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燕妹妹》 第一章 初到燕府(1) 汇丰街上有一家大户,燕府。虽说燕家并非达官显贵,但要说起这东都城里的宅子,没有几个能及得上这燕家的排场。老百姓们道是,随着国家日益国泰民安,清除了那些内忧外患,如今这富商巨贾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了。 这燕家除了富有,还有一个值得人们说道的,便是这燕家人个个都生了一副艳羡众人的皮相。不过这燕家人倒是口碑皆好,低调有礼,行事规矩,生意诚信,常有慈善之举。故虽是出身商贾,倒颇有大家风范。 最近这燕家人闭门不出,拒客不见,连外出跑腿的小厮也都是神情慌慌。人们便是猜测,这家里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消息灵通之士,便在市井中宣传开来——燕家最近如此这般,是因为燕家人中甚少露面且口碑最是平庸的五小姐前几日在湖上泛舟落水,至今昏迷不醒,听说请去的医生个个都是灰丧着脸走出燕家的。 人们猜测,这名不见经传的燕家五小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刻满精致木雕的古床,淡紫色薄纱的透明床帘,手感细腻且被面上绣着一朵朵精致的玫红色花朵的锦缎被。燕晴央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神情恍惚地掀开眼前的帘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她刚想坐起身来,便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屋子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整间卧房布置地甚是奢华,摆满了一眼便能看出价格不菲的木制家具,琳琅满目的玉器和瓷器。正当疑惑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端着一个铜盆推门而入。 燕晴央禁不住低声咳嗽了几声,只见进来的那人看到床上醒来的人后,匆忙把盆子放在地上,小跑着跪在床前,惶恐地看着一头雾水的燕晴央喊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燕晴央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细眉红唇,小家碧玉,梳着古时女子未出嫁时的发髻,别着几只样式普通的簪子,身着纱质的长裙。姑娘神情忧虑地看着她,眼里满怀关切地噙着泪。 “程嬷嬷!!快去请夫人和老爷!小姐醒过来了!”跪在燕晴央床前的姑娘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大声地冲屋外喊道,然后把刚才端过来的盆子端来,里面是热水,还泡着一面纯白色的帕子,她在水里摆弄了几下,伸过手来说道:“小姐,小姐,先让弄影拿帕子给您擦一擦脸吧。” 燕晴央想说话,可是发现嗓子实在干的厉害,一下子有点发不出声音来,便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指向房间中央木桌上的那只茶壶,用力说道:“水…..水…..” 弄影蹭地一下站起身,边往门外跑边念叨着,“瞧我这个脑子,怎么就想不到小姐才刚醒,嗓子定会干的要命。”很快她便端着一大碗水小跑着回来,跪在床边把碗递在燕晴央嘴边,准备喂她喝水。 燕晴央习惯性得伸手打算接过碗,弄影见到这一动作确实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打了个激灵撤了撤手,赶紧说道:“小姐别怕,给您倒的是不烫口的温水,知道您向来喝不惯那将烧开的热水,奴婢喂您慢慢喝。” 燕晴央渴得厉害,不管现在心里有多疑惑,想着先喝了水润润嗓子再说。 一大碗水不一会儿就见了底,燕晴央觉得嗓子润多了,清清嗓子正要与这个奇怪的姑娘讲话,没等话起,又一批身着古服的人蜂拥而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先于其他人冲向床前,弄影瞧着这老者的架势,起身眼疾手快地把床帘撂下,遮住了躺在床上的燕晴央,之后迅速扯来一把椅子摆在床前。老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尴尬地顿了顿脚,等着弄影把问诊的摆设摆好这才从容不迫地匀步走上前。老者把脉片刻后面露喜色,扭过头去对着一对衣着华丽,容貌出色的中年夫妇说道:“恭喜燕老爷、燕夫人,小姐多福,已无大碍。只是落水之后的身子很是虚寒,我这就配些药,吃了过些时日便能恢复康态。” “多谢陈太医这几日不辞辛苦地救治,小女才能转危为安。驱赶小女虚寒的事情,以后还劳太医费心了。”被称作燕老爷的中年人揖手向老者致谢。 身旁的妇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礼节,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坐在床沿,紧紧拉住燕晴央的手,动情地说:“央儿啊,你可是终于醒了啊!你这个任性的丫头当真是要给我和你爹折寿呐!好端端地偏要去独自游船,你若是当真溺死了,娘也不要活了!”说着她就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燕老爷上前温柔地拢过妻子的肩,禁不住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孩子好不容易醒了,你却尽说些丧气话。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就只有央儿这一个孩子。这让那几个顽猴儿听去了,又要说你我偏心了。” 转而,他话锋一转看着燕晴央说道:“不过丫头,你可真是吓坏我们了!你娘向来疼你疼得紧,你这一昏,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睡觉也是睡不好。” 可是燕晴央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着实是一头雾水。她只记得当时自己身中数发子弹,什么都来不及想便昏死过去,这次自己必死无疑。不过眼前的这一幅怪异的景象,实在让燕晴央摸不着头脑。燕晴央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咳咳,那个,现在这是在拍戏么?” 听罢,一屋子人突然傻了似的瞧着燕晴央,谁也不说话。 燕夫人疑惑地哽咽着问道:“央儿,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燕老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央儿你是想看戏了是不是?看来这是昏睡了太久,连话都讲不清了。放心,等你身子好些了,爹将那全国最好的戏班子叫来给你唱戏!” 燕晴央脑子像是瞬间清醒了,这个样子,决不是拍戏什么的了。突然脑海里闪过一词,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难道真的是……燕晴央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哗”地一下掀开锦被,立起身,推开众人,光着脚就跑了出去。 第二章 初到燕府(2) 远处廊亭楼阁,绿林红花,山水相映。诺大的院子绿意盎然,紧挨着北面正房的是东西两间厢房,两间厢房门前分别站着几个穿着不甚讲究的妇人和小姑娘。 西厢房北面的一处假山上有清水从上之下倾泻进墙沿的小溪中,发出悦耳的水流声。东厢房看过去,后面有一小片树林,花开满枝头,燕晴央虽然认不出是什么花,却打心底里觉得好看。有两个和弄影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扫地,看到冲出屋子的燕晴央,也不由得一个个都愣在原地。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满脸惊恐地从后面冲上来,迅速给站在院子中发呆的燕晴央披上了一件红底白貂毛的披风,“哎哟我的小祖宗,切不要这么莽撞了。怎么能穿着内服,光着脚跑出来呢!莫不说您现在身子这么虚受了凉身子好不彻底,您这也着实不合礼数啊。” 接着,燕老爷和燕夫人也追出来,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燕晴央掩下眼里的震惊,垂下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转过头摆上笑脸,清了清嗓子提前开口道:“父亲,母亲,你们先回去休息罢。我既已经醒来,便是没什么大碍了。女儿不孝,让你们受惊了。说是已无大碍,可是女儿着实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实在不甚舒服,脑袋也不清醒,还是回去歇息的好。今天就不送父亲和母亲了,等我身子再好些,再去给你们请安陪你们说话。” 一干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燕晴央,又露出异样的神情。燕老爷也先是一惊,而后便满面笑容地说道:“我家央儿一下子长成大姑娘了,不似以前那么任性调皮了,讲起话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我都要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不过跟爹娘哪里需要如此的客气,我们不用你这丫头去送,你好好养身体,有什么需要就让弄影弄画和程嬷嬷过来找你娘说,过会儿我叫你哥哥姐姐们来看看你。你赶紧回去躺着就是了。” 刚才给燕晴央披衣服的妇人听罢便迅速给弄影递去一个眼神,“弄影快扶着小姐回去躺着,我随着老爷夫人去跟着陈太医给小姐抓药。” 陈太医看着刚醒来的燕晴央,对比起以前的燕家小女儿,看她如此行为,十分不解。但他也是个识眼色的,“燕五小姐确实应该静养,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气息驳杂,免不了会对她这么虚弱的身子恢复不利。” 燕夫人还想说些什么,燕老爷一个眼神递过去,几个贴身的丫鬟便不顾燕夫人的不愿扶着她走出园子。乌泱泱的一拨人走了,原本就错落有致、秀丽精致的院落变得更加静谧和谐了。 燕晴央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屋子。 这时她才瞧见这屋子的全貌。整间屋子坐北朝南,东西纵深。刚才的卧房是靠东的一间,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待客用的客厅,对着正门的梁上悬着一枚牌匾,写着“凌波芙蓉”四个字。靠西面的屋子门也敞着,望进去有书架和书桌,看起来是个精巧的小书房。 燕晴央走进卧房,坐下拿起桌子上弄影刚满上的茶壶打算倒些水喝,抬起眼看了看刚才服侍她的那个姑娘问道:“你,叫弄影?” “哎哟,小姐我来我来。您小心烫着了。”说着她便伸手来接燕晴央手里的茶壶和茶杯,“您这是问的什么话呀,奴婢当然就是从小跟着您的弄影啊!” 燕晴央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约摸着水并不烫口,举起来一饮而尽,“没什么,以后喝水这种事我自己来。” 弄影吃惊地看着燕晴央,眼里又泛起泪光,“小姐……您这是……奴婢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燕晴央觉得有点累,扶着额头,思忖了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实话告诉你,我醒来后,好像是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了。我现在是谁也认不得,什么事也不记得。”如今燕晴央只能编故事说自己失忆了,听着之前的对话,好像她是因为落水而昏迷了几日,现在说是失忆倒也可以解释得通。 弄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小姐…..这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那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您,也不会害您变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就去禀告老爷夫人….小姐这样…..到底如何是好?”说着便擦着眼泪往门外走去。 “回来!”燕晴央喝斥道,“谁让你去多嘴的!我说要让你告诉老爷夫人了么!多大点事儿,哭什么哭!”燕晴央瞥她一眼,心里实在烦躁得很,“我失忆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再有他人知晓,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弄影听主子厉声放出狠话,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息怒,奴婢不敢。” 燕晴央微微挑了挑眉,“好了好了,我不过是看你要去多嘴,吓唬吓唬你罢了,你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但是我可是跟你讲好了,我失忆这件事不准告诉别人,若是我知道你讲了出去,可真别怪我不看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 这弄影也不是愚钝之人,立刻站起身来,微躬着身子低着头说道,“弄影不敢忘记小姐的教训,弄影全听小姐的吩咐便是。” 燕晴央满意地点点头,伸过手拉着她的手说,“你也不要害怕我,我只是怕说出去又害得爹娘担心一番。说不准哪天,我这记忆就又恢复了,实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我已活过来,就不要多想了。说不准这也是天意,叫我失忆一次,重新来活。” 燕晴央这话倒是说的有真有假。确实,既然穿越至此,她就要想办法适应着好好活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还记得小的时候师傅跟她讲,“你若当真想跟我学本事,就不能有女孩子的娇气,你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孩,身子和性子都比其他人矜贵,若是不能吃苦,难以适应各种各样的生存环境,你现在就不要跟着我学,不如回去继续做你的富家千金,倒也是富贵的一生。” 弄影这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低笑着说道:“老爷方才果真是说对了,小姐你变成熟了。弄影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前您可不会这么为老爷夫人着想。” 燕晴央回了回神,“呵,这死都经历过的人怎能还似从前。其实我也想不起自己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也就只能当自己是这样。” “是的是的,虽然小姐变得成熟稳重了,弄影心里也看着高兴。小姐以前性子活泼,爱说闹,现在倒是不似从前那么爱说笑了。”弄影眼睛瞅着燕晴央,有些心虚地说道。 燕晴央听了也不恼,反而笑道:“不怕不怕,想来慢慢就习惯了。”她酌了一口茶,又问道:“弄影,你给我讲一讲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大致是个什么状况,如今是什么朝代,是怎样的一个天下。这些我统统都记不得了。” 弄影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听说的统统为她一一道来。 第三章 初到燕府(3) 如今国号为东驰,皇帝是南宫择,即位十五年。都城为东都,是主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周围有些许邻国,与北境接壤的乌苏,与西境接壤的兰禺,和南境接壤的苗疆,最为知名。其中数兰禺国力最盛,与东驰不相上下,乌苏次之,苗疆在末。 这身子的主人与燕晴央同名,在家排行第五,是家里的小女儿,年方十四。 父亲燕甫城是京城十分有名的大商人,据说祖上便是经商,可惜遭遇了二十几年前的一场瘟疫,家人纷纷丧命,还是少年的时候便成了孤子,所以燕甫城小小年纪便一人肩起家里的生意,发展至今。燕甫城容貌俊秀无比,身材高大魁梧,与其妻恩爱过人,无妾室通房,是人们口中的神仙眷侣。 燕夫人性子温和贤良,容貌艳丽,肤色白皙,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都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气。世人道是,钱财果真能养人,但其实燕夫人身份确是大有来头。 当年乌苏和东驰在边境有一场大战,双方僵持之下,两国边境城市无一不生灵涂炭。当时乌苏最受乌苏王宠爱的的小公主赫尔敏执意要下嫁与东驰的一个男子,并希望父亲能与东驰休战。当时两国边境的人们便称赞赫尔敏公主是边境人民的和平天使,当真是一人牺牲换来北境和平。赫尔敏公主不愿声张自己的婚事,所以除了当时的两国皇室,普通老百姓只知乌苏的赫尔敏公主下嫁东驰的普通男子,却不知到底是谁。其实当时有幸娶到“边境天使”的,即是燕晴央的父亲燕甫城,赫尔敏公主便是如今风韵犹存的燕夫人,在东驰化名何敏。 如今知道燕夫人身份的除了燕府的人,也就是当今太后与皇上了。当年知晓此事的皇室之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燕氏夫妇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做皇上的大概也是懒得四处多嘴去散播别人的家务事,加之燕夫人本身高贵的身份,想必当今皇上也是不得不给燕家这个面子。所以在外人眼中,这燕家不过是新兴起来没什么底气的商贾之家,在皇上面前却颇有头脸,这事实在离奇得很。 这燕府的下人除了当年燕老爷年少时的贴身人,都是燕夫人嫁过来时带来的乌苏人,这么多年也是浸染地看不出有外族的模样了。燕府的下人都十分忠心,嫁娶基本内部解决,生下的孩子继续留在府里做丫鬟,所以这二十年过去了,府里伺候主子的下人竟是都没多了什么外人。燕晴央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弄影和弄画便都是家生子,从小就跟在燕晴央身边,她院子里帮着管事的程嬷嬷,没嫁人前就是燕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后来被许给了管马厩的刘管事。 所以这燕府倒是跟外面那些人多嘴杂的世家院子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后宅暗斗,养得净是些单纯通透的人。想必也是燕老爷燕夫人过惯了清净日子,宁可少几个人伺候,也不愿不干不净的人进来脏了家里人的眼。即便是大儿子娶了媳妇,也是之前就讲好不带陪嫁之人进门。从此,外人皆云,有钱人果真是霸道。 二人膝下有三儿两女。大儿子燕云楚,性子敦厚稳重,相貌俊朗,身材高大,颇有男子气概,年方二十岁,已是颇受器重的兵部侍郎。娶了兵部尚书何卫东的女儿何菁,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现在育有一子燕雨淳,今年刚满三岁。 二儿子燕云禾,十八岁,自小聪慧过人,容貌俊秀,气质儒雅。虽是读书考取功名的好苗子,却也很是有经商头脑,他不愿入朝为官,希望燕家的家业能后继有人,如今帮忙父亲打理燕家庞大的产业。虽是东都城炙手可热的俊俏公子哥,上门说亲的人甚多,却依旧尚未定亲。 这燕家家风向来开明,燕甫城和夫人早就立誓绝不干涉子女婚嫁,娶亲嫁人之事全凭他们个人意愿决定。当时这消息流传出去,惊吓到了不少世家大族,许多人摇头评价道;“果然这商贾之流没规矩得很。” 三女儿燕晴栾,刚过十六岁及笄之礼。性子温婉娴静,容貌端庄清丽,眉眼如画,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年仅十四岁时一副春山百鸟图便得了皇帝的青眼,被称赞道是女子中难得的贤才,更被从来只收男学徒的绘画大家冯之远老先生破例收徒。 燕家虽被道是没规矩,可是谁也挡不住人家很是会教养儿女,大抵是燕府当家二人皆生得不似凡人,所以儿女个个出落地都是人中龙凤。燕晴栾这样名动天下的才女,依旧引得上门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可这燕晴栾却也是个眼光颇高的女子,即使求亲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青年才俊,竟也没一个瞧上眼的。 排行第四的燕云逸,年方十五,虽生性顽劣,不服管教,却是三个儿子里生得最为出众的,极其俊美的长相,桀骜不驯的个性,风流潇洒的做派,虽然只十五岁,且是不学无术之流,却凭那堪比女子漂亮的容貌在东都城中倍受少女们青睐。 这燕家四少爷是个早产儿,生下来体质很弱,所以一出生便被燕老爷和燕夫人送去位于西境边西灵山上的一个高人府上学习武艺,修炼身体,直到九岁的时候才被接回燕府。他在府中住的院子梧桐阁与燕晴央的芙蓉阁最近,却与她关系处得最不好。 第四章 初到燕府(4) “我这四哥与我年龄相仿,住处也离得最近,怎会与我关系不好?”弄影尤其提出燕云逸与燕晴央关系不好,便说明这二人的敌对关系是众人皆知的。可是这燕府后宅清白,两人同胞兄妹,为何把关系搞僵,让燕晴央很是疑惑。 弄影担忧地看着燕晴央说道:“唉,小姐果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听程嬷嬷说,四少爷回来的时候也才不到九岁,小姐当时八岁不到。四少爷按道理上是老爷夫人的小儿子,又多年不在身边,十分想念,回来之后便很得宠爱。小姐从小被老爷太太捧在手心里宠着,突然被年岁接近的四少爷分走了一部分宠爱和关注,自是不高兴的。四少爷也是个霸道性子,不愿忍让,所以自打小时候就与小姐经常打打闹闹。哦对了,小姐落水前一天,与四少爷大吵一架,小姐被四少爷气的大哭,所以第二天偏要去湖上游船散心。” “哦?吵架是为何?” “四少爷用午膳的时候,当着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面呵斥小姐,说你仗着老爷夫人宠爱你,一直在府里作威作福,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实在给燕府丢颜面。说你嫉妒三小姐美貌多才,便总是话里话外挤兑她,一门心思想让老爷夫人讨厌她而偏爱于你。”弄影有些心虚地看着主子,战战兢兢地说出这一番话。 燕晴央面不改色地问道:“你是我一直都跟在我身边的丫头,我做什么必然瞒不过你的眼睛。你告诉我,四少爷说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我以前当真做过这些事情?” 弄影咬着嘴唇,有点为难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知道小姐是因为年纪尚小,不懂事才这样的,并不是小姐天生心肠恶毒。小姐其实很是单纯,从小大家就喜欢拿小姐和三小姐比,三小姐早慧,样样都比小姐胜一筹,小姐难免觉得不甘。小姐你以前经常说,看不惯三小姐人前温柔端庄人后却一副自诩仙女般的傲慢做派。其实要弄影说啊,小姐也不差三小姐什么,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小姐其实脑瓜子好得很,记东西又快又准,只是小姐不爱读书罢了。而且论起容貌来,弄影觉着小姐比起三小姐还胜了几分呢。” 燕晴央暗暗思忖,这身体的主人年纪虽小,却是有点任性妄为了。嫉妒姐姐的才貌,仗着自己年龄尚小,受爹娘宠爱,整日在府里与自己的姐姐争宠。看来这四少爷为人还算正直,虽说自小就相看两生厌,但是如今与小妹敌对,也并不是他的错。大概是实在看不惯燕晴央与三姐争宠,把府里搞得乌烟瘴气吧。这样说来,不仅是这四少爷,想必燕晴央这个姐姐燕晴栾也与燕晴央不和。 “原来你以前还做过这样的傻事!”燕晴央忍不住喃喃自嘲道 弄影有点没听清,“小姐刚才说什么?” 燕晴央抬起头看着眼前机灵的丫鬟,嘱咐道,“今后的燕晴央定不会像以前一样,你以后跟着我做事,把以前我教给你的那些歪理都忘掉罢。” 弄影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顺从地点点头,“弄影知道了。小姐这样知事,我也心里舒坦许多。”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小姐也是天姿国色之人,只是与三小姐相比,少了一份柔情雅态。三小姐从小便爱那琴棋书画,修得那样一份气质,也属不易。小姐你自小不爱摆弄那些,自然少了那份仙气,可是小姐你容貌最为肖似老爷,明艳动人。所以要奴婢说呀,各有各的美,小姐根本不用在意。” 燕晴央满意地笑了笑,看来这幼稚无状的燕府五小姐倒是养了一个明事理的好丫鬟。 “不过......” “不过什么?”燕晴央看弄影欲言又止,追问道。 “现在的小姐,气质与以前颇有不同。灵巧之气倒还在,却多了一份沉稳,小姐的眼睛都瞧着与以前不一样了。”弄影其实不敢说,现在的燕晴央眼睛里多的是一副看什么都有些冷冰冰的漠然。 这是灵魂的个性带给这个身体的改变吧。燕晴央听了只是笑一笑,“你没觉着我冷冰冰的就不错了。” 燕晴央听弄影说了许久,总算是暂且将燕府的事情搞清楚了些。燕府里主子们的名讳她都牢牢记下,只是下人们的名字多且相似,这个嬷嬷那个丫鬟的实在繁杂得很,她心想以后慢慢再记。 