是生病,就问她怎么了。 阮湘南没说。 后来辗转才听说,原来第二天那个鳏夫竟然还敢上门告状,扬言要告发她伤人。阮湘南的父亲为了平息对方的怒火,只得抽了女儿一顿,要她给人赔罪道歉。 但是阮湘南就是不说,不管她怎么问,哀求也好,逼问也好,她那张嘴,只要她不 想说,任何人都撬不开。 吃过饭,阮湘南把家门钥匙给了她:“你还记得我住在哪里的吧?你自己先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晚点我回来陪你。” 余熙听见她用“家”这个字,眼眶有点红,但是很快忍住了:“嗯,好啊。” 阮湘南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给卓琰发短信,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现在是不是很忙?接电话方便吗?” 卓琰笑道:“怎么突然中午打电话给我?难道是太想我了,想听听我的声音?” 阮湘南到嘴边的话绕了一圈,最终还是默默地咽了下去,她果然不是适合说甜言蜜语的人,总觉得说出来就会浑身不自在:“卓琰,你怎么这么幼稚。” 卓琰果然被她梗了一下,冷哼道:“还不如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阮湘南道:“我这是真心话,据说你平时都是沉稳可靠风度翩翩,我每次都怀疑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你是不是天生就这么牙尖嘴利?连重话都不能说你一句?” “你刚才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在人身攻击我哎,”阮湘南回答,“再说你的确是说了,我为什么要装傻装没听到?” 卓琰知道再跟她胡扯下去,就会不知道离题几万里,忙把话题拉回来:“就知道你中午打电话过来无事献殷勤没好事,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晚上不回来了。”阮湘南握着手机,走到一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过头去正是叶徵和周胖子。周医生假装抹着眼泪声泪俱下道:“叶公主,你要给小娘子做主啊,夫君阮世美她又在偷人了。” 第038章 阮湘南默默地想,这真是个闲扯淡的人生。 卓琰显然也是听到了,声音立刻低沉下去:“这又是什么?什么偷人?” 阮湘南木然道:“哦,我们排练《铡美案》呢——是余熙今天来找我了,她的母亲刚刚过世,我想陪她几天。” “那好,我晚点再给你电话。” 她匆匆结束了电话,只见周胖子对着叶徵笑得花枝乱颤:“看我刚才表演得好不好?” 叶徵笑着回答:“嗯……不错,越来越有秦香莲的神韵了。” 周胖子捧着脸很荡漾:“年会第一名可是有奖金的,这种好事宁可杀错怎能放过?” 阮湘南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碾 压上了对方的痛处:“在此之前是不是要先减个肚子,我怕到时候你穿不上戏服。” 回到办公室,叶徵也亦步亦趋地跟着,直接坐在她对面那张桌子。 阮湘南换上白大褂,转过身见他趴在桌上,眼角那颗泪痣明晃晃地招摇地勾引人,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叶徵支起身,认真地上下端详了她一遍:“看上去,你跟卓琰发展得还挺顺利。” 阮湘南知道叶家的小少爷叶徙就是个八卦精托世,没想到叶徵也有这种恶趣味:“……怎么了?” “那我就稍微放心一点了,本来还有点担心用那种方式会不会火候会太过了。” “……怎么了?” 叶徵摇摇头,叹气:“湘南,复读机都不买你这款的,你除了这三个字还会说别的话吗?” “哦,”她看见他那种说不出来的眼神,又补上一句,“以前就没发觉你有这么无聊,看来我从前真是识人不清。” 下班以后,她又跟卓琰解释了一下余熙的事,她觉得余熙的情绪不算太稳定,打算多陪她几天,暂时不回去。 卓琰沉默许久道:“随便你,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罢。”然后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阮湘南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只得摇摇头,虽然知道他受到冷落就会不高兴,但是至于小气到这种地步吗? 她下班了又去超市买了菜,回去一看余熙也没闲着,还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整个房间都是敞亮的。 阮湘南调侃道:“熙熙,以后谁娶你可真是福气,长得好看,又这么贤惠。” 余熙苦笑一声:“我这样的人,谁敢娶我?” 阮湘南微微一笑:“这句话,我以前也会挂在嘴边的。”她把买来的菜放进水槽里整理后又冲洗干净:“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退学算了,学医投入太高产出又太小。大家都是念了七年临床,那时候我觉得不去外科都对不去读了这么多年的医科。我在手术台上负责了好多年的拉钩,直到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才主刀一些简单的手术。” 拉钩就是帮主刀的医生往上提切口,可以让主刀医生看得更清楚、视线更清晰。她拉钩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到主刀的视线,她自己站立的那个角度其实是很难完全看清楚手术的动作,既耗费体力又没有好处。可是就算这样,她也就这么在手术台边一直站到现在。所以当她站在主刀的位置上时,她既不紧张也不激动,只有 等待了太久的些微倦怠感。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为什么不?除非你不想。” 余熙朝她笑了笑:“好,我听你的,重新来过。” 卓琰点了几个炒菜,就端着餐盘在食堂找了张桌子坐下。 后面进来吃晚饭的员工一见到他,立刻自发性地远离他的范围内,一时间就剩下他身边的位置全部都是空缺的。 他也见怪不怪了,敢坐过来跟他坐在一起吃饭的至少也得是中层管理者级别以上,而这个位置的员工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很少会在公司食堂吃晚饭,最多也就是打包几个菜带回家。 他胡乱吃了几口,整个咸淡口味都不是他喜欢的,可是又不得不填饱肚子,简直是进退两难。 他盯着一直没亮过的手机屏幕,当未婚妻当成阮湘南这样的,真是千载难寻,才几天功夫就开始夜不归宿。 很快的,有人端着餐盘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卓总。” 卓琰抬头看了一眼,是方寒云,便点点头:“你今天加班?” 方寒云拿起筷子,微微低着头:“是啊,刚来这边,一时半会还没能适应,总不能拿着薪水不做实事。” “凭你的能力,马上就会适应,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他站起身,收拾掉餐盘,“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他走进电梯,拿在手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阮湘南打了电话进来,他本来想直接接起来,转念一想,硬是等到走出电梯后才接听:“什么事?” 阮湘南笑着问:“你吃过饭了吗?” “吃了。”卓琰轻咳一声,“你呢?” “我也吃过饭了,卓琰,我后天就回家,那天你还要加班吗?” 她的确是了解他,不问就知道他今天是准备加班了。只不过她说“回家”,还是让他心神一荡。他缓和了语气:“后天你有安排?” 阮湘南笑道:“是啊,不过也许你会觉得无聊——刚好有一部大片上映,据说剧情很好,我想去看。” 卓琰顿了顿,反问:“这算是约会的邀请?” “难道你觉得不是?” 卓琰笑了笑:“好啊。” 他接完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步调轻捷地走进办公室里,又打开文件开始阅览。也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没敲门就直接从外开拉 开,他有点不悦地抬头望去,只见方寒云站在那里,脸上还有点诧异的神情:“我刚才看门缝底下有灯光透出来,还以为你走了忘记关灯。” 卓琰耐心地答道:“我一般都有加班的习惯。” “卓总,你才刚刚订婚,就不回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未婚妻?” “总归是要习惯的,不如早点开始习惯起来。”漂亮的场面话他当然会说,总不能回答是他的未婚妻夜不归宿,他只能在公司里加班吧。 方寒云摇摇头,有点不敢苟同:“那我先走了,明天见。”顺手又把门给带上了。 卓琰侧过脸看着那张三人商务沙发,又有点纠结,也不知道时至今日再睡一晚还会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缠身。 他刚收拾好躺下来,拉上毛毯,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刷卡信息,是阮湘南用他的卡订了后天的电影票,还是最后排的情侣座。 情侣座。 他看了那三个字一会儿,困难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勾起嘴角。他不得不承认,跟她在一起真是痛并快乐着,有时候会被她几句话挑得火冒三丈,有时候却又沉迷于简单的快乐而无法自拔。要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后天一到时间,卓琰就准点下班,还把正经的西装和衬衫领带都留在办公室,换上便服,驱车回家。 一打开门,他就看见阮湘南披着戏服,耳朵里塞着耳机,在那里走一步甩一下袖子,样子十分好笑。他忍住笑问:“你在做什么?” 阮湘南摘下一边的耳机,回答:“我在排练《铡美案》啊。”她挥了挥戏服的长袖,转过身对着他:“你觉得好看么?” “……你说的好看是指哪方面?”卓琰沉吟,“从我个人的审美而言,我比较欣赏你穿上我的白衬衫,男款的戏服没什么感觉。” 阮湘南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指责道:“你原来这么低俗。” “我又怎么低俗了?”卓琰转念一想,跟她争这点根本争不过她,就干脆地承认,“好,就算你说得对,我就是低俗,你高雅给我看看?” 阮湘南果然拿破罐子破摔的人没辙,又转开话题:“卓琰,你之前说……这么多年就只有我……那个,这是真的?” 卓琰有点窘迫地看着她,耳鬓厮磨后情意正浓,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现在好好地突然说起这个,他真有点尴尬,只能用强硬的语气回答:“我什么时候骗你 过?还是在你心里我说的话可信度就这么低?” 阮湘南把戏服脱下来抖了抖挂好,思索片刻:“嗯……好像还真是没有前科。” “你以为我是你?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行动又是另外一套。”卓琰想起从前,简直越说越气,恨不能数落出她的十大罪状来,“你还说我以后会跟一堆女人上床,最后还会得病,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卑鄙下流,饥渴到看到女人就想上?” “……那是气话,”阮湘南才辩解了半句,见他脸色一沉,当即改口道,“好,那次是我不对,我道歉。” “那时候我就是跟你有一次而已——是,那次是我主动的,我强迫你。我至始至终就跟你上过一次床,你至于把我想成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禽兽吗?我之后知道你离家出走,我想劝你回家,这样也有错?你做事这么偏激,后来又撑得这么辛苦,我不想你今后留有遗憾,但是你认真听过我说话吗?” 阮湘南无言以对,好像她十恶不赦,他又多么委曲求全。她走过去,直接抱住卓琰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蹭了蹭:“这么听起来,我好像对你真的很差劲啊……” 卓琰开始没有动,只是任由她抱着自己,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抱住她,用力地几乎要把她勒出两半:“你对我当然差劲!那一次之后我说我想多了解你,你直接拒绝了我。从头到尾,是你一直在排斥我拒绝我,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这样翻旧账下去真是没玩没了,阮湘南拉低他的颈,用嘴唇堵住了他的唇。卓琰一愣,然后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地亲吻着她,那劲头倒是有点像赌气。阮湘南呼吸不畅,想推开他,可是推了好几次,最后连死力都用出来,也始终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也只能让他为所欲为。卓琰揽住她,坐在客厅的羊绒地毯上,地上有地暖,本该冰冷的大理石地砖却温热一片,透过地毯缓缓渗透出暖意来。 阮湘南坐在他腿上,以额头相抵,眉目分明地轻笑:“等下还有电影,不去看了……?” “你想看吗?”卓琰再次吻住她的嘴唇,原本色泽有些浅的唇色变得鲜艳欲滴,“很想看的话,那就……去吧。” 这一句说得简直太勉强。 ☆、第039章 阮湘南假装为难:“是啊,要不要去看呢?”她抬起手,缓缓勾画着他的五官,从额头到眼角和鼻梁,最后落到嘴唇。卓琰轻咬住她的指尖,还舔了几下,一阵酥麻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阮湘南继续装纠结:“你说是去看呢,还是不去看呢?啊,好像真的很难选择。” 卓琰不答,再次亲吻住她的唇,轻轻地舔过她的嘴唇,又长驱直入到口腔,开始翻搅。这下连装纠结也不必要了,他用自己的行动很明白地告诉她,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看电影。阮湘南妥协地伸臂搂住他的颈,用自己的舌尖去触碰他的。卓琰明显得呼吸一滞,加诸在她腰上的力又重了几分。 因为屋子里有水暖,他们穿得都单薄,阮湘南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衬衣下面的肌肤温度,还有微微紧绷的、练得很优美的肌肉,她伸手拉住他的衣领,把最上面那颗扣子解开,这个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有点惊讶道:“你想主动?” 阮湘南笑道:“我才不主动,你也节制点,对身体好。” 她正要从他身上站起来,又被他拉住不放。卓琰平躺下来,可是手却没松开她的手腕,闭上眼一副任君享用的样子:“来,这次我让你主动。” 阮湘南还真没想要主动过,反正他热情似火,她只要负责享受就好,吃完了还可以擦擦嘴挑剔一下,她才懒得费心费力:“不用客气了,我真的——” 卓琰睁开眼,眸子里开始些微怒气:“让你上你就上,废话这么多。” 阮湘南重新坐回他的腿上,认真地解他的衣扣,虽然感觉如果唰得一下撕开会更有成就感,但是崩掉的扣子还得她来处理,她才不信卓琰这位大少爷会缝扣子。卓琰屈起手臂垫在颈下,看她对付完扣子,又重新低下身来亲吻自己。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柔软的舌在自己的唇上细细描绘,但就是不张开嘴,隔了片刻,他才皱眉道:“你平时就是这副不配合的样子。” 阮湘南伸手摩挲着他的颈,他说话时候音带微微震动:“那你今天也完全也可以不配合啊,就跟我之前一样。” 卓琰笑了笑:“好,如你所愿。” 他们亲吻了一会儿,静静的,没有很激烈,倒是十分平缓的舒服。阮湘南觉得这样的接吻十分舒服,稍微退开一点,注视着他的眼睛:“嗯,卓琰,我……”后面两个字就悄无声息了。 卓琰等了又等,也没听到最重要的那两个字,就知道她是故意的,气息急 促:“你什么?但凡你还有一分胆量的话,就该把话说完。” 她脸上的笑意倒有些艳丽,就如曼陀罗花一般又毒又美:“我就是胆小鬼,你能拿我怎么办——突然想起,晚饭还没做好。” 卓琰一把勒住她的腰,把她拖回去,又好像回到那年夏天,在那个海港城市里的酒店,仓促匆忙地拥抱了她,那些纷纷扰扰的情绪,说不出爱或者恨的情结,只记得心脏跳动得很重,每一次跳跃都有些闷痛:“晚饭?难道我的晚饭不是你?” 阮湘南躺在地上,只觉得身上的重量再加上背后磕着硬邦邦的大理石地砖,实在有点难受,便推了推他:“你真沉,快起来。” 卓琰闭着眼睛,硬是一动也不动,只低声回应道:“起不来,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发泄过后,还沉醉在余韵之中,根本不想动。 “我背后磕着很痛。” 卓琰闻言,立刻侧躺在她身边:“是你太瘦了,等以后把你养胖了,就不会这样。” 阮湘南坐起身穿衣服,微微笑着瞥了他一眼,他的身体的确很完美,肩宽腰窄腿长,骨肉亭匀,肌肉的线条优美。她拿过边上的男式衬衫,盖在他身上:“别着凉了。” 她站起身去厨房,原本炖在电子砂锅里的牛奶雪蛤早就过了火候,都化成了一团一团,她只能把它们都捞起来。现在这个时间点,再要做什么精细的菜也来不及了,只好淘了米放电饭煲里快煮,一边打鸡蛋切配菜,准备好所有工序,又把炖坏了的雪蛤端给卓琰吃。 卓琰倒是一点都没嫌弃,直接吃掉了。 他穿着衬衫长裤,赤着脚,连上衣扣子都没扣上,露出的皮肤紧致,人鱼线清晰。阮湘南盯着端详一阵,又在他的腰窝上敲了敲,评价道:“你的骨架超级标准,简直都可以上教科书。” 这算什么夸奖?难道她看人还透过皮相看骨骼? 卓琰放下调羹:“我希望你夸我身材好、肤色有男人味,而不是骨架标准。” 阮湘南道:“职业病了改不掉。” 他转过头,跟她对视了片刻,抬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嘴角。他有点欲言又止,措词了半晌还是靠过去,轻轻地用嘴唇触碰着她:“我好像对你有点上瘾了,你说怎么办……” 阮湘南忍住笑,他拼命要让她表白,可是自己表达起来却总是至少要多转一个圈,真不公平。 正好电饭煲也响了起 来,她轻轻推开他:“等我一下。” 炒个饭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做好了前期工作不用五分钟就能搞定。她快手快脚地把蛋炒饭装盘,卓琰帮她把盘子端过去,放在餐桌上。 两个人都饿了,加上阮湘南的手艺的确是不错,很快就吃完。 阮湘南还有点惋惜:“本来我是预想好做点精致的菜,然后跟你吃完去看电影的,这下都白安排了。” “电影什么时候都可以看。” 说得也对。 阮湘南思忖一下,又决定摸摸他的顺毛——卓琰有时候真的很像猫科动物,受冷落了就会不高兴甚至还会炸毛,但是摸顺毛了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刷了你的卡去订的电影票,需要详细报告一下吗?” “不用,我说过,只要报得出合理名目,我都不会管你花钱。” 反正他的手机在她刷卡的时候都会收到非常详细的短信清单,他一看就知。 阮湘南忍不住又问:“如果买衣服呢?” “随意,我想你的品味还没有糟糕到那种买回来的衣服都是我看见就想直接扔掉的地步吧?” “说不定就有这么糟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 她说的风轻云淡,而听者却有点不是滋味。卓琰伸臂搂住她的腰身,忽然问:“你说真心话,是不是我当初这样非要你回家去的想法,对你来说是一种强迫和负担?” 阮湘南趴在浴缸边沿,闭上眼,热气凝结在她的睫毛上,又化为水珠沉甸甸地压在上面。卓琰在一边拿花洒冲击干净身体,才踏进浴缸,里面的水位一下子升高,没过了她的背脊。她动了动,语气平淡:“其实,开始是觉得挺烦人的。” 卓琰先是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她在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但是我在心里,其实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某一天我母亲因为意外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最后悔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她睁开眼睛,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她的脸上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泛起红晕来,这样因为睫毛上的水珠而微微眯着眼,模样很诱人。卓琰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今天倒是诚实。” “听说诚实是一种美德。”她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里,这样耳鬓厮磨,像是要长到一块儿去,“后来我就觉得,其实可以拿你总是要押着我回家这件事作为理由,以表明我是逼不得已才回家的,而不是真的自愿回 家。要知道我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可是放狠话说再也不会回去。食言而肥太丢脸了。” 卓琰冷哼道:“我原来还觉得你有时候也算有点面对现实的胆量,现在看来,你连这点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优点的地方都没有。” 他又在拿话刺她,不过这也是事实。她直接当做没听见:“就算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释怀。我还是觉得我很亏啊。” “心眼小,一点都不肯吃亏。” “呵,是啊。”阮湘南在他的喉结上吮吸着,留下一个很明显的痕迹,“你就从来都不小心眼,宽容大度,跟我完全不一样。” ☆、第040章 电梯门打开,卓琰大步从里面走出来,在门禁系统上对照虹膜,记录下出勤时间。他抬腕看了看表,今天没有迟到。 他正要进办公区,就见安雅急急忙忙从电梯里冲出来,左手拿着面包,右手拿着一盒牛奶,手肘上还挂着公事包,看见卓琰时明显愣了一下,站直了身体:“卓总,早。” “早。”卓琰朝她点点头,径自走了进去。 寒冷的早上总是一片兵荒马乱,大家都恨不得能在温暖的被窝里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唯有方寒云提早一个小时就到了,早早地就开始工作。 打扫卫生的阿姨跟一边帮他擦干净商务沙发和茶几,一边跟他闲聊:“方总每天都是最早到的,我还没到岗,她就在办公室里了。” 卓琰笑笑:“是吗。” 方寒云心气很高,才能在这个年纪就做到谢氏的董秘。他翻开最近的行程记录,明晚有一场慈善酒会要参加,他收到的请柬倒是没有点名要他带女伴,再加上阮湘南最近都挺忙,他也不好让她请假出来陪他参加酒会。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带方寒云去,顺便也让她结识一下年轻的世家公子,说不定会有看得上眼的。 他决定了,就给方寒云拨了个内线过去:“明晚有个慈善酒会,受邀的人士都很有教养,如果你那天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方寒云在电话那头很诡异地沉默片刻,道:“带我去?卓总你现在有未婚妻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带未婚妻去。” 卓琰道:“她比较忙,未必抽得出空闲,再说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你中午有空就去商场挑衣服,置装费挂我账上。” 方寒云答应了。 隔了一会儿,安雅敲门进来:“卓总,董事局例会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 卓琰嗯了一声,整理好文件夹站起身来:“好,我这就上去。” 安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战战兢兢道:“卓总,其实你脖子上……要不要我把遮瑕膏借你用用?” 喉结上的那块痕迹,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啊。 卓琰脸上有点僵:“好。”他接过安雅递来的盒子,看了一阵子,又问:“怎么用?直接涂上去?” —— 例会还是跟往常差不多,卓琰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近日的几个研发项目,又分侧重点讲了一下项目进度,最后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关于星展底下有一家全资子公司,因为 经营状况一般,而谢氏又对它有兴趣,就把这家子公司的直接控股权转让给了谢氏,交换谢家航道的部分股份。” 那个子公司本来就被吃成了一个空壳,卓琰以药物配方为饵,直接把它转手。现在谢允绍的亲弟弟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谢允绍的父亲又恰好发病,他处理事务也没有从前那样上心,底下人拿了好处提交了这个决议,他没有仔细调查彻底就签了合同。 而近几年,他们的药品出关都走得是那条谢家有股份的航道,万一将来两家交恶,手上有航道股权,起码还有自主权。 卓琰看着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着的董事,直接把话挑明:“谢家是做地产起家的,本市的地产一直都是被它垄断,时间一长未免有点审美疲劳,我手上有一个计划案,是商业地产的,我看中的那块地皮前景很好,如果赶上免税区的政策,前景就会更好。” 他看见父亲望过来的眼神,显然有点不太认同,但是没有说什么。 反而有别的董事立刻就出言否决:“去估计将来有什么政策,这太激进冒险,更何况谢家把这块已经做得很好,我们不必要再去跟他们抢。我年纪大了,饭也吃不香了,就想好好地过最后几年,经不起大起大落。” “张叔叔,”卓琰换上了一种亲昵的称呼,语气轻柔,“您的身子还硬朗,如果真是经不起折腾,也就不会去折腾账目了。” 那姓张的董事立刻住嘴了。 卓琰又是一笑:“诸位不必急着做决定,目前只是一个计划案,是否成行,决策权还在大家手里。只是希望,诸位能多加考虑。”他抽出一本计划案,推到自己父亲面前:“您之前已经看过了,我后来又做了些细节上的调整。” 卓显扬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早就告诉过他,这个想法终究也只能是想法,是绝对不可能成真的,他却还是手段强硬地尝试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应该直接泼他一盆冷水,还是对他这个固执的决定表示支持? 他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朝自己的儿子微微一笑:“好,你把签字资料准备一下,回头送到我办公室里来。” —— 例会散掉之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父子。 卓显扬走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不过就算我签了字,人数还是不够的。” 卓琰站起身,他已经长得比父亲高大,也可以独当一面:“按照股份数额的话,的确是不够,我会去 一个个找他们谈的。” 卓显扬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 卓琰拿起纸巾,把颈上的遮瑕膏擦掉,又把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里。卓显扬自然不会看不到,调侃道:“看来你搬出去住,挺开心的。” “……湘南她比较,”卓琰停顿了一下,有点困难地措词,“调皮,嗯,喜欢捉弄我。”她就是故意要看他出丑,才在他的颈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然后他就带着这个特别的“勋章”来工作了。 “是吗?”卓显扬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可是我怎么记得,你这个月出勤情况都不太好?有三次还是四次迟到?” 卓琰忙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等到父亲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外,他才感觉到脸上的热度,他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安静地回想近日来自己的变化,似乎太多也太快,也很难说,究竟那是不是一个好现象。 —— 阮湘南没想到她会以这样一个方式遇见余熙。 她从手术室里出来,就去换衣服洗澡,清洗干净之后,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名牌,想了想,也许落在手术室外面,便退出去找。 她看见余熙蹲在那里,收拾一地的残局。 不知道是谁手拙,把输液瓶打碎了,她蹲下-身,用手去捡那玻璃碎片。真的是一地狼藉,她一直蹲着,捡了很久,没有人帮她一把。她的手冻得红肿,还长了冻疮,手背都有些浮肿起来。 阮湘南疾步走去,也蹲下身去,帮她收拾。 余熙感觉到身边有人,随口道了声“谢谢,还是我来”,转过头看见她时,也僵在那里,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捡!小心玻璃扎手!” 手就是外科医生的第二生命。 阮湘南没听她的,跟她一起把残局收拾干净了才道:“扎不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余熙尴尬地都不敢看她,一双丹凤眼瞟来瞟去。 倒是阮湘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是你在收拾?我记得这个区块是别人的。” “那个,我就顺手帮个忙……” 阮湘南把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叫余熙:“小余,你在这里正好,顺便把那边的脏东西拖干净,人来人往的不好看!” 阮湘南一下子转过身,看着那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疾言厉色地开口:“这一块本来就是 你负责的,为什么要让她做?” 那人见到她这种反应,也是愣了一下,赔笑道:“阮医生,小余刚来嘛,年轻人多做点事怕什么?小余你说是不是啊?” “所以刚来的人就可以随便欺负?她也有她要做的事,你的事你自己做。”阮湘南毫不客气地堵回去。倒是余熙忍不住了,拉拉她的衣袖:“算了,多做点也没什么的。” “阮医生,你看小余都这么说了,你干嘛非要出头?” 余熙拿了清洁工具去清理所说的“脏东西”,那是一堆呕吐物,阮湘南直接抢过她手上的拖把:“我来,你别动手,你这次还做的话,以后都推脱不掉了。” 她低下-身处理着弄脏了的地面,忽见前面出现了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她微微一愣,抬起头,只见谢允绍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他看到她的眼神还是没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渺小生物一样,却又要保持住彬彬有礼的姿态:“阮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湘南慢条斯理地把地面擦干净,然后把弄脏了的抹布放进水桶里:“如谢少所见,在擦地砖。” “哦,你还真是擦地的好手。”谢允绍还算愉悦地从她身边走过。 余熙捅捅她:“这人看上去就不好惹,你别去惹他。” 她也知道不好惹,不过已经惹到了。阮湘南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去休息吧,别太勤快,不是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 卓琰晚上有应酬,打电话给她说了一下。阮湘南欣然答应,反正她晚上也要值班,然后又抽空去找余熙:“晚上有没有空?我请你去吃饭,然后我们去逛个街吧。” “好啊,我很久没有逛街了。” “我也是。”阮湘南的心思刚有点活,又在心里面叹口气,想起卓琰把她的工资卡收走了,她就只能刷他的卡,这兴致一下子败了一半,不过隔了一会儿,又很快自我修复,他既然把卡给了她,她当然也不用为他心疼。 “阮医生?”身后有人有点惊讶地说话。阮湘南侧过头一看,正是骨科的顾医生,顾肖去年刚从别的三甲医院空降过来的,是副主任医师,可以说在医院里是除了叶徵以外最年轻的副主任了。 余熙推了推她:“你有事就先走吧。等下见。” 阮湘南跟顾肖并肩走了一段路,忽听对方问道:“你跟小余……认识?” “认识啊,”阮湘 南说完,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他,很平静的清秀又宽厚的侧脸,“我们是多年的好友,你想问什么?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顾肖面带微笑,平静地回答她:“女人太聪明尖锐,会让人受不了——顺便,她最喜欢吃什么?” 阮湘南思考片刻,回答:“男人太懒,也会让人受不了。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亲口去问,或者,亲自去邀请她,然后不就可以知道她的口味和兴趣爱好?” 顾肖道:“我也觉得问你不如我自己去找答案。” 顾肖刚空降过来的时候,热心的阿姨还给他介绍过姑娘,阮湘南猜测他跟整个医院里三分之一的单身姑娘都相过亲,别人评价他都说“顾医生条件是蛮好的,但是人也很挑,不过他这个条件挑一点倒也是正常”。而叶徵却几乎很少有人提出要帮他介绍,大致都觉得他长得太招人,桃花肯定泛滥,不怎么可靠。其实叶徵才是重灾区。 阮湘南决定还是不在后面给顾肖帮忙,他要追余熙,自然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如果从她这里找到捷径,还怎么看得到诚意。更何况,她深谙男性心理,自己辛辛苦苦追到手的,总是会珍惜一些。 ☆、第041章 下了班阮湘南跟余熙去逛街,顺便买了件厚外套送给她。