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心剑》 第一回 阉佞祸乱覆纲纪 云波诡谲锁江湖(01) 暖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绿意浓郁的盛春时节。 漭漭无际的喜雨湖中,一泓春水碧波粼粼,数只小船悠然畅游其中。湖岸一排垂柳蓊郁葱翠,万条丝绦挂在湖面随风摆动,犹如一张鲜绿的帷幕,将湖水映得滢滢如玉。湖岸东侧高坝上的一片桃园之中,清香弥散,桃花满树,漫天尽是粉红。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 这首《登楼》是一首感时伤世之诗,为杜甫所作,抒写作者感喟朝廷艰辛多难,自己虽负报国宏志,却无法救国救民、一展抱负的伤感情怀。吟者是一名皓首银髯、面带愁苦之色的灰袍老者。那老者手执酒壶,跣足踱于湖畔,边饮边吟,已颇有醉意。 湖岸东侧高坝数十步之外是一条官道,自官道西侧至喜雨湖岸之间夹着的便是那方桃园,园内阵阵桃花香气乘着湖上清风,都涌入官道东侧的一个酒寮之中。 那酒寮门面虽不甚大,里面却极敞轩干净。店内的柜台旁,酒寮老板拨打算盘正自伏案算帐,听到门外那老者高声吟诵,摇头叹气道:“这于老儿才喝得几口酒,就又开始犯病,疯疯癫癫的净说浑话了。”旁边一名伙计应道:“这于老儿一喝酒准就发癫,赶明儿一发的讨回酒钱,趁早别再赊酒给他!” 那老板自顾算帐,头也不抬地道:“你知道什么?这老头可是城东郭员外特命来看管桃园的,打郭员外面上便不可得罪了他。”那伙计皱眉道:“我昨日听几名客人说,这几日京里拿逆党,闹得很是厉害。这于老儿口里整日乱七八糟的胡说,早晚必惹祸上身,给官府拿去当逆党杀了。”那老板摇头叹气道:“这种世道,能保住自己不受官司就已经不错了,还管别人干什么?”那伙计听了也叹口气,斜倚着柜台向门外湖岸边的老者望去,正自怔怔出神,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伙计,上酒!”伙计一惊,转身从柜台上抱起一坛酒往声音来处奔去。 酒寮内客人并不多,只在各处寥寥散散的坐着几人。伙计将酒放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上,那张桌旁坐着四人,一个红脸的汉子坐在东侧,面向门口,和他对面的是一名黑袍汉子,另一名青袍汉子和一名短袖褐衣的粗壮汉子打横坐着。 那粗壮汉子吕云起拿起酒坛为三人斟满了酒,将酒坛在桌上重重一放,赞道:“‘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确是好一句豪情壮语,丝毫不减我辈武人风范!”坐在他对面的青袍汉子听了这句话,面色萧然,说道:“只可惜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杜工部困居蜀中,虽胸怀报国宏志,却终不得朝廷器重,到死仍然壮志未酬,可说是赍志而殁,抱憾终身了。”这青袍汉子名叫杨腾祺,他说完这句话便叹口气,端起酒碗和吕云起同饮而尽。 坐在东侧的红脸汉子名叫关锦寿,听了杨腾祺刚才那句话,却哼了一声,说道:“若论杜甫抱憾而亡,只能怨他生不逢时、命途多舛,偏偏赶上宠奸养佞的唐玄宗那里。唐玄宗老迈昏庸,只顾宠幸杨国忠、李林甫一班口蜜腹剑的误国小人,却哪里还记得他?便连他的至交好友王维、李白在朝廷里春风得意之时,也早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到头来只落了个颠沛流离、客死他乡的下场。他倘若是生在此时,捐文崇武,不也得和我们披肝沥胆、倾诚相交,共展扶天之志么?哪里还会有什么‘日暮聊为梁父吟’?” 关锦寿话刚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黑袍汉子沈成突然嘿的一笑,说道:“杜甫不生在此时倒也罢了,自己还能写诗作文嗟叹时事兴衰。若果真生在此时,只怕他连一首诗也还没写完便已先遭杀身之祸了。你道现在又是什么政明人和的世界了?新皇年幼,不事朝政,便只一帮误君乱国、谄上欺下的竖阉持权弄柄,把持朝政,在朝廷里兴风作浪。这两年给他们害死的人还少了……”他话未说完,杨腾祺已低声喝道:“沈兄弟,噤声!” 杨腾祺久历江湖,结交甚广,于时事颇多知悉。 当此之时,正是明朝武宗正德三年。当今少年武宗皇帝朱厚照即位虽已逾两年,但童心未泯,终日只与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一干内侍太监以鹰犬、角抵为戏,于朝政国事反而一概不问,只通统交给内侍太监总管王岳与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处理。刘瑾、马永成、谷大用等每日引导武宗玩乐,渐得少年天子宠信,权势日重,在朝中结党营私、朋比为奸,号称“八党”(《明史·刘健传》中载:“武宗嗣位,健等厘诸弊政,凡孝宗所欲兴罢者,悉以遗诏行之。刘瑾者,东宫旧竖也,与马永成、谷大用、魏彬、张永、丘聚、高凤、罗祥等八人俱用事,时谓之‘八党’。日导帝游戏,诏条率沮格不举。”)。 朝中多有大臣上书规劝武宗,请诛误君阉佞刘瑾、马永成等八党,但武宗却醉心玩乐,置之不理。户部尚书韩文又联盟朝中大臣,援引各朝内侍乱政例事泣血上陈,武宗无可奈何方始御览。览毕恍然醒彻,陡觉内侍为祸不浅,一时之间突然寝食难安起来。刘瑾虽然恃宠而骄,但见朝中老成持重的元宿耆老以及忠直之士联名上折请诛阉党,心下也不仅惴惴(《明史·韩文传》中载:“是时青宫旧阉刘瑾等八人号‘八虎’,日导帝狗马、鹰兔、歌舞、角抵,不亲万几。文每退朝,对僚属语及,辄泣下。郎中李梦阳进曰:‘公大臣,义共国休戚,徒泣何为。谏官疏劾诸阉,执政持甚力。公诚及此时率大臣固争,去“八虎”易易耳。’文捋须昂肩,毅然改容曰:‘善。纵事勿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报国。’即偕诸大臣伏阙上疏,略曰:‘……臣等伏睹近岁朝政日非,号令失当……皆言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刘瑾、高凤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击球走马,放鹰逐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窃观前古阉宦误国,为祸尤烈,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其明验也。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忌惮,必患在社稷……’疏入,帝惊泣不食。瑾等大惧。”)。 当日晚上,吏部尚书焦芳看到韩文等朝中大臣的联名奏疏,立即告知刘瑾。刘瑾大惊,急忙召集其他七人到武宗面前哭诉。武宗硬起心肠,本想将刘瑾等人迁居南京了事,但见八人围住自己俯拜哭泣,往日陪伴游玩之景浮于眼前,心下又颇有不舍。刘瑾向武宗道:“奴才陪着皇上玩玩鹰犬又何损国事?朝臣之所以敢反对,就是因为司礼监不得人,看不惯司礼监,他们是想先除去司礼监再来约束皇上。倘若司礼监得人,任凭皇上做什么谁还敢有异议?”武宗听完,怒火顿起,立即下旨让刘瑾接掌司礼监兼提督营,并责令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让八党各据要职。将内侍太监王岳、徐智等贬逐南京,又逼迫刘健、谢迁等一干朝廷旧臣辞职。韩文也因刘瑾陷害,被革职逐家。 朝中众臣见刘瑾、马永成等八党得势,在朝中愈加骄横跋扈。都明哲保身,再也不敢多议阉党是非,以免遭杀身横祸(《明史·李东阳传》中载:“瑾既得志,务摧抑缙绅……老臣、忠志之士放逐怠尽。”)。便是江湖上的武林人士偶有谈到阉党乱政之事,也是长声嗟叹,不屑多说。一是因为堂堂中华上国被几个阉佞搞得乌烟瘴气、民怨四起,说来遗羞于口;二是因为朝廷厂卫、锦衣卫眼线遍布各处,若被他们听了去,必定是满门抄斩的妄言之罪。 杨腾祺转头向四下里瞧去,只见靠在北边窗口的一张桌旁坐着两名身穿紫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书生,正自饮酒用饭,心想:“怎么有两个书生在这里?”向东转头,酒寮里面靠在墙边的一张桌旁也坐着两人,一个是身材瘦削的青袍汉子,另一人则是个身材肥胖高大的汉子,这两人吃饭的那张桌子的桌腿上倚着一对刀剑,却是两个江湖汉子。只见那青袍汉子脸色苍白,右手按在胸口上不停咳嗽。那身材胖大的汉子正端了一只碗递给那人,似是汤药之类。显然这二人刚才并未听到沈成的说话。 杨腾祺心下略略放宽。在自己身后隔着的一张桌旁又坐了两人,都是身穿白色锦袍。他微微侧头向那二人瞧去,只见二人身形极为魁梧,便是坐在凳子上也要比常人高出一头,其中背向自己的那人双肩异常宽阔,两边肩胛骨高高突起。和自己斜对的那人形貌也颇奇怪,一张脸不仅满是麻豆,而且又瘦又长,最怪的则是他的下巴,竟然向外高高翘起。杨腾祺心想:“这人相貌怎么如此奇特?中原武林中倒是极少见到。”这二人虽无刀剑随身,但见与自己斜对之人目光炯炯,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内功极好的内家高手。他见二人正自谈笑,只是说话的声音甚轻,听不清楚。 他正思忖这二人的身份来历,一瞥眼间,便见坐在窗口桌旁和他朝相的那名紫袍书生正向他看来,嘴角微微一笑。杨腾祺心下突的一跳,心想:“沈成刚才那番话只怕已给此人听了去。”但见这人虽然是个书生,但眉宇之间却自然生出一股英悍之气。转头向沈成低声道:“店内人多耳广,且不可再胡乱说话!”沈成哼了一声,将面前一碗酒喝干了。 和沈成对面的红脸汉子关锦寿刚才被他一顿抢白,脸上早现出不悦神色来,说道:“沈兄说这话却是以篇概全了。数日之前,河北保定府神鹰堡二当家和玄风庄少庄主在武林中发下英雄帖,联盟天下英豪举行‘群英盟’大会,咱们大伙儿都收到了帖子,这不正是政明人和、倾诚相待么?”沈成听了又嘿嘿一笑,说道:“以前历次武林大会也给你发过帖子么?神鹰堡和玄风庄为何会突然召开‘群英盟’大会,帖子上跟你说了么?” 关锦寿给他问的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前武林大会是没有我的帖子,那自是因为我武功不济。咱们学武之人只要勤加习练武功,将武功练得好了,自然能收到武林大会的请帖,这又有什么奇怪?