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占有》 第一章 【很多很多年以后,苏白仍旧会想,如果那个雨天,她没有那把伞,没有那束花,也没有遇见宋鄞就好了。】 “我只是想送他一朵花啊,我只是想送他一朵花。” 女人披头散发地坐在病床上,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眼神空洞,面容苍白憔悴,唇上都是血痕。 坐在她床边的民警抿了抿唇,“苏小姐,你先冷静一下。” 苏白抬头看着民警,干燥脱皮的嘴唇蠕动着,似乎还是在说那句话。 民警叹了口气,手上的笔突然被人夺走,女孩纤细的手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力气,将他的笔抢走直直地往自己大动脉插。 民警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 她泄了力,发出很长一声尖叫,瘫倒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医生听到声音,立马跑进来蹙了眉头,一边招呼着护士过来,一边对边上的民警说道:“警察同志,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请你先出去!” 民警有些无措地松开手,往门外走。 他回过头,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目光里满是茫然,只有眼泪不停地滑落眼角。 无声的,让人心惊。 几月后,法庭上,苏白脸色苍白,坐在原告席,低着头一言不发,身边的律师露出欣慰的笑容。 “被告人宋鄞,犯故意伤害罪,判处六年有期徒刑,并赔偿原告人精神损失费一百二十万元人民币——” 宋鄞舔了舔唇角,俊逸的眉眼让人难以想象这些罪是他犯下的,他看向原告席上的苏白,竟然缓缓地笑了。 苏白起身对上他的视线,心头一阵钝痛,眼前一白,竟直直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白!苏白!”周围惊慌失措成一团。 苏白时常在想,为什么她不死了。 她要是死了,宋鄞是不是就可以死刑了? 她要是死了就好,不用再遭受那么多的非议和痛楚。 她真的、真的不想每天晚上做梦,都是昏暗房间里,宋鄞那张可恨的脸。 每到雨天,她的身子就会止不住地发抖,遍体生寒。 “苏白,苏白?”面前的男人叫她。 苏白的记忆从五年前抽离过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声音颤抖着说:“秦诚,我还是忘不掉。” 秦诚潋滟的桃花眼盛着淡淡的笑意没看她,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架子上的古董铃铛。 过了千年的风霜岁月,它的声音依旧空灵动听。 秦诚看着她:“这是你的心病,你要尝试去面对它。” 苏白闭了闭眼,摇摇头:“我不行。” 秦诚笑了笑,没说话。 见惯了他笑,苏白没说什么,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跟他说了声,然后上楼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良久才就着睡意睡过去。 秦诚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一楼卖酒水咖啡,二楼出租了三间房。 苏白就是他的长期租客,一个写小说的姑娘,二十来岁的年纪。 他并不知道关于她的太多事情,只知道,她前几年受了些伤害,这么多年睡觉半夜总会尖叫着惊醒,让他的房子都不好租了。 好在他不缺钱,自然也做不出赶人走的事。 第二章 楼梯上,女人婀娜多姿地走下来。 秦诚看了她一眼,“怎么下楼了?” 女人眉眼带着春寒料峭的冷意,生了张极为好看的脸,走到他身边倒了杯水,答非所问:“她这心病,怕是好不了了。” 秦诚不置可否:“你要帮她?” 女人喝了口温水摇摇头,清冷如旧道:“生死有命。” “上楼吧。”秦诚轻轻揽过女人的肩,“夜深了。” 天边渐渐沁出熹光。 这家店在小镇的古城边上,过一条很窄的马路对面就是条很宽的江,水流静静流动着,却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淹没了多少人的姓名。 苏白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她喜欢这个房间,抬头往窗外看就能看到青山流水,蓝天白云,巷子里有人叫卖糖葫芦的声音,街边也有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纯净美好的,像是可以洗涤她的一切。 苏白洗了个澡,下了楼,秦诚正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女人盘子里放着蛋糕,应该是秦诚做的。 他很喜欢做这些事。 秦诚有位妻子,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五官很精致,常画着淡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淡雅。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盘扣是梅花状的,她的手生得很漂亮,骨节分明又纤细,就连指甲也生得漂亮,微微有些长粉粉的;一头墨发披散着,油亮柔顺,像是绸缎一样。 秦诚经常喊她“昭昭”。 她就学着喊“昭昭姐”,但女人总是对她不冷不热的。 又或者说,这个女人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甚至有时候包括秦诚。 她经常抱着电脑到外面坐着码字,路过店里,就看见秦诚在她身边忙前忙后,她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苏白在想,这肯定是跟秦诚私奔的大小姐。 “秦诚哥,昭昭姐。”苏白路过他们的时候轻声喊。 秦诚眸子里依旧是浅淡不变的笑意,轻轻地“嗯”了声。 女人也是看了她一眼,也算是回应。 因为口味不一样,她不爱在店里吃,秦诚和这个女人总爱吃辣的,辣得她闻着都呛的食物,跟他们人淡如菊的性格截然相反。 苏白爱去街角老槐树下那个卖绿豆面的老婆婆,她总是笑得很和蔼,哪怕面没那么好吃,却总能在和她的相谈甚欢里收获很多。 现在正是六月,坐在老式的桌椅上,侧头就能闻见淡淡的花香。 苏白吃过早饭,沿河踩过青草地,闻着花香,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脚。 “好久不见,苏白。” 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苏白抬起头,浑身一震。 男人穿着简单的蓝色t恤,唤起了她太多的记忆。 时光一下子回到五年前,男人也是穿着蓝色的制服,坐在她的床边问她案发时的情况。 齐桀。 他告诉她,那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年。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远处还是青山流水,抬眼还是蓝天白云,苏白却觉得一切都变了个样。 怎么忽然就好阴沉呢? 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三章 “苏白,”齐桀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她,开口道:“下个月,宋鄞要出狱了。” 苏白脸上褪去血色,齐桀抿了抿唇,继续说:“因为他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符合减刑条件,所以减刑了。” “那我怎么办?”苏白盯着他,眸子却渐渐失焦了,嘴里呓语一般,“那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他才会永远离开我的视线?为什么我当初不去死啊,你当初为什么要拦着我死啊。” 苏白不停地重复着这些话,脸上湿润一片,步子虚浮着往边上倒,马路上车子呼啸而过,眼见着她要被撞上了,齐桀一把拉住了她。 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 宋鄞在法庭上的那个笑,也曾让他很多次夜不能寐,他都是如此,又何谈作为受害者的苏白? 苏白被他拉回来,盯了他几秒,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服。 她也彻底晕了过去。 齐桀慌了,抱起来往她租住的地方跑去。 秦诚站在店里,远远地就看见了苏白被一个男人抱着跑过来。 他蹙眉,招呼着人坐下来,皱眉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人,问男人:“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男人颤抖着拿出手机打120。 此时吧台后面的女人走了出来,神色冷淡地看了眼男人,伸出纤细的手指把住苏白的手腕。 “昭昭。”秦诚轻声喊,“她怎么样了?” “气急攻心。”女人松开了苏白的手,走回吧台那起一只软头的笔,撕了张纸就开始写。 齐桀愣住了,下意识看了眼淡定的秦诚,挂断了120。 眼前的女人冷淡疏离,却长了张极美的脸,美得窗外景色都失了色彩。 她递过来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字,力透纸背,字迹秀气。 她说:“按照这个方子,出门右拐走到底有家药房,让他们伙计抓药,抓完给掌柜的看,他会告诉你这药怎么服用。” 齐桀怔然,双手接过来连忙道谢,谢完就出了门。 秦诚把苏白抱到沙发上躺着,起身回头去看女人,“怎么想着救她?” 女人笑了笑:“她既然喊我一声姐姐,我必要担得起,不能平白无故占了人家便宜不是?” 秦诚莞尔:“你跟她倒是拎得清,我每天伺候你可没见你体谅我。” “这是你应该的,我陆昭什么时候逼你了?”陆昭坐下来,茶水刚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皱眉道:“这茶凉了。” “得了,昭昭大人,我这就给你热一壶。”秦诚淡笑着走过去,提起茶壶。 陆昭双手放在膝盖上,冷眼看着他,“秦诚,我发现几百年过去,你嘴是愈发厉害了。” “跟你学的。”秦诚笑眯眯地说完,提着茶壶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他又提着热茶壶回来,给她倒上一杯茶香四溢的热茶,坐在她对面,短发下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 陆昭被他盯惯了,也不说什么,摄来本书低头看着。 第四章 齐桀回来了,手上抓着一捆用牛皮纸装着的中药,陆昭眼皮都没抬一下,挥了挥手招呼秦诚,“秦诚,去带人把药煎一下,放远点别让药味飘进来了。” “知道了。”秦诚应她。 齐桀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秦诚。 男人脸上也没有任何恼意,依旧是那星星点点的笑缀在眸子里,接过他手里的药进了院子。 齐桀有些不放心苏白,便回头看了眼,刚回过头,那女人也抬起了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心里一惊,连忙收回了目光。 他不理解,这样美的人为什么有一双这么冷的眼睛。 齐桀看着秦诚熟练地架起炉子用火柴将柴火点燃,他不由得好奇:“你经常喝药吗?” 秦诚闻言笑得无奈,轻轻摇了摇头:“有段时间昭昭喜欢上了中药,经常抓了方子让我熬。” 昭昭? 是外面那个女人吗? 齐桀没有多问,只是跟秦诚再次回到前厅的时候,苏白脸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女人仍旧坐在边上看书。 应该是这个女人擦了? 齐桀不敢想,却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了。 给苏白喂了药,苏白还是没有醒过来,齐桀急了:“怎么还没醒?” 陆昭放下书,皱眉看着他:“你要是当这是九死回仙丹吃了立马就能醒的话,我还是劝你去找根裸露的电线往她身上碰碰。” 她说完,把书放到桌子上,提着裙边上了楼。 秦诚拿起她刚刚看的书,放进一旁的书架上,弯眼道:“等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完,提着热茶壶上了楼。 齐桀看着偌大一家店傻了眼,一个店里人都没了,他们是不做生意了吗! 他坐了一会儿,苏白终于悠悠转醒,撑开眼皮看见齐桀,脸色又白了。 齐桀连忙说,“宋鄞应该查不到你的,你先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情报警就好了。” 苏白低着头抱膝坐着,半晌不做声,过了十来分钟,她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齐桀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苏白在这个地方,虽然很难被宋鄞找到,但也难逃万一被宋鄞找到以后,可能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苏白的两个房东看上去是好人,希望能帮帮她吧。 晚间十一点,陆昭已经睡下了,秦诚坐在她身边,手上拿着平板电脑在看书。 过了半个小时,他熄了灯也准备睡下,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撕心裂肺得让人有些发慌。 秦诚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昭不知道何时睁开了眼,在黑暗里眸子里微亮地看着他:“去看看,让她别喊了。” 秦诚顿住,无奈地下了床。 “秦诚。”陆昭忽然喊住他。 秦诚看过去,床上的人动都没动,她声音冷冷的:“你下次要是再压我头发,你就给我在窗子边上自己打个地铺。” “让你剪头发又不愿意——” “秦诚!” “知道了,昭昭。”秦诚叹了口气,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房间。 夜凉如水。 秦诚站在苏白门口,敲了敲门:“苏白,还没事吧?” 第五章 里头没声,秦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苏白才过来开了门。 她眼神空洞着,抬眼看着秦诚,“秦诚哥。” “没事吧?”秦诚皱眉看着她。 苏白低头啜泣着,断断续续呓语道:“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把人的善意随意践踏呢,我当初只是想送他一朵花啊。” 秦诚轻叹:“苏白,你送出去的是一朵花,收到花的人看见的,未必只是一朵花。” 苏白怔然。 “早些睡吧,睡不着就去楼下喝杯牛奶,泡个热水澡。”秦诚淡声说完,转身要离开, “秦诚。”苏白喊住他,一双杏眼含着泪,“你说他会找到我吗?” 秦诚沉默几秒,答非所问:“昭昭离开我的那些年,我从青山找到戈壁。” 结果不言而喻,秦诚把陆昭找回来了。 苏白垂了眸子:“谢谢你。” 秦诚也是在告诉她,只要那人用心尽力,没有什么是找不回来的。 秦诚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轻轻掀开被子,力道轻柔地将陆昭铺满半张床的长发拢起来,放到边上一些去,俯身躺下来,轻揽着陆昭。 陆昭翻了个身,抬头看着他:“怎么样了?” “情绪稳定,应该是做噩梦了。”秦诚的手在她后背轻拍。 陆昭闭上眼,皱着眉头推他的手,“你拍得我睡不着了。” 秦诚哑然失笑,嗓音低沉地说:“晚安,昭昭。” “嗯,”陆昭努力睁开一条眼缝,“晚安,秦诚。” 次日清早。 苏白从楼梯上走下来,只看到秦诚一个人在吃早饭,不由得问:“昭昭姐呢?” “补觉。”秦诚说道。 苏白点点头。 经过昨天晚上,她也算是想通了,有些事情一味地去烦恼是没有用的。 苏白朝着秦诚莞尔,“谢谢你,秦诚。” 秦诚抿了口茶,瞧了她一眼,眸子里漾开淡笑,未言。 苏白出了咖啡馆去吃早餐。 陆昭从楼上扶着扶手走下来,“秦诚,我饿了。” “给你做了凉面,一会儿吃完就吃小蛋糕。”秦诚起身走过去,“不合口味跟我说。” 陆昭把手搭在他的臂弯。 苏白在老婆婆的店坐下来,指尖勾着桌子上一朵老槐树的花,老婆婆端来一大碗绿豆面,还给她加了一个卤蛋,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 “苏白,你脸色很难看啊。”老婆婆担忧地开口。 苏白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脸,摇摇头对她笑道:“我没事。” 老婆婆叹了口气,看着她把一整碗吃完。 苏白把钱递给她,笑着说:“婆婆,我走了啊!” “苏白,”老婆婆叫住她,眉宇间满是担心,“如果你真的太困难了,你可以找咖啡店的老板娘帮忙。” 苏白怔然,遂笑了笑:“知道了,谢谢婆婆。” 苏白回到咖啡馆,有些失神地往楼上走。 陆昭在刚让秦诚买的糖葫芦上轻咬一口,垂了眸,喊道:“秦诚,过来陪我玩牌。” 秦诚从后厨走出来,无奈地看着她,“昭昭,我在洗杯子呢。” “那你洗完陪我出去走一会儿。”陆昭头也不抬。 “知道了,昭昭。” 第六章 秦诚很快洗完了杯子,把手擦干走了出去。 “走吧昭昭。”秦诚走到陆昭身边,伸出手,“这几天天气好,也怪我,忘记陪你出去走走了。” 江边微风正好,尽管日头让人觉得刺眼,却还是充满了温暖,迎起夏天。 秦诚给店门落了“close”的牌子,陆昭顺势挽上他的手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进阳光里。 她的皮肤白得刺眼,一身月白色的旗袍勾勒着玲珑的曲线。 秦诚理了理她乱飞的长发,轻笑着低声问她:“昭昭,我有多久没带你出来了?” 陆昭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大抵有两个月了。” 那时候春寒,又住在江边,秦诚甚少带她出来走,哪怕是看花开,他也是请人把花搬到院子里。 秦诚不陪着,陆昭也懒得走动。 “那我找到你有多少年了?”秦诚捏着她的小手又问。 陆昭低头思量了片刻,这才开口:“不多不少,正正好四十年。” 秦诚抬起头,看着前方的马路,飞驰而过的汽车,自嘲着低笑:“啊,已经四十年了。” “那些年苦吗?”陆昭轻声问他。 秦诚停下来,轻轻捧着她的脸,淡笑:“原想是苦的,苦到心尖尖上了,幸好的是,眨眼就过了,现在你回来了,之前的苦都值得了。” “哦。”陆昭微微红了耳根,继续跟他步行在飘扬的柳枝下。 秦诚看了会儿,“门前不插柳,这里倒是人少,地方凉。” 陆昭说:“凉些好,去暑气。” 再往前头走就是古城门了,算来是有千年历史的,不过被翻修以后,没有了之前的大气。 秦诚揽着陆昭的腰,跨过城门的小道,迎面是一条巷子,两道都是卖零嘴的,还有什么挂了牌的旅游景点。 陆昭本是在这城里看了处宅子准备落脚的,可当时正逢上古城旅游建设,她看上的那处宅子被封了个什么“王家大院”,挂了牌。 她一想到以后住着时不时就有人鬼鬼祟祟往里打量就感到不自在,连忙让秦诚在这江边寻了个好去处。 陆昭的高跟鞋落在翻新后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她步子走得缓,反而有些引人注目了。 周围的人都不大记得陆昭,却认识秦诚。 秦诚爱笑,待人总是谦和的,也帮过他们不少忙,而且他总是隔三差五过来买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和零嘴,古城里商户就连对面正东门卖小龙虾的都认识他。 起初,大家看着他年轻,都以为他是家里有弟弟妹妹,才爱出来买这些东西,一问才知,是他家中的夫人。 大家歇了给秦诚介绍对象的心思,也对他夫人留下了印象,却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今天看到秦诚笑着搂着一个女子过来,纷纷笑开了花招呼陆昭。 “这是小秦老婆吧,终于看见人了,来来来这个拿着,小秦上次说你爱吃呢!” “还有这个,刚出来的小玩具,喜欢哪个我送你!” 陆昭太久没出来跟人打交道了,她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耳根,又是“嗯”又是“谢谢”的,忙不停,实在没办法接了就捏秦诚让他说话。 秦诚也每次都很配合,一边说话一边给钱。 第七章 一直到拐角处,没有什么人的时候,秦诚这才低头笑着看着她:“在家里使唤我,在这里就闷不做声不敢说话,昭昭,你这是窝里横啊。” “窝里横又怎么样,”陆昭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那你也得受着。” “昭昭说的是。”秦诚淡笑着,扶着她跨过巷口木制的门槛,又垂眸问她,“那边有小龙虾,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要不要吃?” 陆昭探头看了眼说:“买点回去吃,我有点累了。” “那成,你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买杯甜水。”秦诚扶着她找了处遮阳的地方坐了下来。 秦诚跟店主说了声,便转身去一边的奶茶店里,给陆昭点了杯鲜榨柠檬水。 他之前有试图跟陆昭介绍这些那些的饮品,可她兴致索然张口闭口的甜水,秦诚就依着她去了。 秦诚拿着少冰的柠檬水回来,送到陆昭的嘴边。 陆昭正在指算,低头顺着他的手抿了口,抬起头微微眯眼看着秦诚,“秦诚,苏白气数不多了。” 秦诚垂下眼帘看着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还剩多少?” “有点奇怪,我看不清,但至多两个月。”陆昭说。 秦诚轻抚着她的长卷发,“嗯”了声,再没有下文。 秦诚提着东西,揽着陆昭的腰,穿过宽敞的长巷就到了那位卖绿豆面老婆婆的店,两排的木头房子已经歪歪斜斜,连巷子中段的石块都充满了岁月的红色痕迹。 卖绿豆面的阿婆看见陆昭,恭恭敬敬地笑着:“陆小姐好,秦先生好。” 陆昭看着她,弯了眉眼:“你好啊,阿四。” 秦诚也笑着对阿婆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长街,右手边是一个斜坡,斜坡上头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马路。 泠川市监狱。 监狱的大门被推开,三三两两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寸头的男人长相英俊,最为打眼。 他扬唇笑着,眼里透着股邪气,走到不远处一辆宝马边上,拉开车门走了进去:“去老宅。” “是,小少爷。” 车子飞驰来到半山别墅外,宋鄞迈开腿,走进别墅。 老爷子正抱着孙子正开心,看见宋鄞立刻收起了神色,冷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宋鄞在沙发上坐下来,舔了舔唇角看着他,“帮我个忙,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烦你。” 听了他的诉求,老爷子皱眉。 “你找这个小姑娘做什么?还想再进去一次吗!想都不要想!” “别那么激动吗!”宋鄞笑了笑,“我只是想好好补偿她一下。” 老爷子敛了目光,冷冷地开口:“你要是再进去一次,这个家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说得好像以前有似的。”宋鄞站起来,抬手示意了老爷子怀里的小孩,“私生子长得不错。” “你个混账!这是你大哥的儿子!” 宋鄞尾指勾着车钥匙,充耳不闻,扬唇走了出去。 —— 陆昭回到店里,在桌子前坐下来,秦诚剥一个小龙虾送到她嘴边,她便低头吃一个,手机里放着黄梅戏的《天仙配》,她没在看,只用手支头听着,手上勾弄着秦诚衣服上的流苏。 第八章 “来年春暖花开日,花开日,槐荫树下把子交。不怕你天规重重活拆散,天上人间心一条,天上人间心一条……” 陆昭闭眼听着。 秦诚又剥了个,送到她嘴边,她却睁开眼别过头:“我吃饱了,你自己吃。” “嗯,”秦诚笑了笑,“今日吃得比往日多了许多,看来还是要带你出去走走,胃口都变好了些。” 陆昭扶着自己的腰,低头看了看自己微隆的肚子,撇嘴起身:“我上去换一身宽松的裙子。” “晚上想吃什么?”秦诚回头问她。 “随便吧。”陆昭道。 秦诚淡笑着摇摇头,把手上的虾放进嘴里,麻辣鲜甜的味道在唇舌绽开。 苏白从楼下下来,秦诚回头看了眼:“过来吃吗,还有很多。” 苏白面色憔悴地摇摇头,“不吃了,我去散散步。” 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日头毒辣得很,门外种的绣球花花叶都蔫了。 秦诚皱眉:“门口拿把遮阳伞,别中暑了。” “好。”苏白从伞桶里拿出来一把黑色的遮阳伞,缓步走了出去。 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走过长街,在路边的芭蕉树下站了一会儿。 “苏白!” 她听见有人喊她,她眯眼看过去,是老槐树下卖绿豆面的老婆婆。 老婆婆走过来拉住她道:“这么热的天,怎么在这站着啊,走,去我那里吃点凉拌菜消消暑。” 苏白没说话,却还是跟在她身后,去到了那棵老槐树下坐着。 阿婆却将她拉起来,“外面太热了,进去坐。” 苏白又起身跟着她进去。 阿婆的房子里陈设古朴,房子都是木制的,深棕色的木头几乎发黑,墙上还挂着许多照片。 苏白坐下来,阿婆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倒了杯水,“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苏白缓过神拦住她,急忙道:“不用了阿婆,我不饿,我就坐一会儿。” “没事,你看会电视,我马上就来。”阿婆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了厨房。 电视里放着部清宫剧,什么阿哥王爷啊,让她没有办法入戏。 她抬头细细地看墙上的照片,那些画很多都是黑白的,甚至有些泛黄,积了些灰,每张照片都有同一个女人的脸,那应该就是阿婆。 那些照片里,阿婆穿了件浅色上衣和长裙,扎着麻花辫笑得很开心。 可只有一张照片,挂在所有照片摆放的格局,中央也是黑白的,但玻璃锃亮,大抵是经常被人擦拭。 那张照片上只有两个人,背景是一家粉面店招牌,阿婆笑得比之前任何一张都要开心,而边上那个女人,一身浅色的旗袍,眉眼淡漠深邃,是一张极美的脸,耳边别了个发卡,眼熟极了。 苏白怔然片刻,认出来了那个女人,震惊涌上心头,下意识捂住了嘴,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阿婆从厨房走出来,见她强烈的反应也没有什么讶异的表情,只开口道:“有些事情当不当说,你心里肯定有数,要是有什么困难,咖啡店的老板娘或许可以帮你。” 苏白怔忡。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苏白才往回走,一路上不少写生的学生,同一个景,落笔画与的却是不同的境。 这就是人。 明明都是同样的画布,同样的景,落笔却各不相同的画面。 第九章 苏白回到咖啡店,秦诚正在前台对账,陆昭在他身边吃草莓,小口小口的,不时看几眼他记账,自己吃一颗喂他一颗。 秦诚抬眼看见苏白,咽下草莓,停了笔:“苏白,吃草莓吗?” 苏白笑了笑,摇头:“不了。” 秦诚点头,低头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对了,你的对门来了一位新租客,是个男人,姓宋。” 苏白愣了一愣,脸色微白,“姓宋吗?全名叫什么?” 陆昭看着她:“宋鄞。” 秦诚也点头:“对,宋鄞,不大的年纪,二十来岁吧,剪了个寸头。” 闻言,苏白整个人僵住了,楼梯上忽然传来动静。 男人俊逸的脸出现在楼梯口,苏白只觉得血液沸腾起来,一直冲到头顶。 “苏白。”男人舔了舔嘴角,缓声喊,迈开步子走了下来。 苏白浑身发抖,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泛着冷汗。 秦诚再怎么样也看出来了,皱眉拉了拉苏白:“苏白,别怕。” 苏白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惊恐着泪流了满面:“就是他,秦诚,就是他!他就是那个男人!” 宋鄞眯眸看了秦诚两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过苏白的手走出去。 秦诚皱眉,转头看陆昭。 陆昭在他唇边抵了颗草莓,看着外面淡声道:“无妨,这个宋鄞没有杀气,倒是苏白的杀气比较大。” 秦诚握住她的手腕,无奈又苦涩地笑了:“昭昭,我吃不下了。” 陆昭抬眸瞧了他一眼,把草莓放到自己嘴里,“晚饭想吃火锅,你去院子里架锅。” “好,那我一会儿去超市买菜,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秦诚把账本合上,淡笑着转头看着她。 “可以。”陆昭看了眼外面,“等再凉快点。” “好,都依昭昭的。” 苏白抵死挣扎,浑身都在抗拒他,张口咬在他手腕上,血腥味充盈她的口腔。 宋鄞垂眸看着她:“你想咬就咬吧,什么时候愿意松口,就松口。” 苏白咬得嘴巴发酸,终于崩溃掉:“宋鄞,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我甚至只是想送你一朵花,你为什么问揪着我不放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在外面说话,你会放轻松点吗?”宋鄞低头看着她。 苏白抬头看着他,拼命想甩开他的手,却都只是徒劳。 “对不起,苏白,但我只有你了。”宋鄞轻声说。 他力道微松,终于让她挣脱他的手跑上了楼。 宋鄞缓步回到店中,陆昭正掰着手指头跟秦诚说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让他扯了扯嘴角,上了楼。 秦诚从沙发上拿起陆昭的外套往外走,太阳已经落了山中。 陆昭被他牵着,踱步在江边,侧目就能看到滔滔江水。 秦诚低头看着陆昭,眸子里染着浅淡的笑意,揽着陆昭纤细的腰,忽然开口道:“我见昭昭多妩媚,料昭昭见我应如是。” 陆昭淡漠的眉眼染上笑,抬头看着他:“秦诚,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秦诚勾唇低头:“有吗,我确实见昭昭妩媚,难道昭昭见我不如是?” 陆昭抿唇,唇畔勾出极淡的笑,清冷不减,轻声道:“是也。” 第十章 秦诚手往上移,搂住她的肩膀,迈着步子往前走,“我和昭昭这么默契,一看就是天作之合,天成佳偶,美满良缘,定能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直至海枯石烂。” 他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脸:“昭昭你说是不是?” 陆昭抬眼看着他,不语。 秦诚摸了摸她的耳朵,含笑道:“昭昭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是。”她淡声答。 陆昭敛了那抹本就不明显的笑,“再不走,天黑了,你今晚就睡地板。” “我走快些就是了,昭昭莫要这么绝情。” 其实一到夜里,这江边就不太安生。 起初找到她的那几年,秦诚的性子是冷的,跟之前截然不同,她那时候没记起来从前,也未觉有不妥,直到后来明了事,就更觉得心疼他了。 他养了她几十年,把她的身子养好了,也把他自己的性子养回来了。 也是那时,陆昭才发现秦诚说的是真的。 他说,没有陆昭的秦诚只会泯然于众人。 她曾以为是他的情话,可他在失去了她以后,又真的成了行尸走肉。 超市里空调开得比秦诚想象得要低,虽然陆昭带了件外套穿着,可两条白花花的腿还露在外面。 秦诚替她冷,本来想让她在儿童区坐着等他回来的,可转念一想,这是中央空调,哪都一样冷,走走可能还暖和些,最主要的是,儿童区他看不到她,他心慌。 陆昭倒是不觉得冷,一会儿跑过去拿这个乌梅,一会儿又跑去买那个酸奶。 她没说冷,秦诚倒是放心了些。 他速战速决地把东西都拿好,带着陆昭离开。 陆昭在儿童乐园区停下来,眨眨眼看了会儿抓娃娃机,转头问他:“秦诚,你想不想抓个娃娃?” 这哪是秦诚想不想,分明是陆昭想。 秦诚低头轻声说:“昭昭,抓完娃娃天就黑了。” 陆昭看了眼窗外,确实隐隐有了夜色,思来想去还是垂了头:“那就——” 秦诚笑:“要是天黑了,昭昭不让我睡地板,我就给昭昭抓娃娃。” “哦,那你抓吧。”陆昭退后了一步,看着他,“你要是抓不到,你就去楼下睡。” 更狠了。 秦诚勾唇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前台换了两个游戏币。 他投入第一枚,俯下身,右手抓着摇杆,左手覆在按钮上,试了一下手感,第一次没抓到。 有了经验,他第二次轻轻松松就抓到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他把兔子放进陆昭怀里,看着她:“昭昭大人,现在开心了吗?” 陆昭一副还凑合的模样,抱着毛茸茸的兔子玩偶,微微弯唇:“我饿了,我们回家。” 天比秦诚想的黑得快些,他们最后是打车回去的,秦诚把一袋子东西放在门外,先把陆昭抱了进去。 关于天黑这件事,还得从秦诚带着陆昭刚搬进来说起。 那个时候陆昭还没恢复记忆,可能力已经因为秦诚恢复了大半,她不懂得怎么收敛自己的灵气,把周边的妖精和怨灵都吸引了过来。 花妖树妖鲤鱼精都还算是好的,最严重的是那天夜里,秦诚在厨房给她做蛋糕,陆昭就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突然觉得冷,鼻子里钻进来一股咸湿腥臭的味道。 第十一章 她皱起眉头睁开眼,正想喊秦诚,看到地上的东西,喉咙里突然没了声音。 地上趴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黑色的长发快到脚踝了,脸上的肉已经腐烂发白抖动着还带着血迹,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被那个女人自己抓进手里,她穿着红色的长裙,一点一点地朝着陆昭爬,爬过的地方拖出一条长长的水痕,那女人爬近了些,陆昭才猛然发现,那女人脸上哪里是发白的腐肉,分明是蠕动的蛆。 陆昭僵在那里,颤抖着声音哭着大喊:“秦诚!秦诚!” 那女人忽然跪了下来,“求姑娘为我做主啊!杀了那负心的男人的转世!我死得太惨了!” 陆昭脸色苍白,拼命摇着头往后退。 那女人忽然抬头看着她,眼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眼眶里,伸直手就握住了陆昭的脚踝,一点一点往上爬,想要侵占她的身体。 陆昭没办法动弹,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 一股掌风突然袭面而来,将女人打翻在地,陆昭被秦诚抱住。 “不想被灭就自己滚得远远的。”秦诚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冷寂极了。 他刚刚那一掌的力,差点把那灵打得魂飞魄散。 那灵瑟瑟发抖,正要回去,却忽然被秦诚掌心牵出的力拉住了。 秦诚看着她,眸子里似有冰棱,他冷声道:“你道行不浅,在水下应多有臣服,你下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离这里远一些,否则,我不介意把整条河道理干净。” 那女人连连磕头,遂化作一缕青烟遁入水中。 就是那次起,秦诚在那家咖啡馆及周围都设了禁制,而陆昭也彻底留下了阴影。 虽然在那之后,周围干净了很多,可也难免有些精怪和灵急了眼想要上陆昭的身,所以陆昭一直保持警惕。 回到店里,一楼一个人也没有,陆昭乐得自在,坐在院子的长椅听着小曲儿小憩。 秦诚这边已经把火锅底料炒了炒开始煮了,他给陆昭开了瓶酸奶道:“我上去问问他们俩要不要吃,你有事就叫我。” “嗯,知道了。”陆昭抿了口黄桃味的酸奶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秦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洗了个手转身上楼。 比起楼下祥和的气氛,二楼死寂一片,像是没有人住一样。 秦诚先是敲了苏白的门,出声喊她:“苏白,下面煮了火锅,你要不要吃。”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吃。” 虽然有些听不真切,可秦诚还是清楚了她的意思,转身又去敲宋鄞的门。 宋鄞开了门,平视秦诚,淡声说:“我吃过了。” “好。”秦诚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下了楼。 秦诚回到院子里,给陆昭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身上,莞尔道:“昭昭,苏白不要,宋鄞吃过了。” 