这个城市的冬天又潮湿又阴冷,总是有点难熬。 她们路过商圈中心的商厦,一楼奢侈品店的海报篇幅大而精致,金发碧眼的女明星穿着宽大的bf款式的刺绣衬衫,露出颀长的颈和美好的锁骨,笑容漂亮而生动。 余熙也停下脚步,有点羡慕地说:“好美。” 阮湘南也抬头看。 余熙很快就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有点疑惑地问:“前面那个,似乎是你未婚夫。” 她转头望去,果然看见安雅落在最后面,这样的天,她也不肯换上厚衣服,冻得都鼻尖发红了。 —— 卓琰也不知道方寒云的品味会如此古板,要不是他昨天中午跟父亲吃完饭正撞见她拎着购物袋回来,就根本不会关注她到底买了点什么。 他暗自摇头,直接指使安雅帮她参考。 他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刚摊开一份报纸,就见安雅悄悄走回来,压低声音道:“卓总,我刚才看到阮小姐了。” 卓琰把报纸放下,站起身来:“在哪里?” “店外面。” 卓琰抱怨:“你不早说。”然后疾步走出去了。 安雅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世界快要天崩地裂。她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回方寒云身边:“卓总去哄未婚妻去了,我赌他这周都要睡沙发。” 方寒云看了她一眼:“那不可能。” 安雅道:“赌多少?” “不管多少,你肯定输。” 卓琰跑到外面,只见阮湘南倒是还站在海报下面,看见他也不意外,朝他微微一笑。他走近过去,朝余熙点了点头:“你好。”又伸臂揽住她的肩,问:“你不是说今晚要值班?” “对啊,过会儿就回去的。” 卓琰解释道:“我只是送她们来置装,没别的。” 阮湘南还是笑:“我知道啊,你要有什么的话,干嘛还带着安雅和司机?”她回过头又看着那幅海报,若有所思:“你上次跟我说的审美,是这样的?” 卓琰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是立刻想起那天他曾说过“比较欣赏你穿我的白衬衫”,轻咳一声:“回去……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阮湘南抬手帮他正了正领带:“我先回医院了,晚上少喝点酒。” 卓琰看着她的背影,他已经很久没有想骂人的冲动了,可是现在又有了,她在勾引他,但是勾引完了以后就走掉了。 —— 慈善酒会向来都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再加上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谢允绍无法出席,就变得更加无趣。开场的寒暄过后,他就独自端着campari站在阳台上看风景。底下的花园里正走过一对年轻女孩子,穿着soniarykiel同款的晚装,青春活泼,好似精灵。她们看见卓琰,就停下脚步,仰头向上望,嬉笑道:“帅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卓琰右手端着酒杯,左手则扶在栏杆上,无名指上有戒指微光一闪,干巴巴地回答:“抱歉,我不是单身。”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笑成一团,小声地在对方耳边说话,可是声音却还是传开了:“这么正经,看上去就很无趣的样子……”反正对她们来说,跟美男子搭话也是乐趣,最后是否成功邀约也并不放在心上,说说笑笑就走了。 卓琰把手里的酒杯晃来晃去,无聊至极,总算感觉到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取出来看,是阮湘南发过来的信息:“晚上少喝点酒,我今晚轮急诊班,可不想看到你进医院。” 他上次也不过胃出血而已。 卓琰低垂着头,靠在栏杆上发信息:“其实你今天是担心我另有新欢了吧?” “哦。” 他看着这一个字的回复,真是有点说不出什么滋味:“哦什么,把话说完整。” 阮湘南还没回复,倒是方寒云站在阳台外面叫了他一声,然后走到他身边:“那边董总还在到处找你。” 卓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转过身面对她:“怎么不去跟年轻人玩?” “年轻人?”方寒云笑出来,“卓总,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年龄定位有点问题?” “世家子弟中也是有不少青年才俊,倒也未必都是纨绔。你要是有兴趣,不妨多跟他们接触一下。” 方寒云摇摇头,站在他身边:“我对他们都没有兴趣。” 她不愿意,他自然也不会勉强,他又不是拉皮条的,还管自己下属的婚姻大事。 方寒云长得清秀,倒是很适合她身上那件杏花图案的晚装,也不知道谢允绍以前是怎么想的,放 任打扮不够得体的秘书跟他一起出席各种会场。 “其实我之前跟安秘书打赌,她 说你的未婚妻会生气,我说不会,结果是什么?” 卓琰闻言笑问:“你们赌了什么?”他顿了顿又道:“不管赌了什么,你肯定比安雅占优势,毕竟你跟湘南早就认识。” “对,”方寒云侧过脸,“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不会生气。她根本不是那种胡思乱想又会乱折腾的人。” “前半句不错,后半句不敢苟同。”卓琰简直心有戚戚,她要是叫不会折腾,那还有谁敢自称会折腾。 方寒云微微笑了。 卓琰复又拿出手机,只见阮湘南回复了两条短信过来,第一条是:“哦的意思就是不否定。”接着是第二条:“不过我又想了一下,就算你另有新欢,应该也还发展不出什么实质关系……” 她说话一直都喜欢说一半藏一半故弄玄虚,等着他发问。既然如此,他就偏不追问下文。卓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转身去大厅里跟人应酬。 落地窗外面的花园里,正聚拢在一起大声谈笑的都是年轻人。隔着一道玻璃,他却在一直都在这里跟那些叔叔伯伯辈的人商谈寒暄,虽然对方一般都会夸他少年老成持重、做事漂亮,可是类似的话听多了,早就麻木得没什么感觉。 酒会结束,他让司机先送方寒云回去,想了想,又道:“等下送我到阮小姐工作的医院,你就可以回去了,明早再来接我。” —— 阮湘南趴在桌子上补眠,晚上的急诊不是特殊情况,其实一点都不忙。只是隔三差五会有一两个病人,她只能一直在瞌睡和清醒间回荡。 第三次勉强清醒时,她看见卓琰正坐在桌子边上,把急诊的挂号单和病历本放在她面前。 阮湘南先是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平静地问:“什么问题?” 卓琰微微一笑:“全身都不舒服,你说是什么问题?” 阮湘南翻开病历本,在空白页上写上日期和具体时间,她写在病历上的字迹十分清晰秀气,跟一般医生的比起来,一眼就能看懂。她写完第一行,忽然道:“其实你是想知道我那条短信后面没说完的半句话吧?” 卓琰看着她又是一笑:“你后面那半句话是什么?” 阮湘南放下笔,支着下巴跟他面对着面:“说什么因为信任你的人品所以知道你不会在外面偷腥之类的话太主观。实际情况就是一周七天,你起码有五天跟我在一起,你哪还有精力对付别人?也就是拍那种片子才会出现超越人 体生理极限的现象吧?”她顿了顿,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要相信科学。” 卓琰失笑:“那我倒宁可你是相信我的人品。” 阮湘南站起身:“来,你不是要全身检查吗?”她走到急症室靠墙的检查床边,拉开帘子,示意他躺上去。 卓琰照办了。阮湘南随便给他做了个腹部触诊,还是阑尾那一套,最后表示:“病人你身体健壮,值得鼓励,继续保持。” 卓琰撑起身子,又按住她的手:“不担心我又喝得胃出血?” “胃出血哪有你这么好的脸色?” “我现在都不敢多喝,”卓琰拉住她的手,“不是怕你啰嗦,就是觉得……以后跟你耗下去的日子这么长,总不能真让你照顾我。” 隔了一会儿,阮湘南轻轻推开他:“你先躺着睡一会儿,等我急诊班结束。”她把帘子拉开,把检查床遮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卓琰也许根本不会跟她说那三个字,他这样的性格,直接露骨的表白简直就像是要了他的命这么艰难。 —— 急诊班结束,阮湘南脱掉白大褂去洗漱了,回来叫醒卓琰。检查床都是比较狭窄,对于他这样身材高大的男人来说,跟舒适肯定无缘,躺着也是缩手缩脚,就只是对付一晚,很是辛苦。可是他却睡着了,就算她轻轻撩开帘子,他都还没醒过来。 阮湘南把帘子勾起,原本想直接在他肩上推一把的,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伸手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卓琰?” 卓琰睁开眼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完全清醒地坐起身来。 阮湘南把自己的洗漱用品递过去给他:“将就点先用我的吧。” 卓琰接过去,连半点犹豫纠结都没有,直接在牙刷上挤上牙膏,开始刷牙。阮湘南收拾好桌面,跟人交接班,交接的医生笑着调侃她:“要不要这么秀恩爱,连论急诊班都不放过机会?” 阮湘南微微一笑,没接话。 “叶医生真的蛮可怜的,这下连标配都没有了。” 她跟叶徵从大学里就一直是一个导师,又前后脚进了同一家医院,经常会被大家调侃他们两人就是标配。她都听习惯了,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现在变成了当着卓琰的面被调侃,情形就有点不妙:“大家调侃惯了,就随口说说。” 卓琰沉吟片刻,问:“你们经常一起轮值班?” “我 的话,大概平均每五天轮一次班,叶徵要七天。”按照最小公倍数计算,他们要三十五天才能碰在一起。 卓琰明显宽心了:“那就好。” ☆、第042章 阮湘南原本以为值完急诊就可以回去休息,结果又被卓琰抓去公司。她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想拗他的意,便提醒道:“要是卓叔叔看到了,恐怕会不高兴的吧?” 卓琰看了一眼右边的车后视镜,漫不经心道:“嗯,你别惹他生气就好。”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还有,沙发借你睡。” 阮湘南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多危险……” 卓琰顺口接道:“是啊,我真怕你偷袭我,害我清白不保。”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你早就没有清白了。” 他们从地下车库乘坐电梯上楼,中途在一楼停靠时呼啦上来一片人,直接把电梯挤满。挤进来的看见卓琰,还要以高难度的扭曲姿势打招呼:“卓总早。” 他们到了楼层,卓琰便握住她的手腕,把她领到玻璃移门前,对照虹膜后,门禁开启。外面的秘书室已经有员工陆陆续续到位了,看见他们走进来都是一愣。 卓琰指着办公室里那张三人位沙发:“毯子在墙后盥洗室外的柜子里,你要是困了就睡一会儿。” 阮湘南也不客气,拿了毛毯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天大地大,也比不上睡眠不足这件事大。她睡得迷迷糊糊,也听见卓琰的办公室里有人进来,还不止一两个,他说的话少,多半是听人说,最后在做决定时暗示一个大方向。再后来,那些声音就越来越小,越来越杂乱,渐渐淹没在意识当中。 她就算是做梦也是梦见自己要上手术台,一遍一遍用消毒型洗手液洗手,又细致而认真地戴上橡胶手套,一层不够,又戴上第二层,简直把职业病演绎了透彻,等她睁开眼的时候,连视线都还有些模糊。 短暂失焦的情形很快消失,她眨了眨眼,就见卓琰坐在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阮湘南撑起身,笑道:“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我。” 卓琰忽然倾下身去,直接堵住她的嘴唇,手也绕到她身后,固定住她的后脑。阮湘南噗得笑出来,边笑边含含糊糊地说话:“你别这样,万一被人看到……” “谁敢随便进我的办公室?”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可以随时出入他的办公室的。 阮湘南很快就听见安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卓董,你下来找卓总有事?”她在心里默默地称赞安雅随即应变的能力,这样一句话既可以拖时间又能做出提醒。 卓琰不得不松开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 服,迎上去:“爸爸。” 阮湘南也从沙发上落地,跟着叫了声:“卓叔叔。” 卓显扬的眼神在他们周围打转了一圈,微微一笑:“湘南,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只能含糊过去:“卓叔叔,我在这里不会是给卓琰添麻烦吧?” 卓显扬笑道:“是不是添麻烦,你应该问卓琰啊,问我的话,我该怎么回答你?”他转过身,把手上的签字文件压在办公桌的案头:“你要的签字,我已经签掉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卓琰明显有些高兴:“谢谢,后面的事我会去落实的。” 卓显扬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道:“既然湘南在,不如等下一起去吃个午饭?” —— 其实阮湘南也吃不准卓琰父亲的意思。虽然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否定,可是却又限定了订婚到结婚之间至少需要一年的磨合时间,这又是在暗示他并不看好他们的感情的稳定性。 像卓显扬这样深沉的人的想法,她还真的一点都摸不准。 她跟着卓琰进了包厢,卓显扬已经让服务生把多余的餐具和椅子撤走,她选了三个位置中离门最近的那个座次。服务生站在卓显扬的右后侧,低声跟他介绍:“厨房里有最新鲜的帝王蟹,卓先生需不需要尝试一下我们大厨的新菜单?” 卓显扬微笑着侧过脸问:“湘南,你喜欢什么做法?芦笋蒸蟹钳好吗?” 阮湘南还没回答,卓琰却替她接上话:“蟹粉凉皮当前菜也不错,你想配什么酒?” 阮湘南看了卓琰一眼,想起他前几日硬灌给她的酒经,便答道:“蟹粉凉皮的话,应该搭配粉红色克鲁格。” 卓显扬低声笑了笑,示意服务员按照他们说的来点。 卓琰接过菜单,又点了几个菜,便作罢:“中午休息时间也不长,就随便点几个,能填饱肚子就行。” 卓显扬转过头看着阮湘南:“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你现在跟卓琰在一起,有些起居上的小事,还要你多照顾他一些。我的这个儿子大事上没犯过错,小错常常都有,两个人的相处之道,其实并不在于同化,而是包容。” 阮湘南认真地答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很聪明——跟你说话就特别轻松。” “其实我也不够聪明 的,”阮湘南道,“也许有的时候会错意了,做错些什么,希望卓叔叔也不要放在心上。” “好,挺好。”卓显扬点点头。 卓琰插话进来,直接把他们正在进行着的对话中断:“关于那个地产决议的事,我看过股东名册,除了我们卓家之外,其实还有位褚伯伯当年也是大股东。他身故之后,股份继承权就到子女 手中。” “这的确是一个突破口,但是我个人觉得也是下策,已经不愿意参合进来的人,你是劝不动的。再者逝者已矣,这样贸贸然去骚扰对方的子女,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卓琰垂下眼:“嗯,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 下午卓琰去开会,就剩下她一个人无聊透顶。 阮湘南捧着杯子去倒水,回来的时候撞见方寒云,便也笑着打招呼:“你现在忙不忙?” 方寒云推推眼镜,也回以一笑:“卓总去开董事局例会议,我看你是闷坏了吧?要不到我这边来坐一会儿?” 阮湘南欣然答应,卓琰不在,秘书们也纷纷抓紧时间偷懒,看见她们走过来还在交头接耳。方寒云关上办公室的门,忽然笑道:“想不想知道她们对你的评价?” 阮湘南玩笑道:“先说好,我不接受任何负面评价。” “放心,真没有负面的。”方寒云像背书一样道,“准太子妃来视察了,卓总就被管手管脚、连看都不能多看别的女人一眼;虽然卓董有位姨太,不过就算着急生下来,甚至把怀胎十月的功夫都去掉,也撼动不了太子的位置,准太子妃扶正也是很快的——大致就是这样的。” 阮湘南笑:“准太子妃?我的级别何时有这么高了?” “基本上大家就觉得你地位稳固,没什么可能会被翻盘了。” 阮湘南低了低头,又抬起眼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 “卓总是个不错的男人,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他的大男子主义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方寒云道,“别辜负他。” “我是占尽天时地利,如果跟你公平竞争,我倒未必能赢你。” “你突然这么说,”方寒云假装做出害怕的样子,“我会误会你把我当做假想敌的,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一个人手里去抢另一个人,没有人值得我这么做。” 阮湘南微微一笑:“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 其实卓显扬让她照顾卓琰的日常起居,那本不是难事,她自己照顾自己算是习惯了,顺手再照顾他一把也没什么。再说卓琰也不是生活残疾,以前自己单住的时候也活得好好的。 阮湘南跟他商量:“为了你的元旦假,我最近都要跟人换班,时间也很不稳定。要是影响你休息就不好了,我还是睡次卧吧?” 卓琰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了:“那不可能。” “我不是说我每天都睡次卧,就是值夜班回来晚了,怕吵到你——” “你只要晚上回来不偷袭我,根本不会吵。至于前面说的那种,我也十分欢迎。” 阮湘南叹气:“随便你吧,到时候被吵醒了可别怪我。”她的手机正好有电话进来,便接起来,是余熙打来的:“湘南……那位顾医生说,要请你吃饭。” 阮湘南一愣,随即了然:“跟他说,我是拖家带口的人了,没兴趣。”她原来以为顾肖是那种有点死板木讷的人,现在看来非但不是,还是此间高手。他想追求余熙,却不直接下手,而是先拿她开刀。 余熙哦了一声:“那我就直接转达你这句话?” “随便转达什么都可以。”她敢打包票,顾医生不会在意她说了什么,最多欲擒故纵地表示一下遗憾,顺口再问余熙是否有空,不然就白订了位置。 她挂了电话就听见卓琰在边上凉凉地说了一句:“难道你的同事都不知道你已经有主了么?” 他这么大的鲜花阵势,大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阮湘南道:“是有人耍花枪,明明是想追余熙,但是又要做得不动声色,就把我扯上了。” “你以前没谈过恋爱,又没追过人,怎么知道是这样的?” 阮湘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是精彩纷呈,幸好卓琰在开车也注意不到她现在的面部表情。她清了清嗓子:“嗯……我的理论知识,比较丰富。” 她的所谓“理论知识”全部都在卓琰身上试用了个遍。 阮湘南有点好奇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其实这个问题问得倒有点像是初入爱河的青春小女孩该问的,她倒也不是想听见什么肉麻的答案,只是有些好奇——虽说她这辈子的理论知识都实践在卓琰身上了,成不成功却没有把握。 卓琰毫不客 气地嗤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隔了好一会儿才说:“看谁都差不多,就是看你特别不顺眼。” “怎么不顺眼?”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 然后莫名其妙的,突然一头栽倒在坑里,再也爬不起来。 ☆、第043章 年会节目,他们外科是排在第三位。这个顺序也是工会和党支部特别安排的,选在临近最开场的时候,到时候有外科急救手术,还可以随时赶回去。 阮湘南换好衣服,化妆师便把她按在凳子上,画眼线刷白墙扑腮红。周胖子在一边挤眉弄眼地嘲笑她:“白脸,就代表了奸人和不贞。” 叶徵驾着腿坐在一边,一手端着杯茶,就差再拿一份报纸出来看:“等下给香莲姑娘画得更白一点,才对得起世美兄。” 周胖子道:“香莲妹子我脸色苍白得好,这才体现出阮世美这负心薄幸之徒的险恶。为情所困,是为善哉。” 阮湘南找到机会,转头道:“你们,等着,很快就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硬扳回脸。化妆师继续对着她描画眉眼,又让她看镜子:“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的?” 阮湘南望了镜子里的人像半分钟,走到叶徵面前:“你觉得看着吓人么……” 叶徵毫不躲闪地对着她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道:“的确有点看不习惯。我比较偏爱清水出芙蓉那一款。” 下一个被化妆师抓住的是周胖子,闻言立刻道:“叶公主,你是不是还要说,最好是那种长得高瘦,皮肤白,长得不错又有点狡猾还不是太听话的那种?” 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叶徵却微微变脸,原本和煦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是转瞬间又换上悠闲的笑意:“是,我喜欢这款,你有认识的想给我介绍?” 阮湘南搬了椅子坐在一边,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直接发给卓琰:“你想要的年会真相。” —— 他们从休息室拐到后台,正好第二个节目也到了尾声。周胖子道:“大家紧张的赶紧上厕所,等下就没机会了。”结果换来了一片鄙夷的眼神。 等到主持人报幕之后,便轮到他们上台。 阮湘南撩起拖长的戏服下摆上了台阶,就底下的聚光灯一下打过来,刺得她有点不适应。周胖子粗心,大步跟上来,一脚踩在衣服下摆上,还是她眼疾手快,直接把布料扯住。 底下立刻有人起哄:“世美跟香莲这不还是挺恩爱的?” 背景音乐开始,她也很快站到排练时候被千叮咛万嘱咐的位置,跟周湘莲相对。底下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她还是淡定地把所有的戏份过了一遍,等到公主上场的时候,那掌声简直差点把屋顶掀了。 叶徵本来就 挺有文艺天赋,往那里一站那身段和气质便出来了。 周胖子竟然还做个了用袖子遮脸的害羞动作。 阮湘南的淡定顿时破功,后面也撑不下去,只得敷衍了事。倒是叶徵还一本正经地一个人演完到终场。 阮湘南下了台,直奔休息室,周胖子跟着她一起跑,还一路喊夫君。阮湘南恶狠狠地转过头道:“别跟着我,太丢脸了!” 叶徵在后面笑出声来:“别这么认真,一年到头给大家笑笑也不错啊。” 阮湘南进了休息室,直接动手脱戏服,周胖子还假惺惺地捂着眼睛转过身:“夫君宽衣解带,奴奴都不好意思细看……” 阮湘南骤然转过身,把他故作扭捏的手攥下来,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让你看就看!还要仔细看!” 叶徵靠在桌子边上,问:“那我……也可以随便看?” 周胖子幽怨道:“呜……奸-夫-淫-妇。” 阮湘南卸掉一脸浓妆,忽听外面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奇道:“这下面是什么节目?” 周胖子也警觉道:“不好,有敌情!对手出现了。” 本来他们外科这个节目,得奖的机会很大,可是听外面的动静,似乎发生大事了。 他们离开休息室,回到桌子边上,只见舞台中央正站着一个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裙子的女子,她扶着话筒,嗓音优美,宛如丝绸一般滑腻:“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阮湘南扶着椅背,惊讶却全部转变为笑意。她听见有人在身边问:“这个美女是谁?似乎都没见过。” 就连叶徵都赞道:“唱得真不错。” 阮湘南就坐在他身边,听见他这么说,便问:“想认识?” 叶徵把落在台上的眼神转回来,落在她脸上:“你认识?” “那是,我朋友,认识很多年了。” 他顿了顿,忽然微微一笑:“怎么,你最近转行了,要干副业?” “你这次把话说满了,以后可别后悔。” 叶徵把头往后一仰,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斜过脸睨了她一眼,眼角那颗泪痣仿佛熠熠生光:“我现在……是有点后悔。” 阮湘南心中突地一跳,正好有别桌的同事过来敬酒,她也正好可以自然而然地转移注意力。中间主任过来找她说了一番话,无 非是语重心长的“你的表现一直都很好,也有过国外的交流项目经验,以后好好努力,很会就会有提升的机会”之类的话。她也没当真,连连点头称是。 台上,余熙闭着眼,曼声唱道:“……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阮湘南回到自己的座位边上,只见叶徵正连喝两杯白酒,边上还有人递烟给他,他也没拒绝。 她犹豫一下,道:“余熙的节目要完了,我去后台等她。” 叶徵根本不知道余熙是谁,猜想大概就是台上正唱歌的那位,也就点点头,示意她自便。 她疾步来到后台,却见余熙抱着一束花走出来,红玫瑰配满天星,衬托着她秀美的脸蛋,平添了隐隐的红晕。 ——— 余熙看见她,也笑着挥了挥手上的花束,花瓣落了一地。 阮湘南看着那束花:“这不会是顾医生送的吧?” 余熙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是啊,不过他说只是医院安排的环节,这样气氛会好一点。” 阮湘南玩笑道:“我还以为顾肖是个老实人呢,原来一套套的,一点都不简单。你要小心点,别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余熙惊讶地看着她:“怎么会?顾医生是好人,他上次还来帮我收拾东西。” 阮湘南笑道:“好了,你也别维护他,我又没说他是坏人。”大概是她碰见“同类”,总是下意识地有点警觉,顾肖看上去宽厚文雅,可是这一套手段炉火纯青,跟他的外表反差极大。她也是同样表里不一的人,对待同类,第一反应就是警惕。 余熙捂着胃部:“啊,真的好饿。” 阮湘南拉起她的手腕:“到我那桌去吃吧,反正还有空位。”她把余熙领到她坐的那一桌,想了想,又让她坐在自己跟叶徵之间。 余熙一坐下,就受到周胖子的热烈欢迎,他甚至忘记掉他刚刚才认定她是抢夺他们节目第一名奖金的有力对手,问东问西,就像查户口。 阮湘南直接帮她挡掉这些无聊的家伙:“熙熙是我家的,你们有问题可以统一汇集在一块儿,然后由我来统一回答。” 周胖子拍桌:“阮世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叶徵懒洋洋地笑道:“你不知道,她大学时候就干过这种事,把我们学校校草的资料汇总起来,一条卖五块钱,这价格也是有讲究的,五块钱也不贵 ,大家都愿意花这个钱而不是选择资源共享……” 周胖子做了个捧心的动作:“阮世美,就你这死德性,到底是谁这么自虐,竟然还敢要你?” 阮湘南简直要恼羞成怒,不过还是压住了,她根本不敢对叶徵叫板,只好把炮火对准周胖子:“我又怎么了?你倒是说个一二三点出来。” 周胖子道:“你分明就是——” 阮湘南还没还嘴,就听叶徵接口道:“孤独终生的命。” 周胖子张大了嘴巴:“哇,叶主任,你要不要说得这么恶毒。” 阮湘南怀疑叶徵是喝醉了,因为他白净的脸上泛着红晕。他仰起头笑道:“我不是说她,我是说我自己。” —— 整一桌都安静下来,阮湘南觉得不太自在。趁着第一波人开始退场,她也就拉着余熙开溜了。 她跟余熙走出酒店,又碰见顾肖,他穿着黑色的长大衣,笑容温和:“两位小姐,需不需要我送你们一程?” 阮湘南摆摆手:“我就一站地铁的路。” 余熙住在她原来的住的地方,其实走路也就十分钟还不到,不过她没有自作主张推掉对方的邀请。余熙大约是对他有好感,而她没有,但是也不能说,她没有好感的人就不是余熙的良人。 顾肖笑道:“我是往那边走,你们都不和我顺路么?” 他指的那个方向,余熙肯定是顺路的,他们便并肩而去了。阮湘南朝另一个方向的地铁站走去,走出两步便看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开到她身后,车窗摇下,露出卓琰的侧脸。他就算大晚上还穿得端庄无比,连细条纹领带都端端正正地系着:“你连我的车都认不出?上车。” 阮湘南乖乖地绕到副驾那一边,坐上车去。 卓琰皱着眉,又有点忍不住笑意:“我被你害惨了。” 阮湘南奇道:“怎么?” 他把手机递给她,只见屏幕上正是她那张刷白墙的脸的大幅自拍。卓琰解释道:“我看到的时候正在跟底下的几个部门经理吃饭。” 阮湘南立刻明白了,笑道:“是你说要我把年会情况拍给你看的。我这么听话。” ☆、第044章 元旦假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她便被卓琰从被窝里拖出来。他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衣服出来,抛到床上:“早点出发,晚了怕高速堵车。” 阮湘南记得他说过要带她去见外婆,还要给他的母亲扫墓,便干脆地起身穿衣。 她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换洗的衣服,又拿起一条围巾,帮他围上,出门之后正好看见电梯从楼上下来,卓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步冲到电梯前,按下按钮,正好赶上这趟电梯。他们到了地下车库,卓琰也一直都没有松开手。 他们跑到车位前,阮湘南还有点气喘,笑着说:“你干嘛,弄得跟私奔一样。” 卓琰难得没有西装革履,穿着宽大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低领的羊绒衫。他回过身来捏她的脸:“什么私奔,难道你不是我明媒正娶的?” 阮湘南拍开他的手:“明媒正娶?几时?我怎么就不知道。” 卓琰帮她打开车门,待她坐进去后,才绕到驾驶座那边,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觉得我没有 给你那张婚书,所以不放心,于是提醒我早点三媒六聘娶你过门?” 阮湘南咬着唇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面:“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启动车子,从通道开上地面道路,很快上高架,到达高速收费站,过etc通道。 车载的广播里正放着那首《新不了情》,还是余熙在年会那晚唱过的版本。阮湘南听到那句“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就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抬手关掉广播,打开cd,是巴赫的古典乐。 卓琰握着方向盘,瞟了她一眼:“怎么了?那首歌我觉得不错啊。” 阮湘南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道:“没什么,听太多遍了,有点烦。” 卓琰就没追问。 中途在休息站停靠,卓琰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走下车去:“我下车走一走,一直坐着有点累。” 阮湘南也跟着他下车,两人站在车边,四目相对。 卓琰看着她,笑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阮湘南望着他,隔了一会儿道:“你妈妈会不会喜欢我?”她对卓琰母亲的印象十分浅淡,因为她一直都身体欠佳,但的确是很美丽的女人,还是混血。 卓琰顿了顿,答道:“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阮湘南看着他笑:“我以后 还要帮你妈妈照顾儿子……” 卓琰差点就要控制不住理智,直接把她抱在怀里热吻,他握着车门把手:“你想……怎么照顾?” 阮湘南反问:“那你又想怎么被照顾?” “把我的事放在你的所有重要事项的第一位,总是最基本的程度吧。”卓琰拿捏住高傲的架子,“每天都要比昨天更加仰慕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阮湘南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忍住笑:“知道啦。” 卓琰被她那态度勾得难受,也跟着坐进车里,握住她的手:“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认真过。我承认拿你没辙。你以前每次对我说,你的事跟我无关的时候,我都很生气,但是气消了之后,还不是要继续送上门让你气我?” 阮湘南垂下眼,摩挲着他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声。 卓 琰拉起她的手,贴近脸颊,又道:“可是我希望,能够拉你的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 阮湘南敏感地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神情平静,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她。她深爱过人,也知道看爱的人的眼神是怎么样的,而卓琰现在就用她熟悉的眼神望着她。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嗯,我知道。” —— 卓琰的外婆家在郊区,附近还有野生的湿地公园。卓琰直接把车开到大门口,本来帮工的阿姨正要出门买菜,看到他摇下车窗,顿时笑得合不上嘴:“你等一等,我现在去告诉老太太。” 卓琰直接把车停到车库门口,熄火下车,绕到副驾边为阮湘南开车门:“又轮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阮湘南下了车,扶着车门:“你喜欢我表现成什么样的?” “我喜欢贤良淑德的。”