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 第一章:桔子(1) “母亲，你看，好美的杜鹃花。”桔子喊我。 是的，这花好美，红艳艳地开满了整个山坡，自有一种恬静宁雅的格调。 “桔子，桔子，快别往山上跑了，我们该回家了。”我制止桔子的放纵行为，她从来都是调皮的，骨子里流淌着叛逆的血液，像曾经的我。我也曾像她一样快乐过，她那无忧无虑的神情里分明流淌着一种尊贵气息。 桔子听到我的喊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了步伐向山上冲去，惹得我十分恼火。这个精灵一样的人儿是那么可爱，在我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也舍不得打她。这都是我惯出来的，谁有什么办法。做母亲的就是这样，总想宠着她，惯着她，生怕她受到丝毫委屈。毕竟这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心疼谁来心疼她？ “桔子。”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想以此对她造成心理威慑。可丝毫不见成效，桔子连头都没回，义无返顾地朝山顶冲去。 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为杜鹃花镀上一层亮丽的神采。满山的杜鹃花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得娇艳无比而富有张力。 桔子对我的话充儿不闻，只顾蹦蹦跳跳地向山跑去。她的背影像梦中的水彩画，在我梦幻一般的意识形态里充满了神奇。这让我一度产生幻觉的影象，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这么优美的场景绝非人间常有。 她突然转过身来在山腰作了半刻停留，当桔子看到我发怒的神情时，微微扬起眉毛并弯下身子，她把手臂举在半空的神态仿佛让我看到了嘲弄的意味。这是她对她母亲的嘲笑，在这种嘲笑里，我的心被微微地刺痛了。 “这就是我的桔子么？我不由得疑惑起来，她分明是位天使，并非来自我的身体，而是来自上帝安排的某一个神秘的角落。我不是她的母亲，跟她却有一种神秘的内在关系。”当这种想法在我头脑中形成的时候，我变得不安起来。 “桔子。”我大声地喊，愤怒的声音向四周蔓延。 桔子再一次转过身来：“母亲，你不觉得这里很美么？你就不想在这里多玩一会么？”桔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乞求。 我无语，这里的确很美，无论岁月变迁还是历尽沧桑，都无法抹杀这里的优美所在。不光是我，就是任何一个人，对优美事物都怀有一定的怜惜和崇拜的，美的事物，美的东西对人们来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天快黑了，我们该回家了。”我的话语里明显地有了妥协的意味。 “我不。”桔子抿着嘴，脸上流露出很不满意的样子。她的形态是优美的，也是完善的，我不能否认。然而，他的骄傲和叛逆也是不可理喻的。正是这种矛盾神情让我心里流露出一股怜悯之情。在这种怜悯里，有疼爱，有温暖，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温存。 夕阳下的杜鹃花更加妖艳了，像柔弱的思绪蝴蝶般从心中飞起。那妩媚而卓越的丰姿，难道不是孕育了神秘力量的风情？我看到了它们在风中摇拽的样子，似乎是一种招摇，又似乎是一种媚惑。 第一章:桔子(2) 我蹲下来，抚摩着桔子的脸，桔子的皮肤柔软而光滑。她的神态让人不由自主地张开怀抱，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把所有母性的温情都施与这个可爱的精灵身上。 桔子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呼出的热气轻抚过我的面颊，她像一只柔顺的羔羊把软绵绵的身体依偎在我的身上。 这就是我的孩子呀，柔顺不失叛逆，骄傲不失体贴，从她身上流露的温柔气息让任何一个人充满感动。这跟她叛逆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叛逆的桔子是上帝身边的天使，那么，柔顺的桔子就是我的孩子。在这一瞬间思绪的延伸里，我怀里的桔子微微地动了一下。 “母亲，你看这夕阳多美。”桔子说着，一只手扯住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桔子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她优美的声音让人觉得诡异。这也许是出于我的错觉，也许不是的。我觉得她的声音是优美的，又不失甜蜜的味道。然而，她的叛逆和自我又仿佛不遵循她原来的行为和准则，而是被某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着。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我无法洞悉。 桔子有时候是叛逆的，有时候又是柔顺的，让人无法考证她行为的偏差。也许正是桔子这样的性格才惹人疼爱吧！ 一只不知名的鸟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旋即，消失在花丛深处。晚霞优美得近乎悲戚，有种水彩笔描过的痕迹。 桔子挣脱我的怀抱，她身上温柔的气息一瞬间飘得十分遥远，仿佛不曾在我身上停留过。在这种远去的气息里，有一抹柔情的亲近。 “桔子，我们该回家了。” 桔子没有说话，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她弯下腰拣起一块石头朝鸟雀的背影扔去，石头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随即消失了。我觉得在她扔出的石头里有不满和抗议，又有不屑一顾神情的眷顾。桔子赌气似的走在我的前面，不时用脚踢地上的石头。她娇小的身影和她赌气的神情绝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然而，她的确才七岁，有这里的杜鹃花为证。 “桔子，桔子，等等我。”我喊她，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母性的柔情，这声音是从我柔弱的心底深处流露出来的，也是一名母亲呼喊最深爱的人的声音。 桔子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自顾向山下走去，我突然觉得她发小脾气的样子很可爱，却不知道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夕阳划一道优美的弧线，沉寂在遥远的天幕下，为脚边的杜鹃花增添一抹黯然的神采。与其说这时的杜鹃花显得落寞而失意，倒不如说为失去阳光照射的杜鹃花本身和四周增添了些许淡淡的哀愁。 桔子也许累了，也许是为了对我表示亲近，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直到我走近了，才攸地扑进我的怀里，她的行为自然得无可挑剔。桔子跟任何一个喜欢撒娇的孩子一样，喜欢在她母亲的怀抱里吐着欢快的泡泡。桔子是惹人心疼的，不光是我，就连村里的老人和孩子都喜欢她。 不仅如此，桔子优美的形态和一脸无辜的神情，就算做错了事只会更加惹人怜惜，而不会让人产生其它想法。对孩子的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才是最美的，无论别人的孩子多么好，在我的心目中都无法与桔子相比。 我也许是自恋的，总觉得自己得到的，拥有的才是最完美的，别人却不。就拿桔子来说，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和神情总让人觉得别的孩子身上不具备这种自然的天赋。而桔子有，哪怕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桔子。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有点得意。 第一章:桔子(3) 天色暗淡下来，四周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借着微弱的亮光，我看到桔子的脸上闪耀着明灵的光芒。“多惹人心疼的精灵呀，看她鼻翼上沁出的细汗以及微微发红的小脸上无不流露出优美气息。在这种充满灵性的气质里，让人从桔子身上看到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桔子乖巧地伏在我的胸口上，她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人怜惜。 这就是我的桔子么？也许是的，这就是我的桔子，一个天使一样的人儿。她让我觉得在我的生命中只有她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在她安静的时刻，在她睡着的时刻，这种优美的神态更能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张力和才能。是的，从别人的孩子身上我看不出这种天然的资质和人性的光辉，而桔子身上有。我总觉得桔子身上具备别的孩子身上所不具备的某种特别的潜质，总觉得她有一天会弃我而去，总觉得她是属于上帝的而不属于我，纵然我是她的母亲。当这种想法在我心中形成的时候，让我感到害怕和焦虑，更让我无所适从。 我抱紧了桔子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一般。这只是一种意念的错觉，其实，她怎么能消失呢？她怎么会消失呢？她是切实地存在的，我的孩子就躺在我的怀抱里，躺在她母亲温暖的胸怀间。她不会消失的，也不会离开她的母亲。 那么，我怕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怕呢？难道她不遵循我的意志，难道她有自己的本领和才能可以生活在离她母亲很遥远的地方？我想不会的，她不会，也必定舍不得离开她的母亲。 她安详的样子让人怜悯，她温顺的模样令人疼爱，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我母亲的柔情？是的，没有比这更能激发我柔弱的思绪的，那天鹅绒一般的温柔气息从我的身体里飞起，仿佛四周一瞬间被一种软绵绵的，无形的柔软物质包围起来。 我觉得我的心更加柔弱了，柔弱得令人心碎。 这一切都源于我的孩子，源于桔子这个精灵一样的孩子。她让她的母亲如此感谢上苍的恩赐，如此感谢上苍赋予她的这个严谨而温和的生命。 在桔子跟前所有的操劳都是愉快的，不管它以哪一种形式出现。所有的痛苦和困难都让我毫无畏惧，这一切是因为有她的陪伴，她让她的母亲更加热爱生活，也更有面对困难的勇气。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生活给了我这么多的幸福。愉快的心情并不是仅限与物质的丰厚和满足，当你对生活怀着崇高敬意的时候，它只会让你安然享受生活的愉悦而非磨难。 我怀里的桔子睡着了，优美的小脸上呈现出安详的神采。是的，她的面容是安详的，虽然身体里流淌着不安分的血液，却在桔子的面容上丝毫没显现出来。 桔子的脸上有一抹难以说清的平静和祥和，似乎是一种虚无，却超脱一切精神的尺度。 我常常想，桔子就是我的幸运符，有她，我生活的一切都有了自足，安全和幸运的保障。我爱她，哪怕有时候她的叛逆是不符合我的教育规则和行为宗旨的。 第一章:桔子(4) 叛逆的桔子是惹人生气的，尤其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的调皮简直让我无法容忍。我想安静一会的时候，她偏偏就要调皮；我想干家务的时候，她偏偏过来捣乱。刚穿上的新衣她很快就要弄脏，刚洗干净的脸蛋一会就不能见人，而她还自鸣得意跑到我跟前：“妈妈你看，我的脸又灰了。”完全是一副既天真又无辜的模样，搞得好象把脸弄脏是一件既光荣又幸福的事。 这时候的我恨不得把她按到水盆前，把她灰头土脸的形象好好改变一下。不等我缓过神来，她跑得又不见踪影了。 每一个大人都希望孩子干干净净的，我也不能例外。我讨厌那种脏兮兮的样子，觉得桔子得按照我为她设计的道路前进，因为我为她设计的路是一条被经验的道路，是一条畅行无阻的道路，不光是我的桔子，就算别人的孩子走在这条道路上也会一帆风顺的。 希望有时候跟行为是截然不同的。我的设想和希望都是以我内心的思想做指导原则的，而桔子的行为是以她自己的思想，或者说完全不按照她的思想，却是某种毫无自我控制意识和约束行为的延续。 这时的桔子并没有觉得她的行为是错误的，依旧我行我素。当我把我的思想当作一种习惯，努力改变她目前状况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的教育并不是恰当和有效的， 我花的心思在桔子面前是一种完全的徒劳。 桔子依旧是那副模样，刚穿的新衣，刚洗干净的手脸，她只一会工夫就变得风尘仆仆了。我有时候就想，桔子如果是男孩一定不服管教，女孩毕竟能为我这种不善管教子女的母亲减少些压力。 面对生活每一个人都有压力，只是或多或少而已，我只想用淡然的姿态面对这一切，并不想让自己活得特别难堪。不知道因为成熟了，还是岁月磨掉了我身上的棱角。什么爱呀，恨呀，失落和寂寞呀，都不在重要了，那只是成长历程中所必须的。忧郁，伤感，颓废，也只是某一阶段的某个生活层面的片面表达，它只符合某一阶段的某个生活层面，并不是全部生活意志的表现。 人总要面对波折，无论多深的爱，在岁月的长河里都变得微不足道。更不要说忧郁，伤感，颓废和恨了，它本身只是一种年少无知的狂妄，当历尽岁月沧桑时才让人知道当初的行为有多傻。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变了，对人生，对信仰，对自己不能保持一种起码的忠诚。 我最终放弃了我无效的教育方式，让她顺其自然地发展。桔子，这个精灵一样的孩子虽然是我生命的延续，却不是我梦想的延续和继承者。我得承认，我像大多数母亲一样是自私的，也希望她能成就我未竟的梦想。这毕竟不能够，桔子不是我，她只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她，她只是一个孩子。我为她设计的路她不会走，不管我这个母亲多努力地为她规划未来，她未来的蓝图都不是我能规划得了的。 我为她设计的康庄大道只是我梦想的延伸，却不能强加在孩子身上。我一度觉得桔子多幸福，有一个这么开明的母亲。只要她喜欢的，我就不会反对，只要是按照她意志取舍的，我都鼎力支持。因为我知道，属于自己爱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一直都在纵容她，才让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也许我对她应该严厉些，以便让她得到我的教诲，可我不能够，绝不能够。 第一章:桔子(5) 我怎么能让她违背自己的意志呢？桔子的生命和才能只属于她自己，跟别人无关，纵然我是她的母亲。我认为好的，正确的，桔子却不以为然；我认为坏的，错误的，她却身体力行。我的意志跟她的行为有着直接的矛盾，这是大人和孩子之间观念差异的冲突，这种矛盾不光在我和桔子之间存在，在别的孩子和大人之间也习以为常。 这种矛盾是不能避免的，要想减轻这种对立局势，我只有向桔子妥协。对别的大人来说向孩子妥协是蒙羞的表现，尤其在这个爱做表面活的时代更是如此。他们更愿意用粗暴的行为管教孩子，而不用人性化教育使孩子的性子遵循自己的本来面目和行为。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有的父母却在这种以爱为目的的狭隘观念和自私偏执中，把爱的方式以纯粹占有和绝对服从的粗暴方式来对待的。 我不屑用粗暴行为对待桔子，只想让她的行为按照她自己的，或者说按照最自然的成长方式。只要她不犯特别严重的错误，我一般不会问罪于她。好在桔子没犯过严重的错误，我对她大多是一种关怀的疼爱。 桔子越来越不怕我的恐吓，我的威胁她充耳不闻，甚至故意惹我发火。她的生命仿佛有灵性似的总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轨迹，这是人生的轨迹，也是自然的轨迹。然而，这种轨迹似乎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一种野性的呼唤，在人类文明的世界里，似乎有点格格不入。当然了，这只是表面的行为，实际上桔子并没有与人类文明和法律法规相抗衡的本领。 桔子虽然不怕恐吓，对于我她还是心存敬畏的。在某个方面我就是法律，野蛮与文明相违背的法律，我暴力的拳头和我的强大让都她畏惧。桔子有时候处在自我和畏惧的边缘上，有时候处在以自己为中心的制高点上，有时候处在我强有力的野蛮统治下。这时的我便暗自得意，她还是把我放在眼里的。 对于我的桔子，对于这个依照自然个性生长的生命个体，似乎没有太多矛盾的纠缠。一切都按照她的才能和自然规律的规划，并没有按照哪一个人的意志或暴力手段，更没有按照哪一个人强烈的占有欲望。我突然觉得桔子是自然界中最优美，最成熟，最具自然形式和完美姿态的表达。 桔子根本没发现自己身上所具有的特质，这是普通的孩子身上不具备的，更因为这种自然的潜质，才惹人更加疼爱她。作为她的母亲我对她的优缺点了如指掌，不仅能从这种秉性里发现这种价值，更能从她野性的作为中了解我的过去。毕竟这是我血统的延续，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微的，我都为这种生命的野性本质感到自豪。并不是所有的人身上都具有这种野性，在文明的教化下，很多野性的族群都失去张扬个性的机会。而桔子的身上还存在着，她的野性行为在无知的情况下，或者说在不经受自己意识的支配下充满了自然的绝对张力。 这是我从桔子身上发现的，也是我按照自己的方式任其自由发展的理由。这种放任自流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的我无从考证，因为从桔子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规则和变异，要想看到最终结果只有用无限的将来去验明。 第一章:桔子(6) 桔子有时候是乖巧的，你大约没看到过她乖巧的样子。在她想对我服从的时候，在她睡熟的时候，她乖巧的样子尽收眼底。不管桔子表面上如何安详，从她的本体里都流露出一种野性的张力。这是文明人类抑或是被文明教化的人类所不具备的，这种天然的才能只有在极具自然的优越条件下，只有生命与自然混为一体时才呈现出这种绝对的静谧。那仿佛是溪水潺潺的流淌声，夹杂着呼啸和歌唱，或者说动听和美妙，又仿佛是一种噪音。然而，从这种貌似噪音的概念里却流淌出一种欢快的真实与平静。它不由得让人循着这种朦胧而模糊的，在意识范围之内，却没有切实而具体的形状或形态作出的深刻探询。 这就是我的桔子从自然的内心深处和容貌表端流淌出来的值得她母亲欣慰的模样。当我把她的样子深入心底作深刻探讨和比较的时候，才发觉桔子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然而，我的桔子又是平凡的，她除了具有优雅的气质之外，并没有丝毫的例外之处。她本质的才能从她身体的表层流露出来没什么不妥，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从这种自然与不自然交替出现的深意里，我的桔子让人看到她是这样的鲜活而具有肉感的实质。这就是生命的实质，它不仅仅是会呼吸的，活蹦乱跳的，并且是具有优美形态和值得我骄傲的生命。 我怀里的桔子动了一下，微微地颦着眉头，随即又恢复到她平静的面容上来。可能她被我长时间抱在怀里觉得不舒服，也许是她在睡梦中想伸伸懒腰，虽然这只是无意识的自然流露，却打断了我的思绪。 桔子的脸更深地埋在我的胸怀间，我觉得这是她对我的依恋，也是一个幼小的生命对一个母亲身体的眷恋。她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仿佛在寻找一种生命深处的渴望，这渴望来得这么猛烈。以至于让我觉得这只是一种错觉，她已经七岁了，不该再挖掘我心灵深处这种母性的疼爱了。 桔子的嘴唇亲吻着我的胸脯，有一抹温柔的气息。她的嘴唇软软的，滑滑的，在我肌肤上蠕动着，以便勾起了我母性的柔情。桔子嘴唇的温暖和潮湿没有引起我任何暴力的想法和精神以外意念的悚动，要有的，也只有从我身体并灵魂深处流露的母性情怀。 我刚把桔子放到床上，她就醒了过来：“母亲，不要走，我要你抱着我。”她的声音里流淌着水般的细腻和温柔。 “妈妈没有走，就在你的身边。”我无力拒绝桔子的渴求。桔子对我的依恋不言而喻，尤其在她要睡还没睡熟的时候，更舍不得我离开她的身边。 “桔子乖，睡觉吧，妈妈不走。”我边说边为她找一个能睡安稳的姿势。 “恩。”桔子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她的嘴唇没有动，两只手却抱紧了我的身体。 桔子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她对我的依恋让我于心不忍。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除了能对自己的孩子做无私的奉献之外，再不会有其它的奢求，毕竟她是我的孩子。我轻轻地放开桔子的手，让她安稳的躺在床上，这样的睡姿让人心里觉着塌实。 天上的星星闪耀着，有一抹孤独，又有一抹遥远的亲近。就像曾经的我站在广袤的天际下，做着徒劳无益的挣扎一样，所有的抵抗都是无知的，所有的想法都是幼稚而肤浅的，只有我订婚的事实才是真的，也是不可争辩的。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1) 那一年我十七岁，那是一个对爱情充满热切渴望的年龄。就在这一年，二表爷为我介绍了第一个男人。 当时的我像所有少男少女一样，整日幻想着我是骄傲的公主，有朝一日我的穿金靴的王子会从我的梦中走进现实。这个梦已成为我灵魂和信仰的最高规范，我全部的意识和自觉都处在幻想里，没有哪一件事能比我这种自我幻想更令我快乐，更让我着迷。 我的梦是这样的美，完全遵循我的意志，完全脱离现实的枝节。那里有玫瑰的怒放，有郁金香的芬芳，扑入我眼睑的全是华贵的家具：竹玉的筷子，银的调羹，银色的盘子，大理石镶嵌金边的桌子，上等的貂皮大衣，伺女成群，娇羞的颜面且不乏国色天香之容，卓越的风姿又不失沉鱼落雁之貌。我是这里的主人，也是这里的统治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杖。我的王子就在我的跟前，或低头沉思，或双目凝视。他眼中的柔情感染着周围的一切，让这里的生命都充满了温柔的气息。我的王子是孤傲的，也是忧郁的，无论他身上的饰品还是本身所具有的优雅气质都让周围的事物黯失神采。 我就这样整日做着不符合现实规则的清秋大梦，注定对现实世界有一丝不满。毕竟我的幻想是非现实的，跟现实世界有着太大的出入，而我却一无所知。我以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就算遵循我的意志也是必然的，这没什么合不合理，我的生活必得遵照我的意志和想法规划。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符合我的意愿，我就会感到难过。 在那个懵懂无知的年龄里，我的幻觉意象支撑了我整个的梦。它是那样的优美，那样的令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别人没有我的想法，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祖父母都没有我的想法。她们或许是有想法的，只是没有我这般沉迷。 我对爱情的痴迷让我丝毫不觉害羞，我一度以为，爱一定会支撑起我的整个人生，直至生命老尽。我的王子必定像我的祖父母和我的父母一样爱我，这是他一贯的作为和做法，他爱我就像他爱他的子民一样，比爱他的子民更胜一筹。没有哪一个贤能淑德的王子不爱他的子民，没有哪一个王子不以天下为公，我爱的王子更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就不能与我的意志相匹配，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值得我去爱他。 我整日托着下巴，幻想我王子的模样，期待他在某一个我无法觉察的时刻突然到来。我一直都这么期待着，总觉得有一天他会翩然而至，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刻给我莫大的惊喜。渴望我王子的到来几乎成为我最大的信念，我总觉得他用一双深邃而又明净的眼睛远远地盯着我，给我鼓励和快乐。他会在我受到委屈的时候轻轻地拥我入怀，他会在下雨的时候为我撑一把雨伞，他定能像我的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一样疼爱，宠惯我，因为他爱我。 我陷入这种虚幻的错觉和无尽的想象中，我的王子却不曾到来。我一直期待的完美的爱情成了遥遥无期的等待，那奢华的美好成为我思想的一部分，我的梦却不曾醒，不会醒。 如果说做梦是女人的天性，那么，在这种天性里是否也埋下了失望的可能。我不知道，我无法考证别人的想法和做法，我不能从我的母亲，我的姐妹的身上发现这种天性也拥有缺陷的才能。我依旧遥望天际希望我的王子从虚空的天幕上走来，挽起我玉藕一般的秀臂，在夕阳落下的地方同我一起徜徉。 直到有有一天祖母告诉我：“闻袖，闻袖，你该嫁人了。”我方才抬起头，原来我一直做梦。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2) “闻袖，你该嫁人了。”祖母把我叫到跟前满怀怜惜地说。 “才不要嫁人，我还小着呢？”我的脸微微地涨红了，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我知道祖母的担心，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在这小座山村早找婆家了。别人不是说早点找就能多挑么，纵然瘸子当中挑将军能挑到的概率也大一些。何况先下手并不吃亏，没准好男人都被别人挑走了，只剩下歪瓜劣枣岂不委屈。二姐像我这么大都结婚了，大姐也是。她们老觉得我赖在家里舍不得嫁出去一样，其实我也想呀，我还等着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出现呢？可迟迟没有结果，这并不是我的错。 我一直都期盼着，可我的王子并没有来到。 这虽不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也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我的意志和错觉一直引导我走向一条别人无法洞悉的道路，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既辛苦又委屈，更得不到别人的理解。就连我的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都觉得我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们怎么能知道呢？我断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内心的秘密的。我的秘密只属于我一个人，就连我的姐妹我也不会有透露。她们不会有我的思想和意志，确切地说她们没有我这般喜欢幻想，我的世界跟她们的世界是隔绝的。虽然我们有着共同的父母，祖父母，想法并不一致。 二姐是幸福的，大姐也是幸福的，幸福的意义不同但幸福的本质是相同的。她们处在幸福的位置上，无法想象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她们嫁得好，我能嫁得好么？我能嫁给既爱我又被我爱的人么？这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对将要发生的事也心存怀疑。 这种未知的变数以及不确定因素让我忧心重重，我虽不是怀疑论者，对未知世界还是心存畏惧的。我觉得离开我的父母我就变得无依无靠，如果我嫁的那个男人不是我爱的，抑或是不是爱我的我就会非常孤独。这种孤独的感觉别人无法体会，或许是一种无法尝试的失意和痛苦。 我害怕面对这种孤独，更害怕在痛苦中迷失。