陆昭拉住他的手,没睁开眼,过了会儿才说:“那么多也吃不完,一会儿你给苏白送点过去。” “嗯。”秦诚摸着她的手,温度尚可,想来在外面坐了会儿并不觉得冷。 火锅开始沸腾,陆昭坐在桌子边上,秦诚给她夹菜,一会儿是毛肚一会儿是土豆。 第十二章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秦诚这才将早就给苏白烫好的菜和肉淋了勺热汤,给她送上去。 秦诚再次敲响了苏白的门,“苏白,你昭昭姐让我给你送些吃的,别不吃饭饿坏了。” 苏白打开门看着他,接过他手里的碗,“谢谢你,秦诚,你也帮我谢谢昭昭姐。” 她声音沙哑得有些难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了太久。 秦诚叹了口气,眼底不见常有的笑,看着她说:“有些东西你不面对,你就永远都不知道解决的办法。” 陆昭回房间洗澡,等她出来的时候,秦诚都已经坐在床上了。 她刚一蹙眉,秦诚就抬眸笑道:“我在楼下洗过了,是干净的我。” 陆昭不喜他不洗澡就在床上坐着。 陆昭松了眉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很敏感,看样子应该是哭了一天了,门都不敢出。”秦诚把她的长发拢起来,别到一边去,“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办了。” 既然陆昭算出来,苏白的命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绝对不可能是患病突然病死的。 目前最大的两个可能就是被宋鄞杀死。 可这件事情的蹊跷就在于,陆昭在宋鄞身上没有看见任何杀气。 陆昭靠在他身上,发困着眨眼,“秦诚,我困了。” 秦诚闻言关了灯,拥着她睡下,伸手轻轻她的后背,“睡吧昭昭。” 今天夜里是不太安生的,半夜三点多钟,苏白又开始尖叫起来,陆昭睁开了眼,秦诚连忙起身去查看情况,拉开房门才发现宋鄞也走了出来。 后者站在苏白的放门口,没有动作。 秦诚走过去看了他一眼,眼底泛着笑意:“宋先生在这里怕是不妥,还是请回吧。” 宋鄞愣了愣,看着秦诚,又在房门口站了几分钟,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秦诚敲了几下门,扬声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 苏白还是没有开门,里面似乎有哭声,很低,让人心沉。 陆昭忽然推开了门,走了出来。 秦诚转头看过去,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白皙圆滑的肩膀露在外面,皱眉喊:“昭昭。” 陆昭冷着脸走到他身边,在苏白门口站定:“苏白,开门。” 秦诚叹了口气,跑回房里给陆昭拿了件薄外套,回到苏白的房门口,给陆昭披上,带着点训斥的意味开口道:“跟你说了夜间凉,你还这么少出来。” 尤其是走廊这四间房右边就是露天的长廊,低头就能看到院子的,天一冷,寒气都往那边吹进来。 “知道了。”陆昭转头看了他一眼。 秦诚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没好气道:“知道了就好。” 他话音落下,苏白竟然开了门,看向陆昭,“昭昭姐。” 她竟然开了门。 秦诚微愣,陆昭抬手在秦诚肩膀上搭了一下,浅色的瞳仁如潭水平静,轻声道:“在门外等着,我不喊你你别进来。” “嗯。”秦诚握住她的手,揉了揉。 陆昭收回手进了苏白的房间里。 秦诚靠在墙边。 第十三章 陆昭现在苏白面前,苏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糊着睫毛,给陆昭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昭昭姐,求求你,你让宋鄞走吧,我真的没有办法看见他!我真的没有办法!他在这里我肯定也走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陆昭弯腰握住她的胳膊,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你起来说话。” “我不起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苏白捏紧衣摆用力摇头。 “那你且跪着。”陆昭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苏白。秦诚的话,你没有听进去。” 苏白愣了一下,错愕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你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藏到这里都能被他找到,只能说明他的执着,和你的无力。”陆昭淡然地看着她。 苏白有些癫狂起来,她狰狞着脸,“法律是有滞后性的!难道一定要我死了!宋鄞才会永远离开我吗!” 陆昭声音依旧淡淡的,“我会让秦诚把宋鄞请出去,但之后的事情,你确定你可以控制住?治标不治本的事情,你会想怎么做?” 苏白看着陆昭,扯出一个笑来,奔溃大哭。 是了,苏白知道宋鄞的性子。 若是他被请了出去,他一定会来报复她的。 陆昭和秦诚,不可能永远在店里面。 ——“要是有什么困难,咖啡店的老板娘或许可以帮你。” 苏白脑子里突然响起阿婆的话,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波澜不惊,安然恬静的女人,怔怔道:“你是不是妖精?” 陆昭看都没看她,伸手才弄着桌上的白玫瑰,“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死?”苏白站起来,心里突然就害怕起来。 陆昭瞥她一眼,轻轻勾唇,“因为他们……都不想我死。” 她竟然笑了起来! 苏白站着如筛糠似的抖动,又跌坐在地上。 “阿四告诉你的吧?”陆昭放下交叠的腿看着她,脸色又冷下来,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苏白调整了姿势,又跪了下来,“昭昭姐,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陆昭站起来,目光睥睨一切似的,“我凭什么帮你,你拿什么跟我换?” 换,她又有什么能跟她换的呢? 陆昭在这家店做老板娘,什么都不缺,秦诚天天宠着连路都不用多走,她还有什么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苏白定定地看着她。 陆昭自上而下地打量了苏白几万,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我听说,你的父母跟你弟弟妹妹搬去北方,老家还剩下几口人?” 苏白暗了眸子,“只剩下我了。” 陆昭问:“你家中……可有什么你一直贴身携带的传家宝?” 苏白皱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陆昭轻轻地笑起来,像是星河耀眼夺目。 苏白愣了一会儿才道:“不过,那是一块小石头,我找人看过,就是一块不值钱的琥珀。” “我就要那个。”陆昭微微勾唇,“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再根据你的情况帮你,你可以慢慢想,我不急,先走了。” 第十四章 陆昭说完,面色如常,转身往外走。 “谢谢你,昭昭姐!”苏白急忙喊道。 陆昭头也没回:“我们是交易关系。” 房门被打开,陆昭从里面走了出来,抬手搭在了秦诚的胳膊上,“回去睡觉。” 秦诚皱眉:“她不闹了?” “不闹了,”陆昭说,“她现在有更好的选择了。” 秦诚眉头没有松开,也没有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牵着她回了房间。 陆昭脱了鞋和外套,在木地板上走了两步,回头问秦诚,“你最近还疼不疼?” “不疼了。”秦诚笑着摇摇头,“跟你待在一起,就不疼了。” 陆昭在床尾坐下来,秦诚走到她身前。 她抬手抚上他的心口,眸子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冷,声音却柔缓许多:“还是疼的对吧?” 秦诚握住她的手腕,笑了笑,“不疼,该睡觉了昭昭。” 他松开陆昭的手,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又过去牵过陆昭的手,“明天早起不了就来不及吃早饭了。” 陆昭躺下来,秦诚去关了灯,就躺在她身侧。 “我睡不着了。”陆昭在黑暗中眨眨眼睛,“秦诚,你去把窗帘拉开,我想看看外面。” 闻言,秦诚起身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窗外的天空泛着深蓝的色彩,星河缀在上面,河对岸的山连成一片黑色,长街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刻意复古的灯不是很亮,却还是招惹了蚊虫飞舞,夜半不停。 “要下床看吗?”秦诚走到床边低头问她。 陆昭摇头:“你上来陪我一起看一会儿。” “好。” 不知道苏白和陆昭说了什么,陆昭今天话变多了起来,一会儿聊到当年第一次遇到秦诚,一会儿又聊到自己被逼走时的心情,在他怀里躺了会儿,又说起了脑海里没有他的那几年里的惶恐不安。 话说多就累了,陆昭抱着他的腰睡了过去,平静的呼吸在秦诚耳边像是安眠药一样。 其实他也想说。 可是说什么呢? 他想了一下,竟觉得无从说起。 那些年的栉风沐雨,无奈苦恨,还是不要同她说得好。 一如他当初决定寻找。如今也是如此,他只愿一个结果,有些过程,他并不愿意回忆。 他只庆幸自己活着,他活着,陆昭就活着。 他怕会寻一生的她,又他怕寻不到她,于是做梦都是余生只剩下她。 哪怕是梦,也不期待醒过来去承受那份苍凉。 初夏的早阳炽热刺眼。 秦诚皱着眉头翻身给陆昭挡住太阳,闭着眼睛睡了十来分钟,不由得起身去把窗帘拉了起来。 陆昭从床上坐起来,困倦着揉了揉眼睛。 秦诚回身走过去,拿起床边的牛角梳理她微微凌乱的长发,轻咳一声,“饿不饿?” “还好。”陆昭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支着头,让他梳头。 秦诚用梳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根乌木簪子,眸子里沁上几抹笑意,“今天穿哪套衣服?昭昭大人。” 陆昭懒得理他拿自己打趣,闭了闭眼出声道:“青色的那条裙子,帮我拿个开衫。” “得嘞。”秦诚笑了,去柜子里给她拿出来摆在床上,转身去了浴室刷牙洗脸。 第十五章 回来的时候,陆昭已经换上了那身衣服,柔软的身段被青色的长裙勾勒着,在白色的开衫中若隐若现。 “我去做早饭,你慢慢来。”秦诚道。 “知道了。”陆昭进了浴室。 她洗漱完,坐在梳妆台上涂开了层素颜霜,正画着唇线,门口传来阵敲门声。 秦诚是肯定不会敲门的。 陆昭掀起眼皮看过去,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宋鄞。 宋鄞眼底带着笑意,看着她喊了声,“老板娘。” 陆昭收回目光,勾着唇线的最后一笔,收了手,淡声道:“站在那里别动,不许进来。” “昨天你跟苏白说了什么,我很是好奇。”宋鄞继续笑着看着她,手上竟然还拿了把刀,银光闪闪。 陆昭觉得好笑。 小孩子过家家。 窗外温暖的的阳光,衬得这个人的笑透出的阴冷的味道更甚。 “谁给你的胆子过来质问我的?”陆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漠疏离,拿着眉笔在眉毛上勾勒几笔,手法娴熟稳重,丝毫没有慌乱的架势。 宋鄞见状收了刀,恶劣地笑了:“老板娘真是好胆量。” 陆昭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去,看都没看他一眼,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只会些威胁人的手段,就没必要出来丢丑了,既然不想在这里住,我就成全你。” 她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宋鄞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件事过后,没到下午,宋鄞吃完了早饭上楼,秦诚就在他门口站着。 秦诚看着他,依旧是笑着的,可笑里似有深意,让人琢磨不透,他喊:“宋先生好。” 宋鄞站定,倨傲地扬起下巴,“有事?” “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夫人跟我说了。”秦诚就这么平视着他,明明是笑着的,却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宋鄞不由得蹙眉。 秦诚双手放在裤兜里,淡声道:“我现在觉得你不适合在这里租住,所以今天你需要搬出去。” 宋鄞乐了:“秦先生,我刚租住你就把我赶出来,恐怕不符合租赁合同吧?” 秦诚也笑:“合同最后一条有加粗字体注明了,任何有危害到房东的行为,都会被视为不适合租住,予以取消租赁双方的关系,甲方对乙方采取部分赔偿措施。” 宋鄞愣了一下,他当时急着住进来,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合同。 他的神色变得阴鸷,舔着嘴角,看着秦诚笑:“我要是不搬出去呢?” 秦诚笑而不语,宋鄞和他对视着,却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轰然倒地。 宋鄞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和行李一起,在城西头的酒店里了。 他怒不可遏,当即拨通了秦诚的电话,“秦诚!你怎么把我弄晕了扔在酒店里!” 秦诚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淡淡的,“宋先生说这话可让我惶恐,走廊里有监控,你分明是自己晕倒了的。” 他嘴上说着惶恐,语气里竟带了一丝笑意,遂挂断了电话。 宋鄞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手机应声四分五裂,残破的屏幕,隐约映出他阴沉阴鸷的脸。 第十六章 陆昭坐在院子的长廊里,眯眼看着转瞬阴沉的天空,乌云翻滚,狂风吹得她衣袍翻飞。 秦诚从偏门走进来,看向陆昭:“昭昭,起大风了,快进来歇着。” “我想吹会儿风。”陆昭目不斜视。 秦诚面露无奈:“昭昭,要下雨了。” 陆昭默默起身,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又再次坐下来,“这样就淋不到了。” 秦诚:“……” 他哭笑不得,也拗不过她,转身离去,又马上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条毯子,披在她肩膀上。 陆昭突然搭上他的手,看着变换莫测的云层,轻轻地勾唇:“秦诚,变天了。” “是啊,昭昭不听我话了。”秦诚促狭地附和她。 陆昭瞥他一眼,松开他的手,“顾店去!” “知道了,昭昭。”秦诚尾指勾起她鬓边的青丝绕了两圈,眸子里染上淡笑,转身回到店里。 不出所料的,几分钟后,淅淅沥沥,雨打芭蕉。 透过玻璃窗,有的人背着画架行色匆匆,狼狈不堪,有的人站在雨中,蓦然回首,几许怅然。 这雨,到底还是来得急了些。 三个背包客两男一女还跟着个小孩儿,皆被雨打湿,满口抱怨地走了进来。 女的穿着白衣黑裤,长得清秀,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并不打眼,倒是身后两个男人,一个唇红齿白,皮肤透白像个高中生,另一个则是有些冷的脸,拧紧的眉头看上去很烦躁,比这俩人大不了多少的模样。 秦诚用手帕擦干手上的水,桃花眼里含着笑意:“几位要喝点什么。” 看见他脸上的笑,三人脸上的怒气消散了几分,为首的一个女人开口道:“有热的吗?” “咖啡都是热的。”秦诚道。 女人回头跟后面两个人商量了一下,面露尴尬,“我们不喝咖啡。” 秦诚在点单机上指了一下,“有些清酒,可以热给你们喝,度数不高。” “可以,只是我们还有一个小孩子——” 秦诚沉吟片刻,开口说:“还有些热可可,如果配着苏打饼干吃,应该不会太甜。” 女人注意到点单机里没有热可可这一项,心下明白了些什么,感激地点点头:“麻烦你了。” 热可可粉是秦诚给陆昭买的,她不是很爱吃,就一直闲置在那里。 秦诚温了几壶清酒,再将热可可和饼干送过去,然后转身进了院子里。 陆昭裹着毯子,闭眼小憩。 秦诚走过去半蹲下来,蹙眉:“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陆昭睁开眼,看着他:“有点累了,不想起身。” 外头风大,她身子又弱,秦诚不心疼就怪了。 他说:“我抱你上去睡觉。” “不用了。”陆昭轻拉住他的胳膊,睫毛扑扇几下,“再等等。” “等谁啊?”秦诚把她身上的毯子给她裹紧了,理着她凌乱的长发,“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让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了。” 陆昭没说话,晃动的脚尖昭示着她的心情很好。 “唉。”秦诚叹了口气,又走进去给她拿了条毯子盖上,搬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拿着本书,也不扰她,自顾自地看着。 第十七章 偏门的门帘被人挑起,是外头那个女人的探头进来,看到陆昭明显愣了一下,转眸看着秦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板,你们店的厕所在哪啊?” 秦诚合上书,“书架旁边的门帘掀开就是,分男女的。” “谢谢啊!”女人连忙致谢,转身走了过去。 陆昭看了眼,收回目光轻轻靠在秦诚肩膀上,又合上眼。 她闭着眼睛,淡声开口:“唱个曲儿,秦诚。” “昭昭这是把我当唱戏的了?”秦诚笑,“我不会。” 陆昭眼皮都没有掀起来一下,“我记得你当初在殿中唱得极好。” “我那是模仿幼时府中常在台子演出的戏班子的戏,也就够糊弄一下你这种没听过曲儿的人了。” 陆昭那里,风俗文化倒是丰富,可那变着嗓音调子的曲儿倒是闻所未闻,他当时也就是凭着记忆学着唱了个不伦不类的,竟还被陆昭留了下来。 不过自那以后,陆昭再没让他唱过。 秦诚把书放在一边,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打着,“戏曲我不会,但是流行曲我倒是可以给你唱个。” “那你唱。”陆昭闭眼说道。 秦诚轻咳一声,弯唇浅唱:“朱雀桥边一盏茶,占了什么卦,入了水的鸳鸯啊,几根才白头发——” 苏白头发凌乱,咬唇从楼上走下来,根本没有看那几个客人,径直去了院子。 她在走廊里的时候,秦诚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虽然不清晰,但是还是隐约听得出来那是一首歌。 有秦诚的地方,陆昭就一定会在。 她撩开门帘,就看见正在小憩的陆昭和搂着陆昭唱歌的秦诚。 “昭昭姐,我想通了。”苏白松开紧咬的唇,眼睛通红地看着陆昭,声音沙哑。 陆昭睁开眼,把毯子放在秦诚身上,抹平衣服上的褶皱,神色淡淡,看着苏白道:“上楼说。” “好。”苏白咬唇,转身走上去。 秦诚把毯子叠好,淡笑着起身,两根手指撩开帘子,清亮的眸子抬起。 那三个人拿着张地图聊着,小女孩就在一边的沙发上睡得很沉。 秦诚走过去,拿起一条毯子给女孩盖上,径直上楼。 陆昭坐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低头就是院子,她手掌蜷起撑着头,微微闭眼。 苏白哭得抽抽搭搭,看着陆昭,呜咽着说:“昭……昭昭姐,我想好了,你能不能把我和记忆消除?所有关于宋鄞的全部都消除,还有宋鄞的也要。” “不行,”陆昭立刻拒绝了她,眼睛都没有睁开,轻轻蹙眉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苏白急切地问:“为什——” 话没问完,身后男人出声打断了她。 “因为记忆是人的主观存在,昭昭不能渗入人的精神世界,一来这是没得法子的禁术,二来在精神世界里,随时都可能因为人的主观意识被杀死。”秦诚负手走来解释道。 陆昭睁开眼,看向秦诚。 秦诚弯唇,把拿在手里的毯子披在她腿上,“二楼也冷,盖上点,我去给你泡壶热茶。” “嗯。”陆昭重新合上眼。 秦诚下楼,苏白踟蹰片刻,走上前些,“昭昭姐,你能帮我回到那个时候吗?就像……就像穿越那种?” 第十八章 “可以。”陆昭掀起眼皮抬眼看她,“不过时间不太准,可能会往前或者往后一些时间。” 苏白放在身后的手指绞紧了衣摆,咬唇几秒点点头,“我愿意试一下,不管成不成功,我都会把那块琥珀给你的。” “行,我跟秦诚商量一下,你先回去吧。”陆昭声音清冷。 她将腿上的毯子叠好,放在椅子上,起身下楼。 秦诚正往上走,看见她下楼便笑:“昭昭。” 陆昭说:“上楼,跟你说个事。” 她话音落下,转身又往楼上走,浅色的瞳仁,忽然侧目看了眼楼下那三个窃窃私语的人。 那几个人也看向了她。 她的目光停留几秒,淡漠收回上了二楼。 “好。”秦诚拎着热茶壶跟在她身后。 陆昭在床上坐下来,秦诚倒了杯茶水放凉。 陆昭脱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看向秦诚:“我答应了苏白的请求。” 秦诚轻笑:“答应了她什么?” “带她回去当年,改变那件事。”陆昭沉声道。 秦诚拿杯子的手顿住,笑意散开,蹙眉开口,语气有些激动:“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能——” “我知道。”陆昭看着他说,“我现在的能力,最多只能回到五六年前,刚好可以完成她想要的。” 秦诚眸子划过愠怒,皱眉看着她:“陆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帮她回到五年前,你的这几年的就白养了!我不同意。” “那你再多养我几年。”陆昭轻轻弯唇。 秦诚看着她的笑,一时噎住,手握成拳在桌子上重重地锤了一下,闭了闭眼。 两个人沉默半晌,秦诚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微沉,“一定要做这件事吗?” 陆昭说:“我答应了人家。” 秦诚起身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抬头看着她:“昭昭,其实你可以拒绝的,你跟她交换了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陆昭微微弯腰,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有我没办法拒绝的东西。” 她轻声说着,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遂松开。 柔柔软软,带点温热。 秦诚怔然,站起身来兀自苦笑,“也只这个时候你会哄我。” 陆昭敛了笑,依旧散着清冷味道,抬头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倒映出他的眉眼。 他抬手在她长发上轻抚,微微抿唇,开口:“我答应你了,昭昭。” 陆昭弯了眼眸,握着他的手轻笑。 秦诚看着她的笑,记忆恍惚回到分开的那年,她也是这样。 千年过去,她的手段没有长进,他也依旧那么没出息。 真是绝配了。 他弯了唇,拇指在她唇角抵了抵,“时间定好了就跟我说,我去准备。” 陆昭:“嗯。” 雨停荷芰逗浓香,岸边蝉噪垂杨。 秦诚又下了楼,沙发上的小女孩还没有醒过来,但那三个人已经不聊天了,只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见他下来,三个人齐齐抬头。 为首的女人,带着笑款款走来,“老板,听说你们这里有房子租?” 秦诚闻言,手在扶手上轻轻一顿,眼里带了丝淡漠,莞尔开口:“要租吗,这件事需要跟我夫人商量一下。” 第十九章 “我们要租,麻烦你了。”女人点点头。 秦诚重新上楼,推门进了房间,陆昭正喝着茶,从窗台看向楼下偌大的芭蕉叶。 “昭昭,有人想租房子。”秦诚走进来。 陆昭回过头,面色平静如水,抿了口茶水道:“楼下那几个人吧?” “你也看出来他们不对劲了?”秦诚迈开步子,走到她跟前,抬手用指尖绕起她的长发。 陆昭直接点头:“血气很重。” 她言外之意,就是这几个人手里多多少少沾了人命。 “还有那个小女孩,就这么睡在那里,头发看上去很多天没有洗了,而那几个人却很清爽,而且她鞋子衣服都很新,但都不合身。”秦诚拧眉回忆。 秦诚说:“给小孩子买衣服多少都会带孩子试一下试到合适的码数,会搞成这个样子,要么是孩子不在场,要么就是在场也没让她参与进去。” 陆昭颔首,沉吟片刻却道:“随便,给得起钱就让住。” 秦诚点头:“好。” 秦诚从楼上走下来,开口说:“楼上还有两间,你们人有些多了,可能不够住。” 女人迎上去,笑容僵住,用手指向院子的方向,“你们院子那边不是还有几间房吗?” “那边的房子不出租,是我夫人下棋养花的地方。”秦诚道。 其实那边二楼还有一个家庭影院。 秦诚的食指在木制的楼梯扶手上敲动了两下,沉吟片刻开了口:“不能接受睡在地上的话,确实没有能躺的地方了,两间房的话,多出来的人可以打地铺。” 女人询问了身后的人以后点点头:“也可以。” “租多久的?”秦诚走到柜台后面,负手而立,看着他们。 女人开口:“租两个月的。” 秦诚的手落在算盘上,没拨,开口说:“一共是三万二,每间房有独立卫浴,吃饭要自行解决,价格可以接受吗?” “这么贵啊?”女人迟疑着回头去看那两个男人。 那个冷着脸的男人微微颔首,女人这才对秦诚说:“可以接受。” 秦诚道:“好的,稍等,我去打印合同,身份证给我一下可以吗?” 女人把身份证递给他。 女人名叫谢晓晓,人比身份证上的照片憔悴很多。 不多时,秦诚就拿着合同回来了,谢晓晓毫不犹豫地签了合同,把钱转给了秦诚。 秦诚看了眼到账信息,又道:“我夫人身体不太好,麻烦你们晚上尽量不要吵闹。” 谢晓晓想起陆昭方才坐在院子里盖着两条毯子的模样,了然地点点头。 看着就身子不好的样子。她想。 下午七点钟刚吃了晚饭,秦诚落了“close”的牌子,陪陆昭在江边散步。 “时间定了吗?”秦诚侧头问她。 陆昭随手折下一支柳枝,在手中挽了两圈,“苏白比较急,她想明天就开始,你帮我订个酒店。” “好。”秦诚点头,揽着她腰的手收紧了几分,又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陆昭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答非所问:“秦诚,我跟你一样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秦诚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的手指,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昭昭,我相信你。” “嗯。” 第二十章 苏白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被雨打落一地的花。 陆昭答应了她的请求,本应是件欢喜的事,可她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大抵是因为太不可思议,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不可置信。 哪怕陆昭这个人,就站在她眼前。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苏白从怔忡中回过神,起身去开门。 她本以为是秦诚,又或者是陆昭,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血液似乎全都冲上了脑门,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用力地想要关上门。 “苏白。”男人低声喊她,大力抵着她的门,让她所有的挣扎沦为徒劳。 让她所有的挣扎沦为徒劳。 苏白泄力,跌坐在地板上,双眼猩红地看着他:“宋鄞,我们都不欠你。” 宋鄞半蹲下来,抬手抚上她的脸,微微一笑,“我知道,苏白。因为你给了我那朵花,所以我想给你爱。” 他的神情转而悲伤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苏白,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宋鄞一遍又一遍地乞求着她,她却并未抬眼,甚至连抬手去拂开他手的力气都没有,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灵魂残破地坐在那里。 良久,苏白忽然抬起手推开了他,一双眸子漆黑得如同凝视万丈深渊。 两个人对坐着,都没有再说话。 秦诚扶着陆昭走上来,转眸看见苏白房里的境况,微微蹙眉。 “去看看。”陆昭声线清冷,先开了口。 秦诚这才松开了陆昭,走进了苏白房内,扶起苏白,报了警。 宋鄞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回头看着苏白弯唇一笑。 一模一样的脸,似曾相识的弧度,重叠了五年前的画面,苏白瞳仁猛然缩紧,浑身一震,心口堵住一块大石,气血翻涌上来,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苏小姐!苏小姐!” 苏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病房里了,关于宋鄞的记忆,再次在她梦里重演。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蝉鸣惊扰困意,她站在银杏树下,被他拉进车里带走。 屋子是黑色的,又或者说,屋子里只有黑色,一片漆黑。 她能摸到床,沙发,甚至是电视,可没有一个可以发出光亮来。 宋鄞就像曾经看的黑暗童话里邪恶的乌鸦,偷走了她的眼睛和光,只为了编织一个美梦,一个他自己的美梦。 床上的汗湿,空气里恶心的味道,他低沉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让她作呕。 苏白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身上的病服已经湿透了。 陆昭正坐在墙边,双手交叠在胸前,闭眼小憩。 苏白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昭昭姐。” 陆昭睁开眼,皱眉看了她一眼,又合上了眼睛。 秦诚推开病房的门,提着两袋吃的,“昭昭,我给你买吃的回来了。” 他径直走到陆昭身前:“小龙虾,木瓜丝,还有凉面和排骨汤,顺便给你买了个小蛋糕,一会儿最后吃。” 他说完,眼光瞥向病床,“苏白你醒了啊,饿不饿?我这里还有粥,医生说你要吃清淡些。” 第二十一章 苏白撑着手坐起来,脸色苍白地看着秦诚,“谢谢。” 秦诚把粥递给她,“还有点清淡小菜和一碗排骨汤,你慢慢吃,我先带昭昭出去。” 苏白接过来,连忙开口喊:“昭昭姐,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陆昭睁开眼,淡淡地瞥她一眼,站起身来,“你把饭吃完,随时都可以。” 她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秦诚不紧不慢地跟上,带上了门。 苏白打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香味顿时充盈着整个病房,她却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机械似的往嘴里塞。 坐在医院的后院里,陆昭支着头,抬手拂开石桌上的树叶。 “秦诚,你困不困?”陆昭忽然问了一句。 秦诚打开盒子的盖子,闻言笑了:“今天陪你睡到十点钟,怎么会困?” “嗯。”陆昭伸手拨弄着他腰间的流苏坠子,漫不经心。 秦诚剥了只虾喂到她唇边,她张口咬下。 “好吃吗,这家很多人排队,想来应该是好吃的。”秦诚道。 陆昭点头:“好吃。” 秦诚眉眼微弯,“这就成,我没白等半个小时,你多吃点,一会儿才有力气做事。” “嗯,我想喝那个汤。”陆昭松开勾弄他流苏的手,坐直了。 秦诚闻言打开了装排骨的餐盒,把勺子递给她。 她吃得慢条斯理,秦诚时不时送只到她嘴边,她皱了眉别过头:“你自己也吃。” 秦诚愣了一下,遂笑:“昭昭心疼我了?” 陆昭不爱搭理他,喝了口排骨汤,把汤里的碎骨头吐了出去, 他又低低地笑了,肯定道:“昭昭心疼我了。” 两个人吃完那些食物,秦诚打开了那个蛋糕。 陆昭并不嗜甜,所以不太爱吃蛋糕这类甜点,他在店里也只是偶尔做那么几回海盐蛋糕,让她吃得兴致缺缺。 这个蛋糕不大,也是个海盐蛋糕,上面放了些草莓和蓝莓,都是吃起来不太甜带点酸的水果,撒了层薄薄的糖霜。 大抵是口味对上了,陆昭竟然吃了一半,才放下了勺子,剩下的一半是让秦诚吃完的。 回到病房里,苏白早就吃完了,坐在病床上发呆。 陆昭高跟鞋轻响,苏白立马抬起头,双手揪紧被子:“昭昭姐。” 陆昭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面色淡淡:“把这套衣服换上,一会儿我给你讲些规矩。” “换衣服,是有什么讲究吗?”苏白皱眉接过来。 陆昭:“好看。”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就走了出去。 苏白看着她颀长的身影,忽觉得她有些任性,可爱的任性。 她静默下来,忽然想,如果没有宋鄞那些事,那么她的人生会不会也和陆昭这样任性,然后有一个宠着她的男人? 她突然就有些不敢去想了。 这么多年,她清楚地知道,梦做得越美好,醒过来就有多疼。 “起风了,外面有些冷,要不要加件衣服,我给你带了外套。”秦诚站在陆昭身侧。 陆昭靠着他,轻轻摇头:“我不冷。” 不多时,苏白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将手背在身后,有些局促地站在他们两人面前。 因为那是一条她根本不会穿的红色方领长裙。 第二十二章 陆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几秒,点头淡淡道:“好看,走吧。” “嗯。”苏白跟在她身后。 陆昭把手搭进秦诚的臂弯里,头也不回地问:“时间地点都说一下。” 苏白眸子微暗,“泠川市泠川大学门口五年前的九月二十三日,那是一个有些冷的雨天。” 陆昭“嗯”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了。 到了酒店,秦诚背着背包坐在陆昭身侧。 陆昭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苏白,声音微沉:“我要跟你说明白几个事。第一,我们过去都是以现在的实体过去,受到的任何损伤都是真实的,你自己要注意;第二,尽可能少的改变事情,避免改变太大的世界秩序,不然这个世界秩序会崩盘,引起更大的蝴蝶效应,甚至可能会引起天道的处罚,当然是处罚你,而不是我;第三,我和秦诚不会一直跟着你,你做完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给我们打电话,我会赶过去带你回来。” 陆昭语气一顿,以手抵住下巴,眸子盯着苏白:“第四点,这个术法是禁术,我只能用这一次,你要是把自己想做的事搞砸了,谁也没办法再帮你回去。” 苏白听得认真,最后抬头看着陆昭:“昭昭姐,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昭闻言竟莞尔一笑,“我啊,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苏白怔忡。 陆昭却递给她一把刀,“给我一滴你的血。” 苏白接过来,在指尖轻轻划开一条小口子,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余光瞥见陆昭拿出一块圆环状的玉,缀着流苏轻轻晃荡。 陆昭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指,将那滴血滴到玉上。 奇怪的是,玉很快就吸收了那滴血,沁入玉石成为一丝血痕。 苏白一时惊奇,想了个自己平时写小说会用到的名词,迟疑开口:“昭昭姐,这是你的……法器吗?” “那是什么?”陆昭皱眉,指尖凝出白光,飞入玉中。 苏白想了想,解释道:“就是施法时用的载体。” “要那种东西做什么?”陆昭很是不解,将手中的玉递给了苏白,开口说:“时刻拿着,能维系你在那个世界同我们的关联,如果我们之间的关联断了,你就会被遣返回来。” 苏白连忙接过,握紧了那块玉,轻咬唇。 陆昭面色平静地站起来,盘腿坐在地板上,十指相抵,曲折直伸,形成一个奇怪的手印。 