卓琰打开后备箱去取东西,转过身看见她还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我在这里,你就别想临阵退缩。” 阮湘南微笑:“我这不是在想,贤良淑德应该怎么演。” 卓琰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盒子分给她一半。他毫不怀疑,只要阮湘南想装乖讨老人家喜欢,那必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要装成贤良淑德,百分之百办不到。他领着她走了楼梯上去,只见外婆已经由阿姨扶着,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卓琰忙上前两步,直接把老人扶住:“外婆,我是来看您的,怎么能让您来接我?” 外婆笑呵呵地摸摸他的手臂:“你也是不会做事,怎么能让女孩子拎东西 ?” 卓琰转过身,只见阮湘南提着礼盒,走到他身后,极淑女地微笑道:“外婆,这不怪卓琰,是我 应该做的。” 外婆果然高兴,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长得多秀气啊,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外婆真怕卓琰这孩子欺负你。” 卓琰忍不住把头转向另一边。只听阮湘南轻声道:“怎么会?而且,就算偶尔欺负一下,也没有关系的。” 他要是欺负她一下,恐怕要被她直接玩弄到死。 卓琰轻咳一声,阻止了她继续表演下去的兴致:“外婆,外面冷,我们进去再说话。” 外婆一直拉着阮湘南的手不放,跟她念叨着说话:“湘南,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外科医生。” “医生啊,那是很辛苦的了……你看卓琰这么粗心,还让你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其实也还好,我很喜欢这工作。” 卓琰适时打断她们的对话:“我记得外婆要午睡,我们就暂时不打扰外婆休息。外婆,我带湘南先出去走走。” —— 卓琰带她去的地方是在他母亲家族那系的祠堂,后面原本有一大片茶园,只是现在荒废了。那片茶园外面有铁将军把门,卓琰试了试了那门的牢固度,转头问她:“大学时候翻过门吗?” 阮湘南看着那高度,大约有两米半多,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很低:“我一直都是好学生,从来不干违纪的事。” “别装了,我就没见你这么混的学生,就差把兼职做成主业。你要说你没翻过墙,这种话谁都不会信。”他退后几步,猛地在门框上一借力,两下就灵活地攀到最高处,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阮湘南抬手拉了拉门上的镂空的花纹,寻找了一处比较好落脚的,踏上去正好能握住卓琰的手。 卓琰握紧了她的手指,把她往上拉,她动作也很利落,几下就爬上来,跟他坐在一块:“怎么不问人要钥匙?” “我也不知道钥匙在谁那里。” “这里……以前是茶园?可是现在怎么不种茶了?” “要种茶的话,后期还有很多工序,采茶,炒茶,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做这种繁琐又辛苦的事。” “那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猜?” 阮湘南看着下面:“现在 怎么下去?” 卓琰道:“跳下去。”他看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便亲身示范了,轻轻松松地落地:“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阮湘南朝他笑,松开握住门顶栏杆的手,往下一跳。卓琰遵守承诺,立刻接住了她,却因为冲力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进枯萎的灌木丛里。他笑着一把抱住她,抱住她的腰的手很有力:“看电影里都很轻松,但是自己做起来还挺难的。” —— 她跟着他往沿着旧茶园布局的梯形田往上走。所幸现在是冬季,虫蛇都冬眠了,不会突然跑出来。他们走到顶端,阮湘南都有些喘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卓琰示意她看不远处那株榕树,足有二十米,根须从树枝上垂下来,又深入地底。树干上还缠着藤蔓,只不过现在也是休眠状态,只有稀稀拉拉的叶子。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副登山手套,还有一小捆安全索:“我们上去。” 阮湘南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哪里?” 但是卓琰把安全索打开,还有戴上手套的动作就告诉了她答案。 “……我不去。” “上去以后,告诉你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阮湘南看着他,纠结片刻,道:“那好吧……” 卓琰把安全绳分了一半给她,忽然笑道:“我知道你爬不上去,我背着你呢。” “这不好吧?如果我乱动一下,就会把你一起拖下去。” 卓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会。” 阮湘南没想到自己也会面临这难解的难题,而这个难题还是卓琰给她出的。她实在不信卓琰能够背着她爬树,就算她的体重再轻,那也是一百多斤的负担。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卓琰笑了一下,就开始往上攀爬。阮湘南揣测着,如果他公司里的员工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吓得肝胆俱裂。他的身手还不错,体能又跟得上,爬到五米高的位置,才停下来休息。 阮湘南看着他脖子里的汗,忽然道:“其实我真的蛮怕的。” “怕什么?” “恐高啊,不过好像你一点都不怕。” 卓琰吐出一口气,回答:“……我也怕。” “什么?” “只要不往下看,就没关系。” 阮湘南抱住他的腰,笑着说:“嗯, 我管住你,不让你往下看。” 卓琰休息了片刻,又继续行动,很快的,他们达到了摔下去就直接能断脖子的高度。刚好也有粗壮的树枝分叉开来,卓琰把她带到那根树枝上,解开安全绳,扣在那根树枝上。阮湘南扶着主树干,挨在他身边坐着:“你真有恐高症?” “不知道算不算恐高症,就是从高处往下看,会想跳下去。” “那也算吧。” “你说算就算。” 阮湘南笑:“可是我看见你经常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面,你这时候就没感觉了?” 卓琰想了想,回答:“那是我自己的最高点,往下看,都是我走过的路。又怎么会恐惧?” “那现在呢?” “我父母是在这棵树下定情的。” 那也不用专门爬到树上来吧?阮湘南虽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表情就代表了一切。卓琰笑道:“当然也不仅仅是这样,我妈妈过世后,她想回到故地来,我就按照她的要求把一半骨灰撒在了树下。” “你——”阮湘南差点要摔下去,被他一把搂住,忍不住抱怨,“你有没有搞错?那我们现在岂不是……” 卓琰摸摸她的头发:“现在带你下去?” ☆、第045章 下树的过程也无需再赘述,等到落到实地时,天色都开始暗了。夕阳的光透过树影被筛落在身上,阮湘南朝着榕树深深地三鞠躬。 卓琰见她认真,又问:“你就不觉得我之前说的话可能是骗你的?” 阮湘南转过头看了他半晌,忍不住道:“到底是真的假的?” “真的还是假的……你猜?” 阮湘南沉下脸,终于被他有点惹恼了:“我才不猜,你爱说不说。” 卓琰笑着搂住她,她挣扎了几次,还是被他紧紧抱住无法挣脱:“是真的。” “其实我妈妈过世之前,身体状况已经接近崩溃了,她曾对我说,希望过世后能回到家乡,尤其是这棵榕树下面。可是如果我真这么做,我爸和外婆也不会同意的,哪有把骨灰随便撒在荒地上。所以最后只有一半。”他握住阮湘南的手,又道,“我说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离开时,阮湘南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棵榕树大概活了有一百多年了吧,那么粗壮而又盘根交错,被无数细小柔软的藤蔓植物所依附。 ——您的儿子,我会帮您照顾的。 这是她的承诺。 —— 回到家中,饭菜都已经准备好,阿姨去楼上扶老太太下来。 老太太见到卓琰,又有点生气,责备他:“你又跑那里去野了?湘南才刚来,你就拉着人家到处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身汗一身脏。” 卓琰现在的确不是以往那种衣冠楚楚的模样,他的外套和里面的羊绒衫都被细小尖锐的枝条划破了。 阮湘南忙端了汤碗给老太太:“外婆,您先喝汤。” 老太太总算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一直跟她闲话家常。她也完美演绎了“贤良淑德”的初级入门标准,时不时给卓琰布菜盛汤,眼神也经常落在他身上,不管他说什么都会表示赞叹之情。 卓琰心知肚明,她的演艺型人格开启以后,总会特别卖力地表演,可明明知道是装的,看她这个样子,他根本忍不住,只是碍于长辈在场,不适合有亲昵的举止。 好不容易熬到老太太要去睡了,阿姨搀着她上楼,却听外婆道:“你楼上的卧室让给湘南睡吧,你睡客房,东西都收拾好了。” 阮湘南知道老太太安排是有深意的,虽说她是客人,应该睡客房,但是又是关系比较深的客人,就让她睡卓琰的卧室,以此表 示亲厚。可是,她不觉得卓琰会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转过头去,就见他孤零零地、有点失落地站在楼梯下面。 阮湘南朝他安抚地微笑一下,也一道搀扶着老太太上楼去。 她进浴室先了澡,才刚吹干头发,就听门把手转动发出咔擦一声,可惜她反锁了门,没能被打开。阮湘南走过去打开门,就见卓琰穿着单薄的睡衣,还光脚踩在地板上,她还没说话,便被卓琰一把拉进怀里,直接吻住嘴唇——他忍耐了这么久,的确也快失去耐心了。 阮湘南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他又很快追过来,用唇舌勾引着她。身后的房门被轻轻关上,落了锁。他带着满身寒气,却又热情如火,阮湘南同他纠缠着,又在他耳边轻声笑道:“看来你真是喜欢贤良淑德款的。” 卓琰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她,眼神热烈地凝视着她:“嗯,很喜欢。” 摆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可他们都没去注意。 他今天本来就累了,几乎虚脱地伏在她身上,不愿意离开。阮湘南也觉得困倦难挡,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到后来自己也意识模糊。 隔了一会儿,卓琰撑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她的手机屏幕有密码锁,但是还可以看见那条新短信的一半内容:“如果昨天我的一些行为让你困扰的话,我对此感到抱歉,但我不会道歉。” 发信息人是叶徵。 卓琰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已经进入浅眠状态的阮湘南,她的睡颜如此平静,还微微带着点笑。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推醒她,刚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又犹豫了,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回原位,在她身边躺下来。 可是这样安静地躺着,却又根本睡不着,卓琰翻来覆去几次,很快就得到了她语气迷糊的抗议:“你能别总是翻身吗……”她摸过来,抱住他的腰,很快又进入了睡眠。 卓琰抱着她闭上眼,但一直睡得不安稳,不停地做梦,还梦见叶徵跟他示威,而阮湘南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根本不理会他,他在梦里简直尊严扫地。而早上醒过来时,就见怀里的人肌肤光洁,嘴唇晶莹,完全是睡饱了的美好状态。 他想把她弄醒都心有不忍。 倒是阮湘南自己清醒过来,推了他一下:“你该回客房去了。” “凭什么?” “给老人家看到,这像什么样子。” 卓琰只得愤愤地穿衣,忽然一回头 ,见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中间有一个明显的愣怔。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他是要发难了,叶徵跟她在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不知道。可这次他还是忍了下来,不管有没有这件事,他一揭破,难免会说些伤人的话,就会给他们已经变得平缓温馨的相处平添波折。 楼下有了些微动静,像是送牛奶和早报的工人来过。 他打开门,匆忙下楼回客房去了。 —— 阮湘南打开短信息,把叶徵的发来的看了一遍,她最不想见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简短地回复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们乐见其成。” 在叶徵面前装傻充愣是没有意义的,他分分钟都有办法揭穿你。 叶徵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我一直相信一个道理,不破不立。” 阮湘南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下楼去陪卓琰的外婆吃早饭。 他们已经坐在桌边,就等她一个人了。阮湘南有点抱歉:“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老太太只拍了拍她的手:“坐下来吧,一点都不晚,年轻人睡得迟一点也是很正常的。”她一个劲地让阿姨帮阮湘南加菜,阮湘南觉得自己快被撑到了,忙婉言谢绝。倒是卓琰,沉着脸低头喝粥,一言不发。 吃完早饭他们就去公墓为卓琰的母亲扫墓,老太太年事虽高,可是身体还算硬朗,不肯坐轮椅,让阿姨搀扶着,慢慢地走台阶。 阮湘南中途去挽卓琰的手臂,隔了几秒钟,他就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开去。阮湘南莫名其妙,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她又再试了一次,这回他倒是没抽手而去。阮湘南趁着没人留心的间隙,凑近他耳边,低声问:“你又怎么了?” 卓琰低头看她,隔了一会儿才闷闷地答道:“没什么。” 阮湘南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嗯。” “那就不要总板着脸。” “你别太过分,”卓琰一把握紧她的手腕,压低嗓音道,“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到底对我有多不满意?” 后面外婆也走到了。老人家喘着气急道:“卓琰,你又在干什么?怎么总欺负人家?” —— 三天的元旦假很快就过去。 阮湘南在节后不久便在手术室外同叶徵相逢,他们各自主刀一台手术,时间安排上却是差不多同时。 叶徵依然在手术的无纺布帽子后面打了对兔耳结,身后站着的女实习生一直盯着他的后脑,红着脸说悄悄话。 阮湘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学生助教,穿着白大褂站在那里,容貌秀丽,看上去就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他们算是气场相合的损友,她都没有多想,面对叶徵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朝暧昧那方面联想。 他看见她,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假期过得不错?” 阮湘南答道:“还不错。”除了卓琰中途不知吃错什么药,心情恶劣了一段时间以外,倒是极其顺遂。 叶徵微微一笑:“那我恐怕就不是太好了。” 阮湘南假意道:“是碰上烦心的事了吗?”她顿了顿,又一语双关:“长痛不如短痛,开始烦心,总好过向来忧心。” “我以前就知道一句话,建立资本的最佳时刻,不是在毁灭之刻,便是在重建之前。没想到操作起来,还是跟想象中有差距。”他摇摇头,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手术台上用点心,别错失任何机会。” 下班之后,卓琰又来医院接她下班。他最近来医院的次数急剧上升,连门诊外值班的护士都认识他了,一见到他就笑着打趣:“又来等阮医生下班?” 卓琰脚步微顿,点点头:“是啊,最近你们很忙吗?” “年底急诊和呼吸道会忙一些,外科倒是还好,毕竟谁也不想在医院里过年吧。”护士笑眯眯的,“阮医生好幸福,有你这么贴心的男朋友。” 他是来阻击一切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外来人员的。 阮湘南也准备下班了,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回头见到他,从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见怪不怪了:“你是不是近来很空闲啊,怎么总是来接我?” 卓琰笑了一下:“是啊,我最近很闲,没事做。” 他揽着她的肩,刚走出办公室,就碰见叶徵行色匆匆地回转过来,他看见卓琰愣了一下,随即礼节性地寒暄:“卓少,这么巧?” 卓琰微微一笑:“也不巧,我这几天每天都来的。” 护士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我们都对阮医生可羡慕了。” 叶徵很是平静:“哦,原来如此。”然后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等到了停车场,卓琰接了一个工作电话,打完之后,刚好手机的电量也快用尽。他拿着手机,沉吟道:“你有没 有带数据线?” 阮湘南摇摇头:“我放在办公室里了,我回去拿给你?” “不用,”卓琰转过头,“你的手机还有没有电?借我用一下。” 阮湘南也不疑有他,直接把sim卡取出来,跟他调换了手机。她的手机屏幕设定了密码锁,就直接输入密码解开了递给他。 卓琰导入了他自己的通讯录,两个人的通讯号码混在一起,他找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那个,回拨过去,简单地聊了几句就挂断:“要不要现在就跟你换回来?” 阮湘南道:“你先用吧,你的事比较要紧。” 卓琰在她没留意的时候翻了下她的短信记录,里面的记录全部都被清空了,只剩下这一周的排班通知。他就知道拿不住她任何证据,往好的想,她是不想让他误会,往坏处想,她哪天真的要丢下他,他恐怕还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人。 ☆、第046章 从离家出走那年开始算,直到跟卓琰在一起之前的农历新年,阮湘南就都没有回家过节的经历了。她当初憋着那口气,也真的不再回去,就连严央来找她玩,她们也是偷偷摸摸的,还跟偷情似的怕家里人知道。 而今年却有所不同。 阮湘南给母亲、继父和妹妹都买了礼物,给母亲的是一条丝巾,给继父的是皮带,严央则是游戏盘,可是总觉得还是远远不够。她又问卓琰:“你觉得还应该再买点什么?” 卓琰最近天天熬夜加班,脸色憔悴,却又像强迫症发作一样要接送她上下班,就算赶不及亲自去,也要司机替他:“心意到了就好,不在数量。” 他的头发有点乱,下巴上的胡茬都有些泛青,阮湘南都开始担心他了:“你今晚早点睡吧,有张有弛才好。” “不了,我最近要把一个计划书重新写过,这很重要,也不能拖。”他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伸过去拍拍她的后背,“乖,你自己先去睡。” 阮湘南知道他的确是太忙,嘴里却道:“唉,我才体验了没多久的让君王不早朝、祸国殃民的成就感,结果这么快就过气了。” 卓琰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别急,等过几天过年了,我全部补偿给你。” 阮湘南无言以对,隔了片刻又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下巴:“那我去睡了?” 卓琰顺势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早点休息。” 她回到主卧,就看见余熙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湘南,我跟顾医生开始交往了。”她也不知道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她希望余熙能够重新开始,可是又担心她会被过去的事情所牵绊,只能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恭喜你。” 阮湘南睡到半夜,又有点清醒过来,只感觉到卓琰推门进来,坐在床边,床垫微微一沉。她睁开眼睛,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卓琰见她没睡,也有点惊讶:“怎么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阮湘南坐起身,轻轻搂住他的腰,他的领口扯开了,歪在一边,身上还有股烟味:“还是少抽点烟比较好。”其实他烟瘾根本不大,跟她在一起也从来不让她吸二手烟,多半都是熬夜通宵的时候提提神,可是又熬夜又抽烟的毕竟对身体损伤很大。 卓琰笑了笑:“好,我戒烟,以后再不抽了。”他抱了她一下,又松开:“我去洗澡。” 等他回来的时候,阮湘南又睡着了。 他动手轻轻把她拨过来,靠在自己胸前,过一会儿,她就会主动抱住他。她以前睡觉都有抱被子的习惯,现在总算纠正过来。 —— “你的心理准备还要做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卓琰有点不耐烦地看着手表,他就知道每次要她回家就跟像是要她去英勇就义这么困难,这么久了居然还不能习惯,“最后再给你一分钟时间,立刻下车进家门,不要让我捏着你的脖子把你提进去。” 农历年的第一天,她又回到了严家那座宅子。可是这次跟从前不同,从前她总是抱着对抗和战争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母亲和亲戚,斗志还挺高昂。 阮湘南坐在副驾上,忽然打开车门:“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会走。” 她刚走出两步,又被卓琰一把拉回来。他打开车后备箱:“把东西带着,你挑得这么辛苦,不送出手去,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除了她给家人挑选的礼物以外,卓琰又添置了不少东西。前几天她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说心意到就好,根本不必在乎数量。 阮湘南微微一笑:“其实你比我还紧张吧?” “我何必紧张?”卓琰瞥了她一眼,端起傲慢的架子,“你家的亲戚,我比你更熟,关系更好,现在要做姿态的那个人是你。” “是啊,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家的亲戚’这么熟,”阮湘南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你早就知道‘我的亲戚’会变成‘你的亲戚’?” 卓琰脚步一顿,缓缓地回过身来,那语气阴森森的:“希望你今天一如既往地扮演好你的贤良淑德款,尤其是管好自己的嘴。” 阮湘南撇撇嘴角,他在这方面总是特别小气,一旦被她揭穿事实就会恼羞成怒。 她走到门口,只见严央正踩着兔子拖鞋下楼,一见到她,立刻啪啦一声跳下来,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一边回头吆喝:“妈妈妈妈妈妈快来!姐姐回来了!” 她的母亲在里面应了一声,很快就赶过来,她抬手撩了撩垂落下来的卷发,笑着说:“湘南,你来了,卓琰也来了啊。” 卓琰点点头,低声道:“嗯,阿姨。” 严央立刻嘲笑他:“你叫错了,应该跟着姐姐喊啦,真不懂事。” 阮湘南还没来得及笑,就被卓琰在身后推了一下,她有点尴尬地开口:“嗯……那个,我买了礼物,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还有严叔叔的…… ” 她的母亲显然也有点吃惊,她收到的来自大女儿的印象最深刻的礼物就是一张存折,还写着“借款已还清”,当时简直要气得心脏病发。她接过包装袋,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现在拆开看看吗?” 阮湘南点点头:“当然可以啊。” —— 卓琰跟严央去打游戏了,阮湘南就陪母亲坐在阳光房里。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折射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她的母亲最近在学习插花,不过阮湘南觉得,以她那种心血来潮型的个性,这应该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又会不喜欢了。 “你跟卓琰订婚的事,我开始有点吃惊,可是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们从那年去南亚旅游的时候开始就有点不对劲。”母亲站在花架前,把一枝玫瑰剪下来,又修剪掉刺和多余的枝叶,她抬头看了看她,又笑了,“你别瞪我,你的那双眼睛就跟你爸爸一模一样。” 阮湘南找了张铁艺的椅子坐下,想了想又问:“真的吗?” “其实你像你爸爸比较多,他是高材生哦,长得又好,所以我才会喜欢他。” 她却想象不出来,她见过的父亲,已经是饱受沧桑,看上去就很落拓的男人了:“……你后悔吗?” “后悔。”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一段,就加倍地悔恨。” 阮湘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色惨变,不过她的确感觉到自己的手指都有点颤抖:“我想也是。”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你觉得我根本不配当你的母亲,你的人生里,很多事我都没来得及参与。我想你也不在意我说抱歉,或者用别的方式再来补偿,”母亲低下身,轻轻抱住了她的身体,她身上的香水味也变得愈加清晰,“我并不后悔生下你,真的。你比我强太多,我以你为荣。” —— 阮湘南回到楼上,推开自己原来住过的那个房间,一切摆设还是跟原来差不多,总之就是个不怎么女性化的房间,没有那些小饰品和娃娃。床品都是崭新的,跟原来的花式也差不多,颜色绚丽得有点让她头晕,反正就是她那个华而不实的母亲的品味。 她站在书桌前,顾自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便被人从身后抱住。她没有回头,随口问了句:“你不打游戏了?” “严央那种烂水平,”卓琰顿了顿,又道,“你哭了?怎么了?” 阮湘南没回答。 卓琰把她扳过身来,有点慌乱地擦着她的脸:“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阮湘南埋头在他的怀抱里:“没有。” “你要是真不想来就直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卓琰轻拍着她的背脊,虽然是第二次,不过还是见她落泪就没辙,“唉,我没试过安慰女人,你要不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她那年刚回到这个家,一回头间,便看见卓琰站在楼梯下面。他们还是一个高中,只不过她开始是在借读班里。那时候她每天都是到得最早的那个人,站在窗户边,就能看见卓琰经过体育馆,门口的两只花斑虎皮猫都被他喂成圆滚滚的一团,原来他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连笑起来都是。 可惜他不会对她这样微笑。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嗯,我来想想怎么让你安慰我。”她想了想,又问:“你会下棋吗?” “你是说哪种?” “就是你哪种都会了?”阮湘南道,“围棋呢?” 卓琰借来严央的电脑,跟她玩联网对战,严央开始还在观战,隔了一会儿就觉得冗长无聊,靠在阮湘南膝上打瞌睡去了。 下了两局,都是卓琰大获全胜,他笑着说:“你这技术……下次跟你下棋,都是要收彩头的。” 阮湘南道:“什么彩头?” “输的人就按照赢的人的要求做一件事吧。” 她答应得爽快:“好啊。” 重新开局,阮湘南风格一变,突然实力见长,跟他杀了个难解难分,最后竟然还以半颗子的些微优势取胜。 卓琰几乎都快忘记她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然后趁机浑水摸鱼,他就是被她这张单纯秀美的脸蛋给骗了。 阮湘南拿出纸条,写上“奉旨变态”四个字,贴在他背后:“不能拿下来哦。” ——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维持着要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卓琰只盯着她,思索着等下关上门该怎么料理她。她和严央一直挤在一起咬耳朵,还时不时朝他看上几眼,然后笑。 他就知道不能太宠她,一旦越过界,她就会爬到他头上去。 晚上回到她的房间,也到了算总账的时刻。卓琰正要伸手,就见她溜到了房间的另一头。阮湘南笑道:“你真输不起,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彩头的。” 卓琰忍住气:“你非要把我想得这么差劲是不是?过来,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阮湘南怀疑地看着他:“是吗?” 卓琰一把扯过她,把那张字条直接按到她的额头上:“还给你。” 阮湘南伸脚一勾,卓琰防备不及,微一踉跄,但是很快找回平衡,一把把她抱起来,压在身下:“你去学空手道防身的那年,我都已经练了快十年,你这点小花样到我这边根本就不够看。” 阮湘南翻来覆地挣扎半晌无果,改成直接攻击他的脖子,卓琰一把将她按在颈窝里,忽然问:“你跟叶徵……认识这么多年,又很谈得来,就没发展出一段?” ☆、第047章 -048 47. 阮湘南真心觉得叶徵就是个靶子,大家开扫射第一个就是对着他。以前她七年临床刚毕业,到医院正式实习,大家就喜欢把她跟叶徵联系起来,而现在,卓琰还要把他们放在一起说:“我认识你更久。” 这回答还差不多。 卓琰又问:“你跟他兴趣相投,很有话聊?” “还可以吧——”阮湘南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不对,立刻改变口风,“哪有,我跟你更有话聊,你看我们说这种无聊的话题都能说这么久。” “他喜欢你?” 阮湘南大惊失色:“怎么会?” “别装了,他看你什么眼神,我是男人我会不知道。” “叶徵长这么美貌,简直比女人都好看,作为女人之一的我只有自惭形秽无法自拔,他只要照过镜子就不会喜欢我的。” “是吗?”卓琰缓缓把手放到她的颈上,“我觉得你长得也挺顺眼的。” 阮湘南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的,不过她最近的确是跟叶徵出现了隔阂,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叶徵本人的态度:“你觉得我长得顺眼就够了,叶徵就觉得我长得不顺眼。个人审美无法勉强。” 卓琰哼了一声:“满口谎话。” 阮湘南伸手扒开他放在她脖子上的爪子:“哪里是谎话了,你指出来。” 卓琰警告地看着她:“我说过,如果你背着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就给我把残局收拾干净,隐瞒得滴水不漏,不要让我发觉,不然就等我给你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这句话,你还记得吧?” 阮湘南虽然不知道他从何而知,不过这样一来,他之前每天强迫症一样要接送她上下班的原因倒是清晰明了了。她叹了口气,这真是流年不利:“说句大实话,你看我认识他这么久,以前他做主刀我就给他拉钩,有时候一个手术到半夜,这么多年要是早就烧起来了,哪有等到现在才开始烧的?” 她看了看卓琰的表情,虽然他没什么反应,但似乎被她说服了一半,她立刻再接再厉:“你就会说我,其实你也很有问题吧?” “我有什么问题?” 阮湘南反客为主,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前几天,你早上穿去上班的那套西装是黑色的,然后回来之后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的。你白天到底干了什么连衣服都要全部换一遍?” 卓琰微微一笑:“这个还真不能 怪我,我也是受害者,无缘无语被泼了一身咖啡。”也是刚招了一批实习生,有个国际业务部的实习生三天两头跑上来给他递签字文件,一看就是被部门里资历老的员工给坑了。当年他刚接手这个位置,还是单身,又有自己父亲那层关系,一些员工总会接着各种名义上来“送资料”。 后来他实在烦不胜扰,索性就给底下各部门负责人发了通知,所有要他签字的文件都在某个固定时间由专人送达。 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却不知道这规矩,还傻乎乎地送文件,有次还要帮他倒咖啡,结果全泼他身上。卓琰抱怨道:“那个实习生真是太笨了,硬要给我泡咖啡,我根本不喝那种二合一速溶,好好地走平路都会摔倒在前面,这种小脑发育不全的人hr到底是怎么招进来的——简直比严央还笨。” “……你在我面前说我妹妹的坏话,”阮湘南道,“这样好吗?”