至于神鹰堡和玄风庄为何会突然召开‘群英盟’大会,沈兄却是明知顾问了,朝廷阉党奸佞作祟,祸乱朝政,天下百姓无不衔冤含恨,欲除之而后快。朝廷大臣无人敢出头弹劾束制,咱们学武之人自不能袖手旁观。倘若再不联盟合力惩治朝廷阉党,那当真是空学一身武功了。这是天下人人尽知之事,还用说么?” 沈成听了,突然笑道:“若要除朝廷阉党奸臣,还用得着天下英雄结盟么?那刘瑾、谷大用既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又不会惊世骇俗的神功异能。若要杀他们时,只需在武林中请出几个身手好的去杀便是,又何必结盟?”那红脸汉子关锦寿满脸青筋爆出,脸色更加红了,愤愤地道:“你倒说说看,神鹰堡和玄风庄召开‘群英盟’大会是要干什么?” 沈成嘿嘿冷笑几声,自己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并不说话。关锦寿见他答不出来,还神态倨傲,心下大是忿恚,欲待再问,旁边杨腾祺听二人又说到朝廷之事,心下已是不悦,说道:“神鹰堡邓二爷和玄风庄白庄主召开的武林大会到底怎样,咱们也不必胡乱猜测,等到了四月十五日,一切自有分晓。” 关锦寿气犹未平,向坐在右侧的吕云起道:“吕大哥,你来说说这事。” 吕云起适才一直听二人争论,这时微一沉吟,说道:“神鹰堡‘银髯雄鹰’邓九川和玄风庄少庄主白空哲联名发下英雄帖,广邀武林同道齐赴神鹰堡参与武林大会,确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他此言一出,不仅关锦寿一怔,沈成与杨腾祺也微觉诧异。 关锦寿问道:“吕大哥以为邓二爷和白庄主此举有何不妥?” 吕云起道:“刚才沈兄弟所言也不无道理。以前历次武林大会所请不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豪客,并未有如我等这般江湖散人的席位。但不知为何这次神鹰堡武林大会上,邓九川和白空哲突然心血来潮,竟也给我们发了帖子。”杨腾祺听了,、微微一笑,说道:“吕兄所虑极是。当日我接到请贴之时,心下也颇有疑惑。但想神鹰堡二当家邓九川和玄风庄少庄主白空哲在江湖上何等的名声,自不会无缘无故乱发帖子。我虽是江湖区区散人,无名无望,但既蒙二人识荆发下帖子,自也不能不理。因此我一收到请帖便从陕南快马赶来,这一路上的见闻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吕云起问道:“怎么?” 杨腾祺道:“我一路自陕南北来,自是见到华山派、白鹤门、铁剑门等陕西各大门派齐往河北神鹰堡赴会。除这几个门派之外,我在途中还遇到不少应邀而来的关中豪杰,其中便有名震关中的陕东丹凤刀客卢云鹤,以及陕南棋凰门一脉神指单传的‘五棋圣手’黄晟湄。” 关东刀客卢云鹤和陕南五棋圣手黄晟湄居于陕西,一向很少涉足中原武林,因此二人在关中一带名声虽然极响,但到了中原武林一带便极少有人知道二人名声。是以杨腾祺甫一提起二人名号,吕云起三人都是一怔。 杨腾祺道:“这二人居于关中,极少涉足中原武林。以往数次武林大会也曾对二人屡屡相邀,但二人均未应邀与会。吕兄和二位兄弟只怕是鲜有耳闻了。”吕云起三人点了点头。 关锦寿道:“这关中刀客卢云鹤和五棋圣手黄晟湄名动关中,能得邓二爷和白庄主的赏识屡次发帖相邀,武功定然是出神入化了。”杨腾祺道:“这二人名声响彻关中,倒不是因为武功奇高、罕逢敌手之故,而是源自二人自创的武功。”关锦寿瞪大了眼道:“这二人竟然自创武功?”言语之中尽是惊异之意。杨腾祺点点头,吕云起和沈成脸上也各现出诧异的神色来。 要知武学之中,想自出机杼创一套武功,那绝非易事。若非自己武功根柢深厚,又能博识武林众家之长,那决难另辟武学蹊径创出新招。武林中虽然常有人根据师门所授武功,将其招式路数加以衍生改变,但那也只能算是在武功研习上别出心裁,勉强粘得一个“创”字,“另创”却还算不上。况且衍生出的招式在临战对敌之时也不一定比之先前所学招式有效。毕竟武林中各门派流传下来的武功,都是历经数代、十数代乃至数十代师门前辈的呕心沥血锤炼而成。每招每式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和用处,少一招则前后不能连贯,攻守失当;多一招则嫌累赘臃冗,制敌有失。所以便算要修缮武功招式,也不是武林中资质聪颖之人所能做到的,更何况是自创武功? 关锦寿问道:“那刀客卢云鹤和五棋圣手黄晟湄创的是什么武功?” 杨腾祺道:“卢云鹤和黄晟湄说来可是武学中的奇才了。卢云鹤学的是祖传的‘臧天十八刀’刀法。他的父亲卢联齐秉承祖训,心无旁骛,一生只研习臧天十八刀武功,一心一意要将此刀法发扬光大。因此卢联齐在刀法上的造诣颇高,在关中一带无人可敌,人称‘臧天刀王’。” 吕云起突然“啊”的一声道:“原来他便是臧天刀王!然则五年前来我中国比试刀法的四名东瀛刀客是他打败的?”杨腾祺道:“正是!”吕云起赞道:“臧天刀王果然名不虚传!” 关锦寿道:“这件事我也是听说过的。当时四名东瀛刀客从海外来到中国,大言诞诞地向中原武林很多门派送上战书,竟想要和各大门派掌门比试刀法。许多门派掌门都笑四人夜郎自大、不自量力,只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那四名东瀛人便四处叫嚣、隳突挑衅,打伤很多门派的弟子门人。当时河北大名府凤刀门掌门白陈泰老英雄看不过眼,便应邀出战和其中一名东瀛人比试刀法。白掌门本想灭灭他们的嚣张气焰。哪知一动上手,那东瀛人刀法既奇特怪异又变化繁杂,白掌门虽然行走江湖数十年,又多接触各家刀法,可谓见多识广,但那名东瀛人的刀法却是从没见过,也没想出破解的方法,最后竟然败在了那名东瀛刀客手下。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白老掌门英雄一世,临老有此一败,心里又如何能放得开?最后还是郁郁而终。经凤刀门白老掌门比武一事,武林中其他门派掌门才知这四名东瀛人在刀法上确实有些门道,于是很多人便接二连三地上前应战,但结果都相继败在四人手下。” 五年前东瀛刀客来中原武林比试刀法之事,武林中人向来引以为耻。吕云起三人也知道此事,只是当时武功不济,并且也没人使刀,才未能上前挑战。这时想起五年前那场比武中,中原武林输得一败涂地,各派弟子伤亡惨重,心中犹觉愤然。 沈成忽然问道:“那四名东瀛刀客后来怎么又败在臧天刀王卢联齐手上?” 杨腾祺道:“这件事的细枝末节我也不甚清楚,想必是那四名东瀛刀客打败中原各大刀手之后,听到关中有极厉害的刀客,便技痒难搔,喜得忘乎所以,巴巴地赶去挑战。结果臧天刀法精妙奇绝,卢先生只用六七招刀法便将四人分别打败。后来四人不服,又联手与卢先生过招,但仍被他用臧天十八刀武功打得左支右拙、不能相顾,挨到第十三刀上便又败下阵来。四人这才甘心拜服,并向卢先生拜师求学臧天刀法。” 关锦寿奇道:“他们竟然还想学中国的刀法,那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刀法废掉?” 杨腾祺微微一笑,道:“关兄弟这就有所不知了,天下武学之中,任何两种不同派别的内功基理、心法固然不同,互有克制。强练之下,不仅武功不能进步,对心脉也是有损无益。武林中之所以有大小数百门派之分,并各有所长,便是这个原因了。至于拳脚和刀剑上的外家武功,那便没什么重要心法可言,即使练得多了,对心脉脏腑也并无损伤。因此武林中人练外家武功,便常常务多求广。熟不知武学一道最是奇异,武林中人只知自身武功练得愈多,武功也就越高;却不觉武功练得愈多,进境也就愈慢,到最后所学各门武功都仍只是初窥门径的阶段,又何谓‘武林高手’?武林中有云:‘精一而不钻百’,其实天下任何一门武功,只要能练到‘意之所至,挥洒自如’的境界,那便是练有所成了。武林中真正的高手习练武功也只在‘精’而不在‘多’,即便只对本门武功勤加研习,也必然能受益终身。” 关锦寿连连点头。其实这道理人人都懂,往往说起来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却又千难万难了。又听杨腾祺道:“便如臧天刀王卢联齐,虽然是秉承祖训要将刀法发扬光大,一生便只研习家传的臧天刀法,但最后不也成为刀术中的高手么?便在关中一带极好的刀手和他过招,最多也不过接他四五招而已。再如那四名东瀛刀客,如再详加研讨、苦练各人刀法,加以时日,未始便不能打败卢联齐。”关锦寿脸现喜色道:“杨兄这番话当真令小弟茅塞顿开,咱们学武之人一生亟盼,便是能在武学上创出一番大的作为。只要咱们多加刻苦研习武功,他日也未始不能成为武学中的一代宗师。这次群英盟武林大会不正是极好的例证么?”拿起酒坛将面前酒碗斟满。 沈成问道:“那四名东瀛刀客拜卢联齐为师学习臧天刀法,卢联齐又怎生说?” 杨腾祺一笑,不答他问话,反问道:“如果那四名东瀛刀客是和你比武而败在你的手上,要向你拜师学艺,你肯不肯收他们为徒?”沈成一怔,还未及答他问话,关锦寿已先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外夷胡人尽皆狼子野心之辈,将我堂堂中华上国博大精粹的武功学成之后,反又持技以强来滋事挑衅,害我中国百姓,自然不能收他们为徒!” 杨腾祺又是一笑,向沈成看去。沈成微一沉吟,说道:“如果换作是我,我自不会收他们为徒。但若是卢联齐,他必会收那四名东瀛刀客为徒传授刀法。”杨腾祺笑道:“何以见得?”沈成道:“卢联齐研习‘臧天十八刀’刀法,旨在将其发扬光大,只凭他个人独自摸索,进境自然很慢。但若能得高人指点一二,则对他大有裨益。适才杨兄言道,便是关中一带极好的刀手和他过招,最多也不过接他五招。但那四名东瀛刀客却能接到七招之多,这其中的三招刀法差距,便可算是指点他刀法破绽的明师了。更何况卢联齐传授四人刀法,四人不能将之传于海外也还罢了,若能将卢家刀法传于海外,更是将其‘发扬光大’了。” 杨腾祺点点头道:“沈兄弟说得极有道理。卢联齐正是收了四人为徒,并精心传授卢家刀法。”吕云起听臧天刀王竟收四名东瀛人为徒,颇觉此事是未有之奇。关锦寿嘿的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这四名东瀛人和卢云鹤都是师兄弟了?”心想大名鼎鼎的关中刀客卢云鹤竟有四名东瀛人师兄弟,倒真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了。心下越想越觉好笑,终于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又忍住,脸色显得更加红了。 