弄影看燕晴央微微皱起的眉头,心知她听着有些累了,便道,“小姐莫心急,这丫头婆子们的名字本身就不好记,以后若是您一时分不清,弄影在边上及时提醒您,定不会叫人看出错处来。”她一边说一边扶起燕晴央把她搀到床上,“小姐你如今身子弱,又听我讲了一个多时辰的琐事,您先歇着,我吩咐院里的小厨房给您弄点清淡的吃食来。” 燕晴央靠着软垫半卧在床上,看着手脚麻利的弄影,着实觉得这个丫头机灵得很。其实幸亏弄影口才颇好,讲话也利落,知道挑着重要的先讲,刚才那些琐事在她口里听来倒也不觉得厌烦,只是现在身子虚弱,听久了便不由得累了。她本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一只脚已经踏出房门的弄影,“对了,听你刚才说,我身边的贴身丫鬟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叫做弄画。如今怎么只见你一个人,没见着弄画呢?” 弄影了然,笑道“我还以为小姐要问什么呢,原来是在琢磨弄画了。她一大早受老爷吩咐跟着二少爷出门了,南边新进了一批缎子,听说手感好得紧,便让绣工极好的弄画和三小姐那边的芍珀去随着二少爷给两位小姐挑缎子做被面去了。小姐的贴身用品都是弄画经手的,她的绣工是真真的好,虽说弄画话少性子冷,但是对小姐可是心掏心地好。”弄影说起弄画来,眼里带着笑,语气里都带着些骄傲,看得出二人关系甚是亲密。 燕晴央禁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弄影打趣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这院子里只有弄画是真心对我好一般。”她与弄影交谈许久,看得出这个丫头是真心对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世里,不由得也觉得亲切起来。 弄影一听,脸上飞上两片红云,听出来小姐这是在顺着她的话是在取笑她,“哎哟小姐,你就别作弄奴婢了,奴婢讲话哪里能像小姐那么周全。” “好了好了,真心对我好的弄影,你快去忙吧,我听你的歇息一下。”看着弄影有些羞赧的神情,燕晴央又是忍不住打趣她。 第五章 燕家儿女(1) 燕晴央刚歇下不久,还没睡稳,便听到院子里有些动静。虽然院子里的人说话声极小,可是凭着燕晴央的耳力还是听到有人来了。 燕晴央被吵醒了,便无心再睡,便提起声音冲着门外问道,”弄影,可是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弄影便急急忙忙小跑着进来,”回小姐的话,是三小姐来了。我看您刚歇下,正与她说请她过些时候再来。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还是把您惹醒了。“ 燕晴央理了理头发,坐起身来,倚着床上的软垫,吩咐道,”无碍,你这就去把姐姐请进来吧,准备几份糕点,沏壶茶来。” 弄影将床帘束起,应声出去,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绮丽的女子翩然而来。燕晴央仔细观察,想必这个眉眼与她有些相似的女子便是三姐燕晴栾了。 “央儿,你醒了。你如此胡闹,这次可是害得大家好是担心。”燕晴栾嘴里说是关心,神情却是淡淡的,甚至还透露处些许责备之意。 燕晴央做出一副要下床的姿势亲切地说道:“央儿劳姐姐费心了,姐姐赶紧坐下吧。” 燕晴栾见燕晴央要下床招待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而后赶紧快步走过来按住她的身子,拉起她的手说道:“你这是做什么,陈太医说你身子虚要多躺着休息,自家人不必客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做姐姐地苛待你,若是再让多嘴的说到爹娘那里,又要说我欺负你了。”燕晴栾有点诧异,心想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小妹怎么突然懂起了礼仪,对她如此客气。 这燕晴栾细眉大眼,眼尾微微上挑,高挺的鼻梁显得五官颇为立体。她身着一袭白裙,乌黑光亮的长发及腰而垂,除去头上一枚成色颇好的玉簪和腕上一对成色相当的玉环便无其它缀饰。谈吐成熟得体,气质端庄,虽然从她面热心冷的嘲讽之意中看得出她确实与这个小妹不甚交好,却能得知消息后第一个来看好不容易活过来的燕晴央,倒是个不简单的人。 “唉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我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不似从前了。懂得该做的还是要做的。”燕晴央神情真诚地回话道。 燕晴栾仔细瞧着眼前的小妹,觉得她虽然举止与先前大相径庭,说的话却是看不出一丝违心。没等燕晴栾答话,一个浑厚的男声由远及近地插进话来,“央儿本也该长大了,毕竟也是十四的大姑娘了。” “哥哥说的极是。那贫苦人家的姑娘,十四岁也许都已经许了人家了呢。”燕晴央看着来人笑道,“大哥大嫂怎么没把小淳带来?”看到一男一女走进来,男子高大威猛,气宇轩昂;身边的女子圆脸大眼,身材匀称,气质温婉,看着甚是有福气,她估摸着大概这就是大哥燕云楚和其妻何氏了。 她说罢抬眼瞥了一眼从后面端着糕点跟进来的弄影,弄影放下盘子,十分识眼色地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何菁笑着回道:“小淳随着奶娘去后院的山上玩去了,待他回来就让他来看你。那孩子本就一直说要见漂亮的小姑呢。”她一眼瞥到坐在我身边的燕晴栾,又接着说道,“前一回他还说自己的两个姑姑都像那天上的仙子似的,以后要娶像两个姑姑一样漂亮的姑娘做媳妇。” 燕晴栾听了淡淡地笑了笑,斜睨着卧在床上的燕晴央说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不害臊的主。小小年纪,说起嫁娶之事像老生常谈一般,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燕晴央听了没再说话,她知道燕晴栾这是在借着年幼的燕雨淳来说她没有大家规矩,作为大家闺秀还未及笄就将嫁娶之事挂在嘴边。这何菁也是个精明的,哪边也不愿得罪。 燕晴央看到弄影与一个丫鬟端了茶水来,赶紧笑道,“我吩咐弄影准备了些简单的茶点,正是下午,刚好坐下拿来填填肚子。还愿哥哥姐姐们不要嫌弃我这里吃食不讲究。” 燕晴栾原本坐在燕晴央的床沿,听罢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落坐。燕云楚和妻子也端起茶盏酌了一口。 燕晴央耳边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步伐落脚极浅,轻快却不失稳重,听起来倒像是个习武之人。 “不可不可,大嫂啊,你可得和小淳说清楚了,莫不要让他以后寻上一个像他小姑姑一般的女子做媳妇,这样的媳妇可要不得!”这声音随着脚步声从屋外传来,语气戏谑,又带着些傲气。 弄影趴在耳朵上轻声告诉燕晴央,“这应是四少爷来了。” 果然,不出几秒,一个俊美如女子,五官精致无瑕,身形修长,气度不凡的少年斜倚在门口,“小妹,身子可好?”少年神采奕奕,目光璀璨,眼睛里像是藏了那天宇间的星辰一般,对视一瞬便让人有些移不开眼。嘴角微微勾着,俊朗潇洒中还有几缕甚是勾人的邪气。纵是燕晴央当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这眼前风华月貌的燕府四公子是她见过的人中长得最为出众的。大概是有着古人的装扮风姿,竟是比一些她见过的漂亮女子还要夺目。 不过......“她这样的媳妇要不得“......这四少爷可真是嘴下不积德!明明生的如此美好的一个人,说出的话却如此不中听。既然燕晴央与她这四哥向来关系最是不好,也众所周知,那她也不便掩饰,好言相对反倒会令人生疑。 燕晴央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倚在门框上的燕云逸说道:“托四哥的福,央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绕了回来。不知这样衬不衬四哥的心思?” 燕云逸看着燕晴央眼里莫名有些瘆人的清冷,不由得一怔。 燕云楚见到弟弟妹妹一见面就互相掐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轻声呵斥道:“云逸,你怎能那样说自己的妹妹!央儿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要不得!既然来了,就少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还有央儿啊,你那是说的什么话,四弟难道盼着你溺死么!你们俩简直是瞎胡闹!” 燕晴栾倒是有些乐得见他俩掐架,她心知四弟总是替她说话的,时间长了,便自觉把燕云逸与燕晴央的敌对“归功”于四弟对自己的心疼和袒护。 燕晴央见此,心道是,这燕云楚倒确有一番兄长的样子。燕云逸无所谓地笑了笑,也没再说话,吩咐身边跟着的仆从递给弄影几副药引,连招呼也不打便转身摇着扇子就走了。 第六章 燕家儿女(2) 弄影接过药倒是面露喜色,对燕晴央说道:“四少爷喜欢在外行走,经常有些稀奇玩意儿,府里人有些个病痛什么的,四少爷给的药草比大夫开的药方都灵!” 燕晴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副药引,然后抬起头看着燕云逸潇洒肆意的背影有些出神,虽然有过龃龉,到底还是一胞兄妹。听了弄影的话,燕晴央倒是像个孩子似的又笑起来,仿佛也是忘记了燕云逸之前言语的冲撞,”大哥也莫要怪他,四哥哥打小就是小孩子心性,偏喜欢与我逗着玩,你瞧,他这也是关心我的。“ 燕云楚深知自己这个被爹娘惯环的小妹自小性子刁钻霸道,以为燕晴央又会像从前一样大发脾气,把燕云逸送来的东西摔出门去。却没想到不仅没怪他,反而倒是替他说起情来。燕云楚看了看弄影手上的药引,心道是,难道这小妹一眼就看出这里面包着的是那难寻的珍品,瞬间倒是被这几包药材收买了? “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得稳重!”燕云楚还是忍不住摇头感叹道。 何菁笑着揽过丈夫的胳膊,“你呀你呀,都说兄长如父,你还当真操心的多。我看四弟可是聪明得很,只是性子散漫了些。爹也一向由着他这样,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燕云楚正色道:“聪明?我看啊,他这可算不上什么好脾性!他如今年纪小,别人不拿他做的事说的话当真,长此以往,形成习惯了,往后定是要惹出事端来!” 燕晴央暗自里笑了笑,她这个大哥倒是耿直得可爱。 何菁见丈夫不听劝,仍是笑着,转过脸对着燕晴央和燕晴栾打趣道:“瞧你们大哥这个脾气,我盼是小淳可别像了他!” 燕晴栾喝了一口茶接过话说道,”我倒是与大嫂看法一致,四弟本就是家里的小儿子,宠着些,也实属正常。“ 燕云楚见一贯稳重知礼的三妹妹都这样说了,便不再赘言。然后看向笑吟吟听着大伙说话的燕晴央,又起了话,“要说该宠着的倒是咱家这个小明珠,不过倒是今天见着央儿,当真是懂事多了。如今看着倒是比那个混小子稳重得多。” 燕晴央听了这话倒是紧接着偷瞄了一眼燕晴栾,只见燕晴栾听了这话,收了笑意,低下头盯着茶杯里的水不再答话。不过燕晴栾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是不仔细留心观察,怕也看不出她此时心里的不乐意。 燕晴央低着头笑了笑,默认了大哥对自己的夸赞。又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欸,怎么没见二哥?”弄影之前可是满脸花痴地告诉她燕云禾是何等的谦谦君子,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她的死对头燕云逸都来看望过了,这温和大使燕云禾怎么却不见人影? “小妹果然还是和二哥最亲近,旁的人都比不过。”燕晴栾这时接过话说道。 燕云楚和何菁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尴尬,燕云楚道:“你莫心急,今天二弟与我这个要上早朝的人一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许是父亲交待他办什么重要的事情,还不知道你醒来的事。想必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燕晴央淡淡地瞥了一眼燕晴栾,然后转脸就装作撒娇地回应道:“三姐好坏呢,光知道揶揄我,我昏睡多日,着实是想念哥哥姐姐们了,如今你们几个都见过了,只有二哥还没见,所以就心急问起来嘛!“燕晴央眼睛一红,本来就瘦弱,这时就更显得楚楚可怜了。 “三姐这是在数落我平日不与你亲近了。三姐不知道,你向来喜爱那些文人的东西,我年纪小,懂的东西不如你多,实在在你面前觉得生怯。所以我最近很是认真地在读书,你瞧我将父亲书房里不少书都搬回我这里研读呢,就是想以后能与三姐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好亲近姐妹关系。我落水前几日还遣弄影去帮我打探最近市面上有没有将售的名画,我想着三姐素来喜爱收集这些,便想买来赠与三姐。”燕晴央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着另一边的书房,一脸真切的模样。 弄影听着自己的小姐在这里信口开河,眼睛不由得一抽。她倒也是个机灵的,接着燕晴央的话赶紧补充道,“正是正是,小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前几日因为小姐落水的事情耽搁了,这几日我就去将我们小姐之前看好的画买回来。” 燕晴栾看这主仆俩恳恳切切的模样,一时语塞。心道是,这小妹落个水倒是把脑子落好了,以前只当是她骂起人来有一套,如今这编起瞎话来也是头头是道。要她相信自己这个骄纵的小妹能为她如此,倒不如相信那太阳打西边而出。 燕晴栾神色如常,唇边挂起浅浅的笑,回道,“是我臆想了,婷袅谢过妹妹,妹妹当真费心了,这样说来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懂事了。”婷袅是燕晴栾的小字,前段时间及笄时,她的老师冯之远所赐。 世人都说这两个字燕家三小姐当之无愧,市井说书的凑热闹编排起这两个字,道是,袅袅婷婷似观音,则少个净瓶。玉笋轻舒整乌云,宝髻偏相美。脸儿多风韵,多风韵。 燕晴央对着燕晴栾笑笑,然后看向众人,“哥哥,嫂嫂,姐姐,你们都回去吧,我身体已无大碍,不必担心。许是身子虚,这会儿又头疼起来,想睡一会儿了。” 一听燕晴央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三个人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嘱咐她几句后便离开。 看着他们统统走出去燕晴央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好不容易才不出大差错地应付完这一大帮子“家人”。不说她对这里的情况只是一知半解,连说起话来都要装模作样学着古人的语气,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撑几天。 所幸师傅虽然一身暗杀的好本领,却是个咬文嚼字的老古董,小的时候她每每放学回来,师傅便总是塞给她几本文言文的本子来读,说是老祖宗的东西和道理不能不知,不能不懂。可惜她不爱之乎者也,敷衍着看看便过去了。如今这些之乎者也倒是派起用场了。 古代人迷信封建,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这诡异的来历,说不准分分钟把她当妖怪给架在木桩上烧死。 弄影给燕晴央端来一碗燕窝说是燕老爷叫她补补身子,看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炖燕窝,食欲一下被勾起来,她津津有味地吃下,不去想那些麻烦心里倒又是满意得很。庆幸自己是来到这样一户人家,不用受苦到处流浪漂泊,好吃的好住的还有疼她的爹娘。 大病初愈,陈太医叮嘱下来不宜食油腻的食物,所以燕晴央用了一些可口的点心,便歇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七章 王爷南宫拓(1) 南宫拓是第二次拜访燕府。燕甫城果然称得上是举国首富,这等气派又不失秀丽的府邸那些自诩矜贵的世家大族没几个能与之媲美的。 东都城地处北方,气候干燥,即使是湿热的夏季,花草树木的种类却也比不上湿润的江南齐全。南宫拓虽是男儿身,却是个风雅之人,甚是喜爱花草。先皇的十二个儿子里面不缺能文善武的,唯独这个皇后所出的小儿子----当今圣上的同胞幼弟是个与众不同的。世人皆知,他不爱文,不爱武,独爱这花草之物。 东驰国男子十八弱冠,女子十六及笄,故皇子通常十八岁才封王。可是先皇驾崩前的几个月,许是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了想要保全年幼的小儿子,急急匆匆封了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儿子为王爷,赐字为”雅“,封地于西北六州,这雅王二字倒是极衬南宫拓的性子。后来皇后的大儿子南宫择即位,皇后以雅王年少为由把南宫拓留在宫中继续照看。虽不合规矩,但是想来当今圣上乃是其同胞哥哥,太后又是年将四十冒着生命危险老来得子,十分宠爱,世人便也都理解了。雅王十八岁的时候,弱冠礼成,本该奔赴封地,却被皇帝哥哥一道懿旨又留在了东都城,这一留便又是五年。皇帝下旨道,雅王自幼体弱,西北六州环境恶劣不宜养身,加之太后年迈,故特赦雅王暂住京城,养身同时陪伴太后。 若说之前雅王年幼被太后留在宫中照看世人能懂,如今雅王早已成年,封地西北六州地处西北两边境,自古便是边防军事重地,世人便不由得对皇帝这道”特赦“起了探究的心思。只是这事关皇家秘辛,当今圣上又治国严厉,便无人敢在外随意评论。 这东都城中的园子,除了宫中的百草园和南宫拓自己精心修整的雅王府,也就燕府的园子能入他的眼了。所以燕云禾请他来赏花,他自然是乐意来的。说好要带他看那正值花期开得正艳的芙蓉,燕云禾却一大清早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两个贴身的小厮传话,让他耐心在府中等候。 南宫拓与燕云禾是在一次皇室宗亲的聚会上相识。燕云禾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被邀请的世家子弟中家世最末,众人虽知燕府财大气盛,却仍是不愿在这种皇室宗亲的上流聚会上与这种不入流的商家之子关系过密。不想这燕云禾倒也是个洒脱之人,与他交谈的人虽不多,不急不恼,却也是落得个怡然自得,独自饮酒赏景颇有雅兴。南宫拓本也是个孤高清傲的性子,甚少与人结交,往常他便看不上这些心思颇多、小人嘴脸的世家子弟和皇室宗亲,若不是不想招人闲话,这样的聚会他自是不愿来的。此次看到这燕云禾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举手投足便非一般凡夫俗子之相,虽无人与其攀谈,却也不上赶着与人结交,反倒不显得落魄。南宫拓上前与其交谈几句,莫名觉得甚是投缘。之后二人你来我往,关系竟相处得如普通兄弟般亲密,二人早已你我二字相称。不然南宫拓这样骄傲的性子和显耀的地位想必在得知燕云禾爽约的时候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南宫拓深知燕云禾的性子,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急事,定是不会言而无信。所以他也不急,赏了赏燕云禾院子里开满一湖的各色睡莲,便登上清莲阁后面山丘上的赏纷亭,耐着性子独自饮酒看景。南宫拓倒也确实不觉得无聊,因为眼下的景致确实好。 他独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竟是把自己灌到有些微醺。 就在此时,山脚下不远处一个唐突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里。 只见那纤瘦女子无所顾忌地冲出屋子,虽然发髻凌乱,光着双脚,只穿着白色的内服,但是那不加粉饰却白皙美艳的容貌和清新玉立的气质却远胜过那些寻常见到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远远看去,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当真如那出水芙蓉一样,自有一番风韵。 他知道自己本不应该继续看着了,毕竟这女子“衣衫不整”,实在有损闺誉。可他却是没忍住。 那女子站在院子中间,四处打量,远远地便看得到那一双眼眸美目盼兮,清澈如潭,却偏生又透着一股冷峻,仿佛要把注视着它们的人深深吸入那眼底一般,可是转眼再看,双瞳剪水的一对眸子又让人觉得天真无邪,神采飞扬,实在是有趣的很。 之后,一个追上前去的婆子给她披上衣服,红色的貂毛披风倒是把她略显苍白的肤色衬得有了些血色。燕老爷燕夫人也紧随其后,那人群中还有太医院的首席医师陈宝明。皇上跟前的红人陈太医能出宫来燕府中看病,南宫拓心道是,这燕府还真是在当今圣上面前得脸啊。 南宫拓想起这几日让燕云禾愁容不展且扰得燕府府上上下下都睡不好的大事,便猜出远处的佳人定是燕云禾三天前落水昏迷的小妹。都说燕老头的三姑娘燕晴栾是才貌双全,倾国倾城。到底如何,南宫拓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今天无意中看到这燕府小女儿,倒觉得甚是震撼。 “雅王爷这是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燕云禾浅笑着站在南宫拓身后问道。 第八章 王爷南宫拓(2) 燕云禾这么一问,南宫拓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远处的女子早在自己沉思的时候已不见踪影,燕云禾拿着酒杯笑吟吟地站在他身旁。他对着燕云禾笑笑,重新坐下,给自己斟满酒,道:“云禾兄弟此番邀我来赏花,那自然是看山下那院子里的芙蓉花看出了神。你们府上果真有番诱人的景色。” 燕云禾看了一眼山脚下的芙蓉阁,了然,笑道,“我五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当初这芙蓉树是个稀罕种,花开后美得紧,我父亲便让人种在我母亲院子,结果南橘北枳,这芙蓉不习惯东都这干燥的气候,请来不少花匠却仍是死了一大片。五妹妹那个时候五岁,有一次见到了那开着的芙蓉,喜欢得不得了,说是比她院子里的梅树好。她说冬天冷,不喜出门看花,还是天气暖了的时候能看见的花好,所以嚷着也要在自己的院子里种。我母亲父亲向来疼她,便叫人把仅剩的几颗芙蓉树移到了五妹妹的院子里,把五妹妹院子里的梅树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说来也是怪了,这芙蓉自从到了五妹妹院子里,便一年比一年长得好。所以以前那院子叫冬梅阁,后来便改名叫芙蓉阁。还记得那个时候五妹妹小小年纪,头上扎着两只羊角辫,伸着胖乎乎的手指,小大人儿一样地指着新换的牌匾说,这芙蓉阁听着就比以前的冬梅阁,贵气多了。我现在瞧着也是,这芙蓉娇艳富贵,倒是更衬她一些。”燕云禾向来宠燕晴央,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滔滔不绝,眼里都带着笑。 “如今她落水不醒,医生道是无性命之忧,叫我们耐心等待,我当真是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可是提起现在燕晴央昏迷不醒的状况,燕云禾的话里却又是带了愁。 他抬起头看着南宫拓带着笑意出神的模样,微微一怔,“哎呦瞧我跟你说这小丫头的事做什么,来来,我也满上酒,怎么能看你一人独饮!”燕云禾把自己杯子满上,对着南宫拓说道。 南宫拓听着竟不觉得烦,也不知是不是燕云禾讲得生动,脑海里把五岁的燕晴央补画了出来,不由得嘴边漾满了笑意。被燕云禾一喊,他才回过神来,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燕晴央的模样,不由得暗暗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举起举杯对着燕云禾埋怨道:“你小子,把我约到这里来,自己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 “嘿,这不是布坊临时出了些事嘛!” “哦?难道出什么大事了么?” 燕云禾看着南宫拓杯里的酒空了,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有批从南边运来的缎子出了些问题,布坊掌柜一人料理不来,我去与买家做一下调解。” “这么点小事需要你一大清早亲自去?我瞧你这布坊掌柜要换人了。”南宫拓斜睨着他问道。 燕云禾看着南宫拓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笑了,“是丞相府定的布料。你也知道,我家除了我大哥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在别人眼里顶多也就是生意做得大些的商贾之家,实际却没什么社会地位。遇到这样的大户世家,可要当心着行事。”燕云禾摆弄着手里的酒杯解释道。 “你就莫要跟我谦虚!那上官百夏什么人我能不知么!仗势欺人的事属他府上做的最多。定是他为难布坊的掌柜,不得已你才出面!”南宫拓笑着应道。心里却默默寻思,上官百夏虽说霸道,但天子脚下,也并非那为非作歹之人,如今发难燕家,定是另有隐情。 两人交谈甚欢,酒也饮了一大壶,瞧着已过未时,南宫拓站起身,欲要离开。 燕云禾挽留道:“今日是我的不是,午时才归来赴约。你再多坐一会儿,我还未与你畅谈呢!” “你倒是知道自己不是了。