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千年空悲喜》 引子 晨曦之子 夜色沉寂,月光柔和笼罩在湖县的村落上。顺着这皎洁月光仰望,透过那层层叠叠云彩有一座美丽的古都,庄严肃穆的天宫就坐落在这个古都。那里的夜一样的沉静,各人都在房中休息,只有几个房间透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卫队像往常一样巡查,一点也不破坏这里的宁静。 此时,正是天廷建国初期天下由传说的郑氏统治(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在这九霄云外开辟了新政权,发生了这些奇事,只知道天廷的玉帝是神仙的后人。),先帝刚刚驾崩,天一亮便是新皇郑卢第一天上朝的日子,大家都安静的等待着天明。黎明将至东方的天空忽然泛起一点光亮,奇怪的是这光亮并不继续蔓延,而是化作一道七彩的光环,一个似人非人似怪非怪的火团乘着这光环飘向了天宫,卫队看着这景象不知所措,没一个敢轻举妄动。只见这火团飞入了一位娘娘的寝宫,就消失了。 这位娘娘姓凌,被封为美人是新皇的一位宠妃,此时她正半睡半醒地卧在榻上。这时一道强光射入房中,火团竟飞入了凌美人的腹中。凌美人“啊”的一声惊呼,一宫女应道:“娘娘,什么事?”凌美人说道:“云儿,你刚才看见了什么?”那叫云儿的宫女应道:“回娘娘,奴婢只感到了一道强光射入房中。”凌美人点了点头说道:“你下去吧。”云儿应了一声退出房去。凌美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便叫云儿进来起床梳妆。梳妆完毕云儿问道:“娘娘,要不要传膳?”凌美人道:“不必了,我有几分不舒服不想吃。”云儿问道:“要不要传太医?”这时,只听一名太监喊道:“皇上驾到!”话音刚落,郑卢就走了进来,凌美人忙起身接驾,蹲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郑卢问道:“爱妃,免礼。昨晚发生了什么?”原来此事早已在宫中传开,郑卢觉得奇怪一退朝便去了凌美人的寝宫。凌美人答道:“回陛下,臣妾昨晚似乎觉得一个火团飞入腹中,也不知是梦是真。”郑卢道:“呵,这倒是百年不遇的奇事啊!”话音刚落凌美人眉头微蹙,竟开始呕吐。伸手扶助了她,问道:“爱妃,爱妃,怎么了?”接着向云儿吩咐道:“快,快去传太医。”接着又扶凌美人躺在榻上。“回皇上,娘娘有喜了。”一名为凌美人搭过脉的太医回话。郑卢大喜过望,心想:小皇子出生之前竟有如此奇事,定然不简单。说道:“太好了,爱妃,你已给朕生了一个女儿。而且你这个孩子肯定不一般,他是日光之子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凌美人道:“谢陛下吉言,这全是陛下日理万机的功劳。” 郑卢道:“行了你好好歇着吧。”凌美人站了起来,蹲身行礼:“臣妾恭送陛下。”郑卢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不必对多礼了。” 转眼十个月已过,凌美人生下一子,因为凌美人怀孕之时有日光入腹所以起名郑曦。这个孩子从小聪明可爱讨人喜欢,而且出生之前的奇事给郑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久久不能忘怀,他对这个皇子更是喜爱有加,在郑曦四岁那年把他封为平津王。 一天清晨,凌美人站在窗前凝望着院中的花草,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只听一名太监喊道:“安宁公主驾到。”只见一个身形丰满,样貌高贵,约莫三十七八的中年年女子走了进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眼光灵动,清秀可爱。凌美人忙上前相迎,笑道:“公主殿下怎的有空来看我啊!”说完拉她和那女孩一起坐在榻上。安宁公主是郑卢的姐姐,太后的大女儿,他常为郑卢选妃,凌美人就是靠她的引荐进宫的。安宁公主见她虽微笑相迎,但一双妙目中愁云未散笑问:“凌妹妹又为弟弟添了皇子可怎么还不高兴啊?”凌美人道:“公主殿下说哪里话,陛下待我不薄,贱妾哪敢不高兴啊。”安宁公主笑道:“凌妹妹,你别一口一个殿下的,多见外啊。其实你不说姐姐我也明白,你是美人不是皇后,曦儿是皇十子不是嫡长子,能不愁吗!”凌美人大吃一惊,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颤声道:“这话……这话……怎可乱讲啊!”安宁公主道:“妹子,咱俩又不是外人,还不能照实说了。我很喜欢曦儿这孩子,蓝琴也想见见他呢,你叫他来一下好么。”那女孩笑道:“只听说表弟聪明过人还没见过呢。”凌美人此时才向这女孩打量,安宁公主笑道:“这是小女蓝琴,蓝琴还不给娘娘请安。”蓝琴应了一声,蹲身行礼:“琴儿参见娘娘。”凌美人说道:“琴儿快坐,云儿,快去叫曦儿。”过不多时云儿拉着一个生的英俊可爱的三四岁小男孩,凌美人道:“曦儿过来。”郑曦走了过来,躬身行礼:“曦儿参见姑姑。”凌美人拉他坐在身旁,郑曦道:“姑姑,这位姐姐是谁啊?长得这样好看!”蓝琴听到别人赞美心下甚是喜悦,笑道:“表弟真会说话,我叫蓝琴,是安宁公主的女儿,爹爹死后才跟着妈妈进宫。”安宁公主说道:“曦儿过来,你想不想娶妻啊?”郑曦心想:我还这样小就想娶妻的事是不是太早了。听母亲说安宁公主曾去找过太子的母亲贵妃娘娘提亲可是被贵妃拒绝了,姑姑定是想让表姐当皇后了,如今她又找上了我,莫不是……母亲一直为我的前程,天天发愁我何不先应下了,道:“自然想。”安宁公主大喜:“你想娶谁啊?”郑曦笑道:“如花似玉琴儿姐姐若肯嫁给我,我当为她造一间豪华美力的屋子,供她居住!”琴儿听了笑颜如花。凌美人一惊,心下暗喜,心想:郑曦这孩子可真懂事啊。安宁公主喜道:“这太好了,我秉明皇上就给他俩定亲。”凌美人笑道:“全听公主的。” 从那以后,安宁公主和凌美人联手争夺太子之位,常去郑卢那说贵妃娘娘的坏话。再加上贵妃娘娘不懂权术,嫉妒心强,使郑卢越来越反感。终于,在郑曦七岁那年,郑卢废掉了太子,贬斥贵妃娘娘;并废掉无子的皇后,立凌美人为皇后,郑曦为太子。事后,郑卢又借故杀死了废太子和支持他的官员,清除了一切有碍郑曦皇位的势力,为他顺利登基奠定了基础。 七年后,46岁的郑卢病逝,年仅十四岁的郑曦登基为帝,年号元辉,立蓝琴为皇后。他是晨曦之子,有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广纳贤良文学,开辟了一个繁盛的新纪元。 (注:此回借鉴了“王美人梦日入怀”和“金屋藏娇”的故事,但此事并非发生在汉朝,此书中任何故事也均与汉朝史实无关!) 第一回 民间公主(上) 元辉九年春,明媚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林照在地上,万物皆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生机盎然,一派美好景致。斑斑点点的叶影撒在了地上,像是一块天然的花毯,鸟儿在那里歌唱,白鹿在那里欢跑,马儿在那里奔驰,碧草在那里生长,繁花在那里绽放……形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安适恬静,活泼灵秀。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穿透这柔和明媚的阳光飞射向一只白鹿,那白鹿应声而倒。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勒住马缰出现在这幅图画中,原来这支箭正是他射的。只见那少年样貌俊美,眉清目秀,活力四射,英气勃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脸上洋溢着射中鹿的喜悦,这时一个人的声音从林中传来“陛下,好箭法。”话音刚落,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纵马急驰过来,这人年纪虽较长,样貌也远不及那少年俊秀,但眉目间也显出英气。 原来那少年名叫郑曦,正是那个踌躇满志的小皇帝,此时他二十三岁,已登基了九年,早已亲政多年,政通人和,国力强盛。而那青年名叫上官曼青则是他发布海选文书招纳的贤良文学,上官曼青平日虽没规没矩,但无论文治武功都颇有见地,为人滑稽幽默,深得圣上非同一般的宠信和喜爱。 这日春和景明,也没什么政务,太后(以前的凌美人)也不怎管他,他就带了上官曼青,和一些羽林军随行,来上林苑狩猎。上官曼青勒马,对郑曦道:“陛下,咱们出来怕是多时了,咱们也该回宫了。”郑曦道:“朕还未尽兴,多玩一会不成么?”说到这也有几分不快。上官曼青不想扫他的兴,笑道:“那就等天黑了再回朝吧。”郑曦道:“不,朕今天不想回宫,也不想只在上林苑打猎,朕想在城郊一带走走。如何?”上官曼青知道太皇太后死后郑曦才真正自由,这时正是年少气盛,难免不想回朝,于是笑道:“陛下不回朝,也没什么。只是皇后娘娘那怕是又要闹腾了。”郑曦不悦道:“笑话!朕是不是要微行也由得了她?若不是母后和姑母护着她,我早跟她翻脸了。”上官曼青微笑摇头道:“也成,不过既是微行,也不必叫那帮羽林军相随吧。”郑曦点点头,道:“你去传令,让他们回宫,跟母后禀告一声也就是了,皇后娘娘那不用说了,省得她又发疯,这些侍卫可应付不来。”上官曼青道;“臣遵旨。”郑曦一指被他射中的鹿,道:“这个赏给那些侍卫吧。”上官曼青道:“诺。”说着策马进入树林传令。 此时太阳已然偏西,羽林军早已得令回宫。上官曼青和郑曦已来到凡间,在京城城郊的一个小县闲逛,上官曼青问道:“陛下,要不要住店啊。”郑曦道:“上官兄长,我给你说的你不记得了?咱们是扮作猎户或者地方豪强,怎么还叫我‘陛下’呢。”上官曼青略一思索,道:“诺,庄主。”郑曦并不十分想扮作江湖人士,而且自己这样也不像江湖中人,笑道:“‘庄主’?你可真能编啊。叫我‘少爷’便是了。”上官曼青道:“臣觉得现在叫‘陛下’固然不妥,但先皇已故多年,陛下早已当家作主,君临天下,就算扮作富商豪强也应叫您‘老爷’啊。”郑曦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这个称呼实在不符,不禁一笑,心道:这人可真够滑稽的。笑道:“你只要不怕别人当你有病,就随便你吧。”上官曼青也是一笑,不再答话。 二人一路闲聊说笑,上官曼青一指前面的一个酒楼,问道,“咱们要不要吃点东西。”上官曼青一说,郑曦也觉腹中饥饿,道:“成,咱们今日就在此住店吧。” 上官曼青应道:“是。”翻身下马,将两匹马拴在店边,随郑曦走入客店。二人找地坐下,招呼小二过来,可是这酒楼生意兴隆,店小二实在忙不过来。这时站在帐台的一个女子走来,万福行礼,笑道:“二位客官,让你久等了,你们想要点什么?”郑曦听这女子声音动听,抬头向她看了一眼,不觉大吃一惊,身子一颤,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相貌美艳,清丽高雅,眉目间透出一种贵气,更奇的是她长得竟像极了皇太后。上官曼青见状也抬起头来,也是一惊,不由得惊呼“太后”。郑曦听了这话先回过神来,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便道:“随便来两个小菜就是了。”那女子应道;“是。”转身离去。 郑曦低声问道:“上官兄长,你说这女子像谁?”上官曼青自知刚才失言,不愿再提,道:“少爷,此事关系后宫清誉,为臣以为此人只是相貌极似太后而已,不会跟太后有何关系。”郑曦问道:“但如果她是太后的女儿,我却不闻不问,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上官曼青大吃一惊,只觉得陛下这话太过离谱,这种玩笑就算是先帝也开不得。正色道:“少爷,这话决不可乱说。太后是先帝的妻子,她的女儿自然都是公主,怎会是个老板娘啊!”郑曦信得过上官曼青,摇头道:“兄长有所不知,传说母后在进宫之前嫁过人,还生了个女儿,一直流落在民间。”上官曼青知郑曦决不是说话不经思考的人,这话定是有什么依据,更是惊异,颤声道:“这些流言蜚语万万信不得啊!”郑曦道:“上官兄长,朕信得过你,这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这不是流言蜚语,是蓝琴从姑母那听来的。”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上官曼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分明就是事实。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想打探清楚,低声道:“反正在此住店,臣今晚便可去探听一下虚实。”郑曦点了点头,不再谈起此事。 这天夜晚,上官曼青站在店主的窗下打探,通过窗缝望向屋里,他功力深厚,轻功又好,竟无人察觉。只听白天那女子道:“三哥,妍儿和剑儿睡了么?”只听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乡下汉子,道:“都睡了,怎么了?”那女子压低声音道:“三哥,我今天遇到了两个怪人。”那男子问道:“什么事?”那女子道;“今天店里来了两个外地人,他们见了我就目光惊异的看着我。”那男子傻笑道:“这算什么,你这样倾国倾城,谁看了不惊异?”那女子脸上一红,嗔道:“跟你说正经的,少在这胡说八道。”顿了一顿,继续道:“更奇的是,其中一人说了句‘太后’,那人声音虽低,但我却听得真切。”那男子也是一惊;“你没听错?”目光中已流露出惶恐之色,那女子点了点头,那男子忙压低声音道:“那还等什么,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快走吧。”那女子仍是犹豫不决,道:“可是外祖母临终前说让我务必找到母亲啊。”那男子不悦道:“你母亲失散多年,早不知是生是死了,上哪找去啊。”那女子道;“不,外祖母说母亲没死,她就在京城,而且嫁给了贵人。”那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什么‘贵人’?皇上么?你还嫌这事不够麻烦么?”那女子一咬牙,知道不说已是不能将他留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外祖母临终前告诉我要慎重,我怕你一时冲动泄露出去,惹来麻烦。”那男子恼道:“你别在这胡说八道了,要是让人听见了怎么办,别跟你外祖母一快发疯。你忘了十几年前那人警告过咱们什么?”那女子仍不死心:“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说母亲没死。爹爹临死前也念念不忘母亲啊。”说到这泪水便从脸颊滑落,那男子见状心生怜惜,伸手搂住了她,柔声道:“你爹爹已死,就算找到了也是白白伤心,你放心就算找不到你的母亲,我也要一生一世的照顾你。”上官曼青听到这心下已十分明白,但仍担心有人设下骗局,不敢轻易行事。悄悄离开。 上官曼青来到郑曦房中,说道:“少爷,那女子说她的母亲早已失踪多年。”郑曦惊道;“我要去见她,免得他们离开这里再也找不到。”上官曼青道:“少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有诈。”郑曦道:“什么有诈?他的样貌像极了母后,怎会是假。”上官曼青道:“少爷,那个人不简单,她竟然知道她的母亲嫁给了皇上。”郑曦微微一惊,随即道;“是姑姑告诉她的?”上官曼青道:“臣不知,但这事只有长公主知道,如果是长公主安排的,那又如何?”郑曦不悦道:“这样正好,我还正愁没机会收拾皇后。”上官曼青微笑摇头,问道;“那少爷想怎样?”郑曦道:“接她进宫,我看姑母能有什么话说。”上官曼青应道:“诺。” 上官曼青快步向那两人房中走去,却见那两人带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欲出门离开。他们见到上官曼青不由得大惊,那男子问道:“客官,有什么事么?”上官曼青笑道:“二位不要紧张,敝主人只不过是想让这位姑娘到府上一叙,不知如何?”那男子低声对那女子道:“你又惹祸上身了。”接着对上官曼青道:“不敢当,我们有事,不能奉陪了。告辞。”上官曼青知道他们心有所忌,不敢去,当下举剑拦在他们身前,笑道:“没事,敝主人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伤不了这位夫人。”他们不会武功,见上官曼青拔剑不由得又惊又惧,退后两步,抱住了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虽不明白什么但也心中惊恐,紧紧抱住那男子。上官曼青一笑,说道:“夫人要不要去全在自己,如是不要,在下不敢为难。只是夫人永远不会满足你外祖母和爹爹的心愿,你永远见不到你的母亲!”那男子怒道:“你,你偷听我们说话!”那女子却不在乎这个,颤声道:“你说,你说我母亲还活着!”上官曼青微微点头,那女子不由得又惊又喜,喜道:“我,我跟你去。”那男子道:“娟妹,你不要去,他们能有什么好意。”那女子摇摇头,道;“不用担心,我自己有分寸,照顾好两个孩子。”接着对上官曼青道:“阁下,请带路。”那男子想阻拦,可上官曼青举剑拦住,接着带那女子上楼。 到的房前,上官曼青轻轻叩门,道:“少爷,你想见的人来了。”郑曦在房中应道:“请她进来吧。”上官曼青应道:“是。”打手势让那女子进去。那女子推门进去,向郑曦万福行礼,道:“客官,找我何事?”郑曦打手势让她坐下,道:“在下因好奇派上官兄长探听了你们的话,夫人莫怪。”那女子心想:那人探听我们说话,我们竟没察觉,若是他有加害之意,岂不是……当下也不往下想,微笑摇头,坐在郑曦身旁的榻上,郑曦问道:“听上官兄长说夫人在寻母,是么?”那女子微一沉吟,点了点头,道:“这……这……”想到这又觉得似乎不能说,所以不再说下去。郑曦道:“夫人不放心我么?如果我想生事,就不会来跟你谈了。”那女子一想也是,一咬牙,问道:“公子可认识一位姓凌的女子?”郑曦道:“你说谁?我的母亲就姓凌啊!” 那女子大吃一惊,不再想到有诈,下定决心探听母亲下落,颤声道:“那你家老爷是?”郑曦道:“这个不重要,你难道真的知道你母亲嫁给谁了?”那女子道:“我虽不聪敏,但你的来意我也猜出一二。这么多年找母亲不是白找的。”郑曦点了点头,道:“我家老爷已经去世了,不过母亲尚在。”那女子又惊又喜道;“那她在哪里?我能见到她么?”郑曦微笑点头,道:“不过你要告诉我你的身世。” 那女子决心寻母,不再隐瞒,沉默半晌,道:“小女子姓吴名娟,鲁国人士。父亲是一位富商,母亲凌氏也是官宦之后。可是我四岁那年同父母一起外出送货,路上遇到了强盗,母亲掉下山崖不知去向了。”说到这已是泪流满面。郑曦道:“抱歉,不该让你回忆这段伤心往事。”吴娟摇了摇头,叹道:“提不提都是发生过的,都要面对。反正过了这么多年了,该让它过去的也就让它过去吧。”郑曦点了点头,问道:“后来怎样?”吴娟道:“后来爹爹四处寻访母亲,生意也搁下了。爹爹日日思念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家里早已没了积蓄,我和外祖母卖了房子,到处寻找安身之所。后来我们来到齐国,有一个好心的农家收留了我们,过了几年平淡的日子。在我十二岁那年外祖母也死了,她死前告诉了母亲的事,说她嫁给了太子,(郑曦听到这心想:她所说的“太子”大概就是指先皇了)叮嘱我要找到母亲。从那以后我在这世上已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了,很想找到母亲,却一点线索也没有。那农家主人的儿子沈三大我三岁,待我甚好,我也就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了他。可是一年以后,从京城来了一位官人,他似乎对我们极其了解,他说他要带我去见母亲,我心中欢喜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因为事关重大,我只跟三哥说是找母亲,只跟他爹爹说是到外地去做生意,其它的什么也没说。他爹爹本是不许,说在乡下安安生生的种地挺好的,后来看我硬是要走也就不再反对,给了我们些银两,让我们过不下去了还会来。第二天一早就跟三哥一起告别了他爹爹上京城去了,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事情没我想象得这么简单。那人安排我们在一个客栈住下,之后就走了,十余天中一点消息也无。我和三哥等得有点烦了,正当打算离开时,一个贵妇来找我们了(郑曦心想:这个贵妇想来就是姑母了,因为不想泄露此事就亲自来访。),她也不容我们解释,就叫我们先离开这里,接着她就一把火烧了客栈。客栈里的人几乎尽数葬身火海,我看了心里害怕,这个人可真狠,一把火就害了这么多人,可是又不敢阻止。”郑曦心想:这事关系后宫清誉,放一把火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她是长公主呢。接着问道:“她有没有对你们说设么?”吴娟微微摇头:“她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只给了我们些银两,让我们赶紧离开,还让我忘记母亲,只当从没发生过这回事。否则,我们将永无宁日,甚至家破人亡。当时我真的好怕,我见他一把火烧了这么多人,知她此言非虚,而且此事牵涉皇室,虽寻母心切,却也不敢再追查了。但让我就此离开京城,我也心有不甘,于是好不容易说服了三哥,在城郊安顿下来做些生意,后来生了一个男孩沈剑,和一个女孩沈妍。我们抱有一丝希望,等待母亲的消息。”郑曦心想:这个女子也真厉害,寻访母亲之心竟这样坚定,竟在城郊住了这么多年!又见吴娟所言与表姐几乎相同,而且相貌极像母后,神态和情感又如此真挚,绝非作假,也就信了。问道:“你还想见你的母亲么?”吴娟坚定地道:“自然想。”随即又有几分犹豫,道:“只是,只是是否有些不方便?”郑曦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杖母后的帮助,而母亲抛家舍女,定然十分内疚,自己身为人子,自当让她们母女重逢,以尽孝道。于是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朕就不相信身为九五之至尊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吴娟本已猜到他的身份,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微微一惊,随即跪下,道:“民妇叩见陛下,请陛下恕民妇无礼之罪。”郑曦微笑扶起,笑道:“夫人无需多礼,不知者无罪。不知夫人是否愿意随我们上京?”吴娟点头道:“陛下若能带民妇寻母,民妇感激不尽。” 郑曦点了点头,道:“夫人,在下微服出行,不必再叫我‘陛下’了。”吴娟点了点头,应道:“诺!” 第一回 民间公主(下) 上官曼青跟沈三坐在大厅等候,沈三见半天无人出来,心下焦急,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来这里做什么?”上官曼青笑道;“我们是谁,来做什么,你妻子可比你清楚多了。”沈三颤声道:“你,你难道真是朝廷中人?你,你想怎样?”上官曼青见他担心,索性笑道:“想怎样我说了不算,这可得问少爷。”沈三强作镇定,说道:“少绕弯子,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啊?”上官曼青笑问:“你妻子的母亲就是少爷的母亲,你说少爷是谁?”沈三怒道:“胡说八道!娟妹的母亲已死二十多年了!”但他口中虽这样说,心里早已没了底,后悔当初听了娟妹的,留在了京城附近。那两个孩子妍儿和剑儿见沈三害怕,自己更是心慌,妍儿问道:“爹爹,他是谁?来找妈妈做什么?”沈三轻抚妍儿的头发,安慰道:“不用怕,你妈妈自有办法。”上官曼青见状,笑道:“你既说夫人自有办法,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先回房了。”说完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欲转身上楼。沈三大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安慰孩子的话做不得真的。”上官曼青道:“好,那你听我的,回屋收拾东西去。”沈三奇道:“做什么?”上官曼青道:“上京城。”说完转身回屋,不再理沈三的追问。 沈三立在当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吴娟从郑曦的房中出来,见沈三在那,便问道:“三哥,那人跟你说了些什么?”沈三不悦道:“你还说呢,到现在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呢。你呢?你知道那青年是谁么?”吴娟点头道:“他说他的母亲姓凌,而他……他是当今圣上。”沈三又惊又惧,颤声道;“你说什么?他是当今圣上?”吴娟点了点头,道:“三哥不必担心,他没有加害的意思。他要我们上京,去见太后。”沈三恼道:“你寻母寻糊涂了,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这也关系太后的清誉,他岂能让你们母女团聚!”吴娟一想也有几分道理,道:“三哥,你小声点,有什么话咱们回房再说。”说完拉着沈三和两个孩子回了房。 到了房中,沈三道:“快走,这里绝不能久留!都是你当初硬要留下来才出了这么多祸事。”他们原拟要走,东西早已收拾好了,沈三拿了东西,便欲带她离去。可是吴娟不甘心这样就走,犹犹豫豫地站在当地,问道:“三哥再等等好么,我不想失去这一线希望。”沈三见状,怒道:“你还疯什么?你自己不要命,你就不管妍儿和剑儿了?”吴娟一惊,心想:是啊,我怎地如此糊涂?我虽要寻母可妍儿剑儿还小,让他们留在此地太过危险。于是说道:“寻母是爹爹和外祖母的遗愿,我绝不会放弃!妍儿剑儿还小,不易留在此地冒险,你带他们先回齐国老家吧。日后我回去找你们的。”沈三拉住她的手道:“别傻了,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你想让妍儿和剑儿将来也费尽心机到京城来寻母么?”吴娟一怔道:“三哥,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若我有什么不测,你让他们忘记我就是了。”说到这泪水从眼中滑落。 沈三心下不忍,说道:“若不能寻到岂非白白牺牲,两个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吴娟摇头道:“三哥,你不用劝了,我心意已决。今生我也只能对不住这两个孩子了,你的恩情我来生再报。”说完从头上取下一支玉簪,交到沈三手里,说道:“这是外祖母留给我的,妍儿长大后你将这玉簪给她吧,这是我唯一能送的。”沈三虽知她心意已决,却仍问道;“你真的要去么?” 吴娟想起父亲和外祖母的嘱托,尤其是父亲到死都想见母亲,早已决心寻母,坚定地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回头!”沈三听她如此说,知她心意已决,再难挽回,包含柔情的眼中已闪泪光,满脸不舍和无奈的神色。吴娟心中不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三哥,爹爹和外祖母是这世上我最亲,最疼我的人,他们的遗愿我岂能不满足?” 沈三自与她成亲后从不违逆她的意思,尤其是寻母的事情上,知她她心里的苦衷,更是处处顺着她,此时见她下定决心,也不忍阻拦,含泪点了点头。妍儿和剑儿虽不大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父母的神情也知是母亲要走,一起哭道:“妈妈,你不要走!”吴娟蹲下身来,拉着她二人的手道:“妍儿剑儿乖啊,妈妈不走,只是要在这里打理生意。你们先跟爹爹回家去看爷爷,过几天妈妈就去看你们。”妍儿和剑儿听后拭干泪水,问道:“真的么?”吴娟笑道:“真的!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妈妈回去给你们买好玩的好么?”两个孩子终于开心得一笑,点了点头。沈三见此情景,心中更是不舍,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当下仰着头说道:“早些回来。”吴娟含泪点头,柔声道:“快走吧,否则来不及了。免得他们发现,你们小心些,我就不送你了。”沈三拉着两个孩子向房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道:“一切小心,千万珍重。”说完走出了房间。 吴娟目送他们离去,再也忍不住,伏在榻上失声痛哭。想着这几年来丈夫对她千依百顺,两个孩子也是乖巧可爱,心中万分不舍和内疚。 清晨的阳光射入房中,这一晚吴娟心烦意乱,在榻上翻来覆去镇么也难以入眠。好不容挨到天亮,明媚的阳光照得她更加难受。她本就无睡意,于是起身梳洗更衣。刚刚打点好,就听有人叩门,便问道:“谁啊?”却听门外上官曼青答道:“夫人起了么,少爷吩咐我请夫人早些起程。”吴娟打开门,道:“我已打点好了,这就可以起程了。”上官曼青道;“那就早些起程吧,夫人是乘车还是骑马?”吴娟道:“麻烦大人了,全听大人安排就是了。”上官曼青道:“夫人不必客气,我已让人买来了马匹,过会就可以起程了。”吴娟见她不问丈夫的事,微感诧异,想问些什么又没有说。上官曼青道:“夫人是想问我为何不提沈三之事么?我早就知道夫人认为此事危险 ,会让他们先走,又何必再问?”吴娟听后大惊,心想:这人可真厉害,若是他成心阻拦,三哥怎能走得了,想来他们也无加害之意。想到这又放心了几分。上官曼青见她放心,道:“那夫人安排店里的事吧,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去。 吴娟走到大厅,唤来店里的伙计,道:“我有事,要出去一阵,或许是三五天,也或许不再回来。我不在的时候,店里的事就由你们打理好了,赚了的钱自己收着就是了。”那伙计道:“多谢夫人,夫人早些回来啊。”吴娟点了点头,心想:还会有回来的时候么?她走到店外,站在店前寻思:此事牵涉皇家,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三哥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么?但既已作了决定,也无法反悔,他们也决计不许自己反悔,还想这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正在寻思间,郑曦哈上官曼青已从店中走出,上官曼青牵来三匹马,问道:“少爷,夫人可以起程了么?”郑曦骑上一匹马,说道:“走吧。”吴娟和上官曼青也各骑马跟随在后。 这个县城虽在凡间却离京城不远,三人虽行的不快,不到午时便到了城门口。守城的见是郑曦,立即开门放行。吴娟进了京城,心里的感觉已是怪怪的,待到了皇宫门口心里更是又喜又惧。郑曦道:“上官兄长,你先同夫人暂候,待会到寝宫找我。我进宫去禀告母后再说。”上官曼青应道:“诺。”又对吴娟道:“夫人跟我来到府上将马拴上,我再带你进宫。”吴娟点了点头,跟上官曼青离开。 太后宫中,凌太后正靠在榻椅上休息,见郑曦走到宫中问道:“你回来了,去哪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郑曦道:“若是事先说了还去得成么?”凌太后笑道:“你是皇上,还有谁能拦着你不成?”郑曦道:“自然是皇后定要同去,那还玩什么?”顿了一顿,继续道:“母后,儿臣是否还有个姐姐?”凌太后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你的姐姐自然是香泽长公主了。”郑曦笑问道:“母后,我是说在民间我是否还有个姐姐?”凌太后大惊,颤声道:“哪有这回事!你,你听谁胡言乱语,哀家一定要严惩不贷!”郑曦见状更加确信,笑道:“母后要治她的罪儿臣求之不得,是皇后说的。”凌太后更加惊慌,不悦道:“怎么什么事都拿来说笑啊,这个玩笑可开不得。”郑曦跟上官曼青相处久了,也学了几分幽默,笑道:“母后,儿臣都知道了,你何苦再犯这欺君之罪呢?”凌太后见他说得如此肯定,猜到已是隐瞒不了,道:“说话别这样没上没下的,蓝琴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郑曦道:“就在太子被废后没多久,我就见你总是跟长公主慌慌张张,神神秘秘地议论什么,我才好奇去问蓝琴。至于她么,定是从姑母那听来的。”凌太后听到这更是又惊又惧,心想:安宁公主怎么连这么个秘密也守不住,还是事不关己也就告诉了女儿?这两个孩子竟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又想也幸亏曦儿聪明懂事,否则这样大的事,泄露出去怎么得了?越想越怕不由脸色惨白,郑曦见她惊异,便道:“也没什么好惊的,什么事只要长公主知道了就不是秘密啦。”凌太后听了这话才会过神来,叹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做什么?”郑曦不答,说道:“这次出城,儿臣在凡间遇到了一个女子,她自称是到京城来寻母的。可是寻了十多年依然没有一点消息。儿臣见她可怜,就带她进城了。”凌太后听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惊问道:“她还好么?她现在在哪?”郑曦道:“母后请放心,她已经嫁人生子,过得很好。母后若想见她,我随时可以带她进宫。”凌太后仍有些犹豫,问道:“让她进宫好么,我出去见她一面也就是了。”郑曦道:“这怎么行?母后是为了我的前程才抛家舍女,如今朕已君临天下难道还不该报答母后么?你放心,朕不但让你们母女团聚,朕还要封她做公主。”凌太后道:“这样做好么?这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郑曦笑道:“我早就说了,长公主知道了,这事就已不是什么秘密。况且我可以说我在民间认了个姐姐,封她做公主不成么?”凌太后大喜,道:“也难得你一片孝心啊!”