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弦琴》 第一章 迷失的方向 后面有一个恐怖的东西在不停的追赶着她,越来越近了,前面已经没有去路,只好冲上了一个长满荒草和松树的山上,不是很高,但走着走着,小径却慢慢被隐没在荒凉的野草中,怎么办呢?威胁已经一步步向她逼近,悠萝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跑着跑着被脚下的一些杂树绊倒了,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可是两脚已经发软。回头看了看身后,血液又一次冲上了头顶,因为后面的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了,几乎就在贴在悠萝的身上,倒吸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毫无方向的冲…… 已经快要走不动的时候,再也没有去路的山峰旁边,突然冒出了一个矮一点的荒丘,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逃离到了那边…… 似乎已经躲过了一劫,总算松了口气。清瘦的悠萝心想: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眼前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到处都是,咋一看,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了,一只光脚丫正踩在一张红红的毯子上,是大红大红的那种,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是不止一次地见过。我的天啊!她看到了左边有一大块墓地,右边正放着一副红通通的棺材,自己到底闯入了什么地方?米悠萝再回首,才发现已经没有了来时的路……。 她的脚好痛,被一个什么硬的东西绊住了。低头一看,一个白骷髅就在光脚丫下,米悠萝差点就晕了过去,抬起不听使唤的双腿,往前艰难的移动着。棺材越来越多,毯子又添了许多淡红色的,白烟袅袅,从四周不停地蹿了出来,越来越浓。米悠萝感觉脚下的土在变松变软,不断地下陷,白茫茫的一片,又红刹刹的象血…… 忽然,有一种哀怨而缠绵的琴声,从遥远的南边断断续续地飘来,“音音音,尔负心,尔负心,真负心,辜负我到如今。记得当年低低唱,浅浅斟,一曲值千金。如今抛我古墙阴,秋风荒草白云深,断桥流水无故人。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冷冷清清。” 米悠萝全身瘫软无力,脚下的松土逐惭变成淤泥般的沼潭,身体被一点点地沉埋,孤立无援的悠萝,只能任凭泪水不停地流下…… “啊!!!!!!” 寂静午夜,一幢六层的机关宿舍楼里,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尖叫声。 突然惊醒的悠萝,睁开了她大大的眼睛,全身颤抖着。 “你怎么啦?”东方雨问到。 “我又做恶梦了。”米悠萝边说边伸手擦拭湿冷的脸,往床外侧侧过身,紧紧地捂着那张毛巾被,两行泪水悄悄的从长长的眼睫毛中落下。 米悠萝,一个刚刚结婚的新娘子,七零后的小干部。夫妻两人都在越州的机关里工作,有一套还算宽敞的三房一厅,生活舒适而安逸。可是,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缕轻淡的忧伤,娇柔的笑声飘着不真实的尾音,单薄的身影在深秋的冷风中前移,有种无名的孤独相随相伴。 秋去冬天来。米悠萝提着两袋行李,和刚结婚三个月的老公——东方雨,回到了陌生的婆家。 这里是一个南方的小镇,人来人往,到处摆卖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吵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三三两两的在街上偶遇的熟人,用客家土语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家常。 第一次回婆家过年的悠萝,头皮有点发麻。她怯虚虚地坐在老祖屋的大门口内侧,看着密集的人群,时不时用手扯了扯外套。这个冬天怎么特别冷啊,她对自己叹了口气。 走动的大多是当家的,因为年关已近,农民和居民都在忙着准备过年要用的和吃的,寒冷和细雨都不能挡住他们赶集的脚步…… 正午时分,“小米,他们卖东西,我们现在开始杀鸡做饭吧。”家公说。只见他手上已提着一只七八斤重的腌鸡,叫米悠萝到黑矮的厨房里取来了碗和刀。公公先是往碗里加了少许的水和盐巴,再扯下鸡脖子下那些短毛,把鸡伸到悠萝的面前,示意她来割这一刀。悠萝没有害怕,就用那把有点生锈又不锋利的菜刀,砌的一声,开始操办她作为媳妇的第一餐年饭…… 好不容易把鸡全部拔好了毛,剖了肚,再放到大锅里煮,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可谁曾想到,那个土灶又把悠萝难住了。 不是因为悠萝她不会烧柴火,她也是一个农村来的穷孩子,可是家里的那些经验,到了婆家却也无法发挥它的作用,因为婆家的做饭使用的工具大都是自制的,特别是这个土灶,是家公为了节省请师傅钱,自己用泥巴和成的。烧火的时候,火从灶里往灶口蹿出,全冲着悠萝的脸而来,她好不容易把火烧旺了,可又得去顾着锅里的东西,手在这边拿拿,又到那边提提,再拨一下乱飞的头发,手和脸早已变成黑乎乎的了。 这一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总算把这一顿年夜饭全都做好了,准备祭祖。可是因为一些很小的细节,家公和家婆大声地吵了几句,都是些难听的粗话,悠萝的心一沉。 准备吃饭时已经是下午的7点左右。“爸,妈,大哥,吃饭了!”悠萝小声地喊着。 “急什么,你们先吃吧”家婆大声地说到,转过身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大哥大嫂边吃边聊着他们的小生意,对于悠萝的大半天的劳动,似乎觉得没有客套的必要,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吃着吃着,大嫂突然冒出一句:“这排骨怎么红红的,是不是没熟啊?” “悠萝,你煮的排骨有点红,可能没煮熟”东方雨接过大嫂的疑问。 “不知道,可能火没烧好吧,已经煮很久了。”悠萝一脸无辜地说。 看着那一桌自己煮的菜,和坐在旁边吃饭的人,悠萝有种走错了门的感觉。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的丈夫,对她来说都是如此的陌生。刨完了碗里的饭,根本不知道什么味道,就静静地一个人来到祖屋内厅里独自坐着,心继续往下沉。 “独在异乡为异客?”可这里离我娘家只有二十几公里啊,为什么就这么陌生呢?想到娘家,便想念她二十年来的那些香喷喷的年夜饭,相念那种温馨的家庭气氛,脆弱的她有一种孤独在迎面走来。 夜幕已经降临,米悠萝悄悄地走出了那个破旧的祖屋,一个人去找在镇医院工作的老同学去了。她想找个熟人说说话,驱赶一下心中的孤独。 老同学见到悠萝,有点意外,但也很高兴。因为俩人初中时是同桌,而且她爸还是悠萝的老师,她们一家曾经对悠萝都很照顾。俩人谈了毕业后的一些事情,大约有一个钟的时间吧。因为老同学得值班去了,悠萝告别了她,感觉心里轻松许多,便回婆家去了。 刚一进门,公公就有点不高兴地问道:“小米,你去哪里了,以后出去要跟别人说一声。” “嗯。”悠萝没想到这些,心里咕咚了一下。她往厨房里走进去,想要打热水洗澡。 东方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在她的身后,大声地吼:“你去哪里啦?你知道我们一家人有多着急吗?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呢,如果不是在老家,我就扇你几巴掌。” 她默不作声,委屈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二十年来,从没有人在除夕之夜这样骂她,并扬言要打她……这个人就是她刚结婚三个月的另一半,一个要和她渡完余下几十年漫长岁月的人。此刻的她觉得好讽剌,心已经沉到了深谷的尽头。这个年过得象喝了黄莲一样苦,好是苦涩,人与人之间,就象这个冬天一样的冰冷…… 第二章 挣扎 米悠萝本以为自己结婚后,过着平静而稳定的生活,可现实往往在人的意料之外。 常人说,一个会做菜的女人特别惹人疼爱。可是在米悠萝的生活里并没有这等好事。她有一手绝好的厨艺,除了平时能做令人称道的家常菜外,她会在休息日的闲瑕中,精心地制作一些风味独特的面点和饺子。烙好的香饼,让做客的邻家女孩久久不愿离去…… 每天,她早上六点就起来跑跑步,然后去菜市买好早餐和一天的菜。下班一回来,就象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忙活在厨房里,餐餐备好两三样可口的菜。而东方雨则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打理他的乌龟,等着他的新婚妻子做好饭菜叫他吃。 这些在米悠萝心里,也没引起不快。只是每到晚饭或者休息日的用餐的时候,他就象赶去投胎一样,在她炒好第一个菜时便开始用餐,等到要端出最后一道菜时,她已经看不见人影,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和急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米悠萝知道,他急着打麻将或找伴疯玩去了,而且经常连去的方向都不让她知道。 现在,米悠萝才真正认识了那个和自己并肩生活的男人。他的很多东西都和自己的信奉格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驰。——他不但坚持低级庸俗人生观,还一个劲地贬低别人的刚正不阿;他头脑根部没有栽植家庭的主系,可以对自己新婚的的妻子突然玩起三两天人间蒸发,也可以为了堵住她的嘴巴,而干脆劝说她一起加入游戏人生的麻将局中;他消极怠慢的工作态度也叫米悠萝不能接受――敷衍了事,不屑于学习有用的知识,张口闭口就是知识无用论;上班的时间他还和同事躲在某个角落,数着那五十四张永无增减的扑克牌,摇头晃脑,吆喝不停。 夜里,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双膝看电视,然后一个人睡觉。11点过了,12点已经到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别人结婚后也是这样吗?