吕云起三人都看着他,关锦寿脸上微现尴尬之色,说道:“你们说好了,不相干。” 杨腾祺道:“卢联齐收这四人为徒后,着意研究四人刀法,在钻研和修缮卢家刀法上更别开一番新天地,有了极大的进步。他后来再和四人过招比试时,四人便从先前能接七招刀法渐渐转为只能接他六招、五招,最后一次比试时,便连四招也接不住了。四人于卢联齐来说,可算是亦徒亦师了。”吕云起和沈成都点了点头:“一代刀王,大智大勇,果然名不虚传!”关锦寿嘴角后撇,脸上现出滑稽的神色来,似笑非笑地道:“那四名东瀛刀客学成卢家刀法之后,是不是又到中原武林找人比武炫耀了?”杨腾祺听他这话问得奇怪,知他对那四名东瀛刀客心存芥蒂,说道:“关兄弟,凡事不能总任凭己意一厢情愿、妄加猜测。外夷胡人纵然凶悍,但也并非全都一无是处,其中也不乏虔诚向善之人。便是那四名东瀛刀客拜在卢联齐门下后,也是暴戾之气尽消,在关中一带行侠仗义,除去不少武林中的奸恶匪类。只是四人中的三人在拜师后的两年内便先后死去,倒委实可惜,最后只剩下一人,带了三人骨灰返回东瀛。” 吕云起三人听得奇怪,沈成问道:“那三人是怎么死的?” 杨腾祺叹口气道:“冤孽果报都是自己种出来的。这四人虽已拜在卢联齐门下皈依卢氏潜心学刀、推慕汉义。但四人在拜师之前曾寻衅滋事,与中原武林中不少门派结下仇怨。其时四人拜师学刀之初,中原便不断有人前往关中寻找四人,要为惨死四人刀下的亲友报仇。这四人仰慕卢联齐之为人,凡事务求忍让,一心学习刀法,往日的枭悍霸气早就消匿的干干净净。这时大批中原仇家突然找上门来,四人也只是诚心致歉悔过,但众人又怎肯罢休?定要四人偿命。但说归说,终究是众人忌惮四人武功太高,倒也不敢怎地,只是围住卢家大院吵闹不休。卢先生要四人专心习武,不必理会外面吵嘈,但四人偏偏又放不下,其中的三人便因此事先后忧郁而终,剩下最后一人,卢联齐不忍心看他也客死异乡,便让他潜回了东瀛。” 吕云起三人听得恻隐之心渐起,先前对这四名东瀛刀客的愤恨也消失大半,心下反而隐约觉得中原武人将此事做得过分了些。 沈成问道:“然则卢云鹤又自创了什么武功,难道和这四名东瀛刀客也有联系么?” 杨腾祺道:“那倒不是。这卢云鹤确是武学之中罕见的奇才,他不仅能将十八招卢家家传刀法融会贯通,更在其父研习刀法精要的基础上,依据‘臧天十八刀’刀法中的各招破绽,自创一套‘问天九刀’刀法。此刀法奇异之处并非是补臧天十八刀中的不足,而是恰恰相反,专门克制其不足之处,完完全全是‘臧天十八刀’刀法的客星。”他此言一出,吕云起三人既感惊奇又觉匪夷所思。吕云起心想:“卢联齐一生便致力于对臧天刀法的修缮,要将之发扬光大,卢云鹤却反其道而行,竟然自创了 第一回 阉佞祸乱覆纲纪 云波诡谲锁江湖(02) 沈成问道:“五棋圣手黄晟湄又有怎么样的派头?” 杨腾祺道:“黄晟湄是陕南汉中府人氏。棋皇门在陕南川北一带名声极响,也是威名赫赫的武学奇门。”关锦寿道:“陕南棋皇门的名声,我在中原武林是早有耳闻的。当时只听说这棋皇门一派的武功是从围棋之道上悟出来的,更有‘博弈之道即如参武’之说,极讲究参悟修为,俨然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了。我还听说棋皇门有一条门规极为奇怪,武林中的门派都重在广收门人弟子,以期将本门武功发扬光大,但这棋皇门却是每代都只有一名弟子,上代门主谢世之后,便由这惟一一名亲传弟子接任门主之位,然后再收一名弟子传授武功承袭本门衣钵。只不知是真是假?”杨腾祺道:“确是如此。黄晟湄便是棋皇门上代掌门言纪罡的单传弟子,自四年前言纪罡谢世,便一直由黄晟湄执掌棋皇门门户,他若再收得弟子,那便是棋皇门的第六代掌门了。” 吕云起和沈成心下大是不解。关锦寿道:“棋皇门怎么会定下这条奇怪的门规?”杨腾祺道:“我对陕南棋皇门之事知道的并不多,他们为何要定下这条门规,我也不知详情。”关锦寿道:“若棋皇门的某代门主不慎收了不肖之徒为弟子,又或是本代门主尚不及收徒便先遭逢意外猝死,棋皇门岂不是从此在武林中绝名?”满脸尽是疑惑之色。 吕云起和沈成本来也有此疑问,但想此话说了出来终究于棋皇门名声有碍,是以刚才虽感奇怪,却也不便开口相询,哪知关锦寿竟不分轻重的问了出来。吕云起道:“关兄弟,不可胡言乱语!”杨腾祺点点头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但想这初定门规之人必然才智过人,早能预料到此着,否则他也不会让这条门规将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棋皇门断送在不肖门徒手中,只是这位前辈高人到底如何想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吕云起三人均觉他此言有理,都点了点头。武林中数百门派,虽然规模大小不一、名望声威不同,但都是在武林中历经风雨沧桑而崛起壮大的,又有哪一门哪一派掌门不愿将之发扬光大,反而故意将之覆灭的?隔了一会,杨腾祺又道:“棋皇门弟子一线单传,或许跟陕南一带民俗风情有关,便如四川青城派,所收弟子不都是川人么?” 吕云起三人又都点了点头,沈成道:“黄晟湄又自创了什么武功?” 杨腾祺道:“我听人说,黄晟湄性格极为怪诞,虽已年逾不惑之年,却仍喜欢到处玩乐,没有半分一代武学宗师的严谨风范。但说起他自创的武功,却不得不令人佩服了,他自创的一套‘玄素掌’掌法,便是从他在长安城内的教坊中看伶艺表演的剑舞上突然悟出来的。”吕云起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均有懵然不解的神色,沈成问道:“这‘剑舞’也是一种武功么?” 杨腾祺笑道:“剑舞并不是武功,而是长安街上的教坊里伶艺舞女表演的一种剑器技艺。”吕云起三人都是江湖上的草莽汉子,平日里不是在家里习练武功便是和朋友在江湖上行走,对于城内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所喜去的歌舞享乐之所自是不屑一顾,更加不知道长安街上的教坊是何去处。关锦寿寻思:“练刀便是练刀,练剑便是练剑,又分什么‘刀武’和‘剑武’了?那还不都是练武吗?” 杨腾祺道:“‘剑舞’之术便是女子戎装持剑和乐独舞,舞将起来不仅有练剑时的雄健刚劲之势,更不失女子柔媚娇好的体态美韵。这种剑舞之术在中原歌舞乐所并不多见,但在长安城内却是教坊歌乐场所内达官贵人的喜好。春秋时期,孔子的弟子子路便常着军士戎装在孔子面前舞剑,以娱其师;秦末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在新丰鸿门为刘邦摆下鸿门宴,范增便曾设计让项庄持剑献舞,以借机在席间杀掉刘邦,这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庄和子路所舞便是剑舞。剑舞之术在唐代之前流传不广,并不多见。唐代文宗皇帝开元年间,龙华军史裴旻便极善舞剑。世人传说,那裴旻是个孝子,他母亲死时,曾特意去请当时的名画家吴道子在天宫寺画几幅壁画以度亡母。吴道子说:‘我常听人说将军极善舞剑,今日就请为我舞剑一曲,以观豪壮气概,也可助我作画。’裴旻立即脱去孝服持剑起舞,吴道子则奋笔作画,旋即而成,此画流传后世,被人称为‘天下之壮观’。相较之下,裴旻的剑舞更是一绝,当时更曾有人称裴旻的剑舞之术是‘剑舞若游龙,随风萦且回’。文宗皇帝听到后,也亲自招裴旻上殿舞剑,观后大悦,并将他的剑舞之术和李白的诗歌、张旭的草书并称为‘天下三绝’。” 关锦寿道:“原来黄晟湄的掌法是从裴旻的剑舞上悟出来的。”杨腾祺摇头道:“黄晟湄的玄素掌虽然是从剑舞上悟出来的,但却不是从裴旻的剑舞上悟出来的。”关锦寿一怔,随即笑道:“是了,裴旻都死了快一千年了,黄晟湄当然不能从死人那里悟到掌法,想必是从他的后世门人弟子的剑舞上悟到的。”他满拟这次必定说对了,哪知杨腾祺听了又摇摇头,关锦寿挠头道:“这却奇了,黄晟湄的掌法既不是从裴旻的剑舞上悟出来的,也不是从他的后世门人弟子的剑舞上悟到的,这倒有些难想得很了,难道还是从鬼魂那里悟到的不成?”看着杨腾祺。吕云起皱眉道:“关兄弟说话便是口没遮拦!”关锦寿嘿的一笑,便听沈成道:“难道会剑舞之术的除了裴旻之外还另有其人?”杨腾祺点头道:“正是,这人便是唐代开元年间的剑术大家公孙大娘。”关锦寿道:“公孙大娘又是什么人?”他和吕云起、沈成均是习武之人,平时不喜读书,对几百年前的剑术名家裴旻和公孙大娘并不熟悉。 杨腾祺道:“唐代开元初年,政治清明、国势强盛。唐玄宗在案牍劳牧之暇曾命人在宫中建立教坊和梨园,并亲自挑选梨园弟子教授法曲。当时只在宫廷和内外教坊中的歌姬舞女便有八千人之多,此外更有不计其数的梨园弟子,都是在唐玄宗闲暇时以赋歌献舞来愉悦玄宗的。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便在八千人的表演中独擅胜场。我倒记得大诗人杜甫有一首名为《剑器行》的试说得便是此事。他在诗中说:‘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这四句诗便是说公孙大娘善舞剑器,每当她舞剑时,四面如山的观者都为她的剑器舞而惊讶赞叹,便连整个天地也似乎随她剑势而起伏低昂。又有:‘或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四句诗,则是称赞她剑舞精妙,场势犹如后羿射落九日、群帝御龙飞翔。并称赞说:‘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便连大书法家张旭也曾多次到邺县去观看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并深受启发悟出草书之道。” 吕云气三人听得脸上满是钦佩的神色,虽然杜甫的诗句三人未必便懂,但从刚才杨腾祺对诗句的解释、张旭从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上深受启发而悟出草书之道,也不禁对公孙大娘的剑舞佩服万分。 其时除张旭之外,稍后的唐代画家吴道子也曾受公孙大娘的剑舞启发而体会到用笔之道。吴道子的绘画具有独特风格,其所绘人物衣褶飘举,笔力遒劲,时人称之为醇菜条描,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被誉为“吴带当风”。他在山水画上也有变革之功,于焦黑线条之中略施淡彩,世称吴装。