今日罢了,我今日要进宫一趟,前几日听太后身边的闻公公说她这几日常念叨我,我这个做儿子的,也确实许久未进宫去看她了。今日打算去陪她用晚膳。”南宫拓笑道,“你若是觉着自己无聊,不早跟你说了嘛,尽早给我寻个弟妹,也好陪你啊!” “王爷,瞧你,又在寻我开心了!” 正是玩笑之际,一个小厮上来对燕云禾耳语了一番,燕云禾听了立刻面露喜色后脸上却又染上几分愠色,”为何这时才来通知与我?“ 小厮看了看还在场的南宫拓,甚是为难地回答道,”少,少爷息怒,我们看您,您着急着回来陪雅王爷,便自作主张想等您送客后再知与您。没想到刚刚五小姐,五小姐那边差人来问少爷您外出归来否,我们......“ “你们便又自作主张不顾我还在会客就来知与我了?”燕云禾瞧着自己贴身的小厮看着南宫拓在场吓得不轻,又气又笑道。 南宫拓笑着打断主仆二人,问道:“云禾你这般喜形于色又发难身边人是为何事?” “不瞒王爷,是我那小妹午时的时候醒过来了。”燕云禾淡淡看了一眼小厮,又笑道,“我们燕府人丁不旺,伺候人的也安排的少,府里的下人便都闲散惯了。冲撞了王爷莫要怪罪。” 南宫拓早有预料,心里暗笑,这燕云禾恐怕此时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却又不能赶人,只好找替罪羊担待。他点点头说道:“嗯,那你就赶快去看看她罢。我本就要走,你莫要顾及我。“南宫拓指着低着头站在一边的小厮说道,”叫他送我出去便是,你与我不必客气。你无事便多来我府上坐坐。” 燕云禾感激一笑,与南宫拓揖手作别,“多谢王爷不怪罪,云禾这次无礼了。过几日定当去府上给你赔罪。” 第九章 燕家晚膳(1) 燕云禾匆匆赶来,还没进院子便碰上了守在院门外的弄画。 弄画放下手里的绣活,站起身来行了礼,“二少爷可是来看望小姐的?” “正是正是,你不在屋里服侍你家小姐,在这里作甚?”说着燕云禾便绕过弄画抬脚打算往院中走去。 弄画不动声色地一个闪身挡在燕云禾面前,将燕云禾挡在院外,低首轻声回道,“二少爷来的不巧,小姐不久前才送走大少爷大少奶奶她们,说是头疼要歇息。弄影说小姐身子虚睡不稳,一点点动静就醒了。我怕小姐睡不好,便来这里守着,莫叫人不小心闯进院子动静大了,惊惹到小姐。所以,还请二少爷莫要怪罪。” 燕云禾了然,点点头道,“如此这般我便知道了,你们芙蓉阁这几个丫头倒是有心。这样,等她醒了,你们便差人去翠松阁来寻我。” “奴婢晓得了。”弄画也不多话,待燕云禾走后才抬起头,转身往院子里望了一眼,看到刚才没闹出什么动静,便又坐下,又拿起之前的绣活做起工来。 燕云禾从芙蓉阁那边走后,便径直去了翠松阁。翠松阁是燕府的常青园,院子面积颇大,里面种着各类松树,有最常见的罗汉松、油松、圆柏、樟子松之流,也有金钱松、云杉、白皮松这样的稀罕种,院子中央还有一颗极为稀有的银杉。松树高大苍绿,所以即便是夏天,翠松阁内也是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冬日时节,大雪过后,树上结成的雾凇洁白晶莹,更是一番奇特景致。 燕甫城素来喜爱松柏,便将这偌大的园子做了会客用的正厅,旁边靠东的偏厅做了自己的书房,小一些的西厢是家人一起用膳或招待客人的膳厅。 燕云禾见燕甫城书房的窗子敞着,从斑驳的叶缝中看过去,自己的母亲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身子倚着窗子,悠闲地饮着茶。窗沿上站着一只猎隼,丰羽利嘴,毛色亮丽,一双鹰眼犀利敏锐。 那猎隼耳聪目明,听到林子中有了动静,迅速把头转向燕云禾来的方向。看到来人是燕云禾,便不再动作,它将头埋在刚才张开的羽下片刻,然后洋气脑袋抖了抖身子,看向松林的别处。 “娘,我瞧你这只鹰大概是通了人性,灵敏度堪比一个训练多年的武林高手。”燕云禾笑着看向窗边的母亲。 燕夫人放下手里的茶杯,抚了抚自己的爱鹰,看着儿子笑道,“武林高手嘛,都伦是不敢当,倒是与你爹爹身边那几个蠢小子有的一比。” “哈哈哈哈,云禾,你瞧你母亲,到现在还记着我的仇。”燕甫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云禾,快进来尝尝茶庄今日刚送来的新茶。” 燕夫人起身吩咐门外的丫鬟,“月环,给二少爷备茶。”然后又瞪了自己相公一眼,嗔怒道,“这时嫌我记仇了,早些干什么去了。几个人看不住一个没成年的小丫头,早就跟你说央儿做事不知深浅的,你就只管纵着她。” 燕云禾出言替父亲解围,“父亲早就让那几个侍卫去领了罚,谁也是没想到央儿不过去游个船,竟会掉下水去。” “知道你便是个偏帮你爹爹的!”燕夫人笑骂着在儿子肩头拍了一记,“你去看过你妹妹了?” “我这番便是从芙蓉阁走来。云禾午时才从布坊回来,今日邀了雅王来府中赏花,陪他饮酒到未时才知晓小妹已醒,匆匆赶过去却让小妹的丫鬟拦在院外,连院门都没进得去。”燕云禾坐下饮着茶笑道。 燕夫人挑了挑眉,“哦?为何拦你?” 燕云禾笑着解释道,“小妹说头痛,已经歇下了,丫鬟们怕外人进院子吵醒她,便在院外就守着了。” 燕夫人恍然大悟,笑着点头道,“芙蓉阁的这些个丫鬟倒确实是几个贴心的。月环,告诉徐嬷嬷挑几个样式时兴的银镯子给芙蓉阁送去,五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和一等丫鬟们一人一个。”然后转头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燕云禾,继续道,“你呀你呀,打小就疼你小妹,如今连她院子里的人都照顾起来了。” 燕云禾看到自己的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母亲,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母亲笑了笑,回道,“小妹孩子心性,直言直语,娇纵惯了脾气大,自然是不懂得照顾自己院子里的人。我怕她以后身边没个称心的体己人。” 燕夫人心道是,自己的这个二儿子向来心细,却没想到连这样的细微处都能想到,心思细腻之程度堪比后宅女子。 燕甫城此时接过话来,对着燕云禾说道,“我看今后你便不用替你小妹如此周全了。你是如今还没见到,我们今日见到,竟是发现央儿性子稳重了许多,有礼有矩。” “你爹这话说的是,央儿此番醒来,像是换了个人,言谈举止倒是有些肖似晴栾了。”燕夫人应和道。 燕云禾一听,倒是更想见见这个小妹了。自小就被宠成个嚣张脾气,难不成这落水大病一场,倒病好了性子? 燕夫人又拉着燕云禾说了些家常话,便站起身来说要去亲自备晚膳,“央儿喜欢吃我煮的羊肉汤,羊肉祛湿寒,我这就给她煮上。待她醒来刚好今天晚上一家人一起用膳。” “还说我偏心纵着央儿,要我说你才疼她疼得紧。”燕甫城看着妻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激动模样,忍不住说道。 “我自己的小女儿我当然疼得紧。”燕夫人白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答道,“我走了,你们父子两个好好说话吧,一听你们说起那生意上的事情我就脑瓜儿疼。”说着便踏出了房门,那只一直停在窗沿的猎隼飞身而起,轻轻落在她肩上,一人一鹰,朝着西厢走去。 第十章 燕家晚膳(2) 燕甫城笑看着夫人走出门去的背影,眼里竟满是宠溺。燕云禾看着如此景象,不由得轻咳一声。 燕云禾看着父亲微红的耳根子,忍不住打趣道,“父亲母亲的感情当真是羡煞旁人,连我这个做儿子的,此时都觉得是多余了。” “你这个小子,如今都敢打趣你爹爹了。”燕甫城一时觉得自己一直刻意塑造的伟岸形象有些坍塌了,连忙正色道,“上官家的事怎么样了。” 说起生意上的事,燕云禾倒是敛起笑意,脸上不由得正经起来,“今天看我去了,上官家的那个大管事倒是不敢放肆了。昨日被打的那个掌柜我也送去医馆了,伤得不重,胳膊与额头蹭破了皮。”燕云禾看到父亲眉头皱了皱,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此番订布,是为参加一个月后皇后的生辰宴做准备,其中订了十匹素色云锦。可是昨日货到,让他们来验货选样,那个大管事偏说他们当初订的是艳色云锦和素色云锦各五匹,布坊掌柜找出记录给他看,他一个巴掌便扇上去说是掌柜故意写错。我已去道了歉,承诺换掉布坊掌柜,并与其商议,除去他们要的那五匹新出的艳色云锦我会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我做主再送他们两匹新织的织锦缎,两匹上好的丝绸,两匹新出的妆花罗,两匹广绫,一匹漳绒和一匹缂丝以赔不是。” 燕甫城眉头依然皱着,思忖片刻,应道,“你做得对,不要跟他们讲理,撤掉布坊掌柜,再送他们些货赔罪,打发走就是了。此事可大可小,若他们有心挑起事端,你这样做倒是让燕家摘了个干净。” 燕云禾有些不懂,问道“此事还能怎么挑起事端?” “这素色云锦,虽说世家大族订的也不算少,如今的小姐公子们喜欢素色装扮以示清高,近年东都甚是时兴。就如你三妹妹,向来一身素淡,仙气袅袅。但是皇后生辰,若某世家皆着素色衣物,却是大不敬。”燕甫城点到为止,将杯中快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燕云禾听了父亲的话,心下了然,便是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想的少了,仔细想了想此事的来龙去脉,愈是觉得这上官家此番挑事其心可诛。 “父亲,那您说,我们与其无冤无仇,为何……” 燕甫城看了看窗外的松林,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你如今与雅王走得颇近?” 燕云禾听着父亲这不相干的一问,来不及多想,答道,“确实,雅王爷虽长我五岁,却是与孩儿志趣相投,惺惺相惜……” 燕云禾也不是愚钝之人,说到此处便知道父亲意在何处了,“那父亲的意思是?” 燕甫城知道儿子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看着儿子为难的神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无碍,雅王性情高雅,博才多识,你与他相处并无坏处。旁的你先不必想。即便是上官家想动我们燕家,只怕是殿上那位……”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眼睛扫了一眼刚才燕夫人用过的茶杯,神情有些不自然,却仍是继续道,“也不准。” 燕云禾看着父亲神色微倦,纵是心里千层浪,便也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了。 燕甫城在屋中沉思着踱了几步,对燕云禾说道,“对了,等那布坊掌柜伤好了,便叫他去豫州的布坊做总管事吧,那边几个布坊倒是缺个总管事,我看他是个实诚能干的,便差他去吧。” 燕云禾听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应下来打算明日就做安排。 天色已日沉西山,芙蓉阁这边却是热闹了起来。燕晴央睡了两个时辰,虽然身子还是没什么力气,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见了之前出去办事的弄画,与抓药回来的程嬷嬷叙了会儿话,精神头儿还好的很。燕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月环给芙蓉阁送镯子来的时候,便说燕夫人吩咐下来,等五小姐醒了梳妆打扮好,去翠松阁的膳厅用晚膳。 “弄影弄画,你们来帮我更衣吧。”燕晴央嘱咐道,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出门了。 她做到梳妆台前,看向镜中的自己,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穿越至此,头一次见到“自己”的真容。镜中的少女长发及腰,发色却不及燕晴栾那般乌黑,有些泛黄,却不是没有营养的枯黄,大概自小保养得好,发质柔顺光亮,棕黄的发色倒是衬着肤色更加白皙。椭圆的鹅蛋脸,不似燕晴栾那样的巴掌脸小巧精致,却是显得贵气逼人。少女眉毛长得极好,浓密有形,眉色与发色一致。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清澈明亮,睫毛纤长浓密,眨起眼来像那蝴蝶翩飞时呼扇的翅膀。鼻梁挺拔,鼻头却是小巧圆润。红唇皓齿,嘴角微翘,配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生得便是一副喜人的笑脸模样。整张脸五官精致和谐,明艳动人。若说燕晴栾好似雨后沾着露水绰约多姿的青莲,那燕晴央定是午时艳阳照耀下雍容华贵的牡丹。 其实燕晴央自己本就是个活波的性子,当初与师傅在一起也总是爱撒娇玩闹,师傅总说她这个闹腾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杀手这个行当。只是她心里藏的事多,再加上自小跟着师傅练武修性,活波的皮囊下倒是练出另一副稳重清冷的面孔。如今这幅艳丽张扬的容貌,倒是颇得她心。 燕晴央挑了一件青紫银丝留仙裙,外搭一件裹身的冰绡绿罗衫,她如今身子虚,程嬷嬷还给她添了一件漳绒做面鹅毛做里的水绿色披风。 燕府的园子当真大,燕晴央住的芙蓉阁与翠松阁又分别在燕府南北两边,大概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到翠松阁。燕晴央心道是,这以后可是要受罪了,吃个饭都要跋山涉水的。 弄影看到燕晴央站在翠松阁院外发愣,便上前来问道,“小姐是在想什么,怎么不进去。” 燕晴央看着眼前这迷宫似的松树林实在觉得头疼,这古人将自己住的地方建的像个公园似的这不是难为人么。她趴在弄影耳旁悄声道,“你走前面带路,我不认得怎么走了。” 弄影调皮地笑了笑,便领着一行人穿梭在松林里朝着西厢的膳厅走去。 第十一章 燕家晚膳(3) “呦,今儿个母亲还亲自下厨了。”燕晴央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燕云逸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燕夫人笑道,“你这个小子倒是眼尖!” “那是自然,母亲亲自煮的羊肉汤闻着便是不一样的,莫说我们燕府了,就算是整个东驰,也没几个能煮出这样原汁原味又膻味去尽的羊肉汤。”燕云逸一边说,一边走到燕夫人身边,动作娴熟地为其按起了肩,“母亲今天定是辛苦了。” 燕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对着众人说道,“莫说我们燕府,就算是整个东驰,也没几个能如我逸儿这般嘴甜的!”她拍了拍肩上的手,扭头看着身后的燕云逸,嗔笑道,“你这手艺倒是不错,也不知道跟哪里学来的,叫你按了几下,肩膀还真是不酸了。” 燕老爷听了大笑道,“你俩倒是说起对子来了!” 燕晴央笑盈盈地走进来,“四哥哥的好听话都叫母亲听了去了,对着我们几个,他这嘴可毒着呢。” 燕夫人看着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小女儿,不由得又红了眼。她站起来把燕晴央拉到自己身边的空位,“我的好央儿,现在头可还疼?” 燕晴央捋了捋耳前的碎发,微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地轻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女儿下午睡了许久,起来又喝了药,如今精神好了许多,倒是母亲不要嫌弃我这一身的药味。” 她看向一旁的燕云逸,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继续说道,“还真别说,这四哥带来的药引子果真是个好东西,添在药里,竟是都不觉得苦了。” 燕晴央觉得自己已经是抹了脸皮在费尽心力讨好了。她下午仔细想了想,无论之前的燕晴央如何做人,既然她来了,那便以她喜欢的方式做事才好。装成别人的样子过活,且不说这是不是她的脾性,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做得滴水不露。如今的万全之策便是首先在这燕府里能过得如鱼得水,再考虑旁的。 燕云逸看着满心满眼笑对自己的燕晴央,当即便愣在一旁。别说是他,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听闻此话,皆是一愣。 连一旁的弄影弄画听着都觉得有些汗颜,也不知道下午只喝了一碗药便吃了一整碟子蜂蜜糖的是哪个...... 燕晴央像是没看到众人愣怔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从前我只当四哥是讨厌我,如今我倒是想明白了,四哥哥当真是在关心我的。四哥哥原谅我以前不懂事吧,往后我便不会再胡闹了。”她眼睛一转,换上一副调皮撒娇的笑容,对着燕云逸嗔怪道,“不过啊,以后四哥哥的好听话可不能只讲给母亲听,我也要。” 燕云逸难得露出一副失态的神情,若不是知道这当真是如假包换的小妹,无论如何他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个燕晴央定是换了一个人。 坐在圆桌对面的燕晴栾看着仿佛性情大变的燕晴央,倒少了份震惊,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此时便听到燕甫城爽朗的笑声在房间里响起,对着妻子道,“阿敏,看着央儿如此懂事了,我当真觉得欣慰了。”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央儿从前不懂事你作为哥哥教育她是对的,不过如今她性子变好了,你可不能再凶她。” 燕云逸终于回过神来,神色中少了几分平时的嬉皮笑脸,连忙回道,“父亲说的是,以前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然后他侧过头,带着几分探究的神情看向燕晴央,笑道,“小妹,四哥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你素来知道我这个性子,你莫怪我。” 燕晴央依旧灿烂地笑着,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四哥哥说笑了,都是一家人,央儿怎会怪你。” 燕云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之前父亲母亲跟我说央儿醒来以后,性子大好过从前,我还怀疑着。如今一见,果然是不同了。” 燕晴央又笑盈盈地看向燕云禾,轻轻点了一下头调皮地说道,“二哥哥今天倒是最后才来看我的,所以莫要怪罪央儿下午把你挡在院外了,想着就该惩罚一下你!” “哈哈哈哈,央儿说的是,你二哥哥该罚。”燕夫人笑着接话道。她看着如今如此懂事的女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燕云禾听了也是一乐,举起自己手边的酒杯,对着燕晴央笑道,“那二哥今天自罚一杯,就当是给小妹赔罪了!”杯中的酒被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怎么说着说着尽是要给我赔罪的了。再这样说下去菜都要凉了,到时候我们倒是都要给这一桌菜赔罪了。”燕晴央笑嘻嘻地打趣道,说着便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藕夹放在碗里。 燕雨淳本就是贪吃的年纪,听着这些大人尽说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早就如坐针毡了。看到小姑发话要吃饭,便急匆匆地指着香溢满屋的羊肉汤喊着,“娘,我要吃汤,我要吃汤!” 何氏不禁失笑,一边盛汤一边笑道,“那是你祖母忙活了一下午,专门亲手煮给你小姑姑喝的,你倒是个不客气的!” 燕晴央一听,心里不由得觉得一暖。她自幼丧父丧母,小叔接过父亲手里的产业后将她一并抚养。虽然依旧锦衣玉食,但毕竟父母所能给予的那种关爱总是缺失的。小叔是个不安分的,别人在外面养小老婆,他倒是个正大光明的,全都养在自己家里。家里三个女人各有儿女,整天争风吃醋,鸡犬不宁。燕晴央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本来就身份尴尬,没有至亲撑腰照看,便也只能从小就懂得左右逢源。尤其十三岁那年,在得知父母当年车祸的罪魁祸首便是从小抚养她成人的小叔,她便更加不相信亲情一说了。明明是个本性就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从此活泼开朗便只是面对他人的保护色。 燕晴央一边出神地想着从前的事,一边低头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盛好摆在眼前的羊肉汤,竟是不自知地落了泪。 “呀,央儿怎么哭了?”燕夫人眼尖,心疼地抓起燕晴央的手问道,“怎么手也这么凉,是身子不舒服了吗?” 燕晴央看着眼前担心自己的美丽妇女,张了张嘴,却有些说不出话。她明知道其实眼前的人关心的是另一个魂魄都不知道去了那里的燕晴央,可是看着自己的手被那双温柔柔软的手暖暖地捧在掌心里,便不由得地觉得感动,眼里的泪水更加丰盈了。 燕甫城见状,一脸严肃地吩咐旁边的下人们,“快去请陈太医来,看看五小姐这是怎么了!” “父亲,别......”燕晴央连忙整了整情绪哽咽道,“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我以前也许是小,不懂得你们的良苦用心,如今我是真的懂了,便为自己能来到这个家,由衷地感到幸运。” 燕晴央这话说的是真。之前她有想着待自己摸清这里的状况,便凭着自己的本事偷溜出去,行走天下,她不是甘愿被大院束缚的人。但是这一刻她便决定,此燕晴央虽非彼燕晴央,但是此燕家便是她的燕家。既然老天送她到此,那她便愿意在此重活一世,换得一个真心对她的家。 第十二章 万象轩(1) 自从那晚在晚膳上,燕晴央一改往日霸道千金的做派,在众人面前动情落泪,吐露真心后,近几日竟是没一个人来扰她。听说是燕夫人悄悄吩咐下来,五小姐经历了生死,如今身体虚寒,心灵脆弱,身心皆需静养调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去芙蓉阁叨扰。 燕晴央一开始以为是那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众人起了疑,心里还忐忑不安。如今听了弄影打听回来的消息,心里的石头虽然落下来,却又着实觉得好笑。 “奴婢倒是觉得这样清净着好,我昨日一整天便绣好了半张被面。”弄画听了弄影的话,一边帮燕晴央整理书架,一边高兴地说道。 燕晴央知道弄画是个喜欢清净的性子,笑着抚了抚手里的书,一层灰便在眼前荡起。 弄画走过来把燕晴央手里的书接过来,帮她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小姐您还是回去坐着吧,这些子书自拿过来就没人碰过,积了不少的灰尘。我们整理好您再过来,这屋子里现在飞的都是土,呛着您可怎么办。” “无妨,我本是想自己整理,可是你们偏不让。如今是连在这间屋子里,都不许了。”燕晴央看着一身灰尘的弄画打趣道,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果然也沾了不少土。 燕晴央小的时候便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师傅说,要想在这行里面拔了尖,便不能只靠打架,方方面面的知识学问都要懂才行。燕晴央虽然是个调皮的,但是向来师傅的话没有一句不听的。所以小的时候师傅给什么书便认真地读完,后来便是养成了习惯自己便知道找书看。于是无论是古今中外,还是工农商科,她都能说出个一二来。虽然以前最是不喜欢师傅每天捧在手里的文言文本子,如今却是没得选。以前读书可以一目十行,现在那满篇的繁体古字,实在叫人读的困难。 燕晴央这几日闲来无事,便翻了翻自己小书房里的书。倒是数量繁多,种类齐全,只是许久无人问津,每本书上都积了厚厚的灰。于是她便想今日给书房来个大扫除,谁知却被两个丫鬟抢了活,不许她碰那些打扫用的物什。 除去每日白天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她每晚等众人睡稳了,都要起身去院子里的芙蓉树林里锻炼身体。她暗自试过,虽然格斗的招式套路她都熟记于心,也依旧能够运用自如,可是现在的这个身子纤弱得很,翻个跟头都觉得头晕眼花。古时候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素质着实差得很。纵使每日睡醒以后都觉得身上没一处是不疼的,但是燕晴央想了想自己小时候跟着师傅练武吃过的苦,便也不觉得如今的苦是苦了。 白天晚上都有事做了,所以燕夫人不让旁人来扰她,她也乐得如此。 燕晴央看这些古人虽然连地球是圆的这个道理都不懂,思想也是封建迂腐,可是论起经纶来,还果真是厉害。仔细想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人生八雅,除了酒和茶她还能略知一二,剩下的她真的是没一个会的。连她院子里的花,还是前几日看书房里的一本花草志才知道,那便是芙蓉。 从前读书都是挑着对自己有用的书读了,对这花草闲情、琴棋雅艺之事,还真是忽略了。 不过话虽如此,燕晴央其实也志不在此。与其让她花时间来学琴下棋,还不如让她多练几个治敌的狠招。 一个下午,芙蓉阁的小书房便被收拾得干净利落了。按照燕晴央的吩咐,书架被移到阳光照不到的阴凉处,书桌摆在窗边,阳光照进来整个桌面亮堂堂的,书桌旁还添了一张能躺人的软榻。书籍按照内容被分类摆放,层层分明,规整有序。 燕晴央兴致勃勃地拿了一本前朝史记斜倚在软榻上读着,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子洒在她脸上,金光灿灿,温暖四溢。 弄影沏了茶端进来,“小姐,这是老爷派人前几日送来的新茶,叫人送来给您尝尝。” 燕晴央是个爱茶之人,细细地品了一口,问道,“这可是江南那边送来的龙井?” 