她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念念有词,只是闭眼间,地上忽然亮起白光,白光轻轻移动,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与此同时,整个城市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云层摩擦间发出隆隆的雷声,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天空开始出现糙面云,从冷白到深蓝渐变逐渐步入阴暗的云间,似麦浪被风吹动、海浪翻腾。 人群里,众人惊呼,拿出手机拍照,黑衣男人也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嘴角扬起略显邪佞的弧度。 “找到了。” —— 秦诚拧着眉站在陆昭身后,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苏白则是傻了眼,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 第二十三章 地上的图案像是个阵法,从里面缓缓浮上来一个水面似的镜子。 陆昭站了起来,伸手去触,却直直伸了过去,她不由得蹙眉:“有些小差错,提前了十天左右,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她回头看向吓傻了的苏白,“怎么样?” 苏白立马回过神,愣愣地点头:“可以。” “直接走过去,溯往咒只能从现在待的地方去到从前的这个地方,这个酒店五年前还是个山头,没有什么人。”陆昭说。 她说着,伸手拉住了秦诚的手,先一步踏了进去。 苏白见状,只得压下了心里的害怕,踏进了那水镜之中。 视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绿茵茵的山头,周围都是草,没有什么树,两边都是山,中间的天空就像被围起来似的,蓝天白云,惬意非常,空气里满是清新夏天的味道。 “走吧。”陆昭淡声开口。 秦诚从包里拿出一把遮阳伞,撑了起来,遮住了陆昭头顶的太阳。 从影子的长度来看,现在应该是下午两点,平常让昭昭晒个太阳还好,这种时候晒,莫把昭昭晒傻了。 秦诚心想。 “苏白,挤一下吗,伞很大。”秦诚看向苏白。 苏白摇摇头,眼底难见的喜悦,“不了,我想……晒晒五年前的太阳。” 秦诚扶着陆昭下了山,不远处就是城区,秦诚和苏白分别办卡买了个手机,方便联系。 陆昭跟秦诚一起站在树下,这么热的天,她面上倒是依旧清冷,看了看苏白开口说:“你自己去泠川,我和秦诚有事先走了。” 苏白点头,弯唇说:“谢谢你,昭昭姐。” “没必要。”陆昭说完,拉着秦诚离去。 陆昭总强调这是交易,可苏白看来并不对等,因为自己付出的太少了,而陆昭却照顾了她这么久。 “没事吧?”秦诚扶着陆昭的腰轻声问。 陆昭抿唇摇摇头,没做声。 秦诚轻叹一声,搂紧了她。 苏白只是个普通人,不知道这溯往咒的厉害,可他秦诚知道。 这溯往咒之所以为禁术,就是会耗走施咒者大半的修为,不仅考验施咒者的修为,更考验体质,这世间,怕也只有陆昭担得起此咒了。 “现在去哪?”秦诚低头看着她莞尔笑问,“游山玩水?” 陆昭却没笑起来,把头平静靠在他胸前,“去敦煌吧,想起来了一些事。” 敦煌? 秦诚微愣。 那是他遇到她时去到的最后一个地方,也是他再次找到她的地方。 回想起那个地方,他还依稀可以闻见号角声。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秦诚带陆昭去了机场,订了下一班去往敦煌的航班。 飞机上。 “秦诚,你想我吗?”陆昭坐在他身边闭着眼睛轻声问她。 秦诚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你说呢?” 陆昭没睁开眼,闻言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说:“陪我睡一会儿。” 秦诚任由她看着,侧头挨着她的头,睡意袭来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陆昭最近睡得有点多。 良久,陆昭睁开眼,低头看着握住她的那只修长好看的手,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左手上的红绳,掌心微微收紧。 第二十四章 飞机落地,秦诚先带陆昭去订了个酒店,然后就去了商场给她买衣服。 两个人都洗漱整理好,秦诚问她:“现在想去做什么。” 陆昭看着落地窗外说道:“去吃饭。” 她回身拉住了秦诚的手腕,“走吧,我饿了。” 秦诚选了家面馆,点了两碗面。 陆昭说饿,可一碗面她也没吃多少。 “不合口味?”秦诚皱眉看着她。 “嗯,还好。”陆昭吃得大口了些。 秦诚失笑道:“吃不完就给我。” 陆昭闻言看了他一眼,用筷子捞起一半的面条放进他的碗里,然后低头喝了口汤。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敛了情绪,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 陆昭一会儿就把碗里的吃完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屋舍。 “这一片都没怎么变啊。”陆昭淡淡地说。 秦诚抽了张纸擦了嘴,“毕竟四十年过去了,还是变了些的。” “嗯,走吧,随便逛逛。”陆昭站起身来。 秦诚闻言招手给老板付了钱,走在陆昭身边。 苏白乘飞机来了泠川,在泠川大学附近找到家酒店住了下来。 现在离社团招新活动还有十天,“苏白”应该还在社团里忙前忙后。 也不知道宋鄞现在会在那里。 那件事情发生之前,苏白有很多事情想做,她想去看林芝的桃花,想去见丽江的雪山,想学好化妆,也想去舍友提议的清吧看看。 可有些事情,注定这辈子都是事与愿违的。 她没能看成的,没能触摸的,都在经年以后,变成触及不了的彩色梦境。它没了激情,那仅存的年少时的憧憬,也渐渐在灰白的生活里暗淡下来。 在她出事以后,父母观念保守陈旧,逐渐因为闲言碎语疏远了她,整整五年,除了弟弟妹妹结婚跟她要过几次钱,其余的消息一次都没发过。 宋鄞刚进监狱的那两年里,苏白自杀过无数次,哪怕被下病危通知书,也没有人赶来签字,父母甚至拉黑了医院的电话,连警察去找都躲着。 那时候啊,她明明躺在冰冷的手术室却像进了太平间一样。 寒气逼人。 那段日子,她常坐在浴缸里想,她就活该因为那件事被羞辱,被遗弃吗? 明明她什么错也没有啊…… 被害者,也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吗? 水顺着呼吸道滑进去的时候,她被呛住,本能地从浴缸里扑腾起来。 那次以后,她再也没有自杀,只是偶尔伤感,将情绪埋进书里,送到时光手中。 因为她明白了,当她以善意去拥抱整个世界时被那些阴暗的罪恶所伤,是因为那些罪恶充斥着戾气,跟她的善良没有一点关系。 那些流言蜚语悉数砸来,不是因为她错了,而是这些口诛笔伐的人错得离谱。 当一个人企图以可笑地角度和观念去剖析社会事件时,这个事件本身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了,他想表达的,只是他心底里被注满的负面情绪在生活中就算刻意去提起也无人问津的悲哀。 苏白不想因为那些人离开这个世界。 第二十五章 假如没有人希望她活着,那至少她的身体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就像那时在浴缸里,身体被诱发的保护本能。 她在网上看到过一段科普——当人的心脏最主要的部分不再跳动的时候,“房室结”会代替它进行跳动,当“房室结”不能跳动时,“心室”会开始自主逸搏跳动,这些都是为了确保你不会死,然后等待外界的救治。 当人无力回春时,大脑会支配肾上腺素,然后跟其他器官进行道别。 身体,远比人们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在离开了父母以后的苏白,就像是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的小伞,漂泊远方,无依无靠,一直到遇见秦诚和陆昭,才算真正安定下来。 有些事情,好像冥冥中自有定数。 只是提起宋鄞,再次见到他,那种骨子里的害怕还是被激了出来,那些勇气就像是深海遇见鲨鱼的鱼群,四散逃开。 苏白调整了心态,把情绪平复下来。 九月份的泠川,阳光明媚,苏白出了酒店,去了那家室友曾一度推荐的清吧。 清吧不远处有房车群,清吧老板娘还在外面弄烧烤端进去给客人吃。 苏白闻见香味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她走了进去,老板立刻热情地上来问她:“小姑娘,要吃点什么?” 苏白那些菜单点了瓶预调的鸡尾酒和一碗粉,还有一大把烧烤,付了钱以后便开始等待。 她手上的钱是秦诚给她的,特意让她带过来用,因为写是秦诚很久之前存的现金,而且还是二十年前发行的那一批,不会和后面发行的弄混引起穿帮的事情来。 而且除了那些钱,现在她手上的银行卡,都是无法被识别的。 苏白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秩序吧。 酒先被送上来,然后是烧烤最后是粉面,苏白等得不急,一直到粉面上来了,这才开始动筷子。 “老板,来五串鱿鱼须,五串烤腰子,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各来十串,还要两瓶雪花,再来一串烤玉米。” 男人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桀骜不驯的味道,陌生又熟悉。 苏白僵住了,嘴里的粉面突然没了味道。 “在这里吃吗?”老板问男人。 男人点头:“嗯,没地方去。” 老板环顾四周,看向了苏白那个角落,开口道:“那个姑娘是一个人,她边上还有空位,你去拼个桌?” 男人平静如水,淡声“嗯”了一下。 “那我去帮你说一下。”老板说着,起身走过来。 苏白背后一凉,冷意似乎从骨髓里蔓延开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口罩戴在脸上,在老板没到她这里来之前,先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老板,笑了笑:“老板,我忽然有点事,这些可以帮我打包吗?” 老板看着她刚刚一直拿着手机,不疑有他,立刻点点头说:“可以的,请您稍等一下。” 他走回去,拿打包的餐盒,顺便抬头跟宋鄞道:“你可以过去先坐着,那姑娘有点急事要先走,我现在帮她打包。” 宋鄞点头,抬手摁了一下唇角的伤,不由得蹙了蹙眉,起身走过去。 第二十六章 苏白别过头,却不小心跟他对视了一秒,心底更慌了些,裙子底下的双腿止不住地轻颤。 宋鄞皱起眉头。 老板手法娴熟,迅速地将东西打包好,笑着道:“要记得趁热吃哦,祝您用餐愉快!” “谢谢。”苏白淡笑着,弯了眉眼,将东西提起来放在身侧,转身要离开。 苏白刚迈出去一步,手腕就突然被人握紧。 苏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达到沸点沸腾似的,倏忽回过头,看见了宋鄞那张怔忪的脸。 宋鄞看着她,艰涩地开口:“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 苏白抿住双唇,只迟疑了几秒钟,开口说:“我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见过的话,也许我记得你。” “宋鄞。”他连忙道,“我叫宋鄞。” 苏白垂眸,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抱歉地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们应该没见过。” 她说完,微微一笑,强忍着恶心抽出自己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 宋鄞目送着她,心底莫名怅然若失。 苏白加快步伐走着,走了很远,穿过了几条街这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干呕。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酒店,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衣服也没脱,就这么躺了进去。 苏白被温热的水包裹着,轻轻闭上眼,万籁俱寂。 敦煌。 秦诚跟在陆昭身后,看着她兴致缺缺地乱走,皱眉开口:“累了就回去吧。” “快到了。” 陆昭轻蹙眉,语气很淡,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去买了面不小的镜子。 秦诚不解:“买镜子做什么?包里给你带了。” “包在酒店,回去麻烦——拿着。”陆昭把镜子递给他,继续往前走。 陆昭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见一位老伯,正在晾衣服。 陆昭挽着秦诚走近,出声问道:“老伯,这西头的徐家还在吗,就是几十年前烧砖的那个徐家。” 老伯转过身,打量了两人几眼,轻咳一声道:“你是说徐媚他们一家吧?” 陆昭莞尔而笑:“嗯。” “就是那边那处房子,徐媚应该和她哥哥嫂嫂在家。”老伯说着,脸色难看了些,“不过你最好不要去啊,那个女人阴险得很,年轻的时候因为杀人坐牢出来的!她哥哥还因为他把家底卖光了,现在都靠她哥的那两个儿子撑着,我们现在都避开她些,怕沾了晦气。” 陆昭脸上笑意未减,反而愈发明媚,声音淡淡的:“没事啊,我就是来报仇的。” 没等老伯反应过来,陆昭已经挽着秦诚走远了。 秦诚还没问,陆昭就先开了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片沙漠找到我吗?” 秦诚摇头。 在沙漠找找到失忆的她,确实古怪了。 只是当时他问,她也只会摇头。 他怕吓到她,就没有再问,后来偶尔提起,她也只会赖在他怀里抿唇不肯答。 所以,是在这里结仇了? 陆昭轻声开口,“当年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你给我的那块写了名字的绢布,我就只知道自己叫陆昭,后来我我去了洛阳,在经历了几十年之后,我发现自己不会老也不会死,因此,我被视为异类,我就不停地躲,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一个地方,这几百年来,虽然经常走动却也活得自在。 第二十七章 “四十多年前,我在这里做工,徐媚是厂里老板的女儿,她还有个哥哥。徐媚就觉得她哥哥喜欢我,就开着进原料的车子,把我打晕了扔进了沙漠里。” 把一个打晕了的人扔进沙漠,无异于谋杀。 后来就遇到了他。 秦诚搂紧陆昭,停下脚步把她抱进怀里,微微弯腰埋首在她怀里,声音沙哑:“对不起。” 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如果能早点,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秦诚,你不用道歉的。”陆昭伸手抱住他的后背,轻声说。 当年的事情,本就是她先将他拉入深渊的。 日头越来越大,陆昭皱起眉头,“秦诚,我们过去吧,有点晒,我一会儿想睡觉。” “嗯。”秦诚颔首,握紧了她的手,把伞撑在她头顶走过长街。 徐家的房子在一众新房子前略显破旧,陆昭抬头看着,笑了笑:“看来这几年,她过得不错啊,四十年前的房子也翻新了一遍。” 门“吱呀”一声,被她的素手推开。 院子里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卸下来的木头随处摆放,角落里还堆着很多瓶瓶罐罐,几只鸡被散养在坪地上。 陆昭站在门口,微微蹙眉,嫌恶地捂住鼻子,回头跟秦诚笑了一下:“还真是没地方下脚呢。” 秦诚颔首,确实没地方下脚。 许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佝偻着背从里屋走进来。 “徐媚。”陆昭轻声喊。 徐媚浑身一震,满是皱纹的脸只有眼睛表达着不可思议和惊愕。 陆昭见状笑了,“好久不见啊,徐小姐。” 徐家,曾是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家,因而徐媚从小到大就有高人一等的傲气。 她此番开口,无疑是在徐媚心口划上一刀。 那些早就麻木的东西再次被唤醒。 可徐媚现在却来不及反应这些,她尖叫着退后,浑身颤抖撞在了墙上。 “陆昭!鬼啊!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苍老沙哑,仿佛她才是那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 陆昭挽着秦诚一步步走近她,弯唇浅笑:“徐大小姐还记得我,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陆昭走到徐媚身前,微微俯身,用手钳住她的下巴,眸子里闪过一阵冷意,声音轻柔:“徐媚,我回来了。” 徐媚睁着大大的眼睛,两个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似的,她挣扎着往后退,可奈何身后就是墙,她疯狂挣扎后退的结果,只是满是尘土的双手,和出血的指尖。 “我就是回来看看你,”陆昭半蹲在她身前,唇畔的笑满是嘲讽,“没想到啊,当年风光的徐大小姐,现在竟然是这副模样,真是叫人——高兴啊。” 徐媚渐渐冷静下来,抬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渐露疯狂之色,“你为什么不会老!你为什么没死?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吗!”陆昭反握住她满是皱纹的手,凑近她,眸子里逸出冰冷的光,对上她的眸子,似有冰棱穿过徐媚似的。 第二十八章 陆昭冷笑道:“徐媚,当初你不是想要把我的脸划伤吗?你当初不是把我扔进沙漠里,想杀死我吗?你现在看看,你的脸,和你的心思一样丑陋!” 秦诚这时想起陆昭买的镜子,心下了然,没等陆昭开口他就已经适时地将镜子递给在她身侧了。 陆昭弯唇接过来,照在徐媚面前,“呐,自己拿着。” 徐媚看着镜子里年过半百的自己,满脸的皱纹和老年斑,她早就想不起来曾经骄傲的自己像什么样了。 徐媚一把挥开镜子,镜子碎了一地,转眸恶狠狠地盯着陆昭,猛地弹起身朝她扑过去。 陆昭起身微错开她,被秦诚揽进怀里。 秦诚身影颀长,将她整个人罩住,皱眉看着坐在脏乱不堪的地上的徐媚。 陆昭低头看着她,睥睨一切的目光倨傲地看着她,唇角扬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勾魂摄魄。 “徐媚,”她开口,“我依旧年轻漂亮,还有长得好看的老公宠着我,而你只能带着你最骄傲的这张脸死去。” “这张脸”三个字被她咬很重。 屋外的动静太大了,屋子里一对老夫妇跑了出来。 男人满脸沧桑看到陆昭显然一愣。 陆昭转眸瞥了眼男人,莞尔一笑:“好久不见,徐圩哥。” 徐圩傻了眼,,不明白陆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徐媚就是因为把陆昭扔进沙漠里,被人发现报了警,才被判了无期徒刑进了监狱,后来警方也派人去找了陆昭,却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找了没多久就停止了。 陆昭一挥手,不知道做了什么,徐媚看着徐圩竟然尖叫起来。 “徐媚,你说你当初若是对我好点,现在重返青春的会不会是你?”陆昭脸上的笑愈发璀璨,挽着秦诚的走出了宅子。 徐圩回过神,急切地喊了声:“陆昭!” 身后的徐媚突然尖叫起来,徐圩闻声立马转身去扶徐媚。 哪知道徐媚突然发了疯,抓起地上的镜子碎片往徐圩脸上划。 男人捂着脸痛得皱眉,鲜血顺着他苍老的皮肤滑下。 徐圩的妻子叫起来,冲了过去。 徐媚蜷缩在角落,喃喃自语:“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们都是骗子!陆昭!你该死!” “下了幻术?”秦诚搂着陆昭的腰缓缓往前走。 “嗯,”陆昭心情颇好地点头,“她现在看到的所有人都会是她年轻时候看到的样貌。” “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回去?”秦诚低头看她。 陆昭摇头,弯唇拉着他的胳膊,“我们再走走,这天真热,等下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嗯。”秦诚弯了眉眼。 过了几日,陆昭无意提起来早上吃的牛肉面没有第一天去吃的那家店好吃,中午的时候,秦诚就把她带过来吃面了。 中午很多做工的人也在这里吃面,店里有些吵闹,聊什么的都有。 陆昭视若无睹地吃着,倒是让秦诚安心了些。 “还记得那个老徐家的老婆子徐媚吗!”几个人围在一桌,其中有个人提道。 陆昭筷子一顿,眼神玩味地朝那边看了眼。 秦诚见状蹙眉,“昭昭,不要挑食,把碗里的白菜吃了。” 第二十九章 陆昭回过头喝了口汤,食指放在唇边一抵,“嘘!” 她眸子含笑地看着秦诚,“你让我听完。” 秦诚面色略微无奈,却又有些想笑。 只听得那边的人继续说道。 “那徐媚啊,前几天疯了啊,把她哥哥的脸划伤了,还跑去马家,问他马三为什么不娶她!被马三的老婆拿着刀追着砍都还要去,马家都报了警,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了!” 陆昭淡笑,低头把碗里的白菜吃个干净,放下了筷子。 秦诚递过去一张纸,陆昭擦了擦嘴,眉眼散去些许清冷的意味,淡声道:“马三跟徐媚当年有婚约,而且徐媚一直觉得马三喜欢我,现下估计是看到马三年轻,把时间弄混了,当年两个人没成婚大概是徐媚进了监狱以后,马三等不了那么久。” 实际上,徐媚进了监狱的第一年,马三就娶了老婆。 “看来我们昭昭当时还挺招人稀罕。”秦诚眸子里染了笑意,用纸擦了嘴,起身道:“走吧。” 陆昭却是没笑,眉眼依旧是淡淡的冷意,挽住了秦诚的胳膊。 “想不想吃个海盐蛋糕,我看附近有家店有卖的。”秦诚低头柔声问。 陆昭点头,“嗯。” —— 苏白坐在酒店里,回想着招新活动的时间,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起身拿了把伞往学校去。 学校有面部识别系统,扫一下脸就进去了。 今天很多社团都在举办招新活动,苏白没急着过去,而是在校园里逛了一圈。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苏白走到招新的地方,她远远地看见他们围棋社的社长许师兄。 她看见自己忽然跑开了,跑向了远处的一家蛋糕店。 许师兄独自清理桌面,半张侧脸如同这天地间刮起的风一样清冷。 很多很多年前,苏白喜欢许师兄,喜欢他这样干净的侧脸。 后来,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喜欢,因为宋鄞,被埋没在时光罅隙里,无人得知了。 苏白缓步走过去,缓缓来到许师兄身边,莞尔轻笑:“许师兄。” 许到抬起头,看到苏白,蹙眉:“你怎么脸色这么差,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 “刚刚在蛋糕店弄脏了,”苏白笑着说,“快下雨了,我们走吧,蛋糕店没有那种蛋糕了。” 那天,蛋糕店确实没有那种蛋糕了,她当时跑出去找许师兄,看到许师兄正在和教授说话,所以才会自己去拿装着伞的包,抱起那束没用完的玫瑰回到蛋糕店等许师兄。 结果天空突然下雨,许师兄上了教授的车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实验出了问题要立马赶回去一趟。 她当时随便买了个蛋糕,出门就碰见了落寞狼狈的宋鄞在门口蹲着。 苏白回过神,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减,“许师兄,我们先走吧。” 她说着抱起花,拿上包,往教授会来的那条路走过去。 许到皱了皱眉,跟在她身后。 苏白走得有些快,待离招新的地方远了些,她忽然侧过头,莞尔一笑:“许师兄。” “嗯?”许到侧目看着她。 第三十章 苏白脸上的笑意更甚,“其实我喜欢你。” 许到怔然。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的教授朝他跑了过来。 苏白低头笑了笑,脸色淡下来,对许到说:“许师兄,我忽然又想吃别的蛋糕了,这把伞你拿着,我包里还有别的伞,你要是要提前走,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许到想去抓她,却被苏白躲开跑远了。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冲他笑。 再见了,我十九岁最喜欢的男孩,愿你带着风发的意气,永远向上,永远得偿所愿。 许到没抓住她,心底莫名升起怅然若失的情绪,却被教授口中的事吸引过去。 苏白走了没多远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她跑到不远处的车站里,远远地看向蛋糕店,就看见宋鄞已经坐在门口了。 他抱着膝盖,一如记忆里的样子,被大雨欺负得狼狈不堪。 苏白皱眉继续看,未过多时,她就看见自己走了出来。 “苏白”走了出来,看着朦胧的雨幕蹙了眉头,低头瞥见了被淋得浇湿的宋鄞,然后收回了目光,深吸一口气跑向了校园公交车的站台。 苏白侧过脸,用长发遮住边上自己投来的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幕里,每个人行色匆匆的人都无暇顾及其他。 苏白看着自己上了公交车,一直等雨停了,才穿着一身湿透的火红衣服回到酒店。 她又将自己泡进温水里,直到水温冷下来,她才从水中出来,给秦诚打了电话。 秦诚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陆昭坐在一家小吃铺里吃得差不多了。 “嗯,知道了,我和昭昭马上赶过来。”秦诚说道。 陆昭听了些,看向窗外。 这几天,天气是真真好,蓝天白云跟动漫似的。 陆昭看了会儿,正要收目光,却忽而瞥见一个人,怔然几秒以后,埋首进了秦诚怀里。 秦诚愣了一下,皱眉低头:“怎么了,昭昭?” 陆昭只低着头,开口说:“把头低着,别让人看见。” 秦诚不明所以,却还是低下了头,鼻尖满是发间的花香。 陆昭埋首良久,才直起身子,垂眸沉默。 那个人竟然在这里。 而且还是五年前。 那件事情果然要加快了,再慢些,怕是没有机会了。 秦诚轻抚她的长发,“苏白说已经成了,让我们现在回去。” “嗯。”陆昭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想了想又道:“你让她去我们之前那个山头等我们。” 秦诚点头:“好。” 飞机落地,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夕阳西下这个环节很快就完成了,山头陷入了一种黄昏,不远的另一个山头,月色清晖坠。 晚间有些冷了,秦诚给陆昭披了件外套,隔绝山头的冷意。 苏白堪堪到,朝着他们喊了声:“昭昭姐!秦诚哥!” 秦诚回过头,冲她笑了笑。 苏白连忙跑过去,笑着对陆昭小声喊:“昭昭姐。” “嗯,玉带了吗?”陆昭看向她。 苏白点点头,从口袋里将那块玉拿了出来,“带了。” 陆昭说:“握紧了。” 秦诚脱了身上的外套,铺在地上。 六位数的衣服就这么被铺在肮脏的草地上,秦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白暗暗想着,真是暴殄天物。 第三十一章 陆昭顺势坐下来,双手合十结印,那个白色的图案再次浮现出来。 一面水镜出现在眼前。 陆昭起身,捞起地上的衣服递给秦诚,“可以走了。” 她说完,先拉着秦诚走进去的。 苏白连忙跟上。 酒店的房间陈设依旧,苏白打开沙发上的ipad,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陆昭进了浴室简单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秦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乘电梯下到大厅,转头跟陆昭说道:“昭昭,我先去退房,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陆昭脸上难得有些疲惫之色,她揉了揉太阳穴,点点头。 秦诚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转身去前台退房。 苏白握着包,咬咬唇:“昭昭姐,我先回老家给你拿那块琥珀。” “嗯。”陆昭没睁开眼。 苏白却莞尔一笑,跟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前台说最近流感比较严重,还送了秦诚两个口罩。 秦诚慢条斯理地戴上,快步走过去,在陆昭腿边半蹲下来,微仰着头看她:“很累吗?” “嗯。”陆昭闭眼顺势趴到他怀里,“困了。” 秦诚把身上干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弯腰把人横抱起来,“我抱你,你先睡会儿。” 陆昭抬手揪紧他胸前白色t恤的布料,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诚心头微疼,生出些许急躁的情绪,抱紧她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天空阴沉,隐约有要下雨的征兆。 酒店外面停了几辆出租车等待接客。 秦诚擦过人群,在最近的一辆车前停了下来。 司机立马下了车帮忙拉开车门。 秦诚道了声谢,脸色微沉地坐进车子后座,“去古城公沿江路,你只管往江边开,我会喊停的。” 司机见状也不敢搭话,点了点头,车子疾驰而去。 秦诚用衣服把陆昭包紧些,将她的长发理进衣服里,低头看着她沉睡的脸。 车子驶进沿江长街,司机小心翼翼地提醒了秦诚一声,“先生,已经进了沿江路了。” 秦诚抬头看了眼,扬了一下下巴:“前面那个咖啡馆停一下。” 司机看见那咖啡馆,立刻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秦诚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倾身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淡声说了句:“不用找了。” 司机一愣,连忙下车给他拉开车门。 秦诚抱着陆昭从车上下来,跟司机说了声“谢谢”,遂走进了咖啡馆,迎面就看见了那三个租客,只不见小女孩。 秦诚是打过招呼要离开一个月左右甚至更长的,眼下他们竟然半个月就回来,让这三个人诧异里对视了一眼。 依旧是谢晓晓迎上来先开了口:“秦先生不是说要去一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诚没了平时温和的笑意,只淡淡地说了声:“昭昭不舒服。” 他说着就上了楼梯,没有多提一句。 大门吹进来暴雨前的冷风,吹起盖住陆昭的大衣,盈盈一握的细腰隐约可见。 秦诚皱眉收紧手臂,快步进了卧室,将陆昭放在床上。 第三十二章 他把包住陆昭的大衣拿开,盖上一条毛绒毯子,起身去浴室拿了毛巾给陆昭擦脸。 湿毛巾一接触陆昭的脸,陆昭就睁开了眼睛,拉住秦诚的手腕:“秦诚,你陪我睡会儿。” “好,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秦诚轻声问着,将她的长发拢好。 “嗯。”陆昭看着他,“那你快点。” “知道。” 秦诚给陆昭盖上厚被子,起身将窗台撑起来一点,让细微的风吹进房间,至少能清凉些。 他洗完澡,掀开被子的一角,上了床躺下来轻搂着她。 感受到男人的体温,陆昭翻身进他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前,沉沉睡过去。 秦诚的大手摩挲着她的长发,唇抵在她的额头。 豆大的雨终于砸下来,院子里的芭蕉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六月再一次拥抱雨的多情。 而屋子里,是与窗外截然相反的温暖。 秦诚下午就醒了,陆昭还在睡。 怕陆昭睡醒了饿,秦诚醒了没多久就下了楼给她做吃的。 那三个人竟然还在楼下坐着。 秦诚只瞥了一眼,便进了厨房。 他把几个菜做好放进罩子里,然后将炉子上的火换成小火,慢慢熬这锅汤。 秦诚从厨房走了出来,拿着杯热茶,谢晓晓就突然走上前来:“秦诚哥,你有没有在这里听过什么传说啊,关于寨子什么的?” “没有。”秦诚放下热茶,抽了张纸擦擦手,表情微淡,“我不是本地人。” “这样啊。”谢晓晓点点头,不再问。 秦诚重新拿起热茶,踱步上楼,也没再管他们。 “昭昭,我给你泡了杯茶。”秦诚拿着茶,徐徐走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秦诚以为陆昭还没醒,他走到床边,陆昭却突然缓缓坐了起来。 她没看他,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昭微微垂头十指揪紧了被子,轻声道:“秦诚,我看不见了。” 她耳边蓦地传来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满是碎渣。 “昭昭别动,我先把地上的玻璃清理干净,你莫伤到了。”秦诚声音轻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又似乎千差万别。 陆昭眼中一片黑暗,伸手想去抓他,却什么也没抓到。 下一秒,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被人抓住,攥紧。 陆昭微怔,耳边传来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昭昭听话,秦诚在这里,马上就好。” 她抿了抿唇,轻轻地说:“我没事。” “嗯,我知道。” 玻璃落进塑料袋的声音。 陆昭的手又落进秦诚的掌心,她身后被垫了个枕头,坐得舒服了些。 “我去把饭菜拿上来,你等我一会儿就好,好不好?”秦诚抬手理着陆昭的碎发。 陆昭点头。 秦诚抽身离去,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窗应该是打开的,吹来带着丝丝凉意的清风。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她急功近利了些,不过好在只是看不见,想来还是值得的。 秦诚很快就上来了,大概是拿了个托盘,放下来的时候声音有些重。 秦诚在她身边坐下来,开口问:“每个菜先尝一口好不好,不好吃跟我说。” 第三十三章 “好。”陆昭把手放进被子里,轻轻将衣服揪紧。 秦诚拿着筷子,没个菜都喂了一口,听见她说没有不喜欢的,这才松了口气给她喂饭。 “把这碗汤喝了我就去给你放洗澡水。”秦诚拿着勺子送到她嘴边。 陆昭轻轻颔首,抓紧衣摆的手放了些下来。 待秦诚回来,她才轻声问他:“秦诚,几点了?” “下午七点多了,天还没暗,不过外面刚下了一场雨,不然我就带你出去走走了。”秦诚淡笑着说道。 他走到陆昭边上,将手放在她背后,“我抱你过去洗个澡,一会儿去院子里吹吹风?” 陆昭没说话。 秦诚笑了笑继续说:“这场雨下得大,外面正凉快呢。” “嗯。”陆昭只淡淡地应了声。 洗了个澡,陆昭换了身凉爽舒适的衣裳,被秦诚抱下了楼。 院子里,雨水蓄在凹凸不平的小坑里,平滑石板铺成的小路又长了青苔。 雨水顺着青瓦流下,自屋檐滴滴落下,偶尔落在置在院子里挨着走廊拐角养着莲花的大土瓷缸中,声音能在脑海里回响良久。 陆昭趴进秦诚怀里,不说话,也不做其他的事。 秦诚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将她的长发拨出来,捏了捏她的后颈,“你养的紫玫瑰被风雨打落了好多。” 他笑:“那几日我同你说,用来酿酒喝,你还数落我,现在倒好,尽数喂给了风雨,平白为它做了嫁衣。” 陆昭半张脸贴在男人的脖颈上,冷笑了声,“便是喂了这风雨我也不要你拿去做你那劳什子酒,想着便倒胃口。” “是,”秦诚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长舒一口气,“昭昭教训的是。” 陆昭微颔首,却又听得秦诚悠悠地说道:“那个粉的玫瑰酿酒喝如何,是不是有食欲了些?” “秦诚,你要是再打我花的注意,我就拿你去酿酒!”陆昭坐直了,虽看不见,气场却依旧透着冷意,半点不虚。 “不动你花就是了,”秦诚笑着叹了口气,“那荷叶——” “我说了不可以!” “昭昭误会了,”秦诚在她耳后轻轻摩挲几下,声音带着几分愉悦,“我说的是叫花鸡,怎有人拿荷叶泡酒?想是我学识深入浅出罢。” 陆昭轻哼一声,不再跟他说话。 他却心情较好地哼起小曲儿来。 曲儿是旧时的曲儿,依稀有当年盛世的风采。 陆昭闭着眼睛,轻轻开口:“秦诚,你知道吗,我听过你?” 秦诚脸上没有意外的神情,反而笑:“何时?” “宋朝时,”陆昭说,“那时候我在茶馆,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那时候天入夜了也有人出来喝茶,嘴里逃不开八卦。