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好多疑问在米悠萝的脑海里打滚,她好想安稳地睡上一觉,可随着外面路过的车声响起,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一天,两天这样过去了,接着一个月,两个月又过去了。 米悠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经常一个人在晚上的10点后,绕着江滨路孤独地走着,有时她干脆坐路边的拦杆下,望着臭臭的江水无声地流过,河堤上成群结对的男男女女们,谈笑风生地结伴而行……她就象个孤魂一样,在冷冷的路灯下,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看到了赶去换夜班的人,也经常遇到零辰来打扫的环卫工人,最后还是回到那个不象家的家…… 米悠萝每周都将所谓新家彻底地打扫一次。 有个星期天,米悠萝把所有的窗帘都取下来洗干静后,接着用擦布来擦玻璃。可是她够不着窗的上端,只好把饭桌推了过来,就那样站在上面继续擦。当她擦好一边要移到另一边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起,脚下的桌面和桌脚是分开的。当她的一个脚刚离开桌面时,重心的偏移使得整个桌子向一边侧翻了过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连同桌子一起,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悠萝爬了起来,坐在地板上掩面而哭……再也忍不住了,她到底是怎么了啦?如果再倒霉点的话,就会从这个六楼的窗口飞出去,然后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一楼的空地上,粉身碎骨…… 每当想起这件事,她的心就揪着疼,后怕啊! 悠萝每天都生活在煎熬中,一开始她也想通过沟通改善一下,可是没有用,东方雨根本就不在乎;只好叹着气开始了无奈的挣扎…… 无论悠萝她怎么挣扎,同样的恶梦总是光顾她的生活。每次醒来的她,只能黯然落泪,一个人品尝这种不顾家人反对和朋友的劝阻,不考虑后果的冲动选择所酿成的苦果。 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米悠萝总在幻想着:那种一家人亲亲和和地围在桌子周围,或是和爱人一起边吃边谈,看着自己做的菜在一点点填饱他们的城皇庙,幸福的笑容如同绽开的花朵,一定很美很美。可是那些都不属于她,也不会降临到她的生活中,想到这些,她的心总在隐隐作痛…… 第三章 相遇 七年前的初秋,她兴高采烈跟着大伯走进了那所省府的中专。这里没有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热闹和拥挤,只见古朴的校门前摆着两三张铺着红布的桌子,四五个负责迎接新生的学长们就笑盈盈地坐在中央,校门的右侧摆着一块1米多高的小黑板,用鲜红的彩纸写着:“热烈欢迎新生报到!”。 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她叫米悠萝。一个个子不高、比黄花还瘦的农村女孩;老爱扎着高辫,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大眼睛有规律的眨着,活生生的一个布娃娃。她并不漂亮,但是,她的笑容很干静很阳光,直率的调皮中夹带着一种特别,就象她的名字一样让人好奇。 米悠萝,初来乍到,东看看西瞧瞧的,完全没有理会大伯在办理的那些入学手续。 她看到一幢四层高、嵌着石米的旧楼,走廊上摆着几盆并不茂盛的花。每个门前上方都挂着一块表明用途的牌子,有学生科,校医务室等等。“这里应该是办公楼吧!”小悠萝自作聪明地想;在它的正对面是一幢八层高、被粉刷洁白如雪的教学楼。楼上的走廊上还站着一些大哥哥大姐姐,时不时传来他们的说话声;楼下是几颗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楼梯的码头两侧种着冬青,它正开着小小的白花呢,好象在对着小悠萝调皮地说到:“嗨,你以后经常要从这里走过啊!” 正当悠萝看得入神的时候,大伯的声音把她唤了回来,“走吧,去西区找宿舍去。” 一个很和善的学长带着他们走出了校门。穿过马路立刻是一个布局简单的大门,刚走进去,两个并排着的蓝球场跃入了眼帘。球场的右边是一排并不整齐的宿舍楼,上面挂着很多颜色并不鲜艳的衣服,不用说,那肯定是男生宿舍。右边有一颗粗壮的大榕树,树下有两三张水泥乒乓球台正对着西区大门;跟着学长往校门左侧的斜坡走了下去,下面又排列着几幢半新不旧的小楼,这里有很多的小阳台。应该是教师宿舍吧,可爱的小悠萝在运用她的想象力,给眼前的建筑物和房主对上号呢!再往里走,便是一幢没有经过任何外墙装修,整身橙红橙红的红砖楼,通风还不赖,但看上去光线不是很好,可能是地势比较低的缘故吧。 “这里一楼住男生,二楼以上才住女生,你们班住二楼,最尽头连着的那210、211、212都是,你们自己上去吧。”学长清楚地说完后,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就这样,米悠萝在这里开始了她的中专生活…… 开学不久后的一个下午,有个男生在楼下喊着:“楼上的哪个是越州的米悠萝啊?” 听到了喊声的悠萝探出了头往下面看,原来是老家的一位熟人在这里看到了她,叫人帮叫呢。 这里一楼住的男生是毕业班的,个个都对楼上的小学妹们怀着好奇心呢,他们笑嘻嘻地起哄着:“谁?谁是‘没有了’?” 看着他们的正笑得贼兮兮地,吓得悠萝赶紧逃似的进了宿舍…… 有一天,小悠萝在打饭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楼下的学长,有一个皮肤比较黑的高个子,故意挨着走近她小声地问道:“你就是越州来的那个‘没有了’,对吗?”悠萝转过脸看了看这个粗眉毛、宽宽的脸、小小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巴略大的学长,还算是面善,于是怯怯地回了声:“是啊,有事吗?” “小师妹,我们算是老乡啊,我是孤岛来的,叫林秋行。”老乡?这里好时髦的一个词,悠萝不禁在心里偷笑着,象风一样溜上了二楼……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林秋行老是出现在悠萝的视野中,有时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在洗衣服的时候,有时在打饭回来的途中,还有时在校外的马路上……他总是咧着那张大嘴笑,把鼻尖下的三角区挤成一个八字形的浅沟,可爱得让小悠萝没法不被他逗笑…… 第四章 花笑了 渐渐地,渐渐地老乡变成兄妹。 星期天,悠萝很自然地成了一楼的常客。林秋行在身旁一张牌一张牌地教会了她升级的打法,时不时地说到:“没有了,好笨!”而她穿着不到五分的短裤,则象个小孩子那样乐呵呵地坐在那里,当他的“傀儡”……。 一个阳光灿烂的晌午,“没有了,你喝螺丝粥吗?”站在窗边喝水的悠萝,顺着发音的地方看过去,只见一楼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螺丝粥的男孩,尽管他很真诚的邀请,她也很想尝试一下粥的味道,可是少女的矜恃让她缩了回来,羞嗒嗒地说道:“不要!”。 看着林秋行一脸失落地消失了,好朋友李小小有点看不下去了, “米悠萝,为什么辜负人家的一番美意呢?”…… 还有一次,悠萝和李小小正走在回校的路上,远远地就看到正好从对面走来的林秋行,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个舍友。“嗨,米悠萝!”他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顺手就把一个淡青色的香瓜递向了她,她有点呆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小小推了她一下:“去嘛,不要让人家失望。”悠萝有点扭怩地走了过去。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心脏在怦怦跳得飞快,根本就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一声不响地从他大大的手里接过半斤左右的香瓜,象一阵风迅速地跑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自行车链条掉了,直接丢给他;在球场上被蓝球砸痛了脑袋,捂着头愣愣地站在球场的中央等待他的安抚……。象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悠萝已经习惯了他的左右。如果突然有段时间不见了他傻乎乎的笑容,就会觉得生活里缺少了调味品似的,有一种失落会冒出来,不知不觉地把她带进了淡淡的惆怅中…… 依赖的根已经深深扎进了悠萝的心。 第一个学期一闪而过,寒假好象特别漫长。悠萝老爱坐在老家二楼的走廊上发呆,她有点不明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家人的骄傲,可现在那个好学、上进的米悠萝似乎已经不见了。在课堂上她心不在焉,在假期里也没有了活蹦乱跳的劲头,那些窑红薯、抓小鱼、去老同学家串门,然后结伴去登山或野炊等等节目,都是她的最爱啊,可现在它们都失去了诱惑力。 爸爸妈妈也觉察到了悠萝的变化,他们一直都认为这个小女儿是个爱惹麻烦的人,因为她太调皮了,还有点稀奇古怪。依是,悠萝的每一封信都必须在他们认真的审阅后,方能交到她的手上,特别是遇上某位写字笔锋豪迈点的,啊,那个专注研究的精神都可以赶上美国的核专家耶!但是写给姐姐的情信光明正大地摆在书桌上,却没引来他们的注意?目送着放心而去的双亲,走廊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米悠萝耸耸肩,眨了眨眼睛,心里暗暗地发笑:父母大人也太天真可爱了,我心里的问题,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你们能从那些信中发现? 她盼望着假期的结束…… 冬去春来。经过一个漫长的寒假,感觉自己在悄悄地长大,心事也越来越多了起来。米悠萝抖了抖冬天的寒气,肩上挂着一个咖啡色背包,在父母关怀的叮咛声中,登上了返校的路。 