弄影笑道,“小姐真是厉害,喝一口便尝出来了。老爷那边的人说,这是吴州那边的西湖龙井,绿茶里数它最好。” “诶?这里也有西湖?”燕晴央一听茶名,来了兴致。 “我们东都自然是没有的,那西湖在吴州州府西子城,那里风景如画,美得紧呢。” 燕晴央又续了一杯茶,笑道“啧啧,说得好像你到过那里一般,你如此喜欢,以后把你嫁去江南你看如何?” 弄影一下子红了脸,一跺脚把头垂得老低,嗔怪道,“小姐又在打趣奴婢了!弄影可是要一辈子跟着小姐,我,我才不嫁人!” “哈哈哈,你一辈子跟着我做甚,我又不能娶了你!”燕晴央看着弄影羞赧的神情,大笑道。 “哎呦小姐你越发没正经的了,奴婢不跟你讲了!”弄影转了身就要出门去。 燕晴央忍着笑将她喊住,“你着急地跑什么,你过来,我有正经事要问你。” 弄影嘟着嘴一脸不相信地走过来,“小姐净知道说些有的没的,哪里有正经事要问我。” 燕晴央把茶杯递给她,示意她再续一杯,低声问道,“我问你啊,咱们府里的小姐可以随意出门逛街吗?” 弄影抬眼瞥了一眼依旧一脸不正经的燕晴央有点无奈地回道,“莫说我们府里的了,便是整个东驰都没有世家小姐随随便便就往大街上抛头露面的道理。” 燕晴央一听有点泄气地嘟囔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家风向来开明嘛!我以为比起其他那些满脑子男女授受不亲的老古董们咱们府里......”话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接过弄影续好的茶,上下打量了一番弄影,笑嘻嘻地继续道,“咱们府里,咱们府里人少果真好。” 听着燕晴央没由来的一句话,弄影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看着主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嘻嘻模样,她便知道准没好事儿。 第十三章 万象轩(2) 燕府的西侧门鲜少有人出入,此时门前却是站着一主一仆两个神色古怪的清秀少年。其中一个身材纤瘦,容貌秀美,气质出众,举止文雅,银冠束发,白衣飘飘。路人纷纷侧目,心里盘算着不知是这附近哪家的俊俏小公子。 白衣公子身边的小厮一边动作僵硬神情慌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腰带,一边嘟囔着,“我觉着,我们这样出来还是不行的,万一被老爷夫人知道.....” 燕晴央翻了一个白眼给身边碎碎念的弄影,挺直腰板边走边说道,“知道怎样,就算知道也不能把我怎样嘛,我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出来,这大街上又没人认得我,你担心那么多作甚!”她看了看心神不宁的弄影又继续安慰道,“你放心,就算被家里知道,有我罩着你,你不会挨罚的。” 弄影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英姿飒爽一身公子哥打扮的燕晴央,“小姐,你说的这个,罩.....罩着,是什么意思呀?” 燕晴央脚下一顿,把手中的扇子“唰”地一合,转过身轻轻地在同样一身男装打扮的弄影脑袋上一敲,轻笑道,“你啊你啊,你家公子说话,你听着便是了,哪来这么多问题。” 弄影一听下意识地捂了捂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四下看看发现无人注意,赶紧点点头,正色道,“公子说的是。” 燕晴央莞尔一笑,潇洒地迈着大步朝前走去。不同于弄影的紧张担忧,燕晴央倒是怀着满心的好奇和期待。来到这个异世半个月了,一直被圈在燕府的围墙里,纵是燕府地大景美,也是要逛腻了。今天趁着要出来给燕晴栾挑画的由头,便想趁机溜出来看看外面的样子。只是古时未成年的深闺女子不宜在外抛头露面,她便叫弄影去想办法搞来一套尺寸合适的男装,带着打扮成小厮的弄影,偷偷溜了出来。 “弄影,你说的那个万象轩,还离得远么?”燕晴央扇着扇子侧过头问道。偷溜出来本来就没有马车坐,又是正午,烈日当头,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细细的汗珠已经挂满燕晴央的额头了。 弄影很想拿出帕子给主子擦擦汗,但是由于此时两人都身扮男装,便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睛说道,“小的一直跟着少爷,出门也出的少,这个万象轩也是跟二少爷身边的人打听来的。小的觉着应该就在这周围,少爷在那边的阴凉处等一下,我去寻人问问。” 燕晴央又热又累,想着休息一下也好,便打发弄影去问路,她靠在路边的树下乘凉。 她正低着头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疾声。她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样窄的街道,如此疾驰的马车实在是危险。 果然不出所料,一声马儿尖锐的嘶鸣划破了原本静谧和谐的空气,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孩童刺耳的尖叫。 燕晴央猛地抬头朝街上看去,一个年幼的男童摔倒在街的中央,马车行至人前车夫才连忙刹车,可是为时已晚,此时的男童刚好倒在高扬的马蹄下,眼看着那黑壮的马蹄就要从半空中落下。 燕晴央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便冲出去。可是她离街中央着实还有些距离,刚跑出去两步,便看到一个男子从街边的一个店铺里冲出,速度极快,一把将地上的小孩揽在怀里,躲开了将将落下的马蹄。 好身手!燕晴央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 燕晴央见状便停下脚步,街上的行人也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围观。她不急不慢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圈。 救人的男子轻轻放下怀里的男童,直起身微微蹙着眉头看向肇事的马车。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身着墨绿色长袍,乌黑的长发用一枚光亮润泽的翡翠玉冠高高束起,剑眉入鬓,轮廓分明,玉树临风。原本一双温柔甚至略带女气的丹凤眼此时染了几分冰冷的愠色。之前的剧烈动作使他衣角沾了些灰尘,发丝也有些凌乱,依然丰神飘洒,丝毫不影响他与生俱来一般的贵气。 这时人群里挤出两个劲装少年和一个年轻少妇。 “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两个劲装少年齐声跪向救人男子,低头请罚。 年轻男子转过身看向从人群中钻进来满脸焦急的少妇,蹲下身抚了抚身边孩子的后背,轻轻一推,轻声安慰道,“别怕,去找你母亲吧。” 男子声线柔和,嗓音清脆,甚是好听。 男童跌跌撞撞走向少妇,然后一个跟头栽到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马车上终于下来一人,华冠丽服,锦衣玉带,相貌堂堂,却神态轻浮。他满脸堆着笑地走上前来,对着救人男子低头合手作揖,开口道,“原来是雅王在此,草民上官昭辰给您赔罪了。” 燕晴央心里不由得一惊,眼前这位丰神俊逸的男子竟是那大名鼎鼎的雅王南宫拓,怪不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尊贵之息。她之前便听弄影提起过当朝皇帝的这位同胞幼弟。 南宫拓垂着眼斜睨着上官昭辰,冷笑一声,应道,“原来是丞相家的大公子!本王早就听说丞相府的大公子是何等的谦谦君子,聪慧过人,彬彬有礼。今日一见,没想到上官公子在驭马之术上也颇有一番造诣。” 燕晴央听了心中一笑,顿时也觉着有些解气。她一听这马车是丞相府的,便知道定是这上官昭辰仗着丞相府的权势素来横行霸道惯了,才敢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疾驰马车,惹出这样的祸端。 上官昭辰听了南宫拓的话,当即脸色便不太好看,但还是继续陪笑道,“草民愚钝,王爷的称赞不敢当,不敢当。雅王爷如此才情才担当得起谦谦君子这四个字。” 然后他神色一凛,抬脚狠狠踹向自家车夫,“没分寸的东西!本公子又没叫你赶路,你驾车驾得如此快是要赶着投胎还是成心要陷我于不义!如今你冲撞了王爷,死罪难逃!” 这上官昭辰倒是个精明的,立刻把罪责推到下人身上。燕晴央看着被一脚踹倒的车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小.....公子!小的回来了!可是找了您好久!”弄影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小声说道,“小的刚找到铺子,便听人说这边的路口出了事儿,就赶紧跑回来找您了。” “我自然没事。刚才那个小孩子差点被那匹马踏在蹄下,是那位雅王爷救了那男童。”燕晴央指着人群里将头埋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小孩,向弄影解释道。 弄影长舒了一口气,“小.....啊公子,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南宫拓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满道,“上官家若是想管教下人,还是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本王觉着甚是不雅。”他抚了抚自己袖子上沾上的灰,淡淡瞥了一眼上官昭辰,继续说道,“不过上官家倒确实该规范一下家教了,今天若不是你下车来,本王还当是那郊外的土匪驾车闯进城里来了。你们今后好好教导这些下人,莫要叫他们再给丞相府丢脸。” 南宫拓转身对着那两个主动罚跪的少年递了一个眼色,没听上官昭辰的回答,便自顾自地对着两个少年撂下一句,“起来,走了。”便真的道别的话都没有就径直走了。 雅王一走,那年轻少妇便也带着孩子走了,人群也就散了。只有遭了一番羞辱的上官昭辰还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盯着雅王的背影,但无论如何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燕晴央看着南宫拓潇洒正直的挺拔背影,轻笑着自语道,“这个雅王,倒是个不错的人。” 第十四章 万象轩(3) 弄影带着燕晴央进了一家装潢简朴的迎街店面,一进去便是一间待客用的厅堂,没有货架也没有货品,厅堂角落里有一个收钱的柜台,里面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掌柜。 掌柜见有人来了,便笑呵呵地迎出来,一边打量一边问道,“这位....公子想要买什么?”紧接着倒了杯茶,示意燕晴央先落座。 燕晴央闻言身形一顿,抬起头认真看了看眼前的老掌柜,唇边勾起一笑意,答道,“你这万象轩,卖什么?” “怪不得我看着公子觉得面生,想必是第一次进店里吧。”掌柜在一旁弯着腰陪笑道,然后从柜台后取出几块木牌拿给燕晴央看,“我们万象轩主营古董、玉石、字画的买卖。这边有三块牌,您跟我说您要买什么,我便给你相应的木牌,您拿着木牌便能去楼上的卖馆了。楼上人见了木牌自会接应您。” “听掌柜的意思,来你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常客?”燕晴央有些渴,弄影在旁边又给她续了一杯茶,所以便不急着进去买画。 “我们万象轩不像珍宝轩、麒麟阁那些大店,自然知道的人没那么多。当然,我们的东西也不差他们,只是我们万象轩对第一次进店的贵客有一则规矩。”掌柜说着又从柜台后抱出一个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暗箱,搁在燕晴央身旁的矮桌上。 燕晴央看着眼前的暗箱,倒是来了兴趣,“哦?敢问掌柜,是什么规矩?” 掌柜看着桌上的暗箱答道,“公子需要在暗箱中随机抽取一个木牌出来,回答对木牌上面的问题,便可获得入店购买的资格。” 燕晴央原本想着这只是个卖字画的地方,挑幅不错的画走了便是,却没想到这个万象轩倒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想了想刚才见到的“车祸现场”,又看了看这间看似普通的店铺,燕晴央暗自觉得自己今天倒是出来对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合起手中扇,从容淡定地将手伸进暗箱,随手便拿到一枚木牌取出来,递给掌柜。 掌柜看着燕晴央从容不迫的神态倒是眼中有了几分讶异,他接过木牌,“公子抽到的是一道人物题,题中给出四个关键词,请公子说出此人姓名。” 他开口缓缓念道,“谋无遗策,少年辞官,辟谷修仙,男生女相。” 燕晴央听后思忖了半晌,笑着答道,“可是出自西灵叶氏,前朝开国功臣,如今人称西灵散人的叶仲?” 掌柜听后先是一愣,之后眼里多了几分敬意称赞道,“公子博闻多识,正可谓是少年才俊。” 掌柜识人无数,在燕晴央刚进门的时候便看出眼前的公子乃女子所扮,本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调皮出来闲逛。虽然进门是客,但是万象轩暗箱里的题目却不是好作答的。他心想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娃娃,就算今日进来了,也是走不进卖馆的。谁知,淡定自若地道准了题目答案,立刻便让掌柜不敢小看。 燕晴央心里暗道侥幸,刚才一听是人物题,她心里便是没了底。她初来乍到,古字读起来本就费劲,所以即使前两个星期拼命地读书,东驰国记也只刚读了个开头而已。让她去凭着四个词语就去猜测一人,着实有些困难。可巧的是,偏偏这题考的是叶仲,她便是会的。 西灵叶氏是东驰有名的一系高人世家,虽然家中人丁不旺,每代只有一至两个子嗣,但无论男女,皆是一派道骨仙风,聪慧过人,文武双全。那叶仲更是家族中最为出色的一位。他容貌隽美,粉面朱唇,仙资秀逸,状貌如妇人好女。十二岁下西灵山参加科举,便一举夺下当年的状元。之后用四年时间游历天下,行迹遍布东驰、乌苏、兰禺和南疆。他十六岁游历天下归来,参加当年科举中的武试,时隔四年又拿下当年的武状元。 西灵叶氏祖训,子孙后代皆不入仕。他破训为官,成为东驰有史以来未及弱冠便拿下双料状元入朝为官的第一人。当时皇帝是如今圣上南宫择的爷爷,谥号顺尊。顺尊皇帝在位时皇后一族外戚专权,宫中皇子繁多,继位争斗不断。叶仲与当时十四皇子,即前朝太武皇帝私交笃深,他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在最后外戚企图篡权夺位的宫变中,协助十四皇子夺权登位,不到二十岁就在这改朝换代的乱世中摇身一变为当时的大功臣。 世人皆道,随着叶仲的地位水涨船高,西灵叶氏想必从此便要褪下仙姿换华服了。这叶仲却突然向自己一手辅佐而上的新帝请辞归山,自此便退下朝堂,悠闲自得地做起了西灵山上的闲散高人。 要问燕晴央为何对此人如此了解,倒是要归功于她那四哥燕云逸。世人皆知燕家四公子自娘胎里便带着病,出生后被送到高人府上强筋练骨,却不知道这所谓的“高人”便是这位传奇般的人物,叶仲。 弄影把这段故事讲给燕晴央的时候,燕晴央心里还颇为诧异。燕家再是富有,也只是一介商贾。燕夫人身份再是特殊,也不过是东驰人眼中的一个北夷蛮人。燕家如何能将自己刚出生的幼子托付于如此不一般的传奇人物亲身抚养教导,着实是让人想不通。 “公子您看这古董、玉石、字画三样,您今日想要买哪种。” 燕晴央看着掌柜手里的木牌,礼貌地问道,“我今日本是来挑字画的,但是这古董和玉石我也颇有兴趣,不知可否一看?” 掌柜笑着把三枚木牌一齐放在燕晴央手中,“可看,当然可看。” 燕晴央向掌柜道了谢便去向楼上的卖馆。万象轩楼下只是一个不打眼的小厅堂,楼上却是别有洞天。 楼梯旁第一间便是字画馆,屋内摆设装潢风雅别致,门口的布帘上绣着一首有趣的藏头诗,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清新的书卷气和淡淡的墨香。 中间一间较大的是古董馆,陈列物品的架子和桌椅皆由名贵的紫檀制成,大气稳重且不失华贵。紫檀木淡淡的清香漫在屋子里,沁人心脾。 靠里一间是玉石馆,门沿便是用光亮的金云墨玉所造,屋里玲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类宝石原石,一张铺着红色绒布的台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宝石雕件。 燕晴央暗叹,古时候还真是有好东西,眼前的这些随便一件放在现代社会,都是无价之宝。 第十五章 万象轩(4) 知道燕晴栾偏爱山水画,燕晴央便挑了一副顺尊皇帝时期一位大家的名画。字画馆的伙计跟着她下楼付钱时,掌柜看了一眼她挑的画,不由得点点头道,“公子果然好眼光。” 燕晴央闻言眯着眼笑了笑,心里暗道,可不嘛,这幅是店里山水画里最贵的三幅之一了。好价钱当然值得起好眼力。 掌柜看到伙计手里正在包装两本旧书,仔细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这两本确实是难寻的孤本,只是这是两本晦涩的武籍,不知公子......” 燕晴央将掌柜脸上的疑惑看在眼里,她其实一早就知道这精明的掌柜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便落落大方地笑着打断应道,“我家大哥习武,素来喜爱收集武籍兵书,我看这两本极好,便想拿去送他。” 掌柜了然,便不再赘言。 “不知这位小兄台是哪家公子,在下也是爱武之人,听你刚才那么一说,倒是觉着小兄台的这位大哥非一般人,心下便想要结交一番,不知是否唐突?”温和动听的一道声音从楼梯处随着一阵下楼的脚步声传来,步伐匀整轻盈,听着倒确实是个习武之人。 燕晴央觉着这嗓音有些莫名的耳熟,带着疑惑抬起头看过去,一张前不久才刚刚看过的脸映入眼帘,燕晴央瞬间僵愣在那里。 燕晴央身旁的掌柜也是动作一滞,声音也不由得高了八度,“王......”可是只吐出一个字,便被那楼梯上走下的男子一个分外凌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嘴,大喘了一口气接着道,“王公子,您怎么下来了.....” 燕晴央闻言不由得心里暗笑,看来这雅王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本以为自己这身装扮还是很成功的,结果连一个店铺的掌柜都瞒不过,那么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可是既然看得出,她与他素未谋面,毫无过节,为何在此为难她。难道是看不惯她女扮男装?燕晴央实在有点摸不准这位小王爷的性子。 她看店里再无旁人,心里一横,垂着眼睛向南宫拓行礼,“民女见过王爷,民女不过是那不入流的商家之女,家中之人怎敢妄自与雅王结交。民女狂妄,如此打扮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弄影也把头埋着,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急的要死。 掌柜听了吓一大跳,南宫拓本人也闻言一愣,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 燕晴央依然垂着眼睛,轻声答道,“雅王盛名远扬,俊逸风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民女虽然见识浅薄,但却万万不敢有眼不识泰山。民女男装出行只为方便,但是在王爷面前,便是借民女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 南宫拓细细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觉得此时知书达礼,说话行事极有分寸的燕晴央与上次远远一见又是大不一样。 万象轩其实正是南宫拓名下的铺子,南宫拓从街上回来后,便去自家店铺后院换了一身衣服。听到前堂有人说话,谈及那两本武籍孤本,一时间便有些好奇。没想到却一眼看到记忆里那个芙蓉花仙一般的女子,如今女扮男装,倒是别有一番风流潇洒之资。 他虽然不知道燕晴央为什么认得出他,本就没有存心为难她,又听她如此一说,便不再细想了。 “我不过是看你买走两本我最爱的武籍,心生好奇罢了,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你莫怕我。”南宫拓柔声安慰道,“今日我做主,这两本书,我让店家送你便是。” 掌柜闻言赶紧点头道,“送送送,这两本书送给小姐,还望小姐日后赏脸,常来光顾。”向来孤傲寡言的王爷主动搭话不说,还要送东西,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晴央此时终于抬起了眼睛,目光湛湛,神情坚定地看着南宫拓道,“多谢王爷抬举,但是这赏赐民女不能收。” 燕晴央顿了顿,看了一眼南宫拓没有面露不悦,又继续说道,“我本是客,买卖已成。若是沾了王爷的光白拿,叫店家平白损失了银两;若是王爷替我付钱给店家,那民女更是不敢。民女虽出身商家,却也不是那不知廉耻之人。” 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弄影掏出应付的银两搁在柜台上,转眼换上一副十四岁少女该有的调皮笑容,轻笑道,“民女别的没有,银子啊,倒是多的很。” 南宫拓看着少女明朗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脑海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胖乎乎的女娃娃,嘴边禁不住勾起了笑意。 掌柜有些犯难了,看着柜台上的银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求助地看向南宫拓。 “那便随你吧。都说生意人会算计,我看你便不是个会算计的。”南宫拓示意掌柜把银子收了。 燕晴央笑道,“会算计和占便宜,是两回事。我爹爹是个会算计的生意人,并非是那爱占便宜的小人。故,家风如此。”燕晴央示意弄影把包好的画和书拿好,“不过王爷倒是说对了,我的确是个不会算计的人。” 南宫拓挑挑眉追问道,“那你说说,你是怎样的人。” “民女嘛,是个会花钱的人。不信,您问问掌柜。” 南宫拓先是一顿,明白后大笑,“好个会花钱的人!” 燕晴央看着南宫拓爽朗温和的样子,心里的防备也放下不少,说起话来也变轻松了。 “时间不早了,民女便不打搅王爷了。回去晚了,被人发现偷溜出来,我这丫鬟免不了一顿罚。” 弄影本就因为迎面撞上雅王,心里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一直低头咬着嘴唇连头都不敢抬。如今听了燕晴央的话,心里一委屈,红了眼睛,差点就哭出来。 燕晴央偏着头看着弄影不禁失笑,安慰道,“不过你放心,你小姐我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不对,离了你我可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哪里会舍得你挨罚。” 南宫拓心里暗忖,看着她这副模样,便不像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小姐。 燕晴央安慰自己丫鬟的温柔眼神和明艳笑容,南宫拓看在眼里,着实觉得好看得很。 第十六章 赠画(1) 这几天才是刚刚入夏,太阳却毒得很,一个月都没下雨,天气燥热难耐。燕晴栾不喜热,最近也鲜少出门。今日原本坐在小书房里安静地练字,听到丫鬟通报五小姐来访,不禁手里的毛笔一抖,一滴墨水便落在素白的衣衫上。 “你带五小姐进屋里来,跟她说我去换个衣服便来。去厨房里端一碗昨天做好放去冰着的桂花莲子羹,拿来给她解暑。”燕晴栾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芍菱吩咐道。 燕晴央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院子里的景色赞叹道,“三姐姐院子里的芍药可开的真好。我那满院子的芙蓉太过艳丽,如今天气炎热,反倒让人觉得有股子燥意。瞧姐姐这里的芍药,白的单瓣、粉的绣球、淡紫的金环、玫红的皇冠,还有那双色的托桂,千层和台阁,让人看了觉得清新的很。” 燕晴央读完了那本花草志,说起花草来倒是头头是道。以前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如今懂了些,倒是觉着有趣了。 芍菱听着燕晴央的话有些惊讶,心道是,五小姐怎么破天荒地夸赞起自家小姐的院子了,从前可是样样都要争着抢着做最好的。 芍菱安排燕晴央在客厅坐下,便去厨房端莲子羹了。弄影在一旁给燕晴央扇着蒲扇解热。 燕晴栾的屋子比起燕晴央的屋子,倒是朴素多了。金贵的摆件不多,裱好的精致字画倒是四处可见,室内墙沿还摆着几株养得极好的盆栽。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清心凝神,十分醒脑。燕晴央暗自笑笑,比起燕晴栾的品味,“自己”果然俗气得多。 “妹妹许久没来我这芍药阁了,可是觉得有什么变化?”燕晴栾换好衣服从里屋缓缓走出来,看着摇头晃脑四处打量的燕晴央,轻声问道。 燕晴央不禁觉得语塞,她哪里知道这屋子跟以前比有什么变化,但是表面上仍是淡定自若地笑了笑,应道,“姐姐的屋子素来便是这样素净雅致,比起我那不上道的摆设,姐姐的芍药阁倒还真像是那仙人住的院子。” 燕晴栾倒是有些习惯改了性子的燕晴央,脸上并无多少惊讶之色,走到燕晴央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淡淡地说道,“妹妹自小与我喜爱的东西便不一样,妹妹天生富贵命,衬得起那些金银玉器。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压得住那些金贵玩意儿的命格。” 