毕竟我的梦还不曾醒，它一直都是我精神的依托和依靠，如果失去这种精神的依托，我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如果这世界只是生活本身的残酷并不存在浪漫和幻觉，这世界一定是痛苦的，也是不可思议的。毕竟我思想里浓重的浪漫色彩不只出现在我的意识幻觉里，还一度指导着我的行为和做人原则。我觉得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对这世界作深刻的指导，它并不是依靠人或自然的意志，而是某种神秘的，不可预知力量的刻意规划，仿佛这世界必得遵守这种意志一样，不管欲望的潜能还是幻灭的腐生都需要得到这种神秘力量的支配。 祖母抚摩着我的头，既怜惜又心疼的模样让我为之动容。 “傻瓜，都这么大了也不怕嫁不出去。”祖母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在她微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在祖母的心目中我的确不小了，跟她十六岁嫁给爷爷相比，我的年龄的确大了。 “我才不要嫁人，就赖在您跟前。” “只怕到时候就跟你二姐，大姐一样了。你看他们幸福的，巴不得不再回来了。” “我就不嫁人，一直就这样陪着您。” “这怎么行，有你的孝心奶奶已经很满足了。” 我觉得既然生命在遵循着某种不可预知的意志，在这种意志里我必将找到归宿，并且是符合我心意又不与这世界本来面目相抵触的归宿。我伏在祖母的双膝上，任我的长发倾泻下来。天一瞬间黑了，闪耀着一股神秘的味道。星星眨着眼不知道是一副调皮的模样，还是有种宿命的徒劳。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3) 从这件事以后，家里人就忙着为我介绍对象。对于这种不符合我心意的相亲形式我无可奈何，迫于压力我还得走走形式。这没什么对与不对，也没有合不合理，我只能拉下害羞的容颜去跟陌生人见面。不能否认这不是我的意愿，却是我家人一致表决通过的意思。我不能违抗他们的旨意，我是女人，必须找一个男人嫁了。在我家人的心中只要能把我嫁出去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我幸福与否，倒是次要的。 他们也许还没考虑到我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那种难于把捉的幸福的感觉。没有人理解我的想法，他们的行为是那么粗暴，在他们的心目中又那么合理。我觉得自己一下被我们的家人抛弃了，我只有孤零零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我也偷偷地哭泣过，为了不安全而又不可预见的未来。我觉得我的父母要狠心地把我随便丢给一个男人，以摆脱他们的负担。我觉得我是个累赘，时刻成为别人心上的包袱。在每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刻，在每一次数星星的时候，我都会暗自垂泪。 不管我如何做无助而徒劳的挣扎，我依旧得接受现实，依旧得接受我家庭的安排。不管这是不是屈服，我都得在我的家人面前低头。生活本是一件严肃的事，不管我情愿与否，都得按照既定的规则严谨地对待。 当时的我也许是无知的，没有逃避的理由和勇气，除了让自己坦然接受天命的安排以外，再不能，也不会有其它令我心灵慰籍的东西。我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跟现实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然而，我的幻想却是遵循我的意志的，似乎一切的美都能在我意志中得到成全。我在追求一种我用尽毕生精力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不光是我就算任何人都无法得到，毕竟它是臆想的，非现实世界才有的。 “闻袖都十七岁了，该找婆家了。”母亲偷偷地跟父亲商议着，生怕我赖着不走似的。 父亲叹了口气，我能想象出他使劲抽烟的样子，烟雾缭绕在他跟前久久不肯散去。父亲一直是沉默的，仿佛只有沉默他才能酝酿重大决定。 “你说话呀。”母亲想迫切知道父亲的想法。 “要不就让她二表爷介绍几个，袖满意就把她嫁出去，不满意也别太强求了。”父亲沉默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公道话来。 “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孩子的父亲，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母亲极不耐烦，谁家的孩子是自己做主的，还不是全凭父母的决定？” “袖这孩子真让人操心，你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整日心事重重的。” “还不是像你，木头疙瘩一样。” “好，好，好，就像我，行了吧。”可以听得出父亲满肚子火气，说父亲是木头疙瘩父亲会隐忍着，说他的孩子他就会发火。 母亲听出了父亲的不耐烦，便不言语了。 “明天我去他二表爷家一趟，让他给留意着。” “声音小点，袖可能还没睡。” “早睡着了。”我听到父母的床有“咯吱”声响，仿佛翻身的动作。 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嘎然而止，不知道何时我的眼泪从脸庞流淌下来。我觉得自己完全被她们抛弃了，再不能有任何幻想。我的王子还没有来，我的期待只有在等待中枯败，所有的美好都不再来，不会来。事实证明我等不到花开，只有在无奈中释放那最后的一抹神采。 几天后，我看到二表爷满面春风仿佛有天大的喜事似的，迈着轻盈的步子踏进我的家门：“闻袖，闻袖，你看谁来了？”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4) 我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只是深深地把头低下。在二表爷的心里这是害羞的表现，所以也不以为意。在他心目中女孩一般都是害羞的，还没有哪个女孩能大大咧咧，尤其在长辈跟前。 二表爷被父亲热情地让进屋里，母亲忙着去倒开水，母亲的亲热模样让我觉得他们急于把我嫁掉，我成了家人的累赘。除此以外，我不会有其它想法。我能想什么呢？我还能想什么呢？我觉得自己悲哀透顶。 尽管我心里难过极了，面容上并没有流露出来。我突然间发现，我做戏的本领是一流的，不但二表爷发现不了，就连我的父母都被欺哄了。这时的我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我没做艺人可真是我们家一大损失。我脸上沉寂着羞涩的微笑，这笑容仿佛我灵魂深处的绝望一样。我该嫁人了，我告诉自己。 就跟人的驯服是灵魂深处的信仰一样，如果不是依靠天然的温顺，那么就得靠暴力的锤炼，以至于完成从肉体到精神的服从。尽管你有高傲的本性，坚实的骨骼，也不能对暴力无动于衷。虽然这是野蛮的，不符合人道主义的，有时候恰恰是最直接的手段，抑或是策略。 好在我的温顺是天生的，或者说天然的才能所具备的，也就不存在暴力与柔顺的冲突。我只能取舍我家人的意思，我的意愿被我埋在绝望的深渊里，永无光明之日。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的，尽管我满面羞愧，也不得不遵循家人的意旨。跟陌生人见面毕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二姐和大姐他们当时的感觉，我只觉得我无法让自己呼吸。除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以外，我对一切都觉得无所谓。或许我得随便嫁一个看起来形态优美，或者面容丑陋的男人，这样就解决了我跟家人的矛盾和我自身的实质性问题。 看起来解决我个人问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我同意我们家人就没有反对的道理，只要我同意我们家人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似乎主动权全掌握在我的手里，这只是表面的行为，他们背地里给我的压力也是巨大的，让我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意思走在为我设计的道路上。 二表爷身后跟着的那个男人我只用眼角的余光扫射一眼，这样已够我触目惊心了。我当时害羞的神情绝非一般的语言就能表达的。我当然不敢跟他目光相对，仿佛他的目光充满魔力，只要我跟他对视一下，我的心以至于整个灵魂都会被他的眼神消失于无形之中。 他有着单纯的目的，就是要找个媳妇回家，简单而明了，再不会有其它的，任何想法以外的目的。他仅仅为了迎娶一个媳妇，像大多数男人一样过那种居家的日子，以此证明他长大了，能独立生活，并且能脱离自己的父母了。他就揣着这样的目的，来到了我们家，来到我的跟前。可是我没敢看他，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害羞，另一部分我知道他一定迫不及待地用眼睛盯在我的脸上，以及身上，或者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上。 我羞于被这种眼神盯着，纵然是熟悉的眼神也恐避之不及，更何况这种陌生的眼神。我们是陌生人，他这样看我的时候让我觉得大胆而无耻。我觉得没有比盯着一个陌生女孩，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寻觅自己发现的美更为可耻的了，而我眼前的男人正是如此。他让我感到厌恶。 好在只一瞬间光景，我就摆脱了这种尴尬局面。我的父亲和母亲从屋内出来把他们迎到屋里，母亲并为他们亲自倒上了茶水。我听到二表爷他们愉快地畅谈声，便怀着羞耻的心情跑开了。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人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可恶的男人，他的眼神直直地盯在我的脸上没有丝毫闪烁的意思。这让我从心底开始讨厌他，觉得他没有半点绅士风度，跟我多次想象的样子有太大的差别。 我顺着从树叶间透过的斑驳阳光跑了出去，我要把我们家远远地甩在后面，甩在我眼睛不能看到的地方。我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让自己逃出是非之地，在家里只会让我觉得更加耻辱和羞愧。 我的耳边还清晰地响着二表爷的声音：“闻袖，闻袖，你看谁来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听到自己清澈的声音在山脚下激荡地撞击着，回音袅袅，久久不曾散去。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5) 太阳亲吻着我的肌肤，有一丝灼热的感觉，我觉得我的脸更加红了。 翻过山棱有一条小溪，白花花的溪水翻滚着，吐着欢乐的气泡向山脚冲去。直到我觉得累了，额头上沁出了汗，我才让自己停下。在溪水里我看到自己优美的倒影以及青山白云，天是那样的蓝，到处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我被抛弃了，我被我的家人抛弃了，在不会有人爱我。”想着，想着，泪水从我的脸上淌下来。“这是一件多悲伤的事啊，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相亲相爱，唯独抛弃了我。我就得忍受这种无助的孤独么？谁来拯救我？谁能拯救我？我的一生就这么断送了，多让人不甘心。我被一个无耻的男人这么看着，让他用色迷迷的眼光在我身上肆意寻觅，我身上美的价值一瞬间蒙上了莫大的耻辱。” 不管我有多娇美的容貌，不管我是国色天香还是丑陋无比，这种耻辱都无法从我心头抹去。从没哪一个人看我的神情像他这般露骨，他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目光直接而大胆，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直接看到我的心脏，抑或是能看到人类千百年来一直遮挡的部位上。 他的行为让我恼火，在一定程度上让我产生厌恶情绪。我从他浅薄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有几分喜欢我，如果他的眼神含蓄一点，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他，可是他没有为我留下美好印象。他让我怀疑起他的道德修养来，我一直认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看一个陌生女人一定是含蓄的，藏而不露的，被他这样赤裸裸的注视除了让我感到羞愧以外，还有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没有哪一个女人受得了这种眼神的审视，不光是我，就是别的女人也不能忍受。如果在我柔弱的外表下潜藏着淫荡成分，我也许对他的注视充满欢喜。纵然我表面上没有充满欢乐的样子，内心也一定是欢乐的，哪怕我的脸上充满了忧愁的神伤，也不会对他的挑逗加以拒绝。 然而，十七岁的我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我虽然对男女之事有朦胧的向往和一切美好的追求，毕竟在我心里隐藏着害羞成分。我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也没有健康博学的理论知识作为指导，对于泛指男女之事都认为是不洁的，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可能一部分出于愚昧和偏见，一部分出于我对这种知识了解的匮乏，才让我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 我曾经幻想我过我被某一个我爱的男人爱着的，然而，那只是单纯的爱，是从精神的内核流露出来的，不存在任何肉体的欲念。我不能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发现任何美的价值，纵然他的灵魂是优美和善的。他给我的感觉只是一种无耻的丑陋和赤裸裸的邪恶的欲念，不但是我，就连上帝也无法容忍。 如果爱只是一种片面且不健全的情感流露，那么，这种爱一定是以肉体的欲望为最终目的和实效手段的。真正的爱是以精神的修养为最终目的，并且把人自身的修为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上。这才是真正的爱，也是从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这种激流让人真正地得到快乐和温暖。所有虚假的肉体的欢乐，在精神的欢乐面前都是毫无地位，也是站不住脚的。 我捧把溪水撒在脸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深入我的心底，我从水中看到我优美的模样随着水晕像四周荡漾开去，水中的影象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我往后掠了一下头发，从模糊的水影里看到脸上流露出一抹破碎的微笑，等我站直了身子。我的眼泪已顺着溪水，打着旋儿，翻着跟头远去了，只有我徒劳的悲伤在心头萦绕。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6) “我得回家，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我得拿出面对既定事实的准备，用合理的方式一并解决它。”我暗暗告诉自己。 对我来说这是困难的，在家人的逼迫下我不得不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如果我拿不出更好的方法，这个令我感到羞耻的男人就会成为我的丈夫。也就是说，如果他们已经决定了，我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不管我怎么想，这件事只会按照这些大人的想法，而不会按照我的想法到达属于我幸福的目的地。 如果不是我充满幻想，如果不是我处在爱做梦的年龄里，或许这一切都很好解决。我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做一名普通女人该做的对家，对丈夫，对孩子的操持。别人能做的，我一定也能做。我深信。 然而，我毕竟处在了这个充满幻想的年龄里，对当前别人介绍对象的方式心存抵制。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把我嫁出去，而不是通过别人为我介绍的方式。纵算是别人为我介绍的，退一万步讲，也没什么不可以，总得让我觉得我未来的丈夫是可取的，值得我信赖的，能为我保留完美姿态表达又不失有崇高的道德修养。 可见，眼前的男人并不具备我要求的最低条件。第一，他不值得我信赖。第二，他没有崇高的道德修养。至于姿容是否优美，是否拥有某一种特定的气质，在这种情况下被我完全忽略了。全凭我现在心意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他，他对于我只是噩梦。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快点回家。我生怕回家晚了他们就会把我嫁出去一样，此时的我恨不得肋生双翅一步赶回家里。 我踩着脚下奇奇怪怪的石头，走在阳光照射的小径上。那条小径婉转而扭曲，像一条白色的飘带长长地伸向远方。又像一条白色的蛇，扭曲着身子，高昂着头，一直延伸到目不能及的地方。这条路是多么不平呀，弯弯曲曲地一直向天涯深处婉转，直至消失不见。 我从没感觉过这条路那么难走，尤其在这种匆忙中，我越着急回家，脚下的碎石越是把我的脚步牵拌。他们是不会听取我的心声的，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只会按照他们为我设定的道路，不管我满不满意。只要他们认为这个人或者这个方法是可取的，我就得遵照他们的安排。我悲哀地想，我居然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我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我只能按照那些大人为我规定的道路前进。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一阵疼似一阵的。我怎能不悲伤呢？我怎能让自己找到幸福的感觉呢？照此下去我的命运必定的悲惨的，跟大多数人的命运一样。不管我以后被抛弃了，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我都要承受这种结果所带来的磨难，没有人能为我分担半分忧愁和痛苦。我如果不为自己着想，那么所有的人都不会为我着想。虽然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是爱我的，但在某一个层面上他们的爱是无力的。 对于这种粗暴的安排，他们让我找不到安全的感觉，我只有用惊恐的眼睛打量这不安全的世界。我害怕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把我偷偷地嫁了出去。 那个娶我的男人或许是暴烈的，或许跟刚才是那个男人一样，眼里总是流露出一种色迷迷的神色；也许凶悍得让人后怕，表面上却是一副假意的道貌岸然；也许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一个下流的种子，只是在我的跟前稍微的掩饰一下。有一天我就是这样被蒙混过去了，至于幸福与否，至于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如果嫁给一个像我父亲一样的男人，或许我会幸福，在我探询幸福的全部意义里，必定会得到成全。如果嫁给一个像我兄长一样的男人，我相信，我也能找到幸福。我会么？他们能像我期待的那样让我享受人生幸福的意义么？我不知道。 我惊惧当前大人们为我安排的相亲形式，纵然我心中不止一次地期待过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可他们为我介绍的，并不是符合我心意的，也不会符合我的心意。如果他们确实为我找到了我心目中委实可以依赖的如意郎君，我激动的心情必定无法表达。 趟过这条水洼我就到家了，我看到二表爷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又充满了不安。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7) 我怀着低落的心情回到家里，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处在当前风口浪尖的位置上，我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适。所以还是保持沉默，对我来说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找不到最恰当的自圆其说的话语，不说话比说话更能探听出我命运的结局。 我曾经说过，我的演技是一流的，也是无可比拟的。看在我端庄的神情上，再加上我自然的姿态，没有谁能看得出我的想法。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都不能从我的神情上看出端倪。他们不知道我到底对这件是抱着抵抗的态度还是暗自欢喜的态度。只要我不肯合作，他们是没有机会知道我的想法的；只要我不肯合作，我心中的想法纵然烂掉他们也没有知晓的机会的。 祖母见我从门外走进来微微一愣，他们仿佛正激烈地争论一样，见到我赶紧住口。他们的谈话只背着我，所有的无关紧要者都知道内幕，只有当事人还蒙在鼓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别人都知道我最后的结局了，只有我，唯独我得不到半点消息。 我见他们突然住了口，只好无趣地走开，我可不想在家人面前自寻难堪。我的自尊告诉我有时候应该保持缄默。我用我卑微的内心感受这周围的一切，也许是充满希望的，也许是充满失望色彩的，我不介意。 别人没有我的想法，也没有我内心世界的丰盛。我所能感知的只有对周围事物以及情感所支配的感觉意识。那些大人的想法无法搀和到我的世界里，我也无法让自己的想法介入别人的思想。我是卑微的，所体悟的悲愁和人生感悟也就多一些。十七岁的我过早地失去了青春，在我面前所呈现不过是不安全未来的预见。 如果预见只是一种形式，或者是某一种形式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么，在可预见的将来，凭籍人类的智慧解决它将不会受到阻碍以及遇上技术上的难题。 他们的争论与我有关，不管这种决定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这个当事人都应当承受。我没有反抗的力量，不但是我，就是别的家族也没有更大的势力改变我父母和祖父母的决定。不能说他们不爱我，我不能否认他们是爱我的，但他们的爱是自私和狭隘的，跟我的内心想法是有冲突的。如果这是代沟一词能解决的问题，那么在这个词组上一定有某一种不恰当的掩饰。 究竟掩饰了什么呢？或许是一些利益关系，或许是某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其中的曲委以我微薄的能力是参悟不透的。 我刚要转身，就被祖母叫住了。“袖，你过来。”祖母一脸慈祥。我能看得出来，祖母脸上的怒气并没有消失。我觉得我的脸上流露的笑容，这笑容不好看也不难看，跟平常素往没什么的区别。尽管我脸上流露了笑，我的笑容并没有缓解家人的紧张气氛。 我垂手站在祖母的身旁，父亲，母亲，祖父他们都是坐着的，我站着没什么不妥。这好象一场重要的家庭会议，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在聆听着长辈最重要的教诲。或许有人提出了异议，所以氛围有点不正常。 “袖，刚才你二表爷带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样？”祖母直接了当地问。 “我？”我唯唯诺诺地说。 “恩，你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了，如果你满意就让人家下聘礼，如果不满意就算了。” 母亲刚要说话，被父亲碰了下胳膊就不再言语了。 “我不知道，我又没看他。”说完这句我有点后悔，我为什么不直接说我不愿意的呢？我暗暗骂自己蠢不可及。 祖母扫射了一下我的脸，我觉得我的脸微微发烫了。 “我去倒水。”我说着去了另外的一间屋子，以便给他们腾出说话的机会。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父母跟祖母一定存在分歧的，要不然祖母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听祖母的口气仿佛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她也反对这门亲事的撮合。 如果祖母反对这件事十有八九能遂我心愿的，只要有祖母为我撑腰，我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反正我不喜欢他，失去这个让我羞愧的男人只会让我感到幸运，而不会有其它不恰当的设想和做法的。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8) 我一向知道二表爷跟祖父的关系比较好，据说是很铁的那种，至于这中间是什么原因形成的就不得而知了。我知道祖父一般不会拂二表爷的脸面，能有几十年的交情想必他们的友谊也是深厚的，起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虽然这座小山村比不得城市，但人情关系网还是十分复杂的。 不管怎么说祖父也是我们寨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人都对祖父非常钦佩，有些人甚至对祖父充满了崇拜。我一直在想祖父年轻的时候一定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以至于别人对他刮目相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家自然也受到了祖父的庇护，别人对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充满敬意也是正常的。 一个有势力的家族必然要受到别人的尊敬和爱戴，同时这个家族不但要有雄厚势力也得有一颗善良的、敢于为乡亲门伸张正义的心。如果这个家族凭雄厚的势力去剥夺和搜剐乡临，那么，他就会受到别人的一致抵制，也就得不到别人给予的尊敬。纵然表面有这种尊敬和荣誉，也一定是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并不是人们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切实的信服。 可以看得出来，我的祖父不但有一定的势力，也属于乐善好施范围之内的，他做的好事恰恰跟受到的尊敬成正比。我们这些做孙子女也沾了光，在别人尊敬祖父的同时自然地也对我们格外尊敬起来。在别人的心目中，我的兄弟就是少爷，我的姐妹就是小姐。在这种具有荣誉感的尊称里，我就会自觉不自觉地按照严格的方式要求自己。 无论办学堂还是关于寨子里红白喜事，祖父都是出过力的，甚至从我们这座小山村里走出去几名军官见了祖父都流露出一副崇敬的心情。这时祖父就会很开心地说，这是谁谁家的娃，在部队里当了大官如今回来省亲了，看把他们的父母乐的。祖父有时候也会说，你看这谁谁家的娃，如今多有出息，肩章多气派，身姿多威武，那亲热劲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直到多年以后，祖父的音容笑貌依旧会活在他们的心里。 祖父的和蔼可亲是出了名的，不但对自己的孩子如此，对别人的孩子也是如此。站在祖父现在的位置上，受到别人的尊敬也是应当的，没有哪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得不到别人的尊敬。 