茶馆里说书人讲的都是些风花雪月,有前朝,也有宋时当事,左右不过是爱恨情仇。” “我在那些爱恨情仇里听过你。”她轻声说。 语气里没有了平常的冷意,温和清软。 秦诚唇角却扬起弧度,“是吗,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陆昭没应他的话,继续说:“那说书人说话墨迹,话说到一半,眼珠子骨碌转着,青黑胡子在手心里一捋,醒木拍下还要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呷口茶,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徐徐开口。” 第三十四章 “那约莫是你出境的第一年。他们说,秦诚,大梁的将军,英勇神武,丰神俊朗,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追星逐月剑法,威名四海。后来因为得罪了国君,被流放去了玉门关外,那玉门关外黄沙漫天,存不得活人。可你却在五年后回去了,彼时已是物是人非,帝王殉国,家破人亡,说你是心上人也嫁人了,小妾也再嫁了,未成亲的妹妹还被人强取豪夺去了,总之,非一个惨字了得,说你回来以后,就四处去寻一个女人,未果之后,病逝在关中。” 主角虽是自己,秦诚却听得好笑,“真假参半的,这种故事,昭昭还是要少听。” 陆昭倒是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有趣得打紧。” 秦诚眯眼回忆,“我当年,一直被梁帝暗地里恨着,他也是随便寻了个理由让人把我送到关外去了,那时候都说,关外关内两生人,魂不归故里,黄沙淹白骨。而且我没有小妾,更没有心上人,我自小便在军营里长大,若不是后来战乱,我父被抓,我娘带我逃走了,我大抵也不会落到去梁国的地步。 “不过我入关了以后确实一直在找你,找了你好久好久。”他笑里带了几分苦涩,“我那时候许是也想病逝关中的,可我又怕你找不到我会害怕,所以你活着,我也要活着。” 他说着,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红绳,红绳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嗯。”陆昭趴在他身上轻轻出声,“秦诚,你知道的,我不会怕的。” 秦诚收了那几抹不快的笑,轻轻揉着她的后颈,“昭昭这时候应该哄哄我,亲亲我,然后跟我说,‘秦诚,有你在昭昭就不会害怕’。昭昭真是不解风情。” “秦诚,你今年几岁?”陆昭横了他一眼。 秦诚笑着摇摇头:“不想算。” 陆昭坐直了些,抬手往院子里轻轻晃了两下,趴在秦诚胸口轻声说:“秦诚,从前的我,向来没有种花的习惯,但现在却种了一个院子的玫瑰和其他花种。” 秦诚静静听她说着,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陆昭继续说:“秦诚,玫瑰因爱而浪漫,因爱而闻名。” “所以,昭昭是想跟我说,因为心中有所爱了,才会将院子里种满浪漫的花?” 陆昭不语,秦诚勾着唇没继续问。 天色转暗,未入夏,知了却已经开始喊了不停了。 “昭昭,”秦诚忽然开口,“听说菊花用来做菜颇有一番味道,等到了秋天——” 陆昭:“秦诚!” 秦诚将陆昭抱上了楼,放在床上,“累吗?” 陆昭摇摇头:“不累,我今天都没怎么动。” 秦诚了然地点头,没再问,蹲下来给她脱了鞋,陪她躺下来。 翌日,陆昭起得比他早些,事实上,他是被陆昭叫醒的。 陆昭也没有故意叫他,只是一开口喊“秦诚”,他就睁开了眼。 “什么时候了?”陆昭用手拽着他的衣摆,轻声问他。 秦诚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他伸手将被子给陆昭盖好,搂住她的肩膀,“天还没亮,我们再睡会儿。” “嗯。”陆昭应着,也没再动,可秦诚就是感觉得到陆昭就是没有睡着。 第三十五章 “昭昭睡不着?”秦诚轻抚她的脸。 “有一些。”陆昭答。 “没事,昭昭可以跟我说话。” 陆昭放在他腰上的手被他轻握住,她忽然就哑了声音,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昭昭不说话,可是睡着了?”秦诚笑。 “秦诚,”陆昭轻声启唇,“那滴契约血,不足以支撑你太久了。” 秦诚愣了一下,遂笑:“所以,昭昭跟苏白换了什么?” “一颗琥珀,琥珀里有碎陨晶石,它可以修复你的内核。”陆昭说。 “所以你为了这么一块碎的陨晶石,把自己弄瞎了?”秦诚声音听上去有些沉。 陆昭心里听得微微发颤。 秦诚松开了手。 陆昭在黑暗里蓦地变得煎熬起来,她小声喊:“秦诚……”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男人微湿的手掌扣住,唇欺了上来。 陆昭被吻得头晕,抬手轻推她,却被他拥的更紧。 良久,他松开了她,额头轻轻抵在她脖颈间,“你看不见,我不欺负你。” 在圣境云阁时,秦诚那一年的书不是白抄的,上到圣境上古史,下到境志,皆在他笔下书写过。 神女的契约血是有期限的,至于期限有多少,取决于神女自己的实力。 近一千年,已经很多了。 神女契约血的性质特殊,一生只能契约两次,契约血失效以后不能再次跟同一个对象契约。 他因她的契约血不死不灭,若是契约血失效,结局不难想象。 “昭昭,不要怕。”秦诚轻轻揉着她后颈,“我会没事的。” 陆昭咬咬唇,没做声。 秦诚继续道:“我们一起找陨晶石。” 陆昭考量不是并无道理,陨晶石可以修复人体,并被人体吸收自动吸取天地间的灵气,找到陨晶石确实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他从前不想活着,是因为了无牵挂。 可哪有人一成不变呢? “昭昭,我再陪你睡会儿。”秦诚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 苏白从老宅门口,拿了那块琥珀走出来,迎面撞见一个男人。 ——宋鄞。 她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抿唇,绕开他。 手腕忽然被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量握住,她浑身一僵。 “苏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男人的声音轻轻的,听上去卑微极了。 苏白却听得不明所以,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面对着他,拧眉开口:“我认识你吗?” 宋鄞脸上没了傲气,目光乞求地看着她,“对不起,苏白,对不起,我知道我当时不应该推开你,但是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着,那些本不属于苏白的记忆,突兀地闯进她脑子里,傲慢无礼。 那场大雨之后,她见到了她的毛概老师,宋鄞是她毛概老师的儿子。 两个人见了很多次,后来宋鄞跟她表白,苏白接受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宋鄞见了苏白的父母,苏白父母拿了一笔钱以后反悔想再要一笔,苏白一气之下带着宋鄞私奔了。 第三十六章 两个人谈了两年,磕磕碰碰的。 上次见宋鄞,是在酒吧里,苏白去找他,看到他身边坐了一个女孩。 她冲上去抱住宋鄞,宋鄞却很大力地推开了她。 宋鄞自己脸色也很难看。 苏白站了一会儿,自己跑了出去,在两个人的家里坐了一晚上宋鄞都没回来。 她背起行囊,沉默着离开 所以一切都还是逃不掉? 这就是天道吗? 她费尽心思让那场遇见不复存在,天道却跟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原来在没有那束花的这场故事里,竟如此惨烈。 她忽然笑起来,脸上挂着清泪。 闪电划破天空,乌云凝聚成雨,淅淅沥沥。 苏白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水是泪还是雨水,只知道心如刀绞也不过如此。 她无力地退后,跌坐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大喊:“宋鄞!你怎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呢!你怎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呢?” 宋鄞走近她,心头刺痛,“苏白,你别这样,我——” 苏白忽然站了起来,淋着雨跌跌撞撞往前走。 宋鄞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苏白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大楼前被围起来的一小块施工地。 那是为了防止大楼瓷砖落下来砸到路人,设立的警戒线。 苏白脚步一顿,转身进了邮局。 宋鄞不解,就站在外面这么看着她,她没一会儿就两手空空地出来了,抬眼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那栋大楼走。 宋鄞走过去拉住她,低声乞求:“苏白,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男人难得露出这么卑微的姿态,苏白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宋鄞,你但凡有点良心,你就不要跟着我。” 宋鄞怔然,垂眸沉默站在雨中,被路人围观,看着她走进了大楼。 不知道站了多久,周围响起来惊呼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雨水晕开鲜血,宋鄞整个人怔住,脑子里嗡嗡的,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眼瞳里映出警戒线内女人满是鲜血的脸。 有人满怀澄澈善意,至死纯粹善良。 —— 另一个房间里。 小女孩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谢晓晓跪坐在地板上,看着坐在床上的男人,“沈先生,对方不答应,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沈簇面上一片冷意,看了眼床上的小女孩没说话。 倒是另一边年轻些的男人开了口,“能怎么办,人家女儿都不要了,我们也没办法。” “我总觉得那个秦诚深不可测,而且还离那个徐家这么近。”谢晓晓说道,“只是他这个人估计软硬不吃。” 闻言,三个人偃旗息鼓。 “那个秦诚的老婆最近不是瞎了吗?长得这么好看。”男人邪笑着突然开口,原本干净的五官看上去油腻了几分,令人作恶。 一旁冷脸的沈簇看着他,好心提醒:“那个秦诚可不简单,你最好不要打那个女人的主意。” “张里,你别多事。”谢晓晓也劝他。 “不就是个人吗?这一路上,我做掉的也不少啊。”张里笑得越发恣意,“说不定这样还能治到那个秦诚。” 第三十七章 转眼入了七月,天气渐热。 陆昭坐在院子一隅的水池边,双脚放进水里,白皙的玉足轻晃着,不时踩在水底五彩的石头上,侧头用手撑着,眼前绑着一根白色的绸缎。 身旁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遮住许多阳光,只有些许落在陆昭身上,正正好。 “昭昭,起来了。”秦诚从身后走过来,轻轻勾住她的手,“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闻言,陆昭撩起旗袍的一角,把双脚从水里收回来。 秦诚弯腰将她抱起来,柔声细语跟她闲聊:“今天收了个快递,是苏白寄回来的。” “嗯,一会儿拆了吧。”她道。 她轻轻勾着他衣服上的流苏,神色淡淡。 秦诚抱着她上了楼,回房坐下来。 “我给你熬了汤,我们先吃了再看好不好?” “嗯,我先睡会儿。” 秦诚笑了:“昭昭天天睡那么久会变成小猪的。” 他腰上挨了她一巴掌。 “变成小猪秦诚也喜欢。”秦诚把她放进被子里,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昭昭真乖。” 须臾,秦诚端着温热的排骨汤上楼。 陆昭闻声坐起来。 “给你放了点葱白,先喝口汤。”秦诚把勺子递到她唇边。 陆昭张开嘴,肉香味在汤里荡开,炸在舌尖。 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一大碗汤很快就见了底。 秦诚抽了张纸擦了擦她的唇,轻握住她的手,“好喝吗?” “还行,想吃点辣的。”陆昭说。 秦诚半蹲在陆昭身前,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陆昭眉睫微颤,轻声喊:“秦诚?” “昭昭。”他应她,“我就在你身前,你抱抱我。” “秦诚……”陆昭蹙眉。 “昭昭,我就在你身前,你抱抱我。”秦诚又重复了一遍,语调轻柔。 陆昭抬起手指,迟疑几秒钟,朝身前声音传来的地方倾身过去,半身失重的感觉,让她蹙眉。 只是片刻,她稳稳当当的,落入了男人温暖宽广,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里。 秦诚收紧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身和肩膀,声音温柔有力:“昭昭,不用害怕,秦诚一直都在。” 陆昭咬唇,埋首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她这些天极力掩饰的那些不安,原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怎么能不发现呢? 秦诚想。 她这几日总爱喊他,一会儿不见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他有次从正厅走进院子里,看见她茫然地站起来又坐下,心头微疼。 秦诚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莫怕,我一直在。” “嗯。”陆昭应他。 秦诚把她重新扶上床,下楼去放碗。 张里看着,秦诚下了楼。 张里蹑手蹑脚地走近主卧,来到门外。 陆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胸口起伏平稳。 张里舔了舔唇,只觉得浑身燥热,解开了皮带扣踏进去,正迈出去一步,脚下莫名一滑,竟直直滑过房门口,从露天的长廊摔了下去,一声惨叫过后,没了声音,血液从他身下漫开。 秦诚闻声撩起帘子,掀开眼皮一看,蹙眉一边转身跑上楼,一边打了120。 他推开房门,陆昭还躺在床上。 秦诚三步并作两步,走近陆昭,“昭昭,没事吧?” 第三十八章 “没事,”陆昭睁开眼睛,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拧眉,“院子脏了,记得弄干净。” “嗯。”秦诚坐到床边,“我陪你睡会儿。” “等等,”陆昭伸手搭在他身上坐起来,“去把苏白寄过来的快递拿过来。” 秦诚点头,起身去桌上拿起那个快递,用边上的小刀划开。 陆昭不说,他都差点忘了这个快递。 快递里放着一个小的木盒子,他拿起来,上面还压着一张折叠过后的纸。 那张纸应该是从线圈本上扯下来的,看上去还有些皱。 他打开来,脸色微变,拿着盒子跟纸走到陆昭身前坐下。 “昭昭,苏白寄来了那块琥珀,还有一封信。”秦诚抬手捏住她的五指,轻声说,“我先给你念念这封信吧。” 陆昭不置可否。 “昭昭姐,秦诚哥。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很感谢这么多年以来你们对我的照顾。虽然我回去改变了当初的一切,可命运好像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件事情改变以后,我竟然和宋鄞在一起,还私奔了。我不能接受,也没办法接受。 “我太累了,不想走了。既然回不了头,那就将最纯粹的自己留在我最喜欢的夏天。希望你们都好,顺遂平安。我喜欢你们的咖啡馆,喜欢院子里玫瑰与夕阳余晖构起的浪漫,更喜欢你们。琥珀留在木盒子里。原谅我仓促的告别。——苏白” 秦诚轻轻念完,低头看着怔住的陆昭。 陆昭深吸了一口气,难得呆滞,“秦诚,我是不是做错了啊?” 她是不是不应该把苏白带回过去的? “昭昭,”秦诚揽住她的肩膀,“结果不是唯一定义对错的方式。” 陆昭低着头,没说话。 秦诚把被子拎起来披在了陆昭身上,搂紧她:“昭昭,一月多前你早就算出来她气数将尽,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回到过去只是完成她的夙愿罢了,天命,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陆昭沉默了很久,她抬眼转眸,皆是一片黑暗。 “秦诚,找个时间,把她的东西烧给她吧。”陆昭轻声道。 “好,我安排一下。” 陆昭在他肩膀上靠了许久,沉声道:“秦诚,把那块琥珀拿过来。” 秦诚打开木盒子将里面黄色的琥珀拿了出来,眉头微皱。 陆昭接到手里,舒缓了一口气,“就是这个。” 她右手拿着琥珀,包成拳头,轻轻一捏,外面的琥珀粉碎,只剩下一块透明的晶体,静静散发着微弱的白色光芒。 陆昭说:“秦诚,你拿着,让它化在你的掌心。” 秦诚眉头拧得更紧,“那你呢?” “这个只能修复,我失明是内在的其他原因,用这个没用。”陆昭道。 秦诚连忙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恢复视力?” “秦诚,你是不是嫌我烦了?”陆昭忽然问。 秦诚抬手贴上她温热的脖颈,“昭昭,转移话题是没用的。” 陆昭静默片刻,这才缓缓出声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非要用理论来想,可能需要一处灵力充沛的地界好好养着。” “嗯。”秦诚应得很轻,心事压得他声音很低。 第三十九章 陆昭手上一轻,晶石被秦诚拿走,握在手心里,那晶石化开,白光似有若无钻进男人的身体里,流入四肢百骸。 秦诚很明显地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甚至是精神的变化,顿时觉得脑中清明了很多。 他怔然几秒,低头看着陆昭:“昭昭,你其实不困对吧?” 陆昭没打算隐瞒:“对。” “你从恢复记忆开始,就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了?” “对。” 秦诚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你从来不是嗜睡,是觉得我该休息了,才拉着我一块睡的?” 其实不难想。 他每次都是被陆昭突然拉去睡觉的,可每次都能睡着,而且还睡得很沉。 “是。”陆昭伸手拉住他的衣角,眉头轻蹙:“我没想瞒着你,只是我当时没把握,不敢告诉你。” 秦诚握住她的手,莞尔笑了:“我知道,昭昭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陆昭松了眉头,勉强弯唇:“嗯。” —— 楼下,救护车的医护人员把张里拉走,警察到位查完监控离开以后,没多长时间就来了几个大汉把院子清理干净了,接着是施工人员,将那些个沾了血的青石板全部撬了换上了新的。 谢晓晓在边上看着,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警察来查了监控,明摆着是张里自己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刚到主卧门口自己摔下了楼。 合理吗? 合理,又不合理。 好好的一个一米八的大活人,竟然在木制地板上滑下去了。 就算警察用痕迹推理推测出了这起案子的整个脉络,可谢晓晓还是难以相信。 谢晓晓不禁出声:“太诡异了吧。” 沈簇阴沉着脸,一拳砸在墙上,“让他不要去惹那个秦诚的女人,他非要去!他只有他知道寨子怎么进去,现在他失忆了,我们怎么进得去那个寨子!” 谢晓晓指了指墙角的孩子,“实在不行,我们就用她去威胁谢家,让他们带我们进去?” “你是不是蠢!谢家是守寨人!你拿他的女儿去威胁进寨,不是把自己往虎口逼吗!” 这个女孩,可是他用来换那个宝物的筹码!早早用了,简直是浪费! 谢晓晓也不敢出声,只得在一边安静着。 沈簇猛然回过头,看向谢晓晓:“你不是录了张里摔下去的过程吗?给我看看。” 谢晓晓不敢耽误,立马拿出手机把那段东西打开了。 沈簇看了两遍,不由得被这略显诡异的画面镇住。 老实说,真的太诡异了。 二楼的木地板,他们最是清楚,那是泛灰的棕色地板,踩上去很干燥,阻力很大,怎么可能就这么被滑倒? 这家店不简单。 沈簇笃定。 这里离寨子的入口那么近,这两个人可能也有什么能力,说不定,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去买点水果来,一会儿亲自去慰问一下秦诚跟他老婆。”沈簇道。 谢晓晓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陆昭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心头攒了些火气,拉住想要起身去开门的秦诚,抬手就设置了屏障,让外头的声音没办法传进来。 秦诚重新躺下来,轻轻地拍着陆昭,哄她继续睡会儿。 再次醒过来时,晚霞已被染成粉色。 第四十章 秦诚抱着陆昭吃了饭,就带她下楼出门走。 陆昭换了身墨绿色的绸缎旗袍,靠在秦诚怀里,手被他握紧,步子轻慢。 一楼,沈簇抬起头看向秦诚他们,笑了:“秦老板终于下来了,中午敲门的时候你们一直没来开,我还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有事吗?”秦诚眉眼淡漠地看着他。 沈簇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怕老板娘受了惊吓,所以买了些水果想送过去的。” “多谢。” 秦诚微微颔首,淡声说着,低了头轻声对陆昭说:“最后一节台阶了,小心点。” “嗯。”陆昭走得缓,顺利踩下了那节台阶。 太阳落下,月色升起,这时候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许多人出来散步,小孩也是一群一群的簇拥着过去,嬉笑打闹。 天色转暗,陆昭看不见,自然也不怕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花草树妖冒出来,依偎在秦诚怀里慢悠悠地走着。 “秦诚,我想吃莲子了。”陆昭忽然说。 秦诚轻轻地笑了,“好,我找人送些新鲜的莲蓬来。” 来回走了几趟,秦诚才扶着陆昭回店里。 刚靠近咖啡馆,陆昭就蹙了眉头:“秦诚,店里有个灵气很重的人。” 秦诚闻言点头,弯腰将陆昭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他刚踏进去一步,就有一位老者走了上来,半跪在地上:“恭迎神女大人。” 陆昭轻轻靠在秦诚怀里,闻声嘴边扯出讥讽的笑:“大长老言重了,这声大人,我可是担不起,大长老怕不是搞错了,我是陆昭,不是神女。” 秦诚也没有多说话的意思,抱着陆昭面无表情地往楼上走去。 大长老又朝着陆昭的方向跪下来,“圣境有难,请神女大人主持大局!” “席演,当初我在圣境的时候,我和秦诚你说赶就赶,现在又回来求我?天下哪有这么好的道理。”陆昭声音似寒铁般生冷。 秦诚也没有管那大长老,径直上楼进了卧室。 大长老紧跟而上。 陆昭被秦诚放在床上喂了口水。 “一会儿我们把澡洗了就睡觉好不好?”秦诚梳着陆昭的长发。 陆昭“嗯”了声,低头打了个哈欠。 “神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那女人假冒神女,给圣境带来了无数灾难!”大长老在门口冒出来。 陆昭闭着眼睛,眉宇间带着些许不耐烦:“大长老莫要忘了,这么多年,圣境里拜的是谁,承泽的又是谁,和我陆昭又有什么关系?你别以为当初我不知道你知道真相,关于圣境,关于神女,哪有你跟王上知晓得更清楚?怎么可能需要验身这种东西?你们扶着那个女人上了位,现在觉得她有问题了,又把我找回去?” “席演,”陆昭冷笑,“你真当我是没脾气的吗?” “只要神女肯回去——” 他话还未说完,秦诚眸子里含着寒意,抬手一挥,门被关上,一层结界覆盖下来,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秦诚把陆昭抱起来往浴室走,“洗完澡就睡觉。” 席演愣了一下,感受到门内的结界,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陆昭被秦诚哄着,一觉睡到大天亮。 秦诚从外面晨跑回来,给陆昭带了热豆奶和小笼包。 第四十一章 “把早餐吃了,我给买了冰粉放在冰箱里,想吃我就给你拿。” “嗯。”陆昭漫不经心地咬着小笼包,几个下肚,她又问:“席演呢?” “不知道,”秦诚吹了吹豆奶,“昨日我去关店门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陆昭说:“防着他些,他绝对不会是个善茬。” “嗯,昭昭多吃些。”秦诚站在她身后将她长发扎起,“我去给你打盆水来。” 陆昭没说话,秦诚起身进了浴室。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陆昭蹙眉,不动声色地将小笼包放下来。 那声音挺小,却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下一秒,陆昭手背上突然搭上一只手,她愣了一愣。 ——“姐姐,你知道我爸爸妈妈在哪吗?” 手很小,一如她稚嫩的声音。 陆昭抽回自己的手,态度不冷不热。 女孩显得很失落:“叔叔和阿姨跟我说了只是带我出来玩,很快就把我送到爸爸妈妈手里的,但是他们今天又告诉我,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而且我每天都在睡觉,根本没有能玩的。” 拐卖加下药? 陆昭沉吟几秒,抬头喊:“秦诚,报警。” 秦诚拿着湿毛巾走出来,在她脖子上擦拭着,“我都听到了,已经报警了。” 小女孩看上去状态也不太好,面黄肌瘦,头发干枯着。 陆昭看不见,但大抵也猜到了。 整天都在睡,声音还虚弱得要命,不难猜出来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陆昭把手边的小笼包盘子往边上推了推,“吃不完了,你吃不吃?” “吃。” 女孩声音细若蚊吟。 “那你就都拿去吧。”陆昭说,“我再躺一会儿,有什么事你跟这个哥哥说就行了。” “刚吃完就睡?不去院子里走走?”秦诚把床上的桌子撤下来,放在地上架好,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吃吧。” 女孩赶忙狼吞虎咽。 陆昭躺下来,被秦诚握紧手。 她说:“就是困了,不想走,把门关好,陪我躺一会儿。” 秦诚掀开被子上床,让她趴在他身上,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差人送来的莲蓬已经到了,等你醒了我剥给你吃。” 陆昭抱住他的腰,点点头。 小女孩吃过东西之后明显有了活力,不过一会儿,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谢晓晓是被警察叫醒的,她懊恼自己竟然睡着了的同时,一直在否定警察的盘问。 “你是否将孩子拐带?” 谢晓晓摇头,“不是啊,我就是在大街上捡到她的,她哭得厉害,要找妈妈,我和我哥于心不忍,就把她带在身边了。” “为什么不报警?” “警官,我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喊警察。”谢晓晓辩驳道。 秦诚适时开口,“那孩子说自己经常在睡觉,可能是被迫服用了安眠药。” 警察面色微沉,“谢小姐,麻烦你跟沈先生一起去公安局做笔录。” 沈簇从楼上走下来,眸子阴恻恻地看了眼谢晓晓。 谢晓晓浑身一抖。 沈簇笑了:“警官误会了,我表妹刚从乡下过来,不知道我的情况,这女孩的父母我认识,不信你们查。她父母暂时忙得没空,所以让我带几天。” 第四十二章 警察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不好意思,你们还是需要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这是例行公事,希望你们配合一下。” 沈簇点点头,跟着谢晓晓一块走了出去。 孩子也被警察带走了。 下午沈簇跟谢晓晓就回来了,竟然还带着孩子。 秦诚不明所以,也没有多问,喂了陆昭喝完汤以后就抱着她上楼了。 坐在床上,陆昭轻声说:“秦诚,那孩子身上有陨晶石,而且比苏白那颗更纯粹,估计那孩子生长的地方,有大片的陨晶石。” 秦诚微愣:“大片的?” “她身上的灵气太足了,很难不怀疑,陨晶石这个东西,是上任神女将陨晶带出去造成的,陨晶吸收了部分的天地灵气,壮大以后分解散落在这里,如果真的是有,很有可能大片大片的存在。”陆昭说。 秦诚颔首:“你先怎么办?” “我只想知道这女孩生长的地方,只要找到那里,就能找到陨晶石。”陆昭轻轻靠在他怀里,“陨晶与历代神女的灵气太过相近,我没有办法探知。” “没事,昭昭是最棒的。”秦诚笑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陆昭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手腕的红绳没说话。 陆昭和秦诚还没找上沈簇两人,沈簇倒是先找上了陆昭。 陆昭坐在池边,赤裸着脚去勾水底的鱼。 “夫人真是好兴致,大热天在这里玩水。”沈簇从身后走过来。 陆昭拧眉,闻不惯他身上的血气,开口喊:“秦诚!” 秦诚翩翩而来,看见沈簇,皱眉:“沈先生有什么事吗?” 沈簇见他,笑了笑:“秦老板是生意人,想跟秦老板谈一桩生意。” “我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秦诚弯腰把陆昭从水里抱起来,瞥过沈簇的眼神微淡。 沈簇笑了笑:“明人不说暗话了,我们要进去一个寨子,那寨子里机关重重,我想让你们助我们一臂之力,到时候宝物分你们一半,如何?” 秦诚皱着眉头,陆昭却在身后拉了拉秦诚的衣服。 秦诚低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对沈簇道:“你们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寨子的入口,这个我也想你们帮一下忙,”沈簇笑得很自信,“到时候可以分给你们一半。” 秦诚只问了一句:“那个小女孩从小到大都生长在那个寨子里吗?” 沈簇沉吟片刻,开口说:“是,但是她都不记得,不然我们也不用那么费劲了。” 他说到这里有几分不耐烦。 “你们也不知道寨子的入口,要我们帮你找,然后帮你们清除机关以后分我们一半?”秦诚把他的话总结了一下,随即笑了,抬眼看着沈簇:“沈先生未免想得太美好,既然如此了,我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到寨子入口,自己拿了那宝物?” 沈簇一噎,连忙道:“我们可以提供寨子的相关信息!” 秦诚敛了笑,看着他:“不必。” 他说完,抱着陆昭离开。 坐在二楼长廊的阳台上,陆昭抿了口茶,低着头神色微淡。 秦诚坐在她边上,探了下茶温,正合适。 “还记得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吗?”陆昭轻声问他。 第四十三章 秦诚点头:“这里灵气足,城市化进程慢。” “是,”陆昭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可细细想来,若真要寻灵气多的地方,城北的地方应该会更多,可偏偏是这里灵力雄厚。” “所以你怀疑,如果女孩生长的地方是那个所谓的寨子的话,那么那个寨子可能就在这附近,而且寨子存在大量的陨晶石?” 陆昭点头,抬手轻抓住秦诚的胳膊,“秦诚,席演从圣境出来,一定是用了禁术,就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秦诚垂眸看着她,抬手轻轻地将她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轻轻莞尔,“昭昭,又漂亮了。” 陆昭没理他一时的胡言乱语,垂眸思索着。 秦诚将剥好的莲子一颗一颗的放进她的手心里:“我尝过了,清甜的。” 陆昭拿起放进嘴里,道了声“甜”依旧若有所思。 席演站在树荫下,抬头看着窗帘拉紧的二楼,面色阴鸷,低声喃喃道:“既然带不回去,就别怪我狠心了,陆昭。” 七月底,风大吹得大江波澜不断,鸟群划过天空。 沈簇几个人已经没了动静许多天了,昨天还发了退租的消息过来,过去一看房间已经空了,大概是没得到陆昭和秦诚的帮助,自寻出路去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将会怎样。 陆昭坐在床边,垂眸静思。 秦诚推门进来:“昭昭,下去走走吗?” 陆昭摇摇头,待觉他气息走近,才开口道:“秦诚,我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怎么了?”秦诚半蹲下来,抬头看着她。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心里总有些堵着的感觉。”陆昭揉着眉心,“我们出去走走吧,昨天刚下了雨,今儿个天气应该还好些。” “嗯,我给你换双鞋,今天河上有船表演,整条街过去都是热闹的。”秦诚低头给她换了双鞋,“昨日西门那家开糕点店的老板娘给你送了些新品来,一会我们回来再吃,我尝过了,不是很甜,她还送了些糖葫芦来。” 陆昭点头,站起之际手腕上被牵上一根细绳,上面坠着几个铃铛,轻轻一晃声音响在耳边。 秦诚扶着她站起来,眸子里隐约含笑:“我在两根红绳上面绑了绳子牵着,有铃声。” 陆昭也没拒绝,抬手在太阳穴轻揉:“幼稚。” 闻言,男人笑得更欢,唇角上扬着,“姑奶奶纵容我些。” 陆昭拧眉在他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再不走今天就睡地板。” 秦诚笑道:“得,我走还不成。” 太阳早就下了山,空气里没了午间的燥热,风一吹凉爽得让人驻足停留。 打眼望去,沿河长街人群拥挤,伏在围栏上低下头,河面与围栏大概有十多米的落差,抬头就是那只有人正在演出的船,敲锣打鼓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陆昭莞尔笑了一下,“是黄梅戏?” “嗯,在船上搭了个戏台子,正有人唱戏了,听说一会儿会靠岸去那边的老剧院表演。” 老剧院是百年前的地方了,后来改成了电影院,台子稍微装修一下还是可以作戏台的。 第四十四章 陆昭深吸一口气,挽着他的胳膊,铃铛轻响:“可惜了,我看不见。” “隔这么远看不真切,况且,”秦诚伸手将她纷飞的碎发别好,轻轻笑着:“下次还有。” 陆昭也笑:“也是,下次再去看“冰凉粉!冰凉粉!手搓冰凉粉!”不远处的小贩推着个冰箱,拿着大喇叭播放着提前录制好的声音。 手搓的冰凉粉早就不常见了,十几年前的时候倒是还有,因为凉粉籽只能用当时一个庙流下来的水才能搓成。 后来那里的水因为周围施工不能用了,手搓冰凉粉也渐渐淡出了这座城。 总有些东西,像是一把钥匙,在记忆深处拾起来,才能打开对这座城的回忆。 勾起的,不是曾经的味道,而是那份情怀。 也许时光里味蕾修炼得挑剔,可总有那么一个味道,带着所有人回去那个过往,回到那个过往里,无忧无虑的自己。也是一样的。” “手搓的,确实少见了。”秦诚低头用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脖颈,“昭昭想不想吃?” “去买罢。” “我们一起去。”秦诚扶着她的腰。 陆昭却蹙眉:“应该不远吧,你自己去,我就在这站着。” “那不吃了。”秦诚回答得很果断。 “我一个人没事的。”陆昭拍他的手背,有些急切地回过头。 终是秦诚叹了气,妥协于她。 “你好好待着,那也别去,我很快就来的。”秦诚把手上的绳子揭开,放在她手心里,“有事叫我,知道吗?” “嗯。”陆昭点头。 秦诚在她身上捏了个诀,这才过去买那凉粉。 那唱词婉转着,忽远忽近似的。 陆昭握紧手中的细绳,垂眸开口:“大长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神女真是聪慧。”席演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脸色变了变,“如此聪明的神女,为何不明白回去圣境这件事里面的利害关系呢?” 陆昭不置可否,只问他:“那本禁术,你学了多少?” 席演脸色沉了些:“你不需要知道。” “是,”陆昭点头,“这禁术是以命修炼,我确实不用知道,但不知道圣境知道否,其他的长老知道否,你在修炼的时候又可曾想过圣境没了你这个大长老,将会是怎么样的?” 席演神情恍惚了几秒,又立刻回神,笑了:“我能让神女回到圣境,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当初是谁把我赶出来?不就是你们一个个叫嚣着维护神女的长老!王上!那些百姓吗!”陆昭被手中细绳上的铃铛硌得生疼,皱紧了眉头,“席演!你扪心自问!