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事实就可以随便说出来?”阮湘南不怕死地补上一句,“那我也来说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你在床上简直就像个野蛮的人肉打桩机。” —— 假期回来的第一天,阮湘南就有手术——一般春节之后就是一波住院热潮,各种隐患都会爆发出来。她去住院病房给病人做手术前谈话,谈话完回办公室,一来一去就是两趟,都会经过vip病房区。 她第二次走过的时候,还是很不凑巧地撞上了谢允绍。他正要和坐在轮椅上的亲弟弟出去散步。既然撞见了她也不能装没看到,便停下脚步道:“谢总,令弟的身体好一些了吧?” 谢允绍有礼有节地回答:“还好,明天就打算办出院,回家静养。” “那就好。” 阮湘南正要走开,又听他说:“最近,卓琰做事还真是顺风顺水。” “是吗?其实我并不太关注他的工作。” “那就帮我转达一句话,祝他今后也还是这么顺利。” 阮湘南微微一笑:“好啊。”她回到办公室,就立刻跟周医生简述时间不够用的这件事:“我这几天都排满了手术,还都是小手术,一点挑战都没有,全部都是流水线作业。” 周胖子也一副还没从假期里缓过来的模样:“我都瘦了,你看我的肚子……” “肚子明明还在啊。” 说不到两句话,又收到dsa室的拷机,阮湘南这一口气都 没接上,又立刻往外赶。刚才那个谁让她转达什么话,她这么忙,怎么会记得。反正卓琰向来跟谢允绍不怎么对付,中间漏一两句话,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而她正在心里念叨的卓琰,正在跟秘书敲定最近的会议细节,他看着那一排预约记录,其中褚青蘅的名字正列在中间,不突出也不显眼。 四年前,他的父亲跟那位姓褚的董事,都是股份最多的自然人股东,可是后来整个公司因为年会上一次爆炸案和之后推出的吡格列酮新配方药品有致癌成分的丑闻曝出,对公司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当时星展制药的股票狂泻,被迫停牌。更糟糕的是,新配方药品出现问题之后,几乎下游所有的供应链都受到冲击,不少企业因此倒闭。 他不得不去寻求谢允绍的支持。而他也心里明白,吡格列酮是治疗糖尿病的主要药物,或多或少都会有致癌的副作用,可是各大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却说星展的吡格列酮在短期内能使人致癌,先不说这个报道的真实性,其背后多半就是谢允绍放出的风声。 那位褚姓董事是在年会的爆炸案中身亡,而褚青蘅是他的独生女。可以说,她是这次商业地产计划案是否能够推行的关键人物。 卓琰直接拨通内线给安雅:“你给褚小姐致电,跟她预约一个她方便过来的时间。” —— 卓琰主持完自己那部分会议,便悄悄退席,离去时还细心地带上门,经过休息室边,就见到褚青蘅等在那里。他从前也在父亲办的庆功酒会上见过她,她跟谢家一直都走得近,当时还差点跟谢家联姻,因为这层关系在,他跟她并没有什么交情。 他整理了一下垂下来的袖口,走上前态度和煦地问:“褚青蘅?” 褚青蘅看见他,也微笑道:“你是——” “我是卓琰,从前我们也见过,”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是来找我爸的话,现在他还在开会,不如去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 他把人请到办公室,又笑问:“褚小姐是稀客,不知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 她也没跟他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场:“我想要当年那场爆炸案发生之前一年内的监控录像,还有当时研发团队的名单。”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人还是应当向前看。”当时他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有很多文件要处理,等到和父亲赶去年会会场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晚高峰的特殊情况。他刚刚开车经过弯 道,可以看见会场那个球状的歌剧院,在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之后,玻璃碎片和沙土飞溅得到处都是,整个会场淹没在浓烟之中。 他的母亲当时也在歌剧院中,因为等在大厅里迎接他们,送去医院急救后还是抢救回来,只是身体也彻底垮了。这之后,他没日没夜地跟着父亲当空中飞人,就连这之后母亲病发后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而褚青蘅的父母,都是丧生在那次爆炸之中。 她闻言,微微一晒:“嘴里说说都是简单,可是要做到,谈何容易?” 卓琰沉默片刻,拿起电话拨给安雅:“去准备一下四年前一整年的监控录像和研发人员名单。” 安雅很快把整理好的数据都送进来。 褚青蘅讶然道:“你的秘书办事效率好高。” 卓琰微微一笑,又把那份商业策划案递给她:“你看看这个计划,觉得如何?” 她翻开第一页看了两页,脸上一现而过一个皱眉的表情,只是一瞬间。卓琰还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并不看好这份策划,要让一个本身怀有排斥心理的人认同并且接受他的理念,这难度加大了何止十倍。 褚青蘅很快把策划书合上,玩笑道:“是不是我不同意这个提议,我就不能拿到我想要的资料?” “一事归一事,你要的资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把文件袋放在她面前,站起身道,“既然对我的想法没兴趣,那就到此为止,我送你下楼。” 进了电梯里,褚青蘅又道:“可是我现在欠了你这个人情,不能还的话似乎也说不过去。” 卓琰道:“不必在意,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他把对方送到地下停车场,又亲自弯腰帮忙拉开车门:“你这辆车,是褚伯伯当年买给你的,没想到你还没有换掉。” 褚青蘅转过头,微笑道:“那你呢?”她指了指对面停车位上的那辆车:“你的车,也用了很多年了,怎么就没换新的?” 卓琰一语双关:“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念旧吧。” —— 他回到办公区,又特别叮嘱安雅:“如果褚小姐再打电话过来,就直接接到我这边。” 安雅皱眉:“可是褚小姐应该已经回绝卓总你的提议了啊。”虽然是委婉语气,但也似乎也没什么回旋余地了。她支着腮想,这大概是小老板第一次失误,先是在年前就让媒体发通稿 报道当年因为爆炸案而损毁的那间歌剧院重建,又提前准备好对方想要的资料,虽然算无遗策引来了褚小姐亲自拜访想重翻旧事,最后却对整个计划案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推动作用。 卓琰笑了笑:“之所以我能站在这个位置当你的上司,这是有原因的。” 48. 阮湘南头昏脑胀地打车回到家,刚打开门,就听见一阵巴赫的古典乐从影音室传来。她踩着拖鞋走过去,只见卓琰躺在功能性沙发上,接受颈部按摩,看见她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冰箱里还有吃的,热热就能吃,衣服我洗了也晒出去了。” 阮湘南关上门又回到客厅,透过玻璃移门,的确可以看到外面晾衣架上平铺着的衣物——这一切简直不能再恐怖。 卓琰不喜欢家里住外人,是不可能找住家的工人,一般都是跟物业预约了,叫人白天打扫。但他也从来都不是居家型的。 阮湘南拉开移门,走到阳台上,把平铺晾晒的衣服检查了一遍,他不但把自己的衣物给洗了,甚至把她的也一起洗了。 阮湘南再次回到影音室,坐在他身边:“卓琰,我们来对个暗号吧。” 他睁开眼看着她:“什么暗号?” “我们一起出国旅游那次,第一晚住的酒店叫什么?” “我不过洗了个衣服而已,你至于嘛。” 阮湘南道:“就是洗衣服才奇怪,你以前有这么主动洗过衣服?” “顺手就洗掉了。”正好放在面前的手机铃声响了,他坐正了身体,看着面前闪烁的手机屏幕,足足等过三十秒后,才接电话,“褚小姐。” 褚青蘅暗自摇头,他就喜欢故意拿架子,以前她要主动给他发个短信打个电话,半小时以内不要指望他会回复,电话打第一遍他能接就说明她最近没有得罪过他,就跟晴雨表似的。果然,他这个电话也是接得格外矜持,中间几乎都在沉默,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假惺惺的“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再多做一些考量,毕竟这也关乎到你自身的利益”。 电话结束,他握着手机定定地看着她:“湘南,我的计划案终于成功了。” 阮湘南问:“就是你上次说的关于商业地产的那一个?不是说决议数量不足吗?” “我这几天找到了当初跟我爸共事多年的褚董的女儿,她继承了褚伯伯当年的全部股份,这样我就能通过股东会决议的表决数了。”卓琰站起身,一把抱 住她,他的拥抱也跟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热烈和愉快。 他强烈的情绪甚至都感染到阮湘南,她也禁不住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高兴——” 剩下的句子,全部被他吞没在唇边。他就像烈焰,又像是飓风,这么彻彻底底地破坏一切燃烧一切又席卷一切。 阮湘南只能被动承受,反正这个时候的抱怨他都不会当一回事:“我明天还有两台手术,你怎么这样……” —— 卓琰侧躺着,跟她相互凝视,她脸上还泛着红晕,看上去十分诱人。阮湘南怒道:“文明人跟野兽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能控制自己的欲-望,看来你离文明人的境界已经越来越远了。” 卓琰笑了笑:“我一直努力要让你有祸国殃民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成就感,难道现在这感觉还不够强烈?” 阮湘南抬腿踢过去,还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抓住。 “你刚才那个动作不够干脆有力,真的实战起来恐怕没什么用。”卓琰靠过去跟她耳鬓厮磨,“过几天要开发布会,还要拍宣传广告,你过不过来看?” “再看吧,有空的话就来,没空就——”她这句话说到一半,接收到他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道,“没有空也要去看,我怎么错过观赏你英姿的时机?” 她本来只是随口调侃一句,实际上宣传片也不会是卓琰亲自上阵,他不过是要到现场观看和接受记者采访而已。 谁知这句调侃居然成真。原本约定好档期的男明星突然因为意外事故无法拍摄,就算对方付出违约金也于事无补,整个计划案的进度都被生生拖累了。 卓琰当场就摆脸色,打电话给法务团队,让他们来处理好这次纠纷。导演和该男星的经纪人也是急得团团转,还是制片人忽然灵机一动:“其实,不用偶像明星拍摄宣传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叶徙奇道:“那还有什么办法?” “叶少你和卓总,两位都是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其实为自家宣传打广告,会比用明星更有效果;再者,这次商业案的主题,本来就是针对有高学历高才干的精英,两位更是各种翘楚。所以我觉得,两位来担任这宣传片的主角,再是适合不过了。” 叶徙抓抓头发:“是吗?我也觉得我长得帅,不拍广告可惜了,卓琰你看怎么样?” 卓琰依然绷着脸:“不怎么样。你要拍就自己去拍,我没兴趣抛头露脸 。” “这你就不对了吧,你想想,如果你拍了广告,你家湘湘就会看到,她肯定会更欣赏你的。”叶徙自说自话拿出手机给阮湘南拨电话,还嗲声嗲气的,“湘湘,你快点来看卓琰拍广告,他今天可英俊了。” —— 阮湘南赶到现场,一下子没找到卓琰,倒是跟敷着一脸深绿色海藻面膜的叶徙照了面。她立刻扑哧一下笑出来。叶徙看着她,转了转眼珠,忽然道:“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卓琰清仓大减价,买一送一,概不退货……” 她走到房车后面,只见卓琰正被造型师按着敷面膜,还是撕拉的那种,等干得差不多时候哗啦一下撕下来,她看着都替他觉得疼。造型师一边帮他做发型,一边还说:“你看上去脸色真难看,要把毛孔全部隐掉拍出来效果才好,等下再敷一个保湿面膜吧。” 他脸色难看是因为预定好的男演员跳票吧。 阮湘南跟叶徙两个人毫无同情心地围观:“等下还会化妆吗?” “应该会吧。” 造型师接话道:“男人也是要靠修饰的,否则底子再好也经不起折腾。” 折腾完卓琰,就轮到叶徙,只是叶家那两兄弟都是遗传了好基因,尤其是叶徙,长得特别光洁,造型师基本找不到折磨他的机会。卓琰换好西装,是造型师帮他选的dolce&gabanna的officeline。阮湘南踮起脚,又帮他把领带挂上,手指灵活地系上标准结。 卓琰觉得不太舒服,便又松了松领带:“我原来定制的衣服都穿惯了,突然穿成衣就觉得有点不适应。” 阮湘南笑道:“不会啊,我觉得你穿成衣也很好看。” 他本身就是看着高瘦,其实肌肉线条很优美,成衣都是固定尺码,还故意买小了一号,跟定制比起来,多少会有点紧绷感。 而造型师为叶徙选的,却是diorhomme的黑色条纹西装。她笑眯眯地解释:“叶少看上去气质比较跳脱飞扬,正好配不这么严肃的dior,而卓总就自然适合office这个路线啦。” 整个拍摄过程,卓琰就是特别不配合,板着脸不肯做别的表情,倒是叶徙特别活跃,什么高难度的拍摄要求他都会答应,后来导演索性也放弃卓琰了,反正两个人一静一动,一个活泼一个冷酷,这样强烈的对比效果也不错。 片场人多且杂,阮湘南站在一边看 着,突然被搬道具的工作人员撞了一下,对方忙不迭地给她道歉,手上那一堆道具却摇摇欲坠。她忙伸手扶住,收回手的时候感觉到手指上有点刺痛,一看是划破了,有血迹渗出来。 她微一愣神,这时候手机却响了,是主任打过来的,让她立刻回医院去,说是刚刚收到消息,机场高速发生了一起严重交通事务,半小时后立刻会有大批伤员送到,外科人手不足,她必须尽快赶到。 —— 她只来得及给卓琰留了个话就匆匆离场,打车到医院又被周胖子一顿催促:“快快快,赶紧跑步过来,速度!” 她一边疾步穿行,一边拿出拷机来看,她的拷机几乎都被打爆了。 她跑到抢救室外的走廊,就见到地面上的呕吐物和暗褐色的血迹混合在一起,被碾压成了一道道。麻醉科的人全副武装地背着大箱子,看见她立刻招呼:“你是二线吧?还不快过来!” 阮湘南还没说话,就见叶徵已经换好手术服,上衣的下摆系在裤子里面,连橡胶手套都戴得端端正正,只是再没心情把无纺布的帽子打个漂亮的兔耳结:“我是二线。” 麻醉瞪着他:“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线的。” 阮湘南去换了手术服,又低下头,往脸上泼水,擦干水渍之后还是感觉面上冷冰冰的,也格外清醒。她开始一丝不苟地戴橡胶手套,在第一层手套外面又套了第二层,然后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觉得那点小伤口不会阻碍到她做手术的流利程度。 她正面对着的是个异样的世界,里面只有鲜血和渐渐流失的生命,而她需要去拯救它们,这就是她唯一的职责。 —— 连续不断的手术,好像一段没有尽头和光芒的黑暗通道。她到后来也进入了一种无法消解的疲态。手术台边,不管是作为主刀医生的她,还是巡回的护士和她的一助二助以及实习生,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了,但是没有人敢抱怨和松懈,只要先释放出负面情绪,所有人都会支撑不下去。 等到手术结束,阮湘南甚至都走不动,直接在手术室里靠边坐下来。手术服也是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她打了一会儿瞌睡,觉得身上有点冷了,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去洗澡。而其他人依然沉睡不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好像一堆堆尸体。 她跨过那一堆横躺着的人类躯体,走出手术室,就碰见周胖子。阮湘南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煞白,没有那种吃饱喝足 的红润面色。他看见她,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惊道:“……壮观。” 阮湘南突然有了点苦中作乐的快乐感:“这是我的后宫。” 周胖子道:“天啊地啊,汝等生活实在淫靡,简直不堪入目。” 阮湘南道:“我去洗个澡,一股酸臭味。” “去吧,就是别走错了,叶主任也在沐浴呢,要是误用你的心灵窗户偷窥到叶主任的大好春光,那就不大好了。” 阮湘南笑道:“我是你这样无聊的人吗?我看你就恨不得满脸写着‘想走错进女更衣室’吧。” 她进了更衣间,褪下第一层满是鲜血的手套,又开始褪第二层。忽然,她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镜子,镜子中的人,瞳孔漆黑,脸色苍白如纸。 ☆、第049章 阮湘南回到家,几乎是直接倒在床上,睡得昏天地暗,分不清时间。中间卓琰下班回来,开门进来叫她吃晚饭,她睡得沉,根本连反应都没有。 卓琰按了按她的颈动脉,确认脉搏还在以后又出去了。 阮湘南直接睡到第二天清晨,才有点缓过劲来,起床去洗漱。她的牙刷牙杯就跟卓琰的并排放在一起,上周换过牙刷的时候,拆开的正好是两个同样颜色的,再加上两个牙杯都是一模一样,很容易混用。 阮湘南站在洗手台前呆立了片刻,直接把那两根牙刷都扔进垃圾桶,重新换了新的,还选了不同颜色的。 隔了一会儿,卓琰走到她身后,看到牙刷又换了新的,有点惊讶:“不是上周才换了吗?” 阮湘南面无表情:“原来两个颜色一样会弄混,现在粉红色那个是我的,你别弄错了。” “弄错了又能怎样,我又不会嫌弃你。”他一伸手,要去拿那支粉红色的。阮湘南抢先一步,护住牙杯:“你用另外一个,都说这个是我的了。” 卓琰愣了一下,随即有点无奈:“你还真是小孩子脾气。”他对着镜子洗漱,隔了片刻又道:“那个商业地产项目已经启动了,看形势不错,我听说这块地的免税区政策也马上要出台。明晚刚好也有场发布会,你安排一下时间,跟我一道出席。” 阮湘南嗯了一声:“好,我会空出时间来的。” 卓琰透过洗手台前的镜子,看着她,忽然问:“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点差?” 阮湘南转过身欲走开去:“之前手术一下子排了太多,累到了。”她感觉到卓琰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扳过身来,他的嘴唇和脸颊还带着清凉的水汽。她连忙阻止接下去他准备亲吻她的那个动作:“我有口腔溃疡,还很严重。” 卓琰只能无奈地放弃。 阮湘南走到走道,听见身后的洗手间里传来剃须刀转动的声音。 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偏偏碰上那种低到相当于走在街上被雷劈中的小概率事件吧…… —— 卓琰的这次创意,很明显打破了谢氏垄断地产市场的惯例。卓家和曾经共事过的褚家联手,异军突起,是目前本市财经方面最热的报道。再加上这次本来就做足了噱头,卓氏新掌门人为自己的产业代言,更是加速了这次商业案的预热。 发布会开场,就由集团的市场部经理当新闻发言人,偶 尔卓琰也会说两句,底下记者的长枪短炮对着他们,一刻不停地闪着白光,虽说市场部经理占有的时间更多,可是相机却又对着卓琰的时间更久。 阮湘南远离了会场最喧闹的那一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但是她的直觉向来不准,现在这样一个人暗地里焦躁,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卓琰从台上走下来,即便如此,那些记者的转向也是跟随着他的——今晚是他的战场,他是王者,也是灿烂耀目的中心点。 她的运气向来不好,可是能够遇见他,已经是一生之中鼎盛的幸运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正好有两个电话错过了,是叶徵打来的。她回拨过去,还没说话,就被叶徵抢了先:“湘南,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们长话短说。” 阮湘南握紧了手机,手有些发抖:“你说。” “那天的机场事故是突发事件,大多都是临时打电话给家人,经得他们的同意之后就立刻进行紧急抢救,仓促之际,很多应该做的常规项目都省略了,现在化验结果出来,有一位姓盛的病人是hiv阳性,当时电话里,这位病人的家属并没有告知我们这件事……” 阮湘南只觉得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鸣叫声,她曾不太坚定地想过,她的运气应该不会差到这个地步,可是原来,她早就把这辈子仅剩的幸运都用完了。 她手上失力,玻璃杯摔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 这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响总算为她挽回了一点理智和镇定,她用一种连自己听起来都十分陌生的声音问:“那位姓盛的病人,当时是脾脏破裂,对不对?” 叶徵顿了顿,语气低沉:“对,是他。我查过记录,那天手术名单上就有你。如果你手上有伤口,我建议你,在两周到三周之后,去做一下hiv检查。” 阮湘南只觉得眼前的白雾越来越重,连忙伸手扶住身边的围栏,然后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再慢慢吐出,强迫自己不要当场晕过去。今天是卓琰的发布会主场,如果他的女伴不能站在他的身边,而是一个人晕倒在室外,他将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尽力平定了心神,想回到主会场去,回到卓琰身边去,才刚要踏出一步,便被人拽住。 她回过头,只觉得视线模糊,努力辨认之后,才认出是谢允绍。他大概今晚是心情最糟糕的人之一,却还是维持住了应有的风度,没有愤然离场。他一手拽着她 的胳膊,一手松了松领带,嘲讽道:“阮小姐,你再往前一步,就踩在玻璃碎片上了。我想卓总这个时候可没有空闲来管一个满脚玻璃渣子的灰姑娘。” 阮湘南一点没生气,只是点点头道:“谢谢。” 谢允绍道:“怎么?你这次不跟我对着干?我还以为你最喜欢跟人作对。” 阮湘南头疼欲裂,却还要对付眼前的人,而谢允绍还在不断地消耗她的耐心:“我并不喜欢跟人对着干。” 谢允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掂量在衡量着什么:“你今晚的品味跟我之前几次见你大相径庭,总算还过得去了。” 阮湘南机械地回答:“是卓琰选的,你的意思是说他品味好吧。” 他忽然伸手反握住她的手掌,眼眸漆黑幽暗:“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用什么特质吸引了卓琰。” 他低下-身,跟她对视着:“因为太好奇了,更加忍不住想知道——” 阮湘南回答:“你不会想知道的。” “为什么?从来没有女人拒绝过我。” 她正要回答,就听卓琰远远地唤了声她的名字:“湘南,你还好吧,是不是碰见什么麻烦?” 谢允绍退后两步,姿态优雅地转过身去,语气悠闲:“卓总,我看阮小姐一个人呆在外面,就找她说两句话解闷。现在你来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 卓琰疾步走到她身边,朝着谢允绍彬彬有礼地开口:“不敢劳驾谢总,剩下的时间我会陪着她的。” 他转过身,有点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是不是他对你做出什么威胁?有我在,不用理会他。”他目光下移,只见脚边是一地的玻璃碎片,又问:“你有没有被玻璃割伤?” 阮湘南摇摇头,撩起裙摆,蹲下身去捡比较大块的碎玻璃片。她拿起一块一头有尖锐角度的碎片,忽然有点着魔地想,这片玻璃的锐利程度是足够了,如果用它划破动脉,血柱就会喷涌而出,不出五分钟就会因大量失血而死亡。 她捏着玻璃的手很用力,手指上原本开始愈合的伤口又再次破裂。 卓琰看见她这个危险的举动,立刻把她拉起来,直接把那块沾了血的玻璃碎片扔到一边:“你怎么了?这样都能弄伤手。” 阮湘南惊恐地看着他的衬衫衣袖上沾到了几点血迹,忙把他的手甩开:“别碰。” 卓琰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今 晚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你到底怎么了?” 阮湘南用没有伤口的那只手,拉起他刚才接触过她的双手仔细看了一阵,才舒了口气:“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 卓琰根本不想给她逃避的机会,她这样的人,只要这一次放过去,之后便再也不可能得到她的解释:“站住,把话说清楚——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阮湘南根本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我说过没什么了。” “你当我是瞎的吗?你有事没事我还会看不出来?” “可是你这次看错了。” “阮湘南,”他直接指名道姓了,“到底有什么事,是我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分担,你需要这样瞒着我?” 阮湘南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真的没有。就算说一万次,答案也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 卓琰硬生生按耐住心中的怒气,心平气和地说:“好,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你,我希望你会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告诉我。” 她没有想到向来最爱追根究底,死死抓住她纰漏不妨的他,会这么轻易地松口,可是听到他那句话时,也确实松了一口气,她现在还在窗口期,没有任何措施可以采取,只能安静等待。 坐以待毙。 她忽然想到这个词,形容得真是形象。 卓琰又走近了一步,轻轻地搂了她一下:“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太好,有时候说话也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阮湘南忙摇摇头:“不是的,你很好,脾气……也很好的。” 卓琰失笑,刚才涌起的不愉快的情绪转眼消散,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那你要不要补个妆,等下跟我回去,肯定会被那些记者追着拍照。” “拍照?”她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忽然遭受重创,就连反应都变得迟钝许多。 “是啊,”卓琰亲昵地伸手捧起她的脸颊,“就大大方方让媒体拍,你又不是见不得光,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多得是。”他摩挲着她的鼻梁,沿着鼻梁骨,一直到达嘴唇,然后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准备亲吻。 阮湘南一个激灵,忙抬手抵住他的胸口:“不行!”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实在大得有点奇怪,连忙又解释道:“我的口腔溃疡还没好。” “其实我今早也有点溃疡了,”卓琰微微一笑 ,“让我吻一下就放过你。” 阮湘南一听他说有溃疡,也不顾不上考虑他这句话是真是假,更加不能跟他再有亲昵的举止:“今天不行!”她顾不得轻重,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 卓琰退后一步,正踩在那堆玻璃上,只听咔擦一声,几片玻璃碎片又被重新碾压了一遍。他一把抓住了边上的栏杆,却也隐约动了真怒:“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最恨你什么都咬死不说的犟脾气!” 阮湘南安安静静地开口:“卓琰,我觉得你还是先回会场比较好,等下大家看你这么久不回,难免会有些想法。” 卓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大家会对我有想法,那又怎么不说我会对你有想法?我跟你是有婚约,到底还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 阮湘南忽然觉得很疲倦,她也知道,他们想要携手走下去,什么话都要敞开来说明白。可是眼前的事却又要让她如何开口?难道要告诉卓琰,说她有可能感染了hiv病毒?即使是,他也极有可能并不放弃她,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做? 她斟字酌句地开口:“不是我故意不说,而是现在不能说,你也别问——”她感觉到卓琰握着她的手腕的手指在发抖,她还是狠下心来,用力想把他的手甩开。 ☆、第050章 -051 50. 他离场太久,开始有人在找他。 卓琰气得狠了,直接掉头就走,根本不朝她看一眼。阮湘南自知理亏,他走到哪便跟到哪,他却没有理会,顾自跟记者和合作商谈话。她不由在心里叹气,其实她是有办法撒娇邀宠让他不要再生气,可是这种时刻,根本不可能用那一招。 她根本不能也不敢跟他有任何亲昵的接触。 她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 到了散场的时候,卓琰亲自送了几位重要的客人,才用眼角扫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很得意吗?现在装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 阮湘南低着头,嗯了一声:“我并不是想破坏你这次的发布会。” “你不用避重就轻,”卓琰此刻勉强还能维持冷静,“我在不在意这次发布会,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可是如果你被报道说主角擅离会场,也不太好吧。” 她真是转移话题的一把好手。卓琰威胁道:“今日事今日毕,你要是不能合理地解释你这么多反常的行为,就不要怪我把你扔在这里。这方圆十里你根本不要想打到车。” 阮湘南抬起眼,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嗯……那我自己走。”她那一眼,委屈中又带点柔弱。 但是他知道那全都是伪装的假象。她这辈子就是做尽了坏事,还让他觉得放不下。 阮湘南走了一阵子,才意识到卓琰没有追过来。她皱了皱眉,应该……他不会真的这么狠,让她走回去吧?但是又不确定,也许他真的气坏了就把她丢在这里也说不准。 从酒店会场到大门口,就是开车都要十几分钟,然后还要再走很长一段路才能走到中心道路,卓琰所说的方圆十里打不到车还是往轻里说了。 她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忽听身后有汽车引擎的声响,她转过头,只见车子停下,卓琰坐在后座,从缓缓降下来的车窗玻璃后露了半张脸:“上车。” —— 阮湘南坐在后车座,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他前倾着身体,在车内的置物箱里翻出了一包创口贴,拉起她的手,撕开包装纸贴在她手上的伤口上,然后又甩开了她的手,像是怕沾到什么病毒一般。 阮湘南看着手上的创口贴,道:“对不起。其实我不是、不是……”却又忽然不能言语,明明自己设想一下,碰到什么天大的难题,似乎两个人在一起解决,难题 也会变得容易。可是轮到她,却无法说出口。原来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跟爱人撒娇抱怨,有一些事,注定要一个人承担下来。 卓琰直视前方,连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不用道歉,是我多管闲事。” 阮湘南动了动手指,她这几天真是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好不容易伤口凝结又重新划开。她原本想着委婉地告诉他,最近不能在跟他住在一起,她需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住几天,可是现在,不管言语上如何委婉,都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 她不能说,可是又害怕。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再没有一句交谈。等红灯的时候,司机透过后视镜探究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就算回到家里,卓琰还没缓过气来,睡觉时都拿背对她。 阮湘南看着他的后背,好几次想从身后搂住他,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她看着他的后背,其实从前,她也经常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他那个时候并不喜欢她,甚至对她连一点好感都没有,而她却很喜欢他。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只是看着喜欢的人的背影,究竟是一件多难过的事。她的运气向来都不好,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会抛弃她,又怎么会有这种幸运? 阮湘南闭上眼,也没有伸出手去。朦胧之间,感觉到身边的人转过身来,抱住了她。他的体温总是有点偏高,肌肤的热度像是要透过血管,进入到她的内心深处。