在祖父的光环下，祖母和父亲能表现自己的时候就少得出奇。不过，祖母的话在祖父的心目中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一般只要不涉及寨子里的大事和只有男人才能决策的事，祖父都会把祖母的话掂量再三。祖母轻易不下断言，只要发话，基本上都能改变决策。 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唯男人当家做主的寨子里，祖母为何能降服祖父，为何她说的话就能改变最终决定，想来祖母的话大多还有几分分量吧！ “袖呢？这孩子又跑哪去了？”祖父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 “取开水去了。”这是父亲发声音，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轻，似乎父亲说话从来都没有大声过。父亲除了在母亲跟前大声说话以外，在别人跟前声音都是柔和的，哪怕在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跟前也是如此。 “来了。”我听到他们找我，赶紧接上话头，并从另一间房子里走了出来。 “我来了。”我边说着边为父母和祖父母倒上了水。 “我们的袖是大姑娘了，就快要出嫁了。”祖母打趣地说。 “我不嫁，我才不要嫁人，就赖在家里。”这是我的心声，我不要嫁人，我只想生活在这个家里。纵算嫁人也不要嫁给这个男人。我的话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地说出来，既不让他们听出来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又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想嫁人。 “袖还害羞呢，都这么大了。”母亲插话说。 我不敢对任何人公然抵抗，只有把我真实的面容埋没在虚伪的下方。处在我当前的位子上，只有用撒娇式的语调做低能的抗辩，至于能否成功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9) 正如我所预料的，关于我的婚事我们家分为两派；祖父和母亲是典型的亲和派，祖母是反对派，而父亲却选择了沉默。这个家因为我的事变得混乱起来。祖父和母亲认为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凡二表爷介绍的都应当接受，不能拂他面子。而祖母认为那个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我，况且跟我家的势力相比，他们家也显得单薄。 可以看得出来祖母在这件事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认为我不能因为面子问题就这么随便嫁了，这会让寨子里的人笑话。况且，二表爷介绍的也未必是最好的，在关于家族名誉问题上，我们家得首当其冲地做得更好。 祖父和母亲认为二表爷眼光还是不赖的，二姐就是一个例子。就拿二姐来说，男方虽然无权无势，无论对我们家还是对二姐都好得没话说。有了这层效验和先例，把我嫁给二表爷介绍的男人，大约错不了。 父亲没有参与他们的针锋相对，只是沉默着。父亲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是折中的，他既不想别人强加的看法也不看面子问题。如果我喜欢，就让人家下聘礼，如果我不喜欢，那就先把这茬先放下，免得家人不和。父亲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上也的确有些为难，除了用眼睛制止母亲发言以外，再没有其它办法。 所以，我刚进门祖母便问我愿不愿意，她的神情里表现出明显的怒气。祖母仿佛猜透了我的心事一样，知道无论处在害羞的神情上还是我内心的想法里，我都会拒绝。当我得知有祖母为我撑腰的时候，我更有拒绝的勇气了。 “我不要嫁给他，那个男人好恶心。”我的话无疑把母亲和祖父的想法给否决了。 祖父扬起脸，看了我几秒，突然笑了起来：“这是袖这几年来说出的最勇敢的话，怎么着我也得支持袖的想法。”当然了，祖父这么说并没有错。其实，这并不是支持我说的最勇敢的话，而是他迫于祖母的压力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祖母的脸上也闪耀着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压抑的氛围一下松懈下来。 母亲和父亲直直地看着我，从她们惊讶的神情里我能感觉到我说的话大大出乎她们的意料。在母亲的心目中我向来是逆来顺受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要么不置可否地笑笑，要么置之不理，从没有说过这么大胆的话。 父亲见我说这么大胆的话尤其感到惊奇，他觉得我从来都是把意见保留在内心深处的，不但我的兄弟姐妹猜不透我的想法，就连他们也无法知晓我内心的秘密。我的想法只有我懂，只有我洞悉明了地懂得。父亲从没有见过我如此卤莽过，并且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父亲教育我们的时候首先就是从理智，博爱，尊老爱幼开始的，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在父亲的教育里像分水岭一样经纬分明。 如在以前我在大人跟前说这些不符合规则的话，一定会受到严厉惩罚的，如今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多了份表扬和赞许。也许在父母和祖父母的心里逆来顺受的我不到迫不得己决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反对他们的决定。因为我毕竟是软弱的，在我的兄弟姐妹中也是被这样看待的。 总之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没有谁愿意提起，就好象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随着时间的流失，关于我相亲失败的经历被埋葬在岁月的长河里。就像那场梦一样，等我第二天醒来它已经飘远了，淡化了，再看不到梦里的痕迹。 日子一如往常地继续着，或是平淡的样子或是充满激情的向往，这一切跟爱情无关，跟索取无关。跟我唯一有关联的，生活仍在继续，我依旧生活在被父母和祖父母宠爱的家庭里。至于我的王子是否已经到来，似乎变得模糊了，只能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一个笼统的印记。 第二章:失败的相亲(10) 自从相亲失败以后，我整整过了一个月平静的生活，没有人再提关于我相亲和出嫁的事。他们各人做着各人的事，仿佛已把我遗忘了一般。如果我是历史角落的一粒尘埃，那么我的渺小是微不足道的。在历史的长河里，在岁月的流逝里，生命只是某一历史阶段的过客。谁能记起谁，谁能想起谁，也只是某一历史层面断裂的记忆。 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还有我的姐姐们都沉默起来，就像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他们的沉默或许有自己的理由或目的的，也许没有，有没有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反正我一下轻松起来了，在感受不到他们给予的无形压力。我的心情又舒畅起来，曾经的惆怅和哀怨都被我甩在时光的背后，甩到人们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生活继续着，就算画画，看书，修剪花草这些都不做，我还可以跑到山上看远处的风景。 阳光细细地照在脸上，看屋檐上的鸽子自由飞翔，这一切充满了平静和祥和，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然而，这一切又是充满变数的，这是一种不变之中的万变，是悄悄地，偷偷摸摸地改变的，让人无从发现。这就像一件东西放久了一样，它还是那个本来的东西，既没有缺角又没有少棱，经过了一段又一段的颠簸流离，时间在上面烙上了痕迹。 这痕迹是轻微的，也是细腻的，既没有怀着愁也没有夹着怨的，是自然而然又不同寻常的。只要我用心感受这种微观的变化，还是能产生不同寻常的看法的。这变化就像手放进水里又拿出来一样，等手上的水渍被风吹干了，就什么都不曾留下的。 毕竟十七岁的我是毫无忧虑的，什么烦心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算它还没有真正的过去也是过去了。我不会为昨天的事情烦恼，书上说烦恼无益，更何况那是昨天的烦恼呢？十七岁的年龄，原本是无足轻重的。它并不是进不得水，刮不进风的。那时心情是柔软的，想法是漂亮的，做法是天真的。在还没有过多经历的时候，是不会发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慨的。我的忧愁只出现在那几个特殊的日子里，过后，慢慢就忘却了。人的忘性向来是不坏的，不光是我，就连别人也是健忘的。 我是热衷于幻想的，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就会让天马行空地做不切合实际的美梦。我觉得在可预见的将来我的际遇一定是不同寻常的，也是无可比拟的。我的想法不是切实的现实世界的流露，不是悲观思想的延伸，更不具备文艺色彩的抒情气质。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不是别人的，跟别人无关。 我又过起了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只要不被父母逼着相亲，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幸福的事。尽管我不在羞愧，尽管我有过一次经历，我也不愿意生活在陌生人的注视下。陌生的氛围是让我从心眼里产生抵触情绪的，如果别人不考虑我的感受，不在乎我的想法，那么，我有这样的心情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父亲越来越欣赏我，母亲也没有不满的表现，祖父也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他们都觉得我有主见，能独立自主，是个挑大梁的苗子，只可惜我是个女孩。纵然有诸多想法也只能一声叹息。其实，我有什么主见呢？什么主见都没有的，只是我敏锐地发现有祖母撑腰罢了。 第三章:表姐(1) “闻袖，你在哪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哎，我在这呢。”我应了声，放下手里的书本从里间走出来。 这是表姐的声音，尽管很久没有见面，她的声音我还能一下听出来。表姐的声音是独具一格且与众不同的，是极容易分辨的。她的声音优美，甘甜，像溪水一般静静地流淌，且不乏直入心底的清澈的。这声音只要听一次就不会忘记，仿佛灵魂最底处的绝唱似的，是让人从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与灵魂相依附的。 表姐的声音是一种很奇妙的声音，用莺歌燕舞是不足以形容她声音的稀奇的。她的声音也只有从最美貌的女子心底流露出来的，让人觉得她并不是用嘴巴说话，而是用灵魂说话似的。这声音本身所具有的魔力，是任何听到她声音的人都无法拒绝的，让人禁不住回头多看一眼并循着声音寻找声源。这样的声音也许只有天使才有，跟表姐优美的仪态和端正的姿形相比，倒是匹配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呀，仿佛是从天国里不经意流淌出来的，绝非天蔌之音就能概括得了的。表姐的声音是超尘脱俗的，不沾染一点杂质的，是清澈的，又是透明的。是与某一个实体相依偎的，又是凌驾在虚空之上的。这声音里糅合了太多的美，仿佛得用很多绝美的物质才能合成的，某种单纯的物质无论多美，都无法显现这种价值的。表姐的声音是优美的，仿佛是来自天国的空灵回音，而这种声音最能震荡人内心深处的温柔。 “晗香，我在这呢？”我说话的时候向她招招手，以示我确切的位置。 “你该叫姐，要不打你。”表姐说着挥挥手中的拳头，她想以此恐吓我，让我屈服。 “我不叫，我不叫，我就不叫，该叫姐的人是你。”晗香比我大三天，当然不能喊她姐的，要不然我是很吃亏的。才比我大三天就要当姐，我想不通自己干吗要晚出生三天，要不然也能当姐姐的。有时候我就死乞白赖地让她喊我姐姐，她当然是不肯的。 “闻袖，你坏，你是大坏人。”表姐装作气恼的样子。 我对她做一个搞怪的表情，我知道她舍不得打我，除了威胁和恐吓以外，是束手无策的。表姐不会打人，纵算受了委屈也只是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表姐是坚强的，又是骄傲的，她从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作为舅舅家的长女，表姐有时候又是自以为是的。表姐是天真的，也是没有城府的，更是真诚的，她把所有的喜欢都是用真心对待的。不管是谁，只要你对她好好，她都会加倍偿还的。 表姐差点被我怪模怪样的表情逗得笑起来：“你呀，真是个古怪精灵。” “我才不是呢？”我反驳道。“精灵是神化的，是天使一样的，那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样子，人间是没有的。我们只是普通的凡夫俗子，怎么会是精灵呢？” “你狡辩。”表姐有点不服气。 “并不是我狡辩，是因为我比你只知道的多，要不然怎么当姐姐啊，你说是吧？” “你想得美，知道的多少是跟当姐姐是没有关系的，我知道的少你也得喊我姐姐。”表姐用眼睛白了我一眼。 “我不，我偏不。” 表姐无可奈何，做一个闷闷不乐，转身进了我的屋子。 “我的屋子还没有收拾的呢？你不要进去。”我在她背后大声地喊。 第三章:表姐(2) 表姐正说着话突然转身直奔我的房间，我想阻止已来不及，房间一片混乱的情形尽收她的眼底。 我向来不善收拾自己的房间的，我觉得凌乱一点还是有一点生机的，摆放太整齐反而让我觉得极不舒服。我喜欢毫无规则的凌乱的，仿佛有一种招摇的气势，跟太规则化那种整洁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总以为属于自己私人的东西，只要符合自己的心意，不管是凌乱的还是规矩的，自己觉得满意就好。 我的房间不需要别人打扫，我甚至不希望别人碰我的东西。我的床单、被罩、沙发、茶几、都是我自己收拾的，我不需要别人收拾，我怕他们把我的东西弄乱，弄脏了，弄得不合我的心意了。我的房间几乎很少进人，并不是他们不愿意进，而是不经过我的允许他们是不敢进的。别人坐过的凳子我会擦了再擦，别人坐过的床单我立马就会洗掉。我仿佛有一种神经质的洁僻似的，别人用过的东西我很少再用。我只用自己的东西，哪怕是旧的我也喜欢，那毕竟是自己的，跟我有感情的。 就算我的桌子上放满了书，橘子，苹果，香蕉皮，在我没打算收拾的情况下别人也动不得。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更不喜欢别人替我收拾东西。我想收拾房子的时候会把它收拾得一尘不染，不想收拾的时候就让它那么乱放着。有时候我觉得凌乱也是一种气魄，只要它凌乱着，我就觉得是富有生机的。我这种想法也许是邪门的，让别人看不惯的，可是我喜欢这么做。 表姐进我的房间大吃一惊，她也许从没有想过我的房间是这么凌乱的。满床的书籍横七竖八地躺着，没有任何逻辑和规则。《麦克白》《红字》《雪国》《带楼阁的窗子》《淡忘的梦》《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茶花女》《基督山恩仇记》《红与黑》《罪与罚》《高老头》《呼啸山庄》《克来莱采奏鸣曲 》《野性的呼唤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魂断蓝桥 》《伊豆的舞女 》《廊桥遗梦 》《圣女贞德》毫无规则地流落一地。 是的，这是它们被我流放的地方，只要我有兴趣看的书，都会在我的枕头或者床上躺着。只有那些哲学的、宗教的，晦涩难懂的，还有《诗经》《论语》《资治通鉴》被我安静地放在书架，就算上面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我也舍不得去碰一下的。 我对求知并不是有强烈的愿望的，只看一些能让自己受益，又不是特别难懂的。如果它不符合我的心意，我就会把它放在一边。我有自己的阅读方式和阅读嗜好，这是我自己喜欢的，也是从根本上为自己制定的标准和准则。只要不跨出这条界限，我都是能接受的，虽然这条道路是狭窄的，毕竟是有利于我通行的。 表姐看到我凌乱的房间还是极不习惯的，她刚要动手收拾我的东西。 “我自己来。”我一把阻止了她。 “还是我来吧，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整理一下，难道别人的闺房也是这样的么？” “我喜欢这个样子，它能显现出一线生机。” “这就是你喜欢的样子呀，连房间都不整理也不害怕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哪像你整天想着出嫁，到现在还不是跟我一样。” 表姐沉默了一下，突然陷入静默的状态中，我看到表姐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忧郁。 第三章:表姐(3) 表姐看到我书桌上画的几何图形戏谑地说：“你要成为中国的阿基米德不是？” “才不是呢？画着玩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说话间，我已经把凌乱的书，果子整理一遍。 表姐和我是有感情的，这感情浓得化不开，是真感情。毕竟我们有着亲近的血缘关系，这牵挂是浓厚的，感情也是。 “闻袖，你说如果一个人出家了，是不是对生活绝望了，对快乐和希望失去了盼头。”表姐的话里流露出真诚。 “怎么会呢？苦修的生活也是生活，只是比寻常人更理智些。难道你觉得只有绝望和失望的人才出家么？历史上出家的人比比皆是，比如玄奘，鉴真，顺治。玄奘是从小就出家的，鉴真做沙弥时也不过十四岁，只有顺治皇帝是受尽人情冷暖的。选择修行是一种境界，我们不懂。” “是啊，那是一种境界，我们不懂，可我们什么时候能打破宿命？”表姐的话仿佛是从天外的世界飘来的，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她的话像匕首，能穿透时空也能穿透别人内心最底处的温柔。 “你怎么了？”我觉得表姐的话有点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表姐的脸上一片寂寥。 我对表姐笑了笑：“你的想法未免沉重了，我们还没到感悟人生的年龄呢？怎能让心这么早就衰老呢？” “是啊，我们还小呢？这日子总是要过的，或好或坏都是不可预见的，只有尽力生活过才会懂。” “关于人生，关于哲学，关于宗教不是我们女人探讨的问题，这些事交给男人们去做吧。我们只要抓住幸福的感觉就知足了。” “幸福是什么呢？我很迷茫。” “幸福就是呆在亲人的身边过平淡的日子，幸福就像夏日的阳光，幸福就是无忧无虑地躺在草地上看白云漂浮，看羊群吃草，看牧人骑着马在草原上快速地奔跑。” “闻袖是天才呢？年轻的心里藏着快活的梦。”表姐笑笑，脸上流露出愉快的笑容。 “才不是天才呢，天才有什么好，都是疯子，普通人并不比疯子差。天才都是有人格缺陷和心理缺陷的，只有对学术偏执才能取得成就的。” “如果你是男人一定会取得不俗的造诣，如果你站在苹果树下，说不定也能成为牛顿呢？” “就知道欺负我，人家是科学家，我这一辈子再加上下一辈子也不会有如此成就的。” “没有欺负你，是表扬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表姐笑了，一脸阳光的样子。这时候祖母喊我们去吃饭，我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和表姐快乐地走出了我的房间。表姐在吃饭时表现得很愉快，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忧愁的神色。祖母一个劲往表姐的碗里夹菜，生怕她吃不饱一样。其实表姐吃的很少，只一点点就够了。 下午阳光很好，四周充满了欢乐的气息，鸟儿在枝头上欢叫。我们的交谈不仅只限于对书籍上，更涉及了人生，权利，门第的支配和才能上，表姐的话多了，也不那么拘束了。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愉快的神情溢于言表。对于两个小女孩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快乐的。 天色很快暗淡下来，星星布满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上玄月明亮地挂在树梢上，散发着冷清的光芒，跟我们的欢乐相比，显得寂寥不少。推开窗能看到满院的月华从叶间掉下来，投在班驳的石板上，夜晚平息了白天的欢闹，从远处偶而传来一两声狗叫。 第三章:表姐(4) “闻袖，快起床了，不是说好今天去山上的么？” “是啊，等我再睡一会吧，实在太困了。”我连眼都没睁含含糊糊地说。 “快起床了，太阳都老高了。” 我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昨天鸡叫第二遍才睡的，今天有点困。我没有熬夜的习惯，只要头一天睡晚了，第二天骨头就像散架了一样。浑身乏力不说，连动都不想动。由于我身体消瘦和单薄的缘故，我的生活方式必得按照以往的习惯维持身体机能，要不然就容易生病。祖母和母亲最担心我生病了，她们宁愿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也不让我四处乱跑。由于我从小体质较差，便养成了少动多静的性格。 这种静对我来说是有好处也有坏处的，有好处的是，能让我安静地思考，以及能让我在这种静态习惯下做一些我喜欢的活动。有坏处的是，我的的体质越来越差了，在别人身上看似不起眼的小病，在我身上就成了久治不愈的祸根。生命在于运动，我的生活方式除了让头脑无尽地思考以外，却没有任何体质上的收益。在表姐身上看不出这种柔弱所体现的特质，而我的身上有，只要别人望上一眼里就洞悉明了地知道。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也是确切地知道的，所以她们对我的懒惰从来是充耳不闻的。 没有表姐打扰我一定很晚才起床的，我必须让自己休息好才能保持充沛的精力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表姐看起来有些兴奋，只要说到上山，表姐就会乐得皮颠皮颠的。昨天说过的话，她一大早就来提醒我，仿佛害怕我会忘记一样。其实怎么能忘记呢？对有一个伙伴陪护的我来说，上山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有点耀眼的意思。这意思是无意的，也是遵循自然规律的，是跟我们的心情毫无干系的。你是知道的，天体运行只遵照自己的行为和目的，绝不会依照哪一个人的想法。阳光要从窗帘下投下来的时候，不管我们的心情好坏它都会投下来，并不会根据我们内心的指令去行事的。窗外的亮光白得有点刺眼，明晃晃的，像池塘里的水倒映月亮的模样，平滑得没有一点褶子，又像匕首倒映了火光。 表姐穿好衣服，立在窗子的下方。这窗子是明亮的，在表姐的身上投射出优美的曲线。表姐的身体是青春的，是成熟的，是透明透亮的，又仿佛有种近乎悲戚的味道夹杂在里面的。表姐的身体又是充满诱惑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对这种美既是百看不厌又是充满嫉妒和艳羡的。这种美是神圣的，是让人向往却又怀着敬畏的心情发出感叹的。 表姐背向着我，我看不清表姐脸上的表情，一种对美的敬畏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我知道这是表姐的美对我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表姐孤独而消瘦的背影是让人满怀哀怜的，让人禁不住张开怀抱把她圈在怀里。如果我是男人，一定经不起这种诱惑，尽管我非常理智，还是对优美的东西有着强烈的占有渴望的。 我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尽管如此，在表姐的一再催促下，我还是起了床，仔细梳理一下头发。 窗外热闹起来，吆喝声，吵闹声，鸡鸣狗叫声不绝于耳。新的一天开始了，一片喧闹繁华的气象。鸽子在屋檐上‘咕咕’地叫着，从左边的屋檐跳到右边的屋檐上。阳光并不是柔和的，而是暴烈地从粗大的梧桐树上投下来。尽管如此，天气还是有一点凉意的。露珠还没有从树叶上滚下来，一股清新空气夹着泥土的味道冲击着我的鼻翼。这让我记不清某个清晨的某个早晨，我一个人站在窗台下闻到过这种鲜活的味道。我的背影跟表姐的背影是一样一样的，有一抹孤独，又有一抹遥远的亲近。 这样的情景不让人充满怜惜是毫无道理的，不管哪一个人看到这种标本一样的冷艳都是哀伤的。这哀伤一点点地侵蚀着生命，只有我内心深处的温柔，像暴烈的阳光一样，在充满绝望和渴望的情景下中和了自身的温度。 第三章:表姐(5) 太阳高了些，天又热了，鸽子在屋檐上欢腾地叫着。露水从树叶上滴下来，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树枝一如往常在微风里摇拽，树叶上还残留着闪亮的斑点在阳光下展示自己的风采。祖母眉眼含笑的把我们送出来，从祖母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祖母是欢喜的，表姐也是。这么好的天气，就连空气吹拂的气息也是欢喜的。 我和表姐踩着突兀不平的石头，走在弯弯曲曲似长蛇，似飘带的羊肠小道上。这样的的路径在这座山里不下千万条，有些被花草淹没了，有些还裸露着白色的脊梁；有些在脚下悠忽不见了，有些飘摇着伸向远方；这是花开的季节啊，跟我们的年龄相仿。 脚下的路虚虚实实的，没有断裂的痕迹，这是最自然的痕迹，并不是谁合计好的，也不是哪个人刻意规划的。在快下雨的晚上还能见明明灭灭的鬼火，白天是见不着的，那诡异和神秘是属于夜晚和黑暗的。山体被树木和花草遮掩着，郁郁葱葱的，倒显出几分气势。 “闻袖，你看。”表姐往前方一指。 顺着表姐手指的地方看去，前方是一条小溪，在清澈的溪水里能看到光秃秃的鹅卵石，白的，青灰的，藏紫的，五彩斑斓。鱼儿吐着欢乐的泡泡，自由自在。有一些杂草，是鱼儿丰盛的食物。不时有一两只水鸟从小溪的上空掠过，在水面上投下一个展翅飞翔的倒影。阳光从水面上照下来，在石头上，鱼背上，水草上涂下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微风一吹，溪水的表面便荡起层层波纹，这纹路是清晰的，有方向的。 表姐拣起一块石头，往溪水里投去，那溪水便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只只青蛙扑腾腾跳进水里，像下饺子一样；鱼儿也变得惊慌失措起来，寻找躲避危险的地方。小溪一下被惊醒了，仿佛谣传着什么灾难要降临似的，殊不知，这只是虚惊一场。 穿过溪水眼前出现了一座庙宇，庙宇不大，方方正正的，朱漆的大门，有一些破败的残像。庙宇坐落在半山腰，如果不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这庙宇像某个人家的院落一样，被低矮的院墙圈着，有种碍手碍脚的味道。你别说，庙宇虽小，倒有几分秀气的秉性。 如果不是年代久远，这庙宇一定是香火丰盛的，从砖块和瓦片能略知一二。 “闻袖快看，这上面有字。”表姐兴奋地说。 上面果然是有字的，不过不太清晰，由于油漆脱落的缘故，苍劲有力的字体也被岁月侵蚀得破败不堪。 “灯，这个字是灯。”表姐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 “古，这个是古。”我辨认半天终于认识一个。 “这个字是雪，雪。”表姐更开心了，脸上荡漾着激动的光芒。表姐是抄过碑文的，对于摸棱两可或者只有半边的字是能辨认出一些的。很快地，我们把上面的字连顺带蒙地认了出来，上面赫然是：“青灯古刹雪盈门，箜篌声声不惊魂。” “这么有诗意的对联， 一定还有横批的。”表姐坚信。 “没有的。”