我一岁的时候便受你们教习!你们如何会分不清我跟那个女人的区别!还用什么可笑的验身?” 席演像是被戳中心事,脸色瞬间就难堪起来,掌心聚力,阴鸷地盯着陆昭:“陆昭,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那我也只好换个方法让神女回到圣境了!” 他那一掌翻转过来,泛着淡蓝微光的细丝竟渗入陆昭体内。 第四十五章 陆昭拧着眉头退后几步,发现根本没办法运气施法。 他竟然利用禁术将他自己的精神游丝释放出来牵制住她的法力! 席演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陆昭,永别了——” 陆昭被很大一股力量推过去,整个人坠下护栏,铃声散落在风里,唱戏又近了,唱的是风花雪月,匆匆人间。 “昭昭——” 她隐约还听到秦诚的声音。 七月的河水很凉,从四面八方过来将她包裹住。 她听见了周围的尖叫声,紧接着就只是水过耳朵的声音了。 奇怪的是,这水越往下竟越暖和。 秦诚听到周围人的尖叫,厉声喊着有人落水,他转过头看到陆昭原来站的地方只有席演,脸色剧变,手上的冰凉粉落在地上,健步如飞地跑过去,在围栏前俯身,看见陆昭的衣角,拧紧眉头也跟着跳了下去。 人群里又是一阵尖叫。 席演轻笑,趁乱离开了人群。 他早就在河中施法,今天,掉下去一个便死一个,掉下去一双便死一双。 秦诚落入水里,河水冰冷刺骨,他却半点也看不见陆昭的声音,心下急切起来,竟然涌起一阵无力的感觉,茫然地四处去看。 他手上忽然搭上一只白皙的手,带着点暖意。 秦诚怔愣了一下,回过头,是陆昭。 陆昭看着他,没有打比划,只是带他浮出了水面。 新鲜的空气涌来,秦诚微微张嘴,皱眉看着她:“昭昭你的眼睛——” 陆昭打断她,“回去跟你说,你一会儿安排人制造我们两个人一直没出水的消息,能瞒过席演就瞒过他。” “好。”秦诚搂着她,将她抱出水面,从另外一边的楼梯走了上来。 这边的人没看清,那边的人还没了解清楚。 秦诚回到店里,迅速让人编了话散布出去。 陆昭洗完澡,坐在落地窗边,拎起一角的窗帘往下看。 过了会儿,秦诚从浴室里出来,走到陆昭身后,抬手在她眼前一晃。 陆昭略微无语地抓住他的手。 秦诚愣了一下:“真的看得见了!” 陆昭:“……” “不然呢,我还骗你?”陆昭挑眉看着他。 秦诚在她身侧坐下来,莞尔:“看得见就好了,我去给你把糕点带上来吃,老板娘还让我们给评价的。”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被她忽然伸手,拉了过去。 腰身突然被抱住,秦诚微愣,抬手放在陆昭头顶。 陆昭抱住他,轻声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昭昭在和我见外?”秦诚弯唇,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我跟高兴陆姑娘有这种思想觉悟。” 陆昭推开他,面无表情:“你下去吧。” 她突然的反差在秦诚意料之中,他也未有过多言语,低头在陆昭额头上亲了一口,转身下楼。 入夜,陆昭坐在案边,执着热茶送到唇边喝了半杯。 “味道不错,我已经回复老板娘了。”秦诚道。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的灯光轻轻描摹着两人的眉眼。 “秦诚,我在水下看到了一扇门。”陆昭在案上趴下来,手指轻轻勾弄他腰间的流苏,“一扇青铜门。” 秦诚理着她的领口,“嗯”了声。 第四十六章 “那水下灵力很足,足得甚至把我原来失去的灵力全都补了回来,内核很快就修复了。”陆昭继续说着,“那个有陨晶的寨子,可能就在水底下。” “在水底下?”秦诚皱眉,“能有活人吗?” 陆昭呼出一口气,“你要知道人的能力是无限的。” “你想什么时候行动?”秦诚问着,伸手从桌上的架子里拿了根橡皮筋,将她的长发扎起来,抽了根发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陆昭说:“今天晚上,我们越拖对我们越不利,席演修的禁术会如何反噬你我再清楚不过。” 秦诚拧紧眉头:“那你的身体——” “我没事。” 秦诚不再说什么,将那蝴蝶结扎紧了些,忽而又问:“刚刚被他推下去的时候害怕吗?” “有点。”陆昭撑着头,笑得有几分醉人,“说是活了千年活累了,可惬意的日子才多久,怎么可能累。” “对不起。”秦诚握紧她的手。 陆昭摇头:“不怪你,我知道他在还支开你,是我的问题。” 她也没想到,席演竟然会想杀了她,以让下一代神女诞生。 “我真的挺意外的,席演下手这么果决。”陆昭低头自嘲地笑着,“我大概是他曾教导的这么多任神女里唯一的耻辱,可若不是进退两难,谁又愿意成为耻辱呢?” 那段时日的逼迫,是给她生不如死的选择,给秦诚没得选的死路。 不是所有人都是软柿子的。 她陆昭更不会是。 绝处逢生,她便自己开路。 “昭昭不许这么说。”秦诚半蹲下来,跟她平视,眸子里含着这烛火轻摇曳似的温柔,“昭昭永远是我心尖上的昭昭。” 陆昭对上他盛满柔情的眼眸,微微一笑。 他不知道的时光里,那些人都告诉她放弃秦诚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时间总会告诉你选择对不对。 她有赌的机会,也有不怕输的决心。 她赌赢了,是意料之内,也是喜悦之中。 陆昭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埋头靠着他。 窗外的清风徐徐吹来,吹不散一室温情。 陆昭换了身方便些的衣服,跟秦诚并肩站在河岸边,翻过平时锁住的护栏。 陆昭回头问秦诚:“东西都带了吗?” 秦诚点头:“做过防水处理的灯,还有些衣服和吃的。” “灯给我。” 秦诚递给她一个大灯。 陆昭站在河边,拧着眉头,扑进水中。 秦诚见状连忙跟上了她,入了水。 河流流速大,他们特意在上游一些的地方下水的。 手电筒将河底照得清楚,他的手腕被她抓住。 陆昭回头看着他,皱紧双眉,示意他面前的东西。 面前俨然是一扇大门,上面爬满了藻类,若不是陆昭示意,他真的很难自己发现。 这门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打开过了,上下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陆昭拉着秦诚出了水面,平静地呼吸着,开口:“就是这个门,这个门内灵气也很足。” “打开它会很麻烦吗?”秦诚低头看着她。 她浑身湿透,几抹媚色和月光交织在一起,眸子水润,抬头正跟他对上。 第四十七章 秦诚咽了咽口水。 真是要了命。 “不麻烦。”陆昭说。 秦诚不解:“那你为什么把我——” “怕你憋死。”陆昭一本正经的说道。 秦诚哭笑不得,“走吧,我们尽量快一点。” “嗯。”陆昭再次抓住他的手,没入水中。 二人并肩来到那扇两人高的大门,陆昭抬手一挥,那门竟自己缓缓打开,带动了周围的水掀起了不同寻常的漩涡。 没有犹豫的。陆昭带着秦诚走了进去。里面也没有什么光源,水充盈着整个密室。 手电筒随手一照,地上竟然有几具骸骨躺在那。 陆昭不慌不忙地朝着四周打量了一下,朝着岸边游去,翻身上岸。 虽然是七月份,可这里的温度并不高,出了水还是有些冷的。 她上了岸,秦诚却迟迟在水里,不动了。 “秦诚?”陆昭皱眉看着他。 秦诚说:“昭昭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说完,他竟俯身潜入水中。 陆昭蹙眉喊:“秦诚!” 未过多时,秦诚就凫出水,迅速上了岸。 陆昭凝眸去看,才发现他手上拿了一把生锈的剑,若不是秦诚拿着剑柄,她还真不会把这块生锈的物什跟剑联系到一块去。 “捡这个做什么?”陆昭不解。 秦诚把生锈的剑提起来,捏了个诀,剑上的绿铜锈瞬间落在了地上,那柄剑泛着幽幽的蓝光,他莞尔开口:“果然没错——这把剑是我当年行军打仗时用过的剑,竟然能在这里碰到,真是巧了。” 他将剑柄给陆昭看,“这里还用小篆刻了我的名字。” 陆昭轻笑,扫了眼整把剑说道:“这剑血气重,在此等灵力充沛之地兴许会生出自己的灵。” “感觉有那么点意思。”秦诚戏谑着开口,看了眼昏暗的四周,牵起陆昭的手,“我们快走吧,速战速决,家里还有两支莲蓬没吃完呢。” 陆昭闻言失笑,点了一下头,“嗯。” 越往里走,就越发现这个地方并不是绝境,水源源不断地往里流着,走路的地方也越来越小,一直走到底,竟是豁然开朗的境地。 倒不如桃花源记中那般开朗明净,但也确实出人意料。 这四周透不进自然的光亮,唯有墙上的蜡烛长明,照亮整个地宫的格局。 就是地宫,这里看过去四通八达,过道狭窄,可周围的房间却不少,有些像是海底世界主题的海洋馆,往里一些甚至可以看到一些餐厅和休闲的地方,都是混凝土的,说不上现代化很高,可还是很有现代化的味道。 明明生活气息很重的一个地方,却没有看见一个人。 陆昭沉着脸忽然开口,“这里有人气,我们要小心点。” 秦诚牵着她的手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熟悉的感觉让他胸膛里仿佛重燃起了信念。 曾经的信念是效忠君主,现在呢? 他垂眸看着身侧腰肢纤纤,眉眼清明的女人,握紧了她的手。 “人气越来越近了。”陆昭站定,眯了眯眼看向前方的房间,“很重,几十个人,都在这里了。” 第四十八章 秦诚往前看着,那个房间的门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来是哪种入内的方式。 这里好歹也是人家的地盘,他们是闯入者,总不能送上门地去伤害人家。 而且,昭昭不喜欢他身上有血气。 陆昭看了几眼就别开了目光,往四周瞧了会儿,拉着秦诚径直往前走:“再往前走,那里的灵气充沛,应该是我们要找的陨晶石。” “嗯。”秦诚也将目光收了回来,跟陆昭一起往前走。 本就狭窄的道越走越小,两个人不得不一前一后地走着,而之前小道两边走几步就有房间也都只有墙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地下的原因,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起来。 这条路一直到底,竟是一面墙。 陆昭回头跟秦诚对视了一眼,伸手就向那面墙推去。 意料之中的,那墙动了,眼神出现的场景却是意料之外的。 面前是一个运动场一般大的半圆体洞穴,壁上挂了灯,周围铺满了交错的树根,如丝如缕缠绵在一起,偶尔有冒出来的嫩芽绿叶,让人感受到那么一点的生机。 洞穴上顶是平底的树根,整个洞穴就是以它为中心从它的边沿生长出来的树根形成的,而洞穴中间是空的,整体看下来就是一个被树根编织成的牢笼。 饶是历经千年风霜的秦诚,见到眼前的景象也是一愣,遂开口:“这是……钟鼓楼的古树?” 那是一棵巨大的古树,五六个人围成圈都没有办法将它抱住,专家推算它至少两千年的寿命了,因此还很受当地人的喜爱,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去年初春,他还带陆昭去那里挂过红布条。 那时候的愿望好像是—— 长安常安。 “应该是了。”陆昭应着他,凝眸去看拿着树根,很是粗壮,“那棵古树大抵没有两千年的光阴,你看它树根包裹得最严密的地方,里面很可能就是陨晶,它通过吸收陨晶来成长,难怪会长这么大。” 陆昭垂眸沉吟片刻,“砍了吧,这树无法聚灵,更别提成精,你将陨晶拿去吸收了它也不会如何,更何况这么多陨晶你也吸收不完。” 秦诚提起长剑,“好。” 他将长剑灌入灵气,长剑微震,发出阵阵低鸣,像是在感慨近千年的未相逢。 秦诚低垂着眉眼,轻轻摩挲着剑柄,扬起长剑一挥,那处的树根便落了大半,白色的微光将昏暗的洞穴照亮的几分。 秦诚俯身拿起,捏在掌心里,一股热流沿着掌心脉络沁入四肢百骸。 “还不够,你多用些,这样才够聚灵结核。”陆昭道。 秦诚抬头跟她对视上,轻轻点了点头,又往下一处走。 “放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喝,是个苍老的声音,“胆敢在我族圣地内放肆!杀无赦!” 陆昭侧目看去,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对秦诚道:“秦诚,继续。这陨晶本就是我圣境的东西,流落在外罢了,何须他人置喙!” 秦诚颔首,又劈了一处,捏住了陨晶石,看向陆昭。 他倒不是担心现在的形式,只是担心陆昭的身体刚刚恢复,能不能承受今天这么大的折腾。 第四十九章 想起来她还没恢复记忆那几年,体弱多病,晒个太阳都能把自己晒昏过去,让他心惊肉跳的。 门口走进一位老人,身穿着如同的夹克,身后一众人都举着手电筒看着他们,个个凶神恶煞。 那老人横眉竖眼地看着陆昭,脸上满是冷笑:“昨儿刚来了两个被我们抓住了,今天又来两个,真是迫不及待啊,我们圣地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够觊觎的?” 陆昭并不想跟他废话,索性没有开口。 这直接惹恼了那老人家,那老人家只觉得陆昭一个小姑娘看轻了他,当即怒道:“放肆!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一起扔进牢里!” 老人一下令,身后凶神恶煞的青年人立刻行动起来,朝着陆昭和秦诚走去。 陆昭微微抬手,那几个人就像是没头的苍蝇开始胡乱走动,就是走不到陆昭面前去。 秦诚这边动作也快,三下五除二就将洞穴里四分之一的陨晶吸收了,此刻竟生出来一丝困意,察觉到后被他压了下来。 “秦诚,够了,不用再吸收了。”陆昭回头冲他喊道,“吸收多了不好。” “嗯。”秦诚收了起势,走回到陆昭身边。 此时那几个人还是像无头苍蝇一般走不到二人身边。 陆昭轻挥手,那些人突然回神,看到陆昭的脸,一个个的满脸骇然,惊慌失措地跑回老人身后。 老人看得直愣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诚随手将长剑插在地面上,握拳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我们为寻陨晶来,并无恶意,多有得罪,还往海涵,我们可以提供物质补偿。” 那白发苍苍的老人迟迟没有出声,秦诚抬眸去看,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长剑出神。 “老先生?”秦诚拧眉喊。 那老人家匆匆回过神,竟然双膝跪地给陆昭和秦诚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拜见神女!” 后面的青年人不明所以,却也跟着一块跪了下来,喊着:“拜见神女!” 陆昭挑了一下眉毛,靠在秦诚身上,“你又如何得知?” 老人家抬起头,眼眸浑浊:“家训嘱托,不敢怠慢,依烨神女救过我族,特立下嘱托,作为族长应当谨记,特在此恭候神女大人!” 秦诚皱着眉头,陆昭却满脸淡漠地开口:“有无客房?” “有!有!我们立马给您安排。”族长看上去很高兴的模样,给陆昭让出一条路。 陆昭抓住秦诚的手掌,回头道:“拿着你的剑,我们走。” “嗯。”秦诚提起剑,跟她一块往前走。 老族长走在他们身后叹了口气,“神女恕我们方才多有得罪。” “无妨。”陆昭淡声说。 陆昭和秦诚本也不是特别礼貌地到来的。 寻了处地方落脚,老族长走进来,站在门口不远处,低头喊:“神女大人。” 陆昭将浸湿的外套放在架子上,在椅子上坐下:“解释。” 族长连连点头,垂首道:“一千年前,依烨神女在这蛮荒之地救了我族,作为报答,我们留在这里,等待着千年后的神女的到来,只有您到来,我们才能够完全出去。 “依烨神女赐予了我族族人寿命延续至三百年的寿命,并让我们仅寥寥几人可出这地宫,就是为了等您,如今您终于来了!” 族长的喜色溢于言表。 第五十章 秦诚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一盏热茶,看向族长微微颔首。 族长立刻鞠了个躬。 秦诚走到陆昭身边,为她倒了杯热茶。 陆昭执着茶杯垂眸。 这延续寿命的法子也是禁术,圣境历届神女共四位,第一位创了这法术,第二位禁了,可连着三四位都修习了它。 真是家门不幸啊。 她将茶杯送到唇边,喝了大半,看着族长问道:“当时她是如何说的?” “此前曾言,若见一男人拔出了大门的长剑,那他身边的女人便是你们要等的神女。”族长道。 陆昭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族长走了出去。 陆昭叹了口气,秦诚皱眉拿起床上的衣服,“怎么还不换下湿衣服?” “本是要换的,族长进来了。”陆昭说着拿起来,“我现在就换。” “嗯。”秦诚将她的茶杯添了些新的茶水进去。 陆昭一边换,一边对秦诚道:“依烨是上一届神女,每一届神女都有自己的特殊技能,她的是预知未来。” 秦诚垂眸吹着茶叶,笑问:“那你的呢?” “契约人类。”陆昭把衣服理好,看着他说:“契约自己想用的人。”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可以将秦诚契约的原因。 秦诚愣了一下,遂哑然失笑:“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费了。” 陆昭在床沿坐下来,只淡淡地说了句:“没有浪费。” 秦诚笑着揽过她的长发,用帕子轻轻地绞着,“方才不是说累了吗?一会儿我把头发绞干了陪你睡会儿。” “不急。”陆昭说,“你刚刚融合了灵力,恐怕会有排斥反应,我要守着你。” “好,那我也不睡了。”秦诚低着头,细致地将她的长发绞干,弯唇浅笑。 族长没有急着过来,大抵也是想着让陆昭休息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昭睁开眼,身边的秦诚还在睡。 睡着之前,秦诚体内的灵力波动了一下,被她平复以后便顺着经脉散在筋骨之中。 她没叫醒秦诚,只是伸手勾弄着他胸前的小流苏,若有所思。 族长忽然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眼前的人也醒了过来。 “神女大人,醒了吗?” 秦诚低头对上陆昭的目光,抬手扶上她的腰,撑着床坐起来。 陆昭也坐起身,“何时?” “请往偏厅一坐。”族长在门外道。 陆昭说:“好。” 偏厅的装潢还是很有现代气息的,陆昭坐在正座上,轻抿一口茶,看向族长:“这咒,我帮你们解,这里的秘密,你们不能说出去。” “那是自然。”族长站在她面前,弯腰行了个礼。 陆昭颔首未言。 解这种咒术,不过是抬手间的事情。 “对了,神女大人,我们前两日抓到一对男女来此偷盗——” “带上去罢,秦诚自会处置。”陆昭说。 不用讲,他们也猜到是谁了。 沈簇和谢晓晓。 “是。”族长弯着腰,“神女大人,依烨神女还让我们给您带句话——” 陆昭皱了眉头:“说。” “她说,‘能契约人,本就是种恩赐’。” 陆昭怔然。 回到地面上,天已经暗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风簌簌地吹着,路上没有几个行人。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陆昭抬头问秦诚。 第五十一章 秦诚摇头:“都还行。” “这一个月内切记不可使用灵力。”陆昭伸手在他发上轻抚,惹得他低头阵阵发笑。 陆昭挑眉,却没恼,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轻声说:“若是席演不急着回圣境,发现了我们还活着,他不会就此罢休的,既然躲不过这个问题,我想去面对,不然它就一直是心口的刺,忍痛去处理了,总好过突然扎你一下。” “那我们——” 陆昭闭眼:“等席演吧,他不是傻子。” 她说罢又睁开了眼,看向秦诚:“你休息会儿,我——” “去做饭?”秦诚看着她。 “你想吃?”陆昭挑眉对上他的眸子。 秦诚摇头,“我睡了。” 他想起来十多年前,还是在杭州住着的时候,昭昭还没恢复记忆,偶然一次想给他做饭吃。 他坐在院子里,看见厨房起火的时候差点没把他吓出病来。 再之后厨房大权就牢牢地锁在他手里了。 体内灵气微冲,秦诚这一觉虽睡得很沉,但并不长,两个时辰不到便醒了过来。 秦诚坐起身,陆昭正坐在临窗的案边执笔写字。 练的依旧是那簪花小楷。 秦诚恍惚,遂靠在床头笑,“昭昭。” 陆昭顿住,提笔,转头看向他:“醒了,渴么?” 秦诚笑着摇摇头:“不渴。” “嗯。”陆昭转眸继续将那个“兮”字写出来。 “看着你的背影,我想起来当年在云阁的时候,”秦诚弯唇开口,“那时候也是这样,我坐在榻上,你就坐在那案边临摹。” 陆昭头也不回:“你倒是记起来那时候惬意,一日只余那么三四个时辰抄云阁的书。” 秦诚笑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昭昭,”秦诚下了床,走到她身后,手背摩挲她白嫩的肌肤,“陪我喝一杯吧。” 陆昭搁了笔,将写满的宣纸展开,放在一边,“你去罢。” 秦诚闻言一笑,起身出了门,片刻之后,他拎着一壶酒上来。 “去年花开时酿的酒,方才开坛时香味已经很浓了。”秦诚在陆昭身边坐下来,摆上两个杯子。 陆昭挪了挪身子,靠墙坐着,将手放在桌子上,用手支撑着脑袋。 “夜深了,少喝点。”秦诚把酒杯递给她。 陆昭接过,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蓦地笑了:“这酒没有云阁桃花酿得好喝。” 秦诚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执着杯子淡笑:“云阁那千年桃花,自然是这里的桃花不能比的,昭昭凑合着喝,改天我把十几年前酿的酒拿出来,想来应别有一番滋味。” 陆昭举起杯子将琼浆一饮而尽。 “昭昭,”秦诚皱眉看着她,“莫喝太猛了,容易醉。” “不会。”陆昭低头又倒了一杯往唇边送。 时日惬意,月色正好。 秦诚没有再拦着她。 “都说喝酒误事,其实也不尽然。”陆昭看着他,轻轻地笑了。 男人坐得笔直,清隽的眉眼不染岁月风尘,一如当年初入圣境的他,唇边的笑依旧恣意。 月从窗边探过,清浅月华勾勒着他深刻的轮廓。 鼻尖隐约是花香杂着酒,不知道是谁勾得人沉醉。 大抵是爱。 第五十二章 陆昭勾唇,眸子里的笑意胜过唇角的,手指轻点杯沿,一饮而尽,放下了酒杯。 杯子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秦诚忽然被她抱住了腰,小脸贴在他胸膛,让他怔然片刻,一时发笑:“昭昭这是在撒娇吗?” 陆昭不说话。 秦诚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低头看着她:“那昭昭是想泡温泉?” 陆昭耳尖泛红,抬头瞪他。 秦诚搂着她,笑得轻颤,被陆昭打了好几下才平静下来。 秦诚抓住她的手,眸子里满是她的身影,他语气温柔:“昭昭莫生气,我去给昭昭拿些下酒菜来。” 陆昭这才收回手坐直了。 静坐了会儿,他推门进来。 陆昭低垂眉眼,玉手执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静”字,力透纸背。 秦诚拿了杯碟子鲜花饼和一碟泡椒萝卜过来。 “昭昭怎么又练起字来了?”秦诚眸子里充盈着笑意,在她身边坐下来。 陆昭放了毛笔,拿起一块鲜花饼轻抿,待咽下去,又入了口酒,这才缓缓开口道:“秦诚,你今天同我聊起当年的事,我方才想起,我们还有笔账未算。” 秦诚心头一跳,皱眉问:“什么账?” 陆昭淡淡道:“还记不记得,你离境之前,被长老关在云阁抄书的时候?” “记得啊。”秦诚有些莫名其妙,眨眼看着她,“那会儿你还偷偷来看我。” “我那是半夜无聊。”陆昭微微眯眸看向他,“言归正传,有次我睡着了,你用笔沾了墨,在我脸上写字,害得我第二天差点顶着那两个字去见长老。” 秦诚只觉得额上青筋一跳,讪笑道:“这种陈年旧事,昭昭你还记得啊。” “你还记得你在我脸上写了哪两个字吗?”陆昭用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他。 秦诚难免笑得心虚:“昭昭,我都洗过脸了,一会儿难得再去洗,不然你就要一个人躺着睡了。” “对,就是‘昭昭’。”陆昭淡笑,换了根细毫,如玉脂般的手指白皙透亮,捏住了男人的下巴。 “秦诚,莫要动,写歪了我可不负责。”陆昭在他眼尾轻点一下。 秦诚苦笑:“昭昭,记仇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有仇我就当场报了,谁让你给我拖这么久,越积越深呢?”陆昭的唇轻扬,站起身微微弯腰,“莫动。” 下巴被人捏紧了些,力道并不算重,微凉的墨汁落在男人眼角,带着笔尖柔软的触感,痒痒的,挠在肌肤上,又像是挠在心上。 陆昭垂眸专注地看着他的眼角,认真极了,纤细的手动作轻柔,像是被风轻轻吹起的绸缎。 她动作快,不多时就在他额角写了“秦诚”两个字,是他教的簪花小楷。 陆昭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看了两眼以后,从桌边那起方才扣住的镜子给他照。 秦诚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的脸,还有眼尾那“秦诚”两个字,小指指甲盖大小,竖着从上到下排下来。 他不由得感叹那句“出来混是要换的”真是至理名言。 第五十三章 秦诚左手牵起她的手,右手搭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微微勾唇:“昭昭大人开心了?” “还成。”陆昭搁笔,低头看着他,唇角扬起。 秦诚叹了口气,笑了笑:“昭昭大人开心就好。我一会儿就去洗了。” 陆昭眉睫低垂,抬手手心贴在他侧脸:“洗?” “对啊,不洗留着过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女人忽然俯身吻了上来,红唇就落在那写了字的眼尾处,她身上有花香的气息似乎还带着茶香凝着淡淡的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秦诚下意识收紧了握着她腰的手,整个人愣住。 她的吻停留了几秒才松开他,那个吻将墨迹微晕开,字体却还是清晰的。 “还洗吗?”陆昭低头问他。 秦诚看着她染了墨的唇,恍然回神,对上她的眸子道:“不洗了。” “那行,睡觉。”陆昭放开他的脸,转身上床。 秦诚起身一边收笔墨一边皱眉想,他当初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呢? 他转念一想,又兀自摇头。 若是多些几个,大概是要被追着打遍云阁每个角落。 陆昭躺在他身侧,手轻轻搭在他身上,呼吸清浅。 秦诚刚睡起来,现在一点睡意也酝酿不出来。 窗开出微小的缝隙,细微的风吹进来,凝眸去看,还能看到今晚的夜色星河。 越是这样宁静的时刻,人的心就越容易感到满足或是失落。 秦诚向来随遇而安,唯遇见她,成了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性子。 秦诚次日起得很早,给陆昭做完晚饭以后还剥了一碗莲子。 陆昭坐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吃着水煮鱼,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毛,“该来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秦诚抿了口橙汁,倒是没接这话,只问她:“今天的橙汁是不是有点酸?我看你喝了一口就没动了。” “还好,只是这会儿不太喜欢这味。”陆昭说。 秦诚把小碟子里挑好刺的鱼淋了小勺汤汁,放到陆昭面前。 陆昭用筷子夹起来小口小口地吃。 一阵冷风划过,在这炎热的夏,携来凉爽之意。 偏门站着个人。 凝眸去看,那张脸除了席演还有谁? 秦诚眉眼冷下来,右手一挥,那天拿回来的剑赫然出现在手中。 “秦诚。”陆昭轻蹙眉喊他。 秦诚堪堪记起自己不能用灵力这件事,叹了口气又将长剑收走了。 席演面对陆昭站着,低垂着眼,突然跪下来,“神女大人息怒,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才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陆昭举起茶杯,垂首轻抿,不紧不慢,看的席演心头微凉。 “鬼迷心窍。”陆昭薄唇轻笑,“真是个好词,把所有的过错推给劳什子鬼,将自己的恶意和贪婪掩盖得一干二净,这世间还有比您更加为国为民,忧心忡忡的人吗?” “席演,有些人的心比鬼还要吓人。”陆昭冷冷地看着他,周围的气温都低了几度,与八月丝毫不沾边。 席演闭眼,对着陆昭磕个头不敢直起身子。 第五十四章 陆昭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不紧不慢地吃了块萝卜,眼神里没有什么情感。 “都是我的错,求神女大人救救圣境!”席演跪坐在地上开口卑微又虔诚。 陆昭笑了笑,指尖在桌上轻轻敲打,漫不经心。 秦诚看了眼席演,声音微冷:“大长老倒是比我更会唱戏。” 席演低声下气心底已经憋屈得不行了,听得秦诚的冷嘲热讽,嗤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秦诚闻言反而笑了,捻起一颗莲子送进嘴里,“我算不得什么,我就不在这里碍您眼了,我上去睡会儿。” 席演倨傲地看着他,并未当回事。 可他一站起来,陆昭也站了起来,作势要跟他上去。 席演见状急切地开口:“陆昭!” 陆昭把手搭在秦诚肩上,回眸看了他一眼,“你且跪着罢。” 席演眼睁睁看着她跟秦诚上了楼,心底升起阵阵怨念,眸子里析出阴鸷。 陆昭坐在床边,任由秦诚将她的长发挽起,指尖勾弄着他腰间流苏,嘴里轻轻哼着老旧的小曲儿。 “席演你打算如何?”秦诚低声问他。 陆昭看着流苏,淡淡地开口:“吊他几天。” 秦诚拧眉:“那件事情,你就打算这么放过他?” 陆昭向来是有仇就报的人,但席演毕竟是大长老,他若是死了,只怕日后圣境会出现新的动荡,更何况他还是教导神女的存在。 “能杀就杀了。”陆昭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抬眸看向窗外葱绿的枝丫,“他若纯粹是为了圣境,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他带着私人情感,那我凭什么饶了他?” 秦诚心里也清楚。 什么迎神女,都是席演的借口罢了。 他真正想要去掩盖的,是当初做出了错的决定,以及那个决定之后自己的一败涂地罢了。 秦诚给她梳好了头发,拿来ipad跟她看电影。 等他再下楼时,席演还在那里跪着不做声,抬头看了眼秦诚,冷哼:“出卖色相的男人,不知廉耻。” 秦诚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走过他身边,悠悠地扔下一句:“你还没有呢。” 他说罢转身挑开门帘进了店里。 席演也就只会耍个嘴皮子功夫了,幼稚得还不如小孩。 秦诚熬着汤,哼起小曲儿转身又进了院子,月季花开得正好,从墙边蜿蜒开来,快要挂上那棵梧桐树。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将那蠢蠢欲动的枝尖掐了去,摘了两朵月季花回了厨房。 陆昭坐在二楼的椅子上,抿了口茶垂眸静思。 知了伏在梧桐树上,吵得她脑子疼。 陆昭皱着眉头,看了眼那树上不得安宁的知了,蓦地怔然。 秦诚从楼下走上来,“席演已经离开了。” 陆昭收回目光,“他明日定会再来。” “嗯,刚刚在看什么?”秦诚走到她身边,“热不热?” 陆昭摇摇头,又看了眼那知了,“这蝉活得真自在,正是因为对一切坦然,所以活得这么自在,我在想我当初要是——” 第五十五章 秦诚笑了:“莫伤春悲秋了,饭菜已经做好了,我们下去吧。” 陆昭最后看了眼外面,挽住秦诚的胳膊:“一会儿吃完了,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嗯,那你少吃点,一会儿我们去吃夜宵。”秦诚笑道。 陆昭垂眸点头,没有多说话。 假如有些事情早就知道答案,她会做什么? 傍晚微风清凉,路灯下盘旋着飞蛾,让昏暗的光映得人影影绰绰。 “太阳快要下山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想出来?”秦诚侧头问她。 “心里堵着,那些东西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陆昭说。 秦诚:“在想什么?” 陆昭看了眼涟漪轻轻的河面,蹙眉:“在想依烨为什么要这么做。神女历代记载里,从未有神女离境,她是如何离境的,又是如何回去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抬头,眸子里倒映出秦诚的轮廓,“她为什么要安排人守着陨晶,只为了你我来。” 闻言,秦诚拧着眉思索,却并没有什么头绪。 陆昭说:“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席演可以找到一个和我如此相似的女子,不仅仅是样貌,连灵力气息都相似极了,现在看来,我根本全在依烨的算计之中。” “云阁里的暗格确实有记载改容换貌的秘术,只是这秘术——” “必须得神女的灵力才可以对不对?”陆昭倏忽抬头看着他。 “嗯。”秦诚点头,搂住她的肩膀,“而且要血液相通。” 陆昭脸色微沉,“真是好算计!那女人只怕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族贵女!分明就是依烨的女儿!” 秦诚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脑海里依稀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明明已经在记忆深处沉淀很久了,可一旦被搅起,又是历历在目。 陆昭那日站在他身前,也站在所有人身前,定定地看着那个跟她相貌都十分相似的女人。 那女人当真是和陆昭相似,就连他见了都忍不住晃神。 只是他知道她不是陆昭。 陆昭从不会用那种目光看他,不屑又可笑的目光。 哪怕是初见秦诚的陆昭,也不会。 陆昭穿着常穿的白色长袍,风灌进袖子里的时候,他看见她单薄纤细的身子心头刺痛。 她看着席演问:“席演,你当真分辨不出来?” 席演满身威严,冷笑道:“哪来的孽障也配跟圣境神女相提并论?” 陆昭看向年奕,只是刚对上目光,后者就移开了,只痴痴地看着那个女人。 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陆昭笑了,笑里透着几抹悲凉,收到唇边的时候忽然回身握住了秦诚的手。 “此情此境,如是而已,亦已焉哉。”她说。 秦诚回过神。 陆昭眯眸冷笑,“没想到我竟然着了她的道!” “昭昭,找到陨晶,回去圣境,接下来我们的每一步都会在她的算计之下。”秦诚皱眉。 “那又怎样?”陆昭眸子里闪过冷光,“依烨的女儿又如何,我偏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秦诚失笑,轻轻摇头,不予置评,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不要烦心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哦。”陆昭低着头还是闷闷不乐。 秦诚揉着她的肩头,垂首柔声问:“去吃小龙虾好不好?” “……好。” 第五十六章 晚上又吃撑了,两个人沿着河岸走了两圈才回到店里。 陆昭洗过澡躺下听歌,秦诚坐在她身边,拿着纸笔,写了几个字,并不是汉字,看上去还有些怪异。 陆昭瞧了眼,没说话。 秦诚忽然问:“昭昭,若是这次回去圣境,我们还需要那块玉吗?” 陆昭不笑反问:“那块玉呢?” 秦诚对上陆昭的视线,心底没由来的忐忑,开口道:“……送人了。” 陆昭跟他对视了几秒钟,笑出了声:“送了就送了呗,我又不能怎么样你,那块玉无非就是个载体,之于你亦之于我。” 秦诚闻言笑了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阴阳方可相通。” 陆昭:“秦诚!” “昭昭我们早些睡吧,再晚点明日没办法早起了。”秦诚说着躺下来,拍了拍陆昭的后背。 陆昭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是你早起,又不是我。” “真的不跟我去跑步吗?”秦诚笑问。 “不去!这件事情你已经问了我二十年了!”陆昭闭眼蹙眉。 秦诚却依旧笑得温柔:“真好,又跟你过了二十年。” “……睡觉了。” “昭昭,晚安。” 秦诚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大概是夜深人静,我对你的爱格外浓烈。 夏日好天气多,万里无云,南风轻抚。 陆昭坐在二楼落地窗前喝茶,看着秦诚跑过第二圈。 他倒是不紧不慢,路过店门口还不忘记跟她挥手微笑。 秦诚跑过去没多久,席演就出现在了店门,站在路边抬头看着陆昭。 陆昭自然也看到了他,只是神色淡淡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席演就站在路边跪了下来,引得众人围观。 众人顺着席演的目光去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陆昭。 女人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身上的旗袍,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老人家,起来吧!”路人里有看不惯的,伸手去扶席演。 席演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只抬头看着陆昭。