阮湘南依偎着那个怀抱,忽然想,就算一次把这辈子的运气都一口气用尽了也没关系,哪怕下半辈子又过回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也没关系。 至少,她曾经幸运过。 她又看见自己站在那里,周围模模糊糊的,地面上有压开的血迹的痕迹,一道一道,是浅褐色的。她细致地戴上橡胶手套,一层不够,那就再加一层。她戴得很小心,似乎是怕把那层橡胶薄膜扯破。然后她将手伸入了手术台上那个人的腹腔。 她很小心,因为这是第二次机会。 她伸手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脱掉第一层沾满了血迹的手套。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 她又脱掉了第二层,却还是来不及,她满手都是鲜血,而手上还有伤口。 来不及了。 —— 阮湘南睁开眼睛,有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卓琰还没有醒过来,他背对着她,呼吸平稳而宁静。 她多希望那些分离的悲 剧只是梦境。 阮湘南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洗手间,就跟平常一样地刷牙洗脸,从口腔中取出的牙刷上的泡沫,却是粉红色的,是牙龈出血。 阮湘南呆愣了几秒钟,突然狠狠地把牙刷扔进垃圾桶里。 她的动静有点大,卓琰迷迷糊糊地走到她的身后,语气里还带点睡意:“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阮湘南道:“睡不着。” 卓琰看来也是清醒了,终于想起昨晚他们还在冷战,又摆上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睡不着就拿牙刷泄愤?” 阮湘南只能苦笑。 她到了医院,先是被叫到院长办公室谈话,回去之后就看见叶徵坐在她的位置上,还在帮她整理病例。她跟他对视了片刻,又觉得其实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这次真的有点麻烦……” 叶徵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还有点哑:“怎么?” “牙龈出血,然后……我好像感冒了,有点低热。” “也可能是流感,初春本来就是流感的高发季。” “对,可能是流感。”阮湘南苦笑道,“可是我不能再跟卓琰住在一起了,至少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 “说了又怎么样?最多不过他表示对我不离不弃,可是我真不想要这样。” 叶徵看着她:“但是你值得他这么做。” “我不能这么自私。”阮湘南故作轻松,“麻烦你帮我开张检查的单子,我等下去做个b超。院方那边,也给我减轻压力,一周只要值几次门诊就好,真的很久没这么轻松过。” 叶徵无言以对,登入系统,输入自己的工号和密码,帮她开好了检查项目。 阮湘南拿了单子去付费做了检查,b超结果也没什么异常,跟她想的一样,没有淋巴发炎的症状,可是感冒却又来得这么凑巧,她根本没有把握。 —— 卓琰始终静不下心来做事。 明明他们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阮湘南的态度忽然急转而下,对他冷漠起来。他忍不住打断安雅正在做的口头报告:“你跟你男朋友会吵架吗?” 安雅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怎、怎么了?吵架……什么意思?” 卓琰语气平静:“如果你们吵了架,但是又想和好,你希望对方怎么哄你开心 ?” 安雅猜测大约他是跟阮小姐吵架了,才会忽然有此一问,便微笑道:“送束花啊,请吃一顿饭,然后真诚地说几句道歉的话,应该就会和好了吧。主要是要有一方拉得下面子,那另一个人就可以顺着台阶下了。” “是吗?”卓琰道,“那麻烦你等下帮我去花店订花。好了,你可以继续说工作上的事了。” 安雅只敢在心里吐槽他,明明是他打断她正激昂的口头报告啊,现在哪里还找得回刚才那种感觉。 下午时分,卓琰早退了一个多小时,去了医院。 他认得阮湘南的办公室,就没有提前告诉她。 门口几个护士正凑在一起聊天,聊得太投入了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又是紧急手术,根本来不及做术前常规四项,问家属也都说没有什么,没有乙肝没有梅-毒,什么都没有,可是最后却是hiv阳性。” “就是作孽哦,叶医生还以为对方家属真的不知道,想着怎么去解释,就怕他们接受不了艾滋病这种说法。结果人家说,早就知道了。” “你说为什么不早说……说了也不会不做手术,医生可以提早做准备,至少可以做个防护措施吧,结果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卓琰走到近处,她们之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待看见是他,就笑着说:“卓先生,又来接阮医生下班?” 卓琰点点头,简短地回答:“是啊。” “可是我刚看到阮医生出去了,不过应该马上就回来的。” “没关系,我在她办公室里等她。”卓琰走进她的办公室,他送的花,还是乱糟糟地摆在桌子上,有点孤零零的。她似乎走得有点匆忙,连手机都没有带。卓琰走到桌子边上,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拿起她的手机,他还记得她那天当着他的面输的密码。 他输入四个数字,屏幕立刻解锁了。 他打开她的通讯记录,都删得干干净净,倒是有几条短信还没来得及删。 是她跟叶徵之间的短信。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没有必要。” “你现在不说,他迟早还是要知道的,晚说不如早说,长痛不如短痛。” “早说了他也会不高兴,晚点说,起码他还会有点心理准备。” 卓琰死死地握着手机,什么早说晚说,他还要有什么心理 准备?他听见身后有人打开办公室的门,这个时候,也只有一个可能,阮湘南回来了。 他转过身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湘南显然也吃了一惊:“你知道密码?”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要我长痛不如短痛?”他的样子凶狠极了,好像困兽,就连额角的隐约有青筋爆出来。 阮湘南格外平静地回答:“就是……你在字面上看到的意思。” 卓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凝滞了,却似乎突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就是你能想到的字面上的——” “够了!”他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把手机砸到地面上,手机屏幕顿时摔得四分五裂,他还是不解恨,又补上了一脚,直接让它彻底报废。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取sim卡,花了好几分钟才把卡片抽出来,然后把手机丢在桌上:“还给你。” 51. 一打开门,便见叶徵沿着长长的走道走过来,他穿着白大褂,身材颀长,双手放在口袋里。待走得近了,他微微抬头,看见卓琰,便寒暄道:“卓少,今天又过来?” 卓琰突然逼近一步,一把拉扯住他的衣领。叶徵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动手,若论武力,他还真的只有被动挨打的分。可是卓琰却突然又松开手,有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打你,还真是脏了我的手。” 叶徵转过头,微微苦笑着看阮湘南:“你说,明明是拒绝了我,却又误导卓琰当我是情敌,我还是真倒霉,偏偏碰到你这家伙。” 阮湘南的脸上也是带点苦笑的意味:“其实我没特意误导他,是他看了我手机里跟你的短信。” 叶徵道:“这有什么区别?” 阮湘南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嗯,暂时我就坐几班门诊。主任说了,要是我想请年假,还可以把以前没休的都补回来,他就没这么好心过……” 叶徵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可是还是没办法,只好驴头不对马嘴:“那个病患转院了,那家医院在这方面更先进一点。” “哦。” “其实我……去年年底就有院方安排,要去德国进修两年。” 阮湘南抬起眼看了看他:“挺好的。” 叶徵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想,可以挽留我。” “这种机会 ,换成是我绝对是求之不得,就算我们处境对调,我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留下来的。”阮湘南摇摇头,“我是个现实的人,我知道什么对我最好。” 叶徵转过身,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来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也是个现实的人,可是再现实的人,这辈子也会有那么一次不现实。” —— 离准点下班还差五分钟,秘书们都开始整理东西,准备一到点就冲去电梯。四点五十七分,卓琰大步踏出电梯,脸色紧绷,惊得大家立刻缩回位置,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过了五点的下班时间,还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方寒云从办公室出来,正准备锁门,一见外面竟没有一个下班的,顿时楞了一下,也默默地坐回里间去了。 晚上六时整,卓琰准备下楼去员工餐厅吃晚饭,看见大家都坐在那里,奇道:“你们都不下班?义务加班可是没有加班费的。” 他下了楼去食堂,碰见拖家带口却在加班加点的市场部和营销部经理。他们开始坐在一起还聊些企业经营上的话题,聊着聊着又突然扯到育儿经上。卓琰没有这类经验,便安静地听他们说,忽然市场部经理问:“卓总,你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卓琰拿筷子的手都僵了一下,随即语气自然地回答:“再看看吧,反正也不着急。” “卓总,你是不着急,你未婚妻可是要着急了。” 卓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其实我当年要结婚之前,都有点恐婚了。后来结婚之后,老婆也挺温柔的,有人照顾到底是舒服。” 卓琰在心里决定把那两位部门经理的月度绩效成绩降一个等级。 他回到办公区,只见方寒云还没有走,手上却端着一个纸杯。她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叫住了他:“卓总。” “有事?” “我调的咖啡,给你。”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却一直盯着那纸杯盖,好像上面开出了一朵花,“irishcoffee,我去楼下的茶座借了他们的工具做的。我第一次去酒店找你,点的就是爱尔兰咖啡。” 卓琰直截了当:“不用科普典故,我对咖啡……还算了解。” 原来他是知道的。方寒云微微一笑:“典故,是说‘无望的单恋’吗?”她顿了顿,又道:“我跳槽过来,其实是有私心的。我想借此更加靠近卓总你,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利益上的条件,才是我 过来的主因。”她最后下了结论:“卓总,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只是我没有机会。那么,我不打扰你工作,先走了。” 卓琰叫住她:“我想我不必否认你的专业性,是这样吧?” 方寒云笑着点点头:“我当然还会来上班,我现在没有得到人已经很惨,那起码也要得到财,如果随随便便就离职,岂不是人财两空?” 卓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个公司上下运作还是要依靠他来维持,如果他无心工作,以后谁来签工资单? 他只能让自己忙一点,再忙一点,不去想被背叛的事——大概也是如她说所,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一旦得到了,他再是光鲜的外表,也不过是她最后的不屑一顾。 可是为什么?他抚摸着光滑的笔杆,打开签字文件半晌没写一笔。没有道理,不是她变心就是她有病,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变心,那就是……有病? —— 阮湘南晚上还是暂时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余熙正跟顾医生交往顺遂,常常要到十点半前后才会,像极了大学时候在宿舍门口掐关门时间的小情侣。 阮湘南觉得这样也挺好,这样她就来不及觉察她不太正常的情绪,比如电茶壶里烧了水,最后又忘记倒进保暖瓶了,甚至还忘记掉自己烧过水了,就这么烧了两三遍才想起来。她全然心不在焉,像她这样碰到交叉感染的例子,真是中彩票大奖的概率。 她闲极无聊只能靠切水果来打放时间,把苹果切成大小相同的小方块,还恨不得在上面雕个花来展现刀工。正切得过瘾时,就听见大门咔擦一声被打开,阮湘南看了看时间,才刚刚七点多,可回来得有点早。 余熙脚步踉跄地走到她身边,靠在厨房门上,朝着她笑得莫名其妙。 阮湘南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快别笑了,真的有点吓人。” 余熙摸摸脸:“吓人吗?” 她的脸蛋红红的,眼角也是水光潋滟,媚色逼人,她一个人笑了一会儿,笑着笑着又忽然哭出来,在那里又哭又笑:“湘南,我没有办法重新开始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被毁了,烂透了。” 阮湘南这时发觉不对,她以前会很快发现,可是现在难免有点感知迟钝:“……怎么了?”她发现她身上有酒气,她可能是喝醉了。 余熙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呼吸滚烫,语气却是飘忽的:“今天出去吃饭,在店门口碰到一个人,他对我说,最近 好久不见你,一直都想再来照顾你的生意……我不记得他是谁,真的不记得——不对,可能是人太多了我才记不清……” 阮湘南被她这样一扑,手上一抖,又切到手指。她这几天真是可劲地折腾自己的手,要是以前肯定不会这样疏忽大意。她端起盘子,要把里面切好的沾到点血迹的苹果块倒垃圾桶。 余熙正是醉得糊里糊涂,伸手就去抢:“干嘛倒掉?我喜欢吃,我来把它们吃掉。”她脸色潮红,又开始笑:“拿来拿来,你嫌弃它脏了,我不嫌弃,我吃!” 阮湘南避开她的手,直接把苹果都倒了。 余熙愣住了:“原来你也嫌弃我……”她顿了顿,又露出伤心的表情:“你嫌弃我当初就不要收留我,我、我走了,反正我活着也没意思,我这个人多脏啊。” 阮湘南知道不该跟醉鬼认真,但是被她这样胡言乱语一阵,也有点按耐不住,一把把她推到窗子边上,打开窗户,外面春寒料峭的冷风倒灌进来,吹得余熙的脸色从潮红变成了灰白。她难受地皱着眉:“你生气了?我就知道你也看不起我,可是你又不说,这样多虚伪啊!你知道吗?虚伪!” 阮湘南把她推出窗外,强迫她看下面:“这个高度,跳下去肯定摔得死,最不济也是植物人,你不想活了,想跳下去吗?不敢的话,就不要说要去寻死这样的话。”她松开手,转过身收拾垃圾:“还有后面那个问题,你应该听到流言,前几天那场机场车祸,有一个急救病人是hiv阳性……你也稍微注意点,我还在窗口期。” 余熙被这样一折腾,酒也醒了大半,突然抬手捂住嘴:“你是说你——” 阮湘南嗯一声,又拿出手机来,给卓琰发了信息:“我很抱歉,但是再给我三周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 急诊室里全部都是流感打吊针的人。 卓琰在里面走了一圈,也没遇见眼熟的护士,正好一个护工来看病配药,他见过那个护工,正是谢允绍的弟弟在住院时帮忙的那个。他走过去,轻声叫了声:“阿姨。” 那护工转头看见他,也笑开了:“哎呦,是卓先生。不过谢先生早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家静养,你是白跑了。” 卓琰忙帮她拎手上的布袋,温和地开口:“其实是想问件事。”对方似乎对他并不反感,还冲他点点头:“你问。” “前几天,就是有很多手术的那一天,是不是有个病人… …”他当时听见护士议论,也是听过就算,可是事后回忆起来,觉得阮湘南的异样也许是和那件事有关。 “卓先生,你说的那件事太怕人,你不知道吧,那个病人啊,唉,真是谁摊上谁倒霉。” “那是……怎么回事?” “艾滋病啊,还能怎么回事?”护工摇摇头,看上去还有戚戚然,“家里人都说没有问题,等到化验出来了又不得不承认,听说那天做手术的医生还有划破手的。” 卓琰跟着对方一起走出医院,又道:“阿姨,你住在哪里?我开了车,顺便带你一程。”他开车到一半,有点漫不经心地问:“划破手的那个医生是谁?” 护工道:“那就不知道了,院方肯定要保护那个人的。不过做手术的就那么几个医生,总是逃不过去,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凄清的路灯灯光晕开在车窗玻璃上,卓琰又觉得今天自己会气成这样实在有点好笑。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拿出新换的手机来看了一眼,阮湘南给他发了信息,说要等待三周时间,如果是三周,那跟他所想的也能在时间上面对得上。 他没回复,直接把短信删了。她能误导他,他也可以把这解释当做不存在。 ☆、第052章 早上量体温的时候,那点低热自然而然地退了下去。阮湘南点开内部系统,按照叫号顺序,给进来看门诊的病人开检查单和配药,直接忙到中午,才有空站起来舒展一下坐麻了的身体。 她把白大褂脱下来,正要锁门,却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进来:“看诊的话,要等到下午——”转头过来,却见卓琰站在门口。 他一身黑西装白衬衫,彬彬有礼又有点疏离感:“不好意思,我想打扰你一点休息时间,你不介意吧。” 阮湘南帮他搬开凳子:“坐。” 卓琰没有坐,只是道:“不耽误太多时间了,说几句话我就走。” 阮湘南嗯了一声,跟他面对面站着。 “我对你是认真的,一直都是。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我的感情,是怕你嘲笑我。”卓琰静静道,“不过我想你现在也不需要了。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解除婚约的事,还是你自己来提,我是个男人,自然也不会做出这么不绅士的事。” 他看着阮湘南,只见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是脸色却一下子变白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跟我拥抱一下?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阮湘南向前一步,伸臂搂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 她没说话,也许是说不出话来。 卓琰没有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到她松开手,又笑了笑:“那么我走了,保重。”他转过身,才走开两步,就觉得衣袖把拉住。 他觉得很有趣,明明从前都是她把他玩得团团转,现在却终于反了过来,简直是出了一口恶气,可是脸上却依旧带着平静无澜的表情,转过头问:“你还有话要说?” “卓琰……”她隔了好半天,才轻声道,“对不起。” “嗯,我不怪你。”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真的。” 在他的世界里,他原本以为她只是绵密春雨,即使细小绵长也只会打湿衣服,而现在却已成倾盆暴雨,令人无处可躲。 既然躲不开,卓琰叹了口气,不管是hiv阳性还是别的绝症,他都不会因此放弃。只是教训还要有的。 —— 医院专线上,只坐了稀稀拉拉几个人。 阮湘南就是其中之一,她把头靠在窗边闭目养神,中间睁开眼的时候,却见身后忽然多了个人,却是谢允绍。 谢允绍坐公共交通,估计可以 上本市八卦新闻的头版。 她坐直了,直视前方:“谢总,这是为什么?” 谢允绍抱着臂,看也没看她:“我想请你吃饭。” “我不在外面吃饭。” “是吗,看不出你还挺讲究,我知道一家私厨做得不错,不如等下就去?” 他是冲着卓琰来的。阮湘南不动声色:“不是讲究,是我有病。” “哦?什么病?” 正好车辆停站,阮湘南下了车,走进医院,熟门熟路地朝大厅自助取化验单的机子走去。她扫描了一道条形码,就有一张薄薄的纸从机器里吐了出来。她把纸张上端最上面的一行标题露出来给他看:“就是这个病,会交差感染的。” 谢允绍当时的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十分精彩。 阮湘南把化验报告塞进包里,乘坐医院专线前往下一家,这下谢允绍没有跟上来,他冲着卓琰的未婚妻的名头还会对她有点兴趣,但是现在这兴趣估计得全面熄火。到了第二家医院,她还是照例取了一份相同的化验报告,再接着赶第三家。 她在四家医院都做了hiv检验,体验了一把医院游,然后立刻体验第二次,再按照顺序把检查结果拿回来。四份报告,白纸黑字,都是相同的结果。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还有点缓不过来,原来她的运气真的没有坏到那个地步。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医院专线上,拿出手机来,给卓琰拨电话,可是那声音,一声声长长地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她连着拨了两次,最后都是自动断线。 要是早知道化验出来会是这个结果,她当初也就不会做到这么绝,甚至把自己的退路都给堵死。 阮湘南思忖片刻,下一个电话打给了安雅:“我打给卓琰,但是他没接,你可以帮我转接到他的座机吗?” 安雅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一阵,最后叹了口气:“我说句大实话,卓总还真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他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可是,我真的有话要对他说……要不我等下过来吧。”反正她还在假期中,她趁着主任对她和颜悦色愧疚非常的时期,一口气把过去的假期全部补了回来,虽然她这样大喇喇休假的样子让整个外科的同事都在背地里咬碎了牙,主任也忍了。 安雅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怪异:“啊,你千万别过来——” “嗯?”阮湘南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是,我的意思是,卓总马上就要出发去外地过周末了,不是我不让你过来,而是你过来了也是跑空。” “他准备去哪里?” “似乎是老家吧,还是老人家?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 阮湘南微微一笑:“好,我明白了。”她挂断电话,就用手机开始订酒店,不看价格也不看酒店规模,只要是在卓琰的外婆家附近就行。她很快预定好房间,中途跳下医院专线,立刻打车回家收拾。 —— 安雅放下手机,道:“卓总,你觉得我刚才的表现值不值得月底加奖金?” 卓琰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你这种表现没扣工资已经是便宜你了。” 安雅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自言自语:“抠门死了,最讨厌抠门的男人,长得再帅也不能忍……” “你可以放大音量重复一遍。”卓琰虽然听不清,却也知道她是在嘀咕他,“等下我把文件签完再拨内线给你,周末的休息时间,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要找我,等周一再说。”阮湘南突然主动联系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的结果了,就是她的检查结果良好。不然,怕还要继续逃避下去,她这个胆小鬼。 安雅在心里为他默默地祝福:愿这个抠门的、喜欢耍手段的男人被阮小姐压得永世不能翻身。 —— 阮湘南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卓琰透过玻璃车窗,看见她站在外婆家的宅子门外,在春寒料峭中安静地站着,偶尔会抬起手,朝手心呵一口热气。 他减慢车速,缓缓驶过她身边,把车停在大门前。在等待里面的人帮他开门的时候,他摇下车窗玻璃,朝她看了一眼,矜持地问:“你是找我有事?” 阮湘南微微一点头,有点抑制不住的笑意:“嗯……我找你有话想说。” 卓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穿着驼色的大衣,领口毛茸茸的一圈,还化了淡妆,手上没有行李,看来早就在酒店安顿好了:“等了多久?” 阮湘南道:“还不到一个小时。” “那怎么不进去?” 阮湘南一脸小媳妇状又委屈又温婉的模样:“我怕你反感,再说……等得也不久。” 大门被打开,卓琰松开刹车,把车开了进去。 她的确是了解他,一上来就是又卖苦情又示弱,每一个步骤都正 好撞到他心软的点上。卓琰停好车,上楼跟外婆说了一会儿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下去,就见到阮湘南孤零零地站在不远的铁栅栏外面,背对着他,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卓琰握住外婆的手,轻声道:“我等下还约了朋友,就不在家里吃饭了。” 外婆打趣他:“你在这里还有朋友?什么时候交的朋友?” 卓琰笑了笑,答非所问:“我会早点回来,外婆你不用等我。” 外婆只唉声叹气:“孩子长大了,就开始敷衍老人家。”但还是让阿姨帮卓琰拿了一件大衣,让他带上。这附近一带到了晚上,温度都会特别低。 卓琰把大衣挂在臂弯里,缓步走下楼梯,屋外跟屋内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此时夕阳西下,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他走到阮湘南身边,问道:“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 阮湘南朝他笑着,那笑容很是灿烂:“好啊,我请你。” 卓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往前走,漫不经心地问:“去哪里?” 阮湘南一时回答不上来,这是卓琰熟悉的地盘,她以为他会选地方,结果卓琰倒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她。她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餐厅。卓琰不冷不热地开口:“怎么,你要请我吃饭又没选地方?” 阮湘南只得问:“海鲜怎么样?” 卓琰道:“无所谓,都差不多。倒是你去英国前一晚给我带的海鲜烧烤外卖,我吃了第二天就消化不良。” 他当时又没说,她怎么会知道。 阮湘南浏览了一遍周边的餐厅,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家日本料理。只是临时起意而来,包厢已经是没有了,只得选择大厅里比较安静的角落。往来走动的人少,至少也不会因此影响到她长篇大论时候的思路。 她跟他面对面而坐,服务生上来倒茶,又把菜单递过去。按照一般情况都是男士先接菜单,可是这一回却是阮湘南先把菜单拿在手里,直接翻到生鲜那几页,点了野生红石斑,莫桑比克红龙还有刺身拼盘。 卓琰就坐在那里,只看着她点单,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阮湘南最后又点了壶冻顶乌龙:“乌龙茶是暖胃的。” 他知道她今天是憋着一口气要超常发挥收服他的心,不论做什么都特别贴心,她也的确是有这个能力。当初他就被她玩得团团转,那心情就如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摇摆不定,就算知道她在耍小手段, 但还是没办法。他很怀疑,如果她要是真心想收服哪个男人,恐怕不成功的机率会很低吧。 卓琰微微一笑:“你说要请我吃饭,现在身上带够钱了没有?” ☆、第053章 阮湘南呆了一下,想一句话把事情解释清楚,却又无从说起。她皱着眉,有点发愁的样子。卓琰终于知道她开演艺型人格模式时的心情了,原来是这么舒畅。尤其是,他现在就站在受害者的制高点上,可以尽情地挑剔她的表现。 之前她一见到卓琰,就想把化验报告给他看的,可是他根本就没给她这机会。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又是餐厅这种公共场合,似乎把那么尴尬的检查内容拿出来也不合时宜。而这个时候,服务生开始上菜,陆陆续续端上漂亮的盘子。 阮湘南道:“我跟叶徵什么都没有。” “是么,可那也跟我无关了。” “我一直以来就只喜欢过你……” 好了,第一颗糖剥开了。卓琰瞧着这颗糖,但是没打算接。 “早在十年前就喜欢,”阮湘南道,“不过那时候我觉得,你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感觉,最多是一个认识但不熟悉的人吧。” “对,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根本就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 阮湘南安静地看着他:“可是人会慢慢地变得贪心的,本来觉得看看就好了,买不起的东西何必要去苦恼,后来……又慢慢觉得,虽然现在买不起,可是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有钱去把它买下来。” 卓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比喻还真的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她的眼角有点发红,但到底还是没哭,她的确是很坚强的人,也就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亲生母亲能够轻易刺伤她,别人甚至都没办法触碰到那层壁垒。他把甜虾夹到她的碟子里:“先吃吧,我看你也应该饿了。” 阮湘南低着头,也没怎么动筷子。 卓琰见她这个样子,都有一瞬间要心软,可是转念想到她以前对自己做过的事,立刻又硬起心肠来。他又不是一条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没事时候跟他亲亲热热,出了点什么事就把他排除在外。 阮湘南吃了几口,又忽然道:“再后来,我觉得反正也没希望,倒不如就怎么膈应怎么来,就算你今后和别人在一起,也不会忘记我。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是胆小鬼。” “我说你是胆小鬼,这点错了吗?”卓琰冷哼,“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喜欢你?” 阮湘南却笑了,笑容秀美:“我认识你,已经超过十年了。” 这十年,是他们最美好 的青春年华。对于任何人来说,不论哪一个十年都是不可磨灭的印记,再不会有人,会像你一样。 “大概是十年又六百多天?”阮湘南粗粗计算了一下数字,“原来快十二年了。” —— 吃过饭,卓琰把她送回酒店。 阮湘南道:“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卓琰停住脚步:“你说吧。” 阮湘南又问:“能不能上楼说?大厅里人太多,不太方便。” 卓琰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她进了电梯。 她拿出房卡,把房间门打开,还特意没关门,只是虚掩着。她走进去,拉开桌子前的椅子请他做了,返身坐在床边,从包里拿出四份化验报告,放到他面前。她也是有耐心的人,竟然到现在才拿出来。 其实她本来打算一见到卓琰就开门见山的,那时效果最好,谁知他根本没有留给她这个机会,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个显然就有点倒胃口了,她便把这个话题押后到现在。 卓琰接过来,潦草地翻了翻,她检查的项目是hiv,检查结果全部都是阴性。他放下化验报告,抬起眼看着她,他有时候真的不太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人就算怀疑自己感染了,也不会把同样的检查项目连续做四遍吧:“怎么做了这么多次?难道检查这个是免费的?”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免费做的。大概有吧,不过也没去找。我那时从手术台上下来,看到手套划破了,满手都是鲜血,这之后,我有了感染的症状,我真的懵了,我以为我这次肯定逃不过。” “所以……你是觉得,如果你真的被交叉感染,我就会因此放弃你?” “不、不是,”她立刻否定了,“我没有想过你会为这个原因放弃我,我相信,你还会跟我在一起的。如果我真的感染了,可能不发病的时候还好,我们都注意一点,也不会传染。可是如果我发病了——”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她也不会觉得感染会有多么可怕,毕竟这之前,都还是只是白纸黑色的冷冰冰的教科书上的那几页铅字。阮湘南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潜伏期会有多久,可能是十年,也可能会更短。我更倾向于后者,只是那几天我就觉得世界跟倾塌了一样。我甚至想过要自杀。