我看了半天，终于下了没有横批的结论。 “怎么会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表姐不相信没有横批，在她心里完美的东西一定是完美到底，没有丝毫瑕疵的。 “连木头都露出来了，哪里有啊？” “是啊，连木头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看来横批决计是看不到了。”表姐有点失望，在表姐既兴奋又失落的时候，从破庙里传来不紧不慢的木鱼声。 第三章:表姐(6) 庙门是虚掩的，几十年如一日，是被人冷落的孤独气势。它被掩映在杂草间，凭阳光暴晒，任风雨欺凌。它是毫不退缩的，以自己的铮铮傲骨绝然耸立在深山中，甘愿做俗世的尘埃和岁月的灰烬。木鱼声是从庙里传来的，清音入耳，自有难以言说的澄明。这声音是空灵的，是从天上飘来的，在云端久久回响。不但我听到了木鱼声，表姐也听到了，这是天府之国的洞明，是菩提树下的明镜，是佛法熏陶的梵音。每一下轻微的撞击，都让人内心充满慈悲的光明。 这光明绝不是荧火之光，是日月光华的精髓，是大光明。它抛却爱、恨、嗔、痴的磨难，指引着人类一心向善。 表姐推开门，我刚闪身进去门就掉了下来，把我吓了一跳。由于时代的久远的缘故，门楣上落了灰，蒙了尘，腐朽得找不到曾经的光彩。它经历了多少年多少代呵！如今老了，腐朽了，破败的不成样子。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落地的一刹那仿佛发出了一声解脱的吼叫。地上的尘土飘扬起来，拼尽所有的力气向空中飞升，阳光下那污浊的一团向四周慢慢扩散。 表姐掸掸身上的灰尘向庙里走去，表姐庄严和敬畏的表情仿佛到了佛门圣地，这崇拜和敬仰没有任何可经验的形式。我小心翼翼地跟在表姐的身后，仿佛做梦一般，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飘渺和虚幻。我一度以为这莫不是做梦，这神秘而虚幻的色彩我一定梦到过，并且不止一次。要不然，我的眼底就不会出现得这么真实和清晰。这绝不是真的，是在做梦，我深信。 庙里有些黑暗，仿佛四周蒙上了厚厚的帷幔，尘土落不进来，光也透不进来。一盏孤灯彻夜长明的样子，在蚕豆大小跳跃的火苗中，散发着冷清发光芒。这光明是渺小的，是无法与日月同辉的，也许只是凝聚着一点希望罢。观世音菩萨身前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浓重的檀香味。我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尼眉眼低垂，正一声一声地敲击在木鱼上，每敲击一下木鱼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庙门倒地的声音想必她是听到了，只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让人看起来完全进入了忘我状态。这是对信仰的痴迷，她忘记了自我，忘记了时间。日子就这般从她的手心中溜走了，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只知道外面下了数十场雪，燕子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何时住进来的，为什么要住进来，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享受片刻的安静？她忘记了自己爱过没有，恨过没有，痛苦过没有？她只知道自己每天背诵一遍《法华经》依此超度死去的亡灵，这已经是第七卷二十八品了，她觉得自己能倒背如流了。 从没有人到这个破庙里来过，从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除了菩萨，除了佛祖，从没有人到来，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其实这并不重要，从她踏进庙门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死了。她除了对佛祖的信奉，就是对亡者的超度。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自己该安心了，毕竟自己是佛祖最忠实的信徒。无论他走到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从不敢有分毫的偏差。有人来了，是缘分。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这是佛祖的慈悲和怜悯。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依旧没有停住手上的动作，她仿佛听到一个清澈的声音顺着时空的轨迹传来：“有人来了，是缘分。” 第三章:表姐(7) 表姐上了一柱香，并依照舅母上香的样子悄悄地放了几个角币。这一切都按照规定的程序，没什么不妥，或许这并不是什么章程只是让自己的心增加份慈悲和怜悯；也许这只是信仰的虔诚，是在自我意识感化之内的意志表达。 如果皈依才是最高形式的信仰，那么表姐的神态和动作则是另一种形式对神灵的敬畏。我能从表姐的神情上看出来，这是从内心真诚里流露出来的，绝没有任何虚假和做作成分的。这是一种无形的管束，从自觉的神情上，从优美的神态里，都能感觉出表姐的虔诚。 灯火跳跃着，忽明忽暗，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意志，是天意。老尼依旧低眉垂首一副与事无争的样子，仿佛是泥捏的神胎。直到我们参拜完毕，她才微微地发出声响。她的声音是轻微的，足以惊人心魄。这次成功的参拜我跟表姐每人得到一个开过光的铜牌，铜牌不大却极其精致，一边是观音菩萨一边是如来佛祖。老尼帮我们挂在胸前就不再言语了，只顾一声一声地敲着木鱼，仿佛赶时间似的。 我和表姐从庙里退出来，甚至没来得及问她的法名。这是我的疏忽，也是表姐的疏忽，我们得到了别人的馈赠，却不知道人家是谁。 阳光在头顶热烈地照着，有一些晃眼，水里的鱼自由自在。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扑腾腾飞向蓝天。石头在我们的脚下滚来滚去，圆的，椭圆的，带棱角的，不带棱角的，既自卑又张扬的样子。 下山的路扭扭曲曲，一点都不好走，不大一会我的额头就沁出了热汗。尽管我家就在山下，我对这样的路径并不熟悉，甚至有点陌生。我不经常往山里来，大约是害怕太累的缘故。我宁愿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蓝天，也不四下奔跑，这一点祖母和母亲是比较喜欢的。她们更愿意看着我一个人安静地呆着，这样的我就不会磕着，碰着，也就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意外。 我一直都是听话的，在父母和祖父母的眼里我一直都是乖孩子。他们认为我听话的样子免去了他们的麻烦，尽管我少不更事，我乖巧的模样还是让人喜欢的。有时候他们觉得我是有洁僻的，不好相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除了不愿意让别人动我的东西以外，我是极容易与人相处的。 我觉得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上山，下山，溪水，破庙，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是我头脑中出现的错觉，抑或是幻觉。在真实的情形中绝不会是这个样子，或许是我病了，病得很严重，要不然就不会有这种真实的虚空。难道我真的病了？当这种想法在我头脑中形成的时候，我便疑惑起来了。我分不清这情景是真实还是幻觉，如果说这是真实的，为什么我会怀疑；如果说这是虚假的，为什么会这般真实。我觉得我生病了，真的生病了，头脑中一度出现幻觉。这是梦里的样子，一定是梦里的样子的，在现实中绝不会是这副模样。我的怀疑折磨着我的神经，让我不能获得片刻的休息，它让我的头脑处在真实与幻觉交替出现的场景里，让我头疼欲裂。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这一切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 我深信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梦里的情景是这般真实，并且有我胸前的铜牌为证。这情景是我触摸不到的真实，毕竟它永远都是不可捉摸的，是假的。我多了不起啊，做了一个这么高尚而奇怪的梦，别人不能，毕竟我是离神灵最近的，虽然我不是信徒。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头脑一阵轰鸣，仿佛被什么笨重的东西撞击了一般，眼前一片黑暗。 第三章:表姐(8) 我病倒了，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晕了过去。阳光，飞鸟，树林，小溪，破庙在我头脑中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病痛对我的折磨。我觉得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知道我生病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我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就像着火了一样，我的胸口仿佛在烈火中燃烧一般对我的肉体做着前所未有的欺凌。 身体的病痛并没有让我停止思考，我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想在可预见的范围内对我的病因以及可能发生的后果进行预测和评估。此时我头脑中出现一道幻影，我觉得自己不行了，快要死了，要不然我的身体绝不会这么弱不惊风。我怎么能死呢？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绝望的感觉呢？我不知道。 肉体的疼痛干扰着我的思想，我所有的想法，所有这些该死的感觉都让我深陷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是的，我还能思考，可我的身体仿佛被什么束缚了一样，丝毫不能动弹。尽管我十分清醒，也知道已经发生的事，甚至觉察到表姐在抱我，却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动一下。我也努力而徒劳地挣扎过，丝毫没有用处。我浑身的血脉像一潭死水，我的身体不是火热的或者说滚烫的，而是具有了冰冷意思的死亡表象。 我不住地问自己，难道我就要死了，难道我真的就要死了？我是多么年轻啊！才十七岁就要失去生命我是多么不甘心呢？是的，我还眷恋人生，我还眷恋这个花朵一般的年龄，我却不知道我的眷恋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如果活着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我心中为何有还留恋生活？如果死亡才是人类最终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归宿我为何不向往美妙天国的视觉境界？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觉得眼泪从我的脸上滑下来，是毫无生机且充满死亡味道的冰冷迹象。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到家的，也不知道表姐究竟费了多大的力气，我只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我的床上。天已经黑了，四周灰蒙蒙的，我的床头点燃着煤油灯。卧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窗外有说话的声音，那是祖母的声音，我是异常熟悉的。我闭上眼，头脑有些混乱，刚要下床我觉得有些眩晕。头脑眩晕可能是我比较饥饿的缘故，也许是我身体比较虚弱，究竟为什么我是不能确切地知道。我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几本被表姐翻过的书安静地躺着。 灯火跳跃着，照射在我的脸上，有一种冷清和孤独的感觉。它在风里摇拽的样子也是异常寒冷的，正如我脖子间散出的凉气。我觉得有点冷，便拉过被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然而，这冷冷的感觉更甚了，我觉得我的鼻翼上沁出了冷汗。 “闻袖醒了。”我听到表姐说。 母亲和祖母一下聚拢过来，把我狭小的房间占满了。 不一会医生也来了，医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走路不太方便，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为我打过针并开完处方药，劝我好好休息，说我很快就会好。 医生走后，祖母忙去烧香，她认为我一定是中邪了，这山里根本没有庙。是的，她们说这山里根本没有庙，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就没听说过，更没有谁见过。祖母认为我们去那莫须有的庙里一定是因为我身上的邪气太重了，所以要烧香驱邪，只有这样我的病才会很快地好起来。 我跟表姐都是切实的见过的，并不以为意，纵然我们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就干脆不说了。 第三章:表姐(9) 半夜，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我觉得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我的身上蠕动着。这动作是切实的，绝不是我做梦时出现的幻觉意象，因为我刚要动下身子，我的身体已被紧紧地压在下面，非但不能动弹，就连呼吸也愈发困难了。一瞬间死亡的阴影萦绕在我的心头，就是我肉体疼痛的阴影，也是我觉得我快要死了的阴影。 从我生病的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好象被魔鬼的双手扣紧了脖子，难过得让人喘不气来。然而，这种呼吸的困难并不是由我病态的身体本身所引起的，而是有另外的原因的——是人为的原因。这种原因的结果就是，我看到表姐趴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上半身赤裸着，整个身子和乳房不停地在我的身上摩擦，我感到我的身上也是裸露的，我上身的衣服和下身的衣服均被褪去，只有我赤裸裸的身体在黑暗中绝望地张望着。这是我内心的幽秘啊，以前从不曾被人发现，我的身体，我的处女的身体，完全地，一览无余地暴露在表姐面前。尽管她是女人我还是害羞的，毕竟我从不曾把我裸露的身体暴露在任何同性或者异性面前，我对自己的身体毕竟是陌生的。 尽管在黑暗中，我还是觉得表姐探询了我内心的秘密。我觉得我的脸攸地红了，这红色的光圈向我的脖子处蔓延。我推了表姐一把，她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非但对我毫不理睬，反而更紧地抱起了我。 表姐的嘴唇亲吻着我的脸蛋，鼻翼，有一抹温柔的气息。我觉得表姐的嘴唇湿湿的，滑滑的，像生活在阴暗角落或者是生活在水里的软体动物。这亲吻像花蕾一样散发着芬芳，像熟透的果子鲜美可口，又像流了满口的蜜汁甘甜醇香。一阵精神的愉悦引发的肉体的疼痛让我的心缩成一团，在此以前我从没有想过，更没有体验过这种愉悦的快乐和幸福的满足的。而现在我体验了，在表姐嘴唇的亲吻下体验了，并且感受了我肉体依此带来的极大痛楚。 我又推了表姐一把，几乎费尽我所有的力气，豁然间我发现这只是徒劳的，毫无益处的。此时我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不知道是愉悦的快乐消耗了我体能的能量还是出于我的无法自持。一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酥软无力，一种被撩起的情欲充斥着我的内心。但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依旧能分辨出这是不好的，也是我不该享受这种神情并肉体的愉悦的。 两个女人的亲吻是危险的，然而，表姐本着本能欲望的驱使对我的唇纠缠不休。她像发疯了一样对我的唇齿贪婪地蹂躏着，猛力地吸吮着，用她小巧的舌尖挑逗着，舌根席卷着，丝毫不肯罢休。欲望，这是野火丛生的欲望啊！这欲望像火焰一样在绝望的深渊里翻滚着，引发更为欢乐意志的情欲撩拨。它用自己的独特方式创造着，毁灭着，向绝望的裂口出滚落。 表姐的嘴唇向下滑动着并亲吻着我的下巴，噬咬着我的耳垂，紧顶着我的脖颈。 “不要。”我突然缓过神来。轻轻地微微地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是的，我的声音是渺小的，在欲望面前，在能毁灭整个人类的欲望面前它必定是渺小的。 表姐停住了，眼底流露出一种暧昧的神情：“是你先抱我的。” 我怎么能抱她呢？看得出来表姐是寂寞了，这是一种洞悉了男女隐秘之后的寂寞。我有申辩的权利，并没有申辩，我在黑暗中看了表姐一眼，我觉得她的脸上充满了柔弱和温情。 几天后我的病完全好了，表姐也要走了。在分别的时候表姐吻了，并在我的嘴唇了刻意逗留了一会，她把嘴巴放在我的耳边：“宝贝儿，我会想你的。” 这是一种独特的告别方式，是属于表姐的，也是属于我的。母亲和祖母都看到了，并不以为意。在她们的心目中或许我们就该这般亲昵。 第四章:陌生男人(1) 如果命运是指导一切人类意志的本能，那么，这不仅是一种特殊的秉性，更是极尽优越意识的初衷。 自表姐走后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无休止的样子。这样的日子是惹人厌烦的，我除了看书以外，只有听雨打屋檐的滴答声。我原本是喜欢雨的，喜欢那种阴郁潮湿的氛围，更喜欢孤独寂寥的安详。这样我就可以静静地趴在窗台上看雨水从屋檐上滚下来，也能看到一两只淋得湿漉漉的麻雀在雨水里挣扎的样子。 然而，时间久了毕竟是惹人不快的，如果整整半个月看不到阳光，让人觉得仿佛失去了目标和希望似的。那种厌倦情绪和阴郁心情让人心里空落落的，只要陷进这种切实的寂寞里，无论怎样的慰籍都不能激起我内心深处的欢乐。 这样的日子是让人迷茫和疑惑的，就连屋檐下的鸽子似乎也沾染了天气的阴郁似的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迷茫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对生存和生命做深沉的思考与遐想。此时的鸽子像哲学家，看它们沉思的模样，无不流露出安详的神奇。 一条狗从门前一溜烟跑过，从它消瘦的身影里流落出孤独和寂寞。这条狗如果再肥一点一定是丰满的，如果再瘦一点一定能像连环画上的人物一样贴在墙上的。可惜它既没瘦也没肥，一副干巴巴的样子。虽然如此，可它厉害得狠，有时力战三条野狗也毫无惧色。这是我们家的阿黄，是祖父的宠物，无论祖父走到哪都会让它跟着。 “一定是祖父回来了。” 果然，我远远地看到祖父在雨里走着，身上仿佛背了什么笨重的东西。尽管祖父披着雨具我还是看到雨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阿黄摇着尾巴跑过去对祖父做亲昵的动作。 是的，祖父身上是背着东西的，就在那个下雨天祖父背回来的那个男人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曾说过的，在我十七岁或者说在我十七岁以前我是爱做梦的。我的心里有一直一个模糊的影象，那就是爱情的影象。我觉得我的爱情绝不是虚幻的，而是切实地存在的，且与我的意志相匹配。不管它有多么遥远，我都会用尽毕生的经历追求和索取。 这种迷幻的意识指导着我的行为，让我欲罢不能。我不知道别人是否跟我一样，对爱情抱有美好的，又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的。在那个爱做梦的年龄里，我的心头却萌发了对爱情拥有绝对支配的权利，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这种优美的想法是让人欣喜的，不但让我年轻的心获得心灵深处的慰籍，也让我感受到更为快乐的自主把握命运的权利。 见他第一面时我是多么幸福啊，尽管他昏迷不醒，在他病态的面容上我还是看到了我迫切拥有爱情的希望。尽管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或许它不是东西；尽管我说不出爱的本质，爱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我却觉得我喜欢上了他，就像我手中的洋娃娃，那是一种亲不够也看不够的感觉。 这是我心底的喜欢，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祖父母都不能洞悉我内心的秘密。我喜欢他，毕竟喜欢是不分彼此，没有理由的。正如讨厌一个人一样，不分形态和资质以及才能。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的面容平静而安详，这是一种最平静、最自然的尺度，绝不夹杂人间任何一种浅薄或复杂的情感。他的脸色惨白，细腻而光滑，这是从病态的身体里流露出来的柔弱的特质。从没有哪一个人消瘦的身体像他的身体一般，在安详的状态下依旧怀着对生命的敬畏。 他有，只有他有，唯有他有。在我正注视着他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下。 第四章:陌生男人(2) 当我怀着无比欣喜的心情注视他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下。“他醒了。”我不由一惊，与此同时，我赶紧把目光挪向别处。我害怕他发现我内心的幽秘，不但是我，就算别的女孩盯着他的时候也是不愿意被发现的。我觉得我脸上掠过一丝灼热的气息，那种害羞的神情是难以描述的，尤其是那种既害怕又喜欢的微妙感觉。没有哪一个女性愿意被别人发现内心的秘密，尤其像我这个年龄。她们更愿意把心中的想法和美好愿望深深地藏在心里，而不是让人洞悉。 “他醒来后看到这陌生的环境一定会感到惊奇的。” 我背过身去，装作对他视而不见。纵然他醒来了，看到我冷漠的样子也不会发现我对他仔细观瞧过。我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人类有潜藏一切幽秘的才能，无论是邪恶的或者伪善的。我只想用我表面的冷漠掩饰内心狂热的爱火。 等了许久，我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动静，便平复一下慌乱的心情慢慢转过身来。我看到他的脸上掠过一抹害羞的红云，他在偷偷地注视我，默默的观瞧我，我的转身打破了他的平静，他眼底流露的慌乱神情还是惹我高兴的，我觉得我仿佛偷窥到他内心的秘密一般。 这种快乐像平静的水面突现的水晕一样，向四周弥漫开来，一瞬间快乐的感觉充斥着我的胸膛，让我无以复加地感受这种巨大的幸福。他是害羞的，没有胡子的脸干净而整洁，只是略显苍白和病态的疲劳。我觉得他连呼吸的都是困难的，更不要说动一下身子。他的样子是惹人心疼的，让人心生同情和怜悯。 他斜倚在枕头上，眼睛微微地垂了下去。 风停了，雨也停了，偶尔有几只豆大的雨点从瓦楞上滚下来。鸽子在屋檐下不安分地闹腾着，追逐着，做着亲昵而温存的动作。 霍地，我觉得我小小的乳房仿佛要燃烧一样，在这个下雨的日子里像玫丽的花朵般竟相开放。 “他毕竟是害羞的，他在思考最恰当的对策。”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不由得为我自以为是的聪明而得意。 我看到他的眼泪从脸庞上滚落下来，他哭了，可能是因为肉体的疼痛引起心灵上痛苦。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傻傻地想，他一定是无法承受身体上病痛的折磨才流泪的。 后来他告诉我，是因为他看到了我，看到了美貌的我以为在做梦。他说，他从没见过像我这么优美的人儿，无论姿容和形态。是的，他应该这么说，他为了讨好我应该这么说。他怎能不这么说呢？如果不这么说他还能怎么说，如果不这么说，他怎能掩饰他内心的孤独和脆弱。他就应该这么说，就算不是为了讨好我，就算不是为了掩饰，他也应该这么说的，因为他爱我。 第四章:陌生男人(3) 他的嘴唇微微地蠕动着，内心深处仿佛挣扎着一抹欢乐的喜悦。眼泪流下来并没有引起他心灵上巨大的痛苦，反而让人看到他脸上闪烁着明灵的光芒。那一刻，他脸上喜悦的神采一闪而逝，随即消失在痛苦的深处。 我看到他的头上冒出了冷汗，毕竟内心的喜悦是不能跟肉体的痛苦相提并论的。他惨白的脸以及瘦弱的身体让人心疼，是要人有种保护他的冲动的。我从怀里掏出手帕，默默地为他拭掉眼泪。我们默默地对视着谁也没说话，我们好象很久以前就认识一般，或者说我们在很久以前就是极要好的朋友。我的动作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我生来就能做这种动作一样。 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为别人擦过眼泪，更不要说为一个陌生的男性。我对男人的世界是陌生的，更不了解那些男人的想法和做法，尤其不了解那些所谓的大男子主义作风是哪种原因形成的。对我来说，他们的世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女人的世界。我不能洞彻明了地看透那世界的本质，也不能用我女性的视角去揣度和琢磨。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局限在我视野和感觉范围内狭隘的世界。 我为他擦干了眼泪，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我再没有为他擦过眼泪。这并不是说他从那以后再没有哭过，而是在他哭泣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能力和力气为他办任何事情了，哪怕是极微小的。 我为他擦眼泪的手帕是米黄色的，也许是浅紫色的，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七年过去了，在那些消逝的岁月里一切都改变了原初的模样。一切都变了，包括我也变了，变得熟悉而陌生了。是的，这世界上的事物并没有绝对一成不变的，就连相对的改变也让人拉大彼此之间的距离。 至于我怀里为什么揣着手帕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母亲送我的，也是表姐见我喜欢给我的。反正可以肯定的是，这手帕不是买的，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需要这条手帕。 这是一个谜，我一直怀疑我为什么会有这条手帕，难道是命中注定的？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这条手帕，我的世界可能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不会为任何人擦眼泪，包括他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我为他擦干了眼泪，我为一个陌生的男人擦干了眼泪，这是一件多奇怪的事。更为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此感到难为情，或者说我并没有因此害羞，而是用一种最自然不过的行为去做这件事的。 这是因为我有勇气么？我想，绝不是的。无论给我多大的勇气我也不会，也不可能去为一个陌生的男人做这样的事。我为什么去为他擦眼泪，我当时为什么不觉得害臊，恐怕已经无从考证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可能我只是同情眼前这个默默流泪的男人，也许我心中产生一种要保护他，爱护他的冲动。 在他注视着我的眼神里，有一种痴迷的味道的。我喜欢这种感觉，哪怕这是充满错觉意味的。