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那路人抬头冲着陆昭喊道。 陆昭拿起桌子上的书翻看,对底下的喧闹充耳不闻。 不一会儿,秦诚拎着早餐回来,店外面已经聚了一大堆人了。 不少的背包客,几乎没有看见附近的熟人。 秦诚看了那些人几眼,什么话也没说,走过去推开店门,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你是店主?楼上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啊,让一个老人家跪在这外面!像什么样子啊!”那人义愤填膺道。 见义勇为本就是善良的是,可当善良变得不分青红皂白,不论事实,那将比恶意来得更让人心寒。 秦诚抽出自己的手,冷眼看着席演,笑里带了些讥讽:“确实,让杀人犯跪在外面真影响大家做生意,席先生进来跪着,里面凉快些。” 一听到是杀人犯,众人脸色都变了变,纷纷后退几步。 大抵是觉得下不来台,那路人又抓住了秦诚的胳膊:“你说他是杀人犯有证据吗!” “去找,找监控,”秦诚敛了笑,眸底满是冰霜,抬手示意,“这里,那里,还有那个路灯,这里都是监控,你去查前日,是谁将我夫人推下这围栏,落了水的!” 第五十七章 那人闻言也不做声了,下意识抬头去看二楼的女人,女人已经不见了,只余那杯飘着袅袅白雾的茶,还有那把花梨木椅子。 秦诚也不愿意再说什么,推了门走进去。 此刻席演竟然站了起来,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上演这场闹剧的人们纷纷作鸟兽散了。 陆昭从楼上走下来,也不看席演,只走到秦诚身后问:“今天早上吃什么?” “灌汤包,你不是说想吃吗?”秦诚回头看她,将汤包的醋注射进去。 “嗯,很香。”陆昭站在他身边,俯身用手支撑着头,“多放点葱。” 秦诚莞尔:“知道了,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排骨汤,多放了葱的,出门之前我还做了油焖大虾,一会儿一起吃。” 陆昭笑了笑。 他们坐下来吃饭,席演就在边上站着,没做声。 待陆昭吃完,准备上楼了,席演才急切开口:“陆昭!” 陆昭扶着扶手,回头看去,面无表情:“有什么事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我回圣境!”席演喊道。 陆昭眯眸看了眼外面的阳光,淡笑:“简单啊,你把圣灵珠给我,我就跟你回去,是不是很划得来?” 席演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脸色微微阴沉。 圣灵珠可不仅仅是什么稀有的宝物,那更关系了一个家族的存亡。 席演作为大长老背后是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体系的,圣灵珠的存在,不是圣灵珠象征着大长老的家族,而是大长老的家族象征着圣灵珠的存在。 交给陆昭? 席演看着她:“好,你说到做到。” “我何时出尔反尔?”陆昭看着他笑,“拿到了圣灵珠,我立马就跟你走,尔不虞我不诈。” 席演咬牙:“好!” 他说罢,转身离去。 秦诚挑开门帘,“他竟然答应了。” “他不得不答应,对于他来说,到了圣境或许更容易对我下手,我倒是要瞧瞧,那个依烨到底安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陆昭面色淡下来,冷声说道。 大抵是回了趟圣境,席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 天气转凉,陆昭披着披肩手里拢着二两瓜子,磕得清脆。 “昭昭,我上次买的饼干去哪了?”秦诚从店里走到院子来。 “我吃完了。”陆昭抬头看着他说。 秦诚失笑:“少吃点瓜子,上火。”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陆昭伸手去推他,“挡着我看电视了。” 秦诚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弯唇开口:“今天中午吃绿豆面吧。” “去阿四那里吃?”陆昭问。 秦诚沉吟几秒,“也行。” “那就去那边吃吧,她那环境不错。”陆昭说,“只是怕她想起苏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忽而蹙起眉头。 秦诚见状开口:“怎么了?” “没事,就是恍惚了一下。”陆昭把手搭在他手臂上,“店里有人吗?” “零零散散几个客人。”秦诚说。 陆昭点头:“那我去看个电影。” 店里是有投影仪的,就在两墙书架那里。 秦诚伸手将她的披肩拢紧,“嗯,等最后几个客人走了,我带你去吃中饭。” 第五十八章 “好。” 店里挂了牌,等客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多钟了, 陆昭从楼上走下来,低低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秦诚走过去,在她身上披上一件披肩,“走吧,去吃绿豆面,今儿有些冷,吃碗汤的正好。” “嗯。”陆昭挽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两人走过小长街,一直到达那家面馆。 面馆的生意依旧不好,老婆婆正坐在内门看电视里的戏曲。 “阿四。”陆昭轻声开口。 阿四婆婆闻声回过头,看见陆昭顿时笑了:“陆姑娘,秦先生。” 秦诚淡笑着微微颔首。 “吃点什么吗?”阿四婆婆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这新来了些哈密瓜,我给你们一块切了。” “两碗汤的绿豆面罢。”陆昭在外面的木桌坐下来,抬手轻抚过桌上落下的枯叶。 阿四婆婆道:“好嘞,给你们俩卧两个蛋!” “麻烦了。”陆昭淡笑。 阿四婆婆摆手说着没事,走到灶台前熟练地操作着。 秦诚伸手握住陆昭的手,皱眉问:“冷吗,手有些凉。” 陆昭摇头:“还好。” 她虽这么说了,可秦诚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起身坐在了陆昭身边,用外套轻轻罩着她。 远处传来欢呼声,秦诚抬眼去看,是群钓鱼的人,大概是钓到了好鱼,围在一块欢呼雀跃的。 “想吃鱼吗?”秦诚忽然问。 “想喝鱼汤,还有虾蟹。”陆昭诚实道。 没遇上秦诚之前,她本不爱口舌之欲的。 秦诚说:“嗯,正好到了吃螃蟹的季节了,一会儿吃完了我就去买,你跟我一起?” 陆昭说:“好。” 出了古城便有一个海鲜市场,并不是很远。 “面好了!”阿四婆婆笑着将两碗面分两次端到两人面前。 “辛苦了。”秦诚说道。 阿四婆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面色有些沧桑:“哪来什么辛苦不辛苦,先生哪里的话,自从苏白离世,就再无人来吃我这绿豆面了。” 陆昭吃面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她:“你是如何得知苏白离世的?” “都上新闻了,能不知道吗?”阿四婆婆面色不变。 陆昭将一小口面卷进嘴里,慢条斯理。 秦诚也没有问什么,低头咬了一口白菜。 阿四婆婆将哈密瓜切好放在盘子里端上去以后,又回到电视机前,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 陆昭抬手设了个结界,皱眉看了秦诚一眼,面不改色地说:“她有点问题,很可能一直都有点问题。” “因为新闻不会标明死者,不会认出死者就是苏白?”秦诚问,“而且她应该不看新闻的。” “不仅如此,她爱看戏曲也用让我觉得陌生。”陆昭说,“当年我救她的时候,还在打仗,她那时候是爱去看姑娘唱歌的。” 秦诚闻言沉默,轻轻点头。 收了结界,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将面吃完。 秦诚去付钱,抬头就笑眯眯地看着阿四婆婆:“您不是阿四吧?又或者说,不是原来的阿四?” 阿四婆婆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陆昭。 陆昭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第五十九章 阿四婆婆蓦地笑出声来。 秦诚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到陆昭身边。 阿四婆婆看着陆昭,平静下来:“神女不愧是神女。” “依烨的人?”陆昭看着她,“夺舍还是寄生?” 阿四婆婆坐下来,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幅身子,我也就用了四十多年,不算我用得最久的,每个人都是依烨神女给我找的。” “你是依烨的贴身侍女?”陆昭皱眉。 阿四婆婆点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无论是苏白,还是你。” 陆昭眯眸。 难怪,难怪苏白出去吃了个饭就开始质疑她是不是人! 难怪苏白会去寻求她的帮助。 “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陆昭问。 阿四婆婆笑了:“神女回境吧,给小姐完成最后一步。” 陆昭冷笑:“我凭什么给她完成最后一步,你们给了我什么好处吗?” 阿四平静地看着她:“神女大人还不明白吗?一次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依烨神女用三分之二的神力布了这个局,你是不可能逃掉的,假使您不去,她也有办法让你不得不回去。” 陆昭愣了一下,抬手拉住了秦诚的袖子:“我们走。” 阿四看着陆昭的背影,弯唇笑了笑,又回到屋内坐下,听着小曲儿。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 路上,陆昭蹙紧眉头。 秦诚揽着她的腰,轻声说:“我们不去圣境了吧。” “不行,”陆昭拽住他的胳膊,眸子里晦暗不明,“这圣境,我们是非回去不可了。” 秦诚拧眉:“为什么?” 陆昭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依烨能有什么非让我回去的理由?定是安排了人对你下手,只要你出了事,我就会回到圣境给你拿药保命。她早就安排好了,我这一遭必须回去。” “可是你回去了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给那个假冒你的人灵力?” 陆昭摇头:“她不足以作为承载我灵力的容器,尽管她是依烨的女儿,但是不纯粹就是不纯粹。这一点是没办法改变的。” 陆昭轻轻叹了口气:“等着吧,等着席演过来。” 秦诚握紧她的手,垂眸看着。 陆昭弯唇笑了笑,“别担心。” “嗯。”秦诚抿紧唇,没有多说什么。 席演是在深秋时候来的,面色铁青地走进来,把店里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秦诚站在收银处,瞧了他一眼,面上笑吟吟的,“要喝点什么吗?” 席演目光有些阴鸷,走到秦诚面前,“东西我带来了。” 秦诚未有多语,弯唇又问:“要喝点什么吗?” 席演抬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下,“少废话!陆昭呢?” “昭昭还在睡觉。”秦诚低头拨动着算盘,“且等一会儿,要喝什么啊?” 席演没说话,冷哼一声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 店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秦诚关了店门,落了牌,转身上了楼。 陆昭不知道醒了多久了,躺在床上对着手上猫咪的玩偶发呆。 “昭昭,席演来了,现在要下去吗?”秦诚走到她身边问道。 第六十章 “我再躺一会儿。”陆昭伸手拉住他的手,“你准备点调味料什么的过去,我后山应该还有长绒兔子。” 秦诚哑然失笑:“好,我多带些。” 席演在座位上,站起又坐下,日落时分却还不见秦诚和陆昭两个人下楼,眉宇间充满了戾气,却没有动作。 日沉月生,秦诚扶着陆昭缓缓地走下楼梯。 陆昭抬眸看着席演,微微挑眉坐下来:“东西都带来了?” 席演的脸色难看至极,连带着语气也十分不好:“带来了。” 席演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光华十足的黄色晶石。 陆昭接过来,放进腰间的荷包里,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啊?” 看着自己珍重的宝贝被如此对待,席演的脸色更是铁青。 “马上就走!”席演生怕陆昭反悔似的,他连忙说着。 陆昭继续坐在座位上,没有什么动静,只是看了眼秦诚的方向,“等等罢。” 席演眯眼看着她:“陆昭,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席演,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陆昭低声呵斥他。 席演没说了,只是捏紧拳头低下了头。 忍一时风平浪静。 越是上位者,便越懂得这个道理。 秦诚很快把东西收拾好了,装了很大一个行李箱,提着走到陆昭身边,对她说道:“你让我带的我都带了,我还带了几件衣服,到那边可以作样衣做其他款式,还带了点种子,此去时间长的话可以种点你爱吃的花啊菜啊之类的,你园子里的花草我都让人打点好了,去个百十年不成问题。” “嗯,差不多,可以走了。”陆昭看向席演。 席演看到那个大行李箱刚刚缓和的脸色又绿了。 他过来讨论生死存亡,他们过去度假是不是? 现下最重要的是把陆昭带过去,席演也想不了太多了,只轻哼一声,“到院子里来吧。” 秦诚提着行李箱,跟陆昭一块走进院子里。 席演站在陆昭种荷花的大陶瓷缸前,将手在水里划了一圈,淡蓝色的光波缓缓升起。 他双手结印,轻念着咒语。 陆昭站在后面,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秦诚低头看她,她继续道:“他本就是偏水系术法的人,为了修炼此等禁术,竟然将水系根基与这术法勾连在一起。” 秦诚问:“有什么坏处吗?” “死不了。”陆昭说,“死不了就是它最大的坏处,这个术法并不是以自然之力修炼,而是虚妄之境的灵作为修炼的源头,虚妄之境往往是流放罪大恶极之人,因而他们的能力修炼出来的法术诡异又强大,那些灵会依附蚕食修炼者的身体,午夜梦回总会疼得不知身处何处。” 秦诚听着浑身发寒,看着闭眼施法的席演,心头只剩余悲萦绕。 很快,那阵法中间被撕开一个口子,黑色的空间像是漩涡一般神秘不可测。 “进去吧。”席演冷声道。 陆昭把手放进秦诚掌心,没有犹豫地踏了进去。 第六十一章 秦诚提着箱子跟上。 席演看了眼他们俩的背影,沉默着走了进去。 就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当双脚踏过去站定时,就会发现自己早就身在异处。 隔着千年的光阴,彼岸以景衬情,不由得羞怯,民族千年的文化底蕴总能找到贴切的人去形容——近乡情怯。 又大抵是因为这千年的文化底蕴,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甚用丰富的面部表情来表达情绪。 陆昭看着漂浮的岛屿,怔然几秒钟后,抬头轻声和秦诚说道:“我们去烤兔子吧。” “嗯,先把东西放了?”秦诚淡笑。 席演闻言开口:“给你们准备了房间。” 陆昭对他眯眼笑了笑:“不用了,我自有去处。” 自己原来的寝宫早就被那个女人占了,她自然是回不去的。 不过还有另一处地方。 陆昭推开底下温泉的石门,扑面而来的蜘蛛网,她不由得皱了眉头。 秦诚叹了口气:“但愿那个温泉还能用,我去收拾。” “不用。”陆昭回过头,看向席演安排的侍女,轻轻抬首:“去找几个人,把里面打扫干净,被褥什么的全都换新。” 侍女行了个礼,离去一会儿带了一大帮人过来。 陆昭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趴在秦诚背后勾他的衣角。 那堆人刚进去没多久,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陆昭下意识抓紧秦诚的衣角转眸看过去,只见一只浅棕色的影子在翠绿的草地上来回闪动,朝着陆昭和秦诚扑过来。 秦诚皱着眉头起身,拧眉盯了两秒,一伸手,抓住了那只影子。 “影子”毛茸茸的,扑朔着双脚,拱来拱去地想往秦诚身上蹭。 秦诚嫌恶地看了两眼:“好肥的兔子。” 这兔子确实肥大,都有两三岁小孩那么大了,唯有一对耳朵短短的。 陆昭皱眉,“我不要吃这个。” 秦诚却是愣了一下,“这好像是……之前我们养的那只兔子……” 陆昭闻言也微微一愣,“不掉毛?” 秦诚点头:“好像是……但是——” 但是这都过去一千年了,别说兔子了,就是骨灰估计都留不下来了。 陆昭走过去捏了一下兔子耳朵,对上那兔子清澈的视线,“当时你被关起来以后,它就是我的侍女在喂养。” “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仙药仙草,所以才没死?”秦诚问。 陆昭松开了手,拿出帕子轻轻擦着:“不无可能,那温泉本就是灵泉,以往就能够滋养一些花草树木成精,那野兔又是你在我后山发现的,我后山养了那么多仙草,兴许在你捡到它之前他就吃了很多仙草也说不定,再有灵泉理气,梳理脉络,能聚灵养生还是说得过去的。” 陆昭说完看了眼兔子又坐了下来:“拿去洗了吧,好脏。” 秦诚失笑:“好,那你等我一下。” 过了一阵,秦诚才回来,那温泉里面都快打扫好了。 秦诚把兔子放在陆昭脚边,“我觉得它还是认得我们的。” 那兔子跳过去,把头放在陆昭脚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陆昭戳了两下兔子,颔首:“你说千年兔子会不会好吃点?” 第六十二章 那话被兔子听了进去,不由得浑身一抖,不敢有动作。 秦诚笑:“定是老得咬不动了,昭昭还是莫吃了,免得一会儿嚷牙疼。” 陆昭拽了一下兔子耳朵,轻哼了声,“你且为他说话罢。” “这不是在为昭昭着想吗?”秦诚弯着眉眼。 陆昭别过头不看他,却被他揽进怀里。 那温泉的地界终于打扫好,当年她特意命人在内里修了个卧室,想来还是有远瞻性的。 秦诚让人在卧室里放了很大一个兔子窝,那兔子一见舒适的窝,立马飞奔过去,把自己放了上去。 只不过没过多久,它忽然抬起头,看向了陆昭,以及陆昭的床,小跑过去。 陆昭头都没抬:“不掉毛,不许上床。” 那兔子脚步一顿,耷拉着耳朵在床边,委屈吧啦。 “洗了脚才可以。”陆昭淡淡地说道。 那兔子迅速抬起头,哒哒哒地就跑去了温泉边,把脚伸进水里。 秦诚从外面走了进来,瞥了眼不掉毛,笑了笑,越过七拐八拐的小长廊,回到卧室内。 “摘了点果子,”秦诚在椅子上坐下来,“一会去抓点野生动物什么的烤来吃,你去不去?” 陆昭合上书,“去。” 她话音刚落下,不掉毛就噔噔噔地跑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床。 秦诚眼疾手快抓住了它的脖子,蹙眉:“这是做什么,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闷着头就往昭昭身上跳。” 他把它放在床上,“下次轻些。” 陆昭摸着不掉毛的脑袋,抬头对秦诚道:“给它做双鞋,省事。” “好,刚好那边送了鞋和衣物过来,我看着那鞋不如我们带来的舒适。”秦诚起身,“现在就做吧,快得很。” “嗯。”陆昭手指轻抬起兔子耳朵,又放下。 秦诚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不掉毛虽然有些抗拒,但适应得也快。 两人一兔刚吃完东西,席演就派人将陆昭和陆昭唤去了大殿。 富丽堂皇的大殿庄严非常,陆昭和秦诚两人身着现代的装束,脚边还趴着一只棕色的大肥兔子,着实怪异极了。 席演脸色难看,“我派人给你们送过去的衣服呢!” “不舒服,不穿。”陆昭在边上坐了下来,“来人,上茶。” 眼前的女人长得与神女太过一样,而且神女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女娲节的大殿上远远地见一面,边上的侍女不敢不从。 秦诚倒是没坐下来,轻踢了踢脚边的不掉毛:“我们出去走走?” 不掉毛晃了晃脑袋,秦诚一转身它立刻就跟了上去。 席演叹了口气,“王上和神女马上就来了。” “哦。”陆昭接过侍女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大殿外几个侍女窃窃私语。 “她就是掌了圣境两千年的神女吗?真好看。” “只掌了一千年。” “呵,你又如何得知?不对——你是何人!”那侍女惊慌失措。 “我啊?我是她夫君。”秦诚淡淡地笑着,带着兔子走远了。 “好肥的兔子……”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 第六十三章 陆昭抿了一杯热茶下肚,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只见年奕缓缓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跟陆昭长得八分相似的女人。 女人被年奕牵着手,走到上位坐下来。 空气安静着。 席演出声:“陆昭,跪礼啊。” 陆昭笑了:“跪?我拿什么身份跪?神女?百姓?” 年奕松开了女人的手,“昭昭……” “确认我就是陆昭吗?”陆昭看着他笑,“王上莫要认错了才好。” 年奕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陆昭把茶杯放下,眸子里泛着疏离的冷光,徐徐开口:“用不着叙旧,千方百计将我叫回来,是要做什么?” “我有了身孕。”那座上的女人看着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想用你的力量护这一方太平,佑我孩子出生。” 席演闻言冷哼一声。 秦诚只在莲花池逗留了一会儿,便回了大殿,一只脚刚踏进来,便听到了这句话。 秦诚眸子里漾开几许寒意,面上却是带着笑走进去,“我说大殿内外怎没有任何守卫,原来是背着人欺负我夫人呢?” 秦诚走过去,在陆昭身边坐下来,轻轻牵起陆昭的右手,“几位未免太过分了?” “这位便是这千年里执掌圣境的神女吧?”秦诚笑着继续道,“以前的神女姓陆名昭,您的姓名呢?击召吗?” 那女人面色铁青着:“哪来如此不知礼数的人!” “不知礼数?”秦诚敛了笑,冷声字字珠玑,“昭昭亦是你长辈,你身上又可曾见半分礼数!” “她叫玄凤。”年奕忽然开口。 秦诚笑着直视他的双眼,轻描淡写弯唇:“哦。” 陆昭把手轻搭进秦诚的臂弯里,眯眸笑:“姑娘,你算盘打得真响,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玄凤笑了,将目光移到秦诚身上:“你就不怕,我把秦诚杀了吗?” 陆昭也笑:“你大可试试,这圣境究竟你是神女,还是我是神女,你掌着这的祈福夙愿,而我,从前是掌这一草一木的,这里的一山一水,都与我遥相呼应,你大可以试试。” “玄凤,”她轻唤着女人的名字,眸中似湖水平静,“有些东西,只有心里知道,哪怕是可以预知未来,也未必可以预知人心,你若是胆敢动到我这处,别说你的位置,你的孩子,我都能让他没有轮回。” 听到这里,玄凤脸上终于有了惧色,慌忙说:“我孩子是无辜的!” “秦诚他就不无辜吗!他就活该做你们威胁我的筹码吗!”陆昭站起身来,轻轻一笑,“其中利弊,姑娘自行权衡。” 秦诚也跟着站起身来。 陆昭敛了笑,挽着秦诚转身走了出去。 玄凤看着陆昭咬牙切齿,转头看向年奕的时候,年奕正看着陆昭恍惚。 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陆昭说的话,她将信将疑,毕竟母亲给她的预言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陆昭在诓她。 但万一是真的呢? 玄凤轻抚上小腹。 从前的神女,从来都不是个善茬。 她转眸看向年奕,咬唇含泪喊他:“年奕,我肚子疼。” 第六十四章 陆昭和秦诚去了云阁。 桃花坠落枝头,霏霏而下。 “也只有云阁的桃花还像当年一样开得好了。”陆昭在石桌边坐下。 秦诚把急得乱跳的不掉毛放在桌子上,“这里风大,我们在一会儿就回去吧?” “嗯,”陆昭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不掉毛的毛,“也不知道玄凤到底会是什么态度,论能力,她奈何不了我。” 秦诚说:“她越是奈何不了你,就越有可能在背后使些手段,还是应当防范着些。” “防范是自然的,而且她这孩子来得急,只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做更好的准备。” 陆昭侧头看向秦诚,见他垂眸若有所思,伸手拍了他一下,“在想什么?” 秦诚抬头,“在想要是你怀孕会发生什么事。” 陆昭愣了一下,别过头:“前人未有记载神女怀孕的事宜。” “嗯,走罢,风大了。”秦诚起身扶起她。 云阁旧时的风,终归吹不散今日。 入夜,陆昭在外头融了秦诚和不掉毛的血,下了最后一道禁制,回到房内。 秦诚洗完澡擦着湿发,在床上坐下来。 “弄好了?”他问。 陆昭点头,掀开被子半躺着,“都处理好了——那兔子呢?” 秦诚指了指墙角,只见棕色的一团躺在白色的被子上,睡得正香。 他说:“自个儿挪过去的,一过去就睡着了。” “嗯。”陆昭把头靠在他身上,“不管了,一个月以内玄凤他们不对付我们,我们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秦诚给她拢好被子,失笑着开口:“条件确实比不上店里,但好歹也是你生长的地方。” 陆昭睁开眼:“你以为我儿时天天在这里玩啊,我一生下来就是神女,一天到晚什么都学,哪里来的时间玩,跟这里培养劳什子感情?” 秦诚轻拍她,柔声说:“我说错了话。” 陆昭叹了口气,闭眼躺好:“我睡觉了。” 秦诚合上了书随手放在边上,侧身躺下轻搂着她,也没作声了。 一觉到天亮。 一只勤劳的肥兔子已经自己出门吃过早餐回来继续睡了,秦诚才起床。 陆昭还在睡,他穿戴好以后就去准备早餐。 他做好以后装进餐盒里,给陆昭带过去,刚走了两步,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张脸。 那人脸色微冷,张嘴喊了声:“秦诚。” 秦诚蹙眉看了两眼,蓦地笑了:“玄凤姑娘若是没事做,可以去寻个官位做做。” 玄凤愣了一下,眼底布满了阴鸷。 秦诚淡笑道:“我并非眼瞎心盲之人,你和昭昭并无半分相似之处,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玄凤被阻挡在陆昭设置的禁制外面,气得面部扭曲。 陆昭不仅将半座林子都设了禁制,甚至是那整条水源都被她设了禁制没有人动得了,再加上她都是推敲过的,无论是林子还是那条溪水,都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玄凤也根本没有理由降罪于她。 更何况降罪了又如何呢? 秦诚回到卧室,陆昭已经起床换了身衣服,蹲在角落里摸着不掉毛的耳朵。 第六十五章 “昭昭,饿了没有?吃饭了。”秦诚走到靠墙的石桌上,把手上好几个饭盒给打开了。 他话音刚落下,腰身就被人抱住。 陆昭把头埋进他身后,“我昨日说话重了些,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 秦诚笑了笑:“嗯,我又不会怪你,先把饭吃了,我给你梳头。” 陆昭松开了他,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秦诚将她长发搭在肩后,笑道:“想你兔子肉应该吃得不耐烦了,今日便打了两只鸟,一只熬了个汤,另一只炒了香辣,还有两个小菜,米是那日席演送来的,够吃许久,只是不是香米,你凑合吃些罢。” 他说完在她身侧坐下来,“那鸟可肥了,先喝两口汤开开胃。” “嗯。”陆昭接过他递来的碗筷。 俩人吃到一半,脚下就掠过一只巨大的东西。 秦诚低头一看,是不掉毛,正抬着头兴奋地看着他们俩。 “想吃?”秦诚勾唇,夹起一筷子青菜装进碗里放到地上。 不掉毛闻了闻,神色恹恹,不太乐意吃。 “不吃菜?”陆昭笑了,“难道吃肉不成?” 不掉毛闻言看着她。 她看着不掉毛。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陆昭蹙眉夹了一筷子鸟肉,放进地上的碗里。 不掉毛一闻,对味了,立马张口吃了进去。 陆昭和秦诚对视。 陆昭诧异:“它以前不是这样的。” 秦诚倒是清净些:“兴许是千年时间让它变异了。” 陆昭煞有介事地点头,“下次吃兔子肉离他远点。” 给兔子吃兔子肉什么的,未免也太恶俗了些。 “嗯。”秦诚表示非常同意地点头。 收拾完了碗筷,秦诚给陆昭梳头,就提起了早上看见玄凤的事。 陆昭倒不是很关心,只想着玄凤背后的人。 连着七天过去了,风平浪静的,陆昭窝在秦诚给她坐在室外秋千上小憩,身下是好几层夹棉的毯子,柔软非常。 清风拂过,落叶归根。 秦诚轻轻为陆昭盖上一条薄毯。 陆昭睁开了眼,“忙完了?” “嗯,做了几个狩猎的陷阱,衣服也都洗了。”秦诚在她身边坐下来,“今日风大,还在这里坐着。” “闷死了。”陆昭躺进他怀里,“里头通风也不好,不掉毛都不愿意在这里待着。” 秦诚哑然失笑,收敛了几分后又道:“我陪你坐会儿。” 陆昭抬头在他的嘴角轻吻,又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躺好。 秦诚轻勾唇,为她盖好了被子。 事实证明,玄凤他们不会坐以待毙,这天下午他们就收到了玄凤命人送来的书信。 只是这里都有禁制,那侍女就离开了。 秦诚正好看见,便拿走了。 内容倒不是什么战书,只是约陆昭明日偏殿见一面。 至于见面做什么,信里确实没有说清楚。 秦诚看向陆昭:“去吗?” 陆昭冷笑着放下茶杯,“这么失礼地送过来,我若是去了才是掉价。” “好,那我们明天还是吃烧烤。”秦诚道,“我已经准备好蘸料了,上次你吃了说好吃的那个。” 陆昭颔首:“可以,主食吃点辣的吧。” 第六十六章 信里的那场见面的时间,秦诚和陆昭正在吃烧烤,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响声。 陆昭咬下一口肉,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有人想攻破我的禁制。” 秦诚想想就觉得不自量力,给陆昭夹了两片肉,没问什么。 那声音过了很久才停歇下来。 陆昭喝了口水把嘴擦干净了,看向秦诚:“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出去看看。” 总是这么囿在这,不跟外面的人沟通,并不是件好事。 “差不多了。”秦诚放了筷子。 陆昭说:“你收拾吧,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去。” 禁制外,席演站在年奕身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初我若是没有被蒙了心,现在应该也不会是这副局面。” 玄凤冷冷地看了眼席演,“我娘说了,这个位置注定是我的。” 席演看到她,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只有年奕,蠕动嘴唇,终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各位真是好兴致啊。”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笑。 大家抬头去看,只见陆昭穿着身泡泡袖的长裙,身后跟着白衬衫黑西裤负手走来的秦诚,和他们怎么都不像一个世界的。 “有事吗,大清早就来攻我结界。”陆昭偏了偏头,莞尔轻笑。 席演叹了口气,“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可以继续回来做神女,玄凤只要跟王上好好在一起就行了,待她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陆昭忽然鼓起掌来,看着面前几个人,唇角勾出轻蔑的笑意,“你们商量得真不错。” 席演刚要松口气,就听得陆昭继续说,“真是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呢。” “我回来,不是来帮你收拾烂摊子的,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没有亏欠,我凭什么帮你们收拾烂摊子?”陆昭看向玄凤,“她既然那么想坐那个位置,为什么不把孩子打了?” 玄凤捂着肚子退到年奕身后,“陆昭!你好狠的心!” 陆昭神色变冷,“我很快就会离开,至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年奕看着她,握紧了拳头:“昭昭,是我对不住你,我当初早应该、早应该——” “年奕!”玄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握紧了袖口,“你说过你会爱我的!你说过的!” 年奕转头看她,面色不忍:“对不起玄凤,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骗自己了,你跟陆昭完全是两个人!完全是两个人!” “当然是两个人啊,”玄凤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含着泪看着他,“我跟她当然是两个人啊!不然呢!” 年奕低下头没说话。 玄凤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席演,又看到年奕脸上怅然的表情,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玄凤蓦地一笑,嘴唇哆嗦着,定定地看着年奕,“你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对吧?你只是想找个理由把陆昭带回来对不对!” 年奕皱眉看着她:“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玄凤笑了起来,伸手抓住年奕的胳膊,双眼含着泪去看他,“你哪里是担心我,从始至终在意的都分明是陆昭。” 第六十七章 “你有完没完!”年奕甩开了玄凤的手,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秦诚在陆昭身侧听得有些无聊,伸手去勾她卷长发发尾。 陆昭忽然转身,他手落了空。 秦诚垂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陆昭抬头看了他一眼,“走吧。” “昭昭——” 秦诚轻开口,还未说尽,便被玄凤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 “陆昭,你该死!”玄凤忽然尖叫着,面容扭曲阴鸷,握紧了双拳。 天空剧变,蒙上一层灰黑色,显得阴森可怖,云层旋转着,周围刮起大风,落叶飞木直直往上去,像是要被那漩涡一般的云吸进去似的。 再远些,甚至可以听见百姓的尖叫。 “玄凤!你疯了!”陆昭厉声阻止她,“这等子邪术你如何敢的!” 玄凤双目通红,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金色的盒子,年奕见此愣了一下。 “我的孩子要是活不成,你们也都不要想活下去!” 她说着笑了起来,将那个盒子缓缓打开,金色的光芒直坠在大地上,晃得人头晕目眩。 风止云息。 草木飘下来,众人皆倒在地上,包括玄凤。 不掉毛从结界里冲出来,用力拱着陆昭和秦诚。 雨季,雨幕扬起雾气,晶莹剔透的水珠轻滴落在池中的莲花叶上。 陆昭坐在殿中,脑子有些混沌。 今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她记不清了。 一觉醒来以后竟然有些头疼。 “拜见神女大人。”侍女从后头跪下行礼。 陆昭一袭轻透白纱,淡蓝色的内里,衬得仙气十足,倒显得没有什么人气了。 她垂下眉眼看了眼侍女:“起来罢。” “谢大人。”侍女起身。 “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日子?”陆昭看着窗外的细雨,心底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悲凉之感。 “并无大事。”侍女道,“大长老方才唤人传话过来,命我等在您醒了以后通知您前往大殿一趟。” 陆昭收回目光,“那我再睡会儿罢。” “神女,这——”侍女犹豫着。 “出去!”陆昭在榻上躺下来,“什么事都不要进来打扰我。” “是。”侍女行了个礼,施施然离开。 雨珠落在池里,滴答作响。 陆昭忽然觉着有些冷,心里像是空了一块,翻来覆去竟然根本睡不着,周围杂乱的声音聒噪极了。 “来人,更衣。”陆昭坐起身来。 大殿里,席演坐在殿下的座位上,皱眉看着款款而来的陆昭,压着嘴角:“神女大人这一觉睡得可真长,睡得如何?” “劳大长老记挂,一切安好。”陆昭面无表情,又冲坐在上座的年奕行了个礼,“拜见王上。” “不用多礼。”年奕笑着道。 陆昭这才在席演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身上的流苏,“叫我过来,是有何重要的事情?” 