终于回到了这个令人想念的地方,悠萝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是毕业班的,可不一定会准时地返校,因为毕业分配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还好,没有让米悠萝失望,林秋行很快就出现在校园里。 宿舍楼面前的空地上,有一排供学生使用的水笼头。那天,他穿着灰色的风衣和黑色的裤子,不声不响地来到她身后,“悠萝,在洗衣裳?”悠萝抬头就发现他,可能是将要毕业的关系吧,比自己高三届的他更加成熟了。“洗衣裳?啊,对啊。”南边的人很喜欢把衣服说成衣裳,悠萝差点没反应过来。“你们岛上的春节是不是特别有趣?”悠萝好奇地嘟着小嘴。“没有很大差别了,有机会你可以来岛上看看啊。”他若有所思地说到。“好啊,我去过滨海,但是从没坐过船,孤岛离陆地远吗?”“不算太远吧,36海里,坐轮船需要一个小时左右,但小船得两个小时啊。” 就那样,两人一问一答地交谈着,时不时传出愉悦的笑声。寒假好象给这两个人装满一肚子要倾诉的东西,下着的绵绵春雨也不能打扰…… 第五章 失约的阳光 三月的桃花最是诱人,多少人为了一睹其娇艳的芳容而挤上拥挤的公车,队伍中有很多手挽手的恋人。林秋行也想带着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走一趟。眼看毕业一天天临近,他们还没有一起去游玩过。在他的心里,多多少少都觉很不应该。 林秋行心里只要一想到米悠萝,心里开满了喜悦,却也装有一份担心。这丫头一个寒假过来后,人看上去似乎长大了些,脸圆嘟嘟的,让人总想掐她一下,但细想又发觉她好象比往时静了许多,一起玩耍的时间总喜欢发呆,时不时还会问出一些怪怪的问题。比喻前些时候就问他:“秋行哥,你说一个人毕业后是不是就会把学校里的东西给忘了呢?”当时真把他给问倒了,心里也在呐闷,这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可是看着她那一脸认真的愁容,林秋行的心里蛮不是滋味的,只好安慰了她一句:“不会的,傻瓜。”…… 雁子和悠萝经常一同出入在学校里,因为她们都爱吃宵夜,一肥一瘦,非常引人注意注目。老大已经注意雁子很久了,他一听到林秋行出游的提议,立刻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恨不得下着的雨马上停下。是啊,虽然没到“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却也属是梅雨时节, 就是不知天可否遂人意啦! 于是在一个周末的夜晚,焦急地等候在一楼路中央的林秋行和舍友老大,拦住了回宿舍的悠萝和雁子。“雁子,悠萝,青秀山的桃花已经开了,明天我们四个一起去看好不好?”老大大方地说。身边的林秋行显得很拘谨,跟着附和:“去嘛,听说还有很多漂亮的杜娟花啊,好多人都去了!” “好啊,就我们四个人吗?”雁子落落大方地说。接着三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米悠萝的身上,她答不答应同往呢?只见她脸上突然泛起了两朵红云,略显难为情地张了张口,本以为她会说没有空之类的话,迟迟才冒出了几个字:“好啊,但是明天可能会下雨啊。” 是啊,真没办法,这个星期天不去下个星期天桃花也就凋谢了,唉,这恼人的天气。林秋行多么希望老天能变个脸,让他们暂止把离别的忧伤忘却,开开心心地一起玩一天,就算是回忆,也要给彼此留下那么一小段。 “那就这样吧,如果明天一早起床没有下雨,我们就去,如果下雨那就不去了。”雁子认真的说道,大家觉得也有道理,就这样和阳光做了个预约。 漆黑的夜晚,雨总是稀拉拉地下着,沙沙地打在树叶上,捣得米悠萝的心灰暗了起来,一夜都没有睡安稳。前半夜心里总在叨念着外面的雨,下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天空却突然响起了几声闷雷,雨越下越大了,水嘀嘀嗒嗒溅在窗上,一直没有停下……就算是人有情天却无意啊! 天已经亮了,该是吃早餐的时间了,但是林秋行他没有看到出入的米悠萝,心想她可能还在睡觉吧。这家伙她从小就贪睡,而且喜欢赖床——这也是她无意中告诉他的。唉,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连几天都没敢和她打招呼,害怕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二楼的宿舍里,米悠萝在令人生厌的雨声中昏睡了大半天,直到中午雨停后,才懒洋洋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错过了饭堂的早餐和中餐的时间,只好又往坡下的老友粉店去了…… 这场雨本属意料之内,但真成了现实却让这两个年轻人有点不能承受。想象中人面桃花的美妙约会,都叫这失约的阳光给捣没了,好一个令人失望的星期天。 第六章 省略号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离学校不远的“兄弟饭店”好不热闹。 同窗四年的一群青年男女和执教他们的老师们,满满地围着五张大圆桌就坐。当班长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欢送词后,高举的酒杯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随之而来的是男同学们充满血性与阳刚的祝愿,女同学们万般柔情的祈祷……就象岁末的钟声,荡气回肠,勾起大家万分的感慨。这四年里的所有欢喜和悲伤,收获和失落,顿时都溶进了酒中,随着激情的猜拳声,全都倒进了同学们的身体里。 林秋行今天的情绪很低落,只要一想到米悠萝,他的心就不由地抽动——将要如何面对俩人的离伤呢?皱着眉头的他和同学一起,频频地举杯,就象真要把这四年的经历,全部喝到肚子里,然后深藏在的某一个僻静的角落,以待漫漫的未来可以把它一一翻出,细细品味这段回忆的香醇。 大伙都喝疯了,把所有的理智全抛到了脑后,纷纷醉倒在毕业的晚宴上…… 从教室回来的米悠萝象往常一样,在学校熄灯之前洗涮完后,躺在了那张靠门的下铺,想着前两天的那些毕业留言——那些住在一楼的毕业班的男生,呈给她一本本留言册,希望她在上面留个笑脸的影子。留言册里龙飞凤舞地写满了同学之间、兄弟之间、师生之间、朋友之间等各种恋恋不舍和美好祝福。 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见林秋行的笑脸了,每次遇到都是默默地相望,然后无声地偏开,有时甚至远远看到便背过身去……看来他是不打算让自己在他的留言册上乱图乱画了,自己前天在别人的留言册上,看到了他的电话和生辰,没加思索就记了下来…… 楼下的浓浓酒气熏到了二楼,今天他们搞毕业聚餐,个个都喝高了,都在糊言乱言,还有些醉疯了的甚至把酒瓶扔上了二楼,吓得女生们都缩在宿舍里,不敢往外走动。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还隐隐约约传来楼下的说话声。 “老大,我好喜欢她!” “知道,喜欢就喜欢呗。” “我好喜欢好喜欢她,知道吗?” “我知道有什么用?不要再想了,睡觉吧!” 米悠萝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却认出一个是老大的声音,另一个象是他,而且他好象很痛苦,在努力地挣扎着……夜,越深越静,所有的喧哗声都被黑暗慢慢的淹没…… 去洗手间回来的悠萝被老大叫住了,他焦急地说:“米悠萝,快给我杯开水,林秋行病了,正在发烧呢!” 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口处有一扇铁门,晚上会关闭,所以一楼的男生是上不了二楼的。悠萝赶忙回宿舍提了开水瓶,咚、咚、咚地小跑着,不一会儿便到铁门边,接过老大从门缝外递进来的水杯,倒了满满一杯水再交还他,看着似乎有话要说却一言不发老大,悠萝那娴静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米悠萝一点都没有猜错,那个痛苦挣扎的声音确实是他的,而且他病了。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口中的她又是谁?我只是他的小妹吗?这些问题困在了她的小脑瓜里,怎么也解不开,直到迷糊的睡去…… 第二天下午,打饭归来的米悠萝遇上了老大,无意中听到了林秋行已经离校的消息。 她的全身突然僵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全然不顾旁人疑惑的目光,碗盖都没有掀开就跌在了床上……她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林秋行的离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宿舍里,姐妹们正津津有味吃着晚饭,这时学校的广播里传来了那首《伤心太平洋》—— “离开真的残酷吗 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 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 无日无夜无条件”…… 米悠萝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在枕头下取出了一个小本子,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在门口处差点就把李小小给撞倒。 刚走过去的米悠萝,一副伤心而急切的表情,这让李小小好不担心。 悠萝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便出了校门,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按照那个从留言册上记下来的号码,拨了电话。 她的心里乱极了,自己该说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呢?一连串的问题打架之中,电话通了,话筒那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问她找谁,悠萝怯怯地说:“请问林秋行在吗?”,心里七上八下的乱跳,对方似乎有些意外,“啊”了一声后接了句:“找秋行?请稍等一下。” 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秋行,找你的电话”声后,接着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林秋行中午才从省城回到滨海,是谁这么快就打电话来找呢?他和家人一样,觉得有点意外。 刚才接电话的男人声音很是浑厚沉稳,象是个中年人,可能是他大哥吧,米悠萝心想。