宋代文士苏东坡便曾称赞他的绘画为“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好礼于豪放之外 。” 沈成问道:“黄晟湄从公孙大娘那里悟出的‘玄素掌’又如何?” 杨腾祺道:“此事说来还有一段佳话呢。黄晟湄自创的玄素掌使将出来便有公孙大娘舞剑时的飘逸柔散之气,他曾以此掌法和陕东一些以掌法见长的武林朋友比试,和朋友将有破绽的招式一一修缮。众人均赞服他掌法精妙而又不失气度宏雅。” 关锦寿道:“能根据古人剑法舞曲而自创掌法,当真叫人佩服。” 杨腾祺道:“当时华山派掌门褚呈凤也自创了一套‘虚极掌法’,武林中人只知道华山派以内功和剑法见长,华山派无上内功心法‘混元神功’和华山剑法固然可独步武林,但武林中却极少有人知道华山派除世代相传的掌法之外,褚呈凤自创的虚极掌法也堪称华山派中一门极强的武功。后来,黄晟湄得知华山派掌门褚呈凤也自创了一套掌法,又未逢敌手,便亲上华山以自创的玄素掌和褚呈凤的虚极掌法相比试,褚呈凤欣然受约,二人便在华山之巅的玉女峰上对掌比试,直斗了数百招,终究是黄晟湄以几招略胜褚呈凤,褚呈凤便笑称他为‘关中第一掌’。” 关锦寿大声赞道:“了不起!黄晟湄以自创的玄素掌居然能胜褚呈凤自创的虚极掌法,当真了不起!”杨腾祺道:“褚呈凤修习华山派内功心法和华山剑法二十多年,武功卓绝,武林中能在内功和剑法上胜得了他一招半式的固然屈指可数。以他在华山派武功上的修为和造诣,不仅较其师‘落溪剑老’聂怀古为高,只怕华山派历代掌门都有所不及了。他自创的虚极掌法便蕴涵了华山派的内功要旨,所谓‘虚极’,便是取自名震天下的混元神功口诀‘实盈则若虚,无为则至极’篇。黄晟湄以自创的玄素掌居然略胜褚呈凤自创的虚极掌法,足见其修为之高,虽然二人并未比试内功和剑法,但料来他武功修为与褚呈凤也相去不过几许,又或者二人武功便在伯仲之间,也未可知。” 吕云起和关锦寿都点了点头,吕云起心想:“以关中刀客卢云鹤和五棋圣手黄晟湄如此高的武功修为,不来参加以前的历次武林大会确是有些可惜了。但不知这次二人为何都突然赶来参加武林大会?” 沈成突然道:“还不止如此。我接到武林大会的帖子一路从贵州赶来,路上除了见到黔西一带的武林门派前往神鹰堡赴会之外,也遇到了不少黔地声望极高却又不喜与闻江湖之事的武林高士。‘游龙轩辕’陆远志以一套‘游龙八卦掌’的武功独冠西北绝塞群雄,素为黔地豪杰敬重。但他却一向不问江湖事,只喜逍遥自在、恬静闲适的生活,或悠游于大山名川,穷睹江山胜景;或泛舟于江湖滨海,结交文人雅士。昨日若非在西壶口亲眼瞧见他,我当真料想不到他竟也应邀参加这次武林大会。” “游龙轩辕”陆远志的名号,杨腾祺是早就听到过的,吕云起和关锦寿二人却从未听说过,但想此人能得沈成如此推崇,武功修为也自必不弱。 杨腾祺和吕云起对望一眼,吕云起道:“这次武林大会当真有些奇怪了,往日武林大会上排不上名号的江湖散人固然一个不落的到齐了,便是江湖上平素不喜参与武林之事的游侠豪客竟也来了不少,不知这次神鹰堡武林大会将如何开法?”他话音刚落,便听关锦寿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了?神鹰堡这次群英盟武林大会上,邓二爷和司空庄主面子当真不小,便连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的大侠豪客这次接到二人的帖子也赶来参加,当真是英雄聚首,共襄大计。这次武林大会也必定开得隆而重之,其盛况绝非以前历次大会可比,堪为武林中的一件盛举了。”说着连斟两碗酒都是一饮而尽,满心欢喜溢于言表。 杨腾祺心下一松,心想:“关兄弟所言不无道理。武林大会本来便是邀请天下武林同道欢聚一堂共议武林大事的盛会,武林英雄赴会齐集,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倒是我多虑了。”端起面前一碗酒慢慢喝了。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仍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在情理之中,具体是什么事,又为什么不在情理之中,心中却又茫然无绪。 沈成突然又是嘿的一笑,向关锦寿道:“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人物中,还有一个惯于在江湖上独来独往的‘侠客’,你一定还没听到他的名号。”关锦寿听他语气和先前大有不同,说到“侠客”二字时似乎颇有嘲笑之意,心知必然有异,问道:“谁啊?”沈成一笑,先端起面前一碗酒喝了,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飘逸孤鸿’云剑鸿!” 沈成“‘飘逸孤鸿’云剑鸿”七字一出口,三人脸上都是愀然变色,吕云起道:“这人竟然也来了?”沈成点点头道:“两日前我到太原府陈家集时,在一家酒店里见到他的,那时他正被几名江湖汉子围住,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杨腾祺道:“他被那几名汉子打伤了么?”沈成摇头道:“不是,那时店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料来应该是他身上原本有伤,走到店里被几名江湖汉子看到,欺他有伤,围上来想要拿住他。我刚进店门,便见那几名汉子正围将过去。云剑鸿虽已受伤,但轻身功夫丝毫未减,不等众人接近,便即飞身纵出店门,上马向南而去。那几名江湖汉子也跟着一声呼啸冲出店门,纷纷上马追去。后来怎样便不知道了。” 关锦寿道:“云剑鸿其人贪财轻义,卖友求荣,素为武林同道所不齿,怎么他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他又怎么受了伤?”杨腾祺道:“云剑鸿偷官窃富,做下许多案子,在江湖上素无善名,怎么神鹰堡也给他发了帖子?这却更加奇怪了!”转头向吕云起看去,吕云起摇了摇头,脸上也尽是不解的神色。关锦寿道:“若果真如此,邓二爷此举可太也不精细了。武林大会乃是天下英雄之会,所请也当是武林中的名人义士、英雄豪杰,云剑鸿在武林中臭名昭著,竟也能得英雄帖相邀赴会,关某人倒是不明所以了!”沈成微笑道:“云剑鸿人品虽不值得武林同道一哂,但其轻功却是极好,在武林中号称‘飘逸孤鸿’,绝难有第二人可及得上。”关锦寿道:“那又怎样?”沈成道:“邓九川和白空哲发帖相邀,若说不是因为他的绝顶轻功,那也难证其为不然。” 关锦寿哼一声道:“若论武功高下才能被武林大会邀去赴会,我关锦寿一套‘龟甲功’自认及不上‘飘逸孤鸿’云剑鸿的绝顶轻功,那也不用去武林大会,这便折道回家便了。免得在武林中辛辛苦苦闯出来的名头,说了出来竟似跟一个江湖邪匪沆瀣一气!”他说完这句话时已是满脸通红,右手抓起酒坛瓷口将面前酒碗斟满了一气饮尽。酒水淋漓,洒得桌子上一片湿漉漉的。 杨腾祺也是气愤满膺,心想:“以前历次武林大会没有我们的帖子倒也罢了,我们兄弟武功便是再不济事,在武林中也总有三分名头。为人处事光明磊落,武林同道说起时还能竖起拇指赞一声:‘好汉子!’。你邓九川发帖相邀,我们欣然就往,但你同时又发帖子给云剑鸿,那是什么意思?” 第一回 阉佞祸乱覆纲纪 云波诡谲锁江湖(03) 忽听得背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关锦寿,你这话却是说对了。武林大会本是天下英雄聚会的地方,非武功高强之人不能参与。你刚才明明说自己武功不济,那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家再练个十年八年的,再来堂而皇之的参加武林大会罢!” 杨腾祺循声转头瞧去,见说话之人正是两名身穿白色锦袍中,背向自己、肩膀异常宽阔之人。和他同桌的另一名白袍人这时也向他看来,脸上尽是嘲笑的神色。 关锦寿脸色微变,冷声道:“阁下如何称呼,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他刚才虽然说自己武功不济,但全是出于义愤之言,自己能收到武林大会的请贴,心下也毕竟欢喜。这时听这人如此说话,心下颇不舒服。 那汉子始终背向众人,也不转过身子。众人只见他右肘一动,右掌在桌上轻拍,一只酒坛和一只酒碗同时向上跳起两尺,酒坛一触到酒碗,便即倾侧倒出清洌洌的酒水来。众人神色诧异之中,酒坛酒碗同时落回桌面,那人端起酒碗一口饮尽。以内力将桌上酒坛酒碗同时震起,那丝毫不足为难,但若要使酒坛在空中自行倾侧斟酒,落回时又不倾倒,那却非把握好出手力道,使之恰到好处不可。那人刚才露出这手功夫,众人若非与他不睦,这时早喝出彩来,但此时却是时局易势,不仅彩不能喝,还有可能将和他打上一场。 那人听完杨腾祺刚才的问话,哈哈一笑,说道:“老子的名字也懒得跟你说,老子平素最讨厌的便是自高自大之人。关锦寿,邓九川发给你武林大会的帖子,你便自以为武功很了不起么?嘿嘿,武林大会又算什么!我跟你打个赌,便赌你性命活不过今天,你以为如何?” 杨腾祺见这人一直背向众人,心念突然一动:“莫非此人竟和云剑鸿有关系?”心想必是因为四人刚才言语之间得罪云剑鸿,以致这二人突然寻衅报复。 关锦寿还未答话,和那人同桌的另一名白袍汉子已先笑道:“我常听人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一朝无虞寿不亏’。师兄,你跟他打这个赌恐怕要输呢!”那人笑道:“师弟,师父以前常让你多读书,你总不听他老人家的话,书读得还是不多。三国时曹操有一首诗叫做《短歌行》,你必定是不知道了,他在诗里便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他师弟笑道:“是哪一句话?”那人笑道:“他在诗里哀惋天际流转、人身苦短时说:‘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他说‘神龟’尚且还有寿尽的时候,更何况一只‘铁甲龟’?”他师弟道:“原来如此,小弟才疏学浅,倒是孤陋寡闻了。若非师兄指点,小弟还全然不知。”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关锦寿满脸涨得通红,那人的师弟刚才一句问话是明知故问,倒怕他不知道,摆明了是故意问给他听的。他心下怒极,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来大声道:“阁下要给关某人送终,那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吕云起三人听这二人语言无理,脸上也都有愤慨之色,向二人怒目而视。 