席演说:“你契约神兽的日子快到了,我以请求王上围好了整个址山,待你后日挑选神兽契约。” 年奕点头:“早已安排好了,神女放心即可。” 陆昭松开了勾弄流苏的手,抬起满是冷淡的琥珀色眸子,“既然安排好了,通知我便可,多此一举唤我前来。” 听到她的语气,席演怒不可遏:“这是礼节!” 第六十八章 “知道了,先走了。”陆昭起身拂袖离开。 “陆昭!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席演在她身后大喊。 年奕连忙开口:“大长老莫要生气,昭昭或许是累了,您莫要放在身上。” 听到他辩解,席演冷哼一声:“睡累了是如何!” 席演起身跟年奕行了个礼,也退了出去。 年奕看着殿外的大雨,轻轻收紧了手。 这月的雨倒是比往年冷些。 雨过天晴,后日的址山热闹些,年奕坐在山下长亭里,抿着清酒,面前的歌舞美人腰肢纤纤。 陆昭身穿暗红的长裙,头发扎起,面色却不去身上红色那样热烈,还是一贯的清冷。 陆昭从侍女手上拿了柄长剑,淡声道:“走了。” “你拿剑做什么?”席演皱眉看着她。 陆昭头也不回,扬声说:“图个好彩头。” “莫把我昨日交代你的都忘了!”席演大喊。 这下陆昭却没有回应了。 山路都是修好的,行路并不艰难,陆昭上去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些小动物。 兔子、野猫都算是常见的。 陆昭并未在意,却想起了昨日席演的话。 “去到山上以后你会没有办法用法力,不过以你的功夫对付一只兽肯定没有问题,要记住越高处兽的等级越高,你最起码要去寻一只山顶的神兽契约。” 陆昭舔了舔微干的唇,轻笑。 那又如何。 就算是契约了一只庞然大物,她也只会当兔子养。 陆昭缓步往上走,天空竟飘起了细密的雨,林子里静极了,只有落叶下坠的声音。 还有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 陆昭转过身,顺利躲开那支箭,却被那支箭擦破了手臂的衣裳,手臂上被划开一条很深的口子。 不行,她要赶紧契约一只兽。 陆昭拧眉咬破指尖,血液涌出。 她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寻找,却听到了更多箭矢飞来的声音,她匆忙地迅速躲开几支后,拔出手中长剑挡住了几支来势汹汹的箭,转身往山顶跑去。 山顶的植被稀疏,没有几个隐蔽点。 陆昭微蹙眉,三两下就到达了山顶。 林间,无数个黑衣人探出头,一个身穿黑色短衣的女人走在前面,抬头看着陆昭的目光阴鸷,而那张脸赫然就是玄凤。 山顶唯一能够躲藏的,就只有悬崖边上的大石块后面。 陆昭握紧长剑迅速移动过去,只是期间不停的有箭矢飞来,将她的衣服划破了不少。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埋伏,陆昭只清楚那人分明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这山并不是陆昭第一次来,幼时顽劣就曾偷偷上山,没记错的话,这悬崖地下一丈左右的位置有个从峭壁上凸起的地方,较为平整宽敞。 若是落倒那处再靠在崖壁上,配合着山间的雾气,兴许可以躲过这帮人的埋伏。 陆昭想着,抬起头往悬崖边上走去,数支箭冲她飞来,她目光凛然,翻身躲过,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悬崖边。 玄凤皱着眉头,带人走过去,只见陆昭抓着枯枝挂在悬崖边上,正皱紧眉头想要爬上来。 玄凤看了眼,那悬崖峭壁上长了好些青苔,她陆昭武功再好也敌不过那自然条件。 真是天助她也。 玄凤伸手,边上的人立马将弓箭递给她。 她看着挣扎的陆昭,微微勾唇,拉弓放箭。 再见了陆昭,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第六十九章 陆昭停止了挣扎,低头看了眼,竟然看见个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要死不活的模样,陆昭倒没有多担心。 那箭飞来的时候,她泄了力,直直往下坠,蓦地坠入男人怀里。 “昭昭。”男人轻声喊。 陆昭拧紧眉头,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男人长得倒是十分清俊,轮廓深刻,整个圣境恐怕都拉不出与之比较的;只是他脸色苍白,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还满嘴都是血。 陆昭管不了太多了,拉着男人就贴紧了悬崖壁,直到上面的动静停下来。 陆昭松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男人的眉眼清澈,明明满嘴是血,唇角竟然还带着笑意。 那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轮廓,她心底没由来的一阵绞痛。 男人却笑得愈发温柔,“昭昭,我找到你了。” 他刚说完,整个人就昏了过去,被陆昭接住。 不明了到底是什么情况,陆昭叹了口气歇了会儿,最终还是背着男人下了山,正好碰见围山的士兵。 陆昭告诉他们自己先回去,让他们去禀告给了席演。 偏殿,男人躺在榻上已经服了丹药治好了。 陆昭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偏殿回了寝宫,可没过多久就被席演叫了去。 她方才在路上就发现自己凝不出契约血了,再看着男人满嘴的血,顿时明白了自己在悬崖边上不小心将这个人契约了,所以才将这个男人带了回来。 去了大殿,席演又是一番审问,听得陆昭头疼,好在侍女很快就将那个男人带了进来。 那个男人叫秦诚,唱了一嗓子难听的曲,难听得她耳朵疼。 更深露重,秦诚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奇怪了。 陆昭有些惴惴不安,看着天空的明月被薄云笼罩着,看不真切,水里倒是将这一切映得清晰。 陆昭躺在床上始终不得入睡,凉风习习,不远处传来筝的声音,古韵悠长。 明明是从未听过的曲子,却让陆昭觉得熟悉得呼之欲出。 陆昭坐不住了,掀开被子起身出了房门,转身往偏殿走,不知为何,一步比一步快起来。 琴声越来越近,陆昭推开了房门。 男人只穿着纯白的里衣,手从筝上拿开,“昭昭。” “你为何一见我就喊我昭昭?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陆昭皱眉看着他。 秦诚起身,从手边的桌上拿起狐裘披风,起身走到陆昭身前,给她轻轻罩住,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系好了带子。 他轻弯唇,柔声说:“夜里凉,只穿这么些会感染风寒的。” 陆昭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对上他墨色的眸子,眉头拧得更紧:“你究竟是谁?” 男人忽然俯身抱住了她,“昭昭,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陆昭心头一震,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温暖的怀抱。 一切太诡异了。 第七十章 秦诚松开她,身后的月光落在她身上。 她踏月而来,一袭清晖,真叫人……忍不住欺负。 秦诚微微弯腰,以唇覆上她的唇,眸子里闪烁着零星笑意。 许是夜色太凉,又许是他身上太暖。 陆昭恍惚着,竟然觉得熟悉,熟悉得不得了。 她被秦诚抱到榻上,盖上了被子,轻轻地拍着后背。 “秦诚。”陆昭怔怔出声,侧目对上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斗转星移,万物归位。 “秦诚……”陆昭又愣愣地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嗯。”秦诚看上去并不意外,“要不要喝些热水,我命人送来不久,这会儿应该热得正好。” 陆昭被他喂了口水,却还是有些懵,“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秦诚放下了床幔,搂着她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那时候玄凤打开了那个金匣子,我们就都失去了意识,我是在玉门关外醒过来的,看见那块玉,我就想起了你。” 陆昭拍了一下他的手,“这么看来,这是我们初遇时的年月?” 秦诚失笑着收回自己的手,“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我们可以暂且按照那时候做过的事来,这样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玄凤是断断不能用穿越之术的,这里更像是一个梦境。”陆昭看着秦诚,“一个编织的梦境。” 秦诚说:“有没有想过,可能不止我们,席演年奕他们都过来了。” 陆昭说:“玄凤应该也没太大本事主宰梦境,这里的一切若是顺着玄凤的心思来,会不会快些出去?” “她无非就是想嫁给年奕。”秦诚道,“但我们现在根本没办法知道玄凤在哪。” “走一步看一步。”陆昭晃着脚尖,“你去把灯吹灭。” “知道了,昭昭大人。”秦诚笑得无奈下了床熄灭了那盏灯,回到床上。 陆昭挥手设下几层禁制,抬手抱住他:“晚安,秦诚。” 秦诚弯起眉眼,将被子给她盖好,“晚安,我的昭昭。” 翌日,陆昭醒得早,躺在秦诚怀里伸了个懒腰,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她脸色有些沉,任由秦诚给她揉着腰,用手撑着脑袋道:“一会儿我便让人送几床绵软的被褥铺上,被子也要加厚,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在这床上睡着的。” “还疼吗?不疼了的话我去给你打猎做早餐。”秦诚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还行,你去吧。”陆昭坐起身来。 “嗯。”秦诚理了理衣服,起身拿起外衫套上,正准备出门。 “等一下。”陆昭忽然叫住他,伸出手在他身上下了几道禁制,“以防万一。” 秦诚笑:“知道了。” 他去得早,回来的也快,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奶兔。 陆昭此时已经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侍女换好了被褥,出来对陆昭行了个礼。 陆昭摆摆手,看向秦诚。 “你等我一会儿,你看这是谁!”秦诚抱着小奶兔走过去,“当年的不掉毛,小小只。” 第七十一章 陆昭愣了一下,接过来抱住遂笑:“小小只的时候真可爱。” “可不是,我给你做吃的。”秦诚坐下来熟练地准备生火堆。 “等下。”陆昭对侍女比了个手势。 侍女立刻上前,端着一碗肉粥递过去。 秦诚接过来,听得陆昭说:“早上忘记喊你了,应该让你吃了早饭再出去的。” “没事。”秦诚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将肉粥喝完。 入夜。 陆昭坐在桌前,身后的秦诚一下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 “派可靠的人拿着玄凤的画像里里外外地查过了,并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而且她太像我了。”陆昭皱着眉头。 “那我们走一步算一步便是,睡吧。”秦诚放下梳子。 “嗯。” 事情还是一如当时的事件发展着,秦诚被罚入了云阁。 陆昭就天天去云阁,有时候拎着吃食,有时候拎着食材。 从前的云阁是不允许生火的,可现在她才不管这么多。 秦诚就在地上挖了个坑生了堆火,将陆昭带来的食材全部都做成了菜肴。 “有玄凤的消息了吗?”秦诚把鱼肉挑了刺放进她碗里。 陆昭沾了点汁,放进嘴里,微顿:“这鱼好吃,我们到时候多抓点回去。” “好。” “能找的都找了,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陆昭叹了口气,“给我找累了。” 秦诚淡笑着对她伸手,陆昭起身坐进他怀里。 “有没有去下界找过?在百姓里。”秦诚轻声问。 “这倒是。”陆昭点头。 隔天,陆昭就派人在下界找,果不其然找到了玄凤,玄凤面色阴鸷地跪在大殿,抬头看着陆昭。 陆昭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玄凤,“那日在址山追杀我的,就是你吧?” “你有证据吗?”玄凤冷笑。 陆昭也笑:“我需要证据吗?” 玄凤身形一晃,握紧了衣摆。 不是这样的,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娘给她的书里分明不是这样写的! “我也不愿为难于你,你就去王上的宫里当个侍女罢。”陆昭淡淡地说完,起身离开了。 玄凤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生异样。 一月有余,陆昭坐在云阁的桃花树上,听着侍女的回禀微微一笑,挥手遣人下去。 秦诚给小小只的不掉毛喂了几口叶子,淡笑着抬头:“如何?” “事情快成了。”陆昭道,“还差最后一步——” “玄凤逼宫。” 玄凤坐在榻上,捏着手上的书信,神情有些恍惚。 年奕走进来,她慌忙地将书信藏起来。 “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年奕低头看着她,“早些歇息罢,我去书房。” 年奕又走了。 玄凤不太明白这个风光霁月男人的心思。 他一连数日让她睡在榻上,自己却日日夜夜睡在书房。 还有陆昭。 她竟然给自己传了封信,让自己假扮成她,跟她对峙,好让她可以跟秦诚私奔。 娘亲确实在书里写过这段,但也断断不是陆昭安排的啊。 事已至此,只要大致的方向不变,她就可以继续按照书里的内容进行下去。 玄凤咬唇,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衣裳。 第七十二章 大结局 圣境上空,云雾缭绕,众人站在云端对峙。 席演还是最卖力的那个,冲陆昭大喊:“哪来的妖女,胆敢冒充神女!” 陆昭想笑,回头扯着秦诚的衣袖憋住了。 玄凤穿着她惯穿的那身月白色长袍,冷脸看着她,“好大的胆子。” 陆昭微微一笑,“不敢,是我放肆了,这就离开。” “昭昭!”年奕突然出声。 陆昭抬头看着他,没说话。 两个人目光一对视,大抵都明白了几分对方的心思。 “永别了。”玄凤忽然低吼一声,手掌推出,对着陆昭使出九成功力。 年奕骇然,身形闪动去挡。 可大家都忘了,玄凤才是制造了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一掌,要了三个人的命。 玄凤怔然,跪地吼叫。 —— 陆昭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那个林子里,而且还在禁制之内,身边是还未醒来的秦诚。 禁制外,年奕站了起来。 “昭昭……”他轻声喊。 陆昭看了他一眼,便将秦诚扶起来。 秦诚很快就睁开了眼,呼出一口气,“好饿啊。” 陆昭:“……”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陆昭问。 秦诚摇头,站起来,弯腰把陆昭捞起抱住,看了周围一圈,蹙眉问:“我们怎么会在禁制里面,我们不是——” 陆昭从他头上抓了一把兔子毛,沉默几许道:“我猜是不掉毛怕我们俩出事。” 秦诚觉得合情合理,点了点头说:“胖还是有胖的好处。” “嗯。”陆昭挥手解开了结界,看向年奕,“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年奕点头:“是,你和秦诚站在一起吃饭那次,我就想起来了。” 陆昭垂首:“也就是说,我们在那个世界醒悟过来,并且被杀死,才能回到这个世界?” “应该是的。”秦诚抱起刚刚跑过来的不掉毛,走了两步又把它放了下来。 实在是太重了。 秦诚走到陆昭身后,看着地上躺着的席演和玄凤。 在那个世界,若是没有醒悟,大抵会反反复复地在自己的梦魇里出不去。 陆昭没想去深思,走到玄凤身边半蹲下来,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本书。 那是依烨写给玄凤的书,书里并没有这一段,而关于秦诚是从她出境才有记载的,着墨不多。 陆昭皱起了眉头,回头看向秦诚。 秦诚摸着不掉毛的耳朵在问它饿不饿。 陆昭怔然。 秦诚大抵是她命中注定,也是她命中变数。 陆昭把书当回玄凤的口袋里,垂了眸子,看向年奕,“玄凤和席演你好好照料着吧,我要回去了。” “陆昭,对不起。”年奕看着她轻声说。 陆昭笑:“年奕,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玄凤,愿你终有一日自由洒脱,无拘无束。” 闻言,年奕垂下了头,轻声道:“谢谢。” “秦诚,把兔子带上,我们回去。”陆昭转过身。 秦诚拎起不掉毛,皱眉:“这么快啊,那东西怎么办?” “不拿了。”陆昭挥手解开了禁制,“温泉保留着,哪日还想回来我们再回来。” 陆昭回头看向年奕,年奕正扶起玄凤。 陆昭笑了笑:“王上不会不欢迎吧?” 年奕弯唇:“恭候神女大驾。” 相视一笑,似是当时年少。 我终归没有拥有你,就这么告别了曾经的期许,踏上新的归程。 问君归期未有期,已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秦诚一手拎着不掉毛,一手牵着陆昭走出林子:“知道怎么回去吗?” “知道啊。”陆昭淡笑着,“再让你找我一千年。” “你可真舍得。”秦诚无奈失笑。 陆昭淡笑着叹了一口气,“怎么会舍得呢,舍不得啊。” 秦诚弯唇,侧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轻笑:“我的月亮还不好找吗?” “逗你呢,我知道回去的方法,只是累些而已。”陆昭站在溪边,“把兔子抓紧啊。” 她捏诀,唤了个水镜出来,拉着跳了下去。 衣角没落,那面水镜却再也没有关闭。 这世间总要留个念想出来,在百年后,呷口热茶听着小馆里的说书人醒木一拍,道那大将军与圣境神女的一纸传说。 (正文完) 前尘1 秦诚被流放的那几年,西北的风沙很大,几欲迷人双眼。 他被流沙卷入时,心里什么也没想。 娘总说,人活着就要有三分糊涂,活得太通透了,日子就没盼头了。 秦诚终究没把这些话听进去,身子一点一点沉入沙里,他下意识握紧了那块玉,抬头看着大漠的星月。 比儿时在长安看到的耀眼。 疼,浑身都疼。 秦诚拧紧了眉头,最先传来的,是口腔里的血腥味。 透过雾气的阳光仍旧刺眼,让他睁眼又闭上,过了半刻他又睁开了,撑着地坐起来,一滴鲜血落在他眉心。 秦诚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女人,穿着亮眼的红色,是他未曾见过的服饰而且还有些破烂,竟一只手抓在枯枝上,挂在悬崖边。 那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回头看了秦诚一眼,面无表情。 她长了张极美的脸,眉目却清冷如腊月寒风。 女人右手指尖不停地往下滴血,落在他身上。 秦诚往周围看了眼,地上都是黄土,并无血迹。 所以……他嘴里的血是她的? 这么一打量,秦诚方才发现自己躺在悬崖的峭壁上,周围云雾缭绕,低头去看,还能隐约看见山脚下的树林。 女人低低说了句什么,忽然直直向下坠,衣袍翻飞。 秦诚本就没什么力气,见她掉下来,根本来不及躲。 被女人砸晕的时候,秦诚在想,他堂堂一个将军,还不如让他死在大漠里。 女人站起身来,蹙眉看了身下的男人一眼,眉宇间透着不耐烦。 秦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榻上,屋子里金碧辉煌,白玉铺成的地板踩上去温润如玉。 他扶着床沿站起身来,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换了一身衣服,一袭白衣,他不甚喜欢。 约莫是听到秦诚的动静,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侍女,低头唤了声公子。 “神女大人与大长老正在偏殿侯着您呢,公子快些去吧。”侍女没有抬头,脸却微红。 “嗯。”秦诚应了声,“劳烦姑娘带路。” “喏。”侍女欠身行礼。 踏出房门,秦诚面色微沉着,眸底闪烁着诧异。 因为不仅仅是屋子里,外面的走廊长桥皆是玉石,这个国家到底是有多有钱? 长廊似乎走不尽,走了许久,侍女才停了下来,弯腰示意秦诚。 大殿里尽是珠宝点缀,气派极了。 主座上坐着一个女人,秦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天挂在悬崖边上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长袍,低头勾弄着腰间的流苏,单手支着头,眉眼的漫不经心与清冷融成一体。 底下还坐了另一个男人,看上去沉稳严肃,看着女人一直在说话。 “所以这次,你一只灵兽都没有契约到?”男人问她。 女人“嗯”了声,也不说多的。 “还带了个男人回来?”男人又问。 “是。”女人坐直了些,抬首示意面前的秦诚,“在那呢。” 秦诚自然也听见了,迈开腿走了进去,未有行礼。 女人也没多说什么,低头勾弄着流苏,头也没抬:“会些什么?” 秦诚莞尔,“会些功夫。” 女人抬眼看了他一眼,红唇轻启,吐字轻慢:“无聊。换个不无聊的。” “会唱点小曲儿。”秦诚继续淡笑着。 “唱。”女人闭上眼睛。 秦诚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变着嗓音唱,“汉寿亭侯, 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白马坡前诛文丑, 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矛惯取人咽喉; 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 虎牢关前战温侯;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停。”女人淡声道。 秦诚戛然而止,自叹,呕哑嘲哳难为听。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真该跟着伶人学学的。 那边上的男人也皱着眉头,“难听至极!” “我觉得好听,留在我偏殿吧。”女人站起身来,松开了手上的流苏,“长老就莫要有意见了,不作数。” 她说完,翩然走下长阶,面无表情地走去,错过秦诚,淡淡说了句:“还不快跟上?” 秦诚转身,跟在她身后出了大殿。 “陆昭!他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身后的长老气急败坏地喊。 陆昭面色依旧极淡,步子不徐不疾地走着,路遇侍人行礼,也只是微微颔首。 陆昭的行宫里,她坐在椅子上,眸子墨色微沉,“你不是境中人?” 秦诚拱手行了个礼,也不隐瞒:“不是。” 一路走过来,看见漂浮的岛屿,秦诚多多少少也猜到了,这里应该不是大漠的番邦外族。 且不说在外经商的商人从未言此,光是那些从未见过的景物便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地方不一般了。 “我不问你出处,你自寻一处偏殿住下便是。”陆昭说完,眉目清冷,“我叫陆昭,旁人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唤我名,旁人在时,他们怎么叫,你便怎么叫,可懂?” “明白。”秦诚拱手。 陆昭起身离开。 她对秦诚态度冷淡,正好顺了秦诚的意。 秦诚找了处院子不大的偏殿住着,偶尔还能在院子里摆弄点花花草草,陆昭也从不会来找他,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陆昭的行宫后有一处山林,秦诚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那里只有小方地种了些草药,其他地界都是未开垦的,幽深得让人害怕。 秦诚要的就是这种地方。 他找了个大家都忙的下午,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后山。 陆昭特意叮嘱过行宫内的侍人不要约束秦诚,眼下秦诚去了后山,知情的侍女有些着急起来。 后山不是没人去过,只是去过的人哪个不是带着伤回来的? 秦诚是陆昭带回来的,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也难逃干系。 秦诚进去了快三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不得已,侍人去禀报了陆昭。 彼时的陆昭正在和王上下棋。 侍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神女,大事不好了!” “王上在这里,慌慌张张的,想什么样子?”陆昭拧眉看了眼那侍女。 侍女连忙对王上行礼:“拜见王上!” 前尘2 那男人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侍女继续说道:“神女,秦诚进后山了,而且进去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正要落下的白玉子一顿,陆昭蹙眉抬头,把白玉子扔到一边:“带我去看看。” 她说着,看向对坐的男人,行了个礼:“王上,这局当是你赢了,我有急事,恕不奉陪!” “昭昭——”男人喊了她一声,可陆昭已经行色匆匆地离去了。 男人苦笑一声,垂着头自嘲:“年奕啊年奕,你竟比不上一个刚来数月的男人。” 秦诚拎着一堆野菜和几只小动物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看见陆昭一众人,心里是懵逼的。 那侍女松了口气:“公子你总算出来了,神女正要去找你呢!” 陆昭打断侍女:“是去寻尸。” 侍女没敢再说话,秦诚却笑了笑:“神女莫要生气,我请你吃饭。” “你是说,你要拿着我的千年榕菇做饭,还是要拿我的长绒兔子?”陆昭冷冷地看着他。 秦诚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两只兔子跟一只鹿,还有一大堆野菜,皱眉道:“摘都摘了,要不还是吃了吧。” 陆昭面色微沉没说话。 侍女赶忙提醒,“公子,那千年榕菇乃是我境制作丹药的圣品,还有长绒兔子,是我们行宫内用来给神女做衣裳才养的,数量稀少也是珍品。” “蘑菇我可以不吃,兔子我把皮给你们不就得了。”秦诚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 “公子有所不知,那长绒兔子的毛发沾了血腥就不能用来做衣裳了。” 秦诚揉了揉眉心。 难怪肤白貌美,体软身娇的,敢情是这么养出来的。 “那就吃了呗,总不能浪费粮食!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抓到的,”秦诚走到陆昭身边,“吃饭我叫你啊。” 陆昭拧眉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待秦诚走后,陆昭捏了个诀,在整座山上都设了禁制。 做饭向来是秦诚的拿手好戏,行军打仗的时候顿顿风餐露宿,有时候粮草开不了荤,他就会带人去打野生的动物烤来吃。 后来边疆的战事歇了,他回城后还经常自己做饭,也曾被朋友笑过,可笑归笑,那些人吃得香时都被他嘲讽回去了。 陆昭山上的动植物与原来世界的大同小异,兔子小鹿很好抓,他之所以去三个时辰之久,是因为在山上试香料。 他拿了个布袋,里面全是香料。 架好火,秦诚迅速处理完了两只兔子,抹上香料和从厨房弄来的盐巴,就放在火上烤。 另外一只鹿没死,被秦诚简单处理完以后,就放在院子里的角落养着了。 陆昭踱步朝着秦诚的院子走去,在门口停下来。 秦诚坐在边上正看书,听见动静抬眸见是她,弯了眉眼:“陆昭你来的真是时候,兔子就快要好了。” 陆昭看了眼架在火上烤的焦黄滋滋冒油的兔子,问秦诚:“你之前是个伙夫?” 秦诚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我要是个伙夫,那多屈才啊?” 陆昭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秦诚怔然,遂敛了几分笑意,“我以前,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你从哪来的?”陆昭看他。 秦诚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陷进沙子里,再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陆昭摇头:“千年来,你是第一个入境的。” 秦诚闻言笑了笑,也没再问。 他拿起兔子,撕下来一条腿递给陆昭,“你活了多少年了?” “九百多年,又好像是一千年?”陆昭把兔子腿接过来,摇头,“记不太清了,我生来就是这个位置,活久了,也就麻木了。” 她的回答令人震惊,却也在秦诚意料之中。 秦诚打趣道:“啧,看来我叫你一声姑奶奶都不为过。” 陆昭咬了口兔子肉,勾了唇。 “味道不错吧?我以前的朋友都说不错。”秦诚笑着,“姑奶奶可还满意。” 陆昭听得出来他在打趣自己,不甚想理会,心里却又被勾起不甘心:“满意,伙夫做的不错。” 一顿饭,两个人相互揶揄间,吃得还算开心。 秦诚擦了嘴抿了口茶,桃花眼盛满笑意,“明天请你吃那只鹿,还有你那个蘑菇,我给你养起来了,活不活看它造化。” 陆昭眉眼的清冷消散许多,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院子。 看着她的背影,秦诚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进去,修长的手指执着瓷白的杯子,微微弯唇,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茶渍。 那受伤的小鹿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趴在地上。 陆昭缓步走进寝宫,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拂衣起身,走出寝宫抬眼去看后山,挥手解除了禁制。 莫名其妙的,陆昭和秦诚就成了饭友,秦诚并不是每日都差人喊陆昭过去吃饭,可一月总有那么个二十来天。 今日去,陆昭拎了一壶好酒,坐在了秦诚桌边。 秦诚走过来,淡淡地笑着:“呦,今天陆姑娘不白吃了,带了壶酒?” “白吃?”陆昭抬眸看着他,“秦诚,你住在我的院子里,用着我的东西,在我的山上打猎摘菜,你们怎么敢说我白吃?” 秦诚也不窘迫,笑意更甚道了句:“口出妄言了,陆姑娘莫要怪罪。” 陆昭眉毛都没抬一下,打开了酒,浓郁香醇的酒香飘了出来,她在杯子里倒出来一杯,“这是我百年前酿的酒,尝尝。” 秦诚端着盘子肉坐下,接过酒小抿一口,辛辣带着淡香盈满唇舌,他莞尔浅笑:“好喝。” 陆昭没应,只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忽觉脚下有东西在拱她,她蹙了眉头一看,是一只棕色小兔子,巴掌大都没有。 秦诚低头瞧了一眼,笑道:“我今日上山寻到的野兔。” 陆昭拎起两只短短的兔子耳朵,打量着这只小家伙,秦诚见状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回你寝宫里去吧。” “好。”陆昭也不拒绝,随手把兔子放在腿上。 “今天吃兔肉,我还炖了鱼汤。”秦诚给她盛了一碗,“你们这地方山灵水秀,比我们那多了些奇珍异兽,事实上很多东西与我原来的世界相同,不过我那里好吃好玩的可多多了。” “是吗,真想去看看。”陆昭用勺子轻舀着奶白的鱼汤,眸子里似笑非笑。 前尘3 “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秦诚道。 陆昭没抬头,轻尝一口汤,淡声说:“有机会吧。” “好喝吗?”秦诚问。 陆昭说:“好喝。” 她说着,忽而蹙眉开口:“那山中没有湖泊,你从何而来的鱼?” 秦诚愣了愣说,“院中钓的,我还在池里剥了莲子——” “秦诚!”陆昭瞪着他,“那是我养的玄金鱼!你知道它多难养吗!你给我把它炖了!” 秦诚眨眨眼:“就这乌漆嘛黑的鱼?” 陆昭咬牙切齿:“就这乌漆嘛黑的鱼!” 气氛沉默半晌,秦诚出声:“炖都炖了,我们还是吃了罢,它也不能白死。” 陆昭怒气冲冲不说话,秦诚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剥莲子吃?” “现在就剥。”陆昭说。 秦诚失笑:“那我不吃饭了?” 陆昭看着他。 秦诚被她盯着,无奈站起身道:“我伤害了你的鱼,我活该没饭吃。” 说着,他走到边上的水缸里,拿出五朵莲蓬,坐回原来的位置就开始剥,垂头丧气道:“你且吃着,我看着你吃。” 陆昭登时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里,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不过还是该给他长长记性的,今天能做了她的玄金鱼,赶明儿指不定会把她那园子的花怎么样了。 陆昭把碗里的汤喝完,自己盛了碗饭,夹起来一口兔肉送进嘴里,舌尖碰到兔肉的时候,整个人愣了一下,把兔肉吐了出来,蹙紧了双眉。 耳边传来秦诚的一声低笑。 她拧眉看过去,秦诚敛了笑连忙解释:“没毒。” 说着,他拿起筷子往自己嘴里夹了一口,这才道:“这是我从山上寻得的藤椒,吃起来觉得又麻又辣是应该的,你再尝尝,可好吃了。” 陆昭抿着唇吃了口鱼肉,有些不愿。 “麻到了?”秦诚淡笑着问,将手上刚刚剥好的莲子送到她唇边,“吃颗莲子,我上午尝过,可甜了。” 陆昭迟疑了一下,才张嘴咬下,红润的唇碰到他白玉的指。 清甜淡香的味道溢于唇齿。 陆昭怔然。 秦诚笑了笑:“我看啊,你这里好东西挺多的,就是你不懂得享受,人这辈子啊,活几十年也好,几千年也好,最重要的就是活得舒心。” 陆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再尝尝那兔肉试试?”他问。 陆昭重新拿起筷子,夹起兔肉送到嘴里。 兔肉很嫩,加上麻辣的味道,在舌尖仿佛炸开了一朵五彩斑斓的花。 腿上的兔子扒着陆昭衣服想往上走,陆昭拿开筷子捏了一下它的耳朵,“你不能吃。” 秦诚起身捻了片菜叶,放到她腿上:“它吃这个就行了。” 那兔子看到菜叶,果然兴奋起来,抱起来就啃。 秦诚速度快,剥了一个莲蓬就要拿另一个。 “不用再剥了,”陆昭打断他,“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行,听陆姑娘的,谁让我寄人篱下呢。”秦诚说着还悠悠地叹了口气。 陆昭踢了他一脚,皱眉:“有吃食也堵不住你的嘴?” 秦诚没再说话,只是眸底的笑意更甚。 陆昭吃完,喝了两杯酒,没有着急走,而且低头在跟兔子玩。 偏殿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未见其人,一支利剑倏忽飞过来。 陆昭抬眸拧眉,眼底闪过冷光,抬手一挥,长剑落地的声音。 秦诚淡定地吃着东西,对陆昭会些法术这种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陆昭抱着小兔子站起身来,眉眼间恍若冰雪凝住,“王上有事吗?” 年奕负手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秦诚。 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大长老。 大长老显然怒气冲冲,吹胡子瞪眼道:“陆昭!你眼里可还有这个圣境!” 陆昭笑了,把手上吓得慌不择路往袖子里钻的兔子放到秦诚手边,这才开口说道:“大长老言重了,我眼里若没有这圣境,便是瞎了眼了。” 大长老怒不可遏:“你整日跟这男人厮混在一起!正事都忘了!你可还记得后日的女娲节!” “厮混?我吃个饭就是厮混?”陆昭眸光犀利,弯起唇角不带一丝笑意,“大长老可真是说笑了。” 秦诚把兔子拢进掌心里,吃了口鱼没做声。 年奕也开口道:“昭昭,大长老说的对——” 陆昭瞥向他:“那行,把我关起来吧,今年的女娲节没有我,照样可以风风光光。” “陆昭!你威胁我是不是!”大长老发出冷笑,“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让你那个秦诚去云阁抄书!把云阁所有的书抄一遍!抄不完不许出阁!” “席演!”陆昭沉下眸子,喊道,“你莫要仗着自己老,便忘了规矩!这圣境里,你也配动我的人?” “陆昭!你也莫要口出狂言,今日王上也在这里!”大长老对年奕行了个礼,沉着脸看向陆昭。 陆昭正要发作,便听得秦诚笑吟吟地开了口:“我去便是。” 陆昭皱眉回头看他,他跟她对视上,笑意不减。 秦诚道:“真是罪过了,惹得二位如此争吵,抄书而已,我去便是了。” 大长老本也只是想处罚秦诚,给陆昭一个教训,哪知道秦诚这么知好歹,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去。 