燕晴央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上次见燕晴栾,还未能这样好好说话,每句话表里无异,内里却是带刺的。几个星期不见,却是对她说起好听话来了。只是燕晴栾大抵性子便是如此,清傲淡薄,对人总是热情不起来。 燕晴央心里不由得觉得高兴,看来她那晚在晚膳中说的那番发自肺腑的醒悟,燕晴栾是听进心里去了。本就是自家姐妹,何必相互为难。 “姐姐莫要为我开脱,我以前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肤浅得很,看到那金光闪闪的华丽的东西便觉得喜欢。如今我倒是真真地羡慕姐姐这般清新脱俗。”燕晴央话里带着暖意,笑嘻嘻地回道。 芍菱这时端着两碗莲子羹进来,燕晴央接过碗,尝了一口,桂花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开来,不由得称赞道,“三姐,你这桂花莲子羹冰冰凉凉的,入口细腻香甜,好吃得很!” 燕晴栾看着一吃起来东西来,整个人便变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小妹,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昨日我嘴馋便让厨房做好冰了几碗,我知道你爱吃甜食,便让芍菱端来给你尝尝。”说着,她便又往口里添了一勺冰羹。 燕晴央突然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抬起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呦,瞧我这个记性。”然后对着弄影吩咐道,“弄影,把东西给三小姐看看。” 弄影小心翼翼地把包好的画拆开,捧着放在燕晴栾眼前。 燕晴栾定睛一看,眼里瞬间有了往日难以见到的流光色彩,她直接伸手接过弄影捧着的画,双手捧着画作细细观赏起来。 “这确是王克的真迹!我有次在老师那里观摩过两幅他的山水画,运笔痕迹和用色风格确实如此这般!”燕晴栾掩不住眼里的激动和喜悦,用手捻了捻手中的纸张,继续道,“他出身世家,家境宽裕,性格挑剔,作画向来只用徽州地区所产的宣纸,此纸十分名贵,产量也少,薄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一般人是用不起的。” “三姐姐果真是懂行的,说起画来头头是道。我不懂这么多,只觉着是好看,又是名家之作,便想着买下来送你。”燕晴央看到燕晴栾对这画爱不释手,倒是放心了。自己出趟门不容易,若是买回来一副不讨喜的画,那就真是不值当的了。 燕晴栾这是想起来之前燕晴央便提起过说在市场上寻佳作,想要赠与她。那时她是不信的,只当是她装模作样在大哥大嫂面前演那虚以委蛇的姐妹情深的戏码。如今见她当真为自己寻来一副佳作,心里不仅觉得感动,还有些为自己当时的小人心肠觉得害臊。 燕晴栾本就是个清高自傲的性子。虽然出身商户,却是自小书读得多,礼学得精,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整个东都城中也没有几个女子能与她相比。所以她自然是不屑于后宅大院中的女子斗争,但是被从前霸道无状的燕晴央逼着,也不由得多了几个心眼。 “婷袅谢过妹妹了,妹妹真真是有心了。只不过,王克的画价格不菲,我实在不愿意让妹妹这样为我破费。”燕晴栾想了一下,提议道,“不然这样,我去跟母亲说,让她把银子补给你。” 燕晴央顺势轻轻拍了一下燕晴栾的手,佯怒道,“姐姐这便是不领情了,自家姐妹,哪有如此计较的。” “妹妹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燕晴央调皮地笑道,“瞧把你急的,现在倒是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了?你放心,银两的事情我自然心里有数,我手头还有富余的。再说,我每日闲在家里,哪里有需要用银子的时候。” 燕晴栾这次笑起来,眼里终于有了些暖意,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客套,便知趣地应道,“那我便心里记着妹妹的好,把这画收下了。” “你与我客气什么,姐姐以后有好东西,记着给妹妹留一份就是了。”燕晴央又拿起自己的那碗桂花莲子羹,笑道,“比如,这样好吃的冰羹。” 第十七章 赠画(2) 五小姐亲自拜访芍药阁给三小姐送了一副名画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燕府。 燕云逸听了笑道,“我当是她前几日偷偷溜出去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去买画了。” 坐在对面与其对弈的燕云禾,闻言挑了挑眉问道,“你说谁偷溜出去?央儿?”他皱着眉,执在手中的黑子迟迟不肯落下。 燕云逸斜睨着看似胶着其实结果已十分明了的棋盘,拿起手边的茶杯酌了一口,答道,“前几日我身边的秦青看到小妹带着她身边的弄影,二人女扮男装从西门偷偷溜出去,去街上了。” 燕云禾此时全身心地投注在棋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燕云逸讲话,一边盯着棋局冥想,一边嘴里喃喃重复着燕云逸刚才的话,“嗯......女扮男装溜出去......” “什么?!你说小妹女扮男装上街去了?!”燕云禾把棋子一把拍在棋盘上,整个人腾地一下跳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燕云逸喊道。 燕云逸站起来拍了拍燕云禾的肩膀,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回道,“哎呦难得见二哥如此,小妹的威力果真不小。” “胡闹!她胡闹也就算了,你知道了却不拦着她,这种事怎么能纵着她!”燕云禾着实气得不轻,指着燕云逸没好气地骂道。 “她这不是也安全回来了嘛。”燕云逸被骂了,不怒反笑,“我看小妹自落水后醒来,性子沉稳多了,她本就机灵,你还怕她出去吃亏吗!” 燕云逸心里暗道,小妹若是个让人担心的呆瓜,倒也做不出女扮男装溜出去逛街的荒唐事了。燕云禾自小就偏宠燕晴央,总是把她当作小孩子一样哄着,听了这话如此着急上火也是不足为奇。 如今的燕晴央倒是让他想起来儿时的小妹了。虽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女娃娃,却是分外调皮捣蛋。家里人又宠她,便更是无法无天,与安静懂事的燕晴栾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自小便是个霸道顽皮的混世大魔王,可是大家心里都知道,燕晴央一直是个真性情的天真烂漫的姑娘。 谁知这燕晴央长大后却是越走越歪,因为要跟自己的三姐争宠,整日说话阴阳怪气,搞得整个府里都乌烟瘴气的。燕云逸不想看着可爱的小妹变得不可爱,便处处与她作对,对她每个过分行为都要追究批评,意图要劝她懂事收敛。却没想到,不仅没改得了她的性子,反而二人关系剑拔弩张。 燕晴央落水苏醒后的转变,其实燕云逸是最为欣喜的。时而冷静睿智,时而顽皮可爱。机灵单纯,天真善良,这才应该是燕晴央本来该有的模样。 可是他却又不由得想起,那日燕晴央看向自己仿佛眼底里结着冰清冷犀利的眼神,眉头遍又轻轻地皱起。 “二哥,你瞧,棋局都被你搅了。”燕云逸苦笑着指着被燕云禾一掌拍乱的棋局,转移话题道。 燕云禾被燕云逸刚才的话气昏了头,一低头看到乱成一团的棋局,他这个爱棋之人,不禁觉得有些悔不当初。他带着歉意笑道,“还不是被你们两个胡闹给气的!罢了罢了,反正也安全回来了,也没惹出什么祸端。” 燕云禾坐下喝了口茶,问道,“对了,看你没什么准备,今年的秋闱还是不下场吗?” 燕云逸笑了笑,潇洒地一展折扇,应道,“二哥如此的学识都没下过场,我这样的不学无术之辈,怎么敢好意思去揽那样的瓷器活儿。” 燕云禾眼里霎时黯淡了许多,转头没再看燕云逸,盯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看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过是觉得可惜,燕家竟没一个从文的。” “怎么没有,我看若是女子能下场,三姐姐肯定能拿个状元回来!” “又在说浑话了,叫你三姐听了去,定是要骂你。”燕云禾看着弟弟没个正形的样子,笑骂道。 燕云逸不以为然地笑道,“才不会,三姐姐平日最疼我,哪里舍得骂我。”他眼珠一转,接着道,“我看不如这样,现在三姐姐跟小妹关系比以前好了,让三姐姐跟小妹学学,也女扮男装一番去下场,保准高中榜首!” “好啊,你现在胆子大了,连你三姐姐也敢编排了。全家数她最是懂礼刻板,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有你好看的!”燕云禾笑道,“你和小妹啊,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燕云逸听了“噗嗤”一笑,“二哥哥,我倒是要看看,三姐姐是要生气我闲来编排她,还是要恼你说她刻板。” 燕云禾一听,急了,“哎呦我瞎说的,你还能当真嘛......栾儿心气高面子薄,你可不许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过是与你玩笑,你却是个做事不按套路出牌的主儿,我还真是怕你当真了,先告了我的状去。” “二哥,你说我也去参加武试可好?”燕云逸突然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地问道。 燕云禾一愣,皱起眉头,“你什么时候会武了?没见你去武馆操练过啊。你若是想习武,早早告诉父亲,让他帮你请武师来教你。”他这个小弟,刚说完他不按套路出牌,他还当真又是让人大吃一惊。 “其实我自小便会,以前在西灵山上的时候,跟师傅学了不少。只是......” 燕云禾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师傅他当年风姿太盛,套路招式又别具一格,熟悉他武功路数的大有人在。他老人家归隐深山远离世俗多年,不愿再被世人记起。所以我便不愿意在公众场合下使用他教我的招式。”燕云逸垂着眼,为难地答道。 燕云禾听了点点头道,“你的顾虑我明白。无论你师傅还是燕家,其实都不愿让你们的关系广为众人所知,麻烦太多。” 燕云逸点点头,眼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嬉皮,平白添了几分落寞。 燕云禾看着眼前难得敛起笑脸,严肃认真的弟弟,忍不住问道,“你跟我讲实话,是当真喜欢习武想考武试还是只是如往常一样说着玩玩?” 燕云逸闻言抬起眼睛看着燕云禾,认真点了点头,“我当真的。虽然平日闲散惯了,但是习武的事情,我一直没落下。我本身底子便是好的,其实若是现在有好的武师指导我,教我一些其他的招式路数,我肯定学的快。” 燕云禾闻言思忖了半晌,又问道,“若是这样,如今武馆里的师傅于你而言,想必是差了些。” “当年大哥有幸做了何尚书的弟子,他身体条件本就好,是块练武的料,一下便高中武举探花。我却没这样的好运气......”燕云逸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瞥了一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燕云禾,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今我若是也能拜在哪个风流倜傥的武将门下,便是最好不过了。” 燕云禾听到这里手一僵,有些迟疑地抬起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燕云逸。 第十八章 赠画(3) 夏日的午后,太阳最是毒辣的时候,即使坐在大片的梧桐树荫下也仍是觉得有些燥热。树叶缝隙透进的阳光,在地上斑斑驳驳散了一片,映在人眼里,影影绰绰。 燕云逸仍是那副心无城府的模样,眉头紧蹙,神色自然,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燕云禾看着如此的幼弟,便打消了一时涌上心头的念头,心里暗责,自己为何想得如此多。 “如今居住在京城里的武将世家,无非也就靖国公和卫国公二府了。其他的,不是家中武将在外只剩妇孺,便是些根本不入流的人家。” 其实燕云禾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当今太后娘家靖国公府。由于和南宫拓交好,上一次靖国公长子的嫡次子百岁宴,他也出席了。 靖国公府家世久远,开元皇帝建国时便将其封爵,代代相传,好多王公贵族如今都没落了,靖国公府却依旧枝繁叶茂,毫无颓势。靖国公府出国两位皇后,一位是前朝皇后,当今太后魏婉如,另一位则是东驰的第二位皇帝----孝清皇帝的结发之妻魏长仪。 魏长仪贤惠端庄,待人温柔,处事得体,着实担当得起母仪天下四字。可惜她自幼身体便是不好,成婚后竟一无所出,却依旧与孝清皇帝恩爱如初。虽然魏长仪后来青年早逝,孝清皇帝又封了新后,但是他们的爱情故事仍然被后世传为一段佳话。 靖国公府家教甚严,家风清明,家中之人文才武略皆是上乘。若是燕云逸能拜入靖国公门下学习武艺兵书,便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如今,燕云禾只是与雅王有些私交,便招来横祸。若是再让燕云逸攀上太后娘家靖国公府,岂不是更将燕家推入火坑。 燕云禾之所以弃文从商,便是熟知父亲母亲不愿燕家入仕的心思,为了保全燕家,他放下自己心里的壮志豪情,辅佐父亲开始经商。 只是燕云禾不知,这朝堂之事,岂是你想躲开便能躲开的。在这一点上,燕云禾和燕晴央倒是相似的,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将燕家置身事外,却不知早从一开始,燕家就处在了这斗争的中心。 当然,这些便都是后话了。 燕云逸神色微凝,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身旁沉思着的燕云禾,十分难得地一句话都没说。 燕云禾思忖了半晌,继续说道,“不然这样,我去打探一下卫国公府的意思。我与卫国公的嫡长公子赵金戈是当年书院的同窗。即便是我们不能拜在卫国公本人座下,卫国公府乃是忠厚将门,府里功夫好的人多的是。” 燕云逸一听,微微动容。之前稍显凝重的脸色霎时明亮起来,眼里盈满了感激之情,“云逸多谢二哥相助!那就劳烦二哥了。” “自家人何必道谢,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做些事,应当的。”燕云禾拍着燕云逸的肩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的味道。 燕云逸觉着自己的事情有了着落,心情大好,“二哥,我前几日听人说长兴巷新开了一家酒楼,是江南来的厨子,做的菜很是地道,我们今日去尝尝如何?” 燕云禾也听说过这家正火的馆子,今日无应酬,倒确实是个合适的日子,闻言笑道,“也好,那你再与我下一局棋,你若是赢了,这顿便是我请了!” 此时的燕晴央正坐在翠松阁的书房里,这是燕晴央自那日晚膳后第一次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女儿不孝,近日调整好了,才敢来见您们。” 燕夫人赶紧将行礼的燕晴央扶起来,把她拉到软榻上坐着,“身子调好了最当紧!”她又转头对着燕甫城说道,“看来陈太医的开的方子果真是好用。那日我把央儿的症状说给他听,他便说这是溺水昏迷导致阴气入体,心乱神虚。” 燕晴央眼角微微地抽了抽,尴尬地笑了笑,心道是,那煎好的中药实在是苦,统统都被她喂了窗边的那颗芙蓉树。她如今恢复得好,多亏了她每日从不间断的健体练功,身体素质较之前明显强了不少。 燕甫城停下正在纸上潇洒运笔的手,轻轻放下毛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笑道,“我也瞧着央儿如今气色甚好,走起路来都轻快许多。” “央儿的房里有本前朝名医王席的手札杂记的复本,里面有句话说得好----体欲常劳,食欲常少,劳无过极,少无过虚。央儿觉着这话对极了,如今便每日鸡鸣而起,饭后百步,倒是形成习惯了,便觉着自己往日堕怠贪睡,既不成体统,又于自己无益。”燕晴央笑盈盈地回道。 燕甫城听了大笑道,“说的极是!阿敏,你瞧瞧央儿如今读书健体,一样都没落下!” 燕夫人眼里带笑,看向燕晴央的眼睛里充满着宠溺,“那是!你也不看看央儿是谁生下的!” 燕晴央笑着接话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弱柳之姿方是美。我却不这样觉得。人勤于体者,神不外驰,可以集神;人勤于智者,精不外移,可以摄精。央儿觉着,这读书练体,当真是极好的事。” 乌苏是北狄之地,地广人稀,地形以草原、沙漠、戈壁为主。乌苏国无论男女,皆善驭马骑射,个个身手矫健,性格豪爽大方,男女大防观念薄弱。生活在阶级森严、礼数繁杂的东驰人自然是瞧不上乌苏人的粗俗无礼,而豪放爽朗的乌苏人却也无法理解东驰繁琐的规矩礼节。 燕夫人出身乌苏,直至如今,身边都常伴一只外人看了便觉着胆寒的猛禽猎隼。自然也有一套东驰人嗤之以鼻的价值观念。 果然,燕夫人听了脸上的的笑意更盛,“央儿这话说的对!母亲就觉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偏不是好事。若是当真遇上歹徒,别说与之对抗,就是跑都跑不掉。这东驰女子,即便是有才的,也个个是弱不禁风的;若是哪个女子想要强身健体,倒是为人所不喜的。” “我与母亲想的一样,今日我听三姐姐讲,她为了让自己画画时运笔更有力道更加自如,也是每日都要花一个时辰来锻炼自己的臂力。”燕晴央点头应道。 不过紧接着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央儿自己也是因为吃了体质虚弱的亏,如今才懂得这些。那些大家闺秀都是足不出户,有家里保护着,倒也不需要多么强健的体魄,女子纤如抚柳,也是甚有韵致的。” 燕甫城闻言一笑,接过话说道,“哦?你这丫头的意思是,别人家的女儿便可以有恃无恐,燕府却不能护你们姐妹周全?” 燕晴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摇着燕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母亲母亲,你瞧父亲他,净是喜欢曲解我的话,我何时那样说过。” 燕甫城看燕晴央转眼就跟母亲告状,急了,“你这丫头,爹爹不过逗你一句,你就知道要找帮手来对付我了。” 燕晴央笑嘻嘻地做了一个鬼脸给他,得意地说道,“哈哈,谁叫爹爹你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我们美丽的燕夫人呢!” 燕甫城自知被女儿抓到软肋,觉得自己的伟岸形象又一次坍塌了。看着笑成一团的妻子和女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第十九章 秘密(1) 翠松阁果然是整个燕府最凉爽的院子,燕晴央坐在窗边,阴凉的清风掠过耳边,像婴儿柔软的小手,扰得人有些痒痒的,但又让人觉得欲罢不能。 燕晴央陪着母亲聊天喝茶,顺便还跟母亲讨教养鹰的经验。她一早就对母亲身边的那只猎隼好奇得很,她虽然不怎么喜爱动物,但是燕夫人身边常年伴随着一只猛禽,她觉得实在威风得很。 燕甫城寻了一本好字帖,最近整日都抱着这本字帖在练字。那认真且陶醉其中的模样,倒是出乎燕晴央的意料。她原以为父亲只是一个醉心于账本的生意人,没想到却还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雅人韵士。 “甫城呀,明日你叫金玉堂的掌柜来,栾儿和央儿该选头面了。” 燕甫城一边运笔一边问道,“她们的衣裳做好了?” 燕夫人大概很是满意这两套衣服,脸上得意洋洋的,她笑着点点头,回道,“前日就送来了,漂亮得不得了。江南的裁缝果真是精细。我看呐,往后家里人的衣服都叫江南的铺子做好了,慢一点就慢一点咯。” 燕晴央在一旁倒是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女儿的衣服和首饰都多得很,怎么又要添置?” 燕夫人闻言一愣,看了看身边一头雾水的女儿,眼里又蒙上一层忧色,抓起燕晴央的手心疼地说道,“你这次落水当真是伤着身子了,事情都不记得了。六月三十是皇后的生辰宴,你落水前两天宫里下的帖子,当时你还吵着说不愿去来的。” 弄影大抵也是忘记这事,竟是从来没跟燕晴央提过。 “女儿还真是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燕晴央假装苦笑着应道,“今日是六月二十一,那很快便是了。” “宫里的宴会和普通的宴会可不一样,我便给你和栾儿各自准备了一套新衣裳,头面也要重新选一套,来搭衣裳。”燕夫人继续解释道。 “母亲做主就好,女儿都听您的。”燕晴央乖巧地点点头应道。 她拿起茶壶又给燕夫人续了一杯茶,递过去问道,“我倒是不记得我之前说不愿意去了。” 燕夫人听到这里倒是由不得白了一眼燕晴央,嗔怪道,“如今你倒是假装不记得你以往如何任性了。从前每每有宴会,你都推辞不去。偏说有你三姐姐在,你去哪里都是丢人现眼。我们如何劝你都不听。就连我们府上自己宴客,你都从不参与。这次宫里来的帖子上注明说要燕府全家进宫赴宴,你仍是闹着不愿去。可是这宫里下的帖子,岂是说不去便能不去的。” 燕晴央低着头静静地听着燕夫人的话,手里把玩着茶盏,杯里的茶在里面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却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女儿不孝,让母亲烦心了。此后央儿便知事了,定不会如以往一般任性胡闹了。”燕晴央主动握住燕夫人的双手,满脸歉意地说道。 燕夫人笑着点点头,“你如今这样我倒是真的不担心了。” 燕甫城突然此时抬起头插进话来,“这么说,央儿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脸啊。” “是呀!这可是央儿五岁以后第一次出去见人。”燕夫人脸上浮上一股自得之意,笑道,“不过这可不是央儿第一次进宫。” 燕晴央听了倒是来了兴趣,问道,“我小时候还进过宫?” “你那时候年纪小,哪里记得住事。那时我带着你和栾儿去拜见了皇后,皇后还夸你长得好,说栾儿倒是长得像我多一些。”燕夫人回道。 燕晴央其实没想到自己居然只活在世人的嘴里,竟是从未在公众场合下出现过。毕竟古时的女子出门不易,能外出参加宴请聚会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说便是难得的。若是社交中巧遇哪家的公子,互相心生好感,这还是一条能为自己谋姻缘的捷径。 燕晴央明明是个霸道又争强好胜的女子,只是碍于不愿世人将自己与姐姐对比而论,便能拒绝出席一切公众场合,倒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倒是有些心疼这个自尊心爆棚内心却十分自卑的“自己”。 以前她总是觉得这身体的主人性情骄纵,心术不正,不识大体。如今想想,倒是越来越能理解了。 燕晴央看了看燕夫人的神情,和颜悦色,便忍不住问道,“女儿倒是有一事,一直没琢磨明白,不知可问不可问。” 燕甫城闻言倒是顿了笔,抬起头笑着看向燕晴央应道,“无妨,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想问的你便问。” “这士农工商,商于最末。我们燕府只是商户,本不应位列世家。如今却是每逢宫中宴请,必邀燕府之人。刚才听母亲一说,以前皇后还单独召见过我们。”燕晴央说到这里抬头瞥了一眼燕甫城的脸色,见无异样,接着道,“正如世人所说,燕府虽然只是商贾之流,如何能在皇帝面前得此青眼。女儿并非妄自菲薄,只是世事如此,所以不懂。” 燕甫城听了,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燕夫人喝了口茶,倒是很快便开口应道,“央儿如今想的果真是多了。不过你知道的呀,我们燕家并非普通商户。有我这个乌苏国的公主坐镇在此,世人虽不知,但那南宫泽却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燕夫人说起自己乌苏国公主的身份,头不由得高昂起来,连东驰皇帝的名讳都敢直言不讳。 燕甫城此时接了话说道,“再者,我们燕家很早便开始接宫里来的单子了,是固定的皇商之一。普通商户上不了台面,但是这皇商却是不同的。”燕甫城顿了顿,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女儿,眼睛里流过一道闪烁的微光,继续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得很,我便是现在讲给你,怕是你也听不进去的。” 不对,定是还有别的原因。燕甫城眼里的片刻的犹豫和闪烁没有逃过燕晴央的眼睛。燕晴央虽然表面上活泼爽朗,但是其察颜观色的能力绝不次于那些成熟的后宅妇人。从前寄人篱下的生活相比起如今的父慈母爱,兄弟和睦,衣食无忧,倒是艰难得多。 只是,既然燕家夫妇都不愿提,那必然有他们的顾虑。燕晴央便点点头,不再追问。 “小妹如今还懂得操心关心燕府之事了,还当真要令我们刮目相看了。” 人未到,声先到。慵懒迷人的声线,落脚极浅的脚步声。一听便是燕云逸来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燕云禾、燕云逸和燕晴栾一行人前后走进来。 第二十章 秘密(2) “你们几个怎么一齐来了?” “回父亲的话,我们其实是来寻小妹的。”燕云禾笑着站出来应道。 燕晴央一听便偏头笑着玩笑道,“哥哥姐姐这是寻我来了?有什么事,需要劳烦你们三个一齐上阵,这是怕只来一人请不动我的吗?” 燕晴栾此时走过来握住燕晴央的手与她并排坐在榻上,回道,“二哥和四弟下午来寻我,说是要带你我二人外出去吃酒楼,来芍药阁找到了我,去芙蓉阁却是扑了空,才知道你在翠松阁这里陪父亲母亲。” 