这样打电话到他家,也许太唐突了,可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马上听到他的声音。 “你好,哪位?”林秋行那慢理斯条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终于在米悠萝的耳边响起。 “是我,我还以为老大说笑呢,原来你真的回家了。”米悠萝埋怨着说,声音很小很是悲伤,象是哭过后不平缓的哽噎声。 “是啊,今天早上上车,中午回到。”停顿了一下,没见米悠萝的回音,便有点担心地说,“悠萝,你怎么啦?” “秋行,为什么走之前不打声招呼呢?”米悠萝伤心地问。她的声音已明显带着哭腔。 林秋行悄悄地离开,就是想躲开她离别的眼泪。可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悠萝,我走得有点急,而你们正在上课,所以没法和你道别。” 其实他很心虚,特别是听到她满是悠怨的质问,眼前立刻浮现那丫头楚楚可怜的伤心样,心里就象打番了五味瓶,装着无限眷恋又搁满沉沉的忧虑。他努力地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想寻找一些可以安慰她的词句,好抹去她心中的不快,但短路的大脑此刻无法如他所愿。 “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他只好转移话题。 “是从你们班那些留言册里抄下来的。”悠萝的语气中有点不好意思。她起伏的心情稍稍平稳了点,模糊的视线没从公用电话上移开过。 “以后如果你有空,可以到滨海来玩啊!”林秋行故作轻松地说。 米悠萝用手轻轻地拭去掉下来的泪滴,“嗯”的一声从喉咙深处哼出,再后来说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丢了魂似的付了十五块钱的电话费,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回校方向走去…… 第七章 折回 天终于亮了,米悠萝无力地张开那双红肿的眼晴,爬起来就按照惯性的规律,继续着吃早餐,继续着上课,只是往日的阳光已经被愁云所盖住了,那煞是清爽的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上午的课,米悠萝都没听进去一个字,她把老师全当隐形了,思绪全跟着他跑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滨海……不知不觉地,放学的铃声响了,同学们哗啦地冲在了打饭的路上。今天,她心口堵发慌,实在不想挤进那长长的队列中,所以拉着李小小奔坡下常去的那个粉店去了。 “米悠萝,你的眼袋就象两轮弯月一样,看起来好可爱啊!哪个大坏蛋把你的笑容给赶‘没有了’?”李小小夸张的咧着嘴,想把她从失落里拉回来,没想到却把她的泪水给引出来了。看着身旁这个抽噎着的悠萝,李小小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敢再吭声了。 两个女孩静静地坐在路边的餐桌上,就象往常一样都要了一碗老奶拿手的老友粉。 “哦,‘没有了’吃粉呢!不叫我们坐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喜欢开玩笑的老大,林秋行的舍友,但他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当那张熟悉的脸进入悠萝视线的时候,吃着米粉的她差点噎住了,仿佛空气中的氧份瞬间缩减,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根本就不相信眼前站着的那个人真是林秋行,做梦一般的飘渺。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灰白全被上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羞红,就象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林秋行静静坐在她右侧的板凳上,又扬起那浅浅的八字沟形,投射出柔柔目光,注视着她那红肿的大眼晴,心疼那鼓鼓的眼袋,更笑她那万分惊讶后呆愣的窘态。 “不是回去了吗?”悠萝努力地装作什么也没有一样,故意大声地说道。 “哈哈哈!他跑回来要找一个人。”那个长相有点抱歉的老大,故意坏坏地高声地宣布。 “呵呵!林秋行,现在的车费很便宜吧,要不怎么会昨天刚走,今天又来了呢?”李小小也不甘沉默,盯着眼前两个很有意思的人,边说边笑着。 今天的老友粉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悠萝越吃越觉得香,就象只饿极了的小馋猫,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煮粉的老奶拦住了要去收拾的小妹,她挂着一脸的慈祥,看着这四个常来光顾的孩子,心里暗暗地笑道,今天的空气中有一种恋爱的甜味啊! 也许吧,昨天的乌云密布已经被他的到来赶跑了。现在这样并肩而坐,静静地对视,已经在悠萝的心里泛起美妙的涟漪,幸福的种子张开迎风的嫩芽,娇嘀嘀地享受着凉爽的春风,沐浴在喜人的阳光下…… 晚上,一堆毕业班的同学在坡下的路边歌摊k歌,大家唱得很投入。随着一首首离歌升起,将紧锁在心灵深处的离愁喧泄。林秋行坐在最边上角落,显得坐立不安。时不时站了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很是急躁。 他在等那个回校要找的人。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依时响起,米悠萝轻轻地走出了东区的校门,被迎面而来的秋行叫住了,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吃宵夜吧!”接着,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慢慢地往坡下移动…… 五月的空气轻含着水份,在夜幕下凝结成一层朦胧的雾。 他们来到了马路对面的一间名字“晚风”的糖水摊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玉米糖水和一碗八宝粥,各自低着头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里送,轻轻地嚼着的似乎不是玉米或八宝粥,是彼此的心中的那份陶醉。林秋行有一种从未有过地的紧张,用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她,脑子里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米悠萝第一次单独和他约会,眼睛一直就盯着碗里的糖水,心象一只飞跃的鹿,高高的跳起又迅速地降落,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不敢抬头。但她清楚地看到他的颤抖的手,清晰地听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不均匀的呼吸声。 后来,是米悠萝用不自然的发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你不是说要找人吗?找到没?”米悠萝似笑非笑着说。“是啊,今天中午已经找到了。”他不好意思地轻轻地说道。“对了,等一下我们去对面坐一下好不好?我们班的好多同学都在那边唱歌,老大他们也在。”秋行用一种征求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悠萝,生怕她说不字。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和她自然独处,但又不想这么快就放她回宿舍,哪怕是和那群老爱开玩笑的兄弟们在一起,只要可以看着她开心明亮的笑容,内心就会升起暖洋洋的感觉。“嗯!”悠萝温顺的哼了声。糖水好甜,象了加了蜂蜜一样。 待林秋行付完帐,带着矮他一截的悠萝,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对面的歌摊走去…… “林秋行,你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同学好奇地问道。接着一群兄弟们也跟着起哄,在吵着要他给一个答案。 “这位是九四计的米悠萝小师妹,也是我的小妹。”他边看着悠萝边犹豫地说。悠萝有点不自然地被大家包围着,心里有种微妙的涟漪荡起…… 她今天好开心,就象做梦一样。总在一个劲地问自己:我们这是在约会吗? 短暂的相聚之后,迎接着林秋行和米悠萝的是分别。其实他们谁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现实,哪怕是口上不提及,但心中总有一层阴影牵拌着,衍生一种无言的压力,渗透着彼此那颗脆弱的心,变得非常敏感和忧伤。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六月的南方,通常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但也偶尔会由于阵雨的来临,变得阴沉昏暗,疾风四起。 今天便是这样的坏天气,让过往的行人无不来去匆匆,神气焦虑。 米悠萝和李小小肩并肩地走在马路边上,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正在等车的林秋行。他提着一个装满被子等日常物品的梯桶,周围站着几个送别的同窗好友,老大还帮拿着一些行李。老大发现了她们的身影后,立刻和林秋行嘀咕了声。由于前次悄悄的离开伤了她的心,虽说是无意,却叫秋行心疼不已。他没有多想就向她走了过去。米悠萝看到眼前的情形,她知道将要面临是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依依不舍的感情不加任何的掩蔽。 “悠萝,我要走了,有什么事情再打电话吧。”林秋行小声地说。看着她慢慢的由忧郁变成痛苦,那双明亮的大眼晴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林秋行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痴丫头。 “等两天行吗?明天就考完试了,我想和你一起走。”米悠萝发出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叫人不忍心拒绝。 “不了,我已经延迟了二周的时间了,你要安心地考试,而我要回滨海处理一些分配上的事情,再也担搁不得了。”林秋行在安慰米悠萝的同时,也象在抚慰自己的心口,极力地掩饰自己的不舍,却无法管住柔和的目光。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俩人都没想到彼此心中的那份不舍会这么厚重,压在心上让人好生悲伤。萍水相逢,相处的甜蜜已经被离别的苦涩挡住,无法预知的再相逢,令人再也潇洒不起。当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林秋行和米悠萝默默地对视着,直到距离越来越远…… 滨海距离省城有200多公里,一个美丽的沿海旅游城市,是北部湾海岸线上的一颗璀灿的明珠。林秋行自幼在滨海管辖内的孤岛上长大,父母在滨海建了一座小楼房后,才常住滨海。 四年的中专生活,随着离别的车子越走越远…… 告别了校园,等待着林秋行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呢?他就象一轮还没有方向标的小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还这么的明媚?能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理想的位置?他的脑海里挤满了问号,再也无法等下去了…… 第八章 做客他乡 两天后,米悠萝坐在去滨海的车上。 当车徐徐地停在滨海的客运总站,她欣喜万分,拖着重重的行李包,吃力地跑着下车,象一个幼稚可笑的孩子。——其实也就是个孩子,只是悠萝自己没意识到罢了,甚至天真的认为十六岁的女孩,可以承受感情到来时所依附的悲欢离合,努力地把自己扮成一副坚强的样子。 看着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站在车站门口的一棵小树下,焦急地等待的表情,让赶来接她的林秋行差点笑出声来。只见林秋行把两个长长的脚往地上一叉,把头向她凑近了些许后,故意气她似地,笑眯眯地问到“你害怕吗?”随手就把行李提了过来,待她坐稳后再把包递还给她,然后慢慢的蹬着自行车,朝家的方向前进……“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来过。”她笑得有点心虚。“是吗?这里可不比家啊,有好多的坏人啊。”林秋行笑开了——刚才那丫头明明焦急不安,却倔强地扮从容。“只要你不坏就行”悠萝喃喃自语道,微弱的声音引来他转头看了看,没见她继续,又专心地蹬自行车往回走了。 坐在自行车后的米悠萝,不知道自己到底穿越多少条街道,后来还从一个规模很大的学校经过,绕着学校拐了个弯便下车了。 他家,是一幢单铺面的四层楼房,房子很普通,装修也很简单。米悠萝随他踏进大门的那时,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这可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光顾男孩子的家,不平静的心情自然不言而喻。见到林母和林父时,放在悠萝心头上的那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眼前这两位笑容可掬的、五六十岁左右的老人,长相很和善,正彬彬有礼地招呼着她这位不速之客。米悠萝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客厅里除了几张旧式的滕椅,和青白色的角柜,还有压在角柜上的一台19寸的彩电,再也没有其它多余的摆设,显得很朴素很实用也很干静。再往里细看,厨房就在最里面,中间隔着楼梯,是再普通不过的民房格局。 “都坐了半天的车了,肚子应该很饿了吧。”林秋行关切地问到。 “还好,不算太饿”米悠萝轻声地回答。 接着,林秋行就和父母亲商量了一会午饭的事,完后又转回客厅和悠萝谈笑起来。林秋行总爱逗着这个俏皮的丫头,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眼里的米悠萝时静时动,静时就象湖中幽静的睡莲,动时却象只奔跑的兔子,让人总想好好地研究一下她。 晚上的林家突然多了个人,是林秋行的二姐。她是一个银行的职员,相隔住得不远,听说小弟带回了一个女孩子,怀着好奇也奔娘家来了。她上上下下地把米悠萝看了个遍,看得这个一脸天真而俏丽的小女孩,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二姐也没多说什么,进厨房看了看,然后坐着辆红色的摩托出去了,回来时手上提着几个大大小小塑料袋,原来是去买菜去了。 晚餐很丰盛,虽说渔家的吃法不合米悠萝的口味,但他们的热情让她觉得很开心。这个家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陌生,而且还有几分亲切。 第二天,林秋行领着小悠萝去了校友何晓明的家,那里还聚有四五个校友。秋行和悠萝的出现,令大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何晓明随口问了句:“悠萝,你昨天就一个人坐车吗?”身旁的林秋行忍不住笑了,“你不知道,她一个人站在总站门口的树下,那样子就象大灰狼要来了一样,好可怜的小红帽啊。”听他这么一说,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 校友们也许很久不见了,很快就转到其它的话题上去了。谁谁谁又发财了,谁谁谁又有靓妞相陪了,热情高涨。他们之中就数何晓明和米悠萝最熟,其他的都是些生面孔。看说他们有说有笑的,米悠萝坐在电视机前,安静地看着电视。不知不觉中,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林秋行无意中发现悠萝一脸的困乏,心想这丫头或许昨晚没睡好吧。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的她眼神里散发一种想家味道,确实带着几分疲惫。 “悠萝,想回去了对吗?”他轻轻地问了句。 只见米悠萝感激地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的舒展开了,露出了略带勉强的笑容。林秋行和校友们寒碜几句,就带着小鸟依人的悠萝离开了。 从何晓明家出来后,他们径直回了林家。刚把悠萝送进家门,林秋行似乎想起了什么急事,对她轻柔地说:“悠萝,二楼的书房里有些书籍,喜欢的话你可以随便看看,如果困了也可以休息一下。我先出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的,随意点,知道吗?”交待完后,推着自行车出去了。 看着林秋行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悠萝才慢悠悠的上了二楼,在楼梯的北向找到了一间十来平方的小书房。从门口进去,正对着一张橙黄色的书桌,桌子上整齐地竖立着一排各种各样的书,书桌右边还有张小木床,床的前方是一张小椅子。 悠萝轻轻地走进了书房,她虽然有点倦意,却想来这里看看。坐在椅子上才发现,原来书桌上方的窗户正对着学校的草坪,从窗内往外看,整个学校的绿树红花尽收眼底。此时正从那边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园丁们清脆悦耳耕耘声……这个小小的书房,让米悠萝收获了一份意外惊喜,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荡起了一缕缕的清波,感觉甚是舒畅。 这里的书分类和摆放都很随意,多半是一些工具书、地理书,还有几本奇怪的歌书,文学类的廖廖无几。费了不少的心思,米悠萝才找到了一本类似杂文的小本子,把它放在桌面上摊开,静静地阅读……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达着,不知不觉中悠萝趴在桌子上进入甜美的梦乡。当林秋行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她便醒了,可她却一动不动地假睡,用心呼吸着他近在咫尺的味道,任由他平稳的心跳扑扑扑地在耳畔弹奏。 林秋行安静地站在她的身旁,盯着“熟睡”的悠萝看了很久很久。 这个丫头越来越漂亮了,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已经成熟了许多。两扇又浓又黑的睫毛,就象翘起的船艄向外伸展,圆圆的脸蛋透着未泯的童心,就象孤岛的海水一样湛蓝和纯洁。 这几天的天气变化无常,虽说是夏天,却在阵雨过后突然转凉,林秋行有点担心她会着凉,轻轻唤了声“悠萝”。米悠萝只好睁开了眼晴,冲他笑了笑,“你回来了。”“你这样睡会着凉的,困了就上床盖好被子。”他咧着嘴故作一副家长式的模样,让悠萝有点想笑。 “对了,我去给你买了些小零食,看看,喜欢吗?”这时悠萝才发现他手上一直提着个塑料袋,他把它放到了一个果盆里盛着,递给了悠萝。“你出去这么久就为了买这个?”她有点呐闷地问。“是啊,我怕你觉得无聊,给你买点零食,好打发时间。”瞧他就象在哄个小孩一样,悠萝真是有点无可奈何,唉,他压根就没把我当作朋友,只是个需要爱护的小妹妹。那种酸溜溜的醋味把她给呛住了,想不到年龄的距离也是一种醋,真恨不得马上变成个成熟妩媚的大姑娘,把他牢牢地套住。一想到这些,米悠萝变得忧心忡忡。 女孩的心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林秋行他思量着眼前这个长得瘦弱,却倔强好强的丫头,到底在想什么呢?她是真的爱上了自己,还是只是一时懵懂? 第九章 张不开的翅膀 夜色慢慢的降临了,吃过晚饭后,林秋行载着米悠萝悠闲地在街道上穿过。他们来到了一间清静的电影院,和早早就等候那里的何晓明碰头后,结伴三人一起走进了投影室。 这是一间情侣雅座的投影间,整个包厢的面积并不大,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四十张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的半封闭式沙发。来光顾的客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窃窃私语,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林秋行和米悠萝心照不宣地坐在一起,同来的何晓明则一个人悄悄地坐在他们后面。 电影放的是一部恐怖科幻片,说的是坏人利用一个恐龙生物标本来做生化实验的故事,一开始还是蛮轻松,但后来的镜头就越来越吓人。