那人潇洒故态,又饮一碗酒,笑道:“关锦寿,你刚才可听清楚了?我只说神龟寿元有尽,一只从烂泥潭里爬出的‘铁甲龟’自然也不会长寿,可并没说你啊!师弟,这话我可没说吧?”他师弟笑道:“没有啊,我可没听到!”那人又笑道:“关锦寿,我说这话你不同意么?这倒怪了!”说着,两人又大笑起来。 关锦寿见这二人一唱一和,明显是设计了陷阱来戏弄自己,最后反引得自己钻进彀中,被他二人笑作“铁甲龟”。他练的这套“龟甲功”,是他师门内的一位前辈高人从乌龟生活习性及防御外敌侵扰手段上悟出来的一套武功,和武林中的“金钟罩”、“铁布衫”等同属外家硬气功夫。这门武功练到一定程度时,可使全身上下肌肉坚硬结实,便如乌龟的龟壳一般,任兵刃加身也绝无破伤。这二人以师授武功如此胡作调笑,不仅辱骂自己,更是诋毁师门,这口气却哪里忍得下去?纵身离坐,跳过中间隔着的一张桌子,已落在那人身后,叫道:“关某这便领教你的高招!” 那锦袍汉子听到背后响动,知他已到自己身后,仍是头也不回的道:“姓关的,我刚才说你武功不到家,让你再练个十年八载,你还不信。现在趁我还没动手,你求饶还来得及……”话未说完,关锦寿怒喝一声:“出招吧!”右手成爪,倏地向那人右肩抓去。这一抓之势既快又准,眼见那人尚不及反应,关锦寿右手五指已稳稳拿住那人肩头。 那人向右略微侧头,哼的一声并不说话。关锦寿五指间使力去捏他肩骨,要待将他捏得痛苦求饶,去去他的威风。哪知指间才一使力,便觉那人右肩陡然向下一沉,右手五指一紧,竟被他肩膀擎肘而前,便如给他肩膀吸住一般,一个趔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肩膀走势向前倒去。那人嘿嘿一笑,身体斜向右敧,将长凳一端翘起,蓦地里向外一转,长凳径向关锦寿打来。关锦寿一惊,觑准长凳来势,左手按在长凳一端,身体斜飞借势在空中打个转避开长凳,左脚顺势踢向那人面门。那人起身闪避,右肩上一松,关锦寿右手脱开,左足已将那人身下长凳踢得飞了出去。那人这时一转身,众人这才看到那人容貌,只见那人脸上肌肤极黑,额头宽大,一双眼珠白多黑少本就极大,眼眶偏又向内深陷,将眼珠衬得大部分凸在眦外,两颊颧骨也高高突起,将脸上肌肉绷得极紧,一张海口大嘴,嘴唇肥厚。众人都不禁一怔,心想:“这人怎么生得这样丑?”这人五官不整,面貌丑陋倒也罢了,一张脸却又被他白色锦袍衬得愈发黑亮。他师弟和他相比之下倒显得极白皙英俊了。 那人不待关锦寿立住身形,已疾步向前,右手翻转成掌向他胸口拍到。关锦寿见他掌到,自忖闪避已然不及,当即左掌凝力击出。啪的一声,两人双掌相交,同时向后退开。关锦寿立足不定,身体又向后倒。那人退后两步,觑准后进,左足向后反踢,一脚踢中身后饭桌缘棱,借势又向前疾进,跟着双腿连环踢出,正中关锦寿胸口。关锦寿闷哼一声,向后便倒,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吕云起三人大惊,齐呼一声,奔过去抱起关锦寿,但见他牙关咬紧已经昏死过去。 那黑脸汉子哈哈一笑,掇条凳子坐回桌畔,向他师弟道:“我还道龟甲功是何等厉害的武功,原来也是不堪一击的花拳绣腿,倒真让人高看了。看来神鹰堡武林大会上邀请的什么大侠豪客,武功也都不过而而,咱们倒也不用赶着去看热闹了。”他师弟笑道:“咱哥儿俩这次来中原虽然没收到什么‘银髯雄鹰’邓九川的武林大会请贴,但也着实受益匪浅,知道中原豪杰手上的功夫不怎么样,嘴上自吹自擂的功夫却让人佩服。”那黑脸汉子笑道:“师父平日里总说咱们武功根基不稳、见识浅薄。又说中华武术博大精深,中原武林英雄辈出,定要我们到中原走一遭开开眼界。这几日我们在川北陕南所遇到的中原武人确实不少,只不过不是欺世盗名之徒便是妄自尊大之辈,功夫都是稀松平庸之极,咱们此行确是开了不小的眼界。”他说“开了不小的眼界”几字时,语气甚重,尽是讥讽之意。他师弟笑道:“可不是吗?咱们这几日遇到的什么‘追风客’展鹏、‘无敌拳’葛松、‘降龙手’段明冲一干人,也是收到武林大会请贴的角儿,外号倒都有气势,听起来还挺吓人的,哪知一动上手却是一般的名不副实。当真叫人大失所望、意兴阑珊。” 吕云起听二人言辞怪诞,形貌又极奇特,寻思:“‘追风客’展鹏和‘无敌拳’葛松等都是川地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刚才这二人提到他们名字之时语气极为散漫,每每说到名号与武功有否泰之别时,脸上便露出讪笑之色,却是意在嘲讽。听这二人不似中原武林哪个门下弟子,难道他们是蒙古人又或者外国来的胡人?” 那黑脸汉子笑道:“若是师父知道了中原武人武功如此不济,只怕也会大失所望。”他师弟道:“咱哥俩先到中原走这一遭,一路从甘南走到冀东都未逢敌手。依我看,中原武人都是浪得虚名之辈,便连师父也是高估了他们。我二人的武功尚不及师父十一,便已鲜逢敌手,师父若到中原,那更是无人可敌了。”顿了一顿又道:“便算中原武林有几个是真才实学,那也未必是师父对手,师父倒也不必亲来中原了。咱们为师父他老人家免去奔波之苦,那也算是不虚此行了。”那黑脸汉子点点头道:“师父知道了也必定欢喜。他的武功在塞外已然是第一,便算到中原来走一趟,那也不见得能有敌手。”他师弟嘿嘿一笑,道:“武功塞外第一,不就是天下第一么?”说到这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吕云起心想:“这二人果然不是中原武林门下弟子,竟然是从塞外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塞外的奇侠义士虽然不少,我也大都未曾得见,但平日里也听过一些,‘天山怪客’白驼鹰、‘雪山寿翁’关向东以及‘塞外五侠’袁程枫兄弟等久不履中原武林,都是隐居塞外异地、与世无争之人,这二人的师父要来中原与人比武,料来是极慕利胜之人,这人又是谁?”正思忖间,忽听杨腾祺朗声道:“我兄弟四人在此饮酒叙谊,不知何故得罪了二位,竟致阁下施以重手,打伤我关兄弟。二位与‘飘逸孤鸿’云剑鸿相识吗?” 那黑脸汉子嘿嘿一笑,说道:“‘飘逸孤鸿’又是什么东西?从没听说过!老子平素最讨厌的,便是没有真才实学却偏又自高自大之人。昨日才打发了几个大言不惭之人,今日在这里又遇到几个自鸣得意的家伙,凭着一点三脚猫的功夫,竟自封‘英雄豪杰’来参加武林大会。老子听得有气,自然要伸手管上一管。” 他此言一出,三人无不大怒。杨腾祺初时还道这二人与云剑鸿有交情,刚才动手是因为恼了自己四人对云剑鸿有贬斥之言。哪知一听之下,竟然是两个无理取闹的浑人,不仅对中原武林豪杰大加驳斥,更对自己四人恶意贬詈,心下怒火尤烈,冷冷地道:“在下杨腾祺,江湖人送外号‘穿云手’,一向还不知功夫深浅,正好向阁下讨教!”那黑脸汉子哈的一笑,说道:“原来你是没有自知之明!”仍坐着不动。杨腾祺道:“这便出招吧!”见那黑脸汉子兀自端坐不动,知他是等自己先行动手。当下也不多说,翻转左掌护在胸前,右掌斜挥,去势凌厉,直向黑脸汉子左肩击去。黑脸汉子向左略一侧头,见他掌到,竟不闪避,更不招架。 杨腾祺微觉奇怪之间,右掌不偏不倚,已击在黑脸汉子肩头,只见他身子跟着自己这一掌之势向右略微侧了一下便又坐正。杨腾祺察言观色,见他中了自己一掌居然面不改色,浑没半点伤痛之样。他心下暗暗吃了一惊,刚才这一招是穿云手功夫中的“乱石穿空”,意思即是这一掌便是打在硬石之上,石头也要迸裂,石屑纷飞,端得厉害无比。哪知打在这人身上竟如轻描淡写一般,浑无痛痒之觉。他一觉形势不对,立即警觉,急抽手掌,岂知一抽之下,右掌居然牢牢不动,便如已粘在黑脸汉子身上一般。杨腾祺运劲连抽两次,右掌都是纹丝不动,这时他已明白为什么刚才关锦寿去拿黑脸汉子右肩,他右肩一沉,关锦寿不退反进,料来也必是被他吸住了右手,挣脱不开。 那黑脸汉子感觉杨腾祺连运两次内功向里回夺手臂,冷笑一声道:“这就是‘穿云手’的功夫吗?我看也不过如此,用来挠痒却是再好不过!”左手外转来抓他右臂脉门。杨腾祺心念电转,心想:“右手被制,为今只有以静制动,尚许还有转机。”不待他左手拿到脉门,右肘向下一沉,左掌蓄势急发向他左手击去。黑脸汉子右手食中二指来点他掌心“劳宫穴”,不料这一招竟是虚招。杨腾祺右足突然向外跨出,身体右转,右臂奋力上提,已向他身后拉出。那黑脸汉子似乎吃了一惊,尚未及反应,他一个高大的身躯已被杨腾祺臂力带得连人带凳,向后直摔出去。好在他这时应变奇快,身体将要摔在地上时,右手在地面上急撑,一个倒翻筋斗,已稳稳站在当地。他身形甫一站稳,立时双掌齐出,迅疾无伦地向杨腾祺胸口拍到。杨腾祺右手这时仍连在黑脸汉子肩上,和他站得极近,没料到他来掌竟然如此迅疾,眼见掌到,不假思索之下,左掌矍然拍出。 吕云起和沈成见杨腾祺只以单掌迎那黑脸汉子双掌,心下都大吃一惊,心想这黑脸汉子刚才被劲力拉倒,虽然并未摔在地上,但也狼狈万分。这时必然恼羞成怒,双掌已使足劲道,杨兄弟只以单掌相迎,势必受重伤。但看此时形势,杨腾祺舍此也更无他法。二人眼见上前救助已然不及,手掌里满是冷汗。 便听砰的一声大响,杨腾祺单掌和那黑脸汉子双掌相交,掌力激荡,劲风四袭,两人各自向后退开数步,杨腾祺右手已从那黑脸汉子肩上拿下。吕云起和沈成急忙上前扶住杨腾祺,问道:“怎样?”杨腾祺但觉胸口内息一阵上涌,微一定神,便暗自运功微微调理,隔了好一会,心下稍觉好转,向二人摇了摇头。吕沈二人这才放下心来,齐转头向那黑脸汉子看去。 那黑脸汉子与杨腾祺对掌之后便即退在另一边,更不再向杨腾祺这边看上一眼,只侧头冷眼看着刚才二人打斗时地面上抛着的一根筷子。过了好一会,他目光才转向站在窗口一张桌旁的两名紫袍书生。自杨腾祺和那黑脸汉子一动上手,这两名紫袍书生和坐在酒店里面一张桌旁的两名汉子为防被二人掌力伤身,便都起身避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二人打斗。吕云起见这黑脸汉子脸现怒色,心想:“这黑脸汉子尽看着地上的一根筷子干什么?这两名书生怎么又得罪了他?” 原来,这黑脸汉子刚才双掌齐出,将和杨腾祺左掌相交之时,左肩‘肩井穴’上突然一麻,左臂也随之酸软无力,他心下微微一怔之际,两人三掌已砰的一声交在一起。在吕云起及黑脸汉子的白脸师弟等旁观者眼中看来,这两人掌力互拼之下,是杨腾祺吃了大亏,受伤较重。但在那黑脸汉子看来,却是自己受了重伤。刚才二人对掌,他左肩‘肩井穴’上突然一麻,左臂无力,左掌上固然也使不出力。他当时猝遭此变,惊诧之下,内息运动稍滞,右掌掌力也随而受制,大打折扣。二人三掌虽然掌力相拼,但他两掌却远不如杨腾祺一掌威力强大。