我觉得他喜欢我，他眼底有柔情的气息不断地翻滚着，涌动着，让我为之动容。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就连现在我想起来心中还有甜蜜的味道。我觉得那种甜蜜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我看不到，在当时我没有看到。这甜蜜的味道渗透到我的骨髓里，深入到我的生命里，以无休止的姿态存在和延伸。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啊！我终于明白我的追求和取舍，我终于明白了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梦境只是为了我能够享受到这片刻温馨的，幸福的感觉。 我得到了，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跟前我得到了这种幸福的感觉。是他让我明白，幸福的意义不在于索取，而在与付出。我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我内心深处本来就存在的母性温柔毫不保留地流露出来，并且真切地实施在他的身上。这是多么了不起啊！我以前从没有这么高尚过，连这种奉献的权利也没有利用过。现在我用了，我用在了一个陌生的，我所喜爱的男人身上。 第四章:陌生男人(4) “谢谢你。”他对我说。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脸攸地红了。 我能看得出来他是害羞的，他害羞的模样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得尤其明显。他没有跟陌生人单独相处的习惯，尤其是年龄相仿女性。我觉得他除了母亲和姐妹以外，对女人的世界完全是陌生的，从他害羞的神情上我能看出来。这样的神情不是装出来的，二表爷为我介绍的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跟他相比的。这是怯懦的性格和卑微主观情感的真切流露。从他的个性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保守，内向，甚至有点孤僻，这都是悲观性格的使然。 从他的神情里我一眼就看了出来，他虽然行事低调却极其高傲的。他的自尊告诉他不愿意承受别人的同情和施舍，更愿意主动地布施自己的同情和怜悯。他高傲的心性如此，谁都改变不了。 “没什么的，这只是举手之劳。”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能保持我脸上的冷漠，可我的声音会出卖我。在我极度激动的时候，我的声音是会颤抖的，如果他仔细一点就能听到我声音的异样，所以我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平静。 他对我做一个极勉强的微笑便垂下眼去，免得我看到他害羞的窘态。 我喜欢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希望他能发现我仔细观察过他的秘密。他没有，他始终没有发现。你是知道的，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对于一个身体发育成熟，思想极其幼稚的人来说，他没有发现我内心的秘密让我感到欣慰的同时难免有一些失落的。我就是怀着这种害羞的，惟恐他发现又惟恐他发现不了的复杂心情期待着他的眷顾。可是他没有，他真的没有，他的模样看起来比我还害羞。在这一瞬间里我发现，我恨他，尽管我不知道恨是什么东西。 当时的我一定是愤恨极了，我希望扑倒在他的身上，用拳头撕打他，用牙齿狠命地咬他，让他喊痛，让他的身体承受痛苦的折磨。当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时，我一定会笑起来，我的脸会因为欢笑而扭曲。那样我的心就会得到安慰，得到真切的安慰。 他没有发现我喜欢他，我的心一下子失落起来。 我自信我的容貌是优美的，对于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男人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可是我没能够吸引他，这让我觉得容貌的美一无是处。我对自己的容貌一直抱有乐观的态度的，可是我竟不能吸引他，我突然对自己失望起透顶，他要什么，他渴望得到什么，我一无所知。那一刻我的心情冰冷到极点，我觉得我的心彻底凉了，绝望了。 我相信一见钟情，我真的相信，因为在我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个虚幻的梦境。那就是我的爱，真切的爱，以及对优美事物的爱惜和眷恋，这个影子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觉得我的爱是自私的，唯心的，以自己的信仰为最高宗旨和实效手段的，也是病态的。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每当想到那甜蜜的时刻，我还会激动不已。 他在我的面前像木头一样，而我又不能让他明白我喜欢他，因为我对爱是羞于启齿的，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如果我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他会怎么看我？如果他知道我喜欢他，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不知道。毕竟这一切都是未知的，也是不可预见的。 我没有能力预见自己的命运，纵然它不符合我的意志；我没有能力预见他知道我爱他以后的结果。或许会被他羞辱呢？ 我突然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内心深处挣扎的希望和情感一下跌入不可名状的深渊里。那是一种虚无的，海市蜃楼一般的，像蛇行状无限飘渺四处弥漫的绝望气息。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所奢求的爱只是一场虚幻的存在。 第四章:陌生男人(5) 我觉得我的心头涌现出一抹悲伤的气息，是的，是一抹悲伤的气息。在我喜欢的男人跟前，在我的心还在微妙地跳动之前，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给我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我自信我虽没有国色天香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我的姿容还算优美的。可是，在他的眼里我一无是处。他微微低垂的眼帘，他像老僧入定一般的神态让我的心一瞬间支离破碎了。 这是让我难以忍受的，我从没有受到过如此冷落。我的父母，我的祖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宠着我，惯着我，而这个我喜欢的男人却让如此难为情地苦苦期待。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冤孽么？我不知道。 或许越容易得到的越容易失去吧，我心神不宁地安慰自己。可是，我的安慰似乎是无能为力的，我觉得我的心一下子疼痛起来了，爱对我来说不在是内心底处最深厚的丰盈，也不是幸福和甜蜜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毕竟不能转换我心中的忧伤和快乐。 我觉得我刚刚还敏锐跳动的心，一个为他跳动的，黄金一般的赤诚之心，在他的漠视下失去了光彩。我想我的心一定是粗暴的，并且怀着深深占有的渴望，这不是一种形式，也不是形式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强烈地嫉妒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对我来说，他对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比他对我更亲近。 “梦想者。”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跳入我的脑海，我是一个梦想者，一个毫无任何经验可寻的梦想者。我全部的爱，我的全部意志都是自私和唯我的。这是一种深切的孤独，内心深处与外观世界相抵触的孤独，这并不是哲学性质的，而是唯心的。 我只有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我只有这种权利去解释自己的喜欢，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不知道。纵然我断定它是正确的它未必真的正确，因为我不能对我的命运和将来作预期的估算。毕竟任何人都不能对自己的人生和将来进行预见，我也不能例外。 他垂首的样子是让人心疼的，不管我怀有爱他的心，还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我都不能否认我对他怀有深切的怜悯。他就像一个孤立的，蓬勃欲出，偏偏又被压抑的生命个体一样，总想蜷缩在自己厚厚的贝壳里，以免受到伤害和伤害另一个生命个体。我觉得他本身就是矛盾的合体；一方面他需要得到膨胀和爆破力的深层浸润，另一方面他又要维持表面上这种卑微的神态。 这就是我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全部么？我不知道，或许是的，或许不是，我不能确切地知道。我没有他的想法，一点都没有。他的意志力和自控力是如此强大，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喜欢我。是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喜欢我，我怎能让我的喜欢强加给他呢？我怎能让我的喜欢强加给我喜欢的他呢？我不能够，绝不能够。如果这样或许他心中会充满委屈，说不定他本来有一点喜欢我当他看到我这个样子的时候反而不喜欢我了。 我怀着欣喜和痛苦情感的煎熬站在他的跟前，站在我爱的人的面前，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光景。哪怕他给我一个暗示，哪怕他给我一个欣慰的微笑，我都会感动得像深深的悬崖投去，无怨又无悔。 第四章:陌生男人(6) 我得承认我是不知羞的，在我深爱的男人跟前，所有的耻辱性标识都在我心中幻化为甜蜜的记忆。 如果换作我不爱的男人，我一定不会看他一眼，我骄傲的心性一定会指导我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在他跟前，在我深爱的男人跟前我是没有逃逸的勇气的。我觉得我那时侯傻极了，在一个陌生男人跟前期望得到只有梦中才有的欢乐和幸福难道不是一种傻气的表现？ 只有我才这么傻，换作别人一定不会的；我也只能这么傻，把心中最美好的感觉当作现实里最真实的存在。 我觉得我快要失去理智了，在我心房因激动而颤抖的时，心底漫过一抹绝望的哀伤。这是一条神秘的锁链，也是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纽带，如果不是以此维持我内心深处最执著的信仰，它所建立的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无大厦会因此成为我心中最疼痛的幻灭。 爱情是信仰么？爱情能信仰么？爱情值得信仰么？我不知道。在我十七岁的年龄里是不知道这些的，我心中的美好情感并没有真切地凌驾在任何一种丰厚的物质或者切实的幸福之上。我不知道这些，我总是觉得只要是我想要的，喜欢的，它都会遵循我的意志和内心崇高的想法。 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跟前，在这个对我无动于衷的男人跟前，我以及我的爱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是的，他看不到我内心深处最痛苦的挣扎，很显然，我的挣扎和痛苦也只针对我自己，他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怎么能知道呢？在我心爱的人的跟前我怎会告诉他我的悲伤和绝望呢？绝不能够，我绝不会告诉他，毕竟这是一种罪过，这是一种充满了折磨和痛苦的罪过。不但他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会守口如瓶的，直到我死了，被深深地埋在地下，变作自然规律下最寻常的肥料。我必将如此，我必会如此，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啊，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从我张启的嘴唇中得到这个秘密，哪怕一丝半点。 我宁愿我的嘴唇亲吻着土地的时候，向春天的风，夏天的草，秋天的月，冬天的雪诉说着我的悲伤，也不愿意他看到我的愁容。我得把快乐留给他，把哀伤留下；我得把笑容留给他，把痛楚留下；我得把自己留给他，把死亡留下。我宁愿静静地躺在湿润的土地上，宁愿长眠不醒，只要能让他快乐。我愿意付出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我的爱是如此的炙热，如此地让人难以理解。 我以为他是我的全部，生命的全部和意志的全部，现在和将来。他该属于我，他本该属于我，他是上苍派来的光明使者，也是我的幸福之所。他不知道，当他睡着的时候，当我一个人默默打量他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怎样甜蜜的感觉。他不知道，他不会知道，我深切爱着的这个陌生男人不会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多么渴望委身于他，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只想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消瘦的无力的也没关系，只要他是温暖的鲜活的，具有生命气息和具有值得我用无限的爱去衡量的价值的。尽管我迫切地想让他把我拥进怀里，我不会说，我不会明确地告诉他。我得让他自己去发现，这样我就不会怕他拒绝我，这样我就可以半推半就，满心欢喜，这样我就可以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告诉他不可以。 这是幸福的奇迹，这奇迹里充满了虚伪的欢喜和幸福的甜蜜。我就得这么做，我必须这么做，我要把他拥进怀里，我要让他自己栽进我的怀里。我认为我无须暗示他，他就会凭籍自己的敏锐和内心独到的见解来解读我内心的世界和秘密。我认为他应当知道我喜欢他，从我冷漠的表情里，毕竟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我的爱是羞于启齿的。纵然我洞悉明了地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和需求，我都不能太主动地接近他。其实我已经违背了这条原则，在我为他擦眼泪的时候，我已经违背了自己原初的宗旨。是的，我违背了自己的宗旨，我情不自禁地违背了我内心为我发出的行为指令。我是不该为他擦干眼泪的，我不能对他表示亲昵，我得对他保持距离，他毕竟只是一个陌生的，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的可爱男人而已。 我凭什么要对他表示出这种温顺和善意的温情？难道这是应该的么？谁教我使用这种权利的？我可曾有这样的义务？我不是他什么人，妻子，情人，爱人，恋人，什么都不是。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或许在梦中似曾相识但在现实之中完全陌生的陌生人。 第四章:陌生男人(7) 我一直都觉得我爱的人就在我的身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偷偷地注视我，如影随形。我心中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直都被这种虚幻的快乐充斥着，就在此时，就在我心存痛苦和绝望之时，这种感觉依旧不曾离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呢？我不知道。 所有的欢乐和痛苦都是我内心深处的最高指示，我的爱，我的喜怒哀乐，都遵循这种指示，都是这种指示的奴隶。如果说脆弱是充满奴性的，那么，我的奴性是任何坚强的性格都弥补不了的。这我是知道的，我是确切地知道的。毕竟我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无论真诚或虚伪的。在爱情上我不能说谎，尤其在这种幻化的爱情面前，我怎么能说谎呢？我怎么会说谎呢？说谎毕竟是可耻的。不管我心目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管它到底遵循怎样的指示，我都不能摒弃这种最优美的愿望。 对我来说爱情是唯一优美的存在，纵然它是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的，我也不能摆脱我心目中这种最美好感觉的需求。是的，我不能摆脱这种优美的感觉，确切地说我不愿意摆脱这种优美的感觉，毕竟它在我的心中是神圣的。对十七岁的我来说，没什么比爱情更能让我感到幸福和甜蜜。 我渴望爱情，我渴望被爱的感觉，我渴望感受爱情的幸福和甜蜜。我觉得我长大了，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爱了，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我爱人的模样和气质，我不止一次地想享受被爱时那种狂乱和心跳的感觉。我渴望得到大姐，二姐他们所得到的幸福和甜蜜滋味。这样的爱不是父母之爱，也不是兄弟姐妹之爱，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唯一自私和偏执的爱人的爱。这种爱是不能共享的，任何人都不能够。这种爱会引起嫉妒和愤恨，如果谁要与我共享这种自私而偏狭的爱情的话，我就会痛苦不堪。 爱情是多么令人伤感的玩意呵！我在它跟前唯唯诺诺，生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推进绝望的深渊里。 我一直害怕自己陷入这种美好的幻觉的徒劳中，我一直害怕，它并不能让我的心依附于任何一种能生存的爱的土壤里。我的心是飘忽的，捉摸不定的，我并不能从本质的才能上真实地认识自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这种优美感 觉的探寻深入到更为本质的神圣的世界里，它不是属于人间的，更不是世俗人类的信仰。我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半点现实的意义，毕竟它在现实世界中不曾真正地存在过，这是一种美的错觉，更是一种美的徒劳。 因为我一直期待的东西并不曾真正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它只是幻觉，只属于幻觉的倒影。这是一种影象，就像飞鸟的翅膀划过我正在翻书的手掌上一样。谁真切地看到过优美爱情的存在？谁真正感受过爱情的甜蜜而不带痛苦，谁又能表述爱情最终的归宿和释疑？我不知道。在人类探寻爱情的道路上，更多的是忙碌和迷惑，是的，是迷惑。人们并不知道爱的能力，爱的本质，爱的依附性和爱的共性让人感受甜蜜的同时痛苦便尾随而至了；人们更不知道欢乐的虚浮并不能跟深刻的痛苦相提并论。 这就是爱情的局限，它不仅让人变得自私，在这种自私里更多了一种狭隘的观念。 我是不能例外的，在我的爱里，在我全部的信奉和自私里便多了一些痛苦的因由。我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的男人，这个我喜欢的陌生男人给我的痛苦都是由我的自私所造成的。如果我不是把幸福看得太重，如果我不是把我幻觉里的意象与他相结合，我便不会感受这种痛苦，我便不会爱他。 他低头的样子引发我内心最深刻的痛苦，我觉得他不重视我，他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在我的观念里我是自恋的我不能否认，我的自恋情节很严重，如果我不把自己看得太珍贵的话，我就不会有这种情绪上的抵触和伤感。他让我伤心了，因为他不重视我，我跟许多爱慕虚荣的女子一样需要别人的赞誉，纵然他不说我的脸蛋如何如何漂亮，起码他该告诉我我的头发是漂亮的或者说我说话的声音是温柔的。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尽管我表面上充满害羞的神情，我也会回报他一个羞涩的微笑。 第四章:陌生男人(8) 在他低头的一瞬间我明白了，在我生命里似乎有一棵痛苦的种子萌生了新的幼芽，它在我的身体里以蓬勃的姿势和不可抑制的状态迅速壮大。我没有能力扼杀这种苦痛的诱惑，也没有力气阻止它对我心神的破坏。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在这恍惚的瞬间里我明白了，并且懂得了我的自恋只是我爱自己的一种形式，不能强加他人，哪怕是我喜欢的人。 他惨白的脸色仿佛是透明，水一样明澈的，柔弱无骨的样子是任何一种病态身体都不能达到的。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以一种最自然的姿势呈现我面前的时候，他平静而安详的深情充满了静谧的悚动。 他不知道我有爱多他，他不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我会把我的爱深深地藏在心底，藏在别人无法发现的黑暗角落里。就算我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就算他在我身上探索着，寻求生命和欢乐本质的时候，我也不会告诉他。我会让他自己去发现去寻找然后去拥有。我放任自流地让他在我的身上撞击着，亲吻着，抚摩着，无动于衷，不反抗不拒绝。 我流泪了，他在我身上撞击的时候我流泪了。这是欣喜之泪，这是安慰之泪，把自己献给最心爱的男人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切实的安慰。流泪是对过去抑或是将来的一个交代，我怀着欣慰和欢乐的心情，流下了最幸福的泪水。是的，这是幸福的，不管我将来的命运如何，为了这半刻幸福的感觉都是值得的。 他抬起头，眼里闪烁着爱的光芒，这副神情我不会忘记永远都不会忘记。他让我感受痛苦的同时也为我的心灵注入一丝甜蜜，这甜蜜是让人无法忘怀的，它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成长，让我感受快乐的知觉无限扩大。说实话，他低头的一刹那我是苦恼的，我以为他不爱我，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更不曾把我放在心里。我的希望，我所希翼的美好一瞬间土崩瓦解了。在这中间我所承受的煎熬和痛苦是不言而喻的，失落的潮水漫过心头，让我心中产生一种背离信仰的绝望。他看我了，他看我了，我心中的甜蜜跟刚才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我的心变得更加激动了。 他看我了，哈哈，他看我了，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他看我了，刚才还暗自垂泪、默默痛苦的我喜爱的陌生男人看我了，这让我感受到多大的惊喜？我以为他不理我，不会理我，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现在他看我了，他用温柔的眼神看我了，这让我感受了怎样的幸福和甜蜜？ 我真想感谢爱神的垂怜，我真想感谢上苍的眷顾，哪怕她让我爱的人给我一个温柔的眼神，我都会激动地向苍天歌唱，向大地感恩。这美妙的感觉来得多不容易，这幸福的甜蜜对我来说并不是可耻的，而是在我身心俱受煎熬之时感受的真切安慰。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被人重视，那样我这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就能拿出令自己骄傲的本领来。我不能否认我的虚荣，我的自恋是出自我内心深处最高傲的情怀。他看我了，他让我饱受煎熬的心注入一丝新鲜的活力。他看我了，这个我爱着的陌生男人为我的灵魂深处朱注进一抹欣慰的欢喜。 我觉得我脸上突现出欢喜的颜色，所有的因他而引起的痛苦感觉都悠忽不见了。这是我得到的最快乐的安慰，它抹杀了我内心深处最疼痛的伤悲。我觉得我的脸红红的，烧烧的，心中有一种幸福的甜蜜。是的，这是一种幸福的甜蜜，因为他用充满柔情蜜意的眼注视了我。 我为了感受到这一点被爱的幸福仿佛等待了千年的光景，不是的，决非千年，而是万年。 第五章:原子(1) 尽管他还在发烧，尽管他用胳膊拥抱我腰肢的时候心在微微颤抖，尽管他亲吻我的时候嘴唇是凌厉和霸道的，对我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最自然不过的形式。 确切地说是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用我梦幻一般的错觉方式，用我内心深处最完善的爱的信仰，让他去占有，去抚摩，去亲吻，用他喜欢的任何一种方法。这一切似乎自然而然，没什么不切合实际或不恰当之处。他本该这么做，他应当这么做，如果他不这么做或许会换回我心灵深处最严重的鄙视。他应该用他男人最直接的方式去成全我的爱，是的，我应当得到成全，毕竟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他不该让我失望。 我的爱是如此的火热，以至于让我失去了理智。 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当我想努力记起他充满病态的漂亮脸蛋的时候，我觉得他是那样的遥远和虚无，这不仅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他或许只是我梦里出现的场景，在我真实的世界里并不曾真正地存在过。或许他的出现只是我头脑中出现的幻觉意象，他让我觉得他有着最虚幻的本质。 我没有天才的力量去分辨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就像我没有才能去区分我的生活究竟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一样。我曾经怀疑过活着究竟有什么目的，去哪里寻求幸福和快乐的意义？ 是的，我一度怀疑过。 如果说人生是毫无意义的，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苟且地活着-----就像我。如果说人生是有意义的，那么，目的何在？我不能用思辩的哲学手段去追索，去探寻，去挖掘它更为内在的本质意义。 就像我对活着和对享受幸福的感觉充满热切的期望一样，这些浅显的追问只会让我心头涌起更为烦躁的苦恼。毕竟我的追问并不是彻底的，所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 当我一个人遥望蓝天的时候，当我一个人对他充满怀念的时候，思念的潮水就会漫过我的心头。是的，痛苦和悲伤撕扯着我的神经，这种病态的折磨让我心痛。我不能停止怀念，确切地说，我不能停止追忆这种痛苦的感觉。或许我的心自他离开后就是病态的，与其说我在怀念他为我带来的幸福感觉，不如说我在怀念他为我带来的痛苦更为恰当和贴切些。 当我努力想他容貌的时候，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离我并不是近的。他像水中的月亮，在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无里，做着无谓和徒劳的挣扎。我想他，这是多么悲伤和决绝的神情呵！期盼将以绝望的形式出现，在不可预见的时间和空间里，痛苦将加深一倍。