郑曦道:“母后早些休息,儿臣先告退了。明日我会带她进宫的。”说完转身离去。 郑曦刚到自己的寝宫,就听有人禀告道:“皇后娘娘求见。”郑曦道:“宣。”心下不悦,心道:她来做什么。正想着,蓝琴已走了进来,蹲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郑曦不悦道:“你来做什么?”蓝琴见他不悦,心下也怒,问道:“我是皇后,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呢,昨天去哪了,为什么不回宫?”郑曦怒道:“我去那里需要告诉你么?你至于跑到这来嚷嚷么?”蓝琴虽怒,却也知郑曦占理,只得道:“人家只是好奇问问么?你不说就不说么,干嘛发火啊!”郑曦虽烦,但还是答道:“我去民间走走,却意外地找到姐姐了。”蓝琴一怔,随即想起以前自己告诉过他凌太后在民间有一个女儿,问道:“你是说那个人?你带她来了?”郑曦点了点头,道:“是。我看你闲着也是无聊,你就在京城给他们安排个住处吧。”蓝琴一怔,问道:“他们?”郑曦道;“是啊,姐姐早已结婚生子了。”蓝琴一听“生子”二字有些伤感,自己当皇后已有九年了,一直无子,如何能母仪天下呢?郑曦知她心思,虽然对她十分不满,但还觉得蓝琴对自己有恩,而且对自己也是一片真情,便安慰道:“有些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算了。干好你自己的事,朕自有分寸。”哪知蓝琴偏偏理解成要自己不再强求皇后之位,不由大怒,强忍怒气,道:“我会安排的,但我希望你也找找自己的原因。”说完转身离去。郑曦本就烦她,见她离去自己正可清静,也就不再追究。 蓝琴刚出去,便有内侍进来禀告:“陛下,上官大人和一女子求见。”郑曦道:“快传。”内侍应道:“诺。”退出殿去。上官曼青和吴娟一起进殿,跪下行礼,上官曼青道:“微臣参见陛下。”吴娟道:“民女参见陛下。”郑曦笑道:“二位快快请起。”两人站起身来,吴娟有些着急,害怕这次进宫也见不到母亲,问道:“陛下,民女,民女……”郑曦知道他想说什么,道:“朕现在就带你去见母后。”转头对上官曼青道:“上官兄长,你还有是么?”上官曼青道:“臣没别的事了,陛下还有事,微臣先告退了。”说完退出殿去。郑曦对吴娟道:“夫人请。”吴娟微微躬身,跟在了郑曦身后。 郑曦来到太后宫,凌太后正坐在榻上喝茶,郑曦屏退一旁立侍的宫人,笑道:“母后,你看是谁来了?”凌太后看见吴娟,虽是事先知道,但还是大吃一惊,身子一颤,手中茶碗掉在地上,吴娟上前下跪行礼:“民妇吴娟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郑曦笑着将她扶起,笑道:“几时这样多礼了?你们母女重逢干嘛这么生分呢?”凌太后,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真的……真的是吴娟么?”郑曦道:“儿臣恭祝母后母女重逢。两位定有很多叙旧之言,不知儿臣是否方便知道。”凌太后听他如此问自是明知不方便知道,却还是偏偏好奇要听,无奈微笑摇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否则怎会带她进宫?”郑曦笑道:“夫人所知也十分有限,我上哪知道这么多呢?”凌太后笑道:“那你就在这听好了,反正你要是想知道也无人敢隐瞒。”郑曦笑道:“诺,多谢母后。”说完坐在了榻上,打手势示意吴娟坐下,吴娟却觉这是太后寝宫,没得太后允许她却不敢坐下,凌太后见状,笑道:“来人,赐坐。”吴娟道:“谢太后。”坐在了一名太监搬来的榻椅上。凌太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曦见状便笑道:“母后,是否儿臣在这不大方便啊?若是如此,儿臣告退。”凌太后知他不是不想听,而是想打开僵局,笑道:“想听就听听么,都是一家人的。”停了半晌,转头对吴娟道:“娟儿,你……他还好吧?”吴娟摇了摇头,道:“爹爹死了。”凌太后惊道:“什么?他……他怎么死的?”吴娟道:“自从母亲失踪以后,爹爹日夜思念母亲,可是爹爹四处寻妻都毫无结果,在我十岁那年就病逝了。”说到这,眼中又盈满泪水,凌太后更是伤心,颤声道:“那你和娘亲是……是怎样过的?”吴娟便将告诉郑曦的话又讲给了凌太后。凌太后听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俯在榻上失声痛哭,郑曦安慰道:“母后,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就让它过去吧!”凌太后摇头哭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我怎么能忘得了?”吴娟也安慰道:“都是那些强盗不好,又怎能怪你?”凌太后哭得更加伤心,问道:“娟儿,你恨我么?”吴娟道:“我怎会恨你?爹爹跟外祖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你啊。”凌太后听到这险些晕倒,郑曦忙将她扶住,道:“母后,你先休息,我们明天再来。” 凌太后忙拉住郑曦道:“不,陛下,听我说完!”接着转头对吴娟道:“娟儿,有一件事我不告诉你实在良心难安,可是告诉了你,你怕是要恨我一生一世了。”吴娟一惊,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凌太后道:“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是要说的。其实那些强盗是官兵假扮的。”郑曦和吴娟都是一惊,凌太后继续道:“我十八岁那年,同丈夫一起到外地去做生意。那天,我独自出去在市集上遇上了一贵妇。她说我长得很好,问我想不想进宫。我说我已经成亲了,女儿也四岁了。她却说只要我想,这些她都可以帮我解决。我禁不住她的劝说,又想若是进了宫,子女的前程就无可限量了,至少也是个诸侯王。我一时心动,居然……居然答应了。于是她就帮我安排了此事,让别人都以为我死了,就可以进太子宫。后来先皇登基,皇长子被废,曦儿当了太子,可是贵妃娘娘却不死心,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此事,竟用计将你们骗到了京城。后来,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知事关重大必须谨慎处理。于是她问我是不是可灭口。我当时又惊又惧,可是我已经对不起你们了,又怎么忍心让她这么做?我只得苦求她,让她给你们点银两打发你们走,总算让这件事平息了。我进宫的事我只告诉了母亲,她也支持我这样做。可我……可我没想到竟还了丈夫。我负了他,可他却一生都没有忘了我,竟然还让你寻母!”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 郑曦心下暗赞母亲的心机和胆识。又想若不是母亲抛家舍女,哪有自己的今日,心中更是感激。吴娟听后,先是惊惧万分,心中七分伤感外又有三分怨怒。心想:想不到多年寻母竟是这样的结果。爹爹待她这样好,可她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爹爹。但又想:母亲一直待我和爹爹很好,当日她只是一时糊涂,那日又冒生命危险留我一命,如今伤痛悔恨如此,也并非无情无义,爹爹一定不希望恨她!想到这心又软了,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凌太后问道:“娟儿,你,你能原谅我么?”吴娟心下犹豫,道:“我……我……”郑曦见状,劝道:“夫人,你多年寻母,不是只为听一旦伤心往事吧?既然母女重逢何不和睦相处呢?你忍心母后这样伤心么?”郑曦略含威严的三个反问,让她无言以对,心中似乎已原谅了凌太后,但一时还是难以决定。郑曦乘胜追击,继续道:“她既向你道歉,你就不要计较了。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代她向你谢罪。”说完站起身来,对吴娟躬身一揖。吴娟大惊,忙起身还礼:“陛下,民妇不敢当。”郑曦笑问:“那你是原谅母后了。”吴娟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郑曦大喜,道:“母后,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补偿她啊!”凌太后点了点头,问道:“娟儿,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吴娟摇了摇头,郑曦道:“一时说不出也不要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太见外。”吴娟蹲身行礼:“民妇谢陛下恩典。”郑曦笑道:“夫人,朕立即传诏封你为公主,你就不用自称‘民妇’了。”说完,喊道:“来人。”一名内侍走了进来,郑曦吩咐道:“传诏,朕收吴娟为义姊,封她为公主,封号昭阳。”那内侍一怔,虽然不解,也不敢多问,应道:“诺,奴才遵旨。”说完转身出殿。吴娟忙跪下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谢母后恩典。”郑曦笑着将她扶起,道:“姐姐,你都是公主了,还这么多礼啊!”接着对凌太后道:“母后,你先休息吧,儿臣告退。”顿了一顿,又道:“姐姐,你跟我来。” 吴娟向太后蹲身行了一礼,跟郑曦走出殿去。 郑曦带吴娟出了皇宫,往上官曼青家走去。吴娟知是去上官曼青家,虽不知是何事,却又不敢多问,只得跟他前去。到了上官府,郑曦轻轻叩门,上官曼青过来开门,笑道:“陛下,微臣恭候多时了。”郑曦微笑不答,示意吴娟近来。吴娟刚才拴马已来过此地,只是当时去得匆忙,也没仔细看他的府第,现在环视四周,只见府第甚大,院中亭台花木陈设典雅古朴,四周住房朱红的梁柱门框上雕琢着精美的图画,心道:这虽上官曼青年纪轻轻,定是个大官了,爹爹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所住的房子也不过是如此。 上官曼青引吴娟和郑曦来到客厅,三人在厅中坐下,吩咐下人倒茶,上官曼青叫来一家丁,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家丁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吴娟很是好奇,只是不知该如何问。上官曼青见状,笑道:“夫人,我请来了三位客人,我想夫人一定想见。”吴娟一怔,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是不解。正自寻思间,却见一男子带了两个小孩近来,正是沈三和妍儿剑儿。原来那晚沈三刚离开客栈就被上官曼青拦住,上官曼青道:“我们决无恶意,只是你带孩子先走了,我们可不好找了。”沈三道:“我们回家也犯法么?”上官曼青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请你到府上做客。”说完拔剑拦在沈三身前。两个孩子早已吓得不敢说话,沈三道:“你方两个孩子走,我跟你去便是。”上官曼青道:“这怕是不成,两个孩子这样小,无人照顾岂不是自生自灭?我手上的剑也不答应啊!”沈三一惊,心想:示意至此怎躲也躲不了了,只能跟娟妹走一步算一步了。最多不过一家人死在一起。说道:“好我跟你走,你别再吓唬孩子了。”上官曼青还剑入鞘,道:“这个自然。” 吴娟虽隐隐想到,但还是大惊,心道:留在城郊却是他过冒险,自己所虑太不周全了,若是他们有加害之意,自己岂非太对不起他们了。想到这心中暗叹自己真是侥幸。沈三看见吴娟,大喜,问道:“娟妹,你也在这,你好好吧?”吴娟见他如此关心自己,竟掉下泪来,也顾不得旁人在起身拉住沈三的手,哭道:“三哥,是我不好,我们以后再不分开了。”接着又蹲下身来,对沈妍和沈剑道:“我没有骗你们吧,我不走,咱们一起呆在京城,好不好?”沈剑比竟是个孩子,见上官曼青对爹爹不坏,昨晚的事也不放在心上了,问道:“京城好玩么?”吴娟笑道:“好玩,京城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在乡下是见不到的。”沈剑大喜,笑道:“那太好了,我们就留在京城玩。”沈妍是个女孩心中却还是害怕,并不十分欢喜,吴娟问道:“怎么?妍儿。不喜欢么?”沈妍道:“爹爹说京城很危险,那个然还拿剑逼爹爹。妈妈,咱么不要呆在这好么?”吴娟笑道:“傻孩子,我已经被封为公主了,现在京城一点也不危险。”沈妍和沈剑都是不解,但听到吴娟被封为公主都是欢喜的一笑,沈三更是大惊,心想:这是关系后宫清誉,不杀人灭口已是万幸,又怎会封她为公主?却不知是福是祸! 吴娟站起身来,对沈三道:“三哥,你还没拜见陛下吧。”沈三虽早已听吴娟说过,但此时亲见,还是一惊,忙跪下行礼:“草民沈三叩见陛下。”郑曦笑道:“姐夫不必多礼了,快快请起。朕已经让皇后给你们安排住处了。上官兄长是你齐国老乡,你们先在他家暂住吧。”沈三不敢失了礼数,道:“谢陛下。”郑曦微微一笑,对上官曼青道:“上官兄长,你的两个儿子多大了,是不是可以跟妍儿和剑儿做个伴?”上官曼青道:“长子上官明熙今年十岁,次子刚几个月大。”郑曦笑道:“现在倒好有人陪他玩了,不打扰上官兄长吧。”上官曼青道:“怎么会?这样倒也热闹。”接着对家丁吩咐道:“带他们到客房。”郑曦道:“行了,上官兄长,我也不打扰了,改日再会。”说完转身离去,上官曼青躬身相送:“臣恭送陛下。” 郑曦回宫后先在自己的寝宫批阅奏章,过了亥时才摆架皇后宫。蓝琴见郑曦近来,忙上前相迎,笑道:“陛下,臣妾已叫人去安排了。我看他们与上官大人挺熟,就在上官府旁边盖一座宅子吧。”郑曦道:“随便你吧。”蓝琴问道:“改天让我也见见她们啊?”郑曦道:“以后再说吧。”蓝琴见自己每句话,他都是爱搭不理的,不悦道:“你就不能稍稍对我多说几个字啊!”郑曦道:“你想让朕说什么?”蓝琴道:“我是皇后,你就对我无话可说么?”郑曦不再理她,说道:“不早了,休息吧。”蓝琴道:“陛下,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呢,你要不要听啊。”郑曦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蓝琴怒道:“你可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这事告你了对我没什么好处,我还不打算说呢。”郑曦知她此言非虚,道:“好好好,就当是我的错。你说啊,什么事?”蓝琴道:“我说可以,你可不要又好几天不回宫啊。”郑曦道:“怎么会呢。”蓝琴道:“后天是沐日,表妹请你和上官大人明日早朝后到她家去做客。这怕是又要玩几天了。”郑曦问道;“姐姐找我和上官大人,怎地却来告诉你。”蓝琴道:“家丁来的时候你不在宫里,他就来找我了。陛下,表妹虽然没请我,想来我同去也不碍事。”郑曦不想带她同去,又想:连上官兄长都请,却不请皇后其中深意自是可想而知。便笑道:“姐姐又没请你,你好好呆在宫里,我不回出去太久,回来之后再陪你。”蓝琴却没多想, 第二回 一见倾心(上) 第二天,郑曦一退朝便回寝宫换上便装,顺路到上官府去请上官曼青,来到府上,上官曼青也换下了朝服,见到郑曦,忙出来相迎,询问何事。郑曦道:“上官兄长,有兴趣到香泽长公主家做客么?”上官曼青问道:“殿下请您去的么?”郑曦道:“自然是请咱俩。”顿了一顿又笑道:“你若是去了,那可就有乐子了。”上官曼青道:“既是陛下和殿下邀请,那微臣遵旨便是。”郑曦笑道:“走吧。”上官曼青笑道:“陛下若知殿下为何事相邀,应当更为欢喜了。”郑曦道:“上官兄长知道姐姐为何事请我?”上官曼青笑道:“殿下没有请娘娘,陛下难道猜不出么?”顿了一顿又道:“您登基九年了,仍无子嗣,国家难以安定。所以殿下是想为陛下纳妃了。”郑曦听后,摇了摇头,道:“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上次母后为此事让我纳妃,便将她自己本家的侄女凌夫人和一富商豪门之女尹夫人送入后宫。结果皇后又是跳井又是上吊的胡闹。我要惩办她,可是母后和姑母都护着她。哼,这样谁还敢纳妃啊!”上官曼青自然知道郑曦也是着急没有子嗣,只是实在不想容忍皇后,于是以不纳妃的方法跟太后赌气。便道:“我想殿下既然邀你,自是有办法。陛下不能总没有子嗣啊!”郑曦笑问:“那既是纳妃,为何还要请你?”上官曼青一怔,倒是不知何故,便道:“这确是令人不解。不过咱们去了不就知道了。” 两人刚出府门,便听见远处柔美的歌声伴着婉转琴声传来。所唱不过是乡间山歌,但这又轻又柔的歌声回绕耳畔心间,让人如痴如醉。两人听了,都感一阵清爽,不觉都是一惊暗赞:世间竟有如此柔美动听的歌声。两人好奇心起,便向歌声来处走去。 原来街道旁正有一女子卖艺,那女子身边围了很多观看的百姓,虽然人多但都静听这美妙的歌声,竟无一人喧哗。郑曦和上官曼青两人挤入人群,他二人都会武功,没费多少劲便挤到了前面。只见那女子约摸十三四岁年纪,身穿淡蓝色衣衫,坐在榻椅上抚琴,面若春花初绽清纯美艳,肌肤洁白如雪光泽如玉,淡蓝的衣衫映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清雅,一双秀眉下的双眸如水般澄澈空灵;她淡蓝色的发带在如绸缎般轻柔的万缕青丝间飘动,一双纤纤素手灵巧地在琴弦间滑动,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出淡雅清丽光芒,如仙女般飘逸美丽。郑曦不由惊呆了,赞道:“她的人似她的歌声一样美丽。”旁边一观看者听了,笑道:“这个自然了。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姑娘常在京城街上卖艺,是城里有名的歌妓。”郑曦微微点头,他所见美女甚多,除了后宫佳丽三千外,宫女也是个个国色天香,但是这许多人中竟无一个比得上她如水般清雅脱俗。 待那女子唱完一曲,四周叫好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将铜钱放入那女子身边的篮筐之中。郑曦看了上官曼青一眼,上官曼青会意,两人各拿一锭银子放入篮中。那女子见他们给的多,便向郑曦看了一眼,郑曦正好也望向她,两人目光相触,脸上都是一红,将头转开去。上官曼青看出郑曦心意,拉他走开,道:“少爷,还是先去赴宴,这样的卖艺女子好打听。”郑曦有点不好意思,道:“打听她做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女子有点怪怪的。”上官曼青道:“少爷也看出来了,我也觉得是。”郑曦道:“哦,那你到要说说了,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起了。”上官曼青道:“她这样小小年纪就在街上卖艺,定是家中十分困难。可是举止打扮却是个大家闺秀。”郑曦道:“你跟我想的差不多。不过说不定是个大户人家买的她,倒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香泽公主府,早已有家丁在府外相迎,见到他们二人,忙遣人去请香泽公主。不一会儿,一身着红衫,头戴金钗的貌美少妇从府中走出,确是香泽公主,她蹲身一礼:“臣妾参见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郑曦微笑摆了摆手,同上官曼青随香泽进府。 香泽所备家宴甚是简单,不过是宫中常备的几道酒菜。二人均知香泽此次目的绝不在家宴,倒也不以为奇。用过午膳之后,香泽请郑曦和上官曼青来到后花园的小亭中品茶,并对一名家丁吩咐道:“去请佟管家来。”接着又对郑曦笑道:“陛下,这个佟管家,是我府上下人的总管,又是我手下的骑兵队长。他可不简单,在我的卫队中,还没一人打得过他。”郑曦和上官曼青听了,均觉奇怪:她我们来此难道就为了介绍一个管家? 正在寻思间,只见一下人打扮的十六七的少年走了过来,在亭外跪下,道:“奴才佟皓参见殿下。”香泽微笑道:“不必多礼了。”佟皓起身立在了亭外。这个佟皓虽在府上奉事多年,但郑曦并不常来,从未与佟皓见过面,因此佟皓不知他是当今圣上,故并未见礼。 郑曦见佟皓浓眉俊目,英气勃勃,颇有大将之风。心想:这必是那个佟管家,看他确是不凡之辈,却不知香泽请他来什么。香泽笑道:“你久在宫中奉事,怕是没见过多精彩的比武,我今日也是闲来无事,才想叫你来一块儿寻些乐子。”郑曦知他这样说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实在猜不透其中用意,便道:“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他练练吧?”香泽笑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若是想,我也不拦着。”郑曦也想跟他一试高下,便笑道:“既然这么说,定是想让我试试了。”香泽笑道:“好啊。”接着用手蘸茶水在桌上写道:“不过可别让他知道你的身份啊,否则他该让着你了。” 郑曦一怔,随即明白:那佟皓定是内力极好站在亭外竟可以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姐姐才在桌上书写。(其实,天廷中郑氏仙人生来就俱上乘内功,嫡系皇室内力最为深厚,其余则按血缘远近内力深浅各不相同。只是京城乃皇都所在,为维持其秩序,除皇帝、皇后及嫡系大长公主、长公主和那些自行修炼内功的武官凡人外,余人均无法使用与生俱来的功力。)郑曦自幼同朝中武将学过骑马射箭和拳脚剑术等武功招数,加之内力深厚,武功实是不弱,便道:“你放心好了。” 香泽大喜,笑对佟皓道:“佟管家,这位凌公子也练过些武功,本宫想让你们试试,不知佟管家意下如何?”郑曦二人听她这话虽是命令的意味,但似乎对佟皓十分尊重,心下都微感诧异。佟皓道:“奴才遵命。”香泽笑道:“骑马射箭,咱们不如到上林苑去比;而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谁都不好,我看毛你们就比比拳脚吧。”佟皓应道:“诺。”接着对郑曦道:“凌公子,您是客,请您先进招吧。”郑曦心道: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管家,就算招数在精,毕竟要输在功力上,我生来内力深厚,已占优势,若先进招岂非胜之不武?便道:“小兄弟,我也不算什么客。你年岁小,就先进招吧。”说完走到院中,佟皓道:“得罪了。”不再推让。 佟皓右掌斜劈过来,加杂呼呼破空之声。郑曦暗赞:这人劲力甚强,手法手法凌厉,武功着实不弱。当下伸手挡格,佟皓也在暗赞郑曦身手不凡。佟皓变招极快,第二招便出手攻郑曦穴道,认穴之准,手法之快,实是当世高手。郑曦侧身避开,两人拆过数十招后,心下都十分佩服。 香泽见二人相斗,衣衫飘动,身法灵便。只是她虽学过骑马射箭,也曾练过些剑法,武功却不见得如何高明,但还是关心,便站起身来,走到亭外,凝神观看。上官曼青见状,也起身走到亭外,见香泽神情关切,似乎猜到了什么,笑问:“殿下,您是关心哪个人啊。”香泽一怔,心道:这个大臣可真够大胆,怎么还敢这样询问主子的事。怒道:“大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事。”上官曼青笑道:“殿下息怒,如果微臣能言明殿下心意,殿下就不要降罪了。”香泽知他是陛下的宠臣,也不能将话说得太重,便道:“你倒说说,我是怎么想的。”上官曼青笑道:“殿下定是想让佟管家胜,对不对?”香泽脸上微微一红,嗔道:“陛下是我弟弟,我怎会不希望他胜!”香泽知郑曦武功不弱,佟皓与他凝神比试,自是无心听二人对话,也就不再称陵公子了。上官曼青道:“那可就要让殿下失望了。”香泽一怔,道:“你说陛下胜不了?”上官曼青笑道:“殿下,佟管家脚步稳健,内功深厚定不再陛下之下,身法灵便,招数之精,亦不在陛下之下,你说陛下胜得了他么?”香泽听了脸上又是微微一红,显出喜色,但随即凝神观看比武。 郑曦和佟皓两人也是打得难解难分,郑曦左手抓住了佟皓的右臂,两人静立当地,汗水涔涔而下,竟比拼起内力来了。香泽虽负上乘功力,又曾学过武功,但于内功方面所知甚少,并不知这样比拼内力的凶险,也并不十分在意。上官曼青确知这样比拼实有性命之忧,他们内力都十分深厚,无论谁受了伤都是不妥。而郑曦和佟皓打得兴起,也就没顾及到这一点,现在要想同时收力也是不易。上官曼青当下并不多想,走到郑曦和佟皓身侧,双手分别按住两人肩头,按运功力,想将二人分开,上官曼青道:“我数一二三,你们两人同时收力。”郑曦和佟皓都是一怔,立即感到如此相斗太过凶险,微微颔首,虽是如此,收力时间稍差片刻便有性命之忧,是以上官曼青用手搭在二人肩头,以防不测。只听上官曼青数到三,两人立即收力,分别向后退出数步。郑曦心想:刚刚比试内功只顾着试试佟皓功力深浅,竟然如此冒险,还好上官曼青内力相当,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随即又对佟皓心下钦佩不已:自己生来所负内功自不用说,而佟皓并非郑氏,又是这样年轻,如何能有如此功力?佟皓也一直自认为内力不弱,却也想不到今日竟遇到两位与自己内力相当的高手,心下也是十分佩服。 郑曦笑问:“姐姐,想不到你府上竟有如此高手。但不知这位佟管家的功夫是何人所授?”郑曦认为即已比完武艺,也就无须隐瞒身份了。佟皓听郑曦叫香泽“姐姐”,大吃一惊,他久在公主府上,自是知道香泽在京城只有一个弟弟,一时说不出话来。香泽笑道:“佟管家,这位凌公子正是我的弟弟,当今圣上。”佟皓忙跪下行礼:“奴才叩见陛下,还请陛下恕奴才冒犯之罪。”郑曦微笑示意他起来。 香泽对郑曦笑道:“其实佟管家自幼学习兵法,原本是个奴隶,可是一日巧遇高人,学得惊人武艺,便在我手下当了骑兵队长和我府上管家。”郑曦不知香泽为何向自己介绍一个家奴,便笑道:“姐姐,这样的高人只做一个骑兵队长是不是太过可惜了?”香泽笑道:“瞧弟弟说的,臣妾不过是个长公主,这也是臣妾能封的最大的官了。不过我也知他是个人才,这不是今天请陛下来见识了么。陛下认为他是人才,自可封他一官半职。”郑曦笑道:“在这等着我呢。好,让朕考虑考虑封他个什么官。”郑曦接着问佟皓:“佟管家,你想做什么官啊。”佟皓躬身道:“奴才不敢妄想,只要能伺候长公主就是奴才的福分了。” 上官曼青见香泽让郑曦与佟皓过招已大概猜到香泽让自己同来用意,笑道:“佟管家不用推辞了,长公主近日定是要奖赏你的。”顿了顿又对香泽道:“为臣以为殿下今日请我来是跟佟管家试剑法的吧。”香泽笑道:“上官大人确是个聪明人,本宫正有此意。”郑曦心想:姐姐今天真是要让佟管家大显身手了,可是这到底为何呢?香泽对佟皓笑道:“佟管家,这位上官大人可是号称剑法天下第一,今天你就跟他试试招吧。”佟皓躬身道:“奴才遵旨。”接着对上官曼青道:“上官大人,奴才对剑法所知甚少,还请大人多多指教。”上官曼青微微躬身道:“不敢。”拔出长剑道:“你也拿剑来吧。”佟皓欲去取剑,郑曦解下腰间悬着的长剑递给佟皓道:“佟管家,你就用朕这把剑吧。”佟皓道:“谢陛下。”躬身接过剑。 上官曼青道:“你先进招吧。”佟皓拔出长剑,斜刺出一剑,上官曼青侧身闪避,赞道:“好剑法。”两人打在了一起。上官曼青剑法以轻快敏捷,变化万千见长,而佟皓剑法则是沉稳有力。两人身形晃动,已拆了数十招,佟皓剑法不及上官曼青奇妙诡异,渐落下风。 香泽和郑曦在一旁观看,见到佟皓落了下风,眉头微蹙,道:“陛下手下真是人才辈出啊。一个文臣竟会如此奇幻的剑法。”郑曦笑道:“姐姐不也知道,这位上官大人号称剑法天下第一的,连朕在剑法上都不是他的对手。”香泽笑问:“那陛下言下之意就是剑法在佟皓之上了?”郑曦笑道:“这可是姐姐说的,朕可没说。”郑曦心道:朕剑法未必在佟皓之上,总不见得输给他把,跟他试试剑法倒也有趣。只是姐姐怕刀剑误伤定是不肯,可是她又怎知刚才比拼内力更是凶险。 佟皓知自己的剑法不及上官曼青,但公主寄予自己的希望颇高,若是输了自是无颜面对公主了,不知如何是好,心下着急剑法已微见散乱。上官曼青于公主心意已猜出一二,不愿将佟皓打败,再则佟皓功夫不弱,若要取胜也是不易,灵机一动,便想出应对之策。上官曼青长剑直刺出去,这一招只攻不守,登时破绽百出,佟皓若是出招定可将上官曼青刺伤,只是佟皓知他是朝中大官,又是皇上宠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香泽喊道:“小心。”而此时长剑已刺到佟皓胸前,要想闪避已是不及,忙举剑挡格,郑曦的剑自是宝剑,而上官曼青的剑亦是御赐的尚方宝剑,两剑相碰火花四溅,却都丝毫无损。佟皓匆忙中挡格,哪知上官曼青这一剑运了功力,被震得倒退数步,上官曼青也连忙后退,也似被内力震开一般。佟皓一怔,立即明白,他这样做是为跟自己打成平手,忙躬身道:“奴才谢上官大人手下留情。” 上官曼青道:“哪里哪里。佟管家剑法精湛,在下佩服佩服。”郑曦似乎感到上官曼青有相让之意,便道:“上官兄长,可真有你的。” 四人比武闲谈,转眼太阳已经偏西,香泽笑道:“陛下,就在府上用膳吧,保证你不虚此行。”郑曦笑道:“见到佟管家这样人才已是不虚此行了。姐姐说怎样就怎样吧。”香泽笑道:“好。”接着吩咐道:“来人,传膳。”佟皓躬身道:“奴才先告退了。”香泽忽然看着他,道:“佟皓,你很好。”佟皓一怔,见香泽目光中除了赞美和钦佩外,还有几分腼腆和温柔,忙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上官曼青更是肯定先前想法,郑曦也是若有所悟。香泽脸上微红,忙转开话题:“你家里还好吧?”她一时心急,想掩饰刚才那句话,却越问越不着边界。佟皓只得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家里还好。”香泽不敢再多说,道:“把你妹子叫来吧。”佟皓应道:“诺。”转身离去。 第二回 一见倾心(下) 三人来到客厅,用过晚膳后,香泽请郑曦和上官曼青在厅中品茶。香泽问郑曦道:“陛下是否想听曲?”郑曦心道:姐姐这次怕是精心安排过的,可是最终目的却又让人捉摸不透,便道:“姐姐怎么安排的就怎么来好了。”香泽应道:“诺。”吩咐下人准备歌舞。 少顷,一个身着红色绸衫的歌女走进殿来,蹲身行礼:“民女参见殿下。”她仍未给郑曦见礼,应是还不知郑曦身份。郑曦和上官曼青听这歌女声音好熟,便抬头一看,都是大吃一惊,不由得“啊”的一身惊呼。原来这歌女不是旁人,正是他二人今天在街上看见的卖艺女子。只是她此刻所着衣衫远比白天华贵明艳的多。那歌女抬头看见郑曦二人也是大惊,香泽不知为何,也没多问,道:“子钦,不必多礼了。你给两位公子随便唱两首小曲吧。”那歌女应道:“诺。” 只听她唱道:“ 沙漠莽莽,黄尘滚滚,策马相送,淡淡告别,你竟离开,你的绸衫,从他身侧飘过,他声声呼唤,你却只身走进那茫茫的沙海。你飘逸的青丝,哀怅的拂撒,猎猎的西风,日暮的天涯,你的孤影,去向谁家? ……”虽然所唱并非乐府诗赋,但乡间小调自有自然之风和纯朴之感。她的歌声仍似白天那样轻柔婉转,清雅美妙,只是不知是因歌词的凄婉还是心中的伤感,歌声中隐隐有几分惆怅。然而正是这样,她的美丽中更增楚楚可,怜令人怜惜之感,郑曦听后更感到这女子除美丽外的气质,心中怜爱,赞美之情由然而生,心道: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女子!美丽,清雅,温柔,又有楚楚可怜之态,后宫佳丽三千,没有一个有半分她这样的气质。心中想着竟然呆呆的看着出神。那歌女红着脸将头低下,更增娇羞美丽。 香泽问道:“凌公子,如何?”郑曦赞道:“很好。”接着吩咐道:“赏黄金千两。”那歌女大惊,她生平没见过别人给她这样多的赏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之后,红着脸蹲身行礼:“谢凌公子。”香泽在一旁,早已看出郑曦心意,道:“子钦,你先下去吧。”那歌女应道:“诺。”推出殿外。 香泽笑问:“陛下觉得这女子如何?”郑曦被他问道脸上微红,道:“姐姐何必明知故问呢?”香泽笑道:“我就说你会不虚此行吧。”郑曦道:“朕白天在街上就见到她卖艺,她到底是什么人啊?”香泽笑道:“她叫佟子钦,是佟皓的妹妹。”郑曦点了点头,记起香泽确是让佟皓叫他妹妹来,便问道:“她是个歌妓?”香泽笑道:“陛下都看到她卖艺了还用问么?”顿了一顿,又道:“她家是乡下农户,自幼父母双亡。”郑曦问道:“那她就当了歌女?”香泽道:“那倒不是。他父母虽早亡,但她大姐佟乡二姐佟欣尚可照顾她。只是她大姐夫刚刚病故,佟乡的长子陈浣尚幼,而且佟乡又怀有身孕,她才在街上卖艺为她外甥多赚几个钱的。” 郑曦问道:“那佟皓呢?”香泽道:“他大约是为了年幼妹妹,很早就卖身为奴,在我手下当骑兵侍从。”过了半晌,又道:“大约一家人都很疼这个妹妹,即使再困难也不让她卖身当我府上的奴婢。我后来见这女孩确实可爱,就叫她抚琴,让她有时在我府上唱些山歌,有时也在街上卖艺。虽没卖身给我,但也差不多是我府上的歌妓。”郑曦知香泽不教宫廷乐曲,就是为了让她用山歌的清新得到自己注意,于是笑道:“姐姐这样栽培她,怕是另有目的吧?”香泽笑道:“就当是吧。陛下难道不喜欢。”郑曦道:“那朕还要多谢姐姐安排了。”香泽笑道:“那陛下就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去打猎。”郑曦知道香泽又是想让佟皓一显身手,道:“好吧,姐姐也早些休息。”香泽微微颔首,吩咐下人道:“带陛下和上官大人去客房。” 郑曦跟一名家丁来到客房,刚一进房,就听一女子的声音在门外道:“民女奉公主之命,服侍陵公子。”郑曦一惊,原来这女子正是那个歌女佟子钦。郑曦道:“你进来吧。”佟子钦走进房内。郑曦见她此时已换了一件白色纱衣,只扎一根白色发带束发,这样不加装扮更显其淡雅之美。郑曦不大明白佟子钦所说的“服侍”是什么意思,问道:“公主跟你说了什么?”佟子钦脸上微红,轻声道:“殿下,让我给你唱曲,服侍你……服侍你……”剩下的再也说不下去,将头专开。郑曦心里自然明白。他虽喜欢佟子钦,但知她并非宫婢,一副娇美之态又让人不忍强迫,于是问道:“你愿意么?”佟子钦道:“民女听公主安排便是。”郑曦却道:“若是不想千万不要强求。”佟子钦脸上又是一红,道:“公主视我如同亲姊妹,从不强求子钦。”她似乎怕郑曦听不明白,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公主说……说我是……是……”说到这满脸通红,将头低得更低了。郑曦心下明白,佟子钦年纪尚幼根本不知情为何物,或是因郑曦相貌英俊心里难免有异样之感;又或者是郑曦所给赏赐甚多心中充满感激之情;这样复杂的心情在香泽的劝说解释之下,难免会理解成情意。