因此,刚才对掌比拼内力时,他右手被杨腾祺一掌夹风带雨,反将手腕震伤,痛入骨髓,这时右手微一使力握拳,便奇痛无比,微微打颤。他看着地上的筷子,这时推想起来,显然是刚才有人以地上的这根筷子偷袭自己,突然点中了自己左肩上的穴道。 吕云起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黑脸汉子,只见他翻着一双怪眼缓缓转过头,在窗棱内透进的阳光照射下,一双眼珠璨然晶亮,目光中颇有怨恨之意。他目光从两名紫袍书生身上缓缓移开,又射向靠着酒店里面墙壁而站的两人,只见那胖大汉子络腮胡须,满脸怒容,正伸开双臂拦在那苍白脸色的汉子身前,惟恐有桌椅或者杯碗突然飞来伤到了那人。他目光和那苍白脸色的汉子目光一对,那脸色苍白的汉子突然低下头咳嗽起来,他身前的那胖大汉子却双眼圆睁,怒目而视。 那黑脸汉子目光在四人身上来回转动,突然间重重哼了一声,回过头来。左掌一挥,身体动如脱免,又径向杨腾祺冲来。杨腾祺身侧,吕云起和沈成各出掌拳便欲上前接战,杨腾祺伸臂一拦,说道:“照顾关兄弟!”吕云起道:“你有伤在身,不可再……”一句话没说完,杨腾祺脚下先动,右掌向里一穿,左掌“腾空万里”斜截那黑袍汉子左掌,右掌向上翻,一招“扶摇直上”直击他胸口,跟着左掌竖起切他左腕,转眼间连发三招,都是穿云手中的武功。那人左挡右闪,脚下连退三步,右手欲格杨腾祺右掌,但终究挥动不灵便,胸口被他右掌掌缘扫到,已隐隐作痛,心下暗中惊异:“此人功夫比先前那人要强上数倍,倒不可小瞧了!”左掌自二人之间斜刺里穿上,右手握拳直击杨腾祺面门,左掌横挥,迫使杨腾祺回掌自保。 那黑脸汉子两招之间逼退杨腾祺,却不敢过分追击。原来,他刚才和杨腾祺动手遭人暗算,这时心下已多了一分提防之心,心想如再全神对敌,暗算自己那人必然还有机可乘。所以便是刚才和杨腾祺对拆三招,也是分出心神留意周边变动,以防再遭人暗算。 杨腾祺刚才和那人虽只拆了三招,便已明显感觉那人心神不属,举手投足之间颇为滞缓,似乎有所顾忌,出招时并不全力以赴。又见他眼珠四下转动,眼神闪烁不定,心下虽然纳罕诧异,却也不敢怠慢,身形前欺,双掌连措,前后滚动交叠。他虽然只两只手掌,但在那黑脸汉子看来却是犹如茫茫大海波涛涌动、巨浪翻滚,又似氤氤云端渰云迭起、戾风乘腾。吕云起和沈成都识得这一招是他穿云手功夫中威力极强的“云海乘腾”。那黑脸汉子见杨腾祺双掌前后交叠疾速翻滚,掌影几近无形,心下一凛,不敢轻待,左掌“混沌初开”,右掌“独劈华山”,从上下两路同时攻到。他双掌刚一接近杨腾祺掌缘,便被他双掌掌力震开,足下跟着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眼见杨腾祺掌势击到,一个空心筋斗急向后倒翻出去,双足甫一着地,左脚外撇,身随脚势向右一转,已闪在一侧。杨腾祺一招“拨云见日”,右臂横掠而出。黑脸汉子侧身再向右转,喀喇一声响,杨腾祺已将他身侧的一张桌子打塌。两人忽分倏合,攻守易转,打得难解难分。 吕云起和沈成将关锦寿扶起,两人同时给他推血过宫,过了一盏茶时分,关锦寿兀自双目紧闭昏厥未醒。沈成怒道:“这黑脸的家伙刚才用了什么鬼门道,怎么关兄弟到现在还不见好转?”忽听得有人嘿嘿一笑,说道:“这是我师父的独门‘透骨点穴大法’,你们又懂得什么?若非有我派门人亲自解穴,旁人纵然毫尽气力也是于事无补。”正是那黑脸汉子的白脸师弟。 沈成看着他冷冷一笑,说道:“是吗?”纵身抢将过去,右掌呼的一声向那白脸汉子劈到。那白脸汉子正自洋洋得意,浑没料到他会一掌劈向自己面门,心下着实吃了一惊,急忙起身踢开凳子,侧身避开。沈成一掌击白脸汉子不中,不待双足落地,右脚已先飞出,向他腰眼踢到,同时左手握拳,向他右边太阳穴打去。那白脸汉子矮着身子向后连退两步,又转个圈子,这才避开沈成攻势,脸色更加白了,叫道:“这是什么武功?”他和沈成交手,三招之间便被打得着着后退,自己却一招未出,为沈成气势所慑,已自输两成。沈成不答他问话,趋步向前,反腿后扫。白脸汉子纵身跃上旁边一张桌子,双手握拳,一招“双雷贯耳”同时向沈成左右太阳穴擂去。双拳未到,白脸汉子脚下突然一滑,那张桌子已被沈成扫断两条腿,向外倒翻出去。白脸汉子叫声:“好腿法!”乘势落下地来,右脚向外一跨,便欲闪开。沈成一击得势,哪能给他喘息机会?双足连环飞起又向他面门踢到。白脸汉子气喘吁吁,双手接连招架,又向后退开数步。 酒店内两处打斗一起,桌椅板凳和杯碗碟坛登时在空中飞舞来去,乒乒乓乓连响不绝,烂碎一地。那酒店老板和伙计躲在柜台内缩成一团,那老板每听到外面一声响,双肩便不自禁地抖动一下,心里颠三倒四地念叨:“求求玉皇老爷、菩萨娘娘保佑,别让他们打啦,再打下去小人可没活路啦!” 杨腾祺和黑脸汉子片刻功夫对拆三十余招,未分胜负。那黑脸汉子脸色愈加黑沉,着着进逼、招招抢攻,出手已颇为狠辣。杨腾祺将门户守得极紧,那黑脸汉子一时也未占到半分便宜。蓦地里,那黑脸汉子大喝一声,势若奔雷,右拳直击杨腾祺面门。杨腾祺伸左臂架开,黑脸汉子左掌急提,又向他右耳扫来。杨腾祺身子右转让过这一招,左臂回转,急向他腰间掠去,不料这一招却打了个空,急转头看时,竟已不见黑脸汉子身影。便在他一怔之际,突觉背后劲风疾起,黑脸汉子掌力已自背后袭到。杨腾祺右臂急向后反扫,才一回身,便觉背后衣带招风,只见黑脸汉子衣袂飘飘,人影一晃,有如鬼魅,已然又转到自己身后。杨腾祺见他武功怪异,惟恐受他背后偷袭,急忙又向后转,他转身快,那黑脸汉子便闪身也快,到后来已是脚下迈着点位,绕着他急速转圈,再不停歇。每次转到杨腾祺身后,便或出拳或出掌向他攻击。 杨腾祺见黑脸汉子足下踏着方位奔跑,周身几乎都是他的影子,心中不禁骇然。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功,但见黑脸汉子招式透着古怪,心下始终不敢大意,跟着他身影不停转动身子,以防他偷袭后背。那黑脸汉子足不停步,始终绕着一个直径丈余的圈子疾奔。杨腾祺虽然只在原地随他转动,费力不大,但时间一长,便觉头重脚轻,腹内一阵烦恶直冲胸臆,足底松软,已站不稳当。 再转几圈,那黑脸汉子一笑,见杨腾祺脸色苍白,身体摇摆不定,知他已经转得头晕目眩,乘他转势稍缓,斜刺里一个箭步窜到他背后,左掌右拳,一切后颈一吉后心。杨腾祺此时满脑混沌,只觉胸腹之间有一股气流滞窒,几难喘息。虽然感觉后心和后颈有劲风袭来,但见眼前景状起伏晃动,头脑发昏之下,竟无力招架和闪避来招。 旁边吕云起看得真切,大声叫道:“杨兄弟,小心背后!” 那黑脸汉子长笑声中,拳掌已同时向杨腾祺身后袭到。便在此时,他左右两肩上的“肩井穴”突然同时一麻,心中暗叫:“不妙!”酸麻之感既而传至双臂,左掌右拳便软软地打在杨腾祺身上,已无半分力道。黑脸汉子又惊又怒,反应神速,急回头看时,只见两根玉白色筷子正自双肩处向身后的空地跌落。他左手向后一探,已将两根筷子抄在手里,见只是两根半截的筷子。心念一转,已知刚才正是有人将一根筷子折成两段,飞掷过来点中自己双肩穴道。他第一次遭人暗算,被人用竹筷打中左肩穴道时,便已留心查察周围形势,以防再次遭人暗算。但刚才和杨腾祺对拆三十余招不胜,心中烦躁,突以师授神功将要出奇制胜时,心中一喜便未免大意,忘记提防旁人暗算。眼见这次又遭人暗算,以致功败垂成,心中怒不可遏。回头扫视店内诸人,正自气愤间,忽然胸前劲风激起,杨腾祺双掌竟已袭到,他心下一惊,不及细想,身随掌势,急忙向后仰跌出去,虽已避开双掌劲道,但后背重重抵在一张桌子上好不疼痛,脸上怒气更盛。 原来,杨腾祺刚才谨防黑脸汉子怪招偷袭,便跟着他急转圈子。头晕目眩之下不能接他拳掌,浑浑愕愕之中陡觉后颈一凉,脑中登时清朗许多,立即想到自己正和人动手过招。他并不知道黑脸汉子遭人暗算后一直在搜寻蛛丝马迹,推测是受何人暗算,眼见他站在当地,当下想也不想,双掌已奋力向他击去。那黑脸汉子刚才虽然躲过杨腾祺当胸一击,但向后闪跃时撞中桌子,倒也极为狼狈。 吕云起一直在旁边凝神看二人打斗,从黑脸汉子以怪武功围着杨腾祺急转圈子,乘他晕头转向、毫无防备之际突施偷袭到他突然被旁人以飞箸点中双肩穴道,无法施为,杨腾祺反客为主,双掌将他迫得狼狈不堪,都看得清清楚楚。惟独那黑脸汉子双肩所中的两根半截筷子从何处突飞而致,又系何人所发,他却全没留心。眼见窗口的两名紫袍书生站在桌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四人打斗;靠在店里墙壁间的两名江湖汉子也正全神贯注地向四人瞧着,心想:“刚才的两根半截筷子必系这四人中的一人所发。”心下对四人不胜感激。那黑脸汉子第一次遭飞箸暗算时他却没看见。眼见那黑脸汉子这时出招愈加狠辣,举掌飞脚间都是劲风疾过,所使的每一招均是杀招,心下暗暗为杨腾祺担心起来。 杨腾祺刚才转得天旋地转,这时脑中仍然嗡嗡作响,双眼迷离 第一回 阉佞祸乱覆纲纪 云波诡谲锁江湖(04) 杨腾祺双足在地下一顿,纵身急起,双手擒拿,已捉住桌子左右两腿,双臂斜向上力挺举起,硬生生将桌子从两名紫袍书生头顶拉回。他刚轻吁一口气,放下桌子,尚未回身,忽听吕云起骂道:“无耻小人,又在背后偷袭!”陡觉背后风起,立知不妙,未及闪避,背心突然一阵疼痛,已重重吃了一掌,身子向前扑倒在桌上,胸口气血翻腾,突然喉间一暖,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眼前金星乱舞。耳听得背后黑脸汉子一声长笑,回过身来,只见他面目狰狞,双掌已向头顶击落,心下一寒:“杨某今日毙命于此了!”正欲闭目待死,突然眼前白光闪动,一件白色物事疾向黑脸汉子左眼射到。黑脸汉子双掌不及落下,急忙侧头闪避。当此之时正是间不容发之际,杨腾祺拼力一跃而起,双掌奋力向黑脸汉子胸口拍出。那黑脸汉子这时乍见暗算自己之人竟是自己浑没在意得两名紫袍书生,正当惊怒交迸之际,对杨腾祺全没防备,等见他双掌当胸击到,闪避已然不及,急抽双掌抵在胸前,便听喀嚓声响,双手手腕奇痛彻骨,已然折断,身体随他掌势向后仰天跌倒。 和沈成对敌的白脸汉子见师兄受伤倒地,大叫一声撇开沈成,奔过来抱起师兄连问:“伤势怎样?”黑脸汉子挣扎着站起身来,脸色黑红,低沉着声音向两名紫袍书生中面色黝黑的一人道:“阁下何人,为何多管闲事?”吕云起和杨腾祺等见他忽然向两名书生质问,都感莫名其妙,齐向两名紫袍书生瞧去。 这两名紫袍书生中,面色黝黑的那人便是先前和杨腾祺朝相坐着的,年纪甚轻,约莫二十三四岁。另一人则肤色微白,三十来岁年纪。那年纪较轻的书生微微一笑,傲然道:“老子的名字也懒得跟你说,老子平素最讨厌的也是自高自大之人。赫巴思,你以为学会了你师父伯那图的‘龙相参吸功’和‘天机旋’便可以横行武林了么?我跟你打个赌,便赌你如再不滚回漠北,性命也活不过今天,你以为如何?”