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为什么要说这些悲伤的事情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爱原本是幸福和甜蜜的，我也深切地感受过，并且用我的心灵温暖过我的身体。可恰恰相反，我觉得我爱他所得到的痛苦远远大于欢乐。 这个叫原子的男人，这个对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飘渺又虚无，在我的生命中真切地存在过，又让我抓不住半点真实感觉的男人，成全了我初恋的幸福又带给我一生的悔恨。 第五章:原子(2) 还记得那是个充满阳光的懒洋洋的下午，天湛蓝湛蓝的，刚被雨水冲洗过。 一切都是温柔和清新的，就如我愉快的心情一样。就在那个下午，就在那个被阳光细细地照在脸上的下午，我完成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上升，抱紧，喘息，不知所搓，一片空白。就在这座山上，就在这座开满杜鹃花的山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在我赤裸的身体上。 他让我来我就来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本来是可以拒绝的，只要我不愿意，只要我的心里还存在着害羞的神情，我就可以拒绝他。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一味地顺从他，一味被他的要求和意志支配着。从看到他的那刻起我就成了他的奴隶，最忠实的奴隶。我不懂反抗和拒绝，对十七岁的我来说，他的要求就是神圣的命令，我只有坚决而彻底地服从。我没有觉得害羞，也没有觉得受他的支配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只觉得能陪伴在他的身边是甜蜜和幸福的。当时的我是多么傻呀，还以为受他的支配在我的生命中是一种最神圣的尊崇。 我有我的样子，我的个性和自尊一瞬间被他抹杀了。 当他看到我愉快地答应陪他的时候，多少有点吃惊，嘴角甚至流露出一抹不太信任的表情。他以为我一定会拒绝他，他以为我一定会推三阻四，他以为我一定会含着害羞的神情夺路而逃。可是我没有，我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我的天真让他毫无防备，甚至让他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也许只有我才是这个样子，别的女人纵然心中百般情愿也不会这么快，这么直接地答应一个陌生男人如此唐突的提议的。 我看到了，我看到他当时一脸惊讶的表情就仿佛我是个怪物一样。也许对男人来说女人愈是不情愿、愈是装作清纯可人的样子、愈能激起他们的极大兴趣。哪怕这个女人的性欲极度高涨，哪怕这个女人想急不可待地委身于这个男人，她也要装作一副无辜的、似乎丝毫不懂男女之间情欲问题的纯洁女子。像我这样毫无经验，像我这般如此无知的女人是不了解这些的。并不懂得这不仅是一种手段或策略，更是女人保护自己的本领。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毕竟我的学识是浅薄的，视野是狭隘的。 我的设想跟世俗观念存在着严重的冲突，我觉得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就得让自己尽力得到，要不然我的人生难免会有遗憾。正因为我心中有这种想法，当他让我遵循他意志的时候，我便毫无保留地答应了他。 我能感觉出来，他虽然感到意外，当看到我愉快地答应的时候心中还是充满欢喜的神情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后果，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以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只觉得跟他在一起是幸福和快乐的。尽管这种幸福和快乐看起来是抽象和虚无的，我还是喜欢感受这种幸福甜蜜的感觉。 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让人忘记一切世俗观念的影响和教条的束缚。当一个人把自己的全部身心和意志投入爱情中的时候，才能感受爱情的力量，才能成为爱情的奴隶。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唯心论信仰者，也并不想成为爱情的累赘。然而，我确实是，我无可避免地成为了爱情的累赘。 或许这一切都是由于我的无知和愚蠢，也许是有另外的一些原因，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唯一能知道的就是我爱上他，爱上了一个我不了解的男人。这个男人似乎还有点爱我，究竟是爱还是喜欢，我并不能确切地知道，因为从他的神情中我看不出来。 我答应了陪他就无可避免地势在必行，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和籍口。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害羞，回复是这样的自然而然，似乎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或者说是早已注定的。 第五章:原子(3)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示，如果不是祖父把他背回来我就不会认识他，更不会爱上他。如果我不是把内心的爱作为信仰的最高指示，纵然我爱上他也会有几分害羞的神情。当这一切的际遇交织在一起时，在这场爱里我迷失了自己。 爱情是美好的，能给人心灵深处带来最深切的安慰，一切美好的事物莫过于此。从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已不知不觉脱离了我的身体，慢慢向他灵魂深处的末段靠拢。不能否认我是自愿的，我愿意把我的身体以至于整个灵魂奉献出来，哪怕他是一个我所喜爱的陌生男人。这是爱的权利也是奉献的义务，没有哪一件事比让人甘愿付出更让人觉得幸福的了。 所以，当他让我陪他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地，丝毫不觉得害羞答应了他。我觉得这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我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恰当的。或许别人不理解我的想法，更不赞成我的做法，然而我的确这么做了。当时我认为自己聪明至级，丝毫没觉察到自己的愚蠢。毕竟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我未曾经验过的，我丝毫不了解事实的本质。我没有才能去了解这些，也没有任何人教我了解这些，我只有按照内心最优美的爱的指示成全自己。 天是那样的蓝，不时有几只鸟雀从我的头顶上飞过。当时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把幸福据为己有。其实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我却无从知晓。就连现在我也不知道幸福的意义是什么？幸福来自哪里，归向何处？就像我不知道邪恶的本质是人类生来俱有的一样，有些被称之为爱的东西和情感，根本不具备表述的能力。 我这样做了，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似乎丝毫没有抵御能力。我没有问自己该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我是有害的还是有益的，我没有问这些问题，我丝毫没有问这些问题。当时的我仿佛失去了话语权，连追问的权利仿佛也失去了。 我的心头掠过一道光影，仿佛这些早就发生过。在我的意识里或者说潜意识里早就出现过这种不是幻觉的幻觉景象。那时侯我觉得他说的话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然而，当我头脑中出现的幻觉景象跟他所说的话重叠在一起时，便产生了我所意想不到的对我有着感觉冲击力的强烈效果。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我不知道我头脑中为什么要出现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觉？对我来说他是陌生的，在此跟前我从没有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 我们怎能相识呢？我们怎会相识呢？这一定是错觉或是幻觉，在我真实的世界并不曾真实地存在过。 这一切或许是做梦吧，也许是做梦吧，如果不是做梦我为什么要有这种不切合实际的感觉意味呢？ 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切地知道。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尽管我不知道怎么做我还是会努力地把它做好，毕竟这是我心爱的人的最高指示。我纵然不把它当作一项权利也得把它当作一件义务来完成。 就像第一次感受他的亲吻一样，我觉得他的舌尖是凌厉和霸道的，这让我慌乱不已。尽管他的手掌，他的因发烧而微烫的手掌压在我的乳房上，我还是感到了他从我耳际吹过的温热气息。 当时的我虽然被爱情的感觉麻痹着但我并不糊涂，头脑中还能清醒地认识到他想做什么，他要做什么？尤其是当他的手掌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试图伸进我裙子里的时候，我觉得我对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他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尽管从没有接触过女人，尽管我看他的时候脸还微微发红，当他做起这事时丝毫没觉得是一种罪过。 他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完美的情人，无师自通，头脑与身体兼备。这一切是那么直接和暴烈，似乎原本就该这样，只有这样才是正当的，其它的一切都是虚伪的，也是他所不屑的。 第五章:原子(4) 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自我感觉良好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我觉得我就该这么做，仿佛不这么做反倒是错误的。他温热的气息还残留在我的身体上，以致于有一种温柔的思绪从我的心头迭起。 这一刻我是多么幸福啊！这种幸福的感觉我以前从未感受过，从来没有。纵然我还在害羞，纵然我害怕别人洞悉我内心的秘密，我还是来了，在经过甜蜜而幸福的一晚之后，我按照他所想的，或者说我按照他意志的支配做着与我年龄不相配的事。 如果我年龄再大一些，如果我像现在一样对人情世故有过一定的了解，我绝不会有那么幼稚而可笑的轻举行为的。可是我没有，我才十七岁，没有人告诉我陌生人是充满诱惑的。对于一个我未曾了解的生命个体，对于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姿容可取，行为并没有不恰当之处的我所喜欢的人，我是没有勇气拒绝的。 就像我曾经幻想过的一样，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求之不得，满心欢喜。或许我心灵深处一直渴望着有一个人爱我，像爱人一样爱我。他可以拿出他爱我的姿态，也可以拿出他占有的本能，只要他喜欢，他高兴，就可以随心所欲。我不懂拒绝，也不会拒绝，毕竟在我倾心的人儿面前我是甘愿付出自己的。 请不要嘲笑我，我那时的身体以至于灵魂并不是充满欲望的，因为一个十七岁女孩对爱的诠释仅仅停留在对美好事物的想象上，并没有建立在情欲的基础上。尽管我身体发育成熟，尽管我走在大街上有人回头看我，尽管我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认为我该结婚了，这并不能说明我的性欲已达到了极致。 我现在或许会想这些，或因为寂寞或因为孤独，会想到性和情欲有关联的一切问题。那时侯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只能用懵懂的，孩子一样的眼睛，孩子一样的心灵单纯地打量这世界一切的。我不懂这世界的恶就像我不懂这世界的罪一样，如果我该受到惩罚，得到审判，那就让神以别人的手段按照自己的意志对我惩治。 我的幻想以及不为人知的想法，只存在于我内心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或光明的或黑暗的。别人不能洞悉明了地知道，我的孩子般的想法，我的孩子般超脱世俗的想法是不被外界所知晓的。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确切地知道，并把它深深地藏在心底。如果我说出来就会感到难以启齿，如果我说出来就会觉得害羞，哪怕别人知道一点点，哪怕别人在无意中知道一点点我就会含着害羞的神情感到难过。这是秘密，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别人不应当知道，也不该知道。 我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呢？不管我满心欢喜还是我心中布满了忧愁我都不会告诉别人，包括我的父母，兄弟姐妹。 是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包括我的爱，我对原子的爱情。 幸福，甜蜜，忧愁，一瞬间聚集在我的心头，让我无能为力，不只所措。我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在认识原子之前我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自从认识了他，我觉得我感受的欢乐就多了些，而忧愁和困惑呢？丝毫不见得比幸福和甜蜜少。 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那就是为他付出一切，为这个我爱的陌生男人付出一切。就连我的意志，纯粹精神世界的信仰也因为我爱他而变得向他信仰的精神世界里靠拢。尽管他无动于衷，尽管他觉得我爱他纯粹是出于本能和义务，或者说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我也会用内心的坦诚去维护他因此而受到的尊崇。 我都说些什么呀！我都做些什么呢？在他跟前，在这个我喜欢的陌生男人跟前，我含着羞怯的，微微颤抖的心情，扑倒在他的跟前，扎进他的怀里，难道只为了感受那一点点可怜的，我所不可预知的，充满幻觉意味的温存？ 第五章:原子(5) 不是的，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他给我的幸福的和温存并不是可怜的，甚至可以说是丰厚的。从没有哪一个人像他对我这么温柔过，也没有人像他对我粗暴过。他抱着我的时候会告诉我他爱我，非常非常的爱。他应当这么说，他应该这么说，他不这么说应该怎么说呢？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还是开心的，不管他的话出自内心的真诚还是存在一定的虚伪我都是开心的。我怎能不开心呢？我怎能不快乐呢？在我心爱的男人跟前，他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应该感到开心。 哪怕我当时怀着绝望的心情，哪怕我心中觉得空虚，当他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的时候，我心头的喜悦依旧会展现出欢喜的颜色。 他说他爱我，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他爱我，像我爱他一样爱我，我保留态度。并不是我怀疑他的真诚，也不是我对他的爱表示反感，我唯一知道的他并没有像我爱他那般爱我。这是真的，从没有哪一个人爱我能超过我爱他的界限。也许他的确爱过我，真切地爱过我，像我爱他那般爱我，像他所说的那般爱我，这仅仅在他拥抱我的时候，或者在我身上索取的时候，在平时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他，我懂他，我洞悉明了地知道他的想法。我的想法，我的爱呢？他一点都不了解，在这件事情上他应当觉得愧对我才是。毕竟我是如此爱他，甚至把他的悲伤和忧愁都当作我自己的。而我的悲伤的呢？我的爱呢？谁为我分担过？没有，没有人为我分担，我只有用我年幼的肩膀扛起所有的因爱引起的痛苦。 我并不是责怪他，我一点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曾经爱过他，很爱很爱，远比他想象的更爱他。他不知道，他以为他爱我能跟我爱他相比，其实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给我的爱远不及我给他的爱十分之一多。就是现在，就是过了这么多年后，我对他的爱依旧没有改变。 他不知道我当时怀着多么幸福的心情依偎在他的怀里，我抛弃了女人的羞涩，只为了抓住那一刻幸福的感觉。一个女人，一个甘愿为爱情奉献自己、燃烧自己的女人，在心爱的男人跟前是不觉得羞耻的。当时的我陷入自己的梦里，一头扎进自己的命运之中。从那时起，我的命运变得飘渺和虚无，变得不可掌控。这都是因为爱呀！这都是因为我爱他。我从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从来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关于爱情会有这么多的挫折和磨难。 如果我知道爱情有诸多痛苦我该怎么做呢？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依旧那样狂热地爱他，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一样，怀着激动的心情，义无返顾地站在绝望的道路上等待心绪的沉沦。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因为我对他的爱从没有改变过，直到现在，直到生命老尽都不会改变，也不可能改变。毕竟他是我的挚爱，是我孩子的父亲。 我不爱他还能爱谁呢？我不爱他我就一无所有，我不爱他就无人可爱。我不爱他，谁会让我爱呢？谁会来爱我呢？哪怕他的话并不是真实的，而是具有一定的虚伪性质的。我知道，我爱上了他，我毫无原由地爱上了他，这是注定的，就跟我的命运一样。 爱上他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了，当我怀着颤抖的心情追问自己的时候，当我怀着强烈的期盼让另一个我去证实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不可挽回。 是的，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我所不了解的形态优美的叫原子的男子。我的爱冥冥中仿佛遵循着某种意志，某一种我所不了解的意志，那就是命运的意志。 第五章:原子(6) 我的爱如此挚热，以至于让我在爱情中迷失了自己。 我一直以为美好的爱情跟我的爱是息息相关的，因为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纵然它必须遵循命运的意志，我也该得到其中的一份。 难道我没有得到过爱么？难道我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爱么？我得到了，我切实地得到了，真实得有点虚幻。既然得到了我就不该抱怨命运的不公，纵然它跟我想象的不一样，纵然它偏离了爱情原有的轨道，我也不该抱怨。 是的，我不该抱怨什么？因为我得到过原子的爱，我得到过这个我爱过的陌生男人的爱情。或许他的身体里充满了情欲，也许没有，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的想法，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直到现在我努力记起他模样的时候，反倒愈发模糊不清了。 这让我一直怀疑，我曾经得到的爱情是否就是真的？我对爱情的信奉是否就是正确的？ 当时的我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包括我呼吸的空气都从来没有这么新鲜过。我的生命被爱情的气息滋养着，幸福的感觉被爱情的甜蜜包围着。在他拥抱我的时候，在他第一次拥抱我的时候，我的心因为激动而颤抖。他的身体，他的病态而孱弱的身体，还因为霸道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用我的身体和灵魂轻轻地触摸过。 我不需要用神的名义起誓，也不需要用任何人为的、依宗教信仰为教条和手段的意志束缚。我不需要，就跟我不需要用虚伪的面孔去满足别人的意愿一样。在爱情上我不能撒谎，不管我的爱情曾经陷入过多么绝望的深渊里，我都不能撒谎说爱情是我所不屑的。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是那么热切地渴望得到。我渴望得到幸福，这不仅是因为我头脑中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更因为我追求幸福的脚步从未停止过。 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认为他是我的，他该归我所有，他该像一件属于我个人爱好的物件一样归我所有。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心头还会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甜蜜。如果我不是处在爱情中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有一个女人处在爱情中，处在情不自禁的爱情中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他触动了我的心弦，就在我见他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他。我可以欺骗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我可以跟别人说我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我能对自己这么说么？我能这么告诉自己么？ 不能，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心灵，我不能欺骗自己对爱情的信仰。 他火样的眼睛在睫毛下闪动着，仿佛能穿透我的心灵一样。我觉得在那一瞬间我被俘虏了，我成了他的奴隶，我心甘情愿地被他征服了。他的眼神是那样神奇，我觉得他眼神所过之处丰美的草原会寸草不生，只剩下劣痕斑斑被燃烧的痕迹。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一半是因为害羞，另一半因为我害怕我的心会融化。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奇妙的情感，虽然这并不是肉欲和情感的，却让人无法抵御。 我无法抵抗他眼神带来的诱惑，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扎进我未知的命运之中。或因此让我干涸的心灵得到慰籍、或让我心头的绝望来得更猛烈更彻底。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毕竟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才能。 当他要我陪他的时候，当他需要我陪他的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答应了。我抛弃了女人的羞涩，抛弃了身边的一切，心甘情愿地做他的仆人，做他的奴隶，没有一点怨言。谁让我这么爱他呢？谁让我爱他到了忘记羞耻的地步呢？我活该如此，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这都是因为我为了我心中勾勒的爱情轮廓跟一个我所不了解的男人同床共卧。 第五章:原子(7) 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完全服从他意志的支配。不管是合理的或不合理的，我都会按照他所说的或者按照他的暗示去做。我放下自尊不知廉耻、卑躬曲膝地扑倒在他的脚下，并不是乞求他的怜悯，只是为了得到他的爱情。 哪怕他给我一点暗示我都会满心欢喜、不由自主地怀着感恩的心情扑进他的怀里。他不知道我对爱情怀着多么狂热激动的心情，只要有一点微小的火焰我都会把自己燃烧成灰烬。我觉得这跟我幻想过的没有差别，我完全被爱情俘虏了，无力挣扎。 就在那个春天，就在哪个被杜鹃花包围着的幸福的春天的，我感受着原子带给我的甜蜜和幸福。从没有哪一个人像他这般柔弱，从没有哪一个对我像他这般温柔和粗暴。我不知道他温热的肉体下为何隐藏着急剧变化的双重性，不知道是他性格的使然，还是人性本是如此？我无法探询他内心深处的幽秘，就跟我无法了解事实的本质一样，我看不透欲望和生活的本质区别。或者两者本为一体，或者两者只是一件事物的一体两面，它的多样性和繁杂性没有为人们提供确切的分辨标准和明证。 我不知道这些的原因一半因为我太年轻，另一半因为我的心还没有被流放过。如果我长大一些，如果我经历的事情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和理解。当时我没有这种心境，我被爱情的甜蜜包围，欢喜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透前方究竟是光明的大道还是深渊。 他的拥抱就跟蔓藤一样惹人留恋，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被他的一缕气息包围着。我躺在他的怀里，他的呼吸，他的温存以及他的粗暴行经都令人怀念。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游走在我的肌肤上，那是一种切实的寂寞，他的和我的混为一体，无法分开。 我的生命仿佛必须依附于某一个人或某一件具体的事物之上一样，只有用具体的形式表现出来，我才是完整的。就像我对原子的依恋一样，只有我切实地抓住他，抓住他的身体之时，我才觉得这并不是虚幻的。只有这时我才会觉得我是存在的，是以一个具体而鲜活的实体出现的。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我只不过是某一件事物或某一个电影和小说里的虚拟人物。 我也许并不是虚拟的，当经历了这些之后，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真实的。也许我只是一个可笑的，对人生充满希望和好奇的小女孩，一直都没有长大，一直都处在幻想的自卑之中。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迷恋他什么？他的好，他的坏抑或是我的悲哀。我不知道，从爱上他的时候起，我就不能自主支配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尽管我想象力丰富，我依旧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才能。 一切都是未知的，命运，前途，爱情，没有一样是我能把捉的，我不能把它抱在怀里，搂在胸怀间。究起原因却是因为我的不自知，不自明，尽管有时候我自命不凡，依旧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他可以爱我，糟蹋我，蹂躏我，只要他愿意，只要能追随他的意愿我都会觉得欢喜无限。