郑曦心道:姐姐为了这事还真的下了不少功夫,竟然可以劝得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对我动情。当下笑道:“说你‘是动了情了’是不是?”佟子钦微微点头,随即又道:“我不知道。”郑曦知道此时佟子钦虽对自己心存好感,在香泽劝说下才来服侍自己,但她甚至不知道“服侍”之中含有以身相许的意思,未必谈得上情意,如何把握全在自己了。 郑曦道:“佟姑娘,我还不累,你再给我唱首小曲如何。”佟子钦道:“公子不必叫我‘佟姑娘’,子钦只是一个歌妓,你叫我‘子钦’就行了。”顿了一顿,又问道:“公子想听什么?”郑曦道:“你随便唱两段自己喜欢的好了。” 佟子钦点了点头,唱道:“悠悠这山来,悠悠这水,归雁展翅,展翅把云追。清风儿吹来歌儿飞,山留影来,水留人,树成荫来鸟成对,残花飘落人孤单……”郑曦拍手道:“好,子钦,你无论唱什么歌都那样清新自然。”佟子钦道:“公子过奖了,子钦家里穷,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只会唱些山野小调,让公子见笑了。”郑曦道:“不,子钦,你的歌是另一种风格。你唱得很好。”佟子钦笑道:“你喜欢听就好。” 待唱过几曲,郑曦道:“现在还早,陪我说会儿话如何?”佟子钦点了点头,郑曦问道:“你说你家里穷,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佟子钦道:“没有,殿下带我们很好,殿下还请人教我四岁的外甥陈浣读书识字。”郑曦知她是想让子钦进宫,才对她家多多关照,但见眼前这女孩天真自然,实在不忍告诉她公主是在利用她,于是试探地问道:“你可知公主为什么对你们这么好?”佟子钦道:“大约是因为公主人好看见我们可怜,就好心关照我们。” 郑曦听她这个说法,觉得太过天真,但随即又感到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便道;“子钦,公主这么做是另有所图的。”佟子钦一怔,随即道:“公主对我恩重如山,子钦今生今世都听公主安排。”郑曦更觉这女子温柔更非蓝琴所能及,心下更喜,拉住她的手道:“我会待你一家都好的,嫁给我吧。”佟子钦一惊,似乎又忧又喜。郑曦道:“怎么?你不愿意?”佟子钦轻轻挣脱,摇了摇头,道:“公子,子钦尚小,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好。你待我好我感觉得到,你不因为我是歌妓而瞧不起我,我……我很感激你。只是……只是我配不上你。”郑曦道:“怎么会?你嫁给我是公主做媒,难道还不是门当户对?”佟子钦:“你是官宦子弟,我听公主说过宫廷里的事好可怕。我……我害怕。”郑曦又拉住她的手道:“相信我,不会的!我会永远待你好。”佟子钦满脸通红,眼中闪出喜色,道:“公主同意就好。”郑曦道:“你放心好了。”说完将她抱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郑曦和上官曼青应邀跟佟皓和香泽去上林苑打猎,郑曦问佟皓道:“佟管家,听公主说你骑马射箭都很不错,今日正好可以大显身手了。若真像公主说的那样,朕就封你做御林军统领,如何。”佟皓大吃一惊,躬身道:“陛下,奴才只是一介骑奴,不敢奢求。”上官曼青道:“佟管家,你别过谦了,你的剑法虽不及我,但我内力又绝对在你之下了。”香泽笑道:“你们几个别在这打嘴仗了!这样吧,咱们四个分头行动,黄昏时在这里集合,看谁猎到的猎物最多,怎么样?”上官曼青笑道:“公主倒是安排得好,不过臣以为,不如让你跟佟皓一组,我跟陛下一组比试如何?”香泽知他用意,脸上一红,笑问:“我没意见。陛下以为如何?”郑曦似乎也感到了香泽神态的异样,心道:这样难怪,姐夫程远已死多年,他们的儿子程桓现在还不到一岁,自己一人呆在这样大的府第中,难免寂寞。不如成全她的一番心意吧。于是笑道:“就依皇姐说的吧。”说完同上官曼青策马进入树林。 郑曦策马走远之后,问道:“上官兄长,你说皇姐是不是对佟皓有点意思啊?”上官曼青道:“陛下也看出来了,其实臣也正式想撮合他们。”郑曦道:“可是他是一个奴隶,怎么配得上皇姐呢?”上官曼青知他用意,笑道:“如果陛下纳了佟姑娘,那他不就是国舅了。而且臣也知道陛下上次伐匈奴失利,和平怕是难以维持了,不如让他去带兵啊,立了战功不就可以封侯了。”郑曦笑道:“正是。我瞧这佟皓也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将来便是栋梁之材。”两人本就不是为打猎而来,现在更是无心射猎,于是郑曦笑道:“咱们去看看姐姐在做什么如何?”上官曼青笑道:“好,所不定咱们还可以促成这段美好姻缘呢。” 两人将马拴在树上,说话间已追上了香泽和佟皓,他们知佟皓内功高强,不敢太过靠近。却见香泽跟佟皓也无心打猎,下马漫步,只听香泽道:“你,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佟皓道:“奴才哪里配跟公主交谈。”香泽见他仍如此拘谨,顿足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怎么,怎么还叫我‘公主’啊。”佟皓不解道:“奴才不知该怎样称呼殿下。”香泽将头转开,上牙咬着下唇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佟皓见香泽这般情态,更是不解,道:“奴才不明白。”香泽将头回了过来,看着佟皓,正色道:“我不要你做奴才,我的奴才还不够多么?我要你永远永远地陪着我。”说完又是满脸通红。佟皓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郑曦见姐姐都坦诚到如此地步佟皓仍无动于衷,有意撮合,于是上前几步,笑道:“佟管家这是在向皇姐求婚么?”香泽嗔道:“你胡说些什么?”佟皓道:“奴才参见陛下。”郑曦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那么多礼数。起来吧。”佟皓站起身来。上官曼青问道:“你可知你该当何罪?”佟皓大惊,道:“奴才不知,还请大人示下。”上官曼青道:“你以奴隶的身份亲近公主,其罪一也;你公然违抗公主旨意,其罪二也。如此两罪岂不当斩?”香泽听了这话,怒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上官大人挂心。”佟皓听了,也细细回想:为何公主待我甚厚?为何请人调教妹子?为何出钱让我外甥读书? …… 如今想来都有了合适的解释。又想公主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从。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此事。他也知公主说出此话需要极大的勇气,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和能力,更是实在不忍辜负她的一片深情,便道:“奴才知罪。奴才愿意听从陛下和殿下的差遣。”香泽欣然微笑,郑曦大喜道:“好!朕立即给你们赐婚。”佟皓却道:“慢。陛下,奴才还有一事相求。”郑曦道:“但说无妨。”佟皓道:“如今边疆动荡,匈奴屡屡进犯,奴才愿领兵出征,攘除外敌,再谈成家之事。”郑曦和上官曼青都是大为震惊,均想:一个奴隶不但不攀权附势,而且有如此凌云壮志真是万分难的,心下都是佩服不已。香泽眼望佟皓,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郑曦知佟皓武艺高强,又学过兵法,是个可用之材;而朝中老臣多不愿对匈奴用兵,现在正是大胆尝试,启用新人的时机,当下喜道:“好,朕就委你重任。佟皓听旨。”佟皓跪下听旨,郑曦道:“佟皓艺高志远,朕亲封为御林军统领,兼车骑将军,统帅全部御林军,掌管兵马大权。”佟皓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四人一同在上林苑射猎,直到太阳偏西才策马回府。回到府中,郑曦问香泽道:“皇姐,你现下是如愿以偿了吧?”香泽蹲身行礼,笑道:“臣妾谢皇上恩典。”郑曦笑道:“那皇姐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啊。”香泽故作不解,问道:“什么?”郑曦道:“朕看上了你府上的一个歌姬,不知皇姐可否相赠?”香泽笑道:“陛下是说子钦?”郑曦道:“正是。”香泽道:“臣妾请陛下恕罪。”郑曦不解:“怎么?”香泽道:“恕臣妾不能让子钦进宫。但是佟皓武艺高强,为人谦恭,陛下若是喜欢,倒是可以把他带进宫中奉事。”郑曦更是不解,道:“姐姐调教她,栽培她不就是为了今天么?怎么反而不许她进宫。”香泽道:“子钦虽然家境贫寒,可她不是奴婢,臣妾是拿她当妹妹看的。若是进了宫定然会受到皇后的排挤和陷害,陛下又如何能招幸她?”郑曦听她说得正是自己所想,便道:“那你想如何?”香泽道:“子钦就住在我的府上,陛下若想招幸自可前来。若是她真能怀上陛下的子嗣,皇后也就无话可说了。到那时你再接她进宫,就连母后也会护着她,大长公主和皇后要想对她不利也就不容易了。”郑曦心想:这个主意实在不错。朕忙于国事,未必有空顾及后宫,皇后做事素来不计后果,要想对她不利易如反掌,接她进宫反而是害了她。便笑道:“皇姐想得可真事周全啊!好,朕日后怕是要经常光顾香泽公主府了。”香泽笑道:“臣妾恭候陛下。” 郑曦、上官曼青和佟皓一同回宫。郑曦开始与朝臣们商议谋划讨伐匈奴之事,佟皓也在加紧练兵,准备出征,他平日谦恭平和,深受士兵的爱戴。郑曦也时常到香泽公主府上,临幸佟子钦对皇后又疏远了。 元辉九年夏,车骑将军佟皓帅一万骑兵出征匈奴。郑曦亲自到宫门送行,祝他凯旋。他回到寝宫,心下兀自不安,心想:朝中老臣均不愿出征匈奴,朕只能去发掘年轻的将才,为己所用。可是佟皓从未带过兵,若是兵败匈奴更加盛气凌人那是不用说的,自己所推行的新政也很可能遭到更多老臣的反对,因而让他挂帅出征,实是捏了一把汗。正自寻思间,一名太监进殿禀告:“陛下,刚才香泽府上派人来传话说歌姬子钦有喜了。”郑曦大吃一惊,道:“什么?”随即喜不自胜,他知道之不仅仅意味着自己有了子嗣,而且也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问题出在皇后身上。自己若再要废后,母后和大长公主也就无话可说了。不由得越想越是欣喜,忙吩咐道:“快,摆架香泽府!” 郑曦来到香泽府,一名家丁禀告道:“皇上驾到!”香泽和佟子钦忙出来相应,郑曦虽来府多次,但总是微服前来,佟子钦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今日听了不由得大惊,忙跪下行礼:“民女参见陛下。还乞陛下恕民女先前无礼之罪!”郑曦忙伸手扶起,道:“子钦,你已怀有身孕还这样多礼做什么?快进屋休息。”佟子钦道:“谢陛下关心。”当下子钦跟郑曦走进屋中。子钦躺在榻上,郑曦坐在她身侧,来着她的手道:“子钦,你可真时朕的功臣啊!真要接你进宫,纳你为妃。”子钦大吃一惊,怔怔出神,有意无意地道:“子钦只是歌妓,不配,不配。”郑曦道:“怎么不配,你是皇姐的歌姬,你的兄长也为将军,当然门当户对。况且你又怀有朕的子嗣,自然要入宫。”子钦知他说得在理,听后不禁又忧又喜,他与郑曦相处多日情意渐深,喜的是可以与郑曦相伴,忧的是公主曾经说过侯门深似海,今后祸福自是难料,而且她自幼在乡间长大,宁愿在民见过些平淡生活,实在不愿进入那深不可测宫闱之争中。不禁轻叹。郑曦道:“怎么?你不欢喜?”子钦这才回过神来,知自己不过是个卑微歌女,此事不容她拒绝,于是微笑道:“民女谢陛下恩典,今后自当尽心服侍陛下。” 郑曦甚喜,吩咐道:“来人,传召:歌姬佟氏子钦,孝谨性诚,温柔自持,封为婕妤。”坐在一旁的香泽微笑点头,道:“恭喜你啊,子钦妹子,还不快谢恩啊!”子钦跪下,道:“贱妾谢陛下隆恩。”郑曦扶起子钦,道:“你先休息吧。朕改日遣人接你进宫。”佟子钦道:“臣妾遵命。”郑曦又吩咐道:“赏香泽长公主黄金五千两。”香泽颔首道:“谢陛下赏赐。”微笑目送郑曦离去。 郑曦走后,香泽问道:“子钦,你不愿意进宫么?”佟子钦忙道:“也没什么愿不愿意。只是贱妾听殿下说起宫中之事,心下万分惶恐。”香泽笑道:“你放心,陛下不喜女子专断蛮横,只要你谦虚恭顺,安分守己,陛下是会保护你的。”子钦微微点头。香泽继续道:“不过你进了宫,也须谨慎。太后机警明察却不喜后妃搬弄是非,你素来仁善安分,这一点我十分放心。只是皇后为大长公主之女,有权有势,平日里骄横霸道连我这个公主也不放在眼里,你需得小心提防。这些你可记住了?”子钦道:“多谢公主教诲,贱妾谨记。”香泽笑道:“子钦,你现在已经贵为三品的婕妤了,不必如此拘礼,从今而后我们姐妹相称便是了。”佟子钦应道:“是。”香泽微笑点头,沉思半晌,随即又叹了口气,拉着佟子钦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你今后富贵了,可千万不要相忘啊!” 次日清晨,内侍前来接子钦进宫。佟子钦的二姐佟欣尚未成亲,郑曦将她指婚给太仆郭寿;大姐佟乡坚持要在乡下教子,不肯改嫁进城,郑曦也不勉强,赐其白银千两。 早朝之后,郑曦去太后宫中请安。凌太后不悦道:“听说你纳了一个歌妓为妃,是真的么?”郑曦不悦道:“又是皇后来告的状?”凌太后道:“如此说来是真的了?”郑曦道:“是又如何?”凌太后不悦道:“你还来问我如何,你纳新妃,皇后却一无所知,你叫她如何母仪天下啊!”郑曦道:“母后,这话怎讲?既是皇后前来嚼舌,何以她却一无所知。”凌太后也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道:“哀家的意思,这样大的事你需得同皇后商量才是。”郑曦道:“她自己不讲理地胡闹,朕自然也不必迁就。”其实皇后前来正是想让太后惩戒佟子钦,只是凌太后也知郑曦所说是实情,再加上自己也希望郑曦纳妃,也就不再理会皇后所言,道:“哀家也没有让你怎样。只是皇后毕竟对你有恩,你也不能太过冷淡。”郑曦道:“这个我心里有数。”凌太后微笑点头,道:“嗯,让哀家见见你纳的新妃吧。”郑曦应了,吩咐道:“传婕妤佟子钦。” 郑曦接着对凌太后道:“母后,儿臣再告诉你一件事,保你欢喜万分。”凌太后笑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吧。”郑曦道:“皇后没有告诉你吧?子钦她怀了我的子嗣。”凌太后一惊非同小可,她本以为佟子钦进宫不过是跟凌夫人和尹夫人一样,哪知她竟已怀有身孕,这可当真是喜从天降,须知九年来,她比郑曦更加盼望此事。笑骂道:“胡闹!你怎能临幸一个没有名分的歌妓呢。”她嘴里虽是这样说,可还是难掩心中的喜悦之情。郑曦笑道:“这事还需得给皇姐记一功,这个主意便是她想的。”凌太后笑道:“你们姐弟俩竟瞒着我干这等事。” 正在说话间,一名宫人带佟子钦走进殿来。佟子钦跪下行礼:“贱妾参见陛下,太后。”凌太后笑道:“快起来吧,既怀有身孕也就不必多礼了。来人,赐坐。”子钦一怔,想来是当惯了下人,忽然竟一跃成凤,有几分不适应,半晌回过神来,道:“谢太后恩典。”说完起身,小心地坐在宫人搬来的榻椅上。凌太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佟子钦将头抬起,凌太后见了不觉大惊,心知自己年轻时也是相貌美艳,可是在佟子钦面前竟也自叹不如。而她美丽中所透出的高洁淡雅的气质别说不是什么歌女所能及,甚至连后宫妃嫔也比不上她,心下说不出的喜欢。说道:“果然是个美人啊!”佟子钦道:“太后过奖了。”凌太后又道:“子钦,你就好好休息吧,缺什么直接跟我说,若是有人仗势欺人,哀家定然不放过她。”子钦站起身来,道:“贱妾谢太后关照。”郑曦不想子钦太过劳累,道:“子钦,你先退下吧,一定要好好休息。”子钦蹲身道:“臣妾告退。”说完退出殿去。 蓝琴听到凌太后不但没有惩戒佟子钦反而对她大加赞赏,心里万分气恼,心道:你们忘了我以前是怎样助你们的么?没有我和母亲,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何来今日风光?可你们事成之后竟然将我抛在脑后!她越想越时气苦,怒喊道:“哼,我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这样!不允许……”她怨恼一阵,就想到如此也不是个办法,需得采取些行动才是。于是她吩咐道:“摆架安宁公主府。”一名宫女应道:“诺。” 蓝琴来到安宁公主府,对安宁公主道:“母亲,你可要帮帮女儿啊。”安宁问道:“你又有何事啊?”蓝琴哭道:“陛下他太过份了!他竟然瞒着我封了一个歌女为婕妤。”安宁道:“我还到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陛下纳个妃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既说他瞒着你,你又如何知道的?”蓝琴道:“我是听宫人说的。”安宁笑道:“你啊,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宫人的话有几个信得?你也总不至跟一个歌妓吃醋吧。”蓝琴哭着解释:“不,母亲,不是这样的!自从那狐狸精陛下就再也不来我那了,更可气的是那个狐狸精不知会何妖术,竟然,竟然怀了陛下的子嗣,现在就连太后也护着她。” 安宁听了这话,也是大惊。她心知以前所纳妃嫔全都无子,尚威胁不到蓝琴的地位。但毕竟皇后不能无子,如今一个婕妤却怀有子嗣,实在是不妙,也着急起来。问道:“这可当真?”蓝琴哭道:“太医都鉴定过的,这还能有假?”安宁毕竟阅历较深,平静地道:“你放心,我们慢慢想法子。量她一个歌女也兴不起什么风来。”蓝琴却仍是不放心,道:“母亲,你不知道。他可不是普通的歌女,前些日子带兵出征的佟皓将军是他兄长。”安宁道:“哦?我听说佟皓是香泽的管家,你说的可是他?”蓝琴道:“可不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安宁听了这话沉思不语。蓝琴又将声音压低道:“而且女儿还听说,这个佟皓跟表妹的关系有几分暧昧。”安宁点了点头,道:“嗯,香泽这孩子还真有一手,居然也扯进了此事,看来这事可复杂了。”蓝琴用力晃着安宁的衣袖哭道:“母亲,现在只有你可以救我了,你一定要帮帮女儿啊!”安宁安慰道:“行了,你也别哭了。我还不相信我会斗不过香泽。哼,走这瞧吧。”蓝琴微微点头,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将此事交于母亲处理。于是她起身离府,满怀心事地回到寝宫。 第三回 将才佳人(上) 夏去秋来,凉风瑟瑟,落叶漫天,皇后宫中日渐冷清,只能听见落叶的沙沙声;而佟子钦及佟氏一族则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日前,前线便有一军官报捷,大军所向披靡,节节胜利,已消灭了匈奴驻于汉界的主力,正待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而更可喜的是,转眼雪飞冬至,佟子钦竟生一女。因生于银装素裹,鹅毛飘舞,雪花纷纷的日子里,所以小字梦雪。虽然梦雪是女儿,但郑曦即位已届十载,这是他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毕竟是欣喜若狂,立即封其为公主;册立佟子钦为贵妃;升太仆郭寿为御史大夫;赏佟乡、佟欣各黄金千两。日后,更是夜夜招幸佟子钦,对皇后更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这夜,雪住风作,风云掩月,月光映雪。皇后宫中更是寒冷凄清,蓝琴失落地坐在镜前,无力地梳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怔怔地出神。跟她陪嫁一同进宫的婢女芙蓉,有几分担忧,问道:“娘娘,不早了,早些就寝吧。”蓝琴不答,仍是眼望前方,问道:“多久了?”芙蓉不解,问道:“什么多久了?”蓝琴道:“陛下多久没有来过了?”芙蓉听了,心下大为不忍,安慰道:“娘娘,你不要等了,陛下,陛下他……”蓝琴不等她说完,便拉住她的手,道:“芙蓉,你告诉我,陛下他会不会永远不来了?”芙蓉哭道:“不,怎么会呢?陛下不来,娘娘可以去找陛下啊!”蓝琴的双手无力,软软的垂下,道:“陛下不想见我,找也是无益。” 芙蓉也知蓝琴所说是实情,不知道如何劝说,却听蓝琴沉思良久,道:“芙蓉,我想去见见那个佟贵妃。”芙蓉狠狠地道:“正是,娘娘,你可要给着狐狸精点颜色看看?”蓝琴道:“你说怎么做呢?”芙蓉道:“哼,她不过是个歌妓,若是她没有孩子,她还能有什么作为?”蓝琴却摇头道:“要依着本宫,必让她不得善终,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只是母亲却说:这怎么成?陛下看上的是她本人,就算我们对小公主下手,陛下只会对她更加怜惜。况且以陛下的才智,如何能不知道是我们所为,为了一个女儿反而会弄巧成拙,实在划不来。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办?”芙蓉听着连连点头,微一思索之后,道:“娘娘,奴婢倒有一个计策,不知是否可行。”蓝琴道:“说来听听。”芙蓉凑到她低声说了两句。蓝琴听后道:“这样能行么?”芙蓉又在她耳边一阵低语,蓝琴听后,也顾不得这么许多,连连点头,喜道:“妙计啊。咱们这就走。”说完带芙蓉来到佟子钦的寝宫。 佟子钦见到蓝琴近来,忙蹲身行礼,道:“贱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有事传贱妾前去便是,何劳亲自前来。”蓝琴道:“怎么?你不欢迎我?”佟子钦道:“贱妾不敢。”蓝琴道:“那就好,身子还未复原,就不必多礼了,坐吧。”佟子钦道:“谢娘娘恩典。”说完坐在了榻上,蓝琴也坐在了榻上,闲聊几句之后,道:“妹子,这是京楚国进贡的玉佩,成色不错,所以送来给妹妹戴戴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玉,佟子钦虽并不识货,但看这块玉晶莹剔透,细腻柔滑,光亮润泽,也知定是价值连城,便道:“娘娘,这样贵重的礼物,贱妾不敢收。”蓝琴道:“怎么会呢?你现在贵为贵妃,如何配不上?”佟子钦不好拒绝,只得道:“谢娘娘赏赐。”蓝琴道:“来来来,让我给你戴上。”说完给子钦戴上玉佩,笑道:“这玉佩戴在妹妹身上更是增色不少。”佟子钦毕竟阅历不深,听人夸赞,不明其意,不免心下欢喜,道:“谢娘娘夸奖。”蓝琴微笑道:“行了,夜已深了。我就不打扰妹妹,你就早些休息吧。”说完转身离去,佟子钦蹲身道:“贱妾恭送娘娘。” 第二天清晨,佟子钦坐在榻上品茶休息,却听见殿外,一女子的声音笑道:“子钦妹子,可是有喜讯啊。”佟子钦大喜,道:“公主,你来看我啊?”说话那人正是香泽公主,只见她走进殿来,笑道:“是啊!我还听说佟皓在边疆打了大胜仗啊!他将被匈奴占据近百年的土地尽数收回,现在正在班师回朝呢,估计没几天便到京城了。”佟子钦更是大为欢喜,道:“真的?这一打就是大半年,真教人挂心!我一直还在担心他呢,这可太好了!”香泽随口道:“我还不是一样。”换一出口便觉不妥,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去。香泽微一抬眼,看见佟子钦颈中玉佩甚是精致,便想借掩饰刚才那话,道:“妹子这玉佩成色不错啊,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佟子钦道:“殿下是说这玉佩么?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香泽微微一怔,道:“皇后干什么给你送礼啊?”佟子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娘娘说这是京楚国进贡的。”香泽听了,神色严肃,拿起那玉佩细细端详一阵,看不出什么异样,喃喃地道:“京楚?这可奇了!”佟子钦不解,问道:“什么事这么严重?”香泽回过神来,道:“哦,也没什么,只是下次皇后若再给你些什么东西,小心着点就是了。” 佟子钦仍是不解,问道:“京楚王不是陛下的皇叔么?何必这样紧张?”香泽道:“其中的原委妹妹大概不知。其实京楚王从先帝在位时就又谋反意图,不过一直犹犹豫豫。现下京楚王年事已高,国事大多交给京楚太子和京楚公主处理,他二人野心甚大,都已在准备谋反。据我所知,京楚公主一直住在京城,而京楚太子也常常暗中遣人前往京城,与之暗中议事。”佟子钦更加不解,道:“那公主知道此事,何以不向陛下禀明呢?”香泽微微一笑:“陛下也知道此事,何须我禀告?”她见佟子钦仍在疑惑,心知子钦入宫时日尚短,又善良真诚,什么事也不懂,一时半会也跟她解释不清,而自己一时也确实看不出这玉佩又什么问题,再加心下欢喜,无心多想,道:“算了,说这些做什么?妹子先休息吧,姐姐我这就告辞了。”佟子钦本就无心知道朝中之事,也就不再追问,笑道:“姐姐有空可要常来坐坐啊。”香泽笑道:“这个自然。” 数日之后,大军凯旋归来,京城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佟皓身着铠甲,走进朝堂,向坐于殿中的郑曦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陛下。戎装在身,不便跪拜,还请陛下恕罪。”郑曦道:“同将军不必多礼了。”佟皓道:“谢陛下。”郑曦心下高兴,微笑道:“朕已听到了你的捷报,你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啊!算是让匈奴见识到我天廷的利害!”佟皓道:“陛下过奖了!”郑曦接着吩咐:“来人,传召:车骑将军佟皓收复失地,大败匈奴,功不可没,官封大将军,爵封平原侯,食邑五千户,赐婚香泽,择日成亲。”佟皓毕竟是奴隶出身,见郑曦封赏甚厚,不由得大惊,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郑曦道:“佟皓,你还不接旨么?”佟皓这才回过神来,抱拳道:“末将领旨,谢陛下隆恩!” 郑曦站起身来,走到殿下,笑道:“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更为欣喜:你妹子生了一个女儿,你还不去看看他。”佟皓大为惊喜,道:“这……这可太好了!”郑曦见她欣喜,道:“看来你还满关心你的妹子的。”佟皓道:“臣父母早亡,妹子一直都是由我和姐姐们照顾。臣一直想将她许一个好人家,现在他终身又托,臣也放心了。”但佟皓更说完这话心里便决不妥:自己虽立志为国,却从没想过让妹子进宫,如此出人意料当真是祸福难料。只是似自己和妹妹这样的平民百姓婚姻大事本就不是自己能做得主的,多想也是无益。郑曦见他凝神思索,半晌无语,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便道:“你刚刚归来,一路辛苦,去看看你的妹子,早些回公主府休息吧。”佟皓不再思索,躬身行礼,道:“微臣告退。”说完退出店外。 佟皓来到佟子钦的寝宫,却见佟子钦正坐在榻中逗小公主梦雪玩。佟皓道:“妹子,你还好么?”佟子钦听是佟皓,不由得又惊又喜,道:“三哥,你终于回来了。前些日子公主还告诉我你打了大胜仗了。”佟皓微微一笑,道:“妹妹在宫里可还过得好?”佟子钦道:“还好啊!陛下待我好得很!我在这里很开心。”佟皓本也对宫闱之事一窍不通,见妹子开心也就不再多问,笑道:“开心就好,快让我看看好外甥女!”佟子钦将梦雪交到佟皓怀里,笑道:“你的外甥女梦雪可不可爱?”佟皓见梦雪皮肤白皙,娇憨可爱,甚是喜欢,道:“梦雪真乖啊,下次舅舅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可是梦雪毕竟刚刚出生,似是认生,竟大哭起来。佟子钦忙抱过梦雪,轻声哄着。佟皓道:“还是当母亲的会哄小孩。”佟子钦脸上微红,不再答话。 过了一会,佟子钦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快一年没有回过家了,二姐有时还来看过我,却不知大姐还好么?二姐说她又生了一个男孩,她一个人在乡下,那里照顾得了两个孩子,你去跟她商量一下,将大外甥陈浣接到你和公主府上去如何?”佟皓听他如此说,自是陛下已经告诉了她自己和公主的婚事,便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这事还需得更公主商量商量。”佟子钦微微点头,佟皓继续道:“不早了,我还尚未拜见公主,这便回府了,免得让她担心。你自己在宫里保重。”佟子钦道:“妹子知道了。三哥,你慢走啊。”佟皓“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佟皓回到香泽公主府中,回自己房中换了衣服。香泽早已站在院中,微笑相迎,道:“佟皓,你终于回来了。”佟皓单膝跪倒,道:“奴才参见公主。”香泽忙伸手扶起,笑道:“你现在已是大将军,平原侯了,何必这样多礼。再说……再说……”接着满脸通红,将头转开去,轻声道:“再说,我们没两天就要成亲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奴才’啊!”佟皓见她脸色红晕,娇羞无限,不禁心中一荡,毕竟跟公主相处多日,也日久生情,便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香泽又惊又喜,心中一阵甜蜜,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佟皓的怀里。 两人一起走进厅中,坐在榻上品茶。佟皓道:“我想跟公主商量一件事,不知公主可否应允?”香泽微笑道:“既是夫妻,何必这样客气呢?”佟皓点了点头,道:“妹子说大姐独自在乡下怕她太累了,想将陈浣接到府中来,不知如何?”香泽笑道:“这样的小事还需商量么?你自己做主不就是了。”佟皓点了点头,道:“那我明天到乡下去看看,接浣儿进城来好了。”香泽笑道:“那太好了,我跟你一同去。正好这些日子在府中呆得甚是烦闷,正好到乡下去散散心。” 第二天清晨,两人策马来到乡下,此时虽已近早春,但湖里湛蓝的水仍结着一层薄冰,空灵如玉;眼前的树林虽仅是枯枝,但丛林中仍是飘来阵阵轻爽的晨风,草木的芬芳夹杂其中,沁人心脾;远处,天空似被轻柔的白云缭绕笼罩,均匀地显出淡蓝色,如一片银幕映着黛青色的远山,比画中的景致更别有一番和谐的风韵。香泽看到这景色,不由神情气爽,笑道:“反正天还早,咱们到那片林子里去走走如何?”佟皓也觉这里空气清爽,又不愿弗了她的兴致,道:“甚好。”两人将马拴在林边,缓步走进林子。踏在枯草之上,时时听道草叶的沙沙声,闻到泥土与植物的芳香,两人都感到心中一阵甜蜜,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并肩走到遥远的天际。 却在这时,二人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什么时候再来?”又一男子的声音道:“你小点声行不行!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香泽和佟皓二人听到这里,均猜想是一对前来散步的情侣。香泽心道:想来他二人在以为附近无人,应是自己和佟皓功力深厚脚步甚轻,再加上距离尚远,竟没被他二人察觉。想到这不禁好奇心起,想要听个究竟,当下拉着佟皓放轻脚步,佟皓本不欲探听,但也只得跟着公主走近几步,侧耳细听。却听那女子,笑道:“你怎的这样胆小?我偏偏要说,还要大声说。”接着便听到那女子轻柔的声音喊道:“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我等着你!”接着便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既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柔腻,无论什么人听了都不由心中一荡。香泽听这笑声再熟悉不过,心道:我道是谁这样放肆,原来竟是她。接着微微点头,知道这事并非先前所想那么简单,当下更加凝神的细听。 那男子听了这笑声,似乎也感忸怩不安,道:“我……我哪有……我……我只是……”那女子笑道:“行了,看你有个男人样么?这事我不说,你也不说,难道哥哥就知道了?”那男子更惧,颤声道:“他……他再过一阵就要来京城的。若是……若是给他知道了,我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了。”那女子笑道:“放心,哥哥用你就不会杀你。”那男子仍是不放心,但也不再提此事,道:“我见了你就什么都忘了。险些忘记了正事。京城里的情况怎么样?”那女子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顿了一顿,又道:“我还告诉你,前些天有一个人来找我,托我来办一件事。我觉得对我们十分有利,没跟哥哥商量便应下了。”那男子道:“好了,我怎能不放心你办事?我不能在京城久留,这就走了。”那女子又是一阵清笑,柔声道:“你快走吧,别这般婆婆妈妈的了。”接着香泽和佟皓听到一阵脚步声,之后再也听不到那二人说话的声音了。 第三回 将才佳人(下) 香泽和佟皓走出林子,佟皓见香泽在林中听得仔细,微感奇怪,便问道:“公主,你是不是认识他二人啊?”香泽“嗯”了一声,道:“笑得这样妖媚的女子除了京楚公主郑彩儿以外没有别人。至于那男子么,我并不认识,想来应是京楚太子郑鑫的属下。”佟皓对京楚国所知甚少,当下也不再多问,默默策马前行。 绕过林子,两人沿一条小河来到一个村落。穿过几条乡间小路,眼前是一座茅草蔽屋,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蹲在屋前院中玩泥沙。佟皓和香泽将马拴在一旁,走进院中。那男孩见到二人,站起身来,笑道:“舅舅,你来了。”香泽虽经常帮助佟家,却也为来过此地,更未见过佟家其他人,当下仔细打量眼前这男孩,只见他随年纪尚幼,却生得英俊可爱,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更显出聪明和灵气。便笑道:“你外甥生得很可爱么!”佟皓笑道:“这就是我的外甥陈浣。”接着对陈浣道:“浣儿,这位便是香泽长公主,还不快来行礼。”陈浣上下打量香泽,接着学着武将的样子,抱拳行礼,道:“草民参见公主。”香泽笑着轻抚陈浣的头,笑道:“浣儿真乖。” 