杨腾祺心想:“原来这黑脸汉子刚才所使的吸人手臂的怪武功叫做‘龙相参吸功’,绕人旋转的武功叫做‘天机旋’,这倒从没听说过。这书生原来是会武功的,我先前倒是看走眼了。然而这书生又是什么人,他怎会知道这黑脸汉子的武功底细?” 黑脸汉子赫巴思一直忍着双腕剧痛,这时已是满头大汗,闷声问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又怎会知道我师父的武功?”他这时说话已颇恭谦,先前的粗豪霸气早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书生闻言笑道:“我跟你师父可是老相识了,怎会不知他的武功底细?你刚才使的两套武功便是他新近自创的罢?我还道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原来也不过如此,当真是见面不如耳闻了。”他这时说话和那黑脸汉子赫巴思刚才的语气一模一样,赫巴思二人知他是在讥刺自己,这时却也不敢还口。 另一名书生道:“中原武林人才济济,能人异士所在多有,又岂是你们两个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别说是你们,便是你们师父亲到中原来走一遭,也未敢说此大话。”那年轻书生笑道:“回去跟你们师父说,他的‘龙相参吸功’和‘天机旋’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威力也不过如此,让他再练十年八年,另创一套新的武功出来,再到雪龙山找我们吧!” 那白脸汉子一听他说“雪龙山”三字,脸色登时变得苍白,颤声说道:“你们……你们便是‘塞外五侠’?”看着那年轻汉子,突然伸指指着他道:“你……你是‘玉白龙’傅云冲!”语声又尖又高,显是惊讶之极。那年轻书生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旁边吕云起三人也是吃惊不小,想不到这二人竟然便是名动塞外的“塞外五侠”。 赫巴思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默不作声。那白脸汉子看着二人,隔了好一会才道:“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师父也早晚念着五位呢,咱们就此别过!”扶着他师兄出门上马而去。 吕云起向杨腾祺道:“杨兄弟,你伤势怎样?”杨腾祺道:“不碍事。”转身向傅云冲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刚才仗义援手。”那两人都抱拳还礼,那白净面皮的汉子道:“杨兄言重了,刚才若非杨兄仗义出手救我兄弟二人,也不致如此。累及杨兄受伤,倒令我兄弟好生不安!”杨腾祺道:“不敢!”寻思:“以二人武功若要挡避那张桌子时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刚才却是多此一举了。”忽听得柜台后面一阵窸窸窣窣之声,那酒店老板和伙计已灰头土脸地从后面钻了出来,两人见到店内一片狼藉,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苦涩笑容来。那老板叹口气,却也只能甘自倒霉。正要和伙计收拾店内残桌剩椅,傅云冲已自腰间摸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锭子来,掷在柜台上,笑道:“够赔你损坏的家当了么?”那老板捧住银锭大喜,连连点头道:“够赔,够赔!多谢大爷!”忙吩咐伙计再给众人整治酒菜。 吕云起突然道:“啊呦!怎么便让那两人走了?关兄弟不知着了他们什么道儿,现在还昏迷不醒呢!”沈成道:“刚才那白脸汉子说道,关兄弟是中了他师门的独门点穴大法,只有他师门中人可解穴道,我去追他们回来!”转身正要追出,杨腾祺叫道:“沈兄弟不用追了,他们现在已经去得远了。就我们三人合力助关兄弟解穴吧。”他想那赫巴思虽已受伤,他师弟却完好无恙,若二人联起手来,沈成必不是对手,此去有险无益。便是己方三人齐出将他师兄弟一起擒来,刚才梁子已经结下,他们也绝不致乖乖就范,给关锦寿解穴。 沈成怏怏而回,三人过去扶起关锦寿,只见他脸色已转为铁青色,嘴唇青紫,宛如中毒的症状。三人都是一惊,杨腾褀伸指搭他脉息,但觉衰涩无韧,竟似时有时无,不由得脸色一变,伸掌抵在他后背“肩通”、“会海”两大穴位上,便欲输真气为他推血过宫。吕云起拦阻道:“你有伤在身,不可再耗内力。我和沈兄弟助他解穴,你且坐在一旁将息养神。”杨腾褀道:“我伤势无碍,倒是关兄弟穴道被封得久了,血息不畅,须得马上帮他冲开穴道,否则将有性命之虞。”吕云起拗不过他,只得和沈成环坐关锦寿身周,三人同时运功,出掌抵在关锦寿周身六处穴道上。 三人六道真气源源不断输进关锦寿体内,过得半盏茶时间,关锦寿脸上气色丝毫未改,仍无半点起色,吕云起三人脸上这时却已是汗津津的。突然杨腾褀双掌一松,身子晃一晃便向一旁歪倒。吕云起和沈成吃了一惊,忙缩掌过来将他扶起,叫道:“杨兄弟……杨兄弟,你怎么样?”见他面色苍白,已然晕去,显是伤疲交加所致。吕云起陡然见关杨两人都昏迷不醒,想起半个时辰之前四人还把盏言欢,现在却又情形大异,心下不由得痛惜。 忽听背后有人说道:“吕兄,在下可以看看这二位兄台的伤势么?”吕云起回过头来,见是那面皮白净的紫袍汉子,点点头道:“多谢兄台好意,只是素不相识未敢叨扰。”那人微微一笑,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吕兄言重了。”蹲下身去,分别为杨关二人把脉,过了一会才道:“这位杨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刚才运功虚耗内力过大,静息将养几日便可。”向着关锦寿道:“这位关兄刚才中了赫巴思的‘透骨点穴手’的点穴手法。这门功夫与寻常点穴功夫颇有不同,重在以内力打透穴道伤及对方内脏,是门极狠辣的功夫。”解开关锦寿衣服,果然在关锦寿胸口右侧第二到第四节肋骨之间的一片肌肤,与周围皮肉颜色颇有不同,微呈乌青之色,宛如一片浅浅的炙痕。他伸指去按那片乌青肌肤周边的皮肉,手指到出,肌肉皆顺指势向内深陷。吕云起和沈成面面相觑。 那汉子手起指落之间,已封住关锦寿胸口乌青肌肤周边的“紫宫”、“至阳”、“巨阙”、“华盖”、“鸠尾”等几处要穴,转头向傅云冲道:“五弟,你助这位杨兄疗伤。”傅云冲略一点头,裣衣坐在杨腾褀身后为他渡气疗伤。那人自己转到关锦寿背后,双掌按在他背后“海汇穴”和“肩周穴”上,脸上紫气大盛,又渡以自己真气为他疗伤。 便在此时,忽听店外一阵马蹄声急响,三骑马沿官道奔到店外而止。伙计急忙出去牵马,三名乘者已走进店来,当先一人四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头发鬅松,身穿粗布衫裤,极是粗犷。他身后跟着的两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和他一般的穿着。 当先那人进得店来,陡见店内桌椅碗碟破碎,一片杂乱,店内一角,更有六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起运功疗伤,脚步不禁一顿。店里面的那名胖大汉子见三人进店,喜叫道:“赵三哥!”和那脸色苍白的汉子一起向门口走过来。那头发披散的汉子见到二人,脸上露出喜色,快步迎上去抱住二人,叫道:“齐兄弟,刘兄弟,可想煞哥哥了!”他刚一使力搂住二人,那脸色苍白的汉子又咳嗽起来。那汉子一怔,问道:“齐兄弟,你受伤了?”眼光自然而然地瞥向店里的吕云起等一干人。那脸色苍白的汉子见他眼神有异,未免产生误会,忙道:“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是在半道上被人伤到的,不碍事!”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又咳嗽起来。 那姓赵的汉子还未答话,那胖大汉子瞪着眼睛已先嚷嚷道:“连中‘粉面霸王’两掌,还说没事?”脸上满是气愤之色。那姓赵的汉子听了,脸上愀然变色,问那胖大汉子道:“刘兄弟,你说齐兄弟是被‘粉面霸王’曾师秦打伤的?”那姓刘的胖大汉子愤愤地道:“是啊!齐大哥跟我以及其他六名兄弟,从山中出来,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事。哪知一到邢台,就在九龙峡遇到了华山派的罗刹女曾师秦和她师兄高霁轩。这两个贼男女一见到我们,便拼死追着不放。后来他们在秦风岗追上我们,便来杀齐大哥,幸亏有四名兄弟舍命拦阻这二人,我和齐大哥这才能来到这里。只是那四名兄弟却白白送了性命。”说到这里,已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那姓赵的汉子点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眼下齐兄弟又受了伤,我们先找个安全的所在为齐兄弟治伤再说吧。”拉了两人的手便要出去,那姓齐的汉子道:“梁兄弟和罗兄弟去会和张大哥还未到,我们且等他们一等,大家会齐了之后再去吧!”那姓赵的汉子见两人还有人要等,又点点头,五人一起到桌旁坐下。 那姓赵的汉子道:“两位兄弟,实不相瞒,我昨天晚上也遇到了‘粉面霸王’曾师秦和她的师兄。”齐刘二人听得都是一惊,那姓刘的汉子突然跳将起来叫道:“那两个狗男女在哪?我这就找他们给四位兄弟报仇!”那姓齐的汉子一把拉住他衣袖道:“刘兄弟,你且坐下听赵三哥说话!”那姓刘的汉子气呼呼地又坐回凳子上。 那姓赵的汉子哈哈一笑,道:“刘兄弟性格豪爽,快意恩仇,我最是佩服。”那姓刘的汉子被他一赞,反觉刚才有些鲁莽了,讪讪地问道:“赵三哥昨日晚上是在哪见到那二人的?”那姓赵的汉子拿起酒坛斟了一碗酒喝了,又长吁一口气,道:“也罢,我便从头说起这件事吧。各位兄弟日后行事,如再遇到二人,也好知道提防。三日前,杨大哥跟我说你们要从山中来到这里,和我们谈那件事,特命我到大名府的一个地方会集冯、陆两位兄弟一起来迎接。”说着向和自己同来的两名汉子一指,齐刘二人一起抱拳相见。 那姓赵的汉子道:“我听杨大哥如此说,便打马从山中出来,急忙往保定府赶去。这几日京畿之地颇不安宁,出行更是十分不便。当我到了大名府时,已是前日下午,眼看咱们约定会面的时间将届,总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大事。