我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才能上手术台,最后却连医生都不能当,甚至还要拖累你……我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 卓琰打断她:“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最不愿意被隐瞒。如果我们易地而处,难道你就会希望我以同样的方式来隐瞒你?你也知道我不会放弃你,但是你却放弃了我。你把我当作白痴,而我就必须要一直扮演这个白痴的角色吗?” 阮湘南愣住了。 卓琰又继续道:“你现在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了,我当然会原谅你。但是平心而论,我对你很失望。” 他把化验报告还给阮湘南,站起身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这回你根本说不过我?那是因为我以前都不忍心对你说重话,只是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 阮湘也缓缓站起身,她沉默了好一会,又慢慢微笑了:“好,如你所愿,我回去以后就会提出解除婚约的。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回轮到卓琰愣住。他是把话说得重了,结果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连挣扎都没有地接受了? 他僵硬地转身:“随便你,你觉得怎么好就去做吧。” —— 卓琰走出酒店,就觉得扑面而来的风实在太冷了。他把大衣穿上,沿着街道慢慢往外婆家走。酒吧才刚开始营业不久,就有喝醉了的人从里面跌跌撞撞出来,直接扑倒在他面前。卓琰嫌弃地绕开两步,从边上走过。 一点小事就酩酊大醉的都是蠢货。 卓琰走到外婆家门口,从事先为他留好的侧门进去,回过身把门给反锁了。 老人家睡得向来都早,当初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总是想把外婆接过来,但是老人却不愿意,说是看不惯他们年轻人的作息。老太太年轻时候很勇敢,顶着流言蜚语,居然嫁给了外籍人士。这些年卓琰喜欢她也尊重她。 他摸着黑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换了睡衣躺在床上。 床单床罩都已经换了新的,所以她的一切绝不可能留在这张床上,可是他却始终有种错觉。 他闭上眼,感官上的熟悉感就越加清晰,他甚至也不敢肯定,到底是因为太想念而产生的幻觉,还是他真的已经离不开她? 他最终还是受不了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走向书柜,挑了一本书出来。可是翻了几页根本看不下去。他想了又想,思虑再思虑,还是咬牙切齿地重新穿上衣服下楼去。 这里到底不是市中心,才刚十二点整条大街上就空无一人。白玉兰造型的路灯低垂着,默 默注视着他走过的那条路。他走到酒店门口,正要进大厅,忽见那扇旋转门转了过来,阮湘南低着头从里面匆匆而来,蓦然抬起头,看见他就站在门口,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意如花绽放。 卓琰跟她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有点不自然地开口:“我睡不着,就出来散步。” 这里本来靠近湿地,倒春寒的晚上都是温度偏低的,经常会降到零下几度。现在夜深人静,哪有人会在外面散步?他欲盖弥彰的解释也是多此一举。 阮湘南笑道:“那样的话,我也是睡不着出来散步的。” 卓琰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单身女人在这个时间点还出门游荡是很危险的?这里又不是市中心,本来治安就一般。” “我很难过,怎么都睡不着,就出来透透气。”阮湘南把笑意全部憋回去,把表情调整成伤心又哀怨的那种,只是硬忍着笑又显得有点微妙,“你说要跟我分手,我很伤心……” 卓琰已经不想理睬她的逻辑混乱的说辞,一把把她拉进大厅,直接乘电梯上楼。他握着的她的手,已是冷冰冰的,便揉搓着帮她取暖:“怎么冷成这样。房卡呢?” 阮湘南回答得爽快:“在外套口袋里。” 卓琰把手伸进她的口袋,取房卡再开门,一气呵成。 他进了房间,就先去烧热水,一边等水烧开一边又暗自摇头,不得不说,他真是输给她。他上辈子得杀人放火做了多少坏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凄凉偏偏遇见她,遇见也罢了,还就莫名其妙地爱上她了? 他泡了热茶端给她:“喝吧。” 阮湘南把杯子握在手中:“你不喝?” “你喝吧。”他的身体素质向来都好,在冷风里站一会儿,很快就缓过来。他靠在沙发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却又什么都不说,更不用说提起留他过夜之类的话。 真是在活生生地谋杀他仅剩不多的耐心。 他站起身,主动结束这僵持的局面:“都这么晚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 ☆、第054章 阮湘南忙道:“等一下。” 卓琰耐心地停下脚步,等她说话。他也是先妥协给她台阶下了,她要是不接住,他就真的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你再回家去,会吵醒老人家的,所以……”她微微低下头,颈部弯曲出美好的线条来,“不如将就一晚上?” “我睡沙发就行。” 阮湘南自然而然接上话:“可我房间里只有一床被子。” 话音刚落,就连一直尽力要板着脸的卓琰也微笑了。他也是回想起以前,他们曾经年少时候的不知轻重又不由自主失控的那一个夜晚。他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她也这样注视着他,他知道他们此时此刻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阮湘南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那我现在去睡了,你真的不要一起?” 卓琰不耐烦地回答:“再说。” 阮湘南关了床头灯,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一起来?” 他坐在飘窗边上,随手拿起酒店提供的一本书翻了起来,以此来回答她这略显荒谬的问题。她之前还说过会找机会提解除婚约的事,现在又想一句话就让他轻易原谅她,他哪是这么廉价的? 阮湘南见他不吭声,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半边床上,面朝着他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卓琰放下书,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就见她还睁着眼,顿时有点无奈:“你不困吗?现在都是凌晨了。” 阮湘南道:“睡不着……大概是我今天太高兴了?”本来她已经有牙龈出血和低热感冒这些前期症状,可是最后检查出来这项指标却还是阴性,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卓琰也忍不住笑了笑,站起身,几步走到床边,把她往另一边推了推:“过去点,给我留个位置。” 她忙往边上挪,感觉到他躺下来,床垫微微下沉了一下,又很快回复原状。可是他规规矩矩地躺着,就这样不动了。阮湘南只觉得挫败,她觉得这次自己做得挺好的,明明苦情也卖了,示弱也示了,就连勾引的绝招都使出来了,怎么还不行。 她望了天花板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谁知卓琰就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突然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部。阮湘南顿时明白,他根本就是在耍着她玩,若论欲拒还迎的本事,她可比他深厚多了。 她轻轻凑过去,用嘴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的耳廓,用气声道:“你睡着了吧?” 他当然不会 回答她。 阮湘南用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颈,再缓缓往下,她的指尖像是有灵性,一点一点勾起情潮。卓琰难耐地睁开眼,注视了她片刻:“你有本事就不要用这种末流手段。” 她的语调极柔,却又在末尾微微拐了个弯,曲曲折折地撩人:“原来你这么不喜欢,那就……算了。” 她这样说,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微妙地失望。 她也就是那点胆量,根本没有反扑到他身上的胆色,也没有对他拍桌子说绝对不退婚的勇气,一碰到事情,她缩得最快。他还没来得及口出嘲讽之言,就感觉到嘴唇触感柔软,她甚至还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咬:“晚安吻。” 卓琰反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的身上,主动热吻起来。阮湘南趴在他的胸前,配合地接受他疾风骤雨一般的亲吻。也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时间,她都感觉自己的嘴唇有点麻木了,才慢慢跟他分开。 卓琰气息急促,又把她拉回来,抬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一边更加用力地亲吻。她的气息,她的笑,她的一切,他都不能抗拒。 原来不知不觉中,中毒已深。 ——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正好刺到他的眼睛。卓琰抬起手臂遮着眼,忽然想起昨晚,又是一惊,见床边已是空空如也。 这真是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卓琰气极反笑,正要下床捡衣服,却见阮湘南从浴室里走出来。她跟卓琰对视了片刻,忽然道:“你看见我好像有点吃惊,难道你想让我快点离开?” 卓琰语气僵硬:“……谁让你走了。” “哦,好啊。”阮湘南低垂着头,又是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样子,看得他怒从心起。她真是演贤良淑德款演上瘾了,她委屈,他还觉得更委屈,明明昨晚就根本不想理她,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结果一见到她大半夜准备来找他,就怕她挨冻生病心软了,最后还又被她勾起绮念来。 阮湘南想了想,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卓琰有脾气又不能发,就硬生生憋在那里:“行了,不用演了,你真会听我的话,那才是太阳从西边起了。” 阮湘南坐到床上,像黏人的小猫去蹭他的下巴:“你对我好凶啊。” 卓琰拉开她,顾自穿衣,隔了片刻,又道:“我是不是真的要原谅你,就看你之后的表现了。”他从她的包里抽出那几份化验报告 ,直接在阴性的减号上加了一笔,变成了阳性的“(+)”:“你的问题,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而是由我说了算。” 阮湘南咬着唇,忍笑忍得很辛苦,大概卓琰这辈子做过的最幼稚的事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然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逆来顺受的标准表情:“嗯,都听你的。”她想了想,又问:“那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卓琰瞥了她一眼,她立刻补充道:“不是我想走捷径,而是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我怕不小心又惹你生气了。” 算她识相,卓琰把衬衫的扣子扣上,不冷不热地开口:“下去吃饭吧。” —— 吃过早饭,阮湘南又问他:“你今天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准备去滑雪,有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吧。” 她哪里敢说没兴趣。 卓琰直接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但是很快又在下一个出口便下去了,又沿着城际道路开了一段,就到了山下的停车场。 阮湘南主动去买票,卓琰只是不置可否,毫无愧色地站在一边看她付钱,景点门票钱还有上山的巴士再加租用滑雪器具的钱,也不算少了。只看得那几个售票员不断摇头,等他们一转身,义愤填胸的阿姨们恨不得冲上去戳他的脊梁骨:“这个男人,就插着裤袋看女朋友付钱,简直不像个男人!”“哼,要是我,就直接把钱抽在他脸上,看他还傲不傲。” 阮湘南轻咳两声,把所有的笑意都憋回去,然后特正经特温柔地说:“我是自己主动一定要去买票的,她们都误会了。” 卓琰漫不经心地问:“我上次给你的卡是弄丢了吗?” 为什么还在用她自己的奖金卡,却不用他上次给的那张。 阮湘南想笑又不敢笑,勉强维持着一个有点微妙的表情:“……还在,只是我可以用它吗?” 卓琰这才想起刚才还在讨论的那个原谅或是不原谅的话题:“既然给你了,你就用,反正额度也不高。” 他说的额度不高,是绝对不会低了。 阮湘南嗯了一声:“那我下次就用。” “我的个人资产状况,”卓琰缓缓道,“你有兴趣吗?” 阮湘南真想不出什么回答才是最完美的,只好选了一个最安全的:“我不知道这些也没关系,因为我不想监控配偶的经济状况。” 卓琰没回答,但是脸 色好看了不少,看来她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阮湘南又道:“我不会滑雪,你会教我吧?” —— 滑雪这种需要平衡和配合力的运动,由卓琰扶着她慢慢滑了一段路,她也就渐渐找到感觉,动作开始变得顺畅。 卓琰松开手,跟她并行滑了一段,见她已经没有问题了,就笑着说:“你学东西还挺快的。” 他才刚夸完这一句,就见阮湘南一个踉跄,直接摔进雪堆里。南方的滑雪场都是人工雪,蓬松柔软,就像泡沫一般。卓琰忍着笑,朝她伸出手:“没事吧?” 阮湘南笑着拉住他的手,但就是不肯站起来:“不玩了,真的很累啊……” 她的脸颊边还沾着雪花,头发有点乱了,贴在下巴上,有点狼狈却又很可爱。卓琰松开手:“不起来就算了,我到去那边的速滑道上去滑一趟。” 他到了预定滑道上,又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已经站起来,刚走了没几步又一下子扑腾在雪里,但是很快又爬起来,这样来回折腾了两遍,架势也变得像模像样起来。他便也放心下来,半蹲下-身准备速滑面前的坡道,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子的惊叫声。 听声音,那方向就是来自阮湘南那边的。 他忙不迭地转换姿势,朝着那边奔过去,可是滑雪板卡着鞋子一时解不开,只能一步一滑。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那个女孩子从上坡摔下来!”滑雪场的教练一头冷汗,也急得团团转。 卓琰只觉得心跳加速,几乎都要呼吸不畅,推开围观的人挤进去,只见阮湘南坐在雪地里,满身都是雪花,正皱着眉要把滑雪板拔出来。他冲过去,轻轻地触摸到她的手臂,焦躁异常:“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伤到了?” 担架很快抬进来,另外一个女孩子被几个男人平稳地放置在担架上面。 阮湘南抬起手臂搂住他的颈,把脸庞埋在他的颈窝,轻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滑雪板快摔裂了。” ☆、第055章 她是被从后面山坡上冲下来的女孩推倒了,还被人碾压了一路。不过她运气超级好,这样被拖下去,连滑雪板都摔裂了,都只是稍微擦破了点,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而那个冲下来的女孩却是摔骨折了。 阮湘南微微笑道:“真的只是有惊无险。” 卓琰托起她的脸,帮她把沾到的雪擦掉,又直接吻住她的唇。他吻得那么热烈,周围的人都开始吹口哨。阮湘南趁着换气的间隙,忙把他推开:“很多人在看的啊。” 卓琰看着她,满不在意:“怕什么?别人想看,就大大方方让他们看。”话虽如此说,他却还是松开手,低头去看她的滑雪板,然后动手拆除下来,又问:“有没有扭伤脚?” 阮湘南摇摇头:“没有。” 这回真纯粹是运气好,以滑雪板摔出的裂痕的程度来看,就算摔伤脖子或者脊椎,都很有可能。卓琰也把自己的滑雪板取下来,把她拉起来:“不滑了,去酒店休息吧。” 阮湘南嗯了一声,跟他往下走。 雪白茫茫的,摘掉护目镜以后就觉得满目刺眼的白,无边无际。偶尔有那么几株褐色的树干露在外面,像是雪海中萧条的一抹色调。 卓琰直接开车去了附近的温泉酒店,验证证件之后,拿了房卡。阮湘南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发觉他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进了房间便问:“你的左脚怎么了?” “刚才走得太急,大概是扭到了。” 她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则蹲下-身来,帮他把鞋子脱下来,动作又轻又快。她脱下袜子,就见他的脚踝有点红肿,倒也不像伤到骨头,便放下心来:“我去买喷剂。” 可是卓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阮湘南只得问:“怎么了啊?” 卓琰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低声道:“我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他忽然觉得,在生死面前,还要纠结谁比较吃亏,谁又占据了上风,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他的拥抱太紧,让她都有点透不过气来。 阮湘南有点狡猾地问:“那就是说,你现在不生我的气了?” 卓琰笑起来,那神情热烈又俊美:“谁说的,我现在只有更生气。不但生气,我还恨不得把你给吞掉。” 她触碰到他的手指,又慢慢摩挲了一遍,语声柔和:“就算你不让我去买药,也好歹让我打给酒店服务吧,也许他们会有喷剂也 说不定?” —— 阮湘南枕在他的膝上,百无聊赖地把电视频道转了三遍,正打算按第四遍,就被卓琰抽走遥控器。 他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低头看着她:“你到底想看什么?这样换来换去我眼睛都花了。” “就是找不到好看的节目。” 卓琰扭伤脚踝,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酒店里。他顿了顿,又道:“要是觉得实在无聊,等下去泡温泉吧,反正就在酒店里,也很方便的。” 阮湘南立刻坐起身,去翻行李袋:“好啊,我还带了泳衣呢。” “你带泳衣干什么?” “有备无患啊,”她回过身,“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冬泳的习惯啊,万一你有,那我也只好……就这么上了……” 卓琰注视着她,又是失笑:“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人都很傻。” “你是很傻,但是别把我拉到你这个层次去。” “别打岔,我是觉得,我以前竟然会觉得你对我的感情不够深,很明显是我弄错了。” 阮湘南抱着膝,目不转睛地看他:“……原来我表白了这么多次都是白费力气。” “那是因为你经常在演戏,而且很没有诚意,我不觉得你的话会有多少可信度。” “所以你现在算是消气了而且已经原谅我了?” 卓琰瞥了她一眼,道:“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原谅你,你把我当什么,我有这么廉价吗?就凭我的长相身价,求着我垂青的人都可以绕公司楼下排好几个队伍,你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阮湘南哭笑不得,随声附和他:“是是是,你长得这么帅,身材又好,就算没有家世背景,肯定也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 下午的时候,酒店服务打电话上来,告诉他们,之前预订的温泉池已经准备好,让他们可以随时下来。 酒店里的温泉池都是后天建的,把温泉水流引进来,凹凸不平的石块堆叠在一起,布景的小松树上还有雪,尽力营造出一种在户外的自然感。 因为预定的是私人温泉池,人声稀少,倒是能听见对面公共区域传来的嬉笑喧哗之声。阮湘南把披在身上的浴袍脱下来,坐在池子边上,先把双腿放进水里,很快就泡得皮肤泛红。她看着卓琰把浴袍脱了,穿着泳裤,坐在水池里面,闭上眼呼吸平稳。 她泼了一捧水过去,奇道:“你都不评价我的泳衣怎么样。” 卓琰不动声色地回答:“有区别吗?我连你不穿衣服都看过了。” 阮湘南哗啦一下进了水池,坐在他身边:“指望你说句好听的,真的很难啊……” “你存在价值又不在于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再者,我还是觉得不能太宠你,容易把你宠出坏脾气来。”卓琰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现在的性情已经很奇怪了。” 阮湘南还是忍不住朝他泼了好一阵子水,反正他现在脚踝伤了,行动不那么便利,随便她怎么折腾。 这样泡了一小时温泉,她又累又饿,提出要回房间去。卓琰便搭着她的肩,由她搀扶着往回走,电梯里也碰见同是来泡温泉的人,大家都穿着浴袍,身上还滴着水。 卓琰看着阮湘南那件女士浴袍,下摆短了点,开叉又太高,露出优美的腿部曲线,还有人偷偷地往她腿上瞄。他只得把她把挡在身后。待回到房间里,他打电话给服务台订餐,阮湘南则抱着换洗的衣服进浴室去洗澡,浴室的玻璃墙里面是毛玻璃,外面看根本就是透的。 他坐在椅子上,等她洗完出来才示意她看墙面。 阮湘南惊讶地睁大眼,隔了好一会儿才木然道:“哦,没事,反正你早看过了。” 卓琰又道:“以后不要穿太短的裙子,裙子的长度至少要到小腿中间。” “封建,”阮湘南把换下来的衣服叠好装进收纳袋,又放回旅行袋,“以后是不是还要我蒙面上街?” 卓琰沉吟道:“介于你问我是否已经原谅了你的一切过失,这还是要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定。” “好好,是是是。”她想也不想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反正她就算最后做不到,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多不过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 黑色星期一。 安雅早早就到办公室,开始擦桌子泡茶,顺便还给绿萝洗了个澡,准备工作完毕,开始优哉游哉坐下来欣赏周一早上的兵荒马乱之态。 谁知电梯打开,却是卓琰搭着阮湘南的肩,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她控制住脸部抽搐的表情,职业化地温柔微笑:“卓总早,阮小姐早。” 卓琰面无表情,朝她点了点头,还是阮湘南笑得很柔和:“早。” 紧接着来上班的是方寒云,她看到 卓琰那个样子,冷若冰霜的架势也摆不住了,差点连眼镜都砸在地上。 安雅趁着阮湘南去开水间泡咖啡的时候,故作漫不经心状又轻描淡写地问:“卓总的身体……还好吧?” 阮湘南见她问得这么轻描淡写,便也语气平淡地回答:“嗯,摔伤了。” 他们之间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倒霉过那阵子,就轮到了卓琰,开始只是扭伤脚踝的,谁知道在浴室里滑了一下,直接摔成骨裂。他工作繁重,就连一天假都不能请,直接打着石膏来上班。 安雅竖起耳朵:“在哪里摔伤的?” “……浴室里。” 她哇了一声表示惊叹,就毫无关怀之意地走了。 阮湘南看着安雅的背影,默默地想,卓琰你的人缘到底是有多差,她连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她把泡好的黑咖啡端到卓琰手边,他早已开始全神贯注地工作了。她闲着没事做,就把带来的书拿出来看,看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卓琰。 中途来过两三拨人给他汇报商业地产项目的进展,他一般在听完对方汇报之后,也会简短地下几句指示,却又句句切中要害,就连关于改造人工湖的预算,他也很快就报出一个数字,让对方按照这个数字上下浮动着去做。 这是卓琰的另外一面,跟平时展现在她面前的又有点陌生。 她甚至带着有点新奇的眼光去看待这样的他。 上午的工作差不多结束,卓琰抬手松了松领带,还是觉得不够舒适,便直接把领带解了下来,打电话让人去帮忙订餐。 他现在行动不便,也只能让人送餐上来。 阮湘南走过去,主动坐在他身边,忽然道:“原来你还真不是借了你父亲的光。” 卓琰抬手搂住她的腰,轻叹道:“肯定是沾光的,不然哪有这么多机会,很早就在主要的基层部门做事,后来还被派去做分公司的基建。一般人就在一个领域里不停地重复劳动,连全局观都不会有。” 他隔了一会儿,又主动把电脑里的文件打开给她看:“这是我大学一年级时做过的一个课题,关于3g在欧洲市场的展望。”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4g这个全新概念,但在当年,3g和web的相关平台还是十分先进的理念。阮湘南道:“你专门研究欧洲市场啊……就我所知,欧式市场很古板,不容易接受新事物。” “是啊,就拿星展的主营项目药物研发 来说,欧洲市场虽然保守,但是一旦打入之后,他们的忠诚度也会很高。”卓琰把话题又引回来,“现在大家的周边环境也是这样,谢氏在商业地产这方面做得不错,大家接受之后,就有忠实顾客,可是长时间的垄断会造成新血液断流,我就来补充那个新的血液。” 阮湘南看着他:“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他伸了个懒腰:“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的,怎么有时候就转不过来,我是在给自己加分啊。” ☆、第056章 卓琰下午还要开经营会议,中午便在沙发上随便打个盹,他把下午要用的文件放在茶几上,一份用签字笔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标准,而另一份是全然干净的。他睡得很沉,还是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把他推醒。 她本来想扶卓琰上楼,却被他拒绝了:“让人扶上去太难看,我自己上去就够了,反正会议时间也不会太久。” 走路时还能用拐杖支撑,但是发言的时候就要一直站着,十分吃力。阮湘南坐着无聊,就玩手机打发时间,却突然收到叶徵的信息:“这周末我就要去德国了。” 她有点讶异:“怎么快?” “也不快,距离上次跟你说起这件事,也过去快有一个月。何不祝我一路顺风?” “祝你一路顺风。” “那可不可以再得寸进尺一下,来机场送机?” 她跟叶徵相识也有近十年了,他们一直都是最佳搭档和损友,但是也仅仅止步于此。只因为有一个人,别的人再好再优秀,那也就只是朋友:“当然会,随叫随到。” 叶徵就没有再回复了。 她又等了半个小时,卓琰才回到办公室,脸色还有点发白。她站起来去扶他,他翻过手腕,握住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玩笑道:“还好最近不用出席什么重要场合,不然就太丢人了。” 阮湘南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就算拄着拐杖也一样风度翩翩。”她停顿一下,又道:“后天叶徵就要出国了,我想去机场送机。” 卓琰嗯了一声:“我脚受伤了,开车也累,就不送你去机场了。到时候记得问我要车钥匙。” 阮湘南惊讶地看着他,他这个反应跟她能想到的完全不一样,简直都让她觉得他今天一定是跟谁灵魂互换了。 卓琰见她这个表情都觉得有趣,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发觉,偶尔你还是挺可爱的。” —— 阮湘南还是在内心深处觉得卓琰会放任她一个人去机场这件事实在太不现实,等到周末时,她就跟他说了一下,他便直接把车钥匙抛给她,然后回过身继续去伺候花架子上的两盆兰花。 虽说养花对修身养性挺好的,可是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有了这种爱好,是否有点太老年化? 阮湘南开车赶到机场,又很快找到国际航班的航站楼进口,在人流熙攘中寻找了片刻,便看到叶徵。他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耳朵里塞着 耳机,低头正在看书。 她直接走过去,问道:“没有别人来送机?” 叶徵抬起头,把一边的耳机取下来,微微一笑:“不想麻烦大家了,送来送去也很乏味。” “那你还叫我来?” “你来,不是应该的吗?”叶徵笑着说,“我们是什么交情,连送机都不在场,你不觉得实在太薄情寡义?” 阮湘南忽然觉得面对他也没有多不自然,他那么含蓄,到底还是没有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你在听什么歌?” “youtookmyheartaway。” 阮湘南语塞了一下,刚才还在庆幸他不打算捅破窗户纸的,结果现在就给她迎头一击。她皱了皱眉,又笑了:“真酸。” “歌词挺好的。”叶徵站起身,“时间差不多,我要过安检了。” 她陪着他走到安检入口,就停下脚步:“再见。” 叶徵看着她,微微笑道:“再见。” 他说歌词挺好的,是指那句“lovewillneverlie”吗? 真的,他们的爱情都不会有谎言。 —— 她出门没多久,卓琰就接到叶徙的电话。叶徙先是扯了一篇无关紧要的废话,等到卓琰快失去耐性的时候才神秘兮兮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我二哥去德国进修,我怎么还有空闲给你打电话?” 他随时都空闲得没事做。 他读了四年商科,简直就像是公关专业毕业的一样,除了这个,别的就一无所知。 卓琰打开电脑,搜索养兰花的诀窍,随口敷衍道:“为什么?” “因为二哥让我们大家都不用送他了!”叶徙提高音量,“你家湘湘在不在你边上?” “她不在,去送机了。” 叶徙立刻幸灾乐祸地嘲笑他:“我就知道,你还不赶紧去机场堵人,我二哥那样的分分钟就能把你家湘湘拐跑。” 卓琰还是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拐跑?怎么拐?出国是要签证的,再说她的护照上连申根都没几个,就算现在让她去领事馆面签,也未必过得了。” “比如说什么突然劈腿、曾经的激情死灰复燃啊,啧啧啧,怎么想都很惊心动魄。”叶徙从小就到国外读书,一直到大学时候才回国旁听,用起成语来总是令人不忍卒听,“你算 算看他们相识的时间,那才叫一个天长地久。” “如果按照你的算法,我跟她认识的时间更早,就算是亘古不变了吗?更何况,就算以前你二哥多的是机会时,他不也没成?”他正说话间,就听门外响起了验证电子锁密码和指纹的声音,便随意敷衍了他几句,把电话挂断。 门打开后,阮湘南弯下腰脱鞋。 她换上拖鞋,抬头向他微笑:“路上有点堵,所以稍微迟了一点。” 卓琰合上电脑,又撑着拐杖走到客厅的花架边上,低头看那两盆兰花:“据说这两个品种的兰很难养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开花。” 阮湘南走到他身边,主动搂住他的腰,然后感觉他用自己的手掌覆盖住她的双手。她有点不解:“你最近的口味突然变得很奇特啊。” 卓琰道:“我现在行动不便,怎么去做别的事?当然也只能养花玩了,不过这似乎也很有意思。” “有趣在哪里?” “……不可说。” 阮湘南最多的就是耐性,最缺乏的就是好奇心,他这么说,她也就懒得去问。不说就不说,她也没那么想知道。 —— 阮湘南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之前那次手术台上的意外的阴影,也随之淡去。她整理了一上午的病例,就听外面有人敲门,便头也不抬地回答:“请进。”因为时常有手术病人的家属或者是别的医生来托付她办事,早已见怪不怪。 结果这次进来的却是余熙。 她拎着好几只保温盒,把东西一排完整地摆在她面前,笑嘻嘻地说:“请享用。” 阮湘南看了看眼前的饭盒,有点拿不准她的意思:“都是给我吃的?” “那当然,我发觉你瘦了好多哎,当然要补一补。” “补身体的话也不是靠吃点心补吧?” 余熙被直接揭穿,也不恼,笑道:“那就吃过后给个意见。” 她做的点心样子卖相很好,木瓜酥的褶皱都做得精致,红豆椰汁糕的形状看上去也好看,这样各种颜色摆在一起,还真让人有了食欲。阮湘南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评价道:“比护士长做得好。” 她也是蹭过护士长无数点心的人了,现在这么说,还真有点心虚。 余熙道:“我前几天去报了个西点班,再加上我本来底子就好,很快就有成果。” 阮湘南只是笑:“看你得意成这样。”她想她也不必去问,她是否还对顾医生难以忘情,一生之中,爱情虽会占据很大比重,却未必就是不可缺少的。爱情美满是锦上添花,而人生还是要靠自己继续。 她把没吃完的点心都带回去给卓琰吃。 他正忙着看报表明细,她递过去什么东西就直接就着她的手吃了,机械地咀嚼了两下,忽然道:“你做的?还算过得去,就是甜了点。” 卓琰的口味向来都刁钻,能得他一句还过得去,就很不错了。 阮湘南道:“才不是我做的,是余熙做的。” 卓琰看了她一眼:“有事求我?” 她悻悻道:“没有。” “别跟我耍小手段,我分分钟就能拆穿你。” 阮湘南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可能全都知道,何来分分钟就拆穿我?” —— 趁着周末休息,她陪卓琰去复诊了一次,确定骨头的愈合情况良好,总算把笨重的石膏拆了。接下来只要静养就好。 出了医院,卓琰忽然道:“周六有的民政局应该也会有人值班吧?” “大概有吧。” 