这时,一个二十六七的少妇闻声从屋里走出。只见这少妇脸色微黑,身着粗布短裙,头戴荆钗,右手抱了一个竹筐,便是佟皓的大姐佟乡。佟乡见到佟皓,大喜,将竹筐放在一旁,走了过来,笑道:“弟弟,你可算回来了。听二妹说你出去打仗了,怎么样?”佟皓道:“还好。”佟乡又看到香泽衣饰华贵,不知是谁,于是问道:“弟弟,这位姑娘是?”佟皓道:“这位便是我的主子香泽长公主了。”佟乡大惊,忙跪下行礼,道:“民妇参见长公主,不只殿下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殿下赎罪。”香泽忙笑着伸手扶起,道:“姐姐不必多礼了,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样讲究。”佟乡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对陈浣道:“浣儿有没有给长公主行过礼啊?”陈浣笑道:“当然有了。”佟乡又道:“殿下、弟弟屋里坐吧。”佟皓和香泽点了点头,走进屋去。 佟皓和香泽在榻上坐下,佟乡忙到来茶水,笑道:“乡下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还请殿下赎罪。”香泽笑道:“姐姐快别忙了,也坐下吧。”佟乡应道:“是,是,谢长公主。”说完坐在榻上。香泽问道:“姐姐过得可还好?”佟乡道:“还好,还好。”佟皓见姐姐跟香泽说话总是不甚习惯,便道:“是妹妹怕你一个人在乡下太辛苦,想接浣儿到我附上去。”佟乡听他听提起妹妹 ,脸上便显担忧之色,问道:“妹妹还好吧?这一进宫就大半年没见了。”佟皓道:“妹妹还好,生的小公主梦雪也十分可爱。”佟乡点了点头,道:“你叫妹妹不必担心了,陛下赏赐甚厚,在乡下的生活也并不困难。”香泽却笑道:“姐姐话却不能这么说了。姐姐虽认为乡下生活并不困难,但浣儿还小,将来是要读书做官的,如何能一直呆在乡下?”佟乡觉得在官宦人家生活对浣儿的成长不利,但不敢反驳长公主的话,道:“这……只是……只是民妇不敢麻烦长公主。浣儿这孩子淘气得很,怕是要给殿下添麻烦的。”以香泽的聪明,自然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笑道:“姐姐是怕浣儿进了城不学好吧?” 佟乡听她说破,不知如何对答。却听香泽又笑道:“姐姐信不过我,难道还不放心佟皓么?有佟皓在,难道还会让浣儿不思进取仗势欺人么?”佟乡听香泽如此说,知以自己的身份不好拒绝此事,又见佟皓并不反对,知佟皓会教导浣儿,便道:“好吧,不过这是好得问问浣儿吧。”说完将陈浣叫了进来。 香泽问陈浣道:“浣儿想不想跟我们到京城玩去?”陈浣还是个孩子,尚未出过远门,一听说可以到京城玩,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笑道:“这太好了!京城好玩么?”陈浣的举动虽在佟乡的意料之中,但她仍盼望陈浣会因不舍离开自己而拒绝,可听如此一说也不抱任何希望了,叮嘱道:“浣儿,京城虽然好玩,可你也不能只记得享乐却忘记了仕途爵位来之不易啊!”陈浣笑道:“我知道了,娘。”接着有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正色道“我还想跟舅舅学武功呢!将来长大也要像舅舅这样叱咤疆场,杀敌报国。”佟乡听了微笑点头,佟皓也高兴得将他抱起,笑道:“好!舅舅就教你武功,看你将来如何杀敌立功!” 三人闲聊片刻,已近午时,香泽笑道:“这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若有空便到我附中来坐坐啊。顺便也喝一杯你弟弟的喜酒。”说完红着脸低下了头。佟乡为注意到香泽的情态,也并不知晓佟皓和香泽的婚事,不由得大惊,对佟皓道:“弟弟,你年纪也不小了,可姐姐一直未张罗你的婚事,实在是疏忽了。却不知你自己看上了哪家姑娘啊?”佟皓道:“哦,你瞧我,都忘记告诉姐姐了。陛下赐婚,让我择日迎娶香泽公主。” 佟乡本来也感觉香泽和佟皓间有几分不对劲,但听佟皓这么说,这一惊仍是非同小可,心知自子钦得陛下宠幸后,先佟欣赐婚郭寿,现在佟皓又要迎娶香泽公主,竟有一个普通农户变成了一个仕宦大族,隐隐感到几分不安。默然无语半晌,香泽笑道:“姐姐,你对这婚事不满意么?”佟乡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只是佟皓不过是殿下府上的骑奴,怎敢高攀?”香泽笑道:“姐姐这话怎讲?这可是陛下赐婚,姐姐莫不是嫌弃我,认为我配不上国舅爷?”佟乡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请公主不要误会!”香泽笑道:“既然不是,那就不妨来喝一杯喜酒,说不定还能见到子钦妹子呢!”佟乡本不愿结交权贵,但实在放心不下妹妹,又知再要拒绝定然会引起长公主不满,当下笑道:“既是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香泽道:“那就喜宴上再见吧,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佟乡躬身道:“恭送长公主。”香泽微微一笑,拉佟皓转身离去。 转眼间,数月既逝,早已春光明媚。香泽公主府中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府中所植春花正开得烂漫,充满了春的色彩;府中所种树苗已满是嫩绿的芽苞,点缀着多姿的枝条的,一阵暖暖的春风吹过,便能闻到草木清幽的芬芳,沁人心脾。 香泽跪坐在榻上品茶,碧绿的茶汤中,几片青色的茶叶舒展地卧在杯中,发出阵阵茶香,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杯中,将茶汤照得更加清幽生香。香泽正看着清碧的茶汤出神,一名婢女禀告道:“京楚公主求见。”香泽一怔,忙道:“快请。”那婢女应道:“诺。”出殿相迎。 不过多时,便听到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久了也不知去看看我这妹子!”香泽抬起头来,却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粉衫女郎走进殿来。只见这女郎妆化得甚浓,头上插了三支金钗,钗下悬着数颗明艳的珍珠,玲珑剔透,光彩照人;一双弯弯的秀眉深入发鬓,妙目含情,眼波流动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醉人暖意,让人不禁半身酥麻;一张粉白的脸上,嵌着一个樱桃小口,一副娇媚无限样子,却不是京楚公主郑彩儿是谁。 香泽忙笑道:“妹子说哪里话,快过来坐吧。”郑彩儿轻轻一笑,走了过去,跪坐在香泽对面。香泽吩咐下人再送来一杯茶,接着问郑彩儿道:“妹子今天怎么想到来看姐姐我了?”郑彩儿道:“这不是过两天就是姐姐大喜的日子么,妹子先前来给姐姐道个喜。”香泽道:“看起来我面子还不小啊,竟劳动京楚公主殿下大驾光临。”郑彩儿道:“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我哥哥现下就在京城,到大喜那天那才热闹呢,皇后娘娘和我哥哥怕是都要来的。”香泽一怔,道:“皇后娘娘也要来么?那看起来我的面子是不小。”顿了一顿,又问道:“太子殿下也在京城么?”郑彩儿道:“是啊,前几天刚去拜见过陛下。” 香泽点了点头,问道:“那妹子今日前来所又为何事啊?不光是道个喜吧?”郑彩儿道:“瞧姐姐说的,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妹子我好奇心起想看看新郎官俊俏不俊俏,配不配得上姐姐。”香泽素知郑彩儿行为放荡,又妖媚动人,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微变。郑彩儿见状,知她心思,笑道:“怎么?你还怕我抢你丈夫不成?”香泽脸上一红,笑道:“哪有此意啊,妹子不要误会。佟皓正在教他外甥练武功,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说话间,两人已后花园,却见佟皓正在园中教陈浣武功。却听香泽喊道:“佟皓,你来一下。”佟皓应了一声,让陈浣自己练习,自己转身走了过来。香泽上前几步,低声在佟皓耳边道:“树林子里的公主想将你。”佟皓一怔,随即明白,走到郑彩儿身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公主殿下。”郑彩儿忙蹲身还礼,道:“佟将军不必多礼了。”说完身子一软,竟似要摔入佟皓怀中。佟皓忙伸手扶住,道:“殿下小心。”郑彩儿也不站起,冲佟皓轻轻一笑,目光柔柔地扫了他一眼。佟皓大惊,忙把脸转开去。 香泽见状,心下大怒:你也太过目中无人了,本宫好歹也是一个公主,你竟然敢当着本宫的面如此对待本宫的未婚夫,你将本宫当成什么人了?香泽越想越怒,走上前去,将郑彩儿拉起,不悦道:“我看妹子是累了吧,我遣人送你回府。”郑彩儿站直身子,头发送佟皓脸上划过,笑道:“多谢姐姐了。”接着又回头看了佟皓一眼,浅浅一笑,转身离去。佟皓立在当地,问到他柔发上的虽被这酥麻醉人之意弄得心中一荡,但也对她的妖媚不仅作呕,又是在受不了她的轻浮放肆,于是问香泽道:“这女子怎的这般放肆?”香泽见佟皓神态,知他并不喜欢郑彩儿妖媚,登时放心,长舒一口气,道:“她何止是放肆?京楚国的男子个个为她神魂颠倒,她分明就是会妖术!你啊,可别把她想得太简单,以后也需得小心这个人。” 不过数日,便是郑曦所选定的良辰吉时。香泽府中已贴满了“喜”字,地上已铺了红色的毡毯,到处已挂满了红灯笼。各方宾客已坐在厅中,却听一婢女禀告道:“皇上驾到。”却见郑曦走进厅中,蓝琴和佟子钦也跟在了他身侧。众宾客忙跪下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曦笑道:“大家不必多礼了。既是家宴大家不妨放开些。”众宾客道:“谢陛下。”接着坐回席中。郑曦微笑着拉着佟子钦居中而坐,蓝琴心中气恼,轻轻顿足,“哼”了一声,坐在了郑曦身侧。 待众人坐定,鼓乐齐鸣,主婚人喊道:“有请新郎新娘。”佟皓和香泽身着红色喜袍,各持一条红绸的一端,走进厅来,站在红毡前。主婚人喊道:“拜天。”二人跪在红毡之上,磕下头去。待行完“拜地”和“夫妻交拜”之礼后,佟皓拉香泽走进内殿。 郑曦笑道:“大家不必拘礼,请随便饮用。”正在大家饮酒吃菜时,席间忽然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站起身来,手中端着酒杯,道:“臣京楚太子郑鑫敬贵妃娘娘一杯。”郑曦不由得一怔,这才意识到从自己一进入华堂,这个男子就一直听着佟子钦,不禁心下好奇。佟子钦更是惊慌失措,轻声问道:“陛下,这……”郑曦想看看是何事,便道:“你且先喝了这杯酒,看看他有什么下文。”佟子钦只得应道:“诺。”站起身来走到郑鑫席前。蓝琴在一旁冷冷一笑,嘀咕道:“怎么着人不敬别人却偏偏只敬贵妃娘娘?”郑曦听了,瞪了蓝琴一眼,蓝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佟子钦接过酒杯,刚要喝时,却见郑鑫看着佟子钦所戴玉佩,一脸为难之色,终于,一咬牙,问道:“这玉佩你还留着啊?你怎么会做了贵妃娘娘?”佟子钦大惊,实在不知郑鑫是何用意。被他问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只得匆匆将酒喝了,走回席中。郑曦愈看愈奇,沉着脸道:“郑鑫你跟我来。”郑鑫应道:“诺。”跟郑曦走到殿外。蓝琴质问佟子钦道:“京楚太子跟你什么关系?”佟子钦忙道:“我不认识他啊。”蓝琴冷笑道:“这话谁信啊?你既说不认识他如何会佩戴他送给你的玉佩?”佟子钦大惊,心里更加不解,道:“这不是娘娘……”蓝琴忙拦住她的话头,喝道:“住口!从太子的话里难道听不出来么?你们分明就认识,他还曾赠你玉佩示情。你还想狡辩么?” 佟子钦正要解释,郑曦沉着脸走入殿来,坐回席中,不再提及此事。不过多时,待新郎从内殿出来敬酒,直到夜晚,宴会这才结束。郑曦沉着脸道:“起驾回宫。”佟子钦见郑曦一直一言不发,生怕他有所误会,心道:自己从未见过京楚太子,何以他会向我敬酒?但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忐忑不安地跟郑曦回宫。 刚一回到寝宫,郑曦便问道:“你以前认识京楚太子么?”佟子钦一惊,道:“臣妾不认识。”郑曦问道:“那玉佩从何而来?”佟子钦听了,不由得心怦怦乱跳,轻声道:“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郑曦一道冷峻目光盯着佟子钦,沉声问道:“真的?”佟子钦心里更加没底,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颤声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郑曦不再言语,远望窗外,沉吟半晌,最后,长叹一声,道:“走!立刻给我离开皇宫!朕不想看见你!”佟子钦大惊,忙跪倒在地,哭道:“陛下,陛下您误会了!我没有……我……”郑曦喝道:“住口!朕不要听你解释。梦雪可以留下,但你必须得走!”佟子钦哭道:“不!梦雪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啊!” 郑曦听了这话,转过身来,冷峻的目光又停在了佟子钦身上,冷冷地道:“梦雪不用你管!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佟子钦无奈,知再说也是无益,站起身来。但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接着又绝腹中烦恶,竟开始呕吐。郑曦脸上微显不忍之色,欲伸手相扶,但随即将手放下,道:“快走!”佟子钦既懊恼自己为何身不由主陷入侯门,又伤心陛下为何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不由得泪如雨下,转头看着郑曦,道:“陛下,臣妾是一个卑微歌妓,本不敢求富贵显赫,臣妾无怨言。只愿你早日与皇后娘娘和好如初。后会无期了。”说完含泪身跑出殿去。郑曦听了佟子钦的话不禁惊叹于她的温柔恭顺,望着佟子钦远去的身影,轻声道:“子钦,对不起。” 婚宴结束后,佟皓回到房中,走到榻边,轻轻为香泽掀开盖头。荧荧烛火将她的脸颊映得更增娇艳,一身华贵的喜服跟屋中暗红幽美的氛围相映衬。香泽浅浅一笑,柔声道:“佟皓,你过来坐啊。”佟皓坐在了她身侧,轻轻拉起了她温软如玉的手,只觉香泽的娇美和这屋里的烛光红装融为一体,一股暖意在心中荡漾,甚是美好。 香泽见他一言不发,笑道:“你就打算这样坐一个晚上么?”佟皓这才回过神来,忙道:“不,不是。我……我是个粗人,不知该跟公主说些什么。”香泽又是一笑,道:“傻瓜,谁要你跟我甜言蜜语来着。你在我府上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说完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端起酒壶,倒了两杯酒,端着酒杯走到佟皓身边,笑道:“佟皓,现下本宫敬你一杯,如何?”佟皓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道:“谢殿下。”香泽将酒喝了,抿嘴一笑,说道:“还这般客气干什么?我现在还是你的主子么?”佟皓道:“在奴才心中,您永远是主子。”香泽道:“你现在权倾朝野,深受宠信,本宫日后或许还要靠你们兄妹呢,你就别再以奴才自居了。否则我嫁了你还不跟守活寡似的。” 佟皓见香泽巧笑嫣然,娇媚无限,不仅柔情荡漾,伸手将她抱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道:“不会的。我虽然不怎会讨女子欢欣,但我会尽心陪伴公主一生一世的。”香泽脸上微红,心下大喜,道:“从今而后,你是君,我是妾,再不要主仆相称了。”佟皓点了点头,笑道:“是。还请夫人为我宽衣吧。” 香泽盈盈而笑,为他解开衣带,自己也卸妆宽衣,拉佟皓躺在了榻上。香泽轻笑道:“我知道我歌唱得不如你妹子好,不过今日是新婚之夜,我愿意给你唱一首你妹子常唱的歌。”佟皓道:“好啊,殿下的歌一定不会比妹子唱得差。”香泽道:“那我唱不好,你可不要取笑我啊。”佟皓道:“怎么会呢?” 却听香泽轻声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饱含柔情的歌声在佟皓耳畔回荡,佟皓听了,不禁心下感动,赞道:“你唱得真好听!”香泽红着脸笑道:“跟你妹子比还差得远啊。”佟皓道:“公主太过谦了。”顿了一顿,又问道:“怎么?妹子常唱这首歌么?”香泽道:“是啊,以前陛下来这里,子钦总要给陛下唱的。”佟皓听了,心道:看来子钦对陛下确实有情,可是陛下是一国之君,妹子用情过深怕是不好。 香泽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别再担心你的妹子,她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了。”佟皓道:“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总觉得……”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说。香泽正色道:“佟皓,生于帝王之家的人不是冷漠无情。皇帝也是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只不过皇室有他与生俱来不可推却的责任,使他们不得不冷酷深沉,不得不玩弄权谋。有的时候为了政治上的利益,需要舍弃一些东西,那就必须得毫不犹豫地舍弃。”佟皓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万万想不到这话会出自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口中。 香泽见他不语,笑道:“怎么了?被我刚才说的话吓着了么?”佟皓忙摇头道:“没有。”香泽实在不愿新婚之夜的气氛如此凝重,心下有几分后悔,便道:“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其实我不过是一个女子,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便满足了,还谈这些做什么?”说完起身吹熄了蜡烛,靠在佟皓身侧,柔声道:“虽‘山无陵,天地合’,也不敢与君绝。”说完轻轻一笑,绵绵情意登时吹淡了刚才那一层寒霜,和谐美好一瞬间在黑暗中漾开,久久回荡。 第四回 京楚事败(上) 那晚,佟子钦跌跌撞撞的跑出皇宫,冲到城郊,也不知跑了多远。她再也抬不起腿来,便靠在一棵树上哭泣。她喃喃自语:陛下你真的太冷酷无情了,你答应过我,说你会保护我,可是,可是……她越想越觉无依无靠,世态炎凉,又开始呕吐。接着浑身酸软无力,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久,佟子钦悠悠转醒,睁开眼来,看见自己正躺在一所豪宅里,心下奇怪,轻轻坐起身来。却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走进房中,见佟子钦起来,便问道:“姑娘好些了么?”佟子钦脑中一片混乱,只记得陛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赶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便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啊?”那青年道:“哦,是这样的。昨天在下出去京城附近办事,见姑娘昏倒在林边,便将你带回舍下。”佟子钦忙起身下床,蹲身行礼,道:“多谢大侠相救。”那青年爽朗地笑笑,道:“姑娘快别这样。也别叫我什么‘大侠’。在下姓杨,草字景娄,姑娘直呼其名便是。”佟子钦道:“不敢。” 杨景娄吩咐下人取来饭菜,待佟子钦吃完,道:“在下是个江湖人,不善言辞,如有得罪还请恕罪。”佟子钦道:“不敢。”杨景娄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是从哪里来的?”佟子钦一怔,又是一阵伤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杨景娄道:“姑娘若不方便说,也无妨,恕在下冒昧了。”佟子钦忙道:“不,不,小女子不是这个意思,杨大侠不要误会。”杨景娄道:“在下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姑娘昏迷时一直在叫‘陛下’,所以……”佟子钦大惊,不由满脸通红,杨景娄道:“在下是习武之人,如言语间有所冒犯,请姑娘不要见怪。”佟子钦道:“不敢。”杨景娄见她不肯说,觉得自己留她一个女子在家多有不便,便道:“那姑娘娘家是哪?在下送你回去,免得家里人惦记 。” 佟子钦上牙咬着下嘴唇,微微摇头。杨景娄道:“怎么?”佟子钦再也忍不住,哭道:“弄成这样我还有何面目在回娘家?倒不如死了干净。”说完伏在榻上哭了起来。杨景娄安慰道:“姑娘不要太伤心,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啊!”佟子钦大惊,问道:“你说什么?”杨景娄道:“哦,适才在下请了一位郎中给姑娘把脉,他说姑娘这是喜脉啊。”佟子钦不再答话,怔怔的望着前方出神。杨景娄道:“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在下告退。”说完转身离去。佟子钦心下一片茫然,一个梦雪已经让她牵肠挂肚,现下自己又怀有身孕,这又该如何是好? 佟子钦怔怔地想了一个上午,认为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可是一想到梦雪,心下又是一阵伤感,掉下泪来。这时杨景娄走进房来送午饭,见佟子钦泪痕未干,问道:“姑娘到底有何伤心事,不知可否奉告?”佟子钦轻轻摇头,道:“不劳杨大侠费心,我没事。”杨景娄道:“姑娘若不便说在下也不勉强。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在下愿意效劳。”佟子钦蹲身一礼,道:“多谢杨大侠。”杨景娄道:“我这家中也没有个女主人,留姑娘在此怕是不方便。这样吧,我给我京城的上官师弟去一封信,看看他能不能帮帮你。”佟子钦听到“上官师弟”四字,大吃一惊,不由惊问:“是上官大人么?”杨景娄奇道:“怎么,你们认识的?”佟子钦道:“不,不,不认识。” 杨景娄看她神情,知她必有事隐瞒,但也不便多问,说道:“我师弟人还不错,又是做官的,应该可以相助姑娘。”佟子钦忙道:“不用了,不敢再劳烦大侠,小女子这就告辞了。”杨景娄忙道:“你一个姑娘家,又怀了身孕,能去哪?”佟子钦微微摇头,道:“小女子多谢大侠相救,日后自当报答。只是小女子实在不方便接收大侠的恩惠,就不多打扰了。”杨景娄见留她不住,也不再多说,道:“也好,那姑娘吃过饭了再走。”佟子钦见不好拒绝,便坐下来吃过饭再走。 待吃完饭,佟子钦道:“多谢大侠照顾,只是匆忙外出身边没带什么银两,这支金钗就算是报答大侠了。”说完从头上摘下了一支金钗,递给杨景娄。杨景娄摇手不接,道:“姑娘快别这样,在下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接着吩咐道:“来人,取些银两来。”不过多时,便有下人取来五十两银子,佟子钦忙道:“不,不,怎敢接受大侠如此恩惠?”杨景娄笑道:“姑娘不肯收,莫不是嫌这钱太少?”佟子钦道:“不是,只是……”杨景娄不等她说完道:“那就请姑娘赶紧收下吧!否则就是瞧不起我杨某人了。”佟子钦又推辞数句,见杨景娄执意要给,也无法拒绝,只得收下,说道:“那小女子也就不再推辞了,日后定当报答大侠大恩。”杨景娄微笑摇头,千人送她离府。 佟子钦离开杨府后,没走多时,天色就暗了下来,佟子钦不敢独自赶路,便在一个小市镇外找了一户农家,交于他们一些银两,想要借宿一宿。这农家的主人是一老妇人,丈夫早亡,子女又在外地,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她见佟子钦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又怀有身孕,便请她留下来同住,也好互相有个照应。佟子钦现下正无处可去,又见这老妇也是一片好心,便同意了。 佟子钦在此一住就是好几个月,转眼已至深秋。不过那老妇倒也是过来人,佟子钦留在此处倒是方便了许多。来年初春,冰雪未融,佟子钦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这日,佟子钦抱着孩子在院中散步,不禁又想起在深宫之中的梦雪,不禁心下担忧起来:梦雪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独自呆在宫里,会不会无人照料?会不会受人欺凌?甚至已经……她实在不敢想下去,心中万分难过,不禁流下泪来。 那农家老妇从市镇买菜回来,见佟子钦在院中拭泪,不禁好奇,走上前去,问道:“子钦,你怎么了。”佟子钦忙笑道:“没……没事,只不过是风沙入眼罢了。”那老妇自然不信,道:“你在我这也快住了一年了,你虽然什么都不说,胆道我就看不出你有心事么?”佟子钦微微摇了摇头,那老妇道:“其实有些事说出来要比放在心里好受些。”佟子钦道:“真的没什么。”那老妇拉佟子钦在院中坐下,说道:“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告诉我说你跟你丈夫是散了,一个人无家可归,你能没有心事么?是不是想你的家人了。” 佟子钦这才微微点头,说道:“婆婆,我也不想瞒你了,我还有个女儿在我丈夫身边,我怕她会无人照料。”那老妇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顿了一顿,又道:“对了,这个孩子出生也有一个月了,你怎么还不给她取名字呢?”佟子钦又险些掉下泪来,道:“我……我想让他爹爹为她取名字。”那老妇笑道:“傻丫头,你又不知你何时才能见到你的丈夫,这个孩子却不能总没有名字吧?”佟子钦道:“我怕我取的名字夫君不喜欢,会不高兴。”那老妇道:“怎么会,你夫君知道你又给他生了个女儿一定会很高兴的。”佟子钦强忍泪水,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禁自问:他会么?真的会么? 佟子钦遥望天际,想起孩子出生那天傍晚,晚霞缭绕在红晕的夕阳之侧,天边的紫色似乎直铺到山下田间,半边天空如披上了紫绢绸带,便道:“我记得着孩子出生那天,霞光映日,绚烂明艳,美不胜收。就取名明霞,不知如何。”那老妇道:“好啊,这名字好。不但娇艳,而且美好。我敢保证你的夫君会喜欢的。”佟子钦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她既盼望女儿能尝到父爱的滋味,又害怕女儿会在太阳的光辉下烟消云散,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噤。 那老妇还道她是没休息好,说道:“现在外面还凉,你身子还没调理好,进屋里休息吧。”佟子钦对郑曦的希望越来越渺小,心知自己大概会在此常住,便道:“婆婆,我身边就这五十两银子,我怕我还要在这里常住,我得出去赚些钱来才是啊。”那老妇道:“不用,你留在家里我也有个伴可以解闷,又不会添什么麻烦。我自己织布种地,也够过日子的。”佟子钦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再过两天,等我身子好些了,你来帮我照顾明霞,我到市镇上去赚钱。”那老妇奇道:“你一个姑娘家,到哪去赚钱啊?”佟子钦道:“我以前在京城卖过唱,乐器歌曲倒还会些,我那还有些钱,过些天买个筝琴便是了。”那老妇忙道:“你都嫁了人了,这样怕是不大好吧。”其实佟子钦心里还隐隐有这样一丝希望:她盼望郑曦念及自己的好处,再来寻访自己,便想卖唱等待。于是说道:“子钦出身卑贱,不过是个给人呼来唤去的奴婢,没有关系的。再说明霞现在还小,将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怎么能让婆婆一个人忙活呢?” 那老妇听了更是惊异,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丽高雅,端庄贤淑的女子会是什么歌女、奴婢。但觉得佟子钦的话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又见她执意要去,也就不再劝阻。 不过数日,佟子钦便买了筝琴,去市镇上卖艺。她歌声轻柔动听,琴艺娴熟,再加上相貌典雅秀美,很快便在市镇上小有名气。剩下的那些银两再加上赚来的钱倒是也够三个人生活。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五年又是一晃而过,转眼明霞已经是个五岁的女童,却仍是没有郑曦的消息。佟子钦每天晚上便教明霞认字学琴,日子过得倒也闲适。 这日,佟子钦从市镇上回去,走到郊外无人之地时,天色已暗,却见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子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只听那男子说道:“姑娘,请留步。”佟子钦大惊,心想:自己原来也都是走这条路进镇回乡,从未听过,这里有什么不太平。她不知那男子为何阻拦自己,不由心下甚惧,颤声道:“不知阁下……阁下找我何事?”那男子道:“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你便知道了。”佟子钦心下更惧,这里四下无人,他若是用强,我如何逃得走?想到这不禁倒退两步,那男子迅速抢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佟子钦惊呼一声,用力一挣,竟然从他手中挣脱,佟子钦一惊不知自己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那男子也是一怔,随即说道:“你果然没有被废。”佟子钦还未想明白他的话却已被他封住了穴道,倒在地上。原来郑曦虽然将她逐出宫去,但却并未下诏将她废黜,所以佟子钦内力仍在,却因没有练过武功,便抵挡不了那男子的进攻。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蒙上了佟子钦的眼睛,接着便见她抱起,离开此地。 佟子钦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何处,心下大为惊恐,什么也不敢想。 走了一段时间,那人将佟子钦放在了一辆马车之上,自己驾车前行。又行一阵,佟子钦才感到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榻椅之上,接着眼睛上的黑布也被人摘下。佟子钦见这里的陈设有几分像女子的闺房,而那带自己来的男子已退到房外,便问道:“这是哪里啊?”这时从内室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公子,折扇同轻摇,相貌十分清秀。却听他说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这是哪里么?”说完,又是微微一笑。佟子钦看了他的笑容,不由感到了一阵醉人的暖意。却听那青年又笑道:“不过你可以放心,如果我要对你不利,我的属下早就动手了。”佟子钦问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青年又走近几步,冷冷地道:“报仇。”佟子钦心道:我不曾见过此人,他找我报什么仇啊?不禁奇道:“报仇?”那青年道:“对,我要为我父兄报仇。”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大概不记得我是谁了吧?”佟子钦微微点了点头。那青年道:“我在香泽长公主的婚礼上见过你的。”说完,伸手摘去头上束发金冠,一头长发飘散下来,映得他的脸更加妩媚娇柔,他轻声笑道:“在下京楚国公主郑彩儿。”佟子钦一直无心注意那青年的长相,不由一怔,心道:原来她是个女子,怪不得她的相貌这样好看。接着又凝神细视,这才依稀想起那个向自己敬酒的京楚太子郑鑫身边,便坐了这个女子。但又实在不解:难道郑彩儿的父兄死了么?她要报仇与自己何干? 郑彩儿见佟子钦深色疑惑,便道:“你不必疑惑,我不是找你报仇,而是要你帮我报仇。”佟子钦问道:“怎么帮啊?”郑彩儿道:“我要你从你哥哥手里偷一样东西——虎符。”佟子钦大惊,她虽对朝中之事并不了解,但也知道那是调动兵马的重要物件,便惊问:“你要这个做什么?”郑彩儿道:“你别管那是做什么的,若是事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佟子钦虽不明白何事,但隐隐感到不对,说道:“那不是在害我哥哥么?” 郑彩儿微微摇头,道:“算了,你既不放心,索性就都告诉你吧。不过今天的事你若是泄露了半句,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说到最后,语气已十分严厉,不再似刚才那样温暖醉人,而是更多了几分皇家的威严。不等佟子钦答话,她便说道:“杀我父兄的人,正是当今皇上郑曦。我要杀了他为我父兄报仇,所以必须要用虎符调兵。”顿了一顿又道:“你不必为你哥哥担心。事成之后,我皇叔江淮王自会登基称帝,到时候你哥哥可就是大功臣了!”郑彩儿这话说得平静而略带笑意,似乎完全没将这当成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佟子钦却听得心里发毛,她曾听香泽说过:江淮王是京楚王的亲弟弟,他二人因为很久以前的一段宫廷斗争与郑曦的父亲郑卢结了仇,早有谋反之意。