我处在这种甜蜜的幸福之中，我处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他臂弯的温度。他呼出的热气抚摩着我的脸颊，他的五指深深地插进我的长发里，我还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男人身上特有的，很好闻的，我以前从没有感受过的气味。我觉得我多么了不起，在爱情跟前，在那些无知的匆匆忙碌的人们跟前，我的情感的得到了极致的舒展。 尽管有时候我扬起眉毛，故意摆一副高雅的姿态，依旧不能摆脱我肉体的卑贱。不能否认我的灵魂不是高贵的，肉体也是，它只是存在于人世的一种幻灭和虚无。 第六章:爱情(1) 我怀着甜蜜的心情跟他来到山上，那是一片开满杜鹃花的世界的，仿佛完全脱离于世俗，自己成为一个中心。也许这跟我的心情有关，它让我觉得我从没有见过这么优美的花朵。阳光有些刺眼，花间的水珠微微地颤抖着，一不小心便从花瓣间跌下来消失不见了。 雨天对杜鹃花来说是没有关系的，反而会使香味更浓郁一些。 我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快乐过，好象这些花是专为我准备的。 原子背着一个画架，我不知道是他自己带来的，还是从别处找的。其实我并不知道原子会画画，祖父把他背回来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他的画具。当看到原子带画具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惊奇，毕竟我不知道一个浪漫的画家作画时是什么样子的。原子对我笑了笑，我看到他眼底流露出一抹善意的温柔。 他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没有半点别扭之处，仿佛我们早已是熟悉的朋友。也许他对我是熟悉的，其实并不熟悉，只是对我略有好感罢了。他一点都不了解我，就像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一样，他的思想、他的意志只遵循他内心的指导，而我的思想呢？他无从知晓。我们唯一有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年轻，没有代沟，无论做怎样的事情，好的坏的对的错的，没有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去教育别人。 溪水翻滚着，咆哮着从山上冲下来，像万马奔腾。那是一种声嘶力竭的咆哮，夹着杜鹃花凋零的花瓣，一路歌唱着奔向远处。远处有几只山羊，悠闲自在地吃着青草，有鸟雀不时从我们头顶飞过。 原子的眼睛微眯着，仔细打量我脸部的表情。我觉得有一股温柔的气息把我包围起来，就跟他的拥抱一样，让我的心微微地颤抖。幸福、甜蜜的激流从我的身体里迅速流淌着，像千百年来大地经受的是非造次的洪荒。 我被原子的目光包围着，无处遁形。我喜欢被他的目光包围着，柔柔的，暖暖的，像春风吹拂的气息，像阳光亲吻的暧昧。他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关爱，深邃而明净。我觉得我的心像柳絮一样飘扬起来，渐渐地飞向高空，飞向人类不可预知的地方。这一股柔情的气息我以前没有感受过，以后也不会有。我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从他掌心传来温热的气息让我觉得我的心融化了，从此以后，我不是我。那个熟悉的我已远我而去，只有一个陌生的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我，穿着我的穿着，做着我的动作。 一刹那，我觉得自己陌生起来，仿佛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仔细地、深入到内心底处打量过自己。我是我么？还是往日的那个让人觉得亲切和熟悉的我么？我不知道，甚至疑惑起来。我的实质是什么？肉体和灵魂是否是相依的，我是否因此改变了？ 我不知道，从被他虏获时起，我对自己是完全陌生的。 原子的睫毛微微地上扬，嘴角向上翘着，我觉得在他的笑容里有着人类的全部忠诚。当他凝视我的时候，眼眸里流露出一种奇特的情感，也许只有他才有，也许别人也有，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与原子对视过，说实话他的眼神有点怕人，似乎有一种魔力的饥渴燃烧着某一种潜在的欲望。 我有点后怕被他逼视，我觉得他眼中有一种未知东西引诱我对爱情产生强烈的渴望。他的眼神如此真诚，清澈见底，像溪水一般充满了柔弱的本性。我害羞地躲过他的眼神，却发现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有人说真正的爱情是在男女双方彼此凝视中产生的，我不知道我们这样的爱情算不算爱情。我只知道当他望着我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流淌着一股神秘的激流，它温暖着我的胸膛，让我感受着幸福和甜蜜。 我多想把我的渴望喊出来，无须强加给谁，只想让别人分享我的甜蜜和内心深处最深切的幸福感受。可是我知道，有些爱是不能说的，连暗示也不行。 第六章:爱情(2) 当我爱上原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爱情也有一定的隐蔽性。 有些爱并不是有目共睹的，它只是悄悄地成长于地下，悠然盛开于心中。不能进入别人的世界，不能侵入别人的领空。 原子的画是令人称道的，他画的拜占庭式、希腊式建筑让心驰神往。这仿佛是一场梦，一场对异国风情充满向往和揣度之情的清秋大梦。我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些建筑，就连从画上也没有见到过，在原子跟前我象一个无知的孩童，充满了求知的欲望和好奇的野心。我觉得他见多识广，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我对他能画出这么神奇的画卷表示衷心的敬佩和敬畏的感叹。 我从没有见过画家，更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年轻的画家，他让我觉得很了不起。或许我心里一直充满着对英雄的崇拜，我觉得原子更加伟岸和高大了。 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攥着，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手掌心传过来。我低下头避开他眼神，他的目光让人觉着害羞。我觉得他眼中有一种未知的，还没有被别人和我探明的东西在他的眼底闪烁着。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无知，却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强烈的好奇和渴求。 原子眼里的东西我读不懂，难道只有爱和真诚？我不知道。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这是一种完全的徒劳，我根本不可能，也不能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解脱出来。我怀着害羞的心情享受着他带来的幸福和甜蜜，这让我觉得眩晕，我所幻想的一切人性的美好和关于爱情甜蜜的感觉在我的心中舒展着，自由地开放，它像一种充满灵性的神气的力量，带我向远处飞翔。 我觉得我的心快要碎了，这就是爱情么？这就是我幻想千百次的爱情么？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抑或是我头脑中出现的错觉？我不知道，我被甜蜜的幸福和自己的感动包围着。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瞬间，我变得迷茫起来，甚至有一点忧伤。 他不会也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因为我的思想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不能在我内心深处作确切的探询和引导。或许我本来就是善变的，变化之快不得不让我为之惊讶。我思想的变化跟行为的变化混为一体，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仿佛是另一个自我。 我惊异于自己的变化之快，这让我相信我没有做演员是我们家最大的损失，我确切地相信，且又一次证明了我的这种想法是正确的。 伤感之情像湖面荡起的水晕，向四周弥漫开去，我的脸上又展现出欢喜的容颜。他不知道，他一点也不知道我内心深处的这种变化，他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让他知道呢？因为我是如此爱他。我不会因为我内心急剧变化的可能性而影响他的心情和创作的欲望，既然他喜欢，就让他的意志支配这一切，才华和激情。只要他喜欢，就让他尽力去做，我愿意协助他。 我帮助他就像帮助我自己一样，我愿意施与他这种奉献的才能。只有他能这样支配我，只有他行，只有他才能够，别人不行，别人没有支配的权利。我不愿意让这种支配的权利让别人拥有，哪怕我后来结婚了，那个是我名义上丈夫的男人。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难道是因为我的思绪一度中断，还是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另外的一些原因的。我真的不该说这些的，我应该说一些甜蜜的往事，我应当回忆一些甜蜜的幸福。是的，我应该说一些别的，而不该说一些令人厌烦的事。 第六章:爱情(3) 我一只手被他握着，一只手提着裙子，这时他吻了我。轻轻的，微微的，仿佛怕惊醒这里的什么似的。我觉得他的口舌中有种丁香的味道，也许不是的，是不是我不知道，我觉得是一种很好闻的，夹杂着男人肉体香味的味道。 这是怎样的一种香味我说不出来，反正这么多年我从不曾忘记过。 就像我的爱一样，并不会因为时间问题和空间的距离有所疏远，反而让我觉得我的思念更加真切了。 我怀念他嘴唇的亲吻，就跟我怀念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我们是那么亲密，仿佛不分彼此，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混为一体。 当我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做梦一般，或许我们以前从没有如此亲密过，这只是我头脑中出现的幻觉抑或是错觉，并不是我现实世界里最真实的感受。也许这都是因为我的精神世界极度空乏，才把我的梦和现实混为一谈，也许是因为我对这世界有一种恐惧感，除此以外我找不出更深层的原因加以解释。 甜蜜的激流在我的心底荡漾着，我所祈求的爱情和幸福，一瞬间让我措手不及。 原子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底掠过一丝灰色的光芒。他的略显神经质的忧郁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惬意的幸福和满足。他的眼里闪耀着爱的光芒，自尊、高贵，却没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我完全被他征服了，完全被他的眼底闪耀的光芒征服了，只觉得我内心的激流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身体，浑身的血液仿佛要溢出来一般。我闭上眼还能回味甜蜜和幸福的激情，它似乎离我已经很远了，却从不曾消失。我觉得这种幸福的感觉已经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成长，我不能因为岁月的变迁把它遗忘。 这仿佛只有几秒的光景，我的腰被一只胳膊抱起来，逐渐脱离地面。 是他，是他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用他那不太强健的胳膊。我知道他的身体有着病态得近乎神经质的柔弱的，如在以往他不可能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他似乎很难办到，我的身体好象遵循着他的意愿一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变轻了。 我散乱的头发被风吹拂着，以自然的姿态的缠绕着他的脖子。我低下头看到他眼底闪耀着欲望的光芒，似乎是一种死亡的味道，又似乎是一种飘渺的虚无。 我心中一惊，觉得我的脸红了起来，是一种发烧的感觉。 风更猛烈地吹拂着，树微笑着弯下了腰，仿佛是对我的嘲笑。 我的头发更加凌乱了，我们在逆风而行。 从没有哪一种温存让我觉得如此幸运，从没有哪一种情感让我感到如此甜蜜，这就是爱情么？也许这就是爱情吧！我不能为它下确切的定义，我不能让自我感觉良好的幸福凌驾在生命的意味上。 我的裙子里灌满了风，它们仿佛要把我带向遥远的太空的，那是一个不可预知的甜蜜而幸福的世界，我带着快乐，还有梦。我觉得我并不是孤立的和一无所有的，起码我还有爱情。 我一头扎进命运的怀里，我一头扎进爱情的怀里，我一头扎进原子的怀里，似乎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不能违背命运的意志。 从远出，从遥远的远出传来轻微的声响，那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我们在逆风而行，逆风而行。逆风而行？ 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下他的额头，我太幸福了，觉得就要死了，死在原子的怀里，死在命运的怀里，我不反抗，不拒绝，甘愿爱情的囚徒。我忘记了羞耻，忘记了痛苦，忘记了不安，仿佛这一切都跟我无关。唯一跟我有关的就是幸福和爱情。 第六章:爱情(4) 风停了，阳光从云彩的背后露出笑脸。 他告诉我要为我画画，我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我能说什么呢？我该怎么说呢？没有人告诉我。我说过，只要他愿意，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反抗，不拒绝。在爱情跟前我是无力的，我没能力决定什么，也没能力否定什么。我心甘情愿地做爱情的累赘，奴隶和囚徒。 我甘愿追随爱情的脚步，或升入天堂，或步入地狱。 我还记得他为我作画时我半躺在草地上胸口一起一伏，我一只手支撑着头部，头发拖拽在地。他用一副只有艺术家才有的敏感得近乎神经质的神情盯着我，样子让人觉得既奇怪又突兀，他仿佛是一具会动的浮雕，也许只有这样才让人觉得他站在某一种可望不可及的艺术的高度上。 原子的眼里有一种我所不知道、不理解的东西涌动着，并以不可预见的形式闪烁着明灵的光芒。 我能感觉到他想从我的发稍、脸上、眉毛上、嘴唇上、眼睛里寻求一种与我神情相匹配的艺术气质。他这样打量我的时候，我也紧紧地盯着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惧。我是无知而大胆的，毕竟我不知道当一个女人盯着一个男人眼睛的时候，诱惑便产生了。 他盯着我想从的我的眼睛发现爱情的意味，我盯着他想从他眼睛寻求艺术的品质。我成了他眼里的一件艺术品，诱惑与欲望同在，艺术与唯美丛生。 我怀念那种心动的感觉，我被他的眼神包围着，我被温柔的气息包围着，就像我赤裸着身子站在空气里一样。一切都是最自然的姿态，一切都是不可抑制、不可逆转的最原始的生命因由。 “原子，原子”。 我仿佛听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来自天国的优美得近乎悲戚的呼唤声，那是一种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充满爱和关切的、又像一个女人呼喊最心爱的男人的声音。这声音是清澈的，透明的，仿佛与空气混为一体，又脱离于空气之外。这声音是无法阻隔的，人间天上好象都被这种声音笼罩着，一切的一切。 我听到了，我真切地听到了，难道这是我的声音，抑或是跟我的声音混为一体的声音？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原子是否听到了这种声音一样。也许他没有听到这种声音，只有我听到了这种声音，因为这声音与我的心声是一体的，无法分割的。也许他听到了，只是装作充耳不闻，他害怕是他头脑中出现的幻觉。 他处在艺术的氛围里，头脑中出现幻觉意象是极其正常的事。他没有被这种声音干扰，对我来说是值得欣慰的。我觉得他沉迷于我，我一直觉得他沉迷于我的形体和他自己创造的艺术氛围里。如果他被这种声音干扰了，又或者说他循着这种声音做某一种深切的探询或张望的话，我就会感到非常难过。作为一个女人，她全部虚荣心都在别人的评价里，她更愿意为别人的某一句评价或断言，做出不符合理智的愚蠢事情来。 我被这种奇特的声音操控着，头脑中一片空白。这温馨的场景我以前从没有碰见过，是一种要让人落泪的样子。这让我觉得这世界不复存在了，除了原子和我，一切都变得飘渺和虚无。 霍地，我觉得有一种柔软的东西微微地触动我的心弦。 我看到原子沉思下，随即在画架上一挥而就。我看到他严肃的沉思神情悠忽不见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对艺术家来说最令他们感到幸福的就是构思和作品的完成。当一件自己心爱的作品完成的时候，所有的令人感到奇怪的陌生现象都不复存在了，只有幸福的激流在心中撞击着，由此产生的甜蜜感觉就像空中划过的那一道优美的弧线。 第六章:爱情(5)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最初，他用眼光紧紧地盯着我，眼神中有一种探究的意思，我丝毫不了解这种眼神，就像我不了解艺术的气质一样。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裸露的肩膀上，以及遮掩在我白色裙子下小小的乳房上。这种深究的眼光是极具深意的，这一点我知道。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或者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毕竟他没有与人探讨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转了一个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这里可以看出来他是毫无经验的，他想要我却不能对我暗示，又不能对我进行意志的渗透。当然了，有些人的经验来自于模仿，有些人的经验来自身体力行，前者属于言传身教，后者属于无师自通。原子是属于后者的，我能从他敏感的天性中看出来。 或许他早就计划好了，在心中规划的时候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想象的事情搞定，可是，事到跟前他却退缩了，他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他不敢在我面前表白，他害怕我拒绝他，他害怕他仅有的一点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尽管他一开始就想要我，当我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反而离他的真实意图越来越远了，毫不客气地说，原子画画完全是为了取悦我，讨好我，为了不使我生气才下这么大的力气。 他赞扬我的美貌，说我的美是无法言说的，是任何美的东西都无法比拟的，我的美在凡俗的世界之外。他本该这么说，他不这么说又该怎么说呢？虽然他的赞誉之词并不高明，甚至有一点拙劣，我还是满心欢喜的。只要他愿意我就不会拒绝，我喜欢别人在赞扬我的时候发出唏嘘的叹息。这样我就会觉得我能折服很多人，美貌并非一无是处，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说我很美，尤其穿着白色裙子的时候，其实他很想说我很美，不穿衣服会更美的。他没有这么说，只说我穿白色裙子的样子很美，甚至有一种很别致的韵味。他企图掩盖自己的卑微，想以此让我觉得他的赞誉完全出于真心，跟情欲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他一再赞美我，说我如何美，我的头发如何别致，如何与众不同，他要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要我。绕来绕去他并没有切中正题，愈发往边缘处滑落了。他想要我，又不想让我猜透他真正的意图，他想要我，却偏要纠缠在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原来说这么多，只是害怕我拒绝他的求爱。 他的担心也许是正当的，没有哪一个女人能这么快坠入情网，没有哪一个女人能这么快就献身一个她不了解的陌生男人。他不知道，我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了他，甘愿做他的奴隶，甘愿为爱情付出火热的激情和活着的权利。他不知道我的爱多么火热，他不知道我曾忍受过怎样的孤独？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我深深地爱着的这个男人一点都不知道。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怎能让他知道呢？他知道后难道就不嘲笑我？是的，他一定会嘲笑我，怀着善意的抑或是打趣的神态把我的话当作笑料。他知道后一定会觉得我的傻样跟我的外表并不匹配，因为他不相信我能实诚到甘愿为爱付出生命的地步。 尽管我很爱他，内心还是有所保留的，我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全流露出来。一方面我害怕这只是我一相情愿，自做多情；另一方面我害怕自己赤裸裸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只换他一声轻蔑的冷笑。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尴尬，进不是，退也不是。如果他爱我总会说一些自己的心声的，不管是含蓄的还是直接的，我总得知道一点他对我感觉和评价。 我能看得出来他不行，诱惑女人并不是他所擅长的。虽然他能找出许多赞赏我的理由，却没有一条能让他走出冷场的困扰。男人或许都是这副德行，既想得到，又碍于颜面使自己裹足不前。他装模作样地站起来，或许仅仅是为了安抚内心的软弱，或许他想离开我。毕竟这样的冷场他以前没有碰到过，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 他告诉我说我是一个傻瓜，他是否就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而深深地爱着我？我无从知晓。 第六章:爱情(6) 他一把抱起我的头，让我的脸贴在他的并不宽厚的胸膛上，难道他仅仅是为了掩饰灵魂深处的慌乱和怯懦？我心中的柔情气息一下子被诱导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我一直都期待着有一个爱我、了解我的心事，给我爱、不让我在黑夜里承受痛苦的折磨和令我心碎的孤独。是的，是孤独，也是属于我狭隘世界里某一种忠于我思想和意志的久远期待。 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很温暖、很阳光的 、或者说能给我归属感的 、让人心跳加速的奇妙气息。我沉迷在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中无法自拔，抑或是我沉迷于我为自己创造的某一种虚幻得近似于悲戚的场景不愿意走出来。 他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有点焦灼，有点急不可待。或许他的心因为自卑而压抑着，从没有过释放的权利。他开始动手脱我的衣服，我没有动，也没有反抗，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我放任自流底地让他做这一切，无动于衷，就像他本该这样做一样，丝毫没有不妥的地方。他的吻雨点般地吻在我的脸上、嘴唇、下巴、脖颈上、热烈而疯狂。我一瞬间变得伤感起来，我对自己失望透顶，觉得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脆弱过、从没有这么丢脸过。我像一个妓女，任何一个说需要我的男人，我都会把自己送到他的跟前。我是不知羞的，我的道德观念早已沦丧，或者说从我出生时就没有这种观念的存在，我罪恶的身体需要那些道貌岸然的，其实骨子里充满淫荡思想的男人的诱惑，或者去诱惑别人。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轻轻地划过，我的心立刻便感受到一股颤抖的激流。这让我觉得眩晕，头脑一片空白，我想当时的我一定失去了思考能力。 终于，他剥去了我的裙子，我的身体，我的裸露的身体一下子暴露在他的眼前。 也许，人在幸福的时刻往往是伤感的和脆弱的，我也不能例外。在我感受他拥抱、亲吻的同时，我觉得眼泪从我的眼角上滚落下来，这是欢愉的眼泪还是失望的眼泪我说不清楚。也许是慰籍，对我来说也许是慰籍，是最最深沉的心灵的安慰。此时，除了眼泪已没有什么能安慰我，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对爱怀着深深的忏悔。亲吻和爱抚只会让我更伤感，根本不能为我带来美丽的期望。 原子把我的裙子扔在一旁，与此同时，他也把我安稳地放倒在地上。阳光有些刺眼，心中有点荒凉，可我赶不走心中堆积的点点悲伤。 他的嘴唇，薄薄的嘴唇从我的乳房上滑过，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他的头带着我的魂魄一起向绝望的深处跌落。我把他抱在怀里，让他的脸贴在我的胸怀间，我得与他合为一体，永不分离，因为我们的灵魂和肉体是相依的。 他在占有我爱情的同时，毫不留情地侵入进我的身体，这让我感到不适，他却不加怜悯。我们就这样爱者，搂抱着，亲吻着，缠绕着，慢慢透支彼此的精力和生命的激情。我怎么说呢？我还能怎么说呢？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加深对上帝是认知，也许只有他在我子宫内壁上撞击的时候，才让我感觉到肉体的快感是由内向外蔓延的。 恍惚间，我看到原子穿好了衣服，他的表情上流露出一丝疲惫又有几分愉悦。 第六章:爱情(7) 原子一共为我画过两副画，一副我半躺在草地上，一副我躺在家里的床上。这两副画神情是相同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草地上的这副我穿着洁白的裙子，家里的这副我赤身裸体没穿衣服。 阳光暖洋洋地，鸽子在屋顶上扑腾着。在我的卧室里，在我的别人很少进来的卧室里，原子默默地注视着我。时间似乎凝固了，停止了流动。霍地，原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地走向床沿。我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后。只要我一转身，就能跟他撞个满怀。我一直都不希望自己太依赖他，我知道我心中柔情的气息只要加进一点感动，我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原子从背后抱着我，从他的身上传来温热的气息。他的双手压在我的乳房上，让我觉得仿佛是一对倒口的碗，只是他手里多了些温暖。 就这样抱了一会，他开始动手解我的扣子，一颗，两颗，三颗，他每解一颗我的心就跟着下沉，随即便伴随着一种甜蜜的幸福让我的心微微地颤抖。这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欢乐气息，有这种气息在我不怕黑夜和孤独，因为有原子保护我，我觉得原子会保护我，我一直都对他有一种精神上的依赖。 