米悠萝很怕看到这种可怕的画面,吓得全身哆嗦,低着头根本就不敢往前看,她只好把头往沙发椅靠,如果这时林秋行能和她说说话,也许能把心中的恐惧赶跑。 但是他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变得紧张无比,特别是看到投影里那种接吻亲热的镜头,整个人的神经绷得发紧,把身体一再地往左外侧挪移。一种本能涌动在他的血液里,体温迅速升高,偷偷地看了悠萝一眼,她早已被电影里的东西吓得缩成一团,侧靠在沙发上,他脑子里突然萌发一种要伸手把她拥入怀中的念头……他被自己的这种冲动吓呆了,心里突然急躁起来,还好,那个小丫头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 不知所措的林秋行转过头去,想寻找何晓明的身影,却发现半封闭式的座排上的一对情侣正在亲密地深吻,时不时还传来撩人的娇喘声,感觉自己竭力的压抑,将被一股汹涌的巨浪掀翻和淹没,紧握的双手拧成球状,被指尖剌痛的神经自掌心迅速向大脑传来,额头上冒起豆大的汗粒,衬衫越来越变得粘乎起来……在被铺天盖地浪潮把他吞没的前一秒,他选择了逃避,逃离到了何晓明的座椅上。 等米悠萝从惊魂失魄中缓神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何晓明身旁,她心里闪过几分失落,很快就又被影片发出的可怕声音吓得全身发抖了……瞄瞄旁边的女孩十有八九都躲进了男朋友的怀里,米悠萝这下明白了——男孩子为什么都喜欢带女朋友来看这种片,原来大有学问。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禁羡慕起那些钻进恋人怀里的伊人。 直到电影落下帷幕,秋行都不敢回到悠萝的身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怯懦。 包厢里的照明灯亮了,米悠萝木然地走了出去…… 和何晓明分手后,林秋行载着米悠萝穿梳在沉睡的夜色中。午夜的滨海,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和繁华,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散落着暗黄的灯光,很少有过往的车辆,安静得有点吓人。 一路上,彼此心里都掖着一些想要说的话,可谁也没有开口。 沉默,回到了家,继续在无眠的夜里,一直延续到离别的车站。 那天一早,阳光一闪即逝,闷热把人憋得里里外外都贴乎乎的。就要下雨了,南方的夏天常常如此,让人不由然地冒出一种烦燥和不安。林秋行把米悠萝安排在候车亭的排椅坐下后,排队买车票去了。 从投影室出来直到现在,一言不发的他,心里有点烦乱。好想解释一下把她一个人丢在坐位上的原因,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几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还是个十六岁丫头片子,能理解自己的反应和离开的举动吗?可是眼前的悠萝,心里明显装着不快,没有了来时的喜悦——这些林秋行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轻轻地一声叹息,唯有把心里的话强压心头,留待她慢慢地长大后,让可以承担生活担子的林秋行再和她道出吧。 米悠萝象做错事的孩子,腼腆看着交给自己车票的林秋行,他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关切和怜爱的眼神闪过,但很快又被离别愁绪沉重地包裹起来,露出一脸的茫然。 车子终于开出了车站,距离慢慢的拉远,站在停车场中央的林秋行,目送着清瘦如花的米悠萝,一点点地从眼中消失了。 两人的心都在打颤,以后还能再相见吗?等待他们的未来将何种颜色的呢?…… 第十章 疑惑 那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往时的寒冷,北风不停地摇摆婆娑而坚韧的树梢,沙沙地响着,很象在温柔地嬉笑。 就要放寒假了,米悠萝慢悠悠地收拾着行李,时不时从窗外望去,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留恋。下个学期就要换宿舍了,这里熟悉的味道和遗留的笑声,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他已经走了一个学期了,回忆周旋在米悠萝生活的每个角落,重现的昨日,有春花的烂漫,也有夏日的炽热,有秋风的飒爽,也有冬雨的湿冷。 从滨海分别后,转眼之间已有半年的光景。林秋行和米悠萝虽说也有书信来往,偶尔还会通个电话,但联系并不频繁。每次收到他的来信,捧着他笨拙的问候,米悠萝别提有多高兴,就象沙漠里突然下起了雨,漫天的尘沙纷纷在那一刻温驯地停靠,安静地依偎在大地的怀抱中。 “米悠萝,你有封信”刚进门的李小小笑着说。 准备要回家了,是谁这时候给她来信呢?悠萝有点不以为然,这个李小小老是爱拿她来开心,行李都打理好的,鬼才会相信有什么信件呢!她扯了扯嘴角,浅浅的笑荡在恬静的脸上,一副谁都拿她没办法的架子。 “怎么?不相信?”李小小她张大嘴巴,把左手放在身后,干脆坐在了米悠萝的床上,瞪着她好奇的双眼,有趣地观察着悠萝的反应。 李小小为人耿直热情,善解人意,和米悠萝甚是投缘,她们从住进了212宿舍开始,便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年多的中专生活,她们学习中互勉,生活中互相照顾,就连班集体的一些组织工作,也总是乐呵呵地一起努力完成。现在,她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委书记。她活泼大方的性情深深地感染着悠萝,知冷知热的言语时时跟随左右。悠萝很感激她,她是个快乐的天使,无论什么时候,都象一缕温暖的阳光,照洒在自己冷热交替、迂回的生活中。 盯着不为所动的米悠萝,李小小只好作罢,抽出拿着信的手,递了过去。 真的,一个白色的信封就在自己的眼前,一眼看上去信似乎还很厚啊。米悠萝兴奋地接过了信,仔细地看着信封上的字迹。一种窃喜此时从心头涌到了脸上,全被李小小看在眼里。虽然信封上没有详细地址,但悠萝肯定是他的来信,他的字迹如同他的笑容一般,深深地印在脑海深处,每个字的运笔和模样都如此的熟悉。 米悠萝拿着信,在手上掂量了一会,再用手轻轻地摇晃着,把它放到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正方,想透过信封往里瞧瞧,看是不是能知道里面装着啥东西。可是无论怎么看,也没法猜得出来。 她小心奕奕地从信封边角处撕开了一个小口,再慢慢的挑开了封口处,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独立包装的硬纸包,竟然是一条用硬纸和透明薄膜包装着的珍珠项链,还有一张爬着字的条子跟了出来。 可爱的小悠萝: 你的生日快到了,很想给你点一首歌,可是又怕你收听不到;想给你买贵重的礼物,可是经济不允许;最后只能送你一串廉价的淡水珍珠项链,以表心意,希望你喜欢。 我在遥远的滨海衷心地祝愿你:身体健康,学业有成,开心美丽! 林秋行草於1月5日晚 简短而普通的几行字,连同那串玉色的珍珠项链,让米悠萝整个人如沐春风,神采飞扬。停驻在她手心的信好久都没合上,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看了多少遍,就象要把它全背下来一样。后来,只见她重新打开了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包,掏出一件衣服,她把信放到衣服的中间,轻轻的包好后,谨慎地放在行李包的里…… 舍友们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她们很久没有看到米悠萝这么开心过了,自从一楼的林秋行走后,她银铃般的笑声便销声匿迹了,活泼可爱的阳光女孩变成了苦瓜脸。而现在一封信就让她如此的焕发,整个人鲜活了起来。无论大家怎么拿她傻样耍笑,始终都甜甜的娇笑着。她的眼睛光亮有神,喜悦爬上了眉梢,满足轻轻跳跃在小巧可爱嘴角边…… 那个快乐的米悠萝又回来了,她加入了姐妹们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的队伍中,满怀信心地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叶落无声,水落无痕,岁月如歌。 米悠萝生活的步子仍在前行,忧伤也在继续。 她喜欢收集自己沉甸甸的思念,用她具有男性化的刚劲,书写在柔滑的信纸上,折成一部部轻巧的纸飞机,装在狭小的信封里,贴上希望的邮票,给滨海的那个他寄去。 每次都是兴冲冲的,笑盈盈地,把一颗种子埋在心田里,用纯真的雨露把它浇灌,尔后倚立在晨曦未干的蓝天下,静待希望发芽的那一天。 “阿姨,我刚才打了个call机,可是对方还没有回电,但是我要回宿舍了,如果等下他复机了,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我是401宿舍的米悠萝。”米悠萝用恳求的声音,对宿舍楼前公用电话亭的阿姨说。 她已经call了两次同一个号码,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对方的回音,无奈地在树底下徘徊着,刚好又遇上了何晓明,依是停下了回去脚步,和他聊开了。 何晓明准备也要毕业了,他正为毕业分配的事发愁呢。这几年,企业的效益都纷纷下滑,正是国家经济转型的时期,大中专分配也由原来的国家分配慢慢向自主择业转变,知识结构和对应工作岗位的差异,中专生面临着较大专生更为艰难的就业处境。 自从林秋行毕业后,何晓明,米悠萝,李小小等几个人,经常课余饭后就聚在男女生宿舍间的球场上,打打排球或乒乓球,偶尔也到学校坡下的小店吃宵夜,或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小憩聊谈,大家的关系很好。何晓明也来自滨海,他家和林秋行家挨得很近,还有一个让米悠萝觉得特别亲切的地方,就是皮肤和林秋行一样的黝黑。每次见到何晓明,似乎闻到了海的味道,感觉离林秋行近了许多。 今晚,米悠萝和何晓明聊了很久。他们离电话亭只有十来步的距离,假如林秋行复机,她一分钟之内就可以拿起话筒,可是电话声无数次响起,却没有一个是她要等的。 10点半过去了,女生宿舍楼准备要关门了,米悠萝无奈地随着黑夜的步伐,失落地从电话亭走过……今夜,想念又钻进了空气分子间的每一条空隙,忧郁愈加浓烈。 米悠萝十七岁的天空里,常常挂着这种失望的云彩。 第十一章 坚守 又是一年的暑假即将来临了。