她越想越是心惊,但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这样做。她连忙摇头,道:“不,不能这样!这不是公然谋反么?”她神色间虽有惧意,但又异常的坚定。 郑彩儿手摇折扇,走近了几步,厉声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佟子钦知道郑曦雄才大略,勤政为国是个难得的好皇帝,而自己绝对不能在哥哥为皇上出生入死时,做出这等谋反叛逆的事情,当下正色道:“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要我跟你们一起谋反,连累天下大乱百姓受苦,便是妄想!” 郑彩儿轻声笑道:“子钦妹妹不要生气啊,你可以不怕死,那明霞呢?”佟子钦大惊,问道:“你……你想怎么样?”郑彩儿笑道:“你别紧张,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早就知道你和你的女儿的住处。你不答应也无妨,可是明霞……” 佟子钦惊道:“不,你不要伤害她!”郑彩儿道:“我要不要伤害她就全看你如何定夺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不等佟子钦回答,便接着吩咐道:“来人,送客。”那个带佟子钦来的男子走进房来,应道:“诺,属下领命。”郑彩儿微微点头,接着用折扇轻拍佟子钦肩头,笑道:“慎重,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佟子钦还为答话,那男子便用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拉她走出屋去。 不过多时,那男子请佟子钦下车。佟子钦伸手摘下黑布,发现竟是在京城门口。那男子道:“照我家主人的吩咐去做,我每天三更会在这里等你,事成之后便来见我。”顿了一顿又警告道:“不想你女儿有事的话,就别耍花样!”说完立即策马离去。 佟子钦见正当深夜,城门尚未打开,便含泪靠在林边树上。她心乱如麻:郑曦是个好皇帝,又是自己深爱夫君,自己又如何能下手害他?更何况若是兴起战事,百姓定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她生在民间,深知百姓疾苦,绝对不愿再兴战事。可是明霞是她是自己心爱的女儿,自己又如何忍心置之不理?想到这,不由得伸手按在头上,哭喊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接着再也忍不住,伏在树上失声痛哭。大概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在哭声中睡着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佟子钦站起身来,无助地走进乐京城。她迷惘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脑中一片空白。也许是因为承受的太多,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正在恍恍惚惚间,一个六七岁的女孩边笑边从佟子钦身侧跑过,不慎撞倒了她。佟子钦这才回过身来,不由得惊呼一声。那女孩忙连声道歉,佟子钦正待回答,便听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走了过来。却听那男孩说道:“梦雪,你怎么走个路也这般不小心?”那女孩“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佟子钦听到“梦雪”二字心头一震,立刻怔在那里,难道她竟是小公主梦雪?佟子钦上下打量这两个孩子,却是越看越觉得熟悉,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脱口而出:“你们是……”那个男孩显然已经认出佟子钦,不等她说完,便问道:“你可是小姨?”佟子钦再细看那男孩,便已认出他是大姐的长子陈浣。只因事隔多年,陈浣的相貌大异,只是眉眼间有几分面熟,自是不易认出,梦雪就更不用说了;而这五年中,佟子钦虽少了五年前的稚气,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但相貌并没有太的变化,是以陈浣一眼认出。 佟子钦虽已猜到几分,但仍有些惊异,问道:“你是浣儿吧?”心下也不知是喜是愁。陈浣点了点头,道:“舅舅、舅母都很惦记你。”梦雪哪里认得佟子钦,站在一旁看着,好奇地问道:“表哥,你们认识么?”陈浣知道一时半会儿跟梦雪解释不清,便道:“她是我的亲戚。”梦雪笑道:“是你的亲戚?那也就是我的亲戚了。怎么不请她到府上去,非要杵大街上呢?”陈浣道:“是啊,小姨,先到舅舅府上吧。”佟子钦还未决定要不要去,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天真可爱的神气,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香泽公主府前的匾额已换成“大将军府”,佟子钦微微犹豫,还是走进门来。刚一进门,便听陈浣喊道:“舅舅、舅母,你看是谁来了?”香泽笑着从房中走出,道:“你舅舅去军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请来了什么贵客啊?”香泽走到院中,看见佟子钦,微一凝神,便即认出,大惊,随即喜道:“子钦妹妹,你可算回来了!”忙过来住佟子钦的手,笑道:“走屋里谈去。” 接着对陈浣和梦雪道:“你们到后院去跟三个表弟玩去吧。”陈浣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梦雪跑到后院。 佟子钦跟香泽来到厅中坐下,香泽命人取来茶水,又对佟子钦道:“妹子,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可发生了不少事。”佟子钦道:“是么?我哥哥他还好吧?”香泽笑道:“你哥哥很好,这些年数次打败匈奴,收复失地,官拜大将军大司马,爵封万户侯。现在整个朝堂之上还有谁比他风光!”佟子钦听了大喜,道:“这太好了!”微一犹豫,还是问道:“那陛下呢?他还好么?”香泽笑道:“妹子还惦记着陛下啊!”佟子钦脸上微红,接着叹了口气,道:“他大概不记得我了吧?”香泽道:“这是哪的话,这些年陛下也就偶尔招幸凌夫人和尹夫人,就连皇后也少的恩宠,他可没忘了你啊。” 佟子钦兀自不信,道:“可是,可是,这么些年了,他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说到这眼中已含有泪水。香泽笑道:“傻孩子,陛下忙于国事,哪里顾得了这么许多。你能回来见他,他自是会很高兴的。”佟子钦仍旧不住摇头,道:“不,不会,你是在安慰我!”这样说着心中积压多年的伤感和那新添的忧愁一起涌上心头,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香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一怔,忙上前问道:“子钦,告诉我,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佟子钦拉住香泽的手,哭道:“公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香泽道:“妹子,你别哭,告诉本宫,是什么人欺负了你?”佟子钦当下便把自己离开皇宫后的事告诉了她。 香泽听后,怒道:“这个郑彩儿,居然还不死心!”接着对佟子钦道:“妹子你别急,你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女儿,郑彩儿若是敢伤她一根毫毛,陛下会让她九族陪葬!”佟子钦摇了摇头,叹道:“陛下认为我跟京楚太子……他是不会再相信我了,不会再理我了。”香泽笑道:“傻孩子,陛下若是真这么想你还能活到今日么?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你自会明白。”佟子钦尚未同意,香泽便拉她真起身来,吩咐下人道:“来人,备车,我要进宫。” 佟子钦跟在香泽身后看着眼前的座座宫阙,想起了六年以前,陛下那样绝情,那样冷漠,竟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赶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来到御书房,佟子钦的脚步微微停滞,香泽便将她拉进殿中。御书房里郑曦正坐在桌前批阅奏章,香泽上前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郑曦并不抬头,道:“皇姐不必多礼了,有什么事么?”香泽笑道:“陛下,你看臣妾带谁来了。”郑曦这才抬起头来,佟子钦忙跪拜行礼:“子钦参见陛下。”郑曦也已认出了她,大喜,忙上前将她扶起,喜道:“子钦,六年了,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香泽见状,不想打扰他们谈情叙旧,便笑道:“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可要好好待子钦妹子啊。”说完转身离去。 佟子钦见郑曦如此欢喜,大为意外,兀自不自信的问道:“陛下,你还要我么?你不认为我跟京楚太子……”郑曦将她抱在怀里,道:“要,这样好的妻子朕当然要。是朕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佟子钦这才放心,不由大为欣喜,伏在郑曦怀里哭道:“陛下,我好怕,我再也不要离开你!”郑曦轻抚她的柔发,柔声道:“朕也不会让你离开的,不要怕,没有人敢伤害你!”佟子钦就这样靠在郑曦怀里,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似乎便是天塌下来,自己也有了依靠,终于含着泪水甜甜微笑。 第四回 京楚事败(下) 佟子钦靠在郑曦怀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郑曦问道:“子钦,这些年你可还好?”佟子钦含泪点头,道:“还好。陛下呢?”郑曦拉她到榻前坐下,说道:“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发生了很多的事。”佟子钦点了点头,道:“这些公主都告诉我了。”郑曦听了,上牙咬住嘴唇,微一犹豫,说道:“朕有一件事觉得该告诉你,但是又怕你听了会难过。”佟子钦道:“不,不会,能见到陛下臣妾怎么会难过?” 郑曦沉吟半晌,道:“好吧,朕告诉你。”顿了一顿,接着道:“其实,你那块玉佩朕早就知道是从哪来的。朕大婚的时候,郑彩儿便来京城道贺,也送了些贺礼来,朕都交给皇后保管了。”佟子钦知这玉佩饰皇后所赠,忍不住问道:“难道陛下在贺礼里见过这玉佩?”郑曦摇了摇头,道:“不,没见过。贺礼是皇后点收的,我并不十分在意,没有细看。我见你佩戴以为是皇姐所赠,也并不十分在意。直到婚礼那天,京楚太子莫名其妙的敬酒,我才觉得有几分不对,便把他传出去问话。他告诉朕他曾经在京城见过你卖艺,被你的美貌和歌声所迷,赠玉佩定情,可不知怎的你却当了贵妃娘娘。” 佟子钦越听越是惊惧,丝毫没有想到一个玉佩竟惹出这样大的事端。郑曦继续道:“不过,朕倒是没有相信他的话。皇姐是何等人物,有了这种事情又岂能不知?而且京楚太子敬酒时,你虽然手足无措,但惊愕远远大于恐惧,所以朕断定你不知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在婚宴上不好深究,于是朕回宫便向你询问此事。你说玉佩是皇后所赐,再加上皇后那句‘怎么这人不敬别人却偏偏只敬贵妃娘娘?’朕就确信是皇后所为了。”佟子钦更是疑惑,道:“陛下既然已经猜到,又为何……有为何……” 郑曦道:“你是想问朕为何还要赶你走?”佟子钦微微点头,郑曦叹道:“其实朕当时也犹豫了,尤其是看到你伤心痛苦的样子,朕真的是不忍了。朕凝望窗外想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决定了将计就计。”郑曦说完,轻叹一声,仰头看着屋顶,问道:“你会怪朕么?”佟子钦见郑曦说这番话时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怜惜之色,彻底怔住了,她出生平民,从来不敢想郑曦竟有这样的心计,既惊叹于郑曦的沉着冷静,又对他的冷漠无情深感恐惧,不由打了个寒噤,身子微微挪开了些。 郑曦感到她的举动,问道:“你在怪朕么?”佟子钦轻轻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责怪他,只是被一股深深的寒意所震慑,与其说是责怪,倒不如说是恐惧。 郑曦见佟子钦不答,又道:“你走了以后,朕仔细想了想,皇后幼稚愚蠢,成不了什么事,朕必须先收拾那些骄横跋扈的诸侯王。于是,第二天朕便下诏说佟皓勾结京楚,结党营私,将他削职外放。”佟子钦大惊,站起身来,失声叫道:“什么?”郑曦轻轻一笑,示意她坐下,说道:“你别急,听朕说。”佟子钦坐了下来,郑曦继续道:“佟皓离京之时,朕给了他一道密旨,让他暗中盯着京楚国,并随时准备镇压叛乱。”佟子钦听到这,才明白郑曦将佟皓外放,是为了让他探查京楚国的消息,这才松了口气。 郑曦又道:“皇后还道朕是为了你的事迁怒佟皓,立即向朕举荐她的本家外戚,朕便封他做了个将军,坐镇京楚。可这京楚倒也还真沉得住气,到了这个时候仍不起兵。朕同朝臣们商议后,决定下达一个‘推恩裂土’的诏命。”佟子钦问道:“推恩裂土?那是什么意思?”郑曦解释道:“我朝建国以来,分封了大批的诸侯王,六七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势力逐渐发展壮大,在地方为所欲为,所以朝廷必须想办法压制这些人。我朝有规定,只有嫡长子才可以继承王位,但朕现在下诏,诸侯王的所有儿子都可以得到自己的封地,并直接受中央管辖,便将大的诸侯国分成了几个小的诸侯国。这样不但诸侯国的其他公子(旧时“公子”也指诸侯的儿子)会感激朕的恩德,朕也达到了分裂诸侯势力的目的。” 佟子钦微微点头,道:“这个方法真好,不但是恩赐各国公子,更可以减少战祸。”郑曦笑道:“这主意倒也不是朕想出来的,是上官爱卿的建议。这个计策倒也真是有效,其他各国倒还好,京楚国却沉不住气了。诏令一下,京楚太子郑鑫便去找京楚王商议谋反之事,可是京楚王仍是书生气,迟迟拿不定主意。郑鑫却不在等京楚王的诏令,自作主张,招国相、内史、中尉入宫商议。可是当他通传这些人时,却发现这三人早已不在府中。这下他可慌了阵脚,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那三个官员不在,他一个兵也调不了,只得在家里干等了数十天,这才听到讯息,原来公子豫连同国相、内史和中尉将谋反之事告发。” 佟子钦不解,问道:“他们不该跟太子鑫是一路的么?为何会告发太子鑫呢?”郑曦道:“这你就不懂了,其实我朝对诸侯谋反早有防范。国相、内史、中尉其实都是中央封到地方监督诸侯王的官吏,他们三个中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诸侯王就不可以调兵,后来朕又借故控制了京楚国的权力,就连自己的卫队也不可随意调动。至于公子豫,那就是太子鑫自作孽不可活了。太子鑫听到‘推恩裂土’的诏令,大怒,一气之下将自己的弟弟,公子豫的父亲逼死了。公子豫得知后,亦是大怒,便私下联合了三史,告发太子鑫。” 佟子钦听了,又是一惊,宫闱之争的可怕震慑了她,她万万没有想到,骨肉亲情在权力面前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她真的害怕了,低下头去,沉默无语。 郑曦见状,伸手将她抱住,轻声安慰道:“子钦,别怕,朕不会再伤害你了。朕答应你,要好好保护你。”佟子钦心神稍定,随口问道:“后来怎样?”郑曦道:“接到四人的举报,朕立即派佟皓组织平叛。京楚王和太子鑫在宫中自杀,京楚国灭族,并改为京楚郡。佟皓平乱有功加封万户侯,官拜大将军大司马。至于皇后的那个外戚,以玩忽职守之罪,被免了官。至于皇后么,虽然恼怒,却也无话好说。” 佟子钦似乎习惯了郑曦的做法,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想起了一个人,问道:“京楚国灭族?那京楚公主郑彩儿呢?”郑曦笑道:“怎么你还记得这个人?她当时不在京楚,侥幸脱逃,现在各地都在缉拿她。” 佟子钦忽然跪下,哭道:“陛下,子钦求您一件事,您一定要答应子钦啊!”郑曦一怔,忙伸手将她扶起,问道:“什么事,你说吧,不用这样。”佟子钦道:“请陛下一定要救救咱们的女儿!”郑曦不解,问道:“梦雪么?”佟子钦摇了摇头,道:“不,臣妾离宫之时已怀有身孕,在宫外生了个女儿,小字‘明霞’。”郑曦听了,又惊又喜,拉住她的手问道:“真的?朕怎么没有想到呢?早知这样朕也该派个人去照顾你啊!”佟子钦含泪道:“多谢陛下关心,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满足了。” 郑曦问道:“对了,你刚才说明霞怎么了?”佟子钦道:“郑彩儿,她用明霞要挟我,让我给她盗虎符!”郑曦怒道:“她好大的胆子!活得不耐烦了么?”佟子钦道:“陛下,你一定要救救明霞啊!”郑曦安慰道:“子钦,你放心,明霞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会救她的!”他见佟子钦仍是双目含泪,兀自不放心,便道:“他们现在在哪?朕这就陪你出宫去找他们。”佟子钦听了,微微感动,道:“谢陛下。” 郑曦不再多言,吩咐下人不要惊动太后,换上便装,带佟子钦离开皇宫。 刚出京城,佟子钦犹豫良久,终于低声道:“陛下,我想先到我的住所去看看。”郑曦听出了她试探的语气,笑道:“你不用这样紧张,要找到郑彩儿,朕还得靠你指点,自然得听你的建议了。”佟子钦也不知为何,觉得郑曦变得这样陌生,让她心生畏惧。她只得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住所,太阳已经偏西,佟子钦轻轻叩门,却发觉房门并未上锁,微微一惊,推门欲进。郑曦微感不对,拦住了她,道:“小心。”说完手中扣了暗器,站在佟子钦身前,推开了门。佟子钦见了郑曦的举动,心下有是一阵感动,心道:原来他还是关心我的。但两人之间的隔膜,却似乎怎么也消除不了。 两人走进院中,却见那老妇倒在院中榻椅之上,脸色惨白,嘴角边还挂着血迹。佟子钦见了,“啊”的一声惊呼,退开数步。郑曦走上前去,伸手探那老妇鼻息,已然断气,又觉她尸体已经僵硬,便道:“怕是死了很久了。”佟子钦惊魂未定,说道:“他们出手太狠了,为何还要杀一个毫不相干的老人?”郑曦却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平静地道:“许是怕走漏了消息吧。”佟子钦微微点头,可她心里还很明白,那老妇明显是经过了一番反抗,她那是在保护自己的女儿。想到这,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内疚,说道:“陛下,我想把她葬了,这么些年她待我们母女两人甚好,可是却因为我……因为我……”说到这声音已有几分哽咽。郑曦见状,微微点了点头,道:“好,你快些吧。”佟子钦点了点头,安葬了老妇。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郑曦见佟子钦仍是放不下那老妇的事,安慰道:“人既不是你杀的,就不必内疚了。”佟子钦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仍是觉得对不起她。”郑曦见无法劝慰,也不再提及此事,问道:“郑彩儿有没有告诉你到哪里去找她?”佟子钦道:“三更之时,会有人在京城门口等我。”郑曦点了点头,道:“咱们先在城郊找一个客栈住下,今晚三更我一个人去赴约。”佟子钦一怔,道:“这怕是不好吧,万一……”郑曦不等她说完,轻轻摆了摆手,道:“你放心,我一个人行事反而方便些。”佟子钦知多说无益,也就不再相劝。 将近三更之时,郑曦独自起身,前往京城。来到城边树林,果然见到一个男子在树下等候。郑曦当下放慢脚步,屏住气息,躲在树后。那男子等了甚久,见仍是无人前来,便转身离去。郑曦施展轻功,悄悄跟随。 那男子倒也谨慎,一路上一直注意着是否有人跟踪。但郑曦功力深厚,轻功又好,竟未被察觉。那男子转过几条山路,来到一座宅院前,郑曦心道:这个地方倒也真够隐秘的,若非跟踪前来,如何找得到? 却见那男子推门进去,院中,郑彩儿的声音问道:“有消息么?”那男子道:“还没有。”郑彩儿怒道:“这佟子钦真的不想自己的女儿了么?明天你去捎个话给她,三日之内,若是见不到虎符,就休怪我无情了。”那男子应道:“诺。”郑彩儿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我过会儿再睡。”接着院中脚步声响,那男子已走进房中。 郑彩儿独坐院中,半晌之后,郑曦便听到院中传出阵阵琴声,婉转不绝,而又透出伤感和怅恨之情。郑曦听了,心下好奇,不由走近了几步。哪知因专心琴声,不下心踩到了地上的树枝,发出了声响。院中的琴声戛然而止,郑彩儿惊问:“什么人?”郑曦尚未回答,便听见房中有一阵响动,更是好奇,也就不再多想,当下推门进院。 郑彩儿虽已猜到是佟子钦泄露了消息,但没有想到来的人竟是郑曦,不由大惊,问道:“你怎么回来?”郑曦却面不改色,笑道:“怎么?你是不欢迎朕来,还是……还是怕朕来?”郑彩儿也镇静下来,轻笑道:“陛下以为呢?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会怕么?不过就是我这一条性命罢了。”接着一指身旁榻椅,道:“坐吧。”郑曦依言坐下,郑彩儿不再言语,继续抚琴。 琴声起初哀凉凄婉,可是郑彩儿似乎要将满心的怨恨都发泄在这琴上,忽然快速有力地拨动着琴弦,一双妙目紧紧地盯着跳动琴间的手指,琴声立即变得急促无章。郑曦听了,忙道:“小心,琴弦会断。”郑彩儿充耳不闻,仍是迅速地拨动着琴弦,便听一声轻响,琴弦断开,琴声陡绝。郑彩儿用力一推,将琴摔在了地上。 郑曦问道:“你这是置什么气呢?”郑彩儿不悦道:“我心里烦,随便发泄一下。”郑曦道:“哦?那朕倒是想听听你烦些什么?”郑彩儿见郑曦竟还不切入正题,心下暗暗佩服,答道:“烦些什么?谁让我生来是女子,没有干大事业机会。”郑曦道:“京楚王无心政治,太子鑫又能力有限,京楚国的事务不都是你处理的么?你还想要什么?”郑彩儿道:“这些不够!莫说诸侯国的权力早已不剩多少,就算我们可以自理政务,我也绝不会满足于这只有一个郡的大土地!所以我要争取!”郑曦怒道:“你这是自取灭亡!”郑彩儿却不以为然,道:“就算是吧,可是我生若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郑曦听了,只冷冷一笑,道:“这个朕倒是可以满足你。” 郑彩儿冷笑道:“是么?你就那么肯定你会赢?”郑曦道:“这个自信朕还是有的。”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跟皇后比,你倒是还强了许多。”郑彩儿冷笑道:“皇后?她简直就是个蠢才!”郑曦听了倒也不恼,笑问:“怎么讲?”郑彩儿道:“香泽成亲前,宫婢芙蓉前来找过我,让我跟她合作。”郑曦道:“她想让太子鑫陷害子钦,对么?”郑彩儿道:“不错,她让王兄承认自幼与佟子钦相识,并赠玉佩定情。”郑曦道:“这一点朕是想到的,可是皇后许了你,你要帮她?”郑彩儿道:“这就是我说她愚的原因。她说:‘若是事成陛下必定会迁怒佟皓,于你们京楚有利;就算失败,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听她这话说得在理也就同意了。” 郑曦万万没有想到皇后为了争宠居然胡闹到这个份上,听了此话,不由又惊又怒,心道:好你个蓝琴,平日哭哭闹闹的朕忍了你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敢勾结京楚,你这皇后看来是真的不想当了!但郑曦虽然心下恼怒,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你倒还真有一手,确不是皇后能比的。”郑彩儿不悦道:“你现在说这话时来嘲笑我么?再怎么有一手不也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郑曦摇了摇头,叹道:“就凭你那句‘生若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朕就可以说你不是个凡人。可惜‘野心’,‘野心’两个字害了你!”郑彩儿听了这话不由大怒,反驳道:“郑曦!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野心’!你的野心比谁都大,你现在以及君临天下,可是仍想尽一切办法集权,你什么时候满足过?”郑曦听了这番犯上言语,亦是大怒,伸手扣住郑彩儿的手腕,喝道:“大胆!你可知道没有人敢对朕这样说话!”郑彩儿也不挣脱,昂首道:“知道,”说话间手腕一转,抓住郑曦的手臂,身子向前送,几乎要靠到了郑曦身上,接着笑道,“但是明霞还在我手里,你会杀了我?” 郑曦闻到她身上脂粉的芳香,感到她轻柔的长发从身边抚过,而她那妩媚娇柔的笑意更是让郑曦半身酥麻,渐渐放开了她的手腕。郑彩儿见状,靠在了郑曦的怀里,笑道:“我还道你们中央的君臣是什么正派人物,却原来也不过是些伪君子。”说完又是“咯咯”娇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醉人。郑曦只感一阵暖意涌上心间,柔声道:“其实我倒宁愿死心塌地地爱一个人,比如说姐姐你。”说完竟欲伸手解她衣带。 郑彩儿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按在郑曦手上,笑道:“别心急么,听我说完。”顿了一顿,又柔声道:“我也一样,若能跟你隐匿山林什么也不管,倒也是一件快事,不是么?”说完放开了郑曦的手,任由郑曦将自己的衣带解开。 正在这时,却听房里有一女孩的声音,哭道:“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郑曦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惊觉过来,连忙退开数步。但仍是冷汗直冒,心有余悸,不禁自暗赞叹:这个女子可真是厉害,她的笑语,妖媚中透出诱惑,连我险些被她迷惑。不由越想越是可怕,越想越是心惊。 郑彩儿见功败垂成,也是万分懊恼,系好衣服,喝道:“郑曦,你给我记住,我会让你倒在我的怀里的,会的!”郑曦惊魂稍定,道:“是么,那咱么走着瞧好了。”郑曦话音刚落,便见眼前白光一闪,郑彩儿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却见郑彩儿倒转剑柄,将剑递到郑曦手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杀了我。”郑曦又感到一阵醉人的暖意,不敢太过靠近,连忙退开,举剑抵在了郑彩儿胸口。 郑曦在全国搜捕郑彩儿,早欲杀之。可是不知为何,只需轻轻将剑一送时,却又怎么也下不了手,只觉当年将佟子钦逐出宫去也没有这般犹豫。郑彩儿将身子微微前挺,道:“动手啊!我可没有拿明霞威胁你!”郑曦心里当然明白,自己万万不会为了一个明霞而犹豫,但却又觉手臂僵劲,半分也前纵不得,只得用力将剑往地上一插,道:“冲你这番话,我今天不杀你。” 郑彩儿似乎早已料到,成就地轻轻一笑,说道:“你今天不杀我怕是要后悔了。”郑曦冷笑道:“是么?你可别高估了自己!”郑彩儿不以为意,笑道:“好吧,也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但我还是要一命换一命。”说完吩咐道:“来人,带明霞来。”说完,便有一个男子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走到院中。那男子正是郑曦跟踪的那人,而那女孩约摸五岁上下的年纪,生的甚是可爱,眉眼间跟梦雪也有几分相似,却不是明霞是谁。 那男子将明霞交到郑曦手中,垂首站在郑彩儿身侧。郑曦接过明霞,盯着郑彩儿,坚定地道:“你不要妄想征服朕。朕在即位的那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会真心爱上任何一个女子!”郑彩儿笑道:“是么?不过话可不能说得太满了,我会让你这辈子也忘不了我的。”郑曦冷冷一笑,道:“那好吧,朕也告诉你,朕会让你尝到‘五鼎烹’的滋味的。”说完抱着明霞转身离去。 (注:此回中郑彩儿的话,是引用了西汉主父偃的“我阨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第五回 皇后失势(上) 郑曦刚一离开,郑彩儿反手重重地打了那男子一记耳光,怒道:“你怎么没看好明霞,让她坏了我的好事?”那男子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郑彩儿怒道:“你要是有意的,我立刻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我才功败垂成!”那男子道:“我本来听见动静,立即拉住明霞,以防有变。这女孩原本是害怕不敢作声的,可是……可是……”郑彩儿不悦道:“可是什么?你不过是看不过眼我跟郑曦好,手上加了点劲,才把她弄疼的。” 那男子脸上微红,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郑彩儿道:“什么‘为什么’?有这样好的机会你让我放过么?难道我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好么?”那男子无言反驳,单膝跪倒,说道:“公主既然这样认为,请降罪便是。”郑彩儿见状,笑道:“看你这样大的火气做什么?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不就是了,你的心意我难道还会不明白。”说完伸手将他扶起。那男子,只感一阵暖意,说道:“我哪里会生气,我只是担心你。”郑彩儿轻轻娇笑,靠在了那男子怀里,说道:“我又怎么不知道?”顿了一顿,又道:“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有到别的诸侯国再想办法了。”那男子,听了这柔柔的话语,心中一荡,伸手抱住了她,柔声道:“你去哪我便跟你去哪……” 天色已明,郑曦抱着明霞回到客栈。佟子钦听到脚步声,忙迎了出去,见到郑曦和明霞,喜道:“陛下,您……”郑曦不等她说完,道:“进屋再说。”两人回到房中,郑曦将明霞放在床上,佟子钦问道:“她怎么了?”郑曦道:“无事,他们大概是怕他作声,才点了她的昏睡穴。”佟子钦稍稍放心,点了点头。 郑曦解开明霞的穴道,明霞这才悠悠醒转。佟子钦忙问道:“明霞,你还好么?”明霞见到佟子钦,立即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佟子钦轻声安慰,她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佟子钦不断询问被郑彩儿劫走之事,见明霞也说不出什么,问道:“明霞,他们没有伤你吧?”明霞摇了摇头,道:“他们待我还好。”佟子钦这才放心。又明霞上下打量着郑曦,便道:“明霞,他便是你的父亲。”明霞一惊,不敢相信,问道:“娘,你不是说爹爹不会再回来了么?”佟子钦忆起明霞每每缠着自己问郑曦的事,自己总是这样含泪回答,想到这不禁又掉下泪来,忙将头转了过去。 郑曦道:“子钦,你竟是这样跟明霞说的!”明霞见这情形,知母亲所言非虚,但仍是问郑曦道:“是真的么?”郑曦微微颔首。明霞见了,竟怨道:“你既然是我爹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们?你知不知道,娘想你想得好苦啊!”佟子钦忙道:“明霞,不得无理。”郑曦摇了摇头,叹道:“或许明霞说得对吧,但你这又是何苦呢?” 佟子钦没有接话,转身对明霞道:“明霞,娘不怪他,你也不要忌恨他了,快叫‘爹爹’啊。”明霞见郑曦面目英俊,又因他救了自己,倒也对他并不反感,说道:“那你以后要好好待我和母亲。”郑曦见她不再怪自己,心下甚喜,道:“这个自然,我带你回家去好不好?”明霞问道:“家在哪里?家里好玩么?”郑曦道:“在京城,在天宫,你说好不好玩呢?”明霞微感失望,摇了摇头,道:“我可不喜欢,那里规矩太多,我可学不来。”郑曦笑道:“傻孩子,哪有你想得那么恐怖,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明霞伸了伸舌头,笑道:“怕是这辈子也习惯不了。” 三人退房离开客栈,去往京城。一路上,佟子钦都在给明霞介绍京城的亲人,明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戚京全都是皇亲国戚,而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当今圣上。或许是因为在民间长大,总觉得她的父皇让她感到很遥远。 进了皇宫,郑曦先带佟子钦和明霞去了自己寝宫。刚进殿门,却见蓝琴坐在殿中,郑曦不悦道:“你来做什么?”蓝琴起身走了过来,却不答话,指着明霞问道:“这小丫头是谁?”郑曦道:“这跟你有关系么?”蓝琴怒道:“是这个小贱人的女儿么?”郑曦尚未回答,明霞便道:“你是什么人,不许骂我母亲!” 蓝琴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竟敢如此无理,不由大怒,道:“我骂她又怎样?她不就是个歌妓么?你竟敢对本宫无理,该当何罪!”明霞还欲反驳,佟子钦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郑曦说道:“明霞是朕的女儿,你还想治她的罪么?”蓝琴怒道:“谁知道她是不是龙种!让一个不懂事的野丫头当公主么?”郑曦道:“是么?那你这个疯丫头怎么也当上皇后了?”