年奕看向陆昭,叹了口气:“昭昭,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说着,往前一步,伸出手。 陆昭后退两步,伸出手行了个礼:“劳王上记挂,陆昭不敢忘。” 年奕看着她的发旋失神片刻,轻声道:“昭昭,如果我不是王,你也不是神女,我们会不会——” 陆昭又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午后暑热,王上怕是热得不适了,还是快些去歇息吧。” 年奕怔然片刻,看了眼正在逗兔子的秦诚,转身离去。 陆昭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陆姑娘,”秦诚忽然出声,眸色深暗地看着她,“那是我的杯子。” 陆昭拿着杯子的手微顿,看了眼桌上那个空荡荡的杯子,这才想起自己的杯子里本来是没有酒的。 她放下杯子,倒是没有很在意,只看着秦诚说道:“你确定要去云阁?” “嗯,既然都答应了大长老,就不能出尔反尔。”秦诚捏了一下兔子耳朵。 前尘4 “罢了,”陆昭叹口气坐下来,“云阁不能做饭,亦不可大声喧哗,你去了倒也不会遭人为难,至多就是闷了些。” 秦诚笑:“那还真希望陆姑娘能多去看看在下。” 陆昭未有言语,只是重新执起杯子,轻轻地说:“秦诚,再和我喝一杯吧。” 夜风轻起。 秦诚把毛茸茸的小兔子放进她手心里,轻声问:“陆昭,你和王上——” “圣境自古的规矩,也是历届神女总结出来的经验,圣境的王和神女不可通婚。”陆昭淡淡地说,“就算没有这规矩,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秦诚像是听戏似的,来了兴致:“为何?” “想不明白吗?”陆昭笑了,“这世上没有如果,若我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又如何会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说来说去,终归是不爱。 秦诚怔然,虽笑而不语。 隔天,秦诚就被送去了云阁。 就是秦诚第一次来,看见的那座漂浮的岛屿,周围种着桃树,恍若仙境一般。 只是这桃树好像跟境外的不太相同,香味也不甚浓郁,似乎是有些提神的作用。 侍女帮秦诚把东西拿到云阁的厢房,行了个礼:“公子,日后你在这云阁是要一个人了,一日三餐会有人打点,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送餐的人。” “知道了,辛苦你了,下去吧。”秦诚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喏。” 秦诚收拾好了行李,便去了阁中抄书。 云阁里没有人,整个云阁的墙壁都是书,不免让秦诚有些许头疼。 只不过,抄书这事倒是秦诚儿时常干的。 并非好学至此,全然因为贪玩,被爹爹罚得根本出不了门。 在打开书以前,秦诚自以为抄书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的。 可书被打开后,秦诚却是彻底傻了眼。 这究竟是什么文字? 秦诚蹙紧眉头,研究了半天也只觉得像小篆,可又不那么像小篆。 他放弃了思考,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本有图画的书,边上有注释,总算是让秦诚看懂些了。 研究了两天,秦诚才开始抄书的。 入夜,他听见了云阁外的地界似乎有烟花的声音,他推开门窗,五色的烟火在深蓝的夜空中绽开。 他低头,垂下眉眼,忽然看见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在桃花丛中。 那人抬眸,是让周围桃花都黯然失色的容颜。 她眸子里含了笑:“秦诚。” 秦诚怔愣几秒钟,迅速下了楼,夺门而出。 陆昭还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拎着一壶酒。 “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有女娲节吗?”秦诚皱眉问。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这么冷的夜,为什么不多穿点? 大抵是因为今天过节,陆昭穿了身大红色的长袍,并不厚重,但看着喜庆。 “忙完了,过来看看孤家寡人的你。”陆昭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下来,放上手里的酒。 秦诚走过去坐下来,将倒扣的杯子摆正,“你们的女娲节是什么典故?” “起初是承女娲娘娘恩泽,后来成了大家祈福的日子。” “向女娲祈福?”秦诚打开酒,轻轻倒上一杯。 陆昭语气淡淡:“向我祈福。” 秦诚笑了笑,没多说话什么。 陆昭只喝了两口酒,便起身靠在桃花树上,眸子潋滟着水光,被烟火映出美艳的脸。 她轻声开口:“我一出生就是神女,要会法术,也要端庄有礼,这样的女娲节,我已经过了一千一百二十一个了。” 秦诚走过去,“不可以隔几年举行一次吗?” 陆昭转过头看着他,眼底带了几分失神,然后笑了:“秦诚,每个人都希望这样的日子越多越好。” 秦诚不作声了。 陆昭折下一枝桃花,在指尖转了一圈,扔下了云阁。 “秦诚——”她开口,话还没出口,因为忽然的失重哑了声音。 秦诚不知道为什么扑向了她,两个人直直下坠,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黑暗里,她只能看见秦诚微亮的双眼。 陆昭拧着眉头,从袖子里拿出两颗丹药,往秦诚嘴里塞了一个。 秦诚咳嗽了一下,“你喂我吃什么啊?” “救命的东西。”陆昭冷声说着,给自己也喂了一颗,道了声:“屏息。” 顷刻间,两个人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水球里。 秦诚一时未防,被呛了一口水。 水球落在地面,弹了两下,散开渗入地下,秦诚也得以喘息,“陆昭,你干什么?” 陆昭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我还想知道你要干什么!推我下来做什么!” “我原想你会飞的……”秦诚难免心虚。 陆昭气不打一出来,瞪着他:“你知不知道女娲节这一天我是没有法力的!” 秦诚愣了一下,真诚地摇摇头。 陆昭叹了口气:“罢了。” 秦诚拍拍浑身湿透的衣服站起身来,问陆昭:“你们之前历代神女就没有在女娲节出过状况吗?她们都是怎么做的?有记载吗?” “有记载。”陆昭低头将身上的水拧干些,“她们都是自己契约的兽帮忙。” “你的契约兽呢?”秦诚不解地问。 陆昭看了他一眼,“神满女一千岁才可以契约,一生只能契约两次。” 秦诚皱眉:“所以——” “那天悬崖上,我不小心把你契约了。”陆昭淡声道。 秦诚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她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她的契约兽? “还记得那天我指尖滴在你口中的血吗?”陆昭问。 秦诚点头,“记得,但是——” “那是滴契约血。这件事我没跟长老说,不然他们定然会杀了你。”陆昭说,“你不是境中人,所以才会被契约,被契约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离我随便多远,而只要我法力在,我就能知道你在哪。” 听上去似乎不赖。 秦诚叹了口气,“对不住了陆昭。” “无妨,我本来也不是很需要灵兽。”她说。 “所以你现在飞不上去?”秦诚问。 “嗯,不过这边有个地宫,地宫里有温泉。”陆昭把目光锁定在一处,“那还是我幼时无聊派人秘密建造的。” 冷风一吹,秦诚抿了抿唇,同意了她的话。 “就去温泉吧,我太需要温泉了。” 前尘5 陆昭往前走,带他来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撇开了草垛,一个入口样式的洞出现在眼前。 陆昭一边往下走一边对秦诚说道,“这里有人定期打扫,不至于很脏。” “不怕被人告密吗?”秦诚跟在她身后。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找的,是不识字的哑奴。”陆昭把手放在石门上,石门应声开了,氤氲的热气冒了出来。 秦诚跟着她走了进去,找了些枯枝弄了个火堆,对她眨眨眼:“湿衣服要不要放过来烤一下?” “你转过去。”陆昭皱眉看着他。 秦诚也自觉理所应当,便立刻转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才听得陆昭说:“可以了。” 只见架子上已经躺了陆昭的红衣了,而她正蹲在泛白的水里,只有头露在外面,水层隐约可以看见她圆滑的肩。 秦诚别开眼,轻咳一声:“我脱了啊。” 陆昭闭了眼,也不做声。 秦诚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脱了,挂在那里烘干,自己下了水。 温泉池很大,但秦诚也不大敢乱动。 两个人泡在池子里,秦诚轻咳一声先开了口:“陆昭,你们这种法术是可以普通人修炼的吗?” “不行,这是与生俱来的。”陆昭闭眼道,“我们神女的产生不是世袭,而是当一位神女殒命以后,就会诞生新的神女,如此往复,但我们的王是世袭的,他们的血注定了他们的能力,因此也不可以跟外族通婚,王上一直有可以通婚的两个家族,作为他妻子的人选。” 秦诚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问。 温暖的泉水包裹着他,让他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昭忽然开口:“我上去了,你转过去。” 秦诚识趣地转过去,又问她:“现在是可以上去了吗?” 陆昭摇头:“还不行,我能力最起码要到明天才恢复,这边这个地界是平民的,离上头的宫殿还远着。” “我穿好衣服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秦诚转过身,结实的胸膛隐没在水里,他抬头看着她:“这里是平民的地界的是不是有动物什么的?” 陆昭皱眉:“你想做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秦诚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野兔,还有一兜果子。 陆昭坐在火堆边上,浑身暖洋洋的。 “这地方是动物多,这俩兔子比你那什么长绒兔跑得快多了。”秦诚走过去坐下,往兔子身上抹上香料。 陆昭看了他一眼,然后闭目养神。 秦诚烤好以后问她,“陆昭,吃不吃,味道淡了点,但是挺香的。” 陆昭睁开眼接过来他手上的兔腿,看了两眼咬了一口,一直到咽了下去才说:“秦诚,你身上的血气有些重,我不喜欢。” “陆昭,我以前是个将军。” 陆昭没看他,只“嗯”了一声。 秦诚笑:“成,那我以后不亲自杀小动物了,你以后要是想吃,可以让人杀好了给我带过来。” 秦诚靠在光滑的墙壁上,叹了口气:“陆昭,我之前住的那个院子里还养着那只千年榕菇,你能不能给我送过来尝尝鲜啊?” “云阁的书抄一遍你是不是觉得不够?”陆昭挑眉。 秦诚笑了笑,没说话了。 这秘境修的并没有陆昭的行那般宫富丽堂皇,铺地的石头就是普通的青石板,周围的墙壁都是石头的原状,躺在上面还挺硌人。 秦诚在外行军打仗惯了,在这种地方躺着坐着都不痛不痒的,陆昭却是不一样。 她虽面冷人更冷,但怎么说也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娇花,在墙上靠了会儿便坐直了,用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诚看了她一会儿,脱去外衫在她面前扬了扬:“用不用?铺在地上睡会儿,我在哪都能睡着,多穿一件少穿一件都一样。” 陆昭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谢谢。” “没事。”秦诚靠在墙上,枕着交叠的双手,闭上了眼睛。 陆昭看了他几眼,伸手把衣服抖开。 他的外衫说不上厚,但也比她薄纱的外衫强上许多,她轻轻铺开,躺在地上,闭上眼。 温泉的热气暖着夜色,天空渐渐转白。 陆昭睁开眼,秦诚还在睡。 她坐起身,皱着眉头揉了揉不甚舒服的脖子跟肩膀,将秦诚的外衫叠好了,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氤氲的景。 秦诚醒得也早,在她之后没多久就坐了起来,扭动了两下脖子,皱着眉头。 睡得着跟睡得好是两回事。 秦诚觉得身上有些疼,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这里湿气太重了。 “陆昭,你身上疼不疼?”秦诚皱眉问她。 陆昭摇摇头,“只是脖子有点不舒服。” 秦诚点头,没再继续问。 想来应该是因为陆昭体质不太一样的原因。 陆昭站起来,走过去把手上的外衫递给他:“我的法力恢复了,我先送你过去。” “哦,好。”秦诚接过来,却没有着急穿上。 衣服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秦诚有些于心不忍,再来就是,衣服有些湿。 出了那温泉的地界,林间飘着浅淡的雾气,像是云一样。 陆昭抓握了几下掌心,看向秦诚:“抓紧我。” “知道了。”秦诚把手放进她手里。 她手小,刚好就被他包住了。 秦诚看向陆昭,见她没说话,他也就不做声了。 陆昭带他御风而起,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桃花树下。 秦诚怔愣几秒,看向陆昭:“普通人真的不可以学吗?” 陆昭面无表情:“抄你的书去吧!” 他还没来得及说别的,陆昭就离开了。 秦诚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云阁里。 回到行宫里,陆昭还没踏进门,远远地就看见了年奕跟席演两个人。 “昭昭,你去哪了?”年奕担心地询问。 席演则是皱着眉头看着她:“陆昭!你是神女!怎么可以胡来?” 陆昭一晚上没睡好,根本不想跟他们说什么,只扔下一句:“去走了走。” 她说完,绕过他们就进了卧房。 贴身侍女走过来等她差遣。 “你出去歇着吧,我自己睡会儿。”陆昭说道,脱下鞋时倏忽抬起头,“对了,下界那个温泉,你去找人给我做个隔间的榻出来,隔水汽的那种。” 前尘6 “喏。” 秦诚连抄了半月的书,不紧不慢的,偶尔还练练自己的草书和楷书。 宁静的夜里,风吹得林间簌簌作响,秦诚坐在窗边,看着常开不败的桃花出神。 这样的花,开在冬日,定然别有一番滋味罢。 秦诚弯了唇,坐回座位上,开始练字。 “秦诚。” 身后忽然传来陆昭的声音,秦诚转过头去看,她一袭素衣袅袅,冷脸看着秦诚。 秦诚支着头看着她,唇角弯出一抹淡笑:“陆昭。” “我睡不着。”陆昭说。 她走过去,在秦诚身边坐下来,往他笔下一看,轻轻蹙眉。 秦诚说:“这是我们那的文字,是不是比你们的好看?” 陆昭看了他一眼,“一般。” “想不想学?”秦诚笑着问她。 陆昭沉吟片刻点头,执起一根毛笔:“试试看。” “这边是草书,这边是簪花小楷,前者狂放后者婉约,你还是学后者罢。”秦诚起身让她坐过来。 陆昭落座,在一张新纸上随便画了两下,试图去临摹秦诚的簪花小楷。 能让她临摹出来那就怪了。 秦诚负手站在她伸手,蓦然失笑:“不对。” 他话音刚落,气息就凑近在耳边了。 陆昭右手突然被男人的大手覆上,热气喷洒在她脖颈之间。 “这里要顿一下,回锋。”秦诚松开她的手,笑了笑:“这是你的名字,可还满意?” 陆昭没说话,只看了两眼,又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绢布,绢布的一角绣了一只很小的白兔。 “你在这上面写个,我回去自己临摹。”陆昭把绢布摆在桌子上,伸着脑袋说道。 秦诚点头,提笔在她的绢布上写了个工工整整的“陆昭”。 陆昭看了眼,待墨干便折好放进了袖子里,站起身来,开口道:“你慢慢抄,我先走了。” “嗯,下次来记得带点好酒好肉的啊。”秦诚笑眯眯地看着她。 陆昭没有反应,踱步走了出去。 秦诚在窗边坐着,花瓣飘进来,拥上这清冷。 自那天以后,陆昭就来得勤了些,只是一些,偶尔带着点小菜和酒肉,不时跟他说嘴里的烦心事。 秦诚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边上义愤填膺几句。 天气转凉,秋风瑟瑟,唯有那桃花依旧灿烂,生生不息似的。 秦诚刚搁下笔,抬眸远远看见陆昭披着披肩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什么。 应该是酒。 秦诚想着不由得弯唇,这天儿最适合喝点小酒了。 陆昭落了地,抬头和秦诚对上视线,缓步走进云阁之中。 “拿了什么好——”秦诚回头开口,看清了她怀里的东西。 是只兔子。 他有些失望,笑了笑:“以为你给我带酒了。” “你把这兔子酿酒吧。”陆昭面色微冷地说道。 “这是我送你的兔子?”秦诚拎起那兔子不长的耳朵,“还挺可爱的。” 陆昭皱眉道:“它今日在我寝宫里将我烛台打翻,险些走水,你反正一个人住在这,拿去养罢,实在不行吃了也行。” “这么可爱,我是不吃,我且养着,你哪日不气了,我再给你送过去。”秦诚将兔子抱进怀里。 那兔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秦诚。 “我才不要。” 那日过后,陆昭来的少了,听送到的侍女说,是因为王上和大长老出了点事。具体的他人也不得而知。 是夜,秦诚从后山洗完澡出来,穿过桃花林就是云阁正门。 他漫步在桃花林里,微冷的风吹不散桃花的烂漫,他索性放慢了脚步,闲庭信步地走着,快至云阁时,他微微抬头,呼吸仿佛凝滞住了。 桃花树灿烂地开着桃花,盛大惊艳,树枝上躺着一个女人,月白色长袍散下来,桃花与星海融合,而女人就静静躺在那里,以手遮眼,藏住风光,像是睡着了一般。 周围的一切,包括撩在花蕊的风都静住了,万物失色。 陆昭就这么躺在那里,半张脸里净是倾城,美景勾人。 秦诚愣着,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那树下,不忍出声打扰。 陆昭却收了手,低头看向秦诚,歪头眸子里透着迷蒙:“秦诚?” 她声音带了些甜软的味道,刚一出声,下意识侧了侧身子,整个人蓦地失重,从树上落下。 她本就刚醒还懵着,完全来不及反应,更没想起来施法这种事。 秦诚拧眉抬手稳稳接住了她,美景撞入怀。 陆昭眯眼看着他,被他慌忙地放了下来。 待陆昭站稳,秦诚这才松手,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看星星和月亮啊。”陆昭仰着小脸,头上的发髻早就散乱了。 看着她难得娇憨的模样,秦诚笑了:“喝酒了?怎生醉成这副模样?” “他们都给我灌酒。”陆昭把头低下来些,看着秦诚,“那酒烈得很,又不好喝,根本推脱不了。” 秦诚失笑:“走罢,我扶你进去睡会儿。” “不要,我要去泡温泉。”陆昭晃了晃脑袋。 她头上松松垮垮的发髻也跟着她的动作晃,秦诚眼里蓄了笑,心念所至,伸手将她头上的步摇取了下来。 不知是个什么结构,她一头墨色的长发,竟然因为那支步摇的离去尽数散落下来,月色清晖拂过她的长发,却不及她半分倾城。 陆昭愣了愣,皱眉看着他:“你这人,好生无礼!” “抱歉。”秦诚笑着握紧步摇,“赶明儿送你一个更好看的。” 陆昭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秦诚移开话题,“不是要去泡温泉吗,陆姑娘捎上我?” “也罢,你去带些吃食。”陆昭挥了挥手,一副大方的模样。 “知道了。” 秦诚不一会儿就从云阁里走了出来,步摇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准备好了?”陆昭侧头看着他。 秦诚点点头,“我拿了一壶桃花酒,两罐子果脯蜜饯,还有——”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昭带了下去。 秦诚踩在草地上:“……” “你下次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啊。”秦诚捂着心口。 陆昭回头眨眼看他:“我跟你说了啊。” 她说完也不跟秦诚说废话,转身就往温泉入口走。 秦诚无奈跟上。 暖色氤氲,陆昭入了温泉。 秦诚把吃食放在一边,背对着她,后悔自己没带书来。 “秦诚。”陆昭忽然喊他。 秦诚转过头,对上了陆昭的视线。 “你过来。”陆昭又说。 她的脸很红,不知是热气使然,还是酒气使然。 秦诚无奈走过去,半蹲下来:“怎么了,陆昭大人——” 他一句话没说完,陆昭忽然卷着湿气吻了上来。 夜色缱绻,分不清是谁先动得情。 那榻终于有了作用。 翌日,陆昭在秦诚怀里醒过来,怔愣了几秒钟。 秦诚扶着她的长发,墨色的眸子看着她:“渴不渴?” 陆昭点点头。 秦诚那起边上的杯子,给她喂了口水。 陆昭低着头,呼出一口气,“秦诚,我……会对你负责的。” 秦诚怔然失笑,敛了神色淡笑着:“那就谢谢昭昭大人了。” 陆昭转身抱住他,闭上眼睛:“我再睡会儿,你不要打扰我。” “嗯。”秦诚哄孩子似的轻拍她后背。 陆昭皱眉:“你别拍我,我睡不着了!” 大抵在此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问题,玄凤的出现是突如其来的。 席演派人将正在云阁写字的陆昭和秦诚一起带去审问。 玄凤穿着同陆昭相似的衣服,冷眼看着陆昭。 陆昭反而笑了,“如何,觉得这个冒牌货是我?” 席演皱眉看着陆昭,“妖孽,敢验身吗!” “验身?”陆昭冷笑,“亏你们想得出来。” 后来谁都觉得陆昭不是陆昭,除了秦诚。 与他们决裂以后,陆昭就握着那块玉牙璋带着秦诚出了圣境。 玉牙璋只有一块,两个人因此出境时便分开,混沌之中,秦诚喊她,她却只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会遇到的。” 秦诚握着玉牙璋开始寻陆昭,而陆昭却失了忆。 两个人兜兜转转,几次擦肩,像是神的玩笑。 前尘7 西北大漠有个古老的传说,有对玉,带着神秘的故事,有着和神明比肩的力量。 月如弯钩,天还没暗下来。 黑色的越野车在无人的荒漠甩尾,扬起大片沙尘。 “操,这破地方信号都没有。”坐在后座的胖子咒骂着,把手机扔在一边。 “这里是无人区,谁给你装信号!”边上略瘦的男人戴着口罩,声音有些含糊。 那胖子又骂了两句,这才对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说:“秦诚,这破地方真能找到那个人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以黑巾罩面,利落的短发下唯有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他点了根烟夹在指尖,不抽,只是把手搭在车窗外面,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沙丘。 “不知道。” 他声音清冽,听起来悦耳。 那胖子似乎很忌惮他,低声骂了两句也没说什么。 瘦子先开了口,“诚哥,我们这么胡乱找下去也不是个头啊,您就没有再具体点的方位?” 男人也算是坦诚,直截了当地说:“没有。”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胖子显然更气了,双唇颤动着,愣是没办法对他说出几句刚刚侃侃而谈的脏话。 瘦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秦诚说:“过会儿天就要黑了,就在这里扎营吧。” 秦诚没说话,浅色的瞳仁盯着风沙一眨不眨。 胖子似乎是忍不住了,拉开车门下了车,走到一棵胡杨树下。 “彪子!”瘦子紧跟其后。 胖子开始骂:“妈的,这秦诚到底要做什么!哪有人到这大西北的沙漠来找人的!问什么也不说!我看他脑子里都是沙子!” 长是长得好看,净不干人事! “彪子你少说几句吧,别说他不给咱钱,把他惹怒了,小心他把我们丢在这鬼地方,尸体都找不到!” “于旭日你特么的少吓唬老子,老子怕吗?反正老子贱命一条,也活不了几天了,死就死!”彪子恨恨地说着,伸手在胡杨树上抓下来一把枯枝,在掌心捏成碎末。 于旭日听着他的话,抿了抿唇终究是没说话什么。 秦诚指间的烟几乎燃尽,他才扭头,眉眼淡漠,用深色的眸子看着他们俩人喊道:“上来。” “来了!”于旭日应着,伸手去托彪子。 彪子显然不情愿,却也只能说着于旭日半推半就地上了车。 秦诚把烟扔了,驱车找了个适合扎营的地方停下来。 于旭日和彪子两个人熟练地从后备箱拿出帐篷开始扎营,中途时不时聊两句。 在这荒漠里,长久不跟人交谈心理肯定会出问题。 比如说秦诚。 彪子想着。 这个人就古里古怪的,他当初找到自己的时候就很古怪,也很……奇。 以至于他很长时间以为他不是什么人。 这一个月,从塞北江南到大漠孤烟,他总算知道了,秦诚妥妥的不是个普通人,而他要找的人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反正他跟秦诚也只是金钱交易关系,他咬咬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夜里风沙大,月明星稀。 于旭日突然醒了,在帐篷间坐起来,看了看边上的彪子,解开睡袋从帐篷里走出来。 不得不说,这西北荒漠的景色很美,静默里透着淡淡的脱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丘被清亮的月光笼得清晰。 他起夜是想上厕所的,反正这荒漠也没个人,他找了个干枯的胡杨树后解决。 秦诚的帐篷自始至终都是亮着的,也看不见人影透出来,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于旭日也见怪不怪了。 可是风又吹起来,秦诚的帐篷就像一盏烛火,摇曳两下竟然熄灭了。 是巧合吧。 又好像不是巧合。 风停了,灯又亮了。 还是没有人影。 于旭日只觉得瘆得慌,提起裤子也不管干没干净,跑回了帐篷,拉上拉链躺进睡袋里,抱着头闭上眼睛。 于旭日不知道的是,秦诚的帐篷又暗了。 男人坐在帐篷里,透亮的眸子看着自己手中执着一块玉,玉上雕着只灵动的鱼,在微暗的光亮里,光线顺着它的轮廓游走。 第三次了。 已经是第三次亮起又熄灭了。 自从到了这里,一有风吹过,哪怕是在帐篷里,这块玉也会亮起来,清风过去,又会暗下。 是她也感受到他了吗? 秦诚把玉紧紧握在手中,闭上眼睛。 月牙越过大漠,烈阳升起。 “秦诚!发现个女人!”于旭日大喊。 秦诚皱着眉头从帐篷里走出来,看到地上的女人,怔然。 他不知道是哭是笑,寻了这么久的女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秦诚三步并作两步地将人抱起来,“上车,回城。” 他是幸运的,只花了九百多年就找到了他。 他早就做好了找一辈子的准备。 只是他的一辈子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处理好了陆昭的伤口,秦诚下了楼。 于旭日和彪子就站在沙发边上,彪子神情落寞。 秦诚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听说你母亲出事了。” “肝癌。”他说。 秦诚叹了口气,“钱已经打到你们俩账上了,是谈好的三倍,辛苦你们了——这块玉你拿着。” 他把玉牙璋递给彪子:“必要的时候,将这块玉放在心口,可救你母亲一命。” 彪子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感受到他目光里似乎有惊人的穿透力,直达人心。 “谢谢你,诚哥,以后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彪子鞠了一躬。 他知道秦诚不是常人,只是没想到他会帮他。 彪子鞠完躬,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飞机场。 于旭日倒是不急,反而好奇起来:“诚哥,那女人就是你要找的人?仇人?” “是我夫人。”秦诚淡淡地说道,“我先上去了,怕她着急。” 于旭日也不敢多问了,嘿嘿地笑了两声:“诚哥慢走,下次有事还找我们帮忙啊。” 秦诚“嗯”了声,进了电梯。 昏暗的房子里,陆昭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床边坐着的男人。 “醒了,”男人把刚点的烟掐了,清澈的眸子看着她,“我是秦诚,你叫我秦诚就好。” “为什么要救我?”陆昭拧眉看着他。 “因为你是我夫人,”秦诚把烟扔进垃圾桶,墨黑的眸子泛着清亮的光,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我寻了九百七十二年的夫人。” 陆昭怔然。 这世上总有沉默的人,恪守着沉默的爱,活得漫不经心。 【全文完】 番外·月明 深秋。 不知不觉,又是百年,山林里,郁郁葱葱的树环绕着一座别墅。 别墅在高地上,从外头看着是木质结构,以二楼落地窗的视角可以俯瞰大半个林子。 陆昭坐在吊椅上闭眼晒着太阳,缓缓睁开眼,阳光透过棕色瞳仁,在眼白打下浅浅半圈的阴影,白色的绒毛清晰可见。 她坐直了些,视线下移,看见了院子里的秦诚。 秦诚正在花架下坐着,风吹起花藤,吹开池塘的水纹。 陆昭弯唇,抬手轻轻一挥,边上的一把木剑飞了起来,径直朝着秦诚刺去。 秦诚一抬手,那剑稳稳地落入手中,无奈轻笑着抬头看向二楼的女人。 陆昭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继续晒太阳。 离开咖啡馆以后,秦诚就在这里修建了一栋别墅住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几月前,他同她打趣说:“我一个将军,当真要变成伙夫了。” 那次以后,陆昭就总爱用剑跟他过两招。 他毕竟还是有武力值在那摆着的,不用法力的话,陆昭是不敌他的。 偏偏陆昭又是不爱服气的人,次次打,次次输,偶尔还会像刚才那样搞个突袭,着实令他苦恼。 秦诚放下书,踱步上楼,推开门进了房间,走到她身后。 秦诚莞尔笑:“太阳快要落山了,这周有个文化节的夜市,要不要去看?” “不去,爬山累。”陆昭眼睛都不睁开。 秦诚起身拉上窗帘,笑意不减:“上次一口气爬上华山的不是你。” 陆昭少有累的时候,多数都是兴致索然。 华山陡峭崎岖,她看一眼就被激起了胜负欲,一口气就爬上去了,一路上给人惊得嘴都没合上。 怪不得金庸先生的小说里写华山论剑,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能爬上华山的就已经是高手了。 陆昭睁开眼瞪了他一眼。 秦诚又说:“我们去山下住几个晚上,好不好?” 陆昭认真思考半晌:“……行吧。” 太阳下了山,秦诚牵着陆昭也开始下山,陆昭怀里还抱着不掉毛。 不掉毛在陆昭怀里就很乖,因为陆昭从来不留情,它若是乱动,陆昭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走。 那可是漫长的山路啊! 不掉毛果断很乖。 酒店里,秦诚定了个套房,前台看着不掉毛好奇地问:“这是个什么啊?” 陆昭抱着不掉毛面不改色:“狗。”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电梯。 秦诚连忙跟上。 羿城坐落在那座山脚下,以古城闻名,但游客并不多,所以才有了这次文化节。 陆昭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秦诚从外头走进来,“昭昭,给你找了几套衣服。” 陆昭抬眸看过去,是三套青色的汉服,有齐胸襦裙、对襟齐腰和交领襦裙,三套绣花分别是荷花、桃花和白山茶。 陆昭随手指了套对襟襦裙换上。 夜色渐渐深重下来,青石板铺的长巷热闹非凡,道路两旁的小贩拿着鲜花吆喝着。 秦诚买了束花递到陆昭手上,借着暖黄的灯光莞尔一笑:“这花真衬昭昭。” 陆昭轻勾唇角,“走,去吃东西。” 这次文化节联合了很多城市的特色小吃商家,总体来说还是很多样化。 陆昭难得不嫌人多,拉着秦诚从街头跑到街尾,唇畔的笑比天上的月还要璀璨,不一会儿他就提了大包小包的吃食和小玩意儿。 秦诚垂眸看着她冲自己笑,不由得想起来刚出敦煌那几年没恢复记忆时,陆昭也是这般活泼爱笑。 恢复之后……怎么说呢,总是习惯端着一切。 “想什么呢?”陆昭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秦诚右手提着她刚刚买的一堆吃的,伸出左手握住她的手,“在想你跟在一起到底开心吗?” 他坦白地说出来,陆昭愣了一下,皱眉问:“何以见得?” 秦诚刚要开口,陆昭忽然把糖葫芦递到他唇边。 他下意识咬下一颗,正想继续说,不远处放起了鞭炮。 陆昭“啊”了声,握紧秦诚的手腕:“一会儿再说!那边放花灯了!” 秦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昭拽住跑进人群里。 她手小,力气却大,拽得他紧紧的。 桥边围满了人,陆昭根本挤不进去,她“啧”了声,轻拧眉。 “看不到吗?”秦诚忽然俯身问了一句。 陆昭转眸对上他的视线,怔了几秒,忽而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来坐在他手臂上。 他说:“就这样看罢。” 陆昭抱住他的脖子,抬眼看过去,河面上正有人在表演,放着花灯唱着戏词。 热闹够了,人群散去。 陆昭被秦诚放下来。 秦诚给她整理着衣服,戏谑道:“昭昭大人,还想去哪里啊?” 陆昭看着他认真的眉眼,轻声说:“我没有不开心,秦诚。” 秦诚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淡笑。 陆昭继续说:“其实我一直都挺开心的啊,我每天都逗你玩。” 逗他玩? 秦诚皱眉:“你什么时候逗我玩了?” 陆昭也蹙了眉头,“跟你打架,拿剑逗你啊,还有之前让你背着我出去跟林子里的花鸟鱼虫精聊天,不都是的吗?” 秦诚:“你不是打不过我不服吗?” 陆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是有点不服的,但是想想你法术不如我,功夫比我强点又怎么样呢?我就没那么不服了。” “所以这一个月你都是在逗我?”秦诚扯着嘴角,看着她眨眨眼。 陆昭点点头。 秦诚:“……” 昭昭这哪是不开心啊,这分明是开心极了! 陆昭伸手抱住他的腰,“我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我想跟你看电影。” 秦诚缓和了情绪,叹了口气,弯唇将她横抱起来:“想看什么?” “恐怖片。”陆昭毫不犹豫道。 她怕又怕,又爱看。 秦诚无奈浅笑:“得,我们现在就回去。” “一会儿路过烤鸭店给不掉毛买只鸭子啊。” “知道了。” 再次踏着青石板,步入挂着红灯笼的长街,秦诚眸底染上笑意,趁着昏暗的夜色在她唇上轻吻一口。 今夜的月亮,真是又明朗又可爱。 后记+新书预告 本来是没打算写昭昭的后记的,因为这本书属于老林那本的番外。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落笔写一下。 陆昭是我之前从未描绘过的女生。她是我比较理想的一种人,无论是性格还是生活方式都是。 陆昭有骨子里的善良,她自信又强大,拥有足够的理性对待任何事情都是,而且不让自己受委屈。 我笔墨多落于秦诚。因为秦诚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非常温柔、具有包容性并且非常善良的男人。 这大概会成为我以后笔下很多男人的特点,这种醇厚的特性将会成为一种特有的魅力,像是一壶好茶。 他们爱,我觉得我无需多言了。短篇的好处就在于,这些爱会在我笔下表现得更强烈炽热。 “借我一盏烛火 点亮你的轮廓 思念通明以后付与一纸传说” 愿诸位事事顺遂,长安常安。 围脖会不定期更新一下陆昭和秦诚的小短文番外,刚刚翻了翻感觉还可以间断着写点甜萌日常哈哈哈哈。 —— 有兴趣的宝子们支持一下。 新文《全网都在嗑我和顶流影帝的cp》 文案: (全文免费) 应瑰是个三线半透明影后,和裴承衍综艺组cp的消息一放出来,全网热嘲。 “这年头还有人用炒cp蹭热度啊?” “sos,这女的谁啊?跟裴承衍一点都不搭好吗?” “为什么蹭我们家哥哥的热度,是因为自己没有吗?” 节目一放出来,网友表示:真香了! 应承cp热度居高不下,cp粉狂舞。而应瑰成了全网催婚的对象。 发布会直播间。 应瑰:“裴老师是我很敬佩的前辈。” 弹幕:“你们上周二晚上停车场牵手了,怎么还不结婚?” 应瑰:“裴老师的感染力真的很强。” 弹幕:“你们昨天被拍到进同一栋公寓了,怎么还不结婚?” 应瑰:“真的很幸运可以遇上裴老师。” 弹幕:“刚刚狗仔拍到裴影帝进你家了。” 应瑰:“?” 下播回到家,她一推开房门就被男人抵在门口。 他的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粉丝问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应瑰被迫抬头,听他哑声道:“小祖宗,我们什么时候能公开,嗯?” 众人都形容他是四月春风一般温暖的男人,只有她知道,他是清冷的夜色,是上瘾的药,亦是她心上绝世的画。 【我曾在闪光四起、万众瞩目时隐晦地说爱你。】 又名《我的cp你磕吗》《论108种磕cp的方法》 么么哒~~~~ ———— 编辑大大通知这本书会在下周上架哈,应该是转为免费期间不会收费,但是免费的协定一过就会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