他语气平静:“那就顺便去领个证?” 阮湘南顿了顿,回答他:“……哦,好啊。” 卓琰开车到前方路口,直接一个掉头回去,她这次决定得倒快,还省掉了他多费口舌的时间。他在停车的时候,又确认了一遍:“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进去之后就不能反悔了。” 阮湘南又哦了一声。 “你除了这个单音节字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阮湘南笑着揶揄他:“你不是就喜欢这款含蓄又温柔贤淑的吗。我都照办了你还不满意。” 结果休息日来领证的情侣数量也一点都不少,所有的流程都只是潦草地过一遍。就连拍照都只是坐下立刻就看见闪光灯闪过,也不管拍成什么样子,就轮到下一位。 阮湘南看着即时打印出来的照片,感叹道:“卓琰,你还蛮上照的。” 她直接从他的口袋里摸出皮夹,准备把结婚照放到里面,可是放照片的那个位置却早已有先来者。她愣了愣,忽然道:“这张照片不就是——” 卓琰忙不迭从她手里抢过皮夹,直接把结婚证塞进照片夹里。 原来他们并不是没有合照。那年刚毕业时候,他们站在学校里那棵年纪老迈的大树下,互相斗嘴,最后被相机捕捉到那一瞬。他把照片放大了,就只有他们两个。她笑靥如花,可他却阴沉着脸,降低了不少英俊度。 “蜜月去长途旅行吧,这样就可以拍很多照片。” “再说吧,等我能请得出假期来。” “我也觉得我们的照片太少了,怎么说也应该多拍一点,可是我又不太喜欢拍婚纱照,那种照片大家都长得差不多,估计连我妈都认不出我来。” “再说吧……” “你喜欢去哪里玩?如果你不选地方的话,就由我来决定了?” “……再说。” “其实我买了几套新睡衣,要我穿给你看吗?” “再——好吧。” ☆、第057章 也许会打扰你工作,不过要是有空闲,就来陪我坐一会儿谈谈天——这是来自卓琰的父亲的在中午午休时给她的电话。 正巧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就把白大褂脱下来,把办公室钥匙和饭卡放进口袋里,去医院里的餐厅。 卓显扬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看见她就站起来招呼:“湘南,坐。” 阮湘南知道他选这个地方聊天也是为了让她方便,可是医院的餐厅哪有什么食物能入他青眼,只得问:“卓叔叔,你吃过饭了没有?我去叫一点吃的吧?” 卓显扬摆摆手:“一杯红茶就行。” 阮湘南端了茶杯过来,放在他面前。卓显扬道:“我今天是来做全身体检的,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三甲医院这么多,倒也未必非要在这家做。那样的话,“来看看她”其实才是最大的目的吧。 阮湘南微微一笑:“到时候体检结果出来了,我就直接带给卓琰,这样可以少跑一趟吧。” “卓琰那个商业地产的计划前景还不错,不过临湖的几个楼盘开始倒没订得这么快,这几天忽然有一个被预定掉了,我回头去查了下,发觉是卓琰买的,他写的是跟你的联名资产。”卓显扬笑道,“我就觉得奇怪,回头才发觉你们居然已经领过证了。” 阮湘南吃了一惊:“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不知道,过几天也会知道的。”卓显扬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开始时候是有点吃惊,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有点不太明白年轻人的想法。不过后来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阮湘南忙道:“我并不想这样——虽然现在再说这样的话,已经很没有意义,还显得矫情。” 卓显扬屈起指关节抵着下巴,忽然笑了:“我不是来谴责你的,恰好相反,我倒觉得卓琰这次偷偷瞒着我领证做得很不地道,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倒不如干脆大方点,你说对不对?” 阮湘南很坦然地说:“其实我觉得他应该也是在顾虑着您无法接受我吧。” 对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卓琰的家世,和她的身份毕竟是不般配的,这是一个客观事实。既然客观存在,就不可能去否认它。她能为卓琰所做的事,毕竟太少了。她曾经无法接受自己私生女的身份,总是在意别人对这种身份的评价,可是时过境迁,她再在意又如何,这是她无法选择的。她只能去接受,并且让这道印记在周 围人的视线中越来越淡。 “湘南,我跟你的确不太了解,”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来,“而你的妹妹,我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我对她更为熟悉。但是你要知道一件事,我的身份,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我是卓琰的父亲。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就会去爱屋及乌,作为父亲,我不会去否决他的任何坚持着的想法。” 阮湘南真心觉得,他就是说话也真是委婉得极有水准,既不过分热络,也同时澄清她的疑虑:“卓叔叔,谢谢你。” “你现在还叫我叔叔?” 阮湘南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 “跟你说这么多,也是觉得你很聪明,一点就透。”卓显扬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不妨跟卓琰说一下,就说我已经知道了,这样躲躲藏藏又是何必。” —— 阮湘南回到家,就见卓琰直接拿出合同文本的最后一面签字页,按在她面前:“签个字吧。” 她有了卓显扬的打底,也知道那合同意味着什么:“我觉得……这可以不签吗?” “你害怕?”卓琰直接拿出钢笔来,在签字栏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样可以签了吧?我又不会把你卖掉,再说了,要贩卖人口和器官的话,明显我比你更值钱。” 阮湘南失笑:“我是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 她这样说,卓琰立刻明了:“是我爸来找过你了?也不算贵重吧,那幢cbd虽然附近有个人工湖,环境不错,可是地段却很偏,是属于新区的,以后地价也未必会爆,而且,裙楼的店面不错,以后开个咖啡厅什么的也挺好。” 阮湘南又问:“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把裙楼的一楼店面留给余熙?” “我是生意人,又不是做纯慈善的,当然要付房租。她要付不出房租了,以后由你的工资卡里扣,反正你又跑不掉。” “我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把字签了,就算你不签,这也是婚后财产。” 阮湘南拿起笔,端端正正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忽然道:“我挺羡慕你的,你有个涵养很好、说话又很有水准的父亲。” 卓琰把合同页收起来:“这么羡慕的话,就让你的女儿也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 卓琰的商业地产计划,的确如预期一样抢滩成功,还压了同期 有类似项目的谢氏一头。他的庆功酒会,甚至还邀请了谢允绍。 商业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大的体现,虽然在心里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摁死,却还是要装得关系良好,就连通过媒体隔空对话都不会直接扯破脸,而是假惺惺的恭维里语带不明显的倒刺和陷阱。 卓琰作为庆功宴的焦点,开场便亲自开了香槟,当记者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时,他不露痕迹又优雅地示意谢允绍的位置:“虽然我是今晚的主办方发起人,但是谢总拨冗而来,大家也应该把更多的关注放在谢总身上。” 阮湘南只在心底摇头,这真是居心不良,让媒体关注谢允绍,是关注他这回居然败给卓琰,还是关注他最近离了婚? 她无事可做,就四处游荡,闲逛到花园里的游泳池边,又停住脚步。天边那一轮弯月倒映在水中,随着水波纹泛起涟漪,晕开一圈圈的银白色的光晕。 她看了一会儿月亮,忽听身后有人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类场合很无聊?” 发问的是谢允绍。 她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是了,之前那次酒会上他也来找自己搭过话。他当然不会欣赏她或者对她有任何暧昧的情感,他会出现在她身边,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是卓琰的未婚妻这个身份。 阮湘南转过身,微微笑道:“谢总。” “我以前一直觉得很无聊,”谢允绍走上前,又道,“其实我过去的唯一理想并不是当一名商人。” “哦?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游记专栏的作者,”他问,“你呢?一直都想当医生?” “对。” “真是幸运——” 他还待说话,却被阮湘南直接打断了,她委婉地说:“我想我的理想一点都不重要,相反,我的身份在谢总你眼里,除了是卓琰的未婚妻以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虽然我不敢说,我对他有多忠诚,可是我想谢总你这么多年来几乎毫无绯闻,也应该是很珍惜羽毛的吧。” 谢允绍倒是笑了笑:“你的优点是聪明。” “谢谢。” “既然你这样聪明,也该明白,爱情不可能蒙蔽人的眼界一辈子。” “我当然知道,从科学角度来说,爱情不过是多巴胺分泌的成果,”他们将来携手走过的路还有很长,不可能只靠爱情就能支撑一 辈子,一辈子都在爱来爱去的那显然是激素分泌异常,阮湘南微微一笑,“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爱情总比没有爱情好吧,谢总你说是不是?” 她嘲讽他没有过爱情。谢允绍也不恼怒,而是朝她举了下杯子:“不得不说,也许你真的会走得很好,先祝福你。” —— 谢允绍走了,而卓琰紧接着过来。 他看着谢允绍的背影,有点郁结:“他到底想干什么?离了婚的男人就不要往正恩爱的情侣堆里扎了吧。” 阮湘南笑道:“虽然你们是竞争对手,可这样说也未免有些偏颇了吧。”就她所知,谢允绍早在好几年前就一路碾压诸位世家子弟,就算这次输了一次,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根本不算定局。 “他大学读的可是新闻专业,后面才读了mba,连科班都不是。”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所谓当游记专栏的撰写人也是真的了。 阮湘南道:“那也不错啊,听说他还会四门外语。” “我也会四门外语——好吧,不算是很精通的那种。”卓琰抱怨道,“你怎么总帮他说话?” “虽然你跟他一直不对盘,但是也不能抹煞别人的优点啊。”阮湘南推开他硬是要把她揽过去的手臂,“做人要客观。” 卓琰倒是笑了,看样子也没生气:“在我面前维护外人,你还真是……”他们本来也只是推来推去闹着玩,从前他们也是抬杠惯了的,可是却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卓琰穿的是真皮底的手工制皮鞋,根本就没有加防滑,可是因为刚下过雨,游泳池边的瓷砖上还有片片水渍,他踩到了直接往后一滑。 阮湘南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拉他,忽然又想起她这样去拉也拉不住人,还有九成可能被他一起拖进水里,便犹豫了一下。 随之水花四溅,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水里。 立刻有人赶过来,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你不是把人推下去了吧?” 阮湘南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没有吧……”她的罪行应该就只是没有及时拉住他,虽然就算真的出手也是拉不住的。 只听身后水声轻响,卓琰扶着泳池的栏杆上来,他的脸色,简直可以媲美水鬼。虽说她擅长狡辩,但是碰上这种情况,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闻讯而来的叶徙拎着备用的衣服,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她陪卓琰去了更衣间 ,忽然道:“对不起,下次……我会尽量——”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卓琰平淡地回了一句:“没关系。”他一边对着穿衣镜整理身上的西装,一边又用低到她快要听不清的声音嘀咕:“……跟她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生气……对,就不生气……” 阮湘南沉默着,嘴角却牵起微笑来。 —— 卓琰在养伤期间照顾的兰花开花了,满室都是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阮湘南早晨起来时,最先发现它们,就这样静静地开出淡黄色的花来。 毫无预兆,又满是惊喜。 卓琰说,这两个品种的兰花都很难养到开花。 她也以为不会,就如他们之间一样。 她对他偏爱,他等待她依赖。 原来他们的爱情都不曾有过谎言。 ☆、第54章 番外001 阮湘南提着行李箱走下楼,外面预定好时间的出租车已经等在大门外面。一切安排就如计划中一样,她马上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家。 当她看见母亲惊怒的眼神时,心中还是涌起了报复的快感。 她弯了弯腰,用一种用戏一样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感谢您这么久的照顾。我今天终于可以跟您道别,以后,您也不用再为我的存在而蒙羞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手指抽动,最后按在领口的地方,扭动着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 阮湘南站直了,她现在已经长大,站直的时候还比母亲要高挑:“很抱歉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现在才离开。不过既然离开了,我以后也不会回来。” “你要离家出走?”母亲一把拖住她手上的行李袋,“你把这个家当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不是你的家?那你带走的东西算什么?你这么有骨气离开,就有本事别带这个家里的东西,就自己一个人走出去。” 继父严旻之亦是闻声而来,过来打圆场:“你别说得这么难听。”要是让他有多喜欢自己的继女,的确是办不到的,可是他的妻子的那句话,几乎要把人逼到绝路了。 阮湘南放下行李袋,直接打开,里面只有她的衣物:“这些是我穿过的衣服,我想就算留下来,也不过是当垃圾丢掉,但是对我来说不一样,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说到做到。当然,如果您非要我把衣服留下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只是,一时之间会生活得很困难。”她又重新拎起袋子,这次母亲张了张嘴,又脸色铁青地闭上了。 她抬脚走出那扇属于严家大宅的大门:“再见。” 话音刚落,一只欧式复古的分体式电话机直接扔出来,阮湘南往旁边躲闪,正好砸中外面围廊的栏杆,又卡啦卡啦地滚到草坪上。 “你今天敢走出这里一步,就一辈子都别回来!” 不回就不回,谁稀罕。 阮湘南轻快地走下台阶,外面的世界,就连空气都比里面要新鲜。 “我亏待过你了吗?虽说我之前是对不起你们,可是不也是在补偿了?你吃的穿的读书的花费,我有克扣你半分?” 阮湘南回过头:“我说了,谢谢您的照顾,以后我会还钱给您的。” 她走到那辆出租车前,司机坐在架势座上,回过 头笑着问她:“是一个人去旅游?不用家里人送?” 阮湘南笑着点头。 这位出租车司机是个很热情的人,路上不断地跟她聊天,她也一直嗯嗯是啊地表示在听,可是那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 打扫完租来的房子,她也累得半死不活。屋主当时愿意便宜租给她,也是看在她是个女孩子,在附近的重点大学读医科,应该不是会惹是生非、扰邻滋事的人。 她从内在到外表绝对是一等良民,不可能辜负房东的期望。 晚上严央打电话给她,她想了想还是接起来,白天严央不在家,晚上估计也是看到了暴风过境后的家庭状况。严央磨蹭半天都没说话,让她也有点心浮气躁起来:“怎么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突然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气:“姐姐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呜呜呜……” 阮湘南忽然有种被倒打一耙变恶人的违和感,柔声细语地安慰:“乖啊,别哭,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你不能不要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阮湘南随便往地板上一坐,慢声慢气地跟她讲道理,“我只是成年了,可以独立一个人生活了,就要搬出去住了。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难道你以后打算在家里住一辈子吗?” 严央抽了抽鼻子,说话时候的鼻音还是严重:“是这样吗?” “是啊。” “那你住在哪里?我要来找你玩。” 阮湘南沉吟半晌,还没有报给她地址,谁知道把地址告诉她以后会有多少麻烦的后续:“我还没找到稳定的住处,等到确定了再跟你说。” —— 她在第一年就做了不少兼职,发传单那种耗费时间太长,又很死板,她做过一次就把它直接划出了计划的列表里。后来在给学校的画室做人体模特后,有人又介绍她去拍平面杂志图,虽然赶来赶去十分辛苦,但是收入真的很不错。 她那天化完妆走出来,就听见几个同样来拍照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据说今天黎导要来挑人呢……”“不过他的戏也没什么好上的,都是些禁播的小众片子,没什么钱又增加不了名气,反而还会给人只能拍小众片的印象。”“那倒是,算了,还是别被选上的好。” 阮湘南没太在意,迎着灯光 拍了几张妆面,正面侧面的都有,就打算收工回家。 她在洗手间里卸掉浓妆,背着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就被编辑拦住:“湘南,你跟我过来一趟。” 阮湘南只得再转回去,进了办公室,只见沙发上还有客人。 那客人性别男,年龄不详,看上去好久没有剃胡子了,整个人有点风尘仆仆的落拓感。他脸上表情有点木,看不出在想什么。 编辑说:“黎导,你是要见一见这位阮小姐吧?” 那位男客站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点点头:“是她。” 编辑在身后推了阮湘南一下,低声道:“坐。” 阮湘南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双膝并拢,安静地望着对方。 黎导在茶几上那一叠剧本里挑了挑,找出一本,翻到某一页推过去给她:“读一下划线的那行。” 阮湘南不明所以,照着念了一遍,对方也只是点点头,专注地倾着身子盯着她瞧,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物:“很好,你以前听说过我吗——或者说,看过我的电影没有?” 阮湘南知道黎导是业内口碑比较好的文艺片导演,他的喜好也比较偏门,喜欢拍民国剧,拍出来又有一半被禁播,典型的叫好不叫座:“我看过一部《花青》。” “好,可是这一回,我不是拍文艺片,而是商业片,有枪战爆破飞车这些元素。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你拍照,我突然觉得里面有一个角色很适合你,就想问问看,你有没有这个意愿,片酬方面不会太差——毕竟商业片都能拉到大赞助。” “我并不是科班出身,我没学过演戏。” 黎导挑出另一本剧本,在封面别上名片,又在其中两页折了角递给她:“你先看看,有意愿了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 她当然不会有这个意愿。她又没有基础,又没有时间,更不想出这个风头,她现在连自己养活自己都有困难,哪有时间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背着包又去赶下一场家教。 要转两次地铁,走一段路才到学生家里。她教的是个明年就要中考的女学生,家长找家教的第一要求就是要找个大学女生,绝对不要男生,生怕擦碰出什么火花来。 阮湘南教了她两天,也算摸清楚学生的底细,基础差,注意力不集中,人却还挺灵光,让她做一张数学试卷,只要不看住,她很快就管自己走神去了。 阮湘南见她动不动游神也不怒不喜,颇有耐心地一次次提醒她。倒是学生自己先崩溃了:“好了好了,我做题还不行吗?” 阮湘南等她写完了卷子,一边检查一边问:“你最喜欢什么?” “我喜欢他。”学生指着墙上的明星海报。 阮湘南抬头看了看那张明星海报,那个男明星五官标致,就是气质有点邪气,:“很眼熟,似乎总是演反角?” “哎呀,说你不懂了嘛,正头正脸的有什么稀奇,他就是演大反派也很有味道。”女学生咬着笔杆,隔了一会儿又问,“老师,你有喜欢的人吗?” 阮湘南用铅笔圈画试卷上错误的答题步骤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有啊。” “长得帅吗?” 果然小女孩第一关心的就是外表。阮湘南想也不想地回答:“很帅。” “那……有钱吗?” 阮湘南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原来现在的初中生已经早熟到这个程度了么:“有。” “性格好吗?” 这个问题倒是正常了。 阮湘南道:“外冷内热,就算是他讨厌的人碰到麻烦了,也不会落井下石,能帮就帮。” 学生立刻双手一拍:“又帅又有钱性格又好,简直完美。” 最后两道得分最重的大题错得一塌糊涂,阮湘南直接在边上画了个零,把卷子推给她,一语双关:“你看,这简直是人间惨剧。” 有一个男人,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只有,他不爱你。 —— 她做完家教,外面依然艳阳天,阳光灼热而透白,似乎连路面都开始冒起干燥的烟尘,细细的,一股一股,散发着金光。 同样带着金光的还有前面从车里走下来的叶家三少。他穿着花色鲜艳的夏威夷花衬衫和短裤,脚踏一双沙滩鞋,皮肤白皙光洁,倒像是在海滩度假的悠闲模样。虽然穿得够俗气,但是也不太违和,还引得路人高频率的回头。阮湘南估摸着这一切都要拜他那辆漂亮的阿斯顿马丁所赐。闹市区开跑车,除了样子风骚,也就剩下烧汽油这一功能了。 叶徙瞧见她,热情地挥挥手:“阮湘南!” 她也笑着回应:“叶少,这么难得。” 叶徙道:“哦哦哦,你用什么防晒霜的,等下我要推荐给卓琰,怎么你去南亚就没 怎么晒黑,他又黑了一大圈。” 等下推荐给卓琰?阮湘南猜他们是约好了,转身就要溜,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他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便胡乱推脱了一下,刚侧过身就看见路边的停车位上多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 阮湘南知道现在再要不说一声掉头就走,这种做派实在太难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朝从车里下来的人打招呼:“你们慢慢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卓琰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还没说话。另一边叶徙已经拉住她,直接把她往街边小店里拖,嗲着声音道:“别走啊别走啊,湘湘姐姐,你陪陪我嘛,人家好害怕……” 阮湘南顿时在这酷暑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陪你什么?” 叶徙双手合十,闪着眼睛装可爱:“人家前几天在微博上看到民间美食,说这里有家面馆,大家都开豪车来吃面,来了一次又一次,宁可每天排队还要来吃一碗面,路边一整排都是豪车,店里都坐不下——”他顿了顿,一指路边那家有点破旧的油腻腻的店面:“我特地开了车过来,哪有豪车?不过生意倒是很好的样子,可是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店里吃过饭……” 阮湘南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一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但是很光洁的样子,另一个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长裤在大夏天也是清爽干净得一尘不染,实在也不像是进过这种民间小吃店的样子,要知道这两个家伙在学校里连挤食堂的经历都没有,最多在清静干净的留学生餐厅点餐。 阮湘南原本想迈出去步子又收回来,转身走向那家面店,问老板娘:“这里什么面最多人吃?” 老板娘拿着报纸扇风:“羊肉面,腰花面,鳝丝面都很多人吃的。” 叶徙在她身后探过头来:“那就各来三碗,三个人,谢谢!” 这下别说老板娘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就连阮湘南也转过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各来三碗,还是三人份,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他们一起? “……他口误,是各一碗。”卓琰走过来,一把把叶徙拎开。叶徙超级委屈:“这样子就不能各种口味都尝一遍了啊。” 阮湘南道:“我还有事——” 卓琰盯着她,缓缓道:“怎么,你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阮湘南不觉得无法面对他,虽然之前的南亚旅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好吧,其实也不算“小意外”,但是总觉得心 里有点膈应。她默默跟着他们走到内堂,那桌子靠近厨房,就算头顶的风扇一直对着他们运作,也无法吹散那蒸腾的热气。 叶徙忽然对她说:“你不会怕他吧?”他摸摸下巴,笑嘻嘻地说:“我记得刚大一开学的时候,你还是学生代表,是总分第一名哎,压着卓琰,他怕你还差不多——不过你现在怕他,是不是也说明以后二哥会很怕我?” 这是什么神逻辑?而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那次她在总分上反超卓琰,已经让他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现在还在这种关头提这件事,阮湘南摇摇头。 阮湘南正要说话,却已经被卓琰抢了先,他一双眼看着她,嘴角还勉强牵出一点笑来:“她怕我?说反了吧,我怕她还差不多,惹不起。” 阮湘南微微一笑:“过奖过奖,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看他们的样子,都还不知道她离家出走,那就好,她现在最怕别人提起这件事。 叶徙张大嘴巴,露出一副生吞鸡蛋的表情:“连我都听出他没在夸你……” 这个时候,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了一碗,放在中间,谁都没有动手。大概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古怪了,周围开始有食客回头看他们。阮湘南当机立断把碗拖到自己面前,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我先吃了。” 反正边上两位都是绅士,她不动筷子,他们也绝对不会先动的。 很快的,后面两碗面也端了上来。叶徙很快就克服了“从来没有在这么简陋的店里吃过东西”的心,夹起堆在上面的羊肉就吃起来:“味道似乎真的还不错……不过也没有我想的这么好。” 卓琰却一直都没动手。 叶徙直接掰了双筷子给他:“别这么穷讲究,你看阮湘南都不在意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其实也不是她不讲究。阮湘南带点苦笑意味地想,如果她跟他们一样,从小就在那样的家庭长大,讲究是正常的,而她不是,她从小就在浅川那种最贫穷最混乱的贫民区成长,在那里度过了根本不愿意再去回想的年少时光,如果再这样讲究,那根本就是矫情。 她沉默地吃完,然后跟他们一起出了店。 叶徙评价说:“虽然味道还可以啦,不过以后我肯定不会再来了——原来看介绍觉得很有兴趣的,吃过以后也不过如此,既不是独一无二,环境又差,没什么意思。” 阮湘南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其实想想也是,天之骄子要什么 没有,没尝过之前还有一点好奇心支撑,尝过之后就彻底没了兴趣,既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又不是外表光鲜随时可以带着给人看,又有什么好念念不忘? ☆、第55章 番外002 她摇摇头,跟他们道别:“谢谢款待,我先走一步。” 叶徙问:“要我送你吗?我记得你家住得还挺偏的。” 她不用再回那里了,便委婉地拒绝了:“不用,天色还亮着,我自己回去就行。” 叶徙也不跟她纠缠,挥挥手就跳进自己的车里。倒是卓琰没走,有点沉默地看着她,忽道:“真的不用送?” “不用。” 卓琰静默地看了她一阵,凉凉地开口:“随便你,一个人走这么偏僻的夜路小心点被人拖去□□。” 阮湘南本来也不想跟他起口舌之争的,反正他也说不过她,总是赢同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可最后却没忍住:“谁□□谁还说不准呢。” 卓琰果然掉头就走。 她走去地铁站,地铁很空,还有位置,她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那份剧本。黎导给她的角色戏份很少,连配角也不算,只能算是个龙套。这个角色在未成年的时候戏份还有点重,跟男主角同是在一家孤儿院长大,可是给她的角色是长大之后的,只有两个特写镜头,一个是她在灯红酒绿中挑逗男人,然后把对方杀死,另一个就是接近男主角伺机杀他,最后被直接一脚踢下了天台。 她真的有点想不明白为何黎导偏偏看中她,她又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演戏的经验,要演这么一个复杂的角色对她这样的新手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看到剧本折角那两页上标着的一个数字,她知道那是片酬,这数字大得让她心动。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究竟要拍多少平面照做多少次家教才能赚到这个数额,而现在,她只需要去演这么一个小角色。 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何况她也不是英雄,只要生活还在继续,她就没有资格清高。 下了地铁,她飞快地跑回住处,拿出手机来拨出了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 最后一组平面照拍完,她也准备赶去西北内陆——那是黎导那部电影的主要取景地。她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慢慢地卸妆,脱去浓妆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像是奔波劳累后带点尘土和倦怠。 她才十八周岁,刚成年不久,可是心理年龄却又不止如此。 还有两个模特也刚拍完照,关上厕所单间的门换衣服,她们聊天时候也没有避开她,光明正大地谈论私生活:“你运气真不错,被谢家那位二少爷瞧上了,不是还说要带你去长岛的别墅度假吗?” “那种大少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当真才是脑子进水。” “也许他这次真的动心了?” 阮湘南打开水龙头朝脸上泼水,又抬起湿漉漉的脸来,镜子里正映出她的样子,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嘴角带笑,似乎在说:没有谁能够侥幸。 她回到家里定了去西北的火车票——这个时间还是暑假旅游的旺季,连卧铺都买不到,只剩下坐票,她也不挑剔,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到了中途也是很有可能补到卧铺票的。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车厢里挤挤攘攘,不少人买的还是站票,随便把行李堆在过道,就往上面一坐,连厕所门口都堵满了人,中途想去个厕所简直像跋山涉水这么艰难。阮湘南坐了两天,连脚都开始有些浮肿,全身酸痛,终于列车员告诉她,有人下车了,可以补卧铺票,她才得以解脱。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吃苦,现在才发觉,她还是有点高估了自己,她被严家养得娇气起来了。 下火车之前,她给黎导的助理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跟她约好碰面的具体地点。 