蓝琴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竟没有反驳,半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蓝琴离开后,明霞问道:“她是谁啊?这般凶!”郑曦道:“朕的皇后。你可以不用理她,她自己一个人也就折腾不起来了。”明霞轻轻一笑,道:“忽然感觉父皇人也不错啊!”郑曦笑问:“那你以为朕是什么样的人呢?”明霞笑道:“还是不要说得好。”郑曦也不再理她,对佟子钦道:“子钦,你先带明霞回寝宫休息吧。过两天,我便让梦雪进宫。”佟子钦点了点,带明霞转身离去。 郑曦则径自去了皇后的寝宫,蓝琴见郑曦近来,也不起身行礼,只冷冷地道:“不欢迎我去,你怎么亲自来了?”郑曦走到榻边坐下,道:“知道我传你,你定是不去的,我不只有亲自来了。”蓝琴冷笑一声,道:“你何时这样懂得顺从?”郑曦道:“你不是也一样,何时能有子钦那般温柔?”蓝琴不悦,道:“你拿我跟歌妓比么?”郑曦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是长公主的女儿,确实比不了。” 蓝琴毕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郑曦这样说,也就不再冷言冷语,当下柔声道:“曦儿,我知道无子是不能母仪天下的。我会想办法的,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么?”郑曦听她这么说,也微微心软,但沉吟半晌,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跟你闹下去。不过你现在想好好过日子还来得及么?”蓝琴没有丝毫以外,似乎问这句话时已料到了答案,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是无益。”郑曦道:“那你还何必有此一问?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跟郑彩儿谋划了什么!我看你这个皇后是不想当了!”郑曦说话时神色如常,语声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愠怒,蓝琴还是心中一凛,随即喃喃自语:“不死心,不过是不死心而已。”她明白一句淡淡的话,破碎了一个多年的梦。 蓝琴没有再说话,她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郑曦离去的身影,心里伤痛,却无泪。婢女芙蓉见状,说道:“都是奴婢不好,出的这个主意反而害了娘娘。”蓝琴低着头,轻轻地道:“不关你的事。”起身走进内殿,轻轻掩上了门。 蓝琴对着镜子,伸手取下鬓边金钗,将头发散开,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亦是那般的娴静美丽。或许没有人见过她这个样子,在旁人面前她是一个无理取闹、骄横跋扈的疯丫头。但如今,她心死了,不想争也不想闹了,不是因为自己不得宠,而是十多年了,她看透了,尤其是郑曦那句波澜不惊的话,更让她寒心,她宁愿看到郑曦大发雷霆,拂袖而去,这样至少可以说明郑曦和在乎有这么一个人。而一句的不温不火的话,却直白的说出: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她放弃了,不过她发现原来放弃亦是一种美丽。 蓝琴走到榻前,从桌案下拾起一个桐木人,上面刻着佟子钦生辰八字,她以前就是用它诅咒佟子钦的。她轻声唤芙蓉进来,说道:“芙蓉,把这个处理掉吧。”芙蓉一怔,道:“娘娘,佟子钦害你如此,就这样放过她么?”蓝琴道:“不,不是的,是我做得不好,其实郑曦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芙蓉摇头道:“不,没有!别人不了解,说娘娘骄横、蛮不讲理,可奴婢知道,娘娘有说不出来的苦。”蓝琴道:“芙蓉,还是你了解我。我不想闹,只想好好的过日子。可是我自从嫁给他就知道他不喜欢我,我当要争、要闹,可是我真的不想,我不想……”说完伏在芙蓉背上哭了起来。 就这样,天色暗了下来,芙蓉伺候蓝琴就寝,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清晨,起来梳妆,却见芙蓉惊慌失色,叫道:“娘娘,不好了!”蓝琴问道:“何事?”芙蓉道:“那个桐木人不见了。”蓝琴却神色平静,道:“纸包不住火,该来的迟早会来的。”芙蓉急道:“可是巫蛊是灭族的罪啊!”蓝琴道:“灭族?我是他表姐,难道他不在我的九族之内么?”蓝琴已不愿说自己是他的妻子,本来是废是立,就是一纸诏书的事,但这亲戚关系是变不了的。 数月转瞬即逝,萧瑟的秋风又一次吹遍了皇后宫,既然心已死,落叶扫过,带去的就只是夏日的烦闷。廷尉陈觞手持黄帛,他在干枯的秋叶上,大步走进皇后宫。 陈觞走进大殿,朗声道:“微臣奉旨彻查巫蛊之事,宫婢芙蓉涉案巫蛊,收押审讯。”蓝琴知道,那日,大概是某个宫女捡到了巫蛊,将此事宣扬开了。她不惊不慌,只淡淡地道:“廷尉大人,巫蛊是我一人的罪过,与旁人无关,让陛下治我的罪便是。”陈觞道:“微臣奉旨查案,若有的罪,请娘娘恕罪。”说完吩咐侍卫将芙蓉带走,大步离去。 皇后宫更加冷清了,蓝琴独自一个人漫步在院中,踏在枯黄的落叶上,树叶碎裂,发出唏嘘声响,更衬出死一般的静。她忆起,二十年前,自己还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那时的她喜欢跟曦儿在一起,她的曦儿也终日在她身边游戏,那时的生活让她难忘。后来郑曦当上了皇帝,当时的感觉不复存在,甚至她越来越觉得郑曦喜欢一直是那个皇位,而不是她自己。 阵阵秋风带去了昔日的回忆,片片秋叶送走了青春的美好,轻轻虫鸣唤来了空旷的寂寥。没有人来过,而她也没有再去找过母亲和太后,只是静静守着这空房。擦去浓艳的脂粉,脱下华丽的盛装,摘下耀眼的金钗,她似乎变了一个人,有了女子的温婉之美,不争不抢,平静的等待着一切。 静了下来,她又想起了佟子钦,她看得出来佟子钦也并非风光无尽。甚至,她还比不了自己,她美丽如水,亦柔弱如水,她不敢争取,注定了也要将青春浪费在深宫之中。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其实现在旧人固然无泪,就连新人也笑不出来。 “奉天承运,天廷皇帝诏曰:皇后蓝琴,失德失仪,惑于巫术,不可以母仪天下,今收回其玺绶、官印,退居冷宫,其原有俸禄供应不便;涉案宫人,三百余人,一律处死。” 不过数日,又是陈觞前来宣读诏命。蓝琴冷冷一笑:“巫蛊是我一人所为,与宫人何干?”陈觞道:“微臣依律查案,巫蛊就是死罪。”蓝琴“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沉默半晌,又问道:“芙蓉怎样?”陈觞道:“畏罪自杀。”蓝琴知道,芙蓉定是不肯供出自己,又恐廷尉府酷刑,这才自杀,心下不由一阵伤感。 陈觞问道:“娘娘可还有要问的?”蓝琴摇了摇头,叹道:“我还有何好问的?”廷尉道:“那就请娘娘交出玺绶、官印,微臣好回去复旨。”蓝琴又是冷冷一笑,却不去取,问道:“廷尉大人,今年贵庚?还任什么官职?”陈觞一惊,不知蓝琴为何文这样不着边界的话,答道:“小臣今年二十八岁,官拜御史大夫。”蓝琴道:“御史大夫,那就是副丞相了。还不到三十岁就位列三公,想来必是很合陛下心意了。”陈觞听着蓝琴的话不怀好意,说道:“娘娘过奖了,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尽心办事。”蓝琴摇了摇,道:“你不必多心,本宫不过好心提醒罢了。身为廷尉,必定树敌众多,至于陛下么,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得宠时间太长。”说完转身进屋,去取玺绶。 陈觞听了蓝琴的话,心中一凛,这一点他不是没想到,但此话从皇后口中说出,听来让人更感畏惧。 蓝琴取来玺绶、官印,交到陈觞手中,喃喃自语:“这十多年来,我所居处,不就是冷宫么?春光人心匆匆而过,毫不停留,留下玺绶、官印在身边又有何用?不过是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守空房罢了。”说完踏着枯叶轻步离去。 皇后被废之事,很快传遍了京城。太后宫中,安宁长公主大发雷霆,责问道:“凌美人,你忘了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太后的么?”安宁公主大概真的怒了,便想起了这个早已过时的称呼。凌太后劝慰道:“姐姐息怒,这事是曦儿决定的,哀家又怎么做得了主。”安宁公主冷笑道:“是么?你敢说你不喜欢佟子钦那个小狐狸精?”凌太后道:“子钦素来安分守己,这事跟她有何相干?你也不要随便迁怒于人啊。” 安宁公主也知是蓝琴挑的事,无言以辩,只得怒道:“我今天不跟你争这个!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什么身份?没有我你是不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凌太后知安宁公主所说是实情,心下也十分歉疚,说道:“姐姐的恩德小妹不敢忘,可是事到如今你要我怎样呢?难道让曦儿收回成命么?”安宁公主怒道:“我不用你假慈悲!我早该知道你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凌太后一个人,静静坐在寝宫中。她或许真的错了,为了名,为了权,她大概已经对不起很对人了,夫君是一个,蓝琴亦是一个。静默半晌,凌太后吩咐道:“传曦儿过来。” 郑曦来到太后宫,凌太后问道:“蓝琴现在怎样了?”郑曦道:“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凌太后不悦道:“他好歹也是你的皇后啊,你却一纸诏书将她锁在了冷宫,你可对得住她?”郑曦道:“那母后希望儿臣怎样?无子是废后的罪,巫蛊是处斩的罪,儿臣已经仁至义尽了。”凌太后深知郑曦的性子,知多说无益。当下长叹一声,道:“希望你好好对子钦。”说完摆了摆手,示意郑曦离去。 第五回 皇后失势(下) 又是一年,无论蓝琴如何落魄,佟氏一族,看起来却仍是风光无限。佟子钦又生下一女,小字晴霏。尽管又不是男孩,宫里仍是大摆喜宴。吴娟、沈三和上官曼青也带儿女前来庆贺。因为是家宴,郑曦也邀请了安宁长公主前来。 宫廷里,彻夜不息的灯火,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安宁公主看着着红灯绿酒,轻轻“哼”了一声,明艳的火光照得她心乱如麻。一个满脸喜色宫女迎面走来,看见长公主忙蹲身行礼,道:“奴婢参见大长公主。”安宁公主冷笑一声,道:“不过是生了一个女儿罢了,至于这样大肆声张么?”那宫女不敢作声,低着头走开了。 晚宴上,大家都开怀畅饮,谈笑风生,只有安宁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她看着佟子钦饮过酒后,满脸红晕娇美无限,不禁甚是气恼,更加深了对太后的恨意。便想要挑起点事端来,当下指着吴娟之女沈妍,说道:“陛下,这些不守规矩的人,也能来皇宫饮宴么?”凌太后,听了这话,知安宁公主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那份歉意又被勾了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沈妍听了,不由一怔,尚未回答,郑曦便开口道:“这既是家宴,姑母又何必太过认真。”安宁道:“是家宴便可如此不顾皇家威严么?”顿了一顿又嘀咕道:“这丫头跟上官明熙眉来眼去,好生不要脸。” 沈妍听了这话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其实她跟上官明熙一起习武读书多年,关系甚好,虽不似长公主说的那样过分,但神色言语间也难免有些亲昵。郑曦也看出沈妍和上官明熙关系不寻常,知道安宁也非凭空生事,不想再深追究。但沈三见安宁如此说自己的女儿,便沉不气了,道:“我们本来就是普通老百姓,哪有你们这些不成文的规矩。” 郑曦听了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朕的傻姐夫啊,你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你这般得罪了长公主日后可不好收场啊。果然,却听安宁伸手在案重重一拍,站起身来,怒道:“大胆!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沈三一怔,还欲再言。凌太后不知如何是好,既想为维护吴娟和沈妍,又不想得罪长公主,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上官曼青见状,不想事情闹大,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长公主息怒,请听微臣一言。”安宁见上官曼青开口,也不便太过无礼,道:“你说。”上官曼青道:“微臣想请教大长公主,不知殿下跟夫君之间是否也是你推我让,恪守礼节,毫不逾越?”安宁听了这话,脸上亦是微微一红,怒道:“大胆上官曼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郑曦见状,微有会意,便笑道:“姑母,既是家宴,你也放得开些,不用跟上官爱卿认真。”安宁见郑曦开口,只得道:“既是夫妻,那自然不同了,不必那么拘谨。”上官曼青笑道:“长公主此言极是,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礼数可讲?”安宁道:“难道他们是夫妻不成?” 上官曼青笑道:“现下还不是。不过,如今四境归服,百姓归心,在这普天之下,让谁做夫妻,不让谁做夫妻,不就是一张黄帛的事么。”上官曼青的话正说到安宁的痛处,安宁心道:好你个上官曼青,你这不是在讥讽琴儿么?想到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愤地坐回榻中。 郑曦听了上官曼青的话,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上官兄长说得好。”说完又看了一眼上官明熙和沈妍,道:“来人,传诏,封上官明熙为驸马督尉,封沈妍为平原公主,赐婚上官明熙,择日成亲。” 他二人早已心仪已久,但万万没有想到,竟如此简单便可以成亲,都是心下甚喜。沈妍笑逐颜开,目光偷偷望向上官曼青,上官明熙也正好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转开头去。上官曼青见状,对上官明熙使了个眼色。上官明熙会意,拉着沈妍起身行礼,道:“臣谢陛下恩典。”郑曦笑道:“你们两个还是好好谢谢上官兄长吧。” 凌太后见此事如此收场,微微舒了口气,说道:“大家今天都高兴切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说完目光转向了安宁,安宁“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郑曦亦不再提起此事,大家一起喝酒饮宴,直到将近子时,宴会才散。 散了晚宴,安宁公主疾步离去。却听凌太后唤道:“姐姐,请留步。”安宁停下脚步,却不回头,说道:“现在风光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凌太后道:“姐姐这话是怎么说,若是没有你,妹子哪有今日风光?”安宁转过身来,看着她,冷笑道:“我还到你早就忘记了呢!若不是我和琴儿,他郑曦根本就不用做当储君的梦!可是现在呢,琴儿却被他抛在了寂寞的冷宫,他对得起琴儿么?”凌太后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恨我,恨曦儿,可是你也没有必要迁怒旁人啊?” 安宁听了更怒,说道:“凌美人,我还道你有几分良心,却原来也是来兴师问罪的!”凌太后:“姐姐不要误会了,妹子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得罪了曦儿,与你有什么好处呢?”安宁道:“好处?你认为我现在还想要什么好么?你一定认为我很愚蠢,想要挑是非,却让自己下不来台。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还管他郑曦是不是皇帝啊!” 安宁的话里充满了怨毒,凌太后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她又轻叹一声,说道:“姐姐,妹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想想你这样不顾一切得跟皇帝做对能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想劝你为琴儿想想。”安宁听到琴儿,脸色稍微缓和,问道:“琴儿还好么?”凌太后摇了摇头,伤感地叹道:“我前两天去看过她。她只是在回忆着以前的美好,有时微笑有时流泪。” 凌太后虽只这一句话,但安宁知道当然知道冷宫寂寞寥落,毕竟是母女情深,不由越想越是怜惜,竟流下泪来。她大概已经感觉到了,权力犹如过眼云烟,说散也就散了,自己不可能留住,它如何不得了亲情真切。想到这,不由来拉住凌太后的手,说道:“妹子,我不求你别的,我实在不忍琴儿她……”安宁万分自责,说到这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凌太后也是不忍,说道:“要不我去找曦儿,让他别把琴儿关在冷宫了。” 安宁“哼”了一声,道:“找他?他什么时候有过情?找他有什么用?”凌太后也知安宁说的是实情,微一沉吟,道:“那哀家下一道懿旨,你带琴儿走吧。”安宁一惊,怔怔的看着凌太后,也不知为何,心中怨怪之意竟消了大半,但废后之事仍是不能释怀,若要她开口致谢,她还是说不出口。 凌太后看出安宁心思,又拉起她不知不觉已松开了的手,说道:“姐姐,有些事情妹子我也做不得主。但妹子知道,欠姐姐的这一生也是还不清的了,妹子真的不奢求姐姐的原谅。你好好照顾好琴儿便是了。”说完轻轻放开了安宁的手,转身离去。凌太后这番话说得甚是真挚,安宁听了心里甚不是滋味,似乎感到宫廷女子共有的悲凉命运,眼里已含泪水。 安宁信步来到冷宫,刚一进门,便感深秋的寒风更加萧瑟,就连低鸣的鸟儿似乎也在唱着悲歌。安宁轻步走到殿中,看见蓝琴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形容清瘦,她正轻抚着一架编钟,沉浸在美好回忆当中。安宁来这里之前本来还想争,还想报复,但看着这情景,再也不忍将蓝琴抛在脑后,于是轻唤道:“琴儿。”蓝琴听了,似是被惊醒了,忙转过身来,头发衣带拂过编钟,发几声轻响。安宁看到了蓝琴眼中的哀伤和孤寂,忽然间很后悔开口叫醒了她。 蓝琴怔了片刻,惊道:“母亲,你怎么来了?”毕竟这一年来安宁从未来过,蓝琴难免有几分惊讶,安宁见状,再也忍不住,抱住蓝琴,哭道:“琴儿,你过得可好?”蓝琴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亲近的人,忽然见到母亲,也忍不住声声痛哭,似乎要将多年来的委屈一块儿发泄出来。 安宁轻抚着蓝琴的头发,安慰道:“让一切都过去吧,有母亲在你身边呢。”半晌,蓝琴渐渐止住哭声,问道:“母亲,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安宁一怔,这才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忙于政治,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就连女儿也被她已忘了。现在回想,安宁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自己跟郑曦争权,给凌太后挑事,最后,祸事还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忽然一下子觉得凌太后的话很有道理,便说道:“是母亲不好,母亲不该不管你。” 蓝琴摇了摇头,道:“母亲,我不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咱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太后合作。”安宁怨道:“若是早知他郑曦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我又如何会让你嫁给他。”蓝琴道:“我不后悔嫁给他。我知道,母亲这些年来做的事是为了权,而我,却是真心诚意地喜欢曦儿啊。”安宁听了蓝琴的话更加自责,忽然明白:无论自己曾经做出过多大的贡献,权力总是属于皇帝的,就连凌太后也是一样的不到半分权力。于是说道:“琴儿,是母亲对不起你,你跟我走,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么?” 蓝琴摇了摇头,她记得自己对郑曦说过同样的话,可是结果却还是一纸诏书,心愿成空。蓝琴叹了一口气,道:“母亲,你应该比我清楚,皇帝身边的女人能好好过日子么?”安宁抱着蓝琴,哭道:“是母亲不好,不该让你身入侯门。母亲现在就带走,去那远离是非的地方,好么?”蓝琴许是在宫里呆得太累了,听到可以离开,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道:“真的么?”安宁点了点头,道:“是真的,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蓝琴甚喜,甜甜地笑了起来,但随即感到一阵眩晕,伸手按住了胸口,无力地倒在了安宁怀里。安宁大惊,忙伸手抵在蓝琴背心,暗运内力,又连道:“琴儿,琴儿,你怎么了?”半晌过后,蓝琴才悠悠醒转,问道:“母亲,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又晕倒了?”安宁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你感觉可还好?要不要传太医?”蓝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又不止一次了,休息一会儿便好了。”安宁大惊,忙问道:“你以前常这样么?有多长时间了?” 蓝琴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不过是太伤心或是太激动的时候才会,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安宁摇了摇头,道:“你何苦这样折腾自己]呢!”蓝琴叹道:“人心已去,还活着干什么?”安宁听了怒道:“这怎么行!我这就去找郑曦算账!”说完,扶蓝琴在榻上坐下,转身欲离去,蓝琴拉着安宁的手,劝道:“母亲,你现在去找曦儿还有什么用?”安宁怒道:“我活着他便这样欺负你,若是哪一天我死了,你岂不是……”想到这,安宁不再理会蓝琴,转身离去。 安宁来到郑曦寝宫,尚未进殿,便听到殿中传来说话声,当下走近数步细细倾听。却听凌太后的声音说道:“曦儿,你好歹去看看蓝琴啊,他毕竟是你的皇后啊。”郑曦道:“母后,你也知道蓝琴已经被废了。况且她们母女俩平日贪得无厌胡作非为,朕已经给了她们很多、忍了她们很多了,若非看在往日情份上,蓝琴的罪足够灭族的!” 安宁越听越是恼怒,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进殿去,说道:“郑曦!你给我好好想想,当年凌美人犯的是什么罪过!在宫外有私情暂且不说,就单是一条诬陷皇长子和贵妃娘娘的罪名不也足够灭族的么?”郑曦见安宁突然闯进来,又如此出言不逊,不由大怒,喝道:“大胆!长公主,你给我听好了,朕现在是皇帝,母亲是太后,请你注意你的言语!”安宁不悦道:“我还有什么好注意的?蓝琴让你折腾得生不如死,倒不如在死之前先说个痛快!” 郑曦怒道:“长公主,难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么?”安宁“哼”了一声道:“这些年来,难道我还没看出你便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么?还用求你手下留情么?”郑曦心下甚恼,又心知现下长公主亲信全无,势单力弱,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当下也就不想再忍她胡言,说道:“好吧,难道朕还怕没有罪名杀你么?” 凌太后一直在一旁听着插不进话去,但见到如此情景,也只得出言劝阻。却听凌太后说道:“且慢,”说着又走到了郑曦的身侧,继续道,“曦儿,长公主毕竟是你的姑母,就不要太为难她了。”郑曦道:“母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这些年来是如何陷害佟氏一族的,甚至还想到了勾结京楚。”凌太后听了,摇了摇头,她心里明白,郑曦说的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一直是由自己和长公主的外戚亲信来掌权,现在郑曦是要借这个机会赶尽杀绝的。凌太后想到这,不由冷汗直冒,不再言语。 安宁毕竟也久经宫闱,深知凌太后所想,也轻叹一声,心道:当年自己也算是一个叱咤宫廷的人物,却没想到,到头来就连女儿的终生幸福都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忽然,她感到后悔生在了帝王家,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她便冷冷一笑,说道:“我一生算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也曾把持朝政、权倾朝野。于一女子,如此一生还有何憾?”说完一拂衣袖,转身欲走。待到殿门又忽然停步,却不转身,只是说道:“凌美人,你好自为之。”说完大步离开。 郑曦也不欲再跟安宁计较,说道:“母后,皇后之事儿臣自有分寸,就不劳烦母后插手了。”凌太后寻思了安宁话中的深意,叹道:“曦儿,哀家现在不是在向你要权。安家经历了那么多的世故,早也想要安享晚年了,那里还想干政啊!”其实这话倒是说中了郑曦的心思,郑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道:“母后切莫多心,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凌太后眼望郑曦,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此时已近卯时,蓝色的天幕已微显明亮,郑曦伏在榻上寻思着凌太后和安宁的话。他知道自己能登上这个皇位,完全是母亲和安宁的功劳,这其中的辛酸和苦累自是不用说了,甚至还有鲜血的代价。所以他也曾想过要善待亲人,和乐相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觉得权利能改变一切。曾经对自己鼎力相助的母亲和岳母都来向自己要权,而自己,功业建得越大越是不肯放手,一切都在改变着。他忽然想起了郑彩儿的话,都是为了一个“权”字,他喜欢那种居高临下,俯看四方,将天下尽收眼底的感觉。 既然都是为了这一个字,就只好干到底了,想到这,郑曦坐起身来,暗自攥紧力拳头,吩咐道:“来人,传廷尉。”不过多时,陈觞来到殿中,向郑曦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郑曦道:“陈卿家不必多礼了。”陈觞站起身来,说道:“谢陛下。”郑曦道:“朕今日召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外戚之事?”陈觞道:“陛下所言极是,此时正是铲除外戚的大好时机。”郑曦道:“朝中姑母和母后的亲信还有何人?”陈觞道:“还有长公主的男宠陈刚。” 郑曦忆起儿时之事和母后、长公主的怨怒,略闪过一丝不忍之意,但随即吐出一个字:“杀。”顿了一顿,又道:“你是廷尉,想必不用朕教你怎样做吧。”陈觞颔首,道:“微臣明白。”郑曦轻叹一声,道:“至于长公主,就不要为难她了。”陈觞应道:“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再言语。 郑曦见他欲言又止,说道:“卿家还想说什么?”陈觞道:“臣有一言不当不当讲。”郑曦不置可否,说道:“身为廷尉,应当有这个分寸。”陈觞听了不由心中一冷,想起了蓝琴的话,当下不敢多言,躬身道:“微臣无事启奏,自当奉旨查案。”郑曦轻轻点了点头,道:“朕知道,卿家是耿直忠臣,有事不妨直说。” 陈觞不再犹豫,道:“陛下,臣以为佟氏亦……”郑曦不等他说完,便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多言,又微微点了点头,沉吟半晌,说道:“卿家所言正是朕所虑,不过佟氏……”说到这里,又不再言语,摆手示意陈觞退下。陈觞躬身一礼,退出殿去。蓝琴的话和郑曦作为都在告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注:西汉馆陶公主的男宠名董偃,是一珠宝商之子,相貌甚美,与刘彻年纪相仿,常与之一同游戏。后因东方朔阻挠,刘彻便疏远了董偃,董偃不悦,三十多岁就病逝了,馆陶公主不过数年亦死,与董偃合葬,陪葬霸陵。) 第六回 天之骄子(上) 元辉二十年,郑曦派兵再次出征匈奴。封大将军佟皓为主帅,年仅十四的陈浣为校尉随军出征。 这日清晨,明霞见梦雪一个人在院中玩耍,便笑道:“姐姐表哥打仗去了,没人陪你玩了么?”梦雪听她话中另有深意,脸色微红,嗔道:“你瞎说什么?平日里大家不都是在一起玩的么?”明霞咯咯娇笑,说道:“这怕是不一样吧,母亲不在的这些年,你不都是住在舅舅家的。”梦雪听明霞还欲说笑,当下伸手挠她腋下,笑道:“叫你胡说!”明霞轻轻一笑,做了一个鬼脸,闪身躲开。 两人正自玩闹,却听宫人喊道:“皇上驾到。”接着便见郑曦走进院中,两人忙蹲身行礼,说道:“儿臣参见父皇。” 郑曦道:“你们两个也不小了,还这般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子。”梦雪甚是委屈,顿足道:“妹妹光会胡说八道。”明霞伸了伸舌头,笑道:“哪有。父皇你给评评理。” 郑曦笑道:“要朕说,你们两个都没理。公主就要有个公主的样子,别只会玩闹。也不知功课做得怎样了?”梦雪听了低头不再言语,明霞轻轻顿足,嘀咕道:“我说父皇最没理。”梦雪听了似是微微点了下头,郑曦轻轻一笑,伸手搂着她二人,走进殿去。 殿中,佟子钦正哄着刚一岁的晴霏睡觉,见到郑曦近来,忙起身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郑曦道:“子钦,不必多礼了。朕今天来是有喜讯要告诉你的。”佟子钦一怔,说道:“什么喜讯?”郑曦笑道:“子钦不妨猜猜看啊。”佟子钦知郑曦最关心匈奴战势,再加上佟皓以出征数月,当有军报送来,便问道:“可是哥哥又打了胜仗?”郑曦点了点头,笑道:“不光是佟皓,这一回,校尉陈浣率军深入敌腹,杀敌数万,也立了大功。” 佟子钦微微一怔,甚是欢喜,说道:“我就说浣儿这孩子一定有出息。”梦雪听了,竟甜甜一笑,明霞见状冲梦雪眨了一下眼,梦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态,立刻满脸红晕。郑曦却未注意到,笑问:“子钦,你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告诉朕啊?”佟子钦不解,问道:“陛下在说什么啊?”郑曦笑道:“上一次朕给上官明熙和沈妍赐婚,现下沈妍已怀有身孕,上官曼青猜想八成会是个儿子。”佟子钦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见梦雪和明霞还在那里,有几分不好意思,故意问道:“那又如何?” 郑曦笑道:“朕的姐姐香泽公主已有佟征、佟胜、佟和三个儿子,你的姐夫太仆郭寿也有一子郭呈,可是朕呢?”顿了一顿,又道:“朕即位十九年了,可却还没有一个儿子,这天下如何能安定?”说完深受搂住佟子钦,笑问:“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一个儿子啊。”梦雪和明霞见状在一旁娇笑,佟子钦脸上微红,轻轻一挣,道:“梦雪和明霞还在呢,陛下这成什么样子啊?” 郑曦将手松开,笑道:“朕也是着急啊。”明霞插口道:“就是,就是,母亲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弟弟啊?”佟子钦嗔道:“小丫头就会胡说。”郑曦拉住佟子钦的手,看着她,正色道:“子钦,朕身为天子,必须有继承江山的储君。你若是能为朕生一个太子,朕一定立你为后。”佟子钦听了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并无半分喜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郑曦说道:“好了,朕不打扰你们了。再过数月,佟皓班师回朝,朕会设宴庆贺,到时候你带梦雪和明霞一起去好了。”佟子钦应道:“是。”梦雪和明霞尚未出席过如此盛大的场面,甚是欢喜,一齐笑道:“多谢父皇。”郑曦笑问:“明霞,还认为呆在皇宫里一辈子都习惯不了么?”明霞想起她两年前进宫时说过的话,笑道:“这是两码事,许是在民间住惯了,还是不喜欢这么多的规矩。”郑曦道:“听你说的,像是朕亏待你了似的。”明霞还欲再说,佟子钦却道:“陛下,明霞这孩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用跟她计较。”明霞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郑曦一笑。伸手抚了抚明霞的头,转身离去。 