我心中升起一股柔情的气息，不知道是缘于他的拥抱还是缘于我身体里有一种本能欲望的驱使。 他没有说话，什么都没有说。窗外的喧闹声从门缝里传来，阳光照在窗帘上，并隔着窗帘照射在我的床上。在安静氛围衬托下，外面的声音有点刺耳。 我失去依托的小小的乳房一下子便暴露出来了。在原子跟前，在我心爱的男人跟前我是不觉得羞耻的。只要他希望，只要他需要我就会不惜代价地付出自己。 尽管隔着窗帘，我还是觉得外面的光线太亮了，这让我不知所措。 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游弋着，软软地，滑滑地流淌着一股温暖的激流。我觉得被他手掌抚摩过的地方都是属于他的，他本该如此，本应如此，这是势在必然的。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属于他的，一生一世。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便对他情有独钟，我一心一意地想把自己献给他。我愿意扎进他的怀里，扎进命运的怀里。他不知道我对于爱情抱有多么火热的激情，我并不是想把自己的爱强加给他，只是我太寂寞了。我渴望别人了解我，从我身体的外部到我灵魂的底层，从我容貌的表端到我切实的内在本质。我渴望别人了解我，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立的。 我希望我在他身上燃尽自己的激情，我希望他在我身上熬尽自己的生命，只有这样我们的身体才是匹配的，只有这样才让人觉得我们的身体是合二为一的。 我能感到他身上的气息，我能感到他因为激动而发出的颤抖的寒噤。他把我抱了起来，嘴唇从我的嘴唇滑向下巴，脖颈，最后停留在我的乳房间。我觉得我的脸红了，似一种媚惑的嫣红，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乳房一瞬间全红了。我能感觉出来，我的身体正在处在一种空前绝后的欲望的沉沦中。 他呼出的热气的掠过我的肌肤，让我心底的柔情一下子喷发出来。原子勾起了我的欲望，占有和支配的欲望，我觉得自己是陌生的，是跟我的淑女形象有着巨大的差别的。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我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我浑身酥软无力，血液流动加快，感知能力一度处在虚幻的状态里。我害怕他双手的抚摩，我害怕他嘴唇的亲吻，我一边做着无力而徒劳的挣扎，一边又渴望身体的快感来得更猛烈一些。 这种幸福的快感是让人颤抖的，尽管他的脸在我赤裸的乳房上磨蹭着，尽管他的舌毫不留情又十分温存地席卷着我灵魂最深处的颤动。不知何时，我开始打心眼里恨他。 第六章:爱情(8) 我害怕欢乐又渴望得到欢乐，我就在这种矛盾中无法自拔。每一次灵魂的颤抖都为我带来巨大的身体的愉悦，每一次轻微的或猛烈的撞击都让我无法把捉快感的本质。我知道我恨他并没有正当的理由，我恨他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在他身体下承受的颤抖的寒噤，我恨他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心就要融化了，却不能从这种快感中解脱出来。 他的手从我大腿内侧穿过来，五指紧紧地扣着我的手，身体猛烈地撞击在我的身体上。在这种撞击下能让人听到男人撞击女人肚皮那种奇特的吧嗒声。他的嘴唇一点都没有闲着，每当他身体向下的时候，他的嘴唇就会情不自禁地吻着我的嘴唇。 我仰面躺着，能清楚地看到他卖力的样子。他的脸上、鼻翼上都浸出了细微的汗珠，我能清楚地看得出来。他离我如此的近，只要我不闭上眼睛总是能发现点什么的。我觉得原子的下巴有点尖，颧骨奇怪地突起，细微的胡须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的头发，有点柔软，又有点发黄。这种黄并不像老照片那样泛着黄色的土气而是一种很自然的、充满柔性气息的、只有鲜活得有点病态的人身上才有的某一种特质。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特质，跟人的行为和世界的主观意念是否有着某一种奇怪的、或者说自然的联系。 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扣着，他欢乐地在我身上撞击着，让我一次又一次承受颤栗的寒噤，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快乐的，就像茶炊烧开时跳动的欢乐的泡泡。没有谁能使用这样的手段，没有谁做爱时比他表现得更高尚，更温柔，更能彻底地享受性爱所赋予的快感。没有谁能，除了原子。他对于我，对于这个一头扎进他怀里的小丫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温存，仿佛只有他在爱情的愉悦中才能施与我同情和怜悯的权利。 在这种事中他有着卓识的远见和非凡的洞察力，因此才让我如此爱他，如此死心塌地地爱他。在我的爱中是夹着悔恨的，我爱他越多恨就跟着加深，爱和恨成正比的形式迅速递加。仿佛在说，我把爱给了你，把恨给了你，把怨也给了你，一切的一切全都给了你。我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他是谁，因为快乐的激流在我身体里以极快的速度流淌的时候我是没办法思考的。我只觉得头脑昏沉，似乎氧气不够，又好象疲劳过度。 除了快感，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屋檐上鸽子的欢闹声，狗叫声，孩子的哭喊声，大人的谈话声喧闹地交织在一起。这一切都跟我无关，原子和我只想从对方的身体上体会幸福和快乐，只想从对方的身体里汲取营养元素，只想让这种快感延长一些，无休无止。 归根究底，外面的声音跟我是毫无关系的，我沉迷于肉体的快乐所带来的愉悦的享受中。 是的，外面的声音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既不喜欢喧闹的环境，也不喜欢鸽子的闹腾，我唯一喜欢的就是安静。我喜欢沉默着，独自享受静谧的感觉，或者想着我少女独有的让人感到快乐的心事。我不愿意别人分享我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行。 窗外无论多热闹，我都不能把自己的身心融入到里面。因为我是孤独的，只有我才能承受这种无与伦比的孤独气息。何况，外面的世界是不可预知的，跟我内心的孤独是有冲突的。 闭上眼我还能想到这些，想到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想到我们肉体的摩擦，想到我赤裸裸地躺在床上让原子为我画肖像，不知不觉我就会陷入思念的情味里。或许这只是一种怀念，是某一种令人心疼的怀旧意识，是遥远得让我无法触摸的虚幻的真实。 这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谁能告诉我：虚幻，真实，抑或是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另一种错误的存在。 第六章:爱情(9) 想着想着我就会泪流满面，哭泣是我对未来的一种交待，哭泣是我对过去的一种惦怀。也许我只有哭泣才能证明我真正的爱过，真正爱过那个叫原子的男人，很爱，很爱，这并不是一种可喜的悲哀，却是我爱情信奉里最真切的存在。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爱如此遥远，有时候又觉得如此亲近。这让我不知道到底是真实的触摸还是虚无的幻灭。 时时，分份，秒秒，疼痛，欢喜和煎熬。 这一切仿佛都过去了，仿佛又不曾远去，因为我每当想起他时心就会莫名其妙地痛苦和恐惧不安。这是我为爱付出的代价，又是惨痛的经历和折磨，他一直深入到我的骨髓和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我冥思苦想，我表情凝重，还不是因为我思念的心受到了痛苦的折磨？还不是因为我想他的心更加深切了？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却从不曾向别人提起过。没有人能分担我的忧愁，除了我深爱的这个男人。多少年过去了，没有人能分担我的忧愁。我的快乐，我的虚假的快乐，别人是可以分享的，而痛苦不能，因为它是属于秘密的，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除了我，别人无法开启。 我曾经说过，我没有做演员是我们家一大损失。我让笑容浮现在脸上，我把悲伤藏于脑后，如果谁在我背后仔细观瞧过我的背影，一定会发现点什么的？那就是忧愁。是的，那就是忧愁。 我的心遭受过怎样的打击，又承受过怎样的操劳和幻灭？只有我知道，只有我洞悉明了地知道。因为我的爱情通不过检阅，我的爱情遭受我家人的一致反对，就连最爱我的祖母也选择的沉默。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就像母亲所说：你趁早把心死掉，那不是爱情也不是生活，是罪孽。 我多么无助，没有谁能帮助我，没有谁愿意帮助我。我能说什么呢？我又该怎么说？我的心只有像秋天的落叶般慢慢枯萎，直至死掉。我不该怨不能恨，这是命运。既然如此，我就得遵从命运的安排，遵循命运的旨意。是的，一切徒劳的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我只能如此，或许这是命运的一贯作风，它的威严我必须聆听。如果我违背了这些就是违背家人的意思，就是大逆不道。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我的家庭跟我的爱情有着严重的对立，这不是一种情绪，是仇恨，隔代的仇恨。而我和原子必须承受上一辈恩怨所带来的痛苦。我们的爱情将在仇恨中归于失落的境地里，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原子和我成了上一代恩怨的牺牲品，在我们的爱里，在我们的信仰里，都将成为最疼痛的回忆。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自己，爱情在哪里？爱情在哪里？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里？还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我每一次都想哭泣，我每一次都要哭泣。为我不可预见的幸福或痛苦的未来，为我不可预知的悲苦的命运，为我花朵一般年龄的逝去，为我容颜的苍老，为我爱情的凋败和零落。 我哭泣，我狠狠地哭泣，含着泪，含着怨，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躲在最黑暗的灵魂深处，躲在属于我一个人的孤独世界里。没有人懂，不会有人洞悉明了地懂得我的痛苦和悲哀，哪怕是原子，哪怕是这个我最爱的男人，哪怕是这个自称很爱我的男人也不会懂得我的悲伤。 抬起头就能看到阳光，可我的心里却充满了悲伤，失落和绝望。我的心会慢慢变凉，直到另一种不太欢乐不太悲苦的情绪不太情愿地掩盖我心头的悲伤。或许爱情对我来说只是一种奢望，是我生命中一种不可或缺的奢望，我越期待就越觉得悲观和绝望，我越期待就越觉得失落和迷茫，从而让我的心头衍生出一片荒凉。 我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躲在属于我自己的黑暗角落里独自舔舐着伤口任岁月凋零了时光，凭疼痛侵蚀着悲伤，我不能想，不想忘。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难道这就是痛苦的惆怅？如果不是，难道是被痛苦支配的意识教人不能忘？一遍又一遍，我在深夜的孤寂里数着悲伤，打发时光。 我渐渐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爱，也要承受痛苦的创伤。 第七章:拐点(1) “母亲，你怎么还不睡？你怎么还不睡觉？”桔子醒了。 “妈妈就要睡了，桔子乖，桔子也睡。”我只好安慰她，我不能摆脱桔子对我的依恋。 “母亲不乖，没有睡觉。”桔子揉着惺忪的眼睛。 “这不是就要睡觉了么？” 桔子没有说话又沉沉睡去了。 我抬起头望望窗外，月华如水，满院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妆，亮晶晶的，通体透亮。鸡都叫第二遍了，我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如果不是桔子提醒我我还不知道自己要沉思多久。 那些往事，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似乎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又似乎就在昨天，就在眼前，从不曾离我而去。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痛苦就会无休无止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爱情，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它让我熬尽所有的精力，让我这个傻瓜熬尽了所有的精力。我一直在追随爱情的脚步，我一直在追寻爱情的某一种神秘的力量，可是我无能为力。我觉得我的生命就要枯萎了，筋疲力竭。 终于，我停了下来，不再奔跑，不能奔跑。我觉得自己老了，实实在在地老了，老的不成样子，就连我的心也变得苍老了。我曾经的年轻已成为过去，我的力量也脱离了我的躯体，向一个我所不可预知的深渊里跌落，粉碎。 我的灵魂在痛苦中死去，在爱情面前，在痛苦面前，我变得卑微而懦弱。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徒劳地挣扎都都逃不掉命运的劫数，就像我的爱情和命运要经历痛苦的残破一样，我不能从痛苦的意志中走出来。 我不能嘲笑自己，我不能嘲笑命运，因为我还卑躬屈膝地生活着。是的，我还生活着，为了某一种我所达不到的目的，为了我这一生永久的追求，我还生活着，痛苦而绝望。 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酝酿某一种在可预见的将来我所不知道的情绪。不是的，因为我的情绪绝不会，也不能传承某一种散乱的风格。 每一个孤寂的夜晚我的心都要承受相思的箭熬，我的心都要经历失落的低潮。黑夜对我来说是最难过的时刻，我害怕黑夜把我孤独的心灵放逐，我害怕我在绝望的路口还孤独求索。 也许，黑夜一只都酝酿着孤独和失落，为他，为我。可是，在幸福的时候无法察觉。我不能放下人生的包裹，我不能安享人生的快活。我只有把悲伤的命运，我只有把痛苦的坎坷轻轻触摸，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安慰我。 多少次，多少夜，我想着想着，眼泪就会从我脸庞上滑落。我记不起以往的日子，留不住曾经的欢乐，也不能把我的人生的定义规划为——如果。 第七章:拐点(2) 我的爱情招致我家人的一致反对，首先是祖父。当他听说原子姓原，是原家寨人时，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祖父用不太信任的眼光打量原子许久，终于发话：“你走吧，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到闻家寨来，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简短的几句话，却把我推进了绝望的深渊里，我从头到脚浑身冰凉。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心底一遍一遍问自己。我觉得祖父变陌生了，一向和蔼可亲的祖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自己的房间的，我想我一定是飘回去的，绝不是走，因为我觉得我神情恍惚不清，手脚酥软无力。 “你走，你走，离开闻家寨，永远不要来，不要来。”在睡梦中我听到祖父的怒吼声，这声音是不可抑制的，夹着愤怒。我突然醒了过来，泪流满面。 在这个黑夜里，我触摸着孤独，触摸着属于我自己的虚无的孤独。我满脑子都是祖父的愤怒，挥之不去。我不知道祖父为什么不能听原家寨这几个字？为什么不能听到姓原？为什么会如此不顾尊长，如此失态？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多想知道，我多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噩梦让我不得安宁，它一点一点撕扯着我的神经，让我感到心被撕裂般疼痛。 “你走，你走。”多愤怒的咆哮声，难道里面竟没有一点温馨的感情？难道他无名的怒火里也有着远去的伤痛？祖父的愤怒声又一次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仿佛看到了祖父失落的神情。他不再是一个坚强的硬汉，而是一个略显冷酷的老人。我发现祖父老了，真的老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祖父的苍老，在这个黑夜里，在四周不见光明的时刻，在我做完噩梦心情一度低落的时刻，我发现祖父老了。我以前没有发现，我以前毫无察觉，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都没有发现。 我为什么以前竟然没有发现呢？我为什么以前就不知道祖父也会苍老呢？真是罪孽，我真是罪孽深重。我一直以为祖父会给我保护，从没有想过祖父有一天会老，会如此粗暴地干涉我的爱情。我不知道，我没想过，从来都没想过。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以为我爱的，我喜欢的不会有人反对。原来，我错了，真的错了。 如今，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该拥有完整的爱情。 或许我的生命一开始就违背了命运的初衷，这才让我不能与爱情相逢。我沉浸在噩梦的幻影里，久久不能平静。这梦境跟命运的意志一样，让我欲罢不能。我睁大眼睛，望着四周虚无的亏空，这一切我无法触摸，正如他的笑容。 这情感，这思想并不能预先设置，也不能毫无保留地永存于我生命体系失落的潮水中。夜，只有这无边的黑夜撕扯着我的疼痛，只有这样的黑夜让我不能平静。 疼，无从选择，我悔恨我无能。 我以为我走的道路是一条通向信仰的道路，也是一条通向幸福的道路。可惜我错了，一败涂地。在这条没有被经验的道路上，我的爱成了最绝望的存在。我能对谁说呢？我能告诉谁？我的爱将以怎样的形式苟延残喘地存留在这个世界上？我的信仰将以怎样的形式承受着残破得令人嘲笑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我，我最爱的这个男人，我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没有人知道。 我指望谁呢？在我孤独的时刻，在黑夜来临的时刻，在泪水滑落的时刻我指望谁呢？谁能安慰我？没有人能安慰我。 没有人，因为我的爱并没有遵循哪一种既定的形式，任何经验所得的爱情都不是我的爱情。 那张微笑着的破碎的脸，那副我最爱的男人的容颜，当我想把他真切地抓在手里，幸福地搂抱着胸间的时候，他却变得虚无而飘渺了。 或许我追寻的爱情，我心中最甜蜜的感觉原本就是一场虚无和幻灭。 第七章:拐点(3) 关于爱，我似乎无话可说，我不知道是我表述能力的缺欠，还是缘于我对心灵的背叛。 整日整夜，我沉默着，不愿意说一句话，不愿意敞开我的心扉。我沉迷于充满幻觉意象的欢乐世界里，一个人哭，一个人笑，没有人能了解我的痛苦，没有人知道我的悲哀。我一度以为我是不被了解的，我的爱情，我的心事，我的痛苦。在我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做深刻探询的时候，我明白了很多事，很多磨难和挫折。它让我知道了有些人的智慧只表现在形式上，有些人的智慧只表现在行为上，有些人完全谈不上智慧，比如我。 爱情是什么呢？什么是爱情呢？它是否是一种虚无的存在，在人的意志里它是否一直都以虚无的身份存在着？我不知道。因为它既没有切实的形状和形态，也不具备流动的义务和责任。 我只是一个傻瓜，根本不会爱，不懂爱，不配爱。如果我不是把爱情当作人生唯一完美的形式，如果我不是一头扎进爱情的怀里，命运的怀里，我就不会如此悲伤和痛苦。 我是一个傻子，企图在虚妄的流动里改变一切人为的或非人为的意志。所有的美只是幻觉的徒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美的感受能改变命运。 在爱情中，在命运中没有比我更傻的。谁能比我更傻，谁会比我更傻呢？别人都拿出自己聪慧的才智，我只能拿出自己全部的感情，就这点不同，就这点不同。我以为我的感情会受到我意志的支配，我以为我的感情会遵循我爱的初衷，我以为爱足以改变世俗和伦理的看法，可是，我错了。爱情什么都不是，也没有什么崇高的地位。在大人的心目中不过是可笑的，小孩玩的把戏而已。这是愚昧无知的浅见。因为爱什么都改变不了，家庭观念，世俗看法，仇恨，以及复仇的快意。 思想并不能支配一切，尤其是与外观世界相冲突的思考方式。内心的意志只是微观的变量元素，并不能改变宏观世界的氛围，也不能改变极权统治。 如果爱仅仅的为了追寻某一种预期的目的，而这种目的又跟自己的家庭，或者跟自己的家庭信仰有着严重的对立和冲突，那么这种目的基本上都会遭到外界的压力和阻挠。 不管我内心的感情多丰盛，不管我的爱以多么炙热的激情存在着，我所受到的折磨都不会减轻。毕竟这是对我视觉境界的破坏，是我幻想世界的坍塌和毁灭。我原来以为爱情是我幻想的样子，能达到我所预期的目的，能成全我对爱情的信奉。原来我错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我并不是用怀疑的言论定义一切，也不是我用悲观的思想否定一切。这一切都是切实地存在的，在我的生命中，在我明灵的信奉中。爱仿佛是一种意志，用它充满病态的思想对我的身心进行摧残和折磨。每一个夜里，每一个孤独的时刻，我就会发现爱把我狠狠地折磨，毫不心软，毫不留情，仿佛要把我的心撕扯干净。这不是诱惑，在表现的形式和义务上都算不上诱惑，却是我内心深处最失意的痛。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爱上原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错误的爱情，错误的人生。在这场爱情里，我只想凭借我满腔的真诚好好地爱一个人，从没有想过结果，因为我觉得我的爱情会跟我设想的一样。是我的狂热害了我，是我的幻觉害了我，原来爱并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一开始的错误注定我满盘皆输。 尽管我不相信，尽管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我还是输了。我不能怪谁，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怪造化弄人，怪命运不公。我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的赌注不能掌控，让自己没有回旋是余地，没有翻本的可能。 第七章:拐点(4) 关于爱情的思绪从没有在我的生命中消停过，日日夜夜，每时每刻，像一道无法触及的伤口，遥远而亲近地占据着我心头的每一个角落。对于爱情我只有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信仰，关于流言，关于破碎的一切。如果我停止思考，便不会深入地陷进爱情的痛苦里，便不会在我内心深处的黑暗角落里挖掘和找寻或甜蜜或痛苦的意志。 当我说这些的时候，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我知道爱情已经离我很远了，遥不可及。 我失落是因为付出的不对等，既然从一开始我就孤注一掷把自己置于无路可退的地步，我对爱的付出和精神诉求也就大一些。我对爱情的狂热让我失去了理性，让我一头扎进爱情的幻想中，而这种幻想又不是切实的现实感受。幻觉四处蔓延，失落无可避免。 鉴于这种状态和表现，鉴于痛苦对我意志的影响，终于让我明白了只有知性女子才能拥有爱情的最终否决权和主动权。我没有，是因为我陷入了令我迷茫的怪圈里，这个怪圈既遵守我意志的支配，又不遵守我意志的支配，它表面上是遵守的，实际上并不是。而这种实际又是不可预见的，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我误以为我对爱的感觉是正确的，以为爱遵循我内心的意思，符合我最起码的追求。 其实，这不过是一种错觉，是这种充满错觉意味的假象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透爱情的本质。或许爱只是挂在天空的剪影，我曾经看到并为它规划过一定的模样，却不能把它抓在手里，搂抱在胸怀间，它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是虚无并且是不可触摸的。 尽管我依依不舍，尽管我苦苦追求我依旧抓不住。一开始的错误就注定了我后来的错误，这种错误无法修正也无法更正，所有的补救都是徒劳的，我命该如此。 我失落我沉默，我沉没并不代表我没有想法，之所以有想法我才选择沉默，我才无话可说。说什么，怎么说，事已至此，沉默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不管我是真诚地希望，还是我有太多的话，并有倾诉的欲望，我都想让它在沉默中消融。 有多少次我一个人走在那条崎岖的山路上，或痛苦或悲哀地，或不痛苦也不悲哀地，走着走着，没有目的。我知道我失去了力气，失去了对生的奢望。我一路向北，踏着先知的足迹，我以为我不死不足以证明我对生活的失望。我想过恨也想过死，每一次他在我身上撞击的时候，我心中的恨就一点一点地加剧；每一次我的心受到惨痛折磨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死，想到了解脱。 别人都以为活着是幸福的，而我呢？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或许死去只是解脱了肉体的羁绊，而活着却要承受更大的悲哀和痛苦。我一定想过死亡的，在我最绝望的时刻。我怎能不想呢？我怎能不想起我命运的残破？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过我死亡时安详的姿态，像睡着了，不悲哀也不痛苦，不欢喜也不快乐，如此而已。这就是我的死，这就是一个十七岁女孩的死。 没有人问我为何要死，没有人给我生的和快乐的权利。我只是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一个被审判的爱情的囚徒。我的灵魂，我的肉体都是卑贱的。只有我的内心世界跟这世界有着尖锐的冲突，只有我的内心世界才是孤独的，真正的孤独，永远的孤独。我是永远的孤独者，踏着先知的脚步，走在虚无无知的路上，迷茫，终归酿就我最终的绝望。 当我想到死亡将解脱我一切痛苦的时候，我的嘴角便流露出一抹冷冽的微笑。似乎是不屑的，又好象是对生的藐视，那笑一定是破碎的，让人心疼的。那个男人不知道当时的我怀着多么悲绝的神情，那个叫原子的我爱的男人不知道我对爱怀着多么热切的渴望。 他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我会把最灿烂的笑容留给他做永久的纪念。我怎么会把我的悲伤留给他，我怎么能让他知道我几乎为爱送了命，我怎能让他知道我爱他胜过一切。也许只有这样我才配爱他，才配他爱。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偶尔想起我，想起我对他的爱，想起他为我画画时我害羞的媚态。也许这只是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候想起的，而我已经期待很久了。 由于时间关系从即日起本文停止更新，寻求出版：460883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