米悠萝无法忍受这种想见他的冲动,终于又坐在了去滨海的客车上…… 悠萝的暑假又到了,这个丫头片子昨晚在电话里吵着要来滨海,这真让林秋行喜忧参半。一年没见,心里甚是想念她的傻样,想念她的一举一动,更想念她羞嘀嘀的纯真。可是她家在越州,离滨海有100多公里呢,假如毕业后回到越州工作,那他们之间的感情又该如何抉择?如果自己的工作如意,或许这种担心还可以减轻些,可是一年下来,让他心里象泄了气的皮球,没有可以承载爱情的底气——这也是林秋行违心地不给她复机的原因。每次call机一响,矛盾的心就开始左右摇摆,激动扬起的同时也吹响了退潮的螺号,持续的低落会停留好久…… 当她甜美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他便从家里飞快地冲了出去。想起上次她焦虑不安地等在车站门前的样子,他的蹬自行车的脚便加快了,真想马上出现在她的面前。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瘦如黄花的悠萝,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和一条灰色的短裤,左手提着那个蓝色的行李包,右手掂着一本书,仿佛还长高了点。这丫头十七岁了,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自己比她大了整整四岁,想想就觉得自己苍老许多,竟抱怨起为什么父母没把自己晚生两、三年,这样就可以和她一起留在学校,可以在数着星星的时候一起出操,嘻嘻哈哈并排着打饭,再一起出现在球场上……真羡慕她的同窗们! 林秋行边想边朝她走了过去。 米悠萝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努力地寻找他的身影,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走来,因为这次下车的地方并不是上次的总站,而是客运第二车站,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在她发现他之前,他就很突然地把自行车停靠在她的身旁,静静地欣赏着米悠萝的没有方向的寻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如果她一辈子都这样寻觅着自己,那该多好啊。他的心里暗暗地说。 眼光转过右边的时候,米悠萝终于发现了几乎要碰着自己的自行车,他就奸笑着竖在自己的面前,好个讨厌的坏家伙,一声不吭地等着别人让她耍笑呢。米悠萝噘着小嘴,冲他做了个鬼脸,乐呵呵地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坐上。 “悠萝,马路对面是个市场,你想吃什么菜,我们买去。”林秋行轻轻地说。 米悠萝想了好一阵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随便吧,你们本时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今天就只有我们两个吃饭,爸妈他们都回岛上去了,所以买什么菜由你来决定。”林秋行解释道。“那就买点鸡肉和香菇,再来点青菜便可以了。”米悠萝很随意说。当他走进市场的时候,她很想跟他一起去,可是想了想,两个人肩并肩去买菜似乎让他很不自在,就一个人留在市场门口外,假惺惺地盯着她的小说看……今天的天气炎热,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黄色的运动裤,魁梧的身材更显得壮实健康,全身散发着成熟汗味,让米悠萝产生了一种慌乱。刚才坐在他身后,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才好,自己的别扭幸好没被前面的他看到。原来那个傻小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男子汉了,娇小的悠萝意识到这些,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林家的厨房外面,还有一块小空地,只有五六平方的光景,被对面学校的围墙封锁着,成一个名副其实小天井。一棵番石榴靠着墙根使劲地生长着,挂着果实的枝条伸出了墙外。果子有大有小,参差不齐,青绿的皮色告诉人们它还没熟透呢!几个盛满了泥土的花盆,懒洋洋躲在番石榴下,左边安装有一个水笼头,水笼头的旁边还有一个用白色磁砖铺着的灶台。米悠萝正在灶台边忙碌着,不一会儿,两人的午餐就做好了。 她的动作如此娴熟,做出来的两个菜无论是成色还是味道,都令林秋行赞不绝口。这是林秋行第一次吃到她煮的饭,一边品尝着她的手艺,心里暗暗地想,真看不出这个调皮的小丫头,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还以为她只是什么也不会的疯丫头呢。边吃边想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摇了摇他那个平头。 米悠萝从开动的那一分钟开始,便低着头一个劲地扒着饭。两人的距离很近,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钻入彼此的耳朵,她根本就不敢直立而坐,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了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看,很是不安地轻问:“是不是我煮的菜不合你的味口?” “不是的,是因为你煮的菜太好吃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林秋行坦诚的说。 听他这么一说,悬着的那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米悠萝高兴地说:“是吗?我已经很久不煮饭了,刚才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吃过饭的林秋行并没有上班,而是带着米悠萝上楼看电视去了。 他的房间在三楼,中央有一张靠墙而摆的床,床头右边安放着一张滕椅,床尾正对着一张木桌,桌面上摆着从一楼客厅移来的电视机,门口的右侧坚着一个花布衣柜,房间显得简单而整齐;南向还有个窗户,窗户的两侧挂着粉红色的窗帘,很是素雅和明亮。 米悠萝坐在滕椅上,林秋行半躺半坐在床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地往盯着电视看,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刚坐下一会,林秋行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一挥手把半遮半掩的窗帘哗啦的一声全部拉上,往回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米悠萝。米悠萝对他的举动闪过一丝意外,继而害羞地纠回刚刚转过去的视线。时间一分一秒地踱步前行,突然,电视上的主人公拥抱着热情地亲吻,激情的喘息声和娇吟声在整间房里响起,镜头久久没有转接过去,一股无名的火在他们身上点燃,汗水从发烫的脸上流下,血液不停地向脑门涌溢,冲动由中枢神经迅速向躯体的每个细胞传输。 欲望连绵不断涌来,席卷着青春躯体的每个细胞……不由自主地把视线移动,直至对接,当两束火苗将要擦出火花的那一刹那,立刻又闪避开了,只听见没有节奏的心跳声在继续狂奔着…… 从他的睛晴里看到正在不断升温的火把,触觉到他身上有种东西在蠢蠢欲动。米悠萝艰难的闭上眼晴,想平抑内心的火苗。 林秋行好不容易把涌上来的冲动稍压,可下一伏的潮水又汹涌而至,只见他噔地一声从床上弹起,然后冲到窗前,用颤抖不已的双手地生硬地拉开了窗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从外面飘进来的空气……等米悠萝睁开眼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房间。 林秒行又一次选择了逃避,而且几乎是落荒而逃。——第二次发现自己的怯懦。 米悠萝总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总有一道坎,摸不着也看不到,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一直延续下去。 第二天清晨,还没起床的米悠萝,朦朦胧胧的听到一楼传上来的讲话声,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边停住。“悠萝,得起床了,老家有点事情,我得回岛上一趟。”他高声地说,若无其事的声调传到米悠萝的耳朵里,很是做作。门外的人稍稍的停顿了下,便退到一楼去了。 “秋行,我想跟你回岛上去,好吗?”她的动作很是敏捷,很快就出现在一楼的饭厅,一脸期待地看着林秋行。 家里来的电话太突然了,林秋行一下子都不知道如何安排悠萝才好,如今她自己提出要跟回孤岛,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要做好行李的准备,静静地候在客厅。 就这样,林秋行携着浑身稚气的小丫头往海边赶去…… 第十二章 首次海岛之行 当他们赶到滨海客轮码头的时候,一艘白色的客轮已经驶离了海岸,只给他们留下长长的汽笛声。停靠在码头边上的小船,三三两两地挨着飘浮在海面上。船家多数是中年的男人,当然还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大嫂在一边吆喝着,招揽客人。大叔们个个都皮肤黑亮,穿着朴实;大嫂们个个头上戴着一顶尖尖的草席帽,很是抢眼。 林秋行提着行李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尾随的米悠萝,这个丫头一蹦一跳的,真是有点担心一不留神把她弄丢了。 林秋行这段时间忧虑日渐增添,为了工作,也为了她。拥抱她的欲望时常困惑着他,特别是独处的时候,好多次差点亲吻她那诱人的小嘴;想亲近她,却又害怕会伤到她,总也不敢放纵感情的需求,想爱不敢爱的痛楚让他辗转难寐。她在自己的心里已经久居长住了下来,妹妹的称谓早已失去了意义,只是自己在别人面前,用来保护她的一面幌子罢了。 “悠萝,小心你的脚,一定要踩在木板的中间。”看到米悠萝艰难地移动着踏在木梯的小脚,林秋行叮咛着。米悠萝最后也还是依靠他在前面的牵拉下,才顺利地上了那叶渔家小船。 坐在船上的小椅子上,他又扬起那熟悉的八字形浅沟,朝她露出两颗白白的门牙,让米悠萝害羞地躲闪着。 