郑曦走后,佟子钦说道:“明霞,你到院子里去玩一会儿,梦雪,你过来,娘有话想问问你。”明霞见状似是猜到了什么,冲梦雪一笑,走到殿外。梦雪走到佟子钦身侧坐下,问道:“娘,你找我什么事啊?”佟子钦问道:“梦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啊?”梦雪道:“怎么会?”佟子钦道:“梦雪,你从小未呆在娘的身边,可能跟娘的关系会疏远些,但你有些想法也可以跟娘说说啊。”梦雪摇了摇头,道:“娘,这两年你待儿臣甚好,儿臣怎么会疏远你呢?” 佟子钦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娘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梦雪点了点头,佟子钦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陈浣啊?”梦雪登时满脸通红,道:“娘,你瞎说什么呢?”佟子钦摇了摇头,道:“梦雪,娘没有跟你开玩笑,娘是认真的。告诉娘是这样的么?”梦雪低头不语,良久,才微微点了下头,接着又使劲摇头,道:“娘,我也不知道。” 佟子钦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早感觉到了,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梦雪仍是低着头,并不答话。佟子钦道:“你若是不说,那我也不问了,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自己处理好了。”说完,欲起身离去。梦雪忙拉住她,说道:“母亲,你等等。”佟子钦一笑,又坐到榻上,笑道:“这就对了,告诉娘,娘还能笑话你不成?”梦雪咬着嘴唇,却不言语。 佟子钦笑道:“傻孩子,你现在也不小了,就算是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梦雪道:“儿臣还只有十岁啊。”佟子钦道:“那你便是承认了?”梦雪这才点了点头。佟子钦问道:“那陈浣呢?他怎么说?”梦雪道:“他什么也没有说过,只是说等他从匈奴回来,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玩。”佟子钦点了点头,道:“男孩子不会说话,不过凭娘对他的了解,他对你也确实有点意思。”梦雪听了,心下暗喜,轻声问道:“那娘觉得怎样?” 佟子钦一怔,她竟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满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梦雪见状,感到佟子钦并不是十分赞成,问道:“怎么?娘觉得不好?”佟子钦忙道:“怎么会?你父皇最喜欢陈浣了,若是他提出,你父皇怎么会不满意?”梦雪听她如此回答,更觉佟子钦一定不很满意,问道:“娘,我没有问父皇,我问的是你。”佟子钦倒也并非不支持这件事,但总是觉得跟皇室越来越紧密的关系,让她感到隐隐的不安,说道:“娘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是非祸福难料,将来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梦雪听佟子钦的话甚是伤感,心下不解,问道:“娘,你再说什么?”佟子钦道:“你现下可能还不懂,以后便会明白。”梦雪没有在追问,佟子钦便起身,抱着晴霏,走进内殿。 数月之后,佟皓率军凯旋而归。佟皓战功显赫,其三子佟征、佟胜、佟和一齐封侯。陈浣亦功不可没,封为将军,亦封侯。郑曦在宫廷中,设宴庆功。群臣欢饮,乐府乐师奏乐献技。 正在大家欢饮之事,佟子钦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便想要吐,忙拉一下郑曦的衣袖,示意一下,便欲起身走到殿外。哪知微微一侧身,竟看到木柱旁的纱帘之后隐隐有一个人,正搭弓射箭,不由大惊。想来一是这人隐藏甚好,又技艺甚佳,并未发出很大声响,二是大家都留心饮宴、乐曲,丝毫没有想到有人会混进宫来,并未留心。 那人见佟子钦呆在那里不懂,知她是看见了自己,当下将箭瞄准郑曦,松手将箭射出。羽箭发出破空之声,郑曦身侧梦雪和明霞又惊又惧,齐声惊呼,凌太后手中茶碗掉在了地上,香泽亦是大惊。郑曦也已惊觉,回头看见那羽箭疾速射来,要闪避已是不及,而他身后又是一道宫墙,亦是无处可退。而其他武将,距郑曦甚远,不及过来相救。郑曦立即镇定下来,掀起了面前的桌子,那羽箭射穿桌子,但势头却一缓了,郑曦微微侧身,只得避开要害,受他一箭。就这一瞬,佟子钦哪似郑曦一般动了这么多的念头,想也没有想,纵身挡在了郑曦的身前,羽箭立时射入她的胸前,鲜血飞溅。佟子钦倒在了郑曦怀中,昏了过去,郑曦忙将她抱住,伸手封住她伤口附近的穴道,问道:“子钦,你怎么样了。”梦雪和明霞也忙过来询问。 殿内如此大的变故,御林军闻声,早已将大殿包围。陈浣离席,跟刺客交上了手。那刺客报了必死之心,招招只攻不守,陈浣一时竟落了下风。佟皓和上官曼青见状,都上前相助。这三人都算是当世高手,那刺客武功再高也是不敌,开始向殿外退去。陈浣道:“想逃,没那么容易。”说完闪身拦在了他身后。 不过多时,那刺客已然受伤,自知逃走无望,竟欲横剑自杀。陈浣不及细想,忙上前阻拦,上官曼青怀疑有诈,忙道:“小心!”果然,话音刚落,便有暗器向陈浣射来,陈浣一惊,忙侧身避开,但那枚暗器已划破了他的衣角,射到了对面的木柱之上。上官曼青和佟皓不再留情,趁那刺客发暗器之际,一齐出掌,将他击毙。 郑曦见佟子钦流出的血都是紫黑色的,知箭上有毒,不由一惊,忙暗运真气,为她疗伤。上官曼青走到他身前,禀告道:“微臣无能,未能留下活口。”郑曦道:“这事以后再议,快传太医。”上官曼青躬身应道:“诺。”忙去传太医。郑曦抱起佟子钦回到寝宫。梦雪和明霞也欲跟着去。香泽却拦住了她们道:“子钦妹子昏迷不醒,你们两个女娃子去,不是添乱么?”明霞道:“可是舅母,我们也担心娘啊。”香泽道:“你们担心,就更要老老实实地等消息了。”梦雪知她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道:“那我和明霞先不去找母亲好了。”说完,拉着明霞离去。 郑曦来到佟子钦的寝宫,将佟子钦放在榻上,太医已经来到,为佟子钦搭脉检查。郑曦问道:“怎么样?”太医躬身道:“箭未伤到要害,性命应是无碍。只是……只是……”郑曦不悦,道:“只是什么?有什么话就快说!”太医道:“只是伤势不轻,又失血甚多,而且箭上还喂有毒药,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会保不住。”郑曦大惊,颤声道:“你说什么?子钦竟然已有了身孕!”太医颔首,道:“是。”郑曦一时不知道是忧还是喜,道:“朕不仅要你救子钦,还要让你保住朕的孩子。”太医躬身道:“臣尽力而为。”郑曦道:“你听着,不是尽力,是必须。” 郑曦坐在榻上,等待太医开药,却听殿外有人禀告道:“太后驾到、香泽公主驾到。”话音刚落,便见凌太后和香泽走进店中。郑曦站起身来,问道:“母后怎么来了?”凌太后道:“哀家放心不下子钦,便来看看。”顿了一顿,又道:“今天真是太可怕了!若是真的……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想想都是心有余悸。怎么好端端地会有刺客呢?” 郑曦道:“这件事情儿臣自会查清,就不劳母后关心了。”凌太后问道:“子钦怎么样了?”郑曦道:“子钦还好。”凌太后道:“还好?哀家不仅要子钦没事,她的孩子也不能有事。”郑曦一怔,问道:“母后怎么知道的?”凌太后不悦,道:“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就看不出来她在宴会上想吐么?”郑曦道:“是儿臣疏忽了。”凌太后道:“行了,这里有我和香泽就可以了,你去好好查一下刺客的事。”郑曦道:“可是,子钦这样子儿臣不放心。” 凌太后正欲答话,一名内侍禀告道:“陛下,上官大人求见。”郑曦道:“让他到宣室等朕。”凌太后却道:“且慢,若是刺客的事,哀家也想听听。”那内侍有些为难,道:“这……”郑曦不悦,道:“这什么,既然母后说了,让他进来便是。”那内侍应道:“诺。”推出殿外。 上官曼青走进殿中,跪下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太后、公主殿下。”郑曦道:“上官兄长,不多礼了。可是为了刺客的事?”上官曼青道:“正是,刺客已死,已无法盘问身份。”郑曦点了点头,道:“贵妃娘娘伤势甚重,此事必须详查。可还有其他线索?”上官曼青道:“有一枚暗器是他留下。微臣已将暗器上的毒解了。”说完将暗器交给郑曦。郑曦没有细看,将暗器装入怀中,道:“没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上官曼青应道:“诺。”刚欲离去,却听香泽道:“上官大人请留步。”上官曼青停住脚步,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香泽道:“素闻上官大人足智多谋,现下贵妃娘娘伤势不轻,不知上官大人有何办法?”上官曼青一怔,心道:陛下和太医都在此,殿下为何单问到我呢?接着又想起宴会上郑曦曾给佟子钦运功疗伤,而香泽跟佟氏一族关系甚密,莫不是想让陛下…… 凌太后也看出香泽心思,她也甚喜欢佟子钦安分守己,不争宠胡闹的性格,当下赞许地对香泽笑了一笑。郑曦见上官曼青还未回答,便道:“爱卿有何看法不妨直说。”上官曼青道:“微臣只是说自己的看法,若是不对请陛下不要见怪。”郑曦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方法还不快讲!”上官曼青道:“陛下,贵妃娘娘谦恭严谨,又安守本分,可以母仪天下;而蓝琴翁主被废多年,中宫不可久悬。请陛下下诏立佟子钦为后,既可安定后宫,又能让娘娘以内力自行调理,想来对伤势有利。这不是可以一举两得么?” 佟子钦还未生下儿子,因而郑曦从未考虑过立后之事,不由一怔,道:“这……朕还没有儿子,这么做未免有些操之过急吧?”凌太后不悦,道:“有什么操之过急?反正立后是迟早的事情,你难道不想保住子钦的孩子么?”郑曦沉默半晌,觉得凌太后说得在理,在这自己确有等子钦生下儿子后,立她为后的想法,现在这么做到也没什么不妥。当下点了点头,道:“传召,贵妃佟氏,温柔自持,端庄娴静,德才兼备,可以承天命,赐其玺绶、官印,册立为后。” 香泽甚喜,笑道:“臣先代子钦谢过陛下。”说完蹲身一礼。郑曦当让知道上官曼青的话授意于香泽,便笑道:“皇姐,可真有你的啊。”香泽一笑,说道:“多谢陛下赞赏。”凌太后道:“行了,你既然已经下诏,想来子钦自行疗伤应是无碍,你去忙你的便是了。”郑曦现下到也放心了许多,躬身一礼,道:“儿臣告退。”上官曼青亦行礼,退出殿外。 郑曦回到寝宫,坐在榻前,拿出那枚暗器端详。其实在宴会上,他早已认出那刺客便是郑彩儿的侍从,自己曾跟踪他救过明霞。而明霞当时心思全在母亲身上,并未注意到刺客是何人。 郑曦见这暗器是一枚很普通的飞镖,只是拿在手中要轻了许多。便伸手轻轻敲击飞镖,确实感到它是空心的,轻轻摇动,微有声响,似是有东西。但细细寻找,却无半分细纹痕迹,想是熔铸之时便将一些饰物放在其中。郑曦当下伸手按在飞镖上,微微使力,将飞镖划开,果然见里面有一块布帛,微一犹豫,但想到郑彩儿当不会下毒暗害,便伸手将它取出。 却见布帛上写道:若行刺不成,君当见此信:妾身在江淮,淮南风暖春意浓,绿柳依依花正香,芬芳飞舞翠竹荫,波光潋滟水色明,小阁茶清馨远飘,红霞散尽夜宁静,一幕深蓝汉河星,相思一曲奏悠扬。如此良辰美景,妾却只能独自泛舟,默然抚琴,寂寞何极?君可愿与妾同游?郑彩儿。 郑曦读完此信,暗想:郑彩儿你到底想怎样?朕上次赦你不死,你有跑到江淮去做什么?若是说你还不死心,可是这封信却又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图谋,这到底是为何?郑曦忽然觉得郑彩儿确实像个谜,自己很想去猜透她,去看看谜底到底是谁输谁赢,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有过这样的感受。 布帛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和那馥郁醉人的脂粉香,闻起来既暖且甜,娇艳娟然犹胜江淮春色,让人不禁心中一荡。郑曦轻叹一声,将布帛放入蜡焰中,昏黄的火光吞噬了这一缕芳香。噼啪的火爆声轻响着,点起了记忆中的芳颜,妩媚的笑容,银铃般的笑声,浮在脑海里。郑曦的手兀自僵在那里,直到指尖触到了火焰的炙热,这才惊觉收手。 第六回 天之骄子(下) 上官曼青回到府中,便听有一下人前来禀告,说道:“老爷,大喜啊,您有孙子了!”上官曼青大喜,问道:“妍儿生了么?她还好吧?”那人点了点头,道:“老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官曼青来到房中,见沈妍抱着儿子躺在榻上。上官明熙见到上官曼青,道:“爹你回来了,妍妹生了一个儿子,爹可欢喜?”上官曼青笑道:“自然欢喜,可真有你的,才结婚一年,便生了一个儿子。” 沈妍笑道:“明熙哥光顾着欢喜,却还没个孩子起名呢。要不爹爹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上官明熙道:“妍妹,我可不是忘了起名,这不就是等爹爹回来给起名么?”上官曼青道:“嗯,我想想。”半晌,上官曼青道:“今年值得的庆贺的事还不少呢。佟将军和陈将军凯旋而归,贵妃娘娘被册立为皇后,还有妍儿给我生了一个孙子……不如,就叫上官庆吧。” 沈妍道:“上官庆,嗯,这个名字倒还好。就是我生了一个儿子这件事哪里能跟这些国事相提并论呢?”上官曼青道:“这如何不能?立后是皇室的家事,生子是我的家事,不一样么?”上官明熙微笑摇头,道:“爹爹还是如此,视朝堂为儿戏。”沈妍道:“如此,倒不如归隐山林,清闲自在,胜过呆在京城。”上官曼青笑道:“此言差矣。小隐才隐于林,中隐隐于市,似我这般大隐才隐于朝。” 上官曼青见无人回答,道:“算了,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你们不懂也就罢了。”顿了一顿道:“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小事,说不准是个好兆头呢。”沈妍问道:“怎么讲?”上官曼青道:“现在皇后娘娘怀有身孕,说不准会生一个男孩,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了!” 上官明熙听出他话语中胸怀天下的意味,忽然道:“爹爹不是隐于朝!”上官曼青一怔道:“为什么这么说。”上官明熙道:“其实孩儿早就看出来了。爹爹是怀才不遇。爹爹分明饱读诗书,对时局政务颇有见地,却成了一个弄臣。”上官曼青轻叹一声,道:“明熙,去说的也不全对,这个朝堂上,弄臣也有弄臣的好处。”上官曼青明白,自己是个弄臣,而且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决定了自己只能做一个弄臣。但今天的立后之请也只有弄臣才能说,而在这个朝堂上,在这个英明圣主面前,更是只有弄臣才可以立足。 上官曼青如何为官暂且不论,不过他承他吉言,元辉二十一年,皇后佟子钦终于生下一子,起名郑渊。 是年,郑曦已经三十五岁,终于得子,这是他经过二十一年的苦苦等待盼来的第一个儿子,他心中欢喜难以言绘。郑曦下诏,改元元庆,又大祭诸神以还愿,大赦天下以祈福,普天之下一同欢庆。 皇后宫中,郑曦抱着虚弱无力的佟子钦道:“子钦,你真是朕的功臣,朕终于有儿子了!”佟子钦靠在郑曦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她能感到郑曦眼中闪烁着的喜悦光芒,更感到了那颗在赞许的话语中颤抖着的心。佟子钦从来没见过郑曦如此欢喜,大概是这个儿子让他等得太久了,那种欣喜足以感天动地。 凌太后坐在一旁,亦是难以遏制的喜悦,她颤声道:“子钦,你可是让哀家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了。”香泽笑道:“弟弟这回可真要好好疼子钦妹子了,否则怎对得起她。”郑曦拉着佟子钦的手道:“不错,朕一定会好好待你。朕答应你,待他长大后,朕便立他做太子,好么?”佟子钦柔声道:“谢陛下恩典。”郑曦又接着吩咐道:“太仆郭寿、大将军佟皓以及佟将佟子钦抱在怀中,无比爱怜的轻抚着她的柔发,柔声道:“子钦,你先好好休息,皇姐在这里陪着你。”说完轻轻扶佟子钦躺在榻上,起身离去。 凌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如此欢喜之后便感疲惫,当下也起身离去,回寝宫休息。香泽走到佟子钦身边坐下,笑问:“妹子,姐姐给你找的夫君你可还满意。”佟子钦含笑点头,道:“公主,陛下人很好,就是……”香泽笑道:“就是什么?你若不喜欢他,庆功宴上为何舍命相救?”佟子钦道:“你为他是皇上,他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天下,而贱妾只是一卑微歌女,死不足惜。” 香泽笑道:“傻孩子,人在那个时候哪里会想这么多,不过是下意识的反映罢了。”顿了一顿,又道:“子钦,你记住,你以后再也不是什么歌女,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女子中最尊贵的,就连本宫也不及。”佟子钦道:“不,公主对子钦有恩,子钦永不敢忘。”香泽点了点头,正色道:“子钦,你现下是皇后了,可是姐姐还是有几句话要告诫你。”佟子钦道:“公主请讲。” 香泽道:“我朝与外戚共治天下,女子地位并不低贱,但陛下想要集权,素不喜欢女子干政。陛下现在虽然重用佟氏,但总有一天他会打压佟氏,到时我希望你能坦然面对。毕竟,无论如何你还是皇后,而你的儿子是太子,是储君,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君临天下的。”佟子钦本就对仕途功名、争权夺利不感兴趣,再加上自己也曾亲见政治斗争的残酷,早已不想身陷其中,便道:“多谢公主教诲,子钦谨记。” 这日,郑曦来到宣室,召上官曼青进宫。上官曼青见郑曦满脸喜色,知是为了皇后生子的事而高兴,便先上前道贺,说道:“陛下喜添贵子,臣向陛下道喜。”顿了一顿,又道:“陛下,这回是不是被我给算准了。”郑曦道:“哦?你算准了什么?”上官曼青道:“臣算准了娘娘会生儿子,因而建议陛下立后的啊;还有臣就猜到陛下要改元,才给孙子起名‘上官庆’的,这算不算是算准了?”郑曦微微一笑,道:“这是你算出来的?”上官曼青笑道:“是啊,臣是会预卜先知的。”郑曦当然知道上官曼青所言不实,但因为心下甚喜,也不以为意,笑道:“那看起来你比方士还能掐会算啊,朕是不是应当奖赏你啊?”上官曼青也不谢绝,笑道:“那微臣谢过陛下恩典。” 郑曦笑问:“你现在也官居正二品了,你的长子也算是娶了一个公主,你还想要什么赏赐啊?”上官曼青道:“官职爵位犹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连臣的性命,陛下也是一句话就可以拿去,还要什么官儿啊!”郑曦不悦,问道:“朕不是你想得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君吧?”上官曼青忙道:“不,不,陛下是有道圣主,怎么会是暴君呢?就是臣常常口没遮拦,若是哪天再触犯了哪条律法,那就真的得让陛下做一回暴君了。不过这全是微臣的罪过,反而牵连了陛下。” 郑曦听他说的有趣,再加上心情甚好,也就不予计较,笑道:“行了,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向朕讨‘免死令’的么?”上官曼青道:“陛下英明。”郑曦一笑,说道:“朕量你也不敢犯什么大罪,朕又怎会杀你,你何苦多此一举呢?”上官曼青道:“也不一定是多此一举吧,说不定日后真的有用。” 郑曦道:“好,君无戏言,朕既然说了要赏赐你,自会答应你的请求。”顿了一顿,又问道:“朕赐给你的剑可带着。”上官曼青道:“自然带着,只不过要见陛下不能携带兵刃,自是没有带进宣室阁。”郑曦点了点头,吩咐宫人取来上官曼青的剑,顺手从桌上拿起那枚飞镖,暗运内力,在剑上刻下“免其三次死罪”六字,接着又将剑交到上官曼青的手中,说道:“上官兄长,朕相信你不会行刺朕,这把剑你就一直带在身边吧,这样你也安心些。”上官曼青躬身一礼,道:“臣谢陛下恩典。” 郑曦拿着这个飞镖,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有事找上官曼青,便道:“对了,朕今天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赏赐你,险些把重要的事忘了。”说完将那飞镖交给了上官曼青,说道:“你看看这个。”上官曼青接过飞镖,道:“这不是一年那个刺客留下的么?怎么陛下今天才看啊?”郑曦道:“朕不是今天才看,你给我的哪天晚上我就看过。只不过那一阵朕一直关心子钦所以没有提过这件事,现下知道子钦平安生了一个儿子,朕也就放心了,这才提及此事。” 上官曼青点了点头,问道:“那陛下是想问什么?”郑曦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听听上官大人对刺客的看法。”上官曼青心道:陛下本来说要彻查此事,可是为何后来又绝口不提?行刺圣上是何等大罪,为何陛下到今日才问,而且还没有丝毫怪罪追究的意思?想到这,心下甚是奇怪,问道:“陛下可是知道了行刺的认是谁?”郑曦点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朕在当天就知道行刺的人是谁。” 上官曼青一怔,但细细一想却又成了最合理的解释,说道:“臣不知当不当问,行刺的是何人?”郑曦道:“朕叫你来便是想要告诉你的,不过此事不得外传,你可记得。”上官曼青躬身道:“微臣明白。”郑曦道:“行刺之人是京楚公主郑彩儿派来的。”上官曼青一惊,道:“郑彩儿?陛下不是下旨全国搜捕郑彩儿么?”郑曦道:“正是,朕今天找你来议此事,就是想让你抛开国事朝政不谈来帮朕一个忙,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 上官曼青暗笑:弄臣,自己确是一个弄臣,若是国事朝政陛下又怎会找自己?佟将军和陈将军能征善战,陈觞精于吏治,而陛下自己亦是雄才大略,也只有这不相干的问题才会问到自己头上。但虽是这么想,仍是答道:“陛下请讲。”郑曦道:“你说如果郑彩儿约我去见她,同游江淮。”上官曼青早已看去那飞镖另有饰物被陛下取出,猜到必是郑彩儿出言邀请,他虽不知郑彩儿与郑曦打过交道,但对郑彩儿的娇媚动人也是早有耳闻,便道:“对于这种谋反叛逆之徒,陛下当以国法惩之。”郑曦道:“这还用你说,郑彩儿这个人公然反叛,律法难容,朕一定要杀。不过朕问的是你,想不想去见她?” 上官曼青不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郑曦道:“朕想要跟她叙叙私情,想来也只有你可以陪朕同去。”上官曼青道:“既是陛下的旨意,微臣自当遵旨。”郑曦笑道:“朕知道也就是你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上官曼青道是深信郑曦心中甚有分寸,所做出的决定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绝不可能因为私情而耽误国事,但心下还是有几分诧异,似佟子钦这般清雅秀丽的女都未能一丝一毫地牵动他的心,而郑彩儿,一个乱臣贼子之女,竟能让陛下不远万里地前去相见,不知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郑曦见上官曼青沉默不语,知他必是心存疑问,但也并不多作解释,说道:“朕让你同去不过是想减少朝臣的非议,而且江淮国早已蓄意谋反,朕正好可以借此去打探一下虚实。你对外只说朕微行狩猎,不想带太多的随从便是了。”上官曼青知郑曦心中有数,又决心已定,没有必要出言劝阻,也不可能劝阻得了,便道:“微臣明白。不知陛下何时起程?”郑曦道:“越快越好,就明日早朝之后吧。”上官曼青躬身应道:“微臣领旨。”郑曦点了点头,道:“若没有其它的事,你先退下吧。”上官曼青行礼告退。 次日早朝后,郑曦便同上官曼青起程前往江淮国。 皇后宫中,郑渊和晴霏正睡得香甜。陈浣带着梦雪到宫外去玩,明霞也吵着跟去了去。便只剩下佟子钦一个人,独自在宫中,闲来无事,不由感到了几分冷清。佟子钦呆在宫中,不禁想起了前皇后蓝琴,心道:自己现在深受恩宠,贵为皇后,又有儿女绕席之乐都不免会感到寂寞。而蓝琴一个人却守着这冷清的皇宫数载,何其孤寂。想到这她不由得对蓝琴甚是同情。 其实佟子钦倒不是到今日才想起了蓝琴,以前她还曾劝郑曦多去陪陪蓝琴,可是郑曦却总说:“子钦,朕知道你温柔贤淑,但有些事情朕自己会做主,你就不必多管了。”郑曦的语气虽是缓和,但佟子钦却还是不敢提出半点异议。或许,她便是顺从至此,谦恭至此,无论受到多少荣宠,都改变不了她对权贵的敬畏,她从来都不敢跟郑曦说一个“不”字。以前郑曦在宫里,她生怕郑曦不悦,不敢去看蓝琴,但这次郑曦微服离宫,她便想起了去看看蓝琴。 佟子钦独自来到冷宫,那里的宫女许是很久没有见人来过,不觉一惊,忙蹲身行礼,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佟子钦摆了摆手,轻步走到殿中。却见蓝琴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抚琴。佟子钦当下止住脚步,站在殿门旁倾听。只听那琴声婉转动听,清扬悦耳,似是将心中那无限的情爱都寄托在了琴声上。蓝琴轻轻微笑,眼中却闪泪光,满脸尽是惆怅之情,与那美妙的琴声一衬,更显凄凉无比。 待一曲弹完,佟子钦也泪光莹然。蓝琴抬起头来,看见佟子钦,不由大吃一惊,愣在了那里。看得出来,蓝琴的眼中掠过一丝喜色。佟子钦叹道:“如此美妙的记忆,为何竟是这般凄婉的结局!”蓝琴回过神来,惊问:“佟贵妃,你怎么会来?”但随即轻叹一声,说道:“现下我应当叫你皇后娘娘了。”蓝琴虽然身在冷宫,但宫里的事情总还是会有宫女来告诉她。 佟子钦道:“不,娘娘还是叫我子钦吧,子钦出身卑微,不敢受娘娘如此称谓。”在佟子钦心中,蓝琴地位尊贵,自己永远也比不了。蓝琴摇了摇头,道:“时过境迁,岂可再用昔日称谓。如今我还怎担得起‘娘娘’二字。”佟子钦点了点头,道:“那子钦便称您为‘翁主’如何?”蓝琴点了点头,问道:“子钦,你竟想到了来看我。”确实,真的很少有人来这里,自从安宁公主病逝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佟子钦听出了她话中的伤感,说道:“翁主,子钦害你如此,希望你不要怪罪。”蓝琴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害过我。你只是一名歌女,不能做任何的选择,不过是事事变迁,才让你取代了我。其实,真正该祈求原谅的人是我。”佟子钦道:“正如翁主所言,贱妾不过是个歌妓,能够有今天这般殊荣,还怎么怪罪任何人。”蓝琴知佟子钦尽是肺腑之言,叹道:“我以前当真是愚蠢,竟会去争那永远不可能得到的荣宠。” 佟子钦道:“其实翁主无需自责,这件事本就没有人做错,不过是造化弄人。”蓝琴摇了摇头,道:“不,我从来没有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要去争取属于我的爱。不过,我要的是真情,而不是要用这冷冰冰的政治婚姻去毁了我的一生。” 蓝琴心里明白,自己深爱陛下,渴望能与陛下琴瑟和鸣,但是政坛上的风云变化亦不是自己所能应付得了的,自己没有得到陛下的心,只能在这次错误的婚姻中越陷越深,最后便是繁华尽去后的悲凉。侯门确是可怕,只要进入,便没有退路。 蓝琴望着一道道宫墙,心中顿生寒意,感叹道:“若是能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该有多好。”佟子钦轻叹一声,她对蓝琴的无奈身有体会,便生同病相怜之感,更加不忍蓝琴现在的处境,竟说道:“翁主,子钦带你走,好不好?”蓝琴不由大吃一惊,自己随意一句感慨,竟会让一个柔弱至此的女子拂了陛下的意思,便道:“妹子,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若真是如此,陛下是会怪罪的。” 佟子钦虽然敬畏郑曦,但那琴声、神情、话语将美好和凄婉交织在一起,真的是让人心痛,便道:“可是翁主在这独守这么多年难道不寂寞么?况且陛下临走前将后宫的事交于我处理,我自然可以带你离宫。”想是郑曦这次离宫尚未惊动宫人,蓝琴还不知晓。蓝琴一惊,道:“陛下不在宫中?”佟子钦道:“是啊,今天早晨,陛下带上官大人微服离宫,不知道去哪了。”蓝琴想到若是陛下还在宫中,子钦当不会前来探视,便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子钦,我真的想出去走走,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佟子钦摇了摇头,道:“我也觉得呆在宫里甚是烦闷,如何会添麻烦。” 蓝琴欣喜地一笑,转身进内殿更衣。不过多时,蓝琴身着一身淡粉色衣衫走到殿中,虽已年近四十,却仍如一朵盛开的桃花,尽情的绽放美丽,头上的金簪闪着照人的光彩,如此一个艳丽的美人竟入不了郑曦的心。 佟子钦走到桌前,拿起了琴,说道:“翁主,咱么走吧。”蓝琴问道:“我这样可好看?”佟子钦点了点头,道:“好看,其实翁主无需打扮,亦是一个美人。”蓝琴一笑,与佟子钦携手走到殿外。宫女见了,忙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蓝琴翁主。”佟子钦摆了摆手,道:“我跟翁主出去走走。”那宫女不敢阻止,道:“这……”佟子钦道:“陛下若是责怪,便说这是本宫的意思。”蓝琴见那宫女还是一脸为难,不悦道:“我现在虽然不是皇后了,可好歹也是个翁主,难道是陛下下旨让你们监禁我的么?”毕竟是皇族的人,语气中自有一种威严,那宫女便不敢多言,退在一旁跪下,说道:“翁主息怒,奴婢不敢。” 佟子钦和蓝琴来到宫外,佟子钦问道:“翁主,你想去哪?”蓝琴道:“安宁公主府有一个花园,我和曦儿小的时候常在那玩,我想到那里去看看。”两人便来到安宁公主府,安宁公主病逝府中也是格外的冷清。蓝琴多年没有回来过,来到这里顿时便有一种亲切感,似是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郑曦常同她嬉戏。 两人来到了花园,园中种植的桃花林早已凋谢大半,池塘里的鱼,零星的游动着,一株柳树斜在池边,柳条随风轻摆,这景致分明与人一样孤单。但蓝琴却是满心的欢喜,笑道:“子钦,你知道么,我很欢桃花,这些花便是当年我跟曦儿我跟曦儿一起种的,你说好不好看?”说完轻快地在花林间奔跑着这,花瓣伴着衣衫飞舞着,这种美好更让人心痛。 佟子钦坐在池边,轻轻地抚琴,蓝琴止住脚步,走到池边,听着琴声。清脆的乐声就像儿时戏水时的水声,蓝琴不禁深受折断了一只柳条,蘸了水,手臂轻扬,将点点水滴洒向湖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水声与琴声应和着,儿时情景跃然眼前。 一曲奏完,蓝琴笑容甜美,她为儿时的美好记忆而陶醉。佟子钦则是泪流满面,她被蓝琴的纯美爱情感动了,也被现实的无情刺痛了。她觉得蓝琴比自己更幸福,她拥有这样一段难忘的回忆;她敢爱敢恨,也有去爱去恨的机会;她懂得争取,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无悔,因为她做了。如此一生,也不枉人间走一遭了。这是皇室中的美丽的女子,不言权力,只言爱恨。 蓝琴扬手将柳枝扔出,哪知又感到一阵眩晕,忙靠在了树上。佟子钦忙奔了过去,扶住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不舒服么?”蓝琴摇了摇,道:“子钦,曦儿没有爱过我,他也不会爱上哪个女子,身入宫门,必是凄苦一生,子钦,你一定要珍重啊。”佟子钦道:“多谢翁主提醒,子钦明白。”蓝琴一笑,道:“我又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子钦,你与我不同,你温婉谦恭,陛下会善待你的;而且你还有陛下的子嗣,将来他可是储君啊。”的确,佟子钦能够感觉得到,陛下对自己不及对佟皓、陈浣一般器重,亦不及对郑渊一般万分宠爱,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家人。 蓝琴见她不语,知她心思,说道:“子钦,我知道你心中的苦,但人在宫廷身不由主,你要做的是将郑渊栽培成栋梁之材。”顿了一顿,拉着佟子钦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切记,千万不要走上跟我相同的道路。”佟子钦点了点头,不过,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与她命运相同。 佟子钦还在出神,却感到蓝琴的手渐渐松开,大惊,忙问道:“你怎么了?”蓝琴道:“这几天我……我一直感到……胸闷晕眩,而且……而且比前几年更加严重,我……我估计我活不了多久了,便在宫中等死。”说到这已是气息急促,脸色惨白。佟子钦道:“你不要说了,我带你去找太医。” 蓝琴道:“不……无,我今天心情如此……如此波动,怕是活不成了,你听我把话说完。”佟子钦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蓝琴道:“谢谢你……谢谢你带……带我来这里。来生……来生……我……我绝不……绝不……”说到这,忽然剧烈咳嗽,喷出一口鲜血,闭目长逝。 终还是没有说完,但是佟子钦很清楚,她想说的话与自己一样。佟子钦流着泪抱起了蓝琴的尸体,满心的伤感不知是为了蓝琴还是自己。 佟子钦回到宫中,向凌太后禀告了此事。凌太后亦甚是伤痛、歉疚,感慨万千。不过,她没有管这件事,只是说:“子钦,你现在掌管六宫,陛下又让你全权处理宫中之事,哀家相信你有分寸。”佟子钦点了点头,道:“贱妾明白。” 元庆元年,前皇后蓝琴病逝,皇后懿旨,以翁主之礼厚葬,陪葬于皇陵。 