燕甫城听了抬起头问道,“吃酒楼?我看又是逸儿提议的吧。”他笑着看向燕云逸,“可是长兴巷那家新开的做江南菜的酒楼?” “正是那家。我本与二哥在对弈,二哥说要帮忙帮我找武师傅,我便做主想请二哥去尝鲜。”燕云逸说到这里,抬起眼看了一眼燕甫城,继续道,“可是我们两个人吃也要不了几个菜,要多了又是浪费。我便想着不如叫着三姐姐和小妹与我们同去。” 燕甫城听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武师傅?你寻武师傅做什么?” 燕云禾站出来替燕云逸回道,“四弟说想要参加九月的武试秋闱,我便想帮他去找个适合的武师傅。当年大哥便是拜对师傅,不仅武技大涨中了武探花,还讨了大嫂那样贤惠的女子做妻子。” 燕甫城心下了然,他目光看向自己的四子,怔了怔,点点头赞同道,“若是逸儿喜欢习武,倒也是对了。 众人对燕甫城的话有些没听明白,还没等细想,燕甫城又对着燕云禾问道,“你打算帮他拜在谁门下?” 燕云禾爽快答道,“卫国公府。” 燕云禾话音一落,燕夫人捏在手中的茶盏“咣”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一怔。 “母亲,你没事吧!”燕晴央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检查母亲有没有被烫到,“月环姐姐,快叫人来收拾一下这茶杯碎片,莫要把人扎到了。” 燕夫人脸色看着有点不好,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这杯茶不热。” “阿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燕甫城丢下手中的笔,手一挥将桌上的笔架碰倒,他一个箭步冲到软榻前握住燕夫人的手神情紧张地问道。 燕晴央抬起眼睛看向书桌,书桌上此时一片狼藉,毛笔尖上的墨汁在纸上缓缓漫开,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藏着无数秘密的黑洞,不断地向外扩张边际。 月环带着一个小丫鬟进屋里将地上的碎片清理了出去。又重新拿了一盏茶杯,给燕夫人续了一杯茶。 燕甫城贴心地将茶杯拿起递在妻子嘴边,“阿敏,先喝口茶,” 燕夫人缓了缓,叹着气说道,“你们别担心,母亲一直有头晕的毛病你们知道的。许是这天气太热了,有些中暑了。” 燕夫人抬起眼睛看着燕云禾,余光却瞟着燕云逸,问道,“怎么想起要拜在卫国公府门下?” 燕云逸这时站出来回道,“二哥说忠厚的京城将门如今也就卫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了。二哥与卫国公府的公子有些交情,说得上话。” 燕甫城闻言一怔,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二儿子。二人四目相对,看了一瞬,便互相理解到了对方的心思。 燕甫城紧紧握了握妻子的手,点点头道,“既然逸儿愿意便去吧。若是卫国公府的人不允,你们来找我便是,我去替逸儿说项。” 燕夫人听了脸色更不好,“甫城!你不能......”然后突然意识到儿女们都在场,自己有些失态,便垂了头没有说下去。 燕甫城温柔地抚了抚妻子的肩,对着儿女们吩咐道,“我送你们母亲回去休息。你们四个这时候出门,时间刚好。我派两辆舒服的马车载你们。” 燕晴央默默站在燕晴栾身后,垂着头没说话。眉头却是微微地蹙着。 弄画这时刚好帮燕晴央取了面纱来,一行四人向父母作别后,便一齐出门了。 燕夫人的月梅阁离翠松阁不远,梅树冬天开花,如今盛夏,绿油油的叶子倒是让人觉着清新怡人。 从前芙蓉种在燕夫人院子的时候,院子叫做月芙阁。芙蓉被燕晴央要走了后,燕夫人便把原本种在燕晴央院子里的梅树都移来,将院子也改了名。 月梅阁的后院连着燕府的湖,湖上建了一座凉亭,用来赏月最好不过。燕夫人自小生长在草原之上,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她甚是喜欢那有水的地方。于是燕甫城便将燕夫人的院子依水而建。 “月环啊,我瞧着这梅子长得倒是很好,你挑着摘些,一部分制成梅干,一部分拿去酿梅子酒。”燕夫人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转头看向一直扶着她的燕甫城,笑道,“孩子们都走了,你还给哪个做戏呀?” “瞧你说的,我愿意扶着你,倒是做戏了。”燕甫城摇着头苦笑道,“你装病是做戏,我心疼可是认真的。” 燕夫人眯起眼睛大笑,“燕甫城,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说的这些肉麻话,我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年轻的时候,你还不是就喜欢听我讲这些话逗你开心。如今倒是嫌弃我了。”燕甫城故作伤心,打趣道。 “我当年就是被你这油嘴滑舌骗来的。”燕夫人白他一眼,笑道。 燕甫城宠溺地看着身边的妻子,“要论油嘴滑舌,我可比不过夫人。当年在乌苏,我可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瞧你,又来劲了。”燕夫人仍是瞪他一眼,然后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说真的,让逸儿去接触卫国公府,真的好吗?” 燕甫城闻言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看向远方,沉思了许久才回道,“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是躲不过。即使我们现在拦着,我们也不能瞒他一生。”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平浪静。我最近总是觉着心慌,就算不为逸儿,也要为整个燕府想想啊。你我皆知,得来如今蒸蒸日上的燕府是何等的不易,为何偏要掺乎那朝堂之事。”燕夫人有些急急地说道,她期待地看向燕甫城,一心希望着自己的夫君可以与她同心。 燕甫城看着妻子一时觉得心疼,他移开眼睛看向别处,不敢与妻子满是期待的眼睛对视。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阿敏,逸儿有他自己的缘法,我们也有我们的宿命。任谁,都逃脱不过的。有些东西,若他想要,我必助他。” 第二十一章 楼外楼(1) 长兴巷新开的江南菜馆楼外楼是东都城中世家贵族的新宠。建筑风格别致,菜品花样繁多,口感新奇。东都城的人口味偏咸重,江南菜偏甜淡,大概是酒楼老板因地制宜,楼外楼的菜倒是不让人觉得寡淡,反而是觉着分外爽口新鲜。 东都城中唯一的一座湖呈圆形,状如太阳,被人认作是天子居于此城的象征,故被称作日湖。长兴巷遍位于日湖沿岸,巷尾通向绕湖一圈的湖滨街。楼外楼分为南楼和北楼两座,南楼建在长兴巷对面的湖滨街边。说起这南楼,其实并不是楼,而是七座由小木桥和水上木栈连接起来的木屋,用作供贵宾使用的包厢,被称作“水坞”。 带路的小二领着燕晴央一行四人过了一座小拱桥,站在一座木制水坞前,转头对着众人介绍道,“这间便是客官们订的天权坞了。” “这酒楼建得倒是有些意思。”燕晴栾不禁感叹道。 燕云逸抬起眼睛懒懒地扫了一圈屋里的摆设,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说道,“三姐姐这样挑剔的眼睛,既然都觉得有趣,看来这地方确有其长处。” 燕晴栾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你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燕晴央心里默笑,自己这个四哥还真是个奇人。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让人觉着总是有些不舒服。无心之人听了,笑笑便过;那有心之人听了,便怕是要多想。燕晴央看来,这些古人个个心思细腻,言语婉转,说起话来总是话里藏话,恐怕也没几个听了他的话不多想的人。 开始燕晴央原以为是因为她与燕云逸素来不和他才这样讲话,后来她便发现,他本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直言不讳,言辞犀利,无所顾忌。他如此这样的性子,开始叫人有些反感,时间长了倒是觉得与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倒是爽快得很。 燕云禾在一旁点菜,笑道,“我也觉着这水坞实在有趣得很,想必这楼外楼的老板定是个妙人。” 其实燕晴央一路走来也是仔细观察了这七间水坞的布局,心里有些特别的猜想,便转身对着小二问道,“请问这其他六间水坞的名称是否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和瑶光?” 小二闻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不过小姐是如何得知的呢?” 燕晴央莞尔一笑,答道,“我一路走来,发现这七间水坞排列有序,连起来看像是一把汤匙,布局与那天宇之上的北斗七星相似。我听你刚才说我们这间名为天权,正是北斗七星位于斗魁的第四颗星的名字。这便确定了我的猜想,这七间水坞被布局为北斗七星之状,分别取名为星之名。这样其他六间的名字我便自然得知了。” 停了话,她拿起刚被满上的茶杯,动作轻慢地饮了一小口茶,蕴在口中细细一品,然后轻轻咽下,茶香在口中缓缓蔓延。 “好茶!”燕晴央抬起眼睛问道,“这壶里沏的可是徽州片茶?” 燕晴央自从上次与弄影提起西湖龙井后,便找来一本名茶通鉴研读了一番,她发现从前喝过的茶这边大部分都是有的,从地理位置上来讲,产地也颇为相似,只是有些名称上的差异。今日喝的便是从前在现代的十大名茶之一六安瓜片,在这边被叫做徽州片茶。 没等小二开口回话,燕云逸倒是闻言率先应道,“正是今年最新鲜的徽州片茶。” 燕云逸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认真地打量了燕晴央一番,嘴角微翘勾起一丝笑意,那双目光如炬的眼睛懒懒地抬着看向燕晴央,眼神有些犀利却无敌意,继续说道,“小妹如今可真是令我们刮目相看了,不仅性子稳重了,懂得也多了。能品出这茶其实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咱们燕府的人自然都是有见识的人。倒是这天文的学问高深莫测,小妹刚才讲起来竟是头头是道,着实令我吃惊一番。” 燕晴央又是不由得心里暗笑,这个燕云逸当真是心直口快,大家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偏偏他就要不知趣地说出口来。 燕云禾看到燕晴央听后没有立即回应,倒是微微垂下头,让人看不到表情,心里生怕燕云逸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令燕晴央多想了,抢言道,“别说逸儿你了,我都吃了一惊。要我说,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看得出这水坞布局的门道的,在整个东都城也是屈指可数。” 燕晴央这时抬起微垂的头,眼睛直勾勾地对上燕云逸的一双亮眸。对面的少年身着蓝衣,银冠束发,面如白玉,鼻如悬梁,唇如朱画,懒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嘴边牵着一抹浅浅的笑,好看得像是从那画中走出的人儿一样。 可是燕晴央一直看不明白,明明看似是胸无城府、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的一个人,眼睛却是分外深邃沉静,透露出一股与其举止极不相称的成熟和深沉。 这样的燕云逸,其实让燕晴央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记得曾经师傅对她说过----“怪就怪你眼睛生的太好,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这一看,有心人便会觉察出问题了,你即便是藏得再好别人也要防着你了。” 如今的燕云逸便是如此。燕晴央不知道燕云逸有什么深不见底的心思,也不知道这些心思对燕府对她来说是好是坏。只是,看着他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行径,心中便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讨厌来。 燕晴央终是移开了自己带着探究的眼神,对着燕云逸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俏皮而温暖,眼里还带着些安慰的意思。 燕云逸看着对面的少女突然换上的笑颜,微微一怔。那笑容如同雨后从云中探出的太阳,分外耀眼亮丽。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5岁那年。回燕府这么多年,小妹的性子变了又变,可是不管怎么变都不是小时候的感觉了。他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来自燕晴央那明朗温暖、直入人心底的笑容了。 第二十二章 楼外楼(2) 燕云逸自小早慧,总是比别的孩子早些懂事,早些记事。世人皆知他是九岁才回到燕家,但其实在那之前,他见过燕甫城夫妇两次。 他三岁那年,燕甫城夫妇去西灵看望了自出生就被送去叶仲那里的自己。燕甫城夫妇郎才女貌,慈眉善目,比起自己那个看似清高稳重实则却从来没个正形的师傅,看起来靠谱多了。 叶仲这个人,传言中是一个潇洒俊逸、清高冷淡之人。可是燕云逸自小与他生活在一起,小小年纪便懂了一个道理----传言不可信。 叶仲自己有一个大燕云逸两岁的儿子,但是也没有自己照看过,他将两个孩子一齐丢给奶娘照顾。虽然有奶娘管生活,虽然叶仲对燕云逸很好,但是小孩子成长过程中需要的亲密与关怀,多少还是欠缺的。所以当燕云逸见到燕甫城夫妇后,他便牢牢地记住了,自己也是有家的小孩。 后来,燕云逸五岁那年,叶仲下山入京,说是故人病重,一定要来亲自探望。他知道了闹着一定要跟来,叶仲便将他一起带着了。 他早就听说自己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小妹妹,本想着一家人团圆可以聚在一起好好热闹一番,没想到师傅和父母并不打算将他回来的消息通知众人,只是四人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师傅还嘱咐他,在燕府中莫要乱跑,万万不能被旁人撞见, 燕云逸当时心里是怀有怨气的,觉得自己是爹不亲娘不爱师傅也不疼,摔了筷子,赌气地一个人跑到燕府的后山,坐在湖边拿着石子打水漂。 “你在玩什么呀?”一个稚嫩清脆的童音在燕云逸身后响起,小小的燕云逸转过身,发现一个微胖的小“白面团子”站在自己身后,奶声奶气地问道。 女童见他没答话,便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指着他手里的石子,“这个,你刚才是怎么弄的呀?我看见你手里的东西在水上跳了好多下呢。好厉害!” 燕云逸见女童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心情便好了一大半,但是脸色依然不太好,瞥了一眼眼前的女童,淡淡地回道,“这就是几个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童眨巴着眼睛盯着燕云逸,呆呆地看着,不说话。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燕云逸被盯地有些不自在,皱着眉头说道。 “因为你好看呀,我发现你长得比我三姐姐还好看。”女童一本正经地应道,“我三姐姐什么都会,但我猜她不会玩你刚才玩的东西。所以你能不能教教我。” 燕云逸脸上飞来两片红云,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接地夸赞长相,觉得更不自在了。他连忙垂下头,有点紧张地问了一句,“我们男孩子玩的东西,你姐姐自然不会。” 女童一听高兴地拍了拍手,“那正好,既然你说三姐姐肯定不会,那你教教我吧。这样我就可以会三姐姐不会的东西了!我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笨了。” 燕云逸看着一脸兴奋期待的小“白面团子”,不忍拒绝,便手把手地教她玩起了打水漂。 女童倒是聪明,手脚也很是灵活,不一会儿便能打出三跳的水漂了。 “谢谢你,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跟三姐姐说我学会了一个好玩的东西,可以趾高气昂地说要教她了。” 燕云逸听这个白面团子提起自己的三姐姐好几次了,忍不住问道,“你三姐姐当真什么都会?” 女童闻言倒是一脸自豪地点点头应道,“那是!我三姐姐很聪明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人们都夸她。” “你也很聪明,我虽然没见过你那个三姐姐,但我觉着你也不差她什么。”燕云逸拍了拍靴上沾的土,低头应道。 女童看着燕云逸,怔住了,圆圆的眼睛转了又转,眼里竟泛上几滴泪光。 燕云逸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白面团子眼含热泪倒是为难了。他自小居于西灵山上,身边只有师傅叶仲,奶娘,师兄叶陌,和被师傅在山上捡回来作为养女的小师妹叶槿,便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了。叶槿虽是女孩,但是年龄小,刚会说话走路,他接触甚少。 “你你你,你哭什么,我可是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话?我给你道歉就是,你别哭。”燕云逸急得抓耳挠腮地问道。 “我没哭,你才哭了呢!”女童闻言一跺脚背过身去,悄悄地擦掉眼泪,然后又转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燕云逸,“你看,我哪里有哭。” 燕云逸看着她逞能的模样忍俊不禁,便耐着性子安慰道,“好好好,你没哭。” “你虽然没哭,但是我看得出,你心里在哭。”女童眨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燕云逸说道,“你刚才坐在这里玩石子,我在旁边看了你好久你都没发现我,你满脸怨气的,肯定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 这回倒是换燕云逸怔住了,被人说中了心事,脸上竟是有些挂不住,“你瞎说!” “我哪里有瞎说,小哥哥,没事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没有人舍得欺负你的。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出气!”女童说着便撸起袖子,好像真的要去为燕云逸打架一样。 燕云逸忍着笑说道,“就你这样,能打得过谁?” 女童闻言倒是顿时泄了气,不过很快又扬起脸说道,“我有大哥哥和二哥哥!他们很厉害的!我叫他们帮你!你别难过。” 女童扎着两只羊角辫,唇红齿白,五官精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灵动之气。燕云逸看着眼前的白面团子,竟有些移不开眼。 “对了!小哥哥你是谁呀?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呀,你为什么在我家里呀?”女童突然问道。 燕云逸闻言问道,“你叫什么?” 女童笑嘻嘻地答道,“我叫燕晴央,我是燕家的五小姐。” 燕云逸闻言便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原来,是妹妹。 燕云逸心里百感交集,一边庆幸自己竟然遇到了小妹,一边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听起来是有人在寻燕晴央。 燕晴央听了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小哥哥我要走了,程嬷嬷要找到我了!我们下次再见呀!” 燕云逸看着转眼就要跑走的燕晴央,伸出手拉住她嘱咐道,“你别告诉别人今天见过我,当成我们的小秘密好不好?” 燕晴央脚下一顿,眼珠子转了一圈,绽开一个无比灿烂天真的笑容,点头应道,“好!” 那时燕晴央的笑容,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燕云逸的记忆里。今日燕晴央那一笑,正如儿时记忆里的那个小白团子的笑容,直击心底。 第二十三章 楼外楼(3) 燕晴央笑起来像极了那艳阳下的芙蓉花,光彩夺目。她看着燕云逸嗔怪道,“四哥哥又在消遣我了,我不过是近来养身体,闲来无事多读了几本书,如今在你们面前卖弄一番,你倒是不留情面地戳穿我。你叫我如何是好?” 燕晴栾闻言倒是笑了,“妹妹也是谦虚了,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也是不懂的。四弟向来心直口快,你也莫要怪他。” “姐姐说的是。我哪里会怪四哥哥,我俩不过是相互玩笑罢了。”燕晴央笑盈盈地应道。 燕云逸这时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笑道,“你们倒都是多心的,我只是夸赞小妹懂得多,你们一个个的便偏要多想。” 燕晴央吩咐身后的弄影去添一壶新茶,并叫她去跟小二要一个温酒尊来。 “小妹这是想喝酒?”燕云逸挑眉问道。 燕晴央笑着摇摇头道,“哪里,不过是想用温酒尊来给茶壶保温罢了,茶汤置凉口感发涩,性寒于胃,但若重新再煮,先前精心煮好的茶都是浪费掉了。所以将茶水温着,既不浪费也能保持口感。” 燕云逸了然,看着手中的茶盏点头道,“这倒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燕云禾这时挑起新话题,“说起来楼外楼的布局,我其实倒是心中有一问。纵观整个东都城,也没有哪家酒楼能有面子将楼建在日湖中的,湖滨路靠湖一侧严禁商用,这是当年顺尊皇帝时便定下的规矩。” 燕晴栾闻言点点头,应和道,“我之前也觉着奇怪,倒是二哥先讲出来了。这样看来,这楼外楼的幕后之人,必是大有来头。” 燕晴央倒是不懂这些,所以先前并未多想。不过这样听来,倒确实有些蹊跷了。不知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面子破了这样的规矩,被官府允许在这湖上建酒楼。 燕云逸倒是没有再接话,似笑非笑地听着他们闲聊,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窗外。 有一行人的脚步声传来,燕晴央心里暗道,这弄影去要个温酒尊怎么还带了其他人来。 从脚步声中听得出,除了弄影,来人皆是会武之人。其中一人行走方式与燕云逸倒是颇为相似,落脚轻浅,却步步稳重。 “小姐,我回来了。”弄影率先推门而入,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二,手里拿着燕晴央要的温酒尊。 燕晴央的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跟在后面的几个人身上。领头的是一个身着褐色劲装年轻男子,头发用一根红色缎带绑在脑后,小麦肤色,浓眉大眼,身材健壮。身后跟着四个侍卫一样的随从。 年轻男子笑着阔步走进来,握拳揖礼,“在下江正庭久仰燕家各位公子小姐大名,不知这天权坞的摆设是否合各位的心意?” 燕云禾率先站起来回礼,只是他从未见过眼前的男子,有点一头雾水,“不知这位公子是?” 年轻男子闻言先是脸上一窘,又看了看一屋子人疑惑的眼神之后,放声爽朗大笑起来,转头竟看向燕云逸,笑骂道,“你这个小子,还躲在后面做甚!我当是你一早便介绍过我,如今我看出来了,你这是偏要让我在你兄弟姐妹面前丢脸不成?” 此时燕云逸才懒懒散散地站起来,摇着扇子一脸无奈地斜睨着江正庭应道,“我哪里知道你今日会在。” 燕晴央递了一个眼神给弄影,弄影心中知道自家小姐要问什么,便从后面靠过来,贴着燕晴央悄声说道,“我刚才让小二拿个温酒尊给天权坞,结果这位公子听到便上来问我是不是燕家的婢女,我本是不愿意搭理他的,可是他说他是四少爷的朋友,我便不好推辞,领着他们过来了。” 燕晴央点点头,示意让弄影退下。 燕云禾见状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也转头看向燕云逸问道,“这位公子可是你的朋友?” 燕云逸这才慢悠悠地应道,“说朋友嘛,倒是算不上。”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眼睛挑衅地看向江正庭,看到江正庭皱起眉头脸色微变,张开嘴好像想说些什么,才又继续道,“不过要说是师兄嘛,倒是算得上一个。” “你这个臭小子!我瞧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天底下能治的了你的,大概也就师傅他老人家了!”江正庭忍不住指着吊儿郎当的燕云逸骂道。 燕云逸看江正庭急了,连师傅都搬出来吓唬他了,这才敛起肆意,笑着对燕云禾、燕晴栾和燕晴央介绍道,“这位是武学宗师江之焕老先生的独子江正庭,曾经与我一同拜在师傅门下,他长我两岁,便自称是我师兄。” 江正庭听了更急了,“我怎么就是自称了!” “怎么不是自称,我比你拜师早,本应是你师兄。谁知你跑去师傅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不愿意做我的师弟,师傅那自诩仙人一般的人怎么受得了你哭的脏兮兮的,便打发让你做了师兄。至于我嘛,师兄师弟什么的,都是称呼罢了,无所谓的。” 