因此,我一到程南镇,便打马抄一条近道赶去和冯、陆两位兄弟会和。等我出了程南镇时,已是傍晚时分,路面上也看不甚清楚。我生怕天色太暗,如催马疾行,路上尖石割伤马脚反而误事,于是便放缓速度慢慢向前赶去。 “走了五六里路,便见前面道上正有几名乘客并肩而行。我心想多几个人赶道,也总好过自己一人走道好,便催马向前赶去。等到了近前,见他们共有五人,都是江湖汉子,正自缓步而行,谈论江湖上的事。那五人谈得兴起,见有人突然跟在后面也丝毫不以为异,仍是大声谈论。 “这五人中走在最西边的一人说:‘这次神鹰堡武林大会不开倒也罢了,一开便有彩头。’东首的一名汉子姓卢,沙哑着声音说道:‘有彩头是不假,就只怕这个彩头咱们拿不到手。这几日咱们可是遇到不少的名门正派弟子。’他西首一名姓焦的汉子冷笑道:‘这些名门正派弟子平日里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一见到有什么利益可图,不还是原形毕露,也来计较计策了?’西首一名不知姓什么的人笑道:‘老焦,人家可都是武林中的名门高弟,可是实打实的武功,莫说武功比我们高,便是名气也不知比我们大了多少。他们才是武林大会邀请来的正主儿,咱们收到帖子可不是因为武功,就咱们这武功,拿出去还不是丢人现眼?’那姓焦的汉子嘿嘿一笑,说道:‘我说过咱们非要跟他们动武么?咱们武功虽不及他们,脑子可都是长得一样的,既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么?那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可不能不要。’那西首的汉子道:‘你是说用计谋擒住那人……’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大概是突然想到我还跟在后面,怕我听了什么话去。那姓焦的汉子道:‘就只怕那人不上当,难以对付。就算……就算那十万两银子拿不到手,五万两的银子却是非要拿来花花不可的。’” 那姓赵的汉子说道这里,那姓刘的胖大汉子问道:“那家伙说‘就算那十万两银子拿不到手,五万两的银子却是非要拿来花花不可的’那是什么意思,他们要擒的‘那人’又是谁?”那姓赵的汉子道:“他们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姓齐的汉子咳嗽一声道:“他们说名门弟子都是‘道貌岸然’之人,又是什么意思?” 那姓赵的汉子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说,这二人说了这些便不再说了,那姓卢的汉子沙哑着嗓子又说了句:‘我们要想做成这桩买卖,那些名门正派的门人弟子却是不可不防。’便又转而说起华山派两名弟子和铁剑门在陕南发生冲突的事来。”那姓刘的胖大汉子右拳在桌上重重一砸,说道:“这两人定是曾师秦和高霁轩了?”那姓赵的汉子道:“那姓卢的汉子道:‘我前日在南郑便见到华山派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将铁剑门的十几名弟子打得落花流水。’那西首的汉子问道:‘他们怎么打了起来?’那姓焦的汉子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因为那人了。’五人中一直未说话的一名姓华的汉子突然道:‘我这几日总听说华山派的弟子在江湖上闹事,与很多门派结隙,可谓出尽了风头,原来也是因为此事。华山派一参与此事,只怕这事就难办得很了。’那姓焦的汉子道:‘老华便是胆小,华山派便能怎样,江湖上的人现在不都在找那人下落吗?’那姓华的汉子道:‘我听说华山派掌门褚呈凤有一名女弟子曾师秦,仗着几手功夫在江湖上飞扬跋扈、横行无忌,却是谁也不放在眼里,因此得了一个“粉面霸王”的浑号,咱们可别遇上了她。’那姓焦的汉子笑道:‘咱们遇上她又能怎样,你还怕她吃了你?我可听人说这妞儿虽然性子暴戾,但长得可是标致之极。嘿嘿,赶明儿若是让我老焦遇上了,可得好好侍弄她,将她制得服服帖帖!’他说到这里,那其余几人都大笑起来,那姓卢的汉子沙哑嗓子道:‘老焦,我听说这华山派的小妞儿还不怎样,华山派老女、褚呈凤的老婆倒是个一等一的好货色,便连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华山掌门褚呈凤也要惧她三分,你若能将她制得服服帖帖,老卢可就佩服你了!’五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说的尽是调笑之语。 “便在此时,后面马蹄声轻响,两骑马已从后面跟了上来。我还未看清来人面目,便听啪啪两响,那走在东边姓卢和姓焦的汉子已落下马来,一动不动。其余三人都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傍晚朦胧之中,见是一男一女两人。那姓华的汉子颤声道:‘是……是华山弟子曾师秦……’他此话一出,另外两人也是一惊,自知刚才调笑褚呈凤师徒,已被二人听去,现下除了拼命,再无路可走。因此也不答话,举刀回身便砍。暮色苍霭下,那女的看准两人刀势,马鞭挥出,正中二人手腕,二人单刀甫一脱手,那女的鞭梢下摆,二人哼也不哼便已毙命。剩下的最后一人便是那胆小的姓华的汉子,他眼见四名同伴转眼便已命丧那女的鞭下,这时早吓得瘫在马背上,拨马向前便逃。那女的大喝一声道:‘你们辱我师父,一个也休想活命!’身影腾空飞起,右手斜挥,那人一声惨呼,已落马死在地上。” 他说到这里,那姓刘的汉子只瞪大了眼听着。 “那女的片刻间连杀五人,这时回过身来,马鞭一抖,又要杀我。我自知不是她对手,反抗也只是自取其辱,当下只有闭目待死。只是我连她师父也不认识,更没说过一句侮辱她师父的话,就这样被她杀了实是死不瞑目。隔了好一会,也不见她动手,却听她冷笑一声道:‘你怎不说话?’我道:‘姓赵的是一条汉子,跟他们并不相识,也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我灭口,这便动手吧,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曾师秦冷笑一声道:‘华山弟子是非分明,我也不来为难你。这些人都是华山派弟子杀的,日后便是传到江湖上,有人来找我报仇,姓曾的也能成全他们相会!’翻身上马,和那男的并骑而去。我知她不杀我只是不屑来杀人灭口,并不是怕我将此事传到江湖上,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到了傍晚,我到了十里之外的一家客店里投店,那客店里满满的一屋子客人,正兴高采烈地谈论,尽是些要去参加河北保定府神鹰堡武林大会的江湖汉子。我随便捡了个座子坐下,伙计端上来酒饭,才吃了两口,便听店外传来两声马嘶,我抬头向店门口瞧去,只见门口黑影晃动,曾师秦和高霁轩两人已走进店来。我寻思:‘他们不是先走了么,怎么又现在才到客栈?那必是两人刚才错过了宿头,又折回来住店的。’ “曾师秦刚进店门,便向店里四下环视,当看到我这边时,她眼光便不再转动,脸上只是冷冷一笑,便向他师兄高霁轩一使眼色,高霁轩一见到我,脸色一变,两人手按剑柄,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心道他们刚才放过我,这时在这里又见到我,定是突然改变主意,想要杀我灭口了。我转过了头不敢去看二人,心中怦怦直跳,手掌里也满是汗水,左手慢慢握住剑柄,心想这一次总要和他们拼一次才死的甘心。耳听曾师秦两人走到我身边,突然冷冷一笑,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 那姓刘的胖大汉子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赵三哥,此时不和他二人拼命,更待何时?” 注: “剑器舞”舞者手上拿的是什么舞具,史家有不同看法。其中有两种观点认为“剑器舞”舞的不是剑。1、清代人桂馥在《扎朴》一书中记述姜元君在甘肃看见一女子用一丈多长的绸子,两头挽结,执绸而舞,有如流星。姜元君问舞者跳的是什么舞,舞者答道:“剑器舞。” 桂馥由此断言唐代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是执绸而舞的。2、“剑器舞”是空手而舞。此说法的依据是清人胡鸣玉在《订伪杂录》中的记载:“其(公孙大娘)舞用女伎,雄装空手而舞。”但是胡鸣玉根据什么说“剑器舞”是空手而舞,却并未说明。 清代离盛唐千年之久,一种舞蹈(艺术形式)在长期的流传中,其表演形式可能有某些继承关系,但也可能发生变化。要判断某一时期某一舞蹈(艺术形式)的表演形式又或者风格特点,凭借文献记载(不限年代)原是可考之法,若能依据该朝时人记载考据,则不仅详实清楚,更能避免因年经日久、文化发展等外界因素而照成的不必要的错讹。 晚唐诗人郑嵎曾在《津阳门诗》中记载:“公孙剑伎皆神奇。”并自注说:“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明皇杂录》中亦载:“上(玄宗)素晓音律,时有公孙大娘者,善舞剑,能为邻里曲、裴将军满堂势、西河剑器浑脱,遗妍妙,皆冠绝于时。”可见,若说“剑器舞”为舞绸又或者空手而舞,是大有可疑之处。 唐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诗人杜甫六岁时曾至夔府观赏剑器舞,舞者是公孙大娘弟子李十二娘(公孙大娘和李十二娘二人是师徒关系,所传剑器舞当属一派)。下为杜甫观后所作记叙诗及并序: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至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李十二娘)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五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 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杜甫与郑嵎都生活在唐朝,和公孙大娘相去不过几十年,由这二人所记可知,“剑器舞”应为持剑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