第七回 玉碎香留(上) 郑曦和上官曼青来到江淮国都城,见这江淮国果然还有些景致。他二人来到一家客栈住下。上官曼青哪里知道郑曦和郑彩儿的交情,问道:“少爷,江淮过这样大,这可怎样找她啊?”郑曦轻轻一笑,说道:“不用我去找她,她自会来找我的。”上官曼青见郑曦胸有成竹,也知这是郑曦的私事,自己不便过问,当下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回房。 已过戌时,天色暗了下来,郑曦坐在房中,忽然看见窗边一人影闪过,当下手中扣了暗器,问道:“什么人?”去无人回答,那人影手一扬,将一支羽箭掷入房中。郑曦不再理会那人,见那羽箭上系这一块布帛,便伸手取下布帛,却见上面写道:今夜子时,太子宫西,妾奉清茶,等君大驾。又是留有余香,暖意醉人。 郑曦收起布帛,暗笑:郑彩儿,你倒有几分能耐,竟成了江淮王的坐上宾。你让朕夜入王宫,也当一回刺客么?正想着,却听上官曼青在门口说道:“少爷,属下听您房中有动静,可有什么需要。”郑曦道:“无事,今晚我要出去一趟。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上官曼青知必是郑彩儿约他相见,便应了一声,回到房中。 过了亥时,夜色沉寂,街上早已没有了行人。郑曦独自一人前往江淮王宫,但他于江淮王宫并不了解,转了很久才找到了太子宫。太子宫中已没有半点灯火,只是太子宫西侧的小阁中有幽光闪动,琴声清越飘出小阁。郑曦走近细听,琴声还如那晚一般,幽怨中带有几分豪壮。 待一曲奏完,郑曦轻轻拍手,赞道:“好曲子,豪气不减当年,可是为什么又要放弃呢?”郑彩儿道:“既然来了,就近来说话吧。”郑曦依言走近小阁,坐在了郑彩儿对首。郑彩儿命婢女沏来茶水,问道:“这茶可香?”郑曦端起茶杯,清清茶香飘散出来,闻起来还带有花的芬芳,轻轻喝了一口,轻而润,香而甜。郑曦轻轻一笑,说道:“好茶,不过不及你身上的浓香。”郑彩儿咯咯娇笑,还是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却听郑彩儿笑道:“我还道你是深正人君子、英雄好汉呢!却原来……”有时一声娇笑,“却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郑曦笑道:“似姐姐这般的女子当然人人赞叹,跟正人君子有何相干?”郑彩儿轻轻一笑,说道:“那你为什肯来?难道是认输了么?”郑曦笑道:“开始我确是没想来的。可是姐姐那封信上都透出馥郁的芬芳,银铃般的笑声似是藏在信中,这一年来哪里忘得了?于是我左思右想,在女子面前有什么好逞英雄的,便来找姐姐了。”郑彩儿笑道:“你可真会说好听话。” 郑曦道:“你先别说我,你为什么又放弃了呢?”郑彩儿道:“那晚之后,我便来到了江淮,想要跟江淮王联手。江淮王虽是很乐意与我合作,可是我来到江淮不久,便发现江淮国的内政乱七八糟,治家尚且不行,更何况治国?我知道靠江淮国是没有希望了,便派人去行刺你。但你亦不是平庸之辈,成功的机率实在不大,若是失败了,我不就只有放弃了。”郑曦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你是认输了?”郑彩儿道:“也不见得吧,妾不过只是一个女子,没有必要去争那么多的权力吧?在京楚我独揽国事,大权在握,而且几乎全京楚的男子都对我倾心,我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郑曦也不否认,说道:“嗯,你的话在理。不过朕还有一事不解,你那枚飞镖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你就那么信得过那个刺客,确定他不会偷看?”郑彩儿道:“这个自然,用人不疑。若是信不过他多叮嘱了他什么,反而会不好。而且他绝对肯不惜代价的为我出生入死,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郑曦点了点头,道:“你确实个人才,会招揽人,亦会用人,只可惜身为女子。”郑彩儿道:“为女子不一定不好。只要你不是皇上,我虽不可能君临天下,也足以把持朝政、叱咤政坛。”郑曦也相信郑彩儿所言,说道:“所以你感叹生不逢时,没有机会。”郑彩儿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今日我找你来不是谈这些丧气事的,”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难道你就不想跟我再续前缘么?”说完伸手欲解开衣带。 郑曦伸手按住她的手,说道:“堂姐,乱伦可是死罪!”郑彩儿笑道:“这个时候你在我面前装起君子了。”说着又将身子靠向郑曦。郑曦闻到他身上馥郁的脂粉气息,还是那样暖而甜,不由心中一荡,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笑道:“也好,朕今夜也就不当这个皇上,陪姐姐渡过这良辰美时,如何?”郑彩儿一笑,柔柔地靠在了郑曦怀中。郑曦也不再阻拦,伸手抱住了她,轻轻地抚着她的柔发。 哪知却听门外婢女喊道:“王后娘娘驾到!”郑彩儿一惊,坐起身来,不悦道:“还真有不睡觉的。”郑曦听到禀告立即起身跃出窗外。郑曦刚一离去,江淮王后便走进小阁,好在郑曦身手敏捷,江淮王后并未察觉。 郑彩儿微微蹲身,笑道:“娘娘这么晚了还没休息么?”王后不悦道:“你不也没有睡么?我知道你是不欢迎我来。”郑彩儿道:“娘娘息怒,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王后道:“那你有时什么意思?别以为你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郑彩儿道:“娘娘的意思我不明白。”王后道:“不明白?好,我问你,今日太子妃是不是来找过你。”郑彩儿道:“是有如何?”王后道:“她是不是让你当京城去告状。想要告我的儿子,对不对?” 原来江淮王曾经有一个王后,前王后生下了长子,江淮王立其为太子。几年后,前王后病逝,江淮王便立现在这个人为王后,并跟她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江淮王宠幸新王后,就越来越不喜欢太子,想要废长立幼,王后亦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太子,便处处跟太子为难。而太子则怀疑自己的母亲是现任王后以巫术杀害,也与王后不和。二公子品行败坏,淫乱宫廷,又与江淮王图谋造反,亦有把柄在太子手上。这一次,太子忍无可忍,说要到京城去告状,江淮王大惊,命人将太子毒打一顿关了起来,太子妃便来求郑彩儿相助,不过郑彩儿不认为江淮国有能办事的人,不想多管闲事,也就没有答应。 郑彩儿却仍是故作不知情,笑道:“娘娘多虑了,我于江淮之事所知甚少。怎么?太子妃想告二公子么?”王后怒道:“你少给我装糊涂!你休想能骗得了骗本宫,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郑彩儿亦是大怒,心道:天下还没人敢这般跟本宫说话的人,你既这般无礼,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郑彩儿心下虽恼,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太子妃确来找过我,她想让我告二公子乱伦,不过我说我不想管这种闲事。”王后一惊,她心知二公子乱伦是事情,而太子定也是知道此事,但仍是佯装镇静,道:“是么?”郑彩儿道:“那娘娘可有什么证据说我跟太子妃图谋?”王后道:“好,你要证据是么,跟我来。” 郑彩儿跟王后来到来到天牢,王后吩咐道:“把太子妃带上来。”两名狱官将太子妃带了过来,太子妃已被打得遍体鳞伤,昏昏沉沉,虚弱无力地摔了在地上。王后问道:“太子妃,你可曾去找过郑彩儿,欲图谋害二公子?”太子妃虚弱无力地道:“王后娘娘明鉴,是郑彩儿怂恿我这样做的。”王后道:“行了,把她带下去吧。”接着又对郑彩儿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郑彩儿心下甚怒,心道:好你个太子妃,我又没有答应你的请求,你也分明答应我决不泄露此事,而现在你不但屈打成招,出卖了我,居然还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哼,江淮国,太子妃对我无信,王后对我无礼,你们就不要想有什么好下场了! 王后见郑彩儿不语,知她是无言以对,吩咐道:“来人,把她拿下。”郑彩儿傲然立在当地,既无丝毫惧色,也不出手反抗,任由狱官将她押入天牢。天牢中,郑彩儿见到身侧的江淮太子,忙问道:“殿下,你可还想告二公子么?”太子一惊,问道:“你怎么会……是王后她……”郑彩儿打断了他,点了点头,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说你还想不想告状?”太子道:“现在还想告又有什么用。”郑彩儿道:“我可以帮你。”太子道:“你不是不想管这闲事的么?而且你现在在这里怎么帮啊?”郑彩儿道:“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了。”太子将自己在狱中蘸血写好的告状信交给了郑彩儿,叹道:“我知道事到如今我是活不成了,只不过还是不甘心啊。”郑彩儿将告状信收了起来,靠在墙壁上休息。 数日后,江淮二公子便带了从京城来旨意,来到天牢,朗声宣读:“奉天承运,天廷皇帝诏曰:江淮太子不大孝,罪无可赦,赐其死罪,二公子既长且嫡,即任江淮太子。钦此。”郑彩儿听到这些倒也不甚惊异,她只郑曦日理万机,万不会为了自己而逗留甚久,想是那日便起身离开了江淮。 二公子见太子仍坐在当地,没有反映,便说道:“大哥,这可是皇上旨意,你还是自行了断吧。”太子“哼”了一声,瞪了二公子一眼,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就不相信上天会偏袒你这种小人!”二公子笑道:“大哥可别怪错了人啊,告你大不孝的人可不是我,是父王啊。”太子早报必死之心,不屑跟这种人多作解释,冷笑一声,不再答话,横剑自杀。 郑彩儿见二公子要走,忙将他叫住,说道:“殿下请留步。”二公子看到郑彩儿,忙笑道:“郑姑娘,这事怕是母后误会了,我会帮你说说情的。”郑彩儿甜甜而笑,冲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啊。”二公子见到郑彩儿的娇态也不禁心动,走了过去,郑彩儿笑道:“我知道这几年你对我甚好,你不用为了我去忤逆皇后的意思。我不过是有一件事想劝劝你。”二公子道:“有什事请讲。”郑彩儿道:“我想劝你不要谋反了?” 二公子不解,道:“为何?到时候父王当上皇帝,我可就是皇太子了,我一定会善待你的。”郑彩儿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容易,京楚地大物博,谋反不照样是失败了。”二公子还道郑彩儿是忆起了伤心事,道:“京楚那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你放心,若是父王当上皇帝,我会让他把京楚赐给你的。”郑彩儿暗笑他无知,难道没人泄露消息陛下就不知道谋反之事?这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但又知一时半会儿跟他解释不清,便道:“你还到陛下不知道此事么?前几天,我见他微服来过江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二公子大惊,颤声道:“是真的么?”郑彩儿道:“我骗你做什么?”二公子知谋反罪大,立时慌了手脚,道:“那我该怎么办啊?”郑彩儿道:“告。若是你告江淮王谋反,可以免你死罪。”二公子兀自犹豫,毕竟这样他会失去很多,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 郑彩儿知他也不是做大事的,不屑地道:“别的办法?那就是——死。”二公子一惊,道:“那……那……”郑彩儿道:“那就去告状!这般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二公子道:“父王知道了会杀了我的。”郑彩儿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告状。”二公子犹豫良久,仍未回答,郑彩儿道:“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若是郑曦先下旨平叛,那我们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全国都在搜捕我,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顿了一顿,又柔声道:“到时候陛下一定会赦了你的罪,到时候我们一起隐匿山林,好不好。”二公子登时感到一阵如沐春风般的暖意,心中一荡,终于点了点头。 却见白光一闪,郑彩儿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剑,她挥剑将门上铁锁劈开,有举剑将闻声赶来的狱官杀死,拉着二公子离开了天牢。二公子见她身法轻快,剑法灵动,那狱官也是武功不弱,竟被她一招杀死,赞道:“你的剑法这样好啊。”郑彩儿倒也并不谦虚,说道:“你不知道我的剑法是号称京楚第一的么。”二公子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走啊。”郑彩儿笑道:“人家不是在等你么。”二公子听了心中暖暖的,他又哪里知道郑彩儿的图谋。他二人轻功都还不错,快步离开了王宫,却未惊动任何人。 两人来到京城,郑彩儿便和二公子去了廷尉府。廷尉陈觞听说来者是郑彩儿,便立即在府中接见。二公子先向陈觞告状,说道:“陈大人,江淮国王欲图谋反,小王一时不查,曾协同叛乱,现感陛下天恩,甚悔以前的作为,小王愿意说出江淮王的所有图谋,希望陛下明鉴,小王绝对忠心于陛下。”陈觞道:“你既告发江淮王,依律可以免罪。我自当奏明陛下,陛下自会秉公定夺。” 陈觞又看向了郑彩儿,说道:“郑彩儿,你可知道到处都在搜捕你,你居然还敢在京城露面!”郑彩儿道:“你不过是个臣子,谁允许你直呼本宫姓名了。”陈觞倒也不恼,微微点头,道:“是我失了礼数了。殿下来京城做什么?”郑彩儿道:“本宫是受人之托,前来告状的。”二公子听了这话,不解地看着郑彩儿。郑彩儿并不理会,将那块布帛交给了陈觞。 陈觞接过布帛看了,便将布帛放在桌上,目光冷冷地直盯着二公子,喝问:“你可知罪?”二公子不解,但那如刀子一般的目光还是让他浑身发毛,颤声道:“小王不知所犯何罪。”陈觞道:“江淮太子告你乱伦,可有此事?”二公子知陈觞所言是实情,心下更加没底,颤声道:“陈大人,那是太子他携怨报复,万万信不得的!”此话说完,这才想起这块布帛是郑彩儿递上,便怒道:“郑彩儿,你竟然敢骗我!”郑彩儿冷笑道:“你到此刻方知,未免太笨了一点吧!本宫乃是戴罪之身,怎会为了助你一个不相干的人,以身犯险呢!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二公子大怒,指着郑彩儿,却半天说不出话来。郑彩儿见他怒极,说道:“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吧,免得你死了还糊涂。我本来是不想管你们江淮的事的,可是太子妃失信于人,又诬陷我,说我想要告你,那我岂能白背这个黑锅;至于你的母亲,她胆敢对我无礼,我自是更加不会放过她的!既然如此,我倒不如索性毁了你们江淮国。”二公子万料不到一个看起来如此美丽娇艳竟有如此心机,一种被玩弄的感觉让他更加恼怒,但还是嗓子喑哑,发不出半点的声音来。 郑彩儿又是咯咯而笑,说道:“其实到也怪不得你,你们江淮国的人都只会胡闹,你又会聪明到哪去?”还是那银铃般的笑声,但在二公子听来却格外的刺耳,那馥郁的浓香闻起来,闻起来也让他倍感烦恶,想要怒骂,有说不出来,只是指着郑彩儿不住的呕血,郑彩儿笑道:“别生气啊,陛下若是好心赦了你,我们还一起隐匿山林啊,到时候,我就不骗你了,还要教你学得聪明点呢。”笑语中带着嘲弄和玩味,二公子浑身发颤,指着她,呕血更加厉害,最终还是倒地而亡。 郑彩儿不屑道:“就这点能耐,还想谋反叛逆么?”陈觞身为廷尉,本也见过些厉害人物,但也是惊叹于郑彩儿一语一笑竟也可以杀人。他本也听闻过郑彩儿笑语芬芳慑人心魂,能让人为她生死,亦能让人因她生死,但今日亲眼所见,才信传闻非虚。在惊异之余,心中竟也生出惧意,不由冷汗直冒。 陈觞将此事禀告郑曦,郑彩儿暂押廷尉府候审。江淮太子已因不孝之罪处死,江淮王以谋反罪灭族,已故的二公子本可免罪,但因乱伦而定死罪,江淮国撤销,改为江淮郡。郑彩儿终是兑现了她的想法。 第七回 玉碎香留(下) 那晚,郑曦离开后,料定郑彩儿还会再来找他,也就没在江淮多做逗留,起程返回了京城。 郑曦回到宫中,佟子钦便向郑曦禀告道:“陛下,蓝琴翁主病逝了。”郑曦在返回京城的路上也听到了此事,因而也并不惊异,只轻叹一声道:“其实蓝琴亦是一个可怜女子,确是朕亏欠她了。”佟子钦虽也这样认为,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便默然不语。郑曦问道:“听说蓝琴不是死在宫里的?”佟子钦点了点头,道:“是,翁主说她想出去走走,臣妾便和她去了安宁公主府。”郑曦点了点头,道:“听说你的懿旨以翁主之礼厚葬?”佟子钦道:“是,不知臣妾的做法是否和陛下心意?”郑曦道:“子钦,你既掌管六宫,这些事情你自然可以自己做主了。而且,你做得很好。”佟子钦微微点了下头。郑曦道:“江淮王告其太子不孝,朕先去回复了他,晚上再过来。”佟子钦起身行礼,道:“臣妾恭送陛下。” 不过数日,郑曦又接到了陈觞递上的两封江淮国的告状奏章,处理完此事后,郑曦心中暗想:此事怕是又跟郑彩儿有些关联。当下吩咐传廷尉进宫。陈觞来到宫中,向郑曦行过礼后,郑曦问道:“郑彩儿在廷尉府?”陈觞道:“正是。”郑曦道:“你可曾审讯过她?”陈觞道:“尚未审讯,不过她说想请陛下亲自审讯。”郑曦点了点头,道:“廷尉府升堂,朕会亲自去的。”陈觞道:“陛下,臣以为郑彩儿之罪足以灭族,没有必要审讯,便可定罪。”郑曦知陈觞说得在理,但仍是说道:“她既要朕亲自审讯,朕满足她便是。顺便也让她见识见识廷尉府的厉害。”陈觞躬身一礼,道:“微臣遵旨。” 廷尉府中,陈觞坐在堂上审案,郑曦则坐在一旁听审。陈觞吩咐人带郑彩儿上堂。郑彩儿见到郑曦也不行礼,立在堂中,并不说话。陈觞问道:“郑彩儿,你协同京楚、江淮两国谋反,你可知罪?”郑彩儿“哼”了一声,道:“本宫承认曾同京楚谋反,但还不至于去跟江淮国合作!”陈觞道:“你在江淮国数年,怎么可能没有图谋?你若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官不怜香惜玉了!” 郑彩儿冷笑一声,不再答话。陈觞道:“来人,用刑!”说完,便有两名侍卫上前,欲擒住郑彩儿的手臂。郑彩儿退开数步,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陈觞摆手示意那两侍卫退开,对郑彩儿道:“你最好把你的图谋全都说出来,否则,廷尉府的酷刑我想你不会没有听说过。”郑彩儿笑道:“我怎会没有听说过,像你陈大人这样的酷吏便是最爱用刑的。不过有些话我若是不想说,什么人也别想听到,包括郑曦。”陈觞怒道:“大胆!身为罪臣,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讳!” 郑彩儿娇笑不答,走到郑曦身侧,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放不下我。却不知是因为我的野心权谋,还是我的巧笑嫣然?”郑曦拍案,道:“放肆!”郑彩儿也不理会,说道:“郑曦,你不过是想看看我面对廷尉府的酷刑还能不能如此自若轻笑罢了。”说完,走当堂中,说道:“廷尉大人,你尽管用刑便是。” 陈觞刚欲开口,便听郑曦说道:“且慢,陈卿家先退下,朕想单独问问郑彩儿。”陈觞躬身应道:“诺。”退出堂去。郑彩儿走到郑曦身侧,笑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么?你每次去找我,我不都奏曲相迎,奉茶相待么?你却这个阴森森的廷尉府里待客么?”郑曦道:“朕本来也是想看看姐姐是不是可以真的处变不惊,果然名不虚传。”郑彩儿又咯咯娇笑,说道:“得到你郑曦的称赞道还真是难得啊。” 郑彩儿说完,又看着郑曦,道:“不过我听闻陛下您是一个理智到了无情的地步的人。不过似乎是名不副实啊。”郑曦道:“是么?实话告诉你,朕确实对你动过心,所以你一定要这么说,朕也不否认。”郑彩儿轻笑道:“你倒也还够坦诚,如果我说,你是我最欣赏的男子你信么?”郑曦道:“信。” 郑彩儿一笑,道:“你就这般自信?要知道京楚国追求过我的男子数也数不清的。”郑曦笑问:“那么公主殿下可知谋反是何罪过?”郑彩儿道:“灭族。”郑曦道:“那好,你放走明霞,还可说是一命换一命;你约我到江淮相见,还可说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征服我;那么,你现在冒死来到京城,却又是为了什么?”郑彩儿冷笑道:“你不会认为我只为了见见你吧?”郑曦摇了摇头,道:“如果是这样,那倒是我高估你了。”郑彩儿道:“哦?那你且说说,我来京城做什么?” 郑曦道:“第一,江淮国告状之事一定跟你有关联。”郑彩儿道:“不错,不过江淮王告其太子不孝是他江淮国自己的事与我无关。”郑曦点了点头,道:“那晚江淮王后找你一定有事。”郑彩儿道:“不错,江淮太子妃这个贱人,居然诬陷我想要告二公子乱伦。江淮王后对此十分恼怒,居然想要关押我。”郑曦道:“嗯,素闻堂姐剑法京楚第一,想来江淮王后定是奈何不了你的。”郑彩儿道:“这个自然。不过江淮如此待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郑曦道:“所以你怂恿太子和二公子告状。”郑彩儿道:“也不全是,太子早有告状之意,我不过是答应帮他罢了。至于二公子,是他自己笨才信了我的话。” 郑曦笑道:“我瞧二公子不是笨,而是姐姐的娇笑和身上的浓香太过迷人了吧?”郑彩儿啐道:“你少胡说,你大概也是在为你自己开脱吧。”郑曦道:“朕有什么好开脱的?不过以你一个女子之力居然可以毁了江淮国也确是不简单了。”郑彩儿“哼”了一声,似是不屑这种赞赏,半晌之后,问道:“那第二呢?” 郑曦道:“第二,你不想苟活。现在全国都在搜捕你,江淮王肯收留你,无非是因为他也想谋反。但现在,你若想躲避追捕,大概只有真的退隐山林了。我听你说过,你死也要五鼎烹,所以你不会那样做。”郑彩儿道:“算你还了解我,既然我已不能成事,默默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又凑到郑曦面前,娇笑道:“还不如……就死在你的手上呢。” 郑曦又闻到了她身上那醉人的香气,他已经好几次被这香气慑了心魂,不禁问道:“堂姐到底用的是何脂粉,还是当真会什么妖术,为什么香气总是这样……”郑彩儿接口道:“总是这样有诱惑力?”郑曦点了点头,郑彩儿道:“其实这倒也怪不得你们,我也不会什么妖术,只不过是我所施脂粉除了添加了雨露花粉之外,还加了一种类似于春药的东西,不过是我闻得习惯了所以没事罢了。”郑曦本就猜到了几分,但听她说来还是冷汗直冒,想起上几次,若非有意外情况出现,自己怕是真会把持不定,不由赞道:“堂姐,你倒还真有手段啊!” 郑彩儿道:“其实也不尽是如此。”郑曦道:“怎么讲?”郑彩儿道:“我瞧你也确是喜欢了我的心性了。我曾经去过香泽公主府,也就是现在的大将军府,我也用同样的方法试图收服佟皓,但是由于香泽公主在场,再加上佟皓似乎对我身上的浓香想要作呕,所以就没有成功。之后因为觉得希望渺茫也就没再试过了。”郑曦听了,不由大惊,心道:这女子可当真是不可小瞧,若是当日她真的让佟皓动心,那后果可当真是不堪设想了。 郑彩儿看出郑曦的惊异,笑道:“其实你现在也不用怕了,反正我的生死都在你的手上,你完全可以杀了我以绝后患啊。”郑曦攥紧了拳头,沉声道:“你当朕还不会杀你么?”郑彩儿道:“上一次给你机会的时候,我还信你不会杀我,但是现在嘛,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定是不会为了儿女私情留我一命的了。”其实郑曦上一次因什么原因而犹豫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现在也不后悔上一次没有杀她。但这一次,、已经到了了结的时候,郑曦沉声道:“你知道就好。”话虽是这么说,但想起自己跟郑彩儿初次相会之时,却又不想事情就如此完结,总像落下了什么情节似的。的确,那夜,郑彩儿那琴声、笑语、举动和性情,不知怎的,竟然入了这个冷漠的人的心。 郑曦终是说道:“今日,你可还愿意与朕抚琴品茶?”郑彩儿冷笑一声,淡淡地道:“郑曦,这里可是廷尉府。”郑曦道:“这一点朕知道,但是你不觉得这很独特么?难道这不和你的心性?”郑彩儿听了,又是一笑,不再答话。郑曦让人取来榻椅茶具,打手势示意郑彩儿坐下,郑彩儿看了郑曦一眼,也不多言,坐在了榻上,伸手倒了两杯茶,又打手势示意郑曦坐下,说道:“请用茶。” 郑曦坐在她对首,笑道:“瞧堂姐这话,像是你请客似的。”郑彩儿一笑,说道:“嗯,今日情景,到和那晚小院中甚为相似啊。”郑曦道:“不过结局怕是要不同了。”郑彩儿道:“若是连结局都相同了,那倒反而无趣了。”说完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郑曦点了点头,道:“姐姐想说什么?”郑彩儿端详着茶杯,低着头,似是心不在焉地问道:“你信不信有来生?” 郑曦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就算是有来生,你认我你我会有缘?”郑彩儿道:“对,你我定会有缘!不过,你想独断专权,而我却想参政揽权,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郑曦道:“那也不见得吧?如果你放弃呢?”郑彩儿怒道:“我放弃?郑曦,你居然说让我放弃!你得到了多少!你还让我放弃?”郑曦道:“其实一个女子找一个好归宿,安心生活,不好么?”郑彩儿紧紧的攥着手中的茶杯,道:“不好!郑曦,我就是要告诉你,如果有来生,我要做男子,要为君,还要与你一决胜负!”郑曦笑道:“是么?若是没了这妩媚情态,姐姐觉得你还能胜我?”郑彩儿道:“是么?有得必有失,我若能为君,必能胜你。”郑曦大概也是信她所言,冷笑道:“现在争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实不允许我们有这样的假设!” 郑彩儿轻叹一声,道:“是啊,现在说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郑曦道:“那我们不谈这些了,”接着也是轻轻一声叹息,道,“说句实在话,我还真不知道该跟姐姐说些什么?”的确如此,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甚至有的时候还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不能同时如愿以偿。因为没有人肯让步,所以他们之间除了争,大概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 郑彩儿道:“那就坐在这里品茶吧,这样清幽的茶香亦有清心的作用。”说完又对了点热茶喝了起来。郑曦也端起茶杯的品茶,两人默默在此,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过了良久,这里安静得仿佛没有事情要发生,郑彩儿平静的等待的死亡,郑曦平静地等待着杀死这个入了自己的心的人,他们两个人都足够的镇静。 深蓝的天空中,已微微泛起亮光,郑曦忽然开口,问道:“这一生,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让你动心?”郑彩儿道:“没有。”郑曦听出她的语气不想作伪,说道:“朕在即位之时也曾想过不要真心喜欢任何女子,但是后来,朕发现朕确是忘不了你。”郑彩儿端着茶杯娇笑,说道:“得到郑曦的赞赏不容易啊。其实,我也很欣赏你。但这么多年来,我玩的不就是一个‘情’字么?但如果连克制自己都做不到,还敢玩么?” 郑曦有几分诧异,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输了,郑彩儿以她的巧笑嫣然和浓香馥郁入了自己的心,可是她却仍冷眼看这一切。郑曦道:“记得子钦曾唱过一首歌: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就不曾想尝尝这种滋味。”郑彩儿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痴人说的情话罢了。不是你、我能做得来的。”接着冷笑一声,道:“郑曦,你说你喜欢我,但你又可曾这样想过?山怎么可能不起伏,天地如何能相合,但你绝不肯为了‘情’字,而放弃任何东西。其实咱们两个还不都是一种人,因为‘权’,而永远不可能知道情是何物!” 郑曦知郑彩儿说的是实情,但还是说道:“好啊,朕今日便让你知道情是何物。”说完伸手将郑彩儿拉到身侧。郑彩儿问道:“陛下,你不怕我所搽的脂粉……”郑曦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又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道:“不怕。”郑彩儿也就不再多言,靠在了郑曦怀中,轻轻闭了眼目,笑道:“那好,今日我们便再续前缘。”郑曦抱着她,轻抚她的柔发。既然知道了其中原委,心中竟也已毫无顾忌,闭目尽情地享受着这醉人的浓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重要,只有他二人在一起,便如平静的湖水一般。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太阳已经升起,明亮的阳光射进大堂。郑彩儿感到了这份明亮,微微睁开了眼。她心中虽然知道这份平静很快会被打破,但她仍是这般靠在郑曦的怀中,轻轻伸出手去,在郑曦的腰间轻抚。郑曦仍是闭着眼,毫不理会。忽然,郑彩儿的手触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硬物,她心知是郑曦悬在腰间的长剑。郑曦感到郑彩儿触到了自己的剑,但也并没有多想,只是随口问道:“怎么了?” 郑彩儿并不抬头,轻声道:“无事,不过这是一把好剑。”郑曦仍是沉浸在醉人的暖香中,道:“尚早,姐姐不用心急。”郑彩儿又重新闭上了眼,但是受仍是不离郑曦的剑柄。郑曦知郑彩儿虽剑术十分高明,但在京城无法使用功力,当是伤不了自己,也就任由她抓着剑柄。 又过了良久,郑曦犹醉在这香气中。郑彩儿忽然用力一挣,右手拔出了郑曦腰间的长剑跃在了一旁,说道:“郑曦,天色已明,你我缘尽于此吧。”说完执剑站了在当地。郑曦猝不及防,竟然让她挣开了。但郑彩儿心知,虽然郑曦醉心芬芳,自己若要行刺或许能伤到他,但郑曦毕竟武功高强,若要取他性命,终究是不可能,也就不再做这徒劳之事。 郑曦见她跃开,先是微微一怔,但随即镇静,问道:“你想做什么?”郑彩儿冷笑一声,道:“枉你郑曦一世英明,竟然会为一个女子如此心醉。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郑曦道:“不错,朕还记得朕还答应过你,让你尝到五鼎烹的滋味。”说完,提高声音喊道:“陈觞。”陈觞走进大堂,应道:“臣在。”郑曦道:“把她拿下。”陈觞应道:“诺。” 郑彩儿退开数步,将剑横在颈中,说道:“郑曦,你休想!只有男子可以死在我手上,但哪个男子都别想取我性命!”郑曦知她心性确是如此,不知为何竟想从了她的心愿,当下挥了挥手,道:“陈卿家,你先退下。”陈觞应了一声,退出大堂。郑曦对郑彩儿说道:“你说的不错,朕确是真的喜欢你。” 郑彩儿似是在意料之中,“哼”了一声,不屑地一笑,并不理会。郑曦转过身去,只觉身上她的香气未散,不由得又回想起那短短几次相聚的情景,想着想着,竟然感到了心神难宁。郑彩儿将剑在颈中一划,手臂顺势扬起,将长剑抛了起来。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插在了地上,剑柄微微晃动着,发出“嗡嗡”的轻响,鲜红的血滴顺着剑刃滑落,在地上点出阵阵芬芳。 郑彩儿腿一软,便欲跌倒。郑曦回过身来,见到郑彩儿头上的玉簪顺势滑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郑彩儿一头乌发散开,随着她跌倒的身姿飘舞。郑曦不由奔过去欲将她抱住,但待来到她身侧,已是不及,郑彩儿已摔倒在地,溅起的尘埃纷纷扬扬,却丝毫不掩其玉体的芳香。 却见郑彩儿安然闭目,满脸尽是征服的骄傲,娇艳中更透出几分不屈的傲气,郑曦怔怔地站在那里,第一次动了真情,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蓝琴的高贵之美,佟子钦的清雅之美,竟然没有一个及得上郑彩儿的娇艳妩媚。那银铃般的笑声,那暖意醉人的话语,那美妙而豪壮的琴声,那浓烈馥郁的芳香,都是那样的入人心。郑曦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陈觞听到动静,走进大堂,却见郑彩儿倒在地上,不由得一怔,道:“陛下,这……”郑曦这才回过神来,沉声道:“以翁主之礼,厚葬。”陈觞一惊。但毕竟是干过多年廷尉的人,还是隐隐感到了什么,知道这不是他该多言之事,便应道:“诺。”说完,退出大堂。 郑曦静立半晌,终于蹲下身去,捡起那摔成两截的玉簪。碧色的暖玉蘸了鲜红的血色,温美中更透出几分诡秘。玉簪上,那仍幽幽地散发出馥郁,犹不失当年的醉人暖意。郑曦紧紧地攥着玉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和让人如沐春风的芬芳中。他真的忘不了这一切,这份芬芳和娇艳在他心中永远也不会退祛。 斯人已去,犹如美玉般碎裂,只是那一缕幽香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