燕晴央听到这里,看着燕云逸一本正经编排自己师兄和师傅的模样,又看着江正庭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江正庭看到燕晴央都笑了,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燕晴栾嗔怪地看了一眼燕晴央,“江少侠莫怪罪,我小妹妹在家里被我们宠惯了,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三姐,你跟他用不着那么多礼,我正庭师兄是个粗人,你这样跟他讲话,保不准他都听不懂的。”燕云逸凑到江正庭身边,又挑了话头揶揄他。 燕云禾连忙邀请江正庭入座,笑道,“原来是江少侠,云禾对鄂州江家久仰大名啊!”接着他看了一眼燕云逸,又看向江正庭继续说道,“我这个弟弟啊,想必江少侠也知道的,性子向来便是这样无法无天的。” 江正庭对着燕云逸翻了一个白眼,却还是挨着他坐下,“罢了罢了,我虽然比他年长,却是叫他欺负惯了。懒得与他计较。” 燕云逸闻言笑了笑没再说话,却是亲自站起来为江正庭倒了杯茶。 第二十四章 楼外楼(4) “逸儿,你为何不说今日江少侠会来,你若是早说了,刚才便不会互相如此唐突了。” 燕云逸笑道,“二哥,不是我不说,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来。我今日来这里也未曾找人通知与他。” 江正庭先是对着燕云禾摆摆手笑道,“云禾兄言重了,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少侠。不过是跟着我爹爹那响当当的名头沾了些光罢了。” 接着将头转向身边的燕云逸,又是翻了燕云逸一个白眼,说道,“难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你这小子都来了,我岂能怠慢你。更别说你今日将你兄弟姐妹也带来,我定是要来亲自作陪。本来刚入京就该去府上拜会的,谁知这酒楼开起来也是十分累人,我自上京竟是一日都没得闲暇过。我还没说你,我这酒楼开了都半月有余了,你却今日才来。” 除了燕云逸,屋里的众人闻言皆是瞪大了眼睛一愣。 “你,你的酒楼?”燕云禾对着江正庭忍不住脱口问道。 燕云逸这时抢过话头接道,“哎呀我刚才忘记讲了,这家酒楼的老板便是正庭师兄。二哥你与三姐刚才讨论这酒楼的幕后之人讨论的正欢,我本想着一会儿便跟你们讲,没想到还没等我讲,师兄本人就到了。” 燕云禾与燕晴栾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尴尬和无奈。刚才还在这里八卦这酒楼的幕后之人是何等的三头六臂,没想到此时这人便坐在眼前,更没想到自家人闲谈的话在当事人面前就这么大剌剌地被捅了出去。 燕晴栾瞪着眼睛看了一眼依旧一脸懒散的燕云逸,又看了看他旁边正襟危坐脸色无异的江正庭,脸上不由得青一阵红一阵。 燕云禾也觉得有些难堪,便忍不住对着燕云逸责怪道,“刚才不说也就罢了,下午下棋时你怎么不跟我说。怪不得我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订到南楼的位子。我听说这南楼水坞的位子紧张得很,哪里是寻常人说订就订到的。” “我们是来吃饭的,饭菜好便是。至于这酒楼老板,我们又不是来吃他的,管他是谁做什么。”燕云逸摇着扇子不以为意地回道。 燕云禾一时语塞,瞪了燕云逸一眼便不再说话。屋里一时无人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江正庭见状笑着接话道,“人们大概是觉着新鲜,所以最近确实火爆得很。但是你们燕家人,可没有订不到的道理。我这南楼水坞,随时都给你们留出一间。” 燕晴央看着燕云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由不住地想笑。她笑着对江正庭道谢,“那我们兄妹几人便谢过江公子了。江公子人中俊杰,不知四哥哥的同门是否都是如江公子这样三头六臂之人,听着我都好奇了。” 江正庭闻言不禁失笑,看向燕晴央问道,“想必这位便是燕五小姐了。我们师兄妹一共五人。我排行第二,上面大师兄是师傅的独子。三师弟小我一岁,长云逸一岁,故排行第三。云逸排行第四,小师妹是师傅的养女,排行最末。不过,敢问燕五小姐何来这三头六臂之说?” “江公子还未到时,我们兄妹几个就在这里讨论,这楼外楼啊、建筑极有特色,地段也是极好的。我二哥说这湖滨路沿岸严禁商用,如今这酒楼都建在湖上了,那幕后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燕晴央笑盈盈地对着江正庭婉婉道来。 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燕云逸,接着笑道,“四哥哥与这四字倒是结缘,在我们家中排行第四,在你们师兄妹五人中也是排行第四,若是还能在别处再排个第四,那还就真的是巧了。” 燕云逸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燕晴央,燕晴央对上他的眼睛,竟觉得那一向懒洋洋的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寒意。燕晴央心里一惊,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小妹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意思。”燕云逸扬起头应道,脸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懒散模样,好像刚才燕晴央看到的寒意只是错觉一般。 燕晴央垂下眼睛不再看他,默默地喝尽了杯中的茶。 江正庭倒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原来如此!”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燕云逸,见燕云逸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懒洋洋地摇着扇子,便继续道,“哪里是我三头六臂。我是个粗人,打打架还行,论这经商之道,哪里比得上燕家。” 提起经商之道,燕云禾倒是来了些兴趣,“不瞒你说,前些年我父亲也想在这湖边建座酒楼,可是户部对这一带管理严格,没有上面的旨意根本没得通融。” “云禾兄正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也是绞尽脑汁得了上面的旨意,才有胆子在这里建水坞的。” 燕云禾听了江正庭的话更好奇了,有点急切地问道,“那不知正庭兄可否......” 燕云逸这个时候直起身子将扇子一合,将燕云禾的话打断,说道,“二哥,你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家嘛。” 江正庭又朝燕云逸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着燕云禾笑道,“哈哈哈,云禾兄,是这样的,我这酒楼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我爹瞧我在家也无所事事,便让我入京来找些事做。这楼外楼是我与旁人合开的,我负责平日的管理。至于这具体的建筑风格、菜色样式、官府关系,其实我是不大懂的。这些细活儿我都是听人家的。” “二哥哥,我猜江少侠初来京城,肯定也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若是有机会,让他把那位合伙人介绍给你认识,你到时再取经也不迟。”燕晴央眯着眼笑着,一边示意弄影帮大家添茶。 江正庭闻言对着燕晴央感激一笑,点点头道,“燕五小姐说的是,我初来乍到,还要向你们取经才是。” 燕云禾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礼了,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抱拳微微躬身道,“瞧我这个人,一说起来跟生意有关的事就心急,实在失礼,失礼。” “云禾兄不必如此多礼,你是云逸的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江正庭连忙回礼道。 正说着,菜上齐了。大家正要动筷,屋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第二十五章 再遇雅王(1) 江正庭的随从急匆匆地进来对着他耳语一番,他脸色一凛,眼睛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斜对面的燕云禾,又转头迅速地与身边的燕云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皱着眉对随从点点头道,“快快去将王爷请进来,怎敢将王爷拦在外等候。” 屋外的人像是听到了江正庭的话,大笑起来,推开门径自走进来,“江公子身边倒是养了些不错的人。” 来人一袭黑绒团枣红色长袍,金冠束发,黑漳绒做表的短靴,鞋侧各有一缕红色流苏,风流倜傥,贵气逼人。 燕晴央抬眼看向来人,一看到那双甚是好看的丹凤眼便愣住了,心中不由得暗叫倒霉,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可以就地蒸发。 江正庭率先起身行李,“小人竟不知雅王爷今日光临,实在多有得罪。” “王爷,你怎么在此?”燕云禾见到南宫拓倒是满眼笑意,迎上前去笑着问道。 南宫拓倒是不客气,拉开一张椅子便大摇大摆地坐下,挑眉笑道,“云禾,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前些天还与我说起这楼外楼,要与我一起来尝鲜,今儿个倒是将我忘了。” 燕云禾闻言苦笑道,“今日是逸儿提议要来的,而且这不是还将我两个妹妹都带着一起了。”燕云禾言下之意便是今日有家中女眷在场,不方便再邀外人。 南宫拓听后笑了,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正庭问道,“哦?如此说来,敢情江公子也是燕家中人?” 燕云禾正要张口回应,燕云逸倒是抢先应道,“恕王爷莫怪罪,我二师兄初入京城,自小也是个不懂礼的人,今日便是他不请自来。尤其与我,他更是不分彼此,以至于顺带着我的家人,他都不觉得见外了。” 南宫拓闻言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话音刚落的燕云逸,神情从容不迫,看不出心里的情绪。 燕云逸这话说得看似有理有据,仔细琢磨却是别有一番意思----既讽刺了南宫拓不请自来不知礼,又暗示江正庭与自己与燕家不必见外。这样一来,这屋里唯独南宫拓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 燕晴央看着一脸真诚的燕云逸,实在觉着头疼,一时竟也看不出他说这话是无心之为还是故意要给南宫拓难堪。往日燕云逸在家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对上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弟,怎么也是如此无所顾忌。 燕晴央想说点什么来圆场,只是如今她的状况却也是自身难保,窘得头都不敢抬,生怕南宫拓此刻认出她来,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出头。不过,看先前燕云禾与南宫拓交谈的样子,倒像是交情甚好的旧识,但愿南宫拓不要过分为难燕云逸才好。 “逸儿这话说的,倒是把江公子说成那不知好歹之人了。”燕晴栾此时冷着脸对着燕云逸嗔怪道,“江公子与雅王爷皆是贵人,如今赏脸在此,倒是我们燕家的福气。我们这样小户人家的女眷,如今能目睹一眼王爷真容,实属幸事。” 燕晴栾瞟了一眼把头深深埋着双手紧攥的燕晴央,继续道,“我妹妹自小面子薄容易害羞,鲜少与外人接触。我瞧着不如这样,王爷与江公子你们与我二哥四弟在此叙旧,我与妹妹换到别处去。如此也全了礼数。” 燕云禾眼里满是感激地对着燕晴栾轻轻点了一下头,赶紧接过话道,“我看可行,不如麻烦江公子给你们再寻一处好风景的地方,你们自己坐在一处,倒是不必拘谨了。” 南宫拓自打进来便看到角落里将头埋的低低的燕晴央。今日的燕晴央身着一袭暗金薄纱裙,一根赭红腰带裹在纤纤细腰上,头上绑着同色的缎带。双耳挂着两颗珊瑚流苏坠,左腕上也配着一串珊瑚珠串。乍一看,倒是与南宫拓今日的装束,格外相配。南宫拓看在眼里,觉得甚是顺眼。 南宫拓一边听着应付旁人的对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自打他进屋就没抬过头的燕晴央,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就觉得有趣好笑。至于旁人一来二去地说了什么,其实在南宫拓这里,也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太在意。 燕晴央听到燕晴栾要将自己带走,心情大好,恨不得一个箭步就拉着燕晴栾离开这个看似平和却四处埋雷的是非之地。 燕晴央刚想站起来对众人作别,一个此刻她万分不想听见的声音落在她头上,“燕三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闺秀。只是,不知燕五小姐意下如何?” 燕晴央那一瞬间觉着南宫拓定是认出了她,这简直是故意为难她。众人将眼光集聚于她,燕晴央终是碍着面子缓缓地抬起了头,硬着头皮对南宫拓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王爷,小女子全听哥哥姐姐安排便是。” 她转头喊了弄影,叫愣在一旁比她自己更加紧张的弄影为王爷取茶杯添茶。 燕晴央转回身便对上南宫拓看向自己的眼睛,不由得一怔。对方眼中笑意满盈,丝毫没有责怪她为难她的意思。 “燕五小姐好性子,街坊传言燕家五小姐样貌平平、资质愚钝、性格古怪、行事蛮横,如今一见,这谣言倒是不攻自破。”南宫拓饮了一口茶,稍作细品,又抬起眼看向燕晴央笑道,“做事,也甚是胆大,周到。一屋子的人,却是只有你注意到,本王口渴了。” 江正庭作为酒楼老板,一听又些慌,连忙自责道,“是我没教管好下人,添茶这种粗活哪里劳烦得到燕五小姐的贴身人。”说着便瞪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酒楼伙计。 燕晴央倒是只听得到南宫拓嘴里的“胆大”二字了。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南宫拓好像并没打算将她那天的“荒唐事”公之于众。 如此这般,燕晴央倒是没那么紧张了,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就怕自己做事出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最后连累了燕家。她是一身本事,天下之大,自己逃出去了到哪都能活。可是燕家家大业大,哪里是说逃就能逃的。 燕晴央说了要尽自己所能来保全燕家,便自然是说到做到。从前自己年幼无能失了父母丢了家,被迫认贼为亲,与其生活多年,谋划复仇,最终却依旧死于其手。所幸老天长眼,送她重活一世,所以如今她有能力选择,便不会再让自己过上无依无靠的孤寡生活。 第二十六章 再遇雅王(2) 南宫拓不以为意地朝着江正庭摆摆手,“无碍,本王不是那仗势欺人之人,这茶,喝到便是。我与云禾私交笃深,燕五小姐是云禾最疼爱的小妹,这样算来,燕五小姐于我,也非外人。那她的丫鬟,用了,便用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滞。 燕晴栾更是脸色一凛,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有些担心地在南宫拓和燕晴央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见当事二人皆神情无异,可她心里却是有些乱。 世人皆知,南宫拓此人本就地位高贵,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性子也是一向孤高自傲,今日主动与人套近乎,实在稀罕。难不成这不过是几眼,便对自己的妹妹存了旁的心思? 燕晴央闻言倒是大方一笑,“王爷如此抬举燕家子女,小女在此代燕家谢过王爷。” 一句话,倒是将自己从南宫拓带给她的窘境里摘得干干净净。 南宫拓嘴角勾着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没再说话。 燕云禾见状笑道,“既然都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礼了。再不动筷,这桌子好菜便要废掉了。” 燕晴央也不扭捏,将眉头紧锁的燕晴栾拉到身边坐下,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担心。 酒馆伙计重新端来一壶新茶,给每人满上后,便放在温酒尊里温着。 “我以为这温酒尊里温的是酒,如今注意到这里温着的是茶壶,倒是觉得新鲜的很。”南宫拓看着这温酒尊觉得好奇,便对着身边的江正庭说道。 江正庭笑着应道,“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觉着新鲜,我还寻思着将五小姐这个法子运用到以后酒楼的运作中,想来也会节约不少茶水方面的成本。” 南宫拓有些惊讶地看向燕晴央,看样子是没想到这是燕晴央想出来的法子。 “不过是举一反三的小聪明罢了,我闲来无事,便将脑子都用在这些小事上了。”燕晴央又是笑盈盈地应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当然没心思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江正庭连忙道,“五小姐妄自菲薄了。你所说的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将我们做酒楼的成本节约许多,成本少了,收益自然就多了。” 燕云逸此时接过话道,“二师兄,这你就小看我小妹了。她也就是跟你在场合上装傻充愣地那么一说,你刚才说的那些,她未必不懂。” 这个燕云逸当真是个拆台的好手。燕晴央由不住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他嘴多。 燕云逸看着燕晴央粲然一笑,接着说道,“小妹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我讲得不对?我是看出来了,琴棋书画你确实样样不通,可这旁门左道一般女子根本不会接触到的东西你倒是懂得很多。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这般的见识?” 南宫拓一听倒是来了兴趣,“哦?不知五小姐对哪些旁门左道感兴趣啊?” 燕晴央看着燕云逸幸灾乐祸又不以为意的模样,实在觉着他面目可憎。 “回王爷,我四哥哥向来喜欢胡说八道,我哪里懂那些不该懂的知识。我四哥哥自小就喜欢拿我开涮,前几日我以为他好些了,今儿个人多,他倒是又疯起来了。”燕晴央连忙解释道。 南宫拓不想为难燕晴央,便摆起笑脸说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跟我说说,用这温酒尊温茶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燕晴央心里暗道,这有什么想不想的,现代人喝茶都是家家一套插电茶具,随时可以烧开水泡茶,还有保温模式,茶水不会凉。且不说在这里还未时兴泡茶法,用的是费时费力却颇有讲究的点茶法,光说这没有电,就是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茶汤自然趁热喝才是好的,所以每次茶汤凉了我们便要倒掉换新。我一是觉得每次茶水凉了就要重新煮一壶实在浪费人力物力,二是觉得将温酒尊用于温茶也可以物尽其用,否则往日这温酒尊只有天气凉的的时候在酒桌上才派得上用场。” 南宫拓闻言盯着燕晴央看了半晌,笑着挑眉问道,“燕家家大业大,难不成府中还缺人伺候,缺茶喝?” 燕晴央摇摇头笑道,“孝清皇帝年间,国库充盈,人民富庶。东驰泱泱大国,本就土地富饶,物产丰富,大可以举国挥霍。但是孝清皇帝自即位以来,便主张勤俭治国,节俭持家。东驰国记中记载,当年孝清皇帝严禁宫中使用垂地帷帐,节省下的布料分发给太监宫女去使用。身为九五之尊,每餐却只用两荤一素一汤,以身作则,禁止任何形式的铺张浪费。” 燕晴央顿了顿,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孝清十六年,逢百年一遇的大旱。旱情波及整个中原八州,情况危急。所幸孝清皇帝自来节俭,国库物资十分充盈,倾国库之所有用来救急,才得以顺利度过旱情。大概也是老天长眼,第二年雨水便丰盈起来,旱情得以缓解。” 燕晴央说到这里看向南宫拓,目光湛湛,神情自若地问道,“央儿斗胆敢问王爷,您说孝清皇帝当年难不成是缺金少银才如此主张吗?” 南宫拓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燕晴央,眼前的少女容貌明艳,小小年纪便蕙心兰质,敢说敢做,看似天真可爱稚气未脱,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蕴着与这个年纪的少女不相称的波澜不惊。 南宫拓不由得再一次对这个有趣的少女起了探究之心。谁人都知,燕氏夫妇惯宠自己的小儿子和小女儿,纵是将燕云禾和燕晴栾教养得无比得体,也拦不住燕云逸放浪形骸,燕晴央娇纵无状。 再退一步说这街坊谣言不可信,燕晴央并未如传言那么不堪。可是如今这站在燕晴栾这京城第一闺秀身边竟都毫不逊色甚至比之更加沉稳大方的少女,着实让他觉着好奇。 “燕五小姐这是将自己比作孝清皇帝,本王岂敢提出异议。”南宫拓故意为难道。 燕晴央闻言大方一笑,并未觉得慌张,垂颈颔首道,“王爷这话可是要置我于死地了。我等知道王爷心慈仁厚,别无他意。可若是旁人听了去,可是要小女吃不了兜着走的。小女不过是仰慕孝清皇帝之高贵,作为后人想学其一二,提升自身品格罢了,怎敢与其相提并论。纵是孝清皇帝的一根小手指,都是我这等商家小女难以望其项背的。” 南宫拓闻言禁不住转头对着身边的燕云禾大笑起来,“哈哈哈,云禾啊云禾,我瞧你这个小妹,还当真是个心思灵活伶牙俐齿之人。” 第二十七章 再遇雅王(3) 燕云禾见状连忙道,“央儿年少,话里话外若有得罪王爷的,我便替她赔不是了。” 南宫拓笑着摆手道,“你何时与我如此客气了。燕五小姐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怎会得罪于我。” 燕晴央闻言眨着眼睛对南宫拓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认真地品尝起了眼前的菜肴。 虽说这一桌人的构成多少有些尴尬,饭桌上的其他人都有些拘谨,聊得也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客套话,但是燕晴央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胃口大开,自然便懒得再去参与后面的谈话。 世家大族平日就餐身边都要跟着下人伺候,夹菜、盛汤、剥虾这些活都是下人跟在旁边来做。燕晴央觉得吃饭的时候身边跟着人实在不方便得很,所以样样都是亲力亲为。她自己觉得自在多了,看在别人眼里,却又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燕晴栾用手轻轻戳了戳正吃的眉飞色舞的燕晴央,递上一个眼神,示意她注意礼貌体统。可是燕晴央哪里管得着这些,人是铁饭是钢,吃饭的时候食物最大。如果吃饭都要扭扭捏捏,还真是要将人憋死了。 燕晴央一边将自己手里刚剥好的虾放在燕晴栾的碗中,一边笑嘻嘻地对着燕晴栾眨巴眼睛,投去安慰又有些讨好的眼神。 南宫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是由不住地想要发笑。见惯了燕晴栾这般言语谨慎举止规矩的闺秀,燕晴央这样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同时却又毫不失礼的模样,在南宫拓看来,实在难得。 南宫拓与燕云禾相聊正欢,自然看得出二人早已是旧识。燕晴央心里暗叹,二哥虽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但是与雅王交情如此深厚,想必也可以为燕家带来不少方便。 虽说这雅王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看不清,但是言谈举止中,无论是对燕云禾,还是燕家其他人,都是尊重谦让的。即便是如燕云逸那般不知轻重,他也丝毫未与其计较。 “本王前些日子在四方街遇到了上官昭辰,还当真见识了一眼丞相家过人的家风。”南宫拓抿了一口茶对着燕云禾道。 燕晴央听见这话,便默默竖起了耳朵。 燕云禾撇着嘴淡淡笑道,“哦?还有此事?” “丞相家的马车在四方街集市中疾驰,险些就撞到一个孩童,闯出了祸端。”南宫拓摇着头回道,“看样子也是惯常如此行车,若不是看本王在场,那上官昭辰大概连马车都不会下。” “上一次与你去靖国公府,我便见过他。只是当时你未在意。后面有一次一些同窗聚会,他也是京城书院的,便也坐在一起喝过酒。”燕云禾放下筷子,思忖了一下,继续道,“想来倒确实是个张狂的性子。只不过我乃出身低微之人,他也并未多与我交谈,不过是初见面时寒暄了几句。” 南宫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如此这般粗鄙的人,本王自然是注意不到的。若不是上次马车的事件,本王怎么会与这等不入流的人交谈。” 燕云禾微翘着嘴角垂下眼睛笑了笑,没再接话。 南宫拓喝了一口碗中的甲鱼汤,挑了挑眉,继续道,“对了,记得上次你说上官家找布庄的麻烦,处理得如何?” 