他们出了火车站,又上了高速,内陆荒原跟沿海城市的景致截然不同,满目嶙峋的怪石,浓烈的阳光暴晒下来,仿佛连那些怪石都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晕。她看着车窗外面,有些震撼,却又只剩下沉默。 助理却笑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出过远门?” 阮湘南想着她其实也不算没出过远门,却还是点点头。 “这里都是荒漠,大片大片的无人区,连通讯信号都没有,水很少,好几天都洗不了一次澡,饭怎么煮都是硬的,夜里还有狼,你一个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 阮湘南笑着回答:“也许我是来体验生活的。” 助理爽朗地笑:“体验生活?你要体验生活的话,开车去川藏318线,中途下来骑行一段,岂不是味道更好?更何况你这次的那个角色,注定是红不了的。”一共才两个特写的小角色,估计观众连印象都不会有。 阮湘南又道:“那我说实话——我最近有点缺钱,所以来赚明年的学费。” 助理还是笑着摇头:“你少买两件你身上那个牌子的衣服,明年的学费就有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哪怕她说实话,也不被相信:“其实我是来追星的,我很喜欢那个男主演。” 这句十 足十的假话,助理却相信了。 —— 她跟着剧组在这个荒原上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她的戏份还远远没轮到,就在一边无聊地琢磨各种器材道具。有一回她拆一个道具闹钟,拆开了又装回来,最后发觉多了两个零件,可是闹钟又能正常运作,连修道具的技师都没整明白。 到了第三天,黎导终于想起她,找化妆师给她做造型,她有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的妆容偏浓艳,有些超越年纪的成熟感。 化妆师叫丁柠,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女人中近一米八的身高还是很罕见的,偏偏她瘦得很健美,腿又长,简直就跟超模似的。她拿着有海绵刷,伸手过来拧了拧阮湘南的脸颊:“手感不错啊。” 化完妆,阮湘南只觉得自己直接掉了一层皮,看见丁柠就有想逃跑的冲动。 丁柠对着她左看右看,很是得意这次的新“作品”:“成熟美艳中又带点稚气,难怪黎导千挑万选要找上你。” 阮湘南对着随身带着小镜子看了一眼,快要认不出里面的人就是她自己,小烟熏妆,眼线画到眼尾时微微上扬。 轮到她的第一场戏是她在喧闹酒吧中寻找自己的目标,然后将那个目标杀死。简短的打斗部分是有武替来做,她就只要演出个在灯红酒绿中寻人的风尘女子。她盯着跟她对戏的男配角,就像蛇盯着青蛙一样,还要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幸好黎导选中她演这种角色,如果让她演善良清纯小女孩,估计还会演出点小狡猾来。 丁柠一边帮她卸妆,一边笑着说:“你真不是科班的?演的感觉倒是挺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了一个全然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后续,阮湘南也放松了很多,直接开自己的玩笑:“难道不觉得是本色出演?” “本色出演?”她笑得很爽朗,“那下一场才是重头戏,要跟男主角演对手,你就把对方想成是你男朋友吧。” 阮湘南道:“我没有男朋友。” “不可能吧,你的样子……不像,真是不像。” “哪里不像?” “说不出来的感觉,”丁柠皱了皱眉,“小姑娘离开家跑到这种地方来,是有点任性了,不过也是有资本才会去任性的,我想你父母还有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宠你。” 阮湘南哭笑不得。 —— 剧组还在不断深入内陆 ,终于在一个荒凉小镇上停留下来。那边的路平整的也不多,住宿的还是最老式的那种招待所。丁柠跟阮湘南一间房,拿了钥匙就示意她跟上。房间里还是白墙绿漆,床单洗得挺洁白,很像老片子里的小旅馆。 丁柠把背包甩在地上,脱了鞋子外套就爬到床上,忽然问她:“你离开家这么多天,都没见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阮湘南有点自嘲地笑:“无所谓打不打,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 “为什么?跟家里人吵架了?” “关系不好而已。”她不想多说,丁柠也不再问。 西北大荒原的夜晚特别冷,跟白天的高温产生了鲜明对比,白天烈阳暴晒在地面,似乎要把泥土晒裂开来,可是到了晚上,那些裂痕似乎又透出丝丝寒气。剧组的武师都靠喝酒来抵御这些不适。 他们坐在镇子上的小饭馆里,铺着油汪汪的塑料纸,对着香气四溢的烤肉,有些人喝多了,胡言乱语者有之,低头沉默者有之。丁柠喝得脸色酡红,还是阮湘南把她搬运回房间的。她勾着她的脖子,又时不时大力拍打着她,阮湘南全部都默默承受了——其实真的很痛,很想把她就随便扔在哪里。 丁柠凑近她耳边,满是酒味:“我跟你说……我跟我爸斗了一辈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花心,不负责任,只顾自己快乐,我恨他,我永远都恨他!我恨不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阮湘南默默地打来水,给她擦脸,这一带水资源是很宝贵的,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最多也就拿毛巾沾湿了擦擦脸。 丁柠挥开她的手,又道:“我从来都不接他的电话……然后,突然有个陌生的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他死了……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死得这么容易,我还要继续惩罚他的结果他死了……” 阮湘南看着她,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她的母亲过世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心,又会不会跟寻常的母女关系中的女儿一般为母亲流泪? 她不确定。 有些问题原来真的不能细想,仔细一想,什么都会变了味道。 —— 丁柠第二天清醒过来时,似乎已经忘记掉她那晚说过的话,笑嘻嘻又毫无异样地地面对她。 阮湘南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最好。她其实不太会处理这种莫名尴尬的情况。就像她对卓琰一样,想做到最绝却又绝情不起 来,处处回避又处处留有一线期待,他恐怕觉得她很莫名其妙。其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拍戏的空隙,男主演来找她对戏。他们之后有一场对手戏,他建议道:“要是演不出那种久别重逢、又恨又爱的复杂情绪,就把我想成你的男朋友,你男朋友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是你还爱他,这样就行了。” 阮湘南只得回答:“我没有跟人交往过。” 男主演几乎崩溃:“那怎么办?要不你把我想成你心里有好感的人?” 她怎么能把人想成他?她从来不敢幻想。 那场对手戏在五天后就到,她跟男主角的感情却还没培养出来,大家嘻嘻哈哈变得挺有点兄弟情谊,突然要转换成相爱相杀的复杂情感实在跨度有点大。 黎导只不断地摇头:“是让你们好好熟悉一下,但是也没让你们这么熟。” 这一天ng了十几次,黎导也知道他们根本过不了,直接先开下一场。 阮湘南精疲力竭回到房间,直接倒头就睡,睡到日落黄昏,就见丁柠坐在隔壁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她。 阮湘南支起身,抬手揉了揉肩颈部位:“你这么早就回来?” “下雨了,暂时停工。” 她走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果然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这个地方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雨水冲刷着地面,带走了暗色的泥土。她打开窗,雨点很快就砸在窗台上,也砸在她的脸上。她又把窗子关上了:“黎导……很生气?” “你担心他生你的气?安心,黎导也知道你没有任何基础,ng也是正常。” 阮湘南却答非所问:“我有时候真希望我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丁柠笑道:“别让自己这么辛苦。” “我不知道——”阮湘南回过头,“有时候费尽力气去做一件事,到头来却又发觉原来这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这句话就太可恶了,多少人想做一件事却又做不到,你做到了又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是要让人难过得去自杀吗?”丁柠从包里拿出几张碟来,又把之前问摄像借来的影碟机拿出来,跟电视接上线,“看电影吗?” “什么电影?” “《花样年华》和《重庆森林》,你喜欢那一部?” 其实她都看过了,最后还是选了《重庆森林》,暗恋小警察的女孩,偷偷跑进人家家里打扫屋 子,欢快地自娱自乐地转着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爱情,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需要爱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一个思维迷宫,弯弯绕绕,开始走得那样开心,后来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在转入最后的漆黑字幕时,丁柠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来演戏?” 一部分是为了钱,一部分却是为了逃避。在旅游中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根本无法放空。 阮湘南答道:“有一个人,我喜欢了很久。但是又觉得没有希望。” “那个人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为什么不说呢?说出来,对方才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其实也并不重要。” 丁柠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说出来,而且还要发挥成十成演技来,就算他最后还是拒绝,也不让他舒坦。” 阮湘南被逗笑了:“对,就算要被拒绝,也不能让他舒服。” —— 翌日,黎导还是让她过最后几个镜头。她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可是总ng下去,也说不过去。男主演跟她面对面,脸上表情也有点微妙:“打算几时过?” 阮湘南笑:“尽量在三天以内。” 对方痛苦地□□了一声。 等到机位进入,她静默严肃,其实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有一双跟卓琰长得有点像的眼睛,这是她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的相似之处。丁柠的妆画得的确很好,这样干净的妆面看上去还有几分纯净,但是又要演出那种已经堕入风尘的女人的媚气。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画风一变,演什么是什么。 这次倒是拍了两次就过了,又再补拍了三个细节。 阮湘南一离开现场,便奔向丁柠那边:“终于过了!” 丁柠举着刷子,挑眉道:“刚才我也看到了,演得还不错,有没有考虑干脆来当个演员?毕竟你第一次就跟黎导合作,以后他也会提携你的。” 阮湘南摇摇头:“不想。” 他们在河西走廊,背景是一片飞沙走石的荒芜景色,而日光又是如此壮丽——是的,一切辞藻在自然面前都是虚弱无力,只好直白地形容那是“壮丽”的。 “为什么?你要是做这行,宣传时说起以前曾是重点大学七年临床专业, 简直要秒杀众生。” “我的理想是当医生,一直都是。”尽管会时不时偏离轨道,但总会回到原位。理想,轻如鸿毛又稳如泰山的两个字,看似轻忽,却又沉重。她原来还有理想。她走过这段人生之后,却开始谈“理想”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许在这一刻,虚幻又开始变为实质。 “你辛苦读了医科出来,也许还没毕业就失业,也许工作了又不愉快,背负得责任重大,却又超过赚的薪水。” “那我只好把我所有的责任感和人生贡献给白衣天使的事业。” —— 等到阮湘南赶回学校报道,已经快超过了规定的报道期限,第一天便被班主任逮着骂了一顿。她低着头,不管对方骂什么她都应,态度好得让班主任骂人也没劲了。 阮湘南捧着新课本,还算欢快地走出教学楼,迎面忽然撞见卓琰。 在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之后,她掉头就跑。 既然不能沉迷,那就干脆舍弃,爱情真的是一种很无聊的感情,她真怕自己求而不得将来成怨妇。那就太可怕了。 结果第二天,她上完解剖课,又留下来帮忙收拾,离开解剖教室的时候已经离正常下课时间过去很久。 她拎起背包,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又遥遥看见卓琰等在树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走到哪里都会遇见他?她往四周张望一下,总算找到了一个脸熟的人:“同学,你自行车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等下就还给你。” 卓琰自然也看见她了,直接朝她走过来。 她借到自行车,总算抢先在卓琰把她堵了正着之前,逃之夭夭。 她这样当着他的面逃跑,他一定会知道她是故意在躲着他的人,以他那样高傲的个性,吃过这样的闭门羹肯定不会再来找她。 结果她错了。 她死都不会想到,当她从电脑机房里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卓琰站在门口。 计算机基础是大课,大家都纷纷从机房里涌出,如此多的围观群众,她想卓琰也扯不下脸面来跟她计较,当即一个掉头,直接往楼梯上方跑。机房所在的那幢楼有二十来层,她决定爬个十层楼梯再坐电梯下去。 谁知她一跑,卓琰也跟着她冲了过来。 她顿时觉得自己就跟神经病一样,一路在弯曲的楼梯上狂奔,不知绕了多少圈,她跑得气喘吁吁,腰酸腿软: “你追什么追啊?” 她停下来,卓琰便也停住脚步,跟她隔着不到十级台阶对峙:“那你又为什么跑?” “你追过来,我当然就跑了。” “阮湘南,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要做贼心虚到看到我就跑!” 阮湘南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得扶住楼梯扶手:“卓少爷,我这个人性格向来不好,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得罪你……” 卓琰的气息却还是很平稳:“我知道你离家出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管?太不符合你一贯的形象了。” “好,这个我不问了,你还没回答为什么看到我就要跑?”之前旅行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没有看到他就回避,怎么假期一过,她就变成这个态度。就算做不成情侣,起码也可以当朋友吧,她却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阮湘南眼睁睁地看见他缓缓地抬腿往上走,那几级楼梯根本阻挡不了他:“你再过来,我又要跑了?” “好啊,”卓琰朝她冷笑,“你尽管跑,继续啊,怎么站着不动?” 阮湘南一咬牙,继续转身沿着楼梯狂奔,真是莫名其妙至极,她还有报告要回去写,却在这里跟他跑楼梯,她真是跟他一样有病。 岂料这样更是惹怒了卓琰,他声音低沉地威胁:“你有本事别被我抓到!”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猎人盯上了的猎物,落网是迟早的,但是能拖得一时算一时,她不痛快,他也别想舒坦:“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卓琰踏前一步,直接拎着她背包的带子:“是我该问,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吧?” 阮湘南被抓住,也累得再也跑不动,索性就转身在台阶上坐下来:“你没有惹到我啊。” “那你看到我跑什么?” “因为我看见你追过来,我就跑了。” 卓琰只觉得快要心梗塞,她真是豁出去跟他胡搅蛮缠了:“我说你到底又哪里看我不顺眼?” 阮湘南擦擦汗,又朝他微微一笑:“真没有,你挺顺眼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卓琰一转身,要坐在她身边。阮湘南猛然站起来,跳开两步,保持到一个安全距离。 卓琰盯着她,那眼神恨不得穿透她的心脏:“你xx是把我当病毒还是怎么了?”他都气得骂脏话了,看 来是气得够狠。 阮湘南摊开手表示无奈:“不好意思,大概是暑假过得太有心理阴影了,不习惯跟任何人太靠近。” 卓琰也想到“有心理阴影的暑假”的内涵,脸色青白:“你就非要把我想得这么下流?我又不会再对你怎么样。” 他是君子,她可不是,她是不相信自己的品格。 阮湘南拍拍背包:“走吧,我回去还有报告要赶。” 电梯里他们也是各自占据一个角落,默然无声。等到电梯显示楼层的指示牌到了三楼的时候,卓琰忽然道:“既然这么有阴影,你以后难道就不找男友了?” “再看吧,”阮湘南这一瞬间真是讨厌他这样咄咄逼人又莫名其妙的试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又没什么,“碰到有好感的就去试试了,然后说不定突然就爱得你死我活了呢?”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电梯门开了,她当先走了出去,想了想回头道:“就你这样的——” 卓 琰震惊地看着她,像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回答,但很快的,阮湘南补上剩下四个字:“——那就怪了。” —— 阮湘南也不知道卓琰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新技能,必定在她出没的地方堵她的路。有时候她故意留在实验室不走,这样拖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出来一看,他还在那里。只是他现在跟她探讨的主题成为了“你必须回家,离家出走是最不成熟的置气手段”。 周围开始有女生向她打听卓琰,还怪她保密工作太好,跟卓琰是朋友居然都没漏过口风。阮湘南无奈道:“我跟卓琰从来都不是朋友。” 这辈子,她是没有办法跟他做朋友了,唯一的盼望就是离他远一点,太近了,难免会有想法。可是她还是推不开他,其实想要完全推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她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阮湘南把书都放进背包里,然后关上门,走到走廊上就直接走到卓琰面前:“对了,今天有人问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为什么你总是来等我下课。” 卓琰语气平静地反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回答是了。” 卓琰还是没有太大反应,只嗯了一声。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么样?” 阮湘南笑道:“如果我再要说是你死缠烂打非要追求我 ☆、第56章 番外来个婚后故事 “阮女士,我是你女儿的班主任,如果你能在今天下午抽出时间来学校一趟的话,请尽快回复我,如果不方便,请和我再约一个方便的时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找你商讨。”一大早,阮湘南就收到孩子的班主任发来的短信。 看短信息的语气,是她的女儿微微在学校里犯了严重的错误,这才是刚开学几天啊。 她不由叹气,回复里注明了下午她到学校的时间。 她下午赶去学校,见到了班主任。那是个很年轻的老师,看上去才刚毕业没多久,还带点刚出校园的青涩。阮湘南客套地微笑:“我知道微微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我回家会好好管教她的,以后尽量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了。” 班主任看着她,皱着的眉越发紧锁,严肃地开口:“微微是很聪明的孩子,我可以说,她是班上最聪明的,而且组织能力也很好,平时也团结同学,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是一个很出色又很有潜力的孩子。” 阮湘南有点不解了,把她特地喊过来一趟只是为了夸奖她的,也未免小题大做了,可是如果是先扬后抑的手法,这“扬”的未免也太厉害。她沉吟道:“老师,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可能有点不太明白。”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这么出色又漂亮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你作为家长就不能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家庭氛围?为什么要在无形之中伤害孩子?” “……”阮湘南更加不解了。 她家的微微她了解,简直比她当年横十倍。她十几岁刚到严家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哪像她的女儿一样,大家都恨不得把她浸在蜜糖罐头里,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了的,哪里会受到什么无形之中的伤害? 班主任从一叠花花绿绿的日记本里抽出一本,放到她面前:“我这学期布置了一个作业,每周都跟父母聊聊天,有一个亲子时间,然后把中间发生的事记下来。你看过以后,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阮湘南看着面前的本子,问道:“我可以在经得微微同意之后再看里面的内容吗?” “那样当然是最好的,似乎……阮女士你上次在家庭情况登记表里写着,你是个医生?” 阮湘南笑着点头:“是,我是外科副主任医师。” “我知道在医院工作会很忙碌,难免会疏忽了孩子。我能够理解的。”班主任依然皱着眉,“每个家庭都有它不同的生存形态,存在即合理。但是既然已经结合在一起成 为一个家庭组合,成员之间还是最好能多多交流和沟通。不管男人有多不成功,毕竟也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总觉得自己的父亲很伟大。” 阮湘南这下完全明白了,微微的班主任是误会了什么,一切答案都在周记里。 —— 她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正是课间。她走到女儿的班级门口,对正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道:“我是知微的妈妈,想接她放学,剩下的一节课要请假,我已经跟班主任说过了。” 很快,微微从教室走出来。 她梳着整齐的齐刘海的齐肩发,穿着浅色的花枝刺绣的裙子,身上干干净净。阮湘南蹲下-身问:“等下想去吃什么?” “我想吃芒果冰。” 她摸摸她的头:“好啊。”本来是想拒绝她的,可是确实一年下来也吃不到几次,还是同意了。 她把微微领到车子的后座,又弯腰帮她扣好安全带,才走到前面的驾驶位发动汽车。阮湘南透过前挡风玻璃窗的后视镜向后看,她的女儿还是像她比较多,卓琰的外公是外籍人士,卓琰的五官轮廓就很深,而微微倒没有,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 也许她是跟女儿的交流还不够多。 她开车到附近的商场,带她去甜品店里吃芒果牛奶冰。中途的时候,阮湘南拿出周记本问她:“我可以看你写的周记吗?不愿意的话,我就不看了。” 微微正忙着舀冰,听母亲这么问,就点点头。 “真的可以看?你确定?” 她还是点头。 阮湘南把本子翻到第一页,只见女儿写道:“老师布置的作文要写我的家人,我问叶叔叔,应该怎么写我的家人。叶叔叔告诉我,我的家里主要是妈妈赚钱,妈妈很辛苦的,我以后长大了要对妈妈很好。我也这样觉得。我爸爸家里人好多,太外婆已经快九十岁了,爷爷奶奶都不工作,只有爸爸在工作,他帮别人打工,也很辛苦,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回到家也不能休息。叶叔叔说,爸爸在用生命在赚钱,可惜永远跟付出无法成正比,而且爸爸全家都靠他一个人养活。上个月爷爷生病了,又要好多好多钱。叶叔叔说,还好妈妈是医生,不然我们家里连饭都吃不饱……” 阮湘南彻底明白为何班主任会来找她说这一番话了。叶徙这家伙平时到底给微微灌输了多少这种奇怪的想法? 这个时候,微微也放下了小勺子,不吃了。 阮湘南付了现金,又带她去楼上买衣服。微微的外婆买给她的衣服都很复杂,粉红的粉白的嫩黄的蕾丝裙子,把她真的打扮成了洋娃娃。可是没有必要,女孩子也可以活泼好动要强。 今年流行棒球衫,她便给微微买了好几个颜色和式样的。回去的路上,微微披着棒球衫不肯放手,还闹着一定要坐副驾。 阮湘南帮她系好安全带,叮嘱道:“等下要乖乖的,不能乱动。” 微微没回答,拿起棒球帽戴在头上,还把帽檐转到后面去。 阮湘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捧起她的小脸蛋亲了一下。 —— 卓显扬看见孙女也很高兴,直接一把把她抱在膝上,跟她轻声说着话。阮湘南见状,就悄悄给卓琰拨了个电话:“你今天早点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谈……我不管你是不是刚下飞机有没有应酬,立刻给我回来,过时不候。” 她把那日记本拿出来,翻到第二页。 “我问爸爸,你最爱的人是谁。爸爸说是我,我很疑惑,为什么不是妈妈呢?于是我就这么问他了。爸爸说,他才不爱妈妈,都是妈妈死缠烂打一定要追求他,他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我又问爸爸,你知道妈妈最爱的人是谁吗。爸爸回答,他一定是排在第一位的,第二位才轮到我。我想起叶徙叔叔说,现在妈妈最爱的肯定是叶徵叔叔,尤其是面对这么多年一层不变的爸爸,叶徵叔叔肯定更有魅力。我觉得大人的想法都很复杂。错别字订正:一成不变,一成不变,一成不变。” “我问爸爸,户主是什么。爸爸说,户主就是一家之主,他就是户主。我又问,怎么样才能当上户主?爸爸说,就是掌管家里的经济大权,比如妈妈就是那个被管理者,他没收了妈妈所有的经济来源,只给她发零用钱,这样妈妈的钱就全部掌握在他的手里。我也每个月都拿零用钱,觉得不够用,还是爷爷经常悄悄再塞给我。可是爷爷不会悄悄塞钱给妈妈,妈妈好可怜。” 阮湘南越看越觉得班主任误会她实在是人之常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问题。 她很有必要跟卓琰好好就这方面谈一谈。 她刚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卓琰才刚下飞机,机场出来再到家里要两个小时,还有不少时间。 晚上八点多,微微也困了,不住地打呵欠。卓显扬叫来阿姨,道:“孩子累了,让她早点睡吧。” 阮湘南抱起微微,把 她抱到楼上的房间,监督她刷牙洗脸,又找出新睡衣帮她换上了。睡衣的帽子有兔耳朵,微微很喜欢。阮湘南等她睡了,才回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然后打开笔记本写报告。 才写到一半,就听楼下车库门开启的声音。她披上晨袍,踩着拖鞋下楼去。只见卓琰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领带也歪歪扭扭地垂在那里,臂弯里挂着西装外套。 阮湘南拿着拖鞋,站在大门口似笑非笑:“一家之主回来了,要不要我半跪下来服侍你换拖鞋?” 卓琰笑了一下:“怎么,我听你讲电话,还以为你要找我吵架。” 阮湘南真的半蹲下去,帮他换鞋:“女儿睡了,明早我们一起送她去学校吧。” 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随便跟他说一声也就是了,何必弄得排场这么大。卓琰把领带解下来,搂着她的腰上楼:“看来真是小别胜新婚,你也懂得这套了。” 阮湘南笑道:“这套我向来都懂,不过不能轻易用,你快去洗澡吧。” 卓琰把脱下来的衣服都扔进洗衣篮,又围着浴巾出来:“不一起吗?” 阮湘南坐在床上,正翻看女儿的那本周记本,闻言抬起头:“我洗过了,你尽快吧。” 他都用男色引诱了,还没效果,难道是因为最近太忙了没有好好健身,身材变差了?他洗完澡,披上睡袍出来:“好了,你这么严肃正经,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卓琰,我真心觉得你教微微方式很有问题。”她翻着周记本,把里面的句子读出来,“你对微微说,你一点都不爱我,只是因为我倒追你实在没办法只好接手了?还有,我求着你接受我的工资卡?我不敢离开你,就是因为太爱你,哪怕赚的钱全部上缴,家务全部包揽?”她直接把本子砸他脸上:“你自己看。” 卓琰看都没看,直接把本子放到床头柜上:“这里面有哪句话不对?” “不管它对不对,微微才上小学,你能不给她灌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吗?”阮湘南道,“班主任特意把我找去学校,对我说,要关注孩子的心理问题,觉得这样的家庭氛围对孩子不利。”班主任会这样想,也很正常。父亲一点都不爱孩子的母亲,家里是母亲在赚钱养家,父亲家里负担重(家里人都靠他养活,爷爷生病,还有太外婆),父亲给人打工,母亲倒是体面的外科副主任,但是经济大权全部在父亲手里,这些七零八落的信息组合在一起,简直不能怪人家往那些不好的方面想。 卓琰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是认真的,忽然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这样的话,不如我们再要一个?” 阮湘南直接把他踢开:“滚开,别碰我。” 他曾说过,对阮湘南这种人就不能太迁就太宠爱,她总有一天要蹬鼻子上脸。现在果然如此。 —— 结果第二天一早,她起得很早,极端温柔地帮他拿衣服,就连到了餐桌上都一会儿帮他布菜,一会儿照顾微微。 他知道,她是做给女儿看的,私底下就对他冷暴力,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比阮湘南更阴险的女人。 他们把微微送进学校门口,小姑娘很快就拉着同学的手,欢乐地一起进去了。卓琰看着女儿身上的那件深蓝色棒球服,穿在身上倒是很精神,便问:“给她换风格了?” 阮湘南冷冷道:“旧的审美疲劳,现在这样挺不错。” 卓琰回敬道:“什么意思?你看我也是审美疲劳了?真是难为你一看十几二十多年。” 阮湘南觉得他们只要在一起就会变得特别幼稚,可是分开以后两个人都很正常。她原来以为,这样过个几年,他们的相处方式也会成熟起来,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辈子都会这样吵架斗嘴,你别扭我更拧巴,光是这样想想她都忍不住要哀叹。 卓琰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又道:“阮主任,你到地方了,还不下车?” 阮湘南微笑着抬手把他的脸转过来:“别生气了……” 卓琰哼了一声。 “你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对,不过微微还没有到能自主判断的年纪,我怕她会多想。” “……是吗?” “而且明明是你在养我养女儿,承认这点很羞耻吗?”阮湘南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如果你哪天对我审美疲劳了,我会很伤心的。”她松开手,超他微笑:“所以你一定不会让我伤心难过的对不对?” 卓琰轻咳一声:“看你的表现。” 智慧的大钟就在她身后敲得咣当响——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她这辈子除了有个聪明漂亮的女儿,还有年纪轻轻就升上副主任之外,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就是把卓琰骗到手,并且她骗术了得,还能继续再骗好多年。 生物链一直都是斗争残酷的地方,她才能站在顶端。 隔了几周,她再去观摩女儿的周记,女儿写道:“爸爸突然对 我说,他还是挺爱妈妈的,并且还会努力养家,让妈妈不要再这么辛苦。可是这样前后矛盾真的好吗?” 善良的班主任在下面回复:请相信你父母,他们都很爱你,也很爱对方。 阮湘南特意去找中医学了套穴道按摩的手法,不管怎样,勇于说真话的男人值得鼓励。 而这几天,安雅也发现,最近老板的心情特别好,从不发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个不老歌的地址吧,以后有什么河蟹的内容都可以放上去。 ?sumo888 那啥,这周我会把欠债都完成的=口=欠债好多的人要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