燕云禾神情微滞,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南宫拓,轻轻皱了一下眉。 “那倒是小事,不过是布庄掌柜年岁大了,把他家定的料子记错了。他家的大管事也是个霸道人,便起了争执。”燕云禾回道。 南宫拓没有抬头,继续喝着碗里的甲鱼汤,低着头说道,“前几日上朝,丞相与何卫青为了一些小事绊了几句嘴。” 燕云禾听后挑眉追问道,“所为何事?倒是未听大哥提起过。” “不过是为了何时给西北六州边境上的军队补给物资的事情。丞相上奏想要将发放补给物资的事情推迟到秋分之后,何尚书坚持按照往年规定的时间发放补给。说到底,其实也不是大事。” 燕云禾皱了皱眉头,“只是,这发放补给,为何要推迟?” 南宫拓放下手中的汤匙,竟是偏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江正庭与燕云逸,随后转回头笑道,“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自然不懂这弯弯绕的朝堂之事。” 燕晴央闻言禁不住地皱了皱眉头。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南宫拓。提起这桩事的人是他,如今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人也是他。若是本就不想被牵涉,又何必提及。若是本就无所谓被牵涉,又何必如此绕弯子。 燕云禾听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摇着头笑了笑,尝了一口碗中的鱼肉。 “看燕五小姐吃得开心,可是喜爱吃这江南菜的味道?”南宫拓突然把目光转向燕晴央,笑着问道。 燕晴央有些懊恼,这个南宫拓真是很没眼色,是真的看不出来她现在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吗。 燕晴央放下手中的筷子,内心有点抓狂地一把抓起弄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转头挂上一副不痛不痒的假笑,有点生硬地回道,“王爷倒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与二哥哥说话,一边还能注意到民女的吃相,实在令人佩服。” 燕晴央抬起眼扫了一眼饭桌,倒是刚好对上燕云逸的看过来的目光。 燕云逸这副模样,燕晴央竟是莫名觉得分外熟悉。嘴角微翘,眼神闪烁,眉头微挑,分明跟她有兴趣看好戏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燕晴央禁不住向燕云逸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翻了一个白眼。 燕晴栾这时开了口,“五妹妹自小没离开过东都,如今吃到江少侠这里如此可口别致的江南菜,自然是觉着新鲜。” 江正庭闻言道,“五小姐喜欢哪样菜尽管说,我让人记下,以后想吃了便差人来知会一声,厨子做好我叫人给你送去府上。” 听了这话,燕晴央先前心里的不愉快倒是少了些,对着江正庭眨着眼睛笑道,“既然江公子都如此说了,我便不跟你客气。以后我想吃什么,直接叫人来跟你点了。” 南宫拓看着燕晴央对自己尖利刻薄却对江正庭好言好语的模样,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十八章 再遇雅王(4) “燕五小姐既然如此喜欢江南菜,那本王送你一个江南厨子就是了。” 南宫拓此话一出,众人又是被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次连燕晴央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 南宫拓勾着嘴角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吃惊的脸,继续道,“王府里一直有个江南厨子,做这些菜口味甚好。本王吃食一惯从简,不喜甜。既然燕五小姐喜欢,明日就叫人把他送到燕府去。” 燕晴央抬起眼看向南宫拓,对方神情自若,眼神坚定,淡淡地笑着,倒是让她之前心中的尴尬一扫而空了。 二人对视了几瞬,燕晴央大方地粲然一笑道,“承蒙王爷抬举,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南宫拓闻言点点头,眼里不由得添了几分亮色,脸上笑意更浓。 “没想到向来不谙世事的雅王爷倒是对我这五妹妹另眼相看。” 燕晴央闻言转眼看向话音刚落的燕云逸,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她一边迅速心里盘算着后面要怎么给自己解这个围,一边心里骂着这个四哥怎么能如此烦人。 放下刚拿起的筷子,南宫拓抬起头对上燕云逸的眼,盯了半晌竟是笑了起来,回道,“本王对燕家人,个个都是另眼相待,包括燕四公子。这,想必在座的都看得出来。” 燕云逸挑了挑眉,勾着嘴角应道,“哦?那王爷只优待五妹妹一人,岂不是显得厚此薄彼了。” 南宫拓笑道,“那不知燕四公子想从本王这儿要什么,若是本王能力范围内的,自然赠你。” 燕云禾此时插进话来,瞪了一眼燕云逸,对着南宫拓作揖道,“我这个四弟向来不知分寸,王爷莫要理他。” “哪里,本王倒是觉得燕四公子是个真性情之人,主意正的很。”南宫拓摆摆手,示意燕云禾不必多虑。 燕云逸倒是个说胖就喘的角儿,闻言便应道,“世人皆知雅王爷风流倜傥,博闻多识,自幼师从当今圣上帝师礼张恪张太傅。云逸自小不学无术,如今却是觉着自己这般模样,上不得台面了。” 燕云逸顿了顿,瞧了一眼南宫拓的脸色,继续道,“故,不知雅王爷可否送我一个机会去师从张太傅?” 在座之人没想到燕云逸真的会提出请求,更没想到提出的请求是如此这般。 燕云禾听了有些急了,顾不上一贯的儒雅作风,一拍桌子跳起来指着燕云逸骂道,“逸儿!休得胡闹!” 燕晴央先前与燕晴栾闲聊时听燕晴栾提起过此人,燕晴栾的老师冯之远与张恪关系匪浅。 说到张恪此人,在东驰大概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张恪与西灵散人叶仲同属一期,二人皆是当时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叶仲风流潇洒,我行我素;张恪行事规矩,谨言慎行。叶仲辞官归隐后,张恪便被先皇太武皇帝封为太子太傅。后来当今圣上即位,雅王年幼,张恪又被任命传授于雅王。 张恪本就是个事事讲礼的老古板,又贵为帝师。虽说如今赋闲在家,不任一官一职,但是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随意收取门生。 如今燕云逸提出要师从张恪,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怕是要传出些了不得的谣言。与当今圣上共用一个老师,哪里是一个商贾之子可以念想之事。即便是那些达官显贵,都未必敢想。燕云禾毕竟处世有些年头,而且他这个人本就心思细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转眼就想的明白,所以才对燕云逸发怒,想要及时吓止。 那燕云逸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扬着头挑看着南宫拓,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宫拓闻言瞳孔一缩,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燕云逸,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个15岁的少年不过是个被大人惯坏的毫无心机的纨绔公子。 南宫拓转眼看了一眼燕晴央,对方果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喝着汤,眼里透露着那股子一直以来都让南宫拓觉得与众不同的淡薄。也不知是她年纪小看不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她确实本就心性如此。 南宫拓拍了拍燕云禾的肩,示意他不要动怒,转头向燕晴央问道,“燕四公子这个请求倒是有些特别,敢问燕五小姐,怎么看。” 燕晴央听了就差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但是表面还要故作镇定地笑脸迎上。她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今天才答应跟出来吃饭。自己的四哥不省心也就罢了,这个南宫拓堂堂一个王爷,怎么也偏是要拉她下水。 燕晴央身边的燕晴栾眉头皱的紧紧的,手心都渗出了汗。 燕晴央放下手中的汤碗,皮笑肉不笑地对上南宫拓的眼,满眼无辜地应道,“怎么看?这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四哥哥终于浪子回头想要读书了,蹭在这里想求王爷给个拜求名师的机会,央儿肤浅,听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南宫拓闻言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浪子回头,好一个拜求名师。那你说,这个机会本王该给还是不给?” “哎呀,给还是不给,自然是全看王爷心情,小女子怎敢左右。”燕晴央微垂着头回答道。 紧接着她一脸调皮地对着众人继续道,“只是,我听着这位张太傅好像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不然这样吧,四哥哥,你这个求学的机会给我,我让王爷把他府上的那个金贵的厨子赠给你好了。反正起因也是你这个人小心眼,嫉妒王爷送我厨子忿忿不平,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咯,厨子给你,老师给我好了。” 燕云逸听了没急,反倒是大笑起来了。他这一笑倒是让在座的人皆是一怔。 别看燕云逸整日笑嘻嘻地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实则仔细想想,他鲜少有过强烈的情绪外露。这会儿这样由衷的大笑,着实难得。 燕云逸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与雅王爷玩笑一番而已,王爷都还没急,你们一个个倒是心思多。我看呐,只有我这五妹妹,最懂我心意。” 他敛起脸上的肆意,转身一本正经地向南宫拓合手作揖,“之前云逸若是有得罪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海涵。” 燕云禾仍是一脸怒意地瞪着燕云逸,黑着脸不说话。 南宫拓对着燕云逸点点头,示意无碍,倒是又转向燕晴央,“本王倒是觉着燕五小姐的提议,不错。” 燕晴央本想着事情就这样过去便罢了,没想到南宫拓倒是不依不饶起来。只是,事情是燕云逸挑起来的,这南宫拓总是拖自己一个小姑娘下水就不太厚道了啊。 “哦?此话怎讲?”燕晴央硬着头皮问道。 “后日我刚好要去拜访老师,不如燕五小姐与我同去,我帮你引荐。至于你能不能衬了老师的心意,便要看燕五小姐自身本事了。”南宫拓又转眼看向燕云逸,“后日巳时我去府上接燕五小姐,同时给燕四公子把那个江南厨子送到府上。” 没等燕晴央表态,燕云逸倒是满脸笑意地应了声,还自作主张替燕晴央作了谢。 事已至此,燕晴央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就当是自己平白捡了个便宜罢。至于这个便宜自己吃不吃得消,那就是后话了。 第二十九章 黑衣蒙面人(1) 今夜的月亮不甚耀眼,高高地悬在天上,隐隐绰绰地藏在淡淡的浮云间,像是人嘴边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想说又欲言又止,不想说却又显露端倪。 夜里无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耐的闷热。弄影站在燕晴央身边不停地扇着扇子,为其解暑。 今夜那桌莫名其妙的饭局散的有些晚,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燕晴央还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打包了没吃完的椰子茯苓糕和松仁玉米烙回来。 从楼外楼回来,燕晴央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头顶的天空,一句话都不说。弄影知道自己主子独处的时候话很少,便也懂事地不打扰,跟在旁边静静地伺候着。 说到底,燕晴央觉得有点累。就如今日,一个家常的饭局而已,话里话外都是戏。虽然燕晴央看眼色说话的本事自小就练的炉火纯青,但是这古人脑子中的弯弯绕绕可是比当时家中那几个脑子没多好使的女人们可要厉害多了。就算她能应付得过来,也是神经紧绷着,累得很。 她本以为燕家家世清明,也非达官显贵,过个清闲日子是自然的事情。如今看来,光是燕云逸一人,想必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不知道燕云逸心中所想,目的为何,但是她能断定,她这个四哥绝对身上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燕晴央太熟悉燕云逸身上带出的气质和感觉,因为看着燕云逸她仿佛就看到从前的自己一样,玩世不恭的表面下藏着警惕、心机、谨慎,还有一种无视他人的冷漠。 在燕晴央看来,这样的燕云逸放在燕家,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早晚会给燕家带来祸事。 “小姐,已经到亥时了,您该就寝了。”弄画端着一碗牛奶进屋来,打破了原有的静谧。 弄画把牛奶放在燕晴央面前,接过弄影手中的蒲扇,一边扇一边道,“今日程嬷嬷去棚区给您打奶,碰上夫人身边的月环姐姐了。晚上您出去的时候,夫人就派人送来了一罐奶,闻着就比之前您差人去买的那头奶牛产的奶好。您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燕晴央挑了挑眼角,笑道,“若是别人送来的,我还未必信是好的。但母亲送来的,那自然是好的。” “月环姐姐还说,夫人若是知道小姐喜欢每日喝奶,早就在棚区里备着优质的奶牛了。哪里用得着您自己去买牛。”弄画继续说道。 燕晴央喝了口奶,问道,“我之前是不是不喝奶?” 弄画笑了笑,道,“岂止不喝,小姐从前闻到奶味就说自己反胃的。所以您上次说每日睡前给您准备一碗熬熟的牛奶的时候,我和弄影还当自己是听错了。” 燕晴央看着碗中醇白的奶,禁不住自言自语道,“那她一定是有些难过的,毕竟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人......” “不过啊,其实东驰人普遍没有喝这牛乳的习惯,都觉着腥腻。喝牛奶的习惯是乌苏人才有的。我听我娘说过,乌苏的人平时的吃食就是奶食,以前她们都是吃这些长大的。” 燕晴央抬起眼看了看身边的弄画,笑道,“今儿个倒是话多,遇见什么好事儿了心情如此好?快给我说来听听。” 弄画一听,嗔怪地咬着嘴唇轻轻白了一眼一脸八卦表情的燕晴央,“小姐又开我笑话,我不过就是觉得夫人对小姐如此好,我替小姐高兴。” 弄画站起来一边为燕晴央解衣,一边嘴里念叨着,“小姐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总是怕您在外性子太直得罪人。不过您落水醒来后,倒像变了个人似的,言谈举止得体得很,我倒是不用担心了。” 燕晴央心里觉得有点暖,低下头笑着问道,“那你说说,是以前的我好些,还是如今的我好些?” “小姐这是问的什么话,无论以前的还是如今的,都是你,都是我的小姐,我觉得你,怎么都是好的。” 燕晴央看着弄画开心地笑起来,“你这倒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哈哈哈哈。” 弄影端着水盆进来,接了话道,“什么情人西施的,小姐又说这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了。” “小姐平日读书多,当然懂得我们不懂的典故。”弄画一边帮着把水盆在架子上架好,一边站在旁边把擦脸的帕子准备好。 “你们二人这整日一唱一和的,不去唱二人转可惜了。”燕晴央一边洗着脸一边笑道。 “二人转又是什么呀?”弄影向来嘴快,接话问道。 燕晴央接过弄画手中的帕子,蘸了蘸脸上的水,应道,“一种民间戏剧,如今未流行,前几日看书里写的。” 弄画瞥了一眼傻站着的弄影,“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小姐脑子里多的是你不懂的东西。” 燕晴央走到床边,不由得暗笑,这个弄画,话不多,心着实是忠诚得很。放到现代去,肯定是个整天搞偶像崇拜的脑残粉。 待这二人走后,本该吹灯歇息的燕晴央却是掀开床板,拿出一套压在床底的黑色裤装换好,从对着后院的窗户跳了出去。 月色依旧朦胧,繁密的芙蓉树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灵巧地在其间翻飞穿梭,步伐轻盈,身形旖丽,动作利落,掌风凛凛。 燕晴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琢磨着武籍中的一个腿部招式的发力位置。她最近悉心研究上次从万象轩淘来的武籍,觉着十分有趣。 基在修内,行于练体。照着书中的章节修炼内力,让燕晴央觉得原本跟不上自己能力的赢弱的身体素质,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但是书中练体的招式对于燕晴央来说,着实是有些困难。以前练的格斗搏击的技巧与书中这种有些玄妙的武功技巧相差颇大,燕晴央本就是自学无人点拨,自然练起来便是不顺手的。 突然,燕晴央缓缓地落下腿来,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不动声色地走入一颗树下,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小鹿般的大眼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紧紧地盯着不远处黑夜中有些看不清轮廓的假山。 夜,静地有些让人胆寒。突如其来的一声鸟啼划破了骇人的静谧。 假山后的人终于是忍不住走了出来,低沉沙哑的一道声音从其口中传出,“燕五小姐,好耳力,好身手。” 第三十章 黑衣蒙面人(2) 树影绰绰,月色朦朦。燥热的空气中微微起了涟漪,弥漫在空气中的清新草香,随着缓缓的微风肆意荡漾开来,让原本在闷热中不由得烦躁不安的情绪变得平和起来。 燕晴央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十米外的黑衣蒙面人,应道,“小女子本是做好了要喊人来捉贼的准备,没料到阁下好胆量,主动现身了。” “燕五小姐,好身手。”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不知是本身如此还是刻意而为之。若是刻意变声,她倒是不怕了,此人必是熟人。 燕晴央接话道,“不敢,我一闺中女子,哪里来的好身手。阁下妄评。” 黑衣人又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近了,便看得真切一些,燕晴央觉得此人走路的模样和落脚方式有几分熟悉,再看却又觉得有些陌生。 黑衣人仿佛根本没听到燕晴央的辩解,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燕五小姐师从何门,之前有好些个招式鄙人倒是从未见过。” 燕晴央的路数,别人自然是没见过的。燕晴央之前为了研究如何平衡融合自己本身的技巧和这个时空中的武技,硬是将二者结合起来,看起来便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是燕晴央自己倒是觉得,融合了古代武技的格斗术,多了几分灵巧和美感,融合了现代格斗的武功技巧,多了几分力度和气势。 燕晴央其实现在心里没什么底。 一来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底细,能如此肆意潜入燕府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她虽是个练家子,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这身本事几斤几两她还是有明确认知的。 这二来被人发现自己在练武这件事,不能说是怕,怎么说也是有些慌张的。练武一事发生在燕家平庸无奇的五小姐身上,在他人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又难以解释,她根本不愿惹这个麻烦。 但燕晴央脑子一转,便也不慌了。 就算被这人看见自己练功的场面,只要她咬死说自己不会,还能将她怎样。就算这人明日出去散说,以燕晴央以往的名声和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偏见,也必定让人当作市井流言、无稽之谈。 燕晴央扬起脸应道,“阁下真是会说笑。倒是如阁下这般理直气壮深夜闯入女子闺阁的,小女子也是从未见过。” 她稍微挪了挪脚,一隙月影闪在她的左眼上,睫毛翩长,眼珠乌亮,眸光如炬。 黑衣人轻笑一声,道,“如此听来,倒是要谢谢燕五小姐平白赐我一身风流。” 燕晴央一时语滞,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不知道如何应付不要脸的人。 “风流才子,配佳人。倒是应了此时的景致。”黑衣人见燕晴央说不出话有点窘迫的模样,继续轻笑道,言语里还带了几分轻佻。 燕晴央听着倒没觉得羞,却也是笑了,“阁下此话差矣。小女子不敢当佳人,阁下也未必是才子,唯有一个风流,是应景的。” 黑衣人挑了挑眉头,“寻常女子听了这话想必都要羞红了脸,咬着牙骂我登徒子。燕五小姐却是牙尖嘴利还能以牙还牙。” “羞者,心中自然有鬼。你这样的无趣之人,怎能激起我心中波澜。” 燕晴央一边说一边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暗骂,敢情这也是一个自恋狂。不过是个连面都不敢露的猥琐之人,还指望小姑娘因他几句话羞恼,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味。 “哦?无趣之人?那不知小姐之志,在于何处。不知我下面的话,小姐觉得无趣可否?” “发力于底,运气于顶。反之,亦然。”黑衣人喑哑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和着微风拂过的轻声,听着竟是有些莫名的迷人。 燕晴央是个聪明人,如此一句简单话便点醒了之前在迷雾中不得方法的她。她不由得盯着那个几米开外的黑衣身影看的有些出神。 “燕五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只是小姐的出拳走步和招式实在罕见,倒着实让鄙人生了些好奇之心。” “天下之大,稀奇的事多了去。我只是一介平凡女流,阁下不如多操心操心更有趣的事。” 黑衣人轻笑了几声,“若燕五小姐有心向学,明日此时,芙蓉花树下,不见不散。” 燕晴央还没来得及反应话里的意思,只见眼前黑衣人一个利落的转身,五步并作两步地踏在身后的假山上,借势飞跃至院外的树上,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燕晴央暗叹自己幸亏未轻举妄动,此番看来,她的武技与这黑衣人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被这黑衣人一搅,练武的心情早就失了大半。燕晴央现在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个黑衣人的模样。不搞清这个看似无害却着实奇怪得很的闯入者,她怕是连觉都要睡不稳了。 她从前训练出的直觉告诉她,此人并非怀有敌意。只是对方在暗自己在明的感觉,让习惯处在暗处行事的燕晴央十分不自在。 燕晴央回到屋中,换下夜行衣,用之前便备好放在热炉上温着的热巾擦了身子,换上睡觉穿的内服。 月光从半开的窗子中投进来散在地上,晕成一片迷人的光亮。 燕晴央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的光圈出神。 明日是否赴约,她还在思考着。 此人虽然身份可疑,却未怀敌意。此人虽然不肯露真,却武艺高深。听他指点一二,便一解横在自己心中多日的难题。 如此想来,倒是不如不要拒绝这黑衣男子的邀约。反正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什么男女大防,她是根本不在意的。反正今日练武已被这人看去,倒不如洒脱一点,说不定是个了不得的机遇。 穿越来此,她一直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回头看这段日子,反而越活越不像自己,倒是真的像个古时的闺中女子了。 燕晴央不由得苦笑,这黑衣人的出现,着实奇怪,细细想来却有趣的很。既然想不出什么端倪,何必费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燕晴央什么时候做事变得畏手畏脚。纵是为了顾及燕家的名声和安稳,一个连在公共场合都没露过面的女子,能给燕家带来什么了不得的灾祸。 燕晴央第一次觉得,之前她太在意自己借尸还魂的身份,以至于完全高估了燕家五小姐一人的行为之于整个燕家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