船上的那位大嫂在船头用一根长长的竹杆,一下子在这边用力的撑一下,一下子转到另一边使劲,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把船头给调好了。船在慢慢地朝着海中驶去……第一次坐船的米悠萝显得特别的兴奋,她感激地冲林秋行笑了笑,一脸的满足。因为小时候的那次掉进洪水的意外,对水总怀着一种克服不了的恐惧。但今天,坐在海浪轻轻起伏的小船上,享受着他的陪伴,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没有丝毫不良的反应,心情自然清爽畅快。 林秋行一早还思忖着,担心她会为昨天的事情感到不自在呢,现在两人之间的那些不快通通被轻轻的海风吹散了,伸手便可触摸到海水折射的金灿灿的阳光,内心的皱褶自然慢慢地舒展开。 随着时间的小步不断前移,小船行驶在深蓝的海面上,越变越渺小,就象这海里的一滴水一般,让人情不自禁的佩服海的宽广,更是加浓了对孤岛的向往。 孤岛坐落在滨海南边的36海里海域处,属南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特有火山喷岩成海蚀岸积的地貌,海岸线总长36公里,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岛的四周烟波浩淼,岛上绿树如荫,气候宜人,风光旖旎,堪称人间天堂,蓬莱宝岛。 早在两年前,一起漫步在校园的时候,就听他介绍过孤岛的一些情况,好奇的米悠萝一直期盼着能亲临其境,细细体会那种依偎在海的怀抱中的感觉。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蔚蓝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绿点,越来越近,也越变越大,慢慢的一个由灰黑色的石崖堆积而起的岛屿呈现在船的前方,婉如一个飘落在海面上的仙姑,深情款款的张开她的双臂,微笑着要迎接到来的船只和游人。 今天是林秋行奶奶的祭日,因为米悠萝的到来,他差点忘记了,是父亲的提醒才匆匆地往回赶,还带上了奶奶未曾谋面的陌生女孩。 孤岛是南沙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之一,这里的码头是用岩石嵌铺而成,经历了海水百年的冲涮,始终如一的坐立在海岸线上。成群结队的渔船飘浮在几艘白色的客轮周围,随处可见的贝壳,五颜五色地散落在沙滩上,码头上有不停搬动着渔网的渔民,穿着时尚的城里人正跟在导游的后面,享受着太阳的亲吻和海风的抚慰,悠闲地欣赏着迷人的海景。 中午10点已过,米悠萝踮了踮脚,头顶烈日,踏上了这个梦想中的孤岛。 林秋行特意放慢了回家的脚步,还给她说了一些关于孤岛的风土人情。这里设一个镇,生活的岛民都是海的儿女,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男人们毕生都在海里拼搏,一部分留守的妇女们,白天耕种着为数不多的田亩,晚上闲聊的时候也不停地穿梳着手中的网线,为即将归来的男人们准备几张坚实的渔网,共同为幸福的生活付出辛勤的劳动。 沿着码头而上,左右两旁都分别有几幢四五层高的饭店和旅馆,路口堵满了前来兜客的三轮车,几棵高大的棕榈树耸立在路口的两旁,并排的还有很多布满小黄花相思树,漆黑的柏油路正躲在树荫下,一直往岛中的脆绿延伸。林秋行带领着米悠萝,一高一矮地走在往南边去的公路上,十来分钟后,又往右边的一条泥路拐去。中午的太阳很是炽热,不一会儿,红通通的小脸蛋上流淌着沾有盐分的汗水。“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个个都黑得发亮了。”米悠萝调皮地冲林秋行眨了眨眼,微笑着说。 “悠萝,你喜欢这里吗?”林秋行小声地问。“嗯,蛮喜欢的,就是太阳太猛了。”悠萝皱了皱眉头,有点可惜地说。 “等下午去祭拜完奶奶后,太阳也会慢慢地退到海平面不高的地方,那时我再带你去海边玩,好吗?”林秋行征求似的问。 米悠萝温驯地点了点头,继续前行着。 中午11点终于到达了孤岛的林家。从泥砖围墙上推开一扇小木门,走进去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客厅,右边五间并排的青砖瓦房座北向南,房前有一个手摇式的水井,还有一片青青的竹子。 这时的林家已经聚有五六个亲戚,林秋行的父母正和他们在谈论着有关祭拜奶奶的事。看到曾有一面之缘的米悠萝,神情里闪过几分意外,但很快就笑盈盈地拿来了小板凳,招呼她坐下后,转身和林秋行说了些米悠萝听不懂的客家语,便忙着张罗其它的事情去了……只要轻轻地关上前门,院子里的一切都似乎和外界无关,显得独立而内敛。 响午时分,一队由十来个男女老少组成,挑竹框、扛着铁铲、提着纸炮的祭亲队伍,在林家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停了下来。令米悠萝感到奇怪的是,林秋行两手紧抱的木制品。它看上去很光滑,没有油彩的影子,露出天然的纯木条纹,一米左右的长度,左端有根竖着的摇杆,正方是横着的长方形小木箱,左右相连的是一根弦线。 林秋行知道悠萝的小脑瓜有很多问号,轻轻地用肩膀碰了碰她,低声地说:“这个叫独弦琴,我奶奶遗留下来的,等下我要把她生前最喜欢的曲子弹给她听。”“这个就是独弦琴?你会?”米悠萝更是惊讶。只见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当所有的祭品都摆好后,林家的亲人们陆陆续续地完成了三跪九拜之礼后,林秋行双腿上横放着那把独弦琴,盘坐在坟前的草地上,准备给奶奶弹琴,开始之前他示意米悠萝在他的身旁坐下。 亲友们都安静地站在坟的四周,神色庄谨肃穆,默默地吊念着长眠地下的奶奶。林秋行的左手开始摇动了摇杆,右手不停的挑拉着琴弦,每一个挑拨都同时发出两个不同的音,音色没有古筝那样浑厚,但却更是轻快委婉,琴声如诗如幻的美妙绝伦,时而跳跃,时而低吟,如同清悠悠的溪流般清脆,或似海水般深邃。 米悠萝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弹奏了多少支曲子,只希望他就这么不停的弹下去,永远这么迷醉在动人的琴声中……眼前的这位弹着独弦琴的男孩,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林秋行,挥洒自如的傲气从轻快的琴声中流露,显得这般的忘情而迷人。 第十三章 琴和海 所有的祭亲仪式都完成后,林家的亲人们便聚在院子里吃着午饭,东家长西家短地聊起了家常——看似平常的一家人,却有很多不平凡的地方,也许是由于那个特别的奶奶吧,米悠萝心里暗自思索着…… 午饭后,林秋行带着米悠萝往南边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小径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小草,越是往前走,泥土就越是稀薄,直到后来全被岩石和沙粒所覆盖。这里只长着有剌的仙人掌,它并不高大甚至很是歪斜,地面以上的主茎有一层粗糙的枯皮,象是随时要掉下来一样,形似巴掌的叶片透着淡黄。它没有小草般的苍绿,也没有小草那般婀娜,却有非同一般的坚强,毫无惧怕干旱的威胁和海风的卷拨。米悠萝被这种并不陌生的植物所触动,少有的深沉让同行的林秋行呆看了很久…… 走了一刻钟左右,林秋行说:“悠萝,你看,前面就是海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米悠萝望着前方,只一白茫茫的海面上有一艘艘正在归来的渔船,就象一片片轻盈的叶子。 他们在层层叠起的岩层堆上停住了,灰黑色的石崖前便是令人神往的大海。眼前的海犹如池塘般的平静,昏黄的太阳已经褪去了炽热外表,正往东边的海面慢慢隐退。 她象个痴了的文者墨客,忘情地站在安静的海岸上,轻轻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海风,含在嘴里久久不舍吞咽,让海的味道静静地停留在牙缝间,如此陶醉如此迷恋。 他被她的陶醉所渲染,被她的迷恋所感动,迈开了矫健的双脚朝她走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了那双稚嫩的小手,渴望时间就在这一刻驻留,幸福的盐香味贯穿了整个海岛…… 第二天回去的船上,林秋行把奶奶有关的故事向米悠萝娓娓道来。 有一个哈岛的中年男人外出打渔作业时,被台风连船带人刮到了孤岛的海域,船早已经被海浪所吞没,不省人事的他被海水浸泡在弯贝村的海滩上,一个俊朗的年青把他救了起来,带回家细心的照顾着直到他恢复如初,才买了船票并赠予路上的盘缠,一家人笑盈盈地送走了中年男人。 那个经历海难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平安返家而把救他的青年给忘了,而是在第二年的秋天,带着他的宝贝女儿按照记忆的路线,从哈岛找到了林家。一个长裙飘飘的京族姑娘,怀抱一把纯木色的独弦琴,轻盈地走进了林家,和见义勇为的青年,也就是林秋行的爷爷结合了。 爷爷和奶奶俩人非常相爱,过着男渔女织的渔家生活。奶奶为人通情达理,热情直率,还擅长弹奏那把从娘家带来的独弦琴。如遇晚上空闲,便会坐在祖屋的大厅,把独弦琴平放在水平的双膝,左手摇动着摇杆,右手拨弄着唯一的一根琴弦,发出一种音质独特的天籁之音,深深地吸引了弯贝村的村民们。大家总喜欢放下手中的活,静静地聆听着从林家传出来的优美旋律;有些年轻的妇女还为此专门跑到林家,成群的人把奶奶和琴围在中央,听完《刘三姐》,又到《高山流水》,《相思曲》终了,再到《激战边陲》,常常是很晚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后来奶奶还收了几个徒弟,直到爷爷逝世的那一天。 那年腊月十九,爷爷终因病得太重,撒手离开了一生唯一的爱人。在他弥留之际,招手把所有的亲人都支开了,只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床前,弹起那首他最喜欢的《相思曲》,即苏轼《古琴吟》,含着笑在动人的琴声中闭上了眼晴…… 后来小秋行出生了,父母们都忙于生计,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变成背着书包的儿童,都是奶奶一手照料的。每每弹奏独弦琴,她会把小秋行安置在自己的身旁,然后投入地摇起了摇杆,弹、挑迅速交替,揉弦和拉推穿插,上滑音和下滑音跳跃而起,《相思曲》、《刘三姐》、《渔村晨曲》和《激战边陲》一次次在奶奶的双膝上的独弦琴上精彩演绎,柔和优美的音色淋漓尽致,荡气回肠。小秋行在委婉如歌的曲调声中熏陶着色,从七岁开始就基本掌握了独弦琴的演奏技巧,成了弯贝村的最小的独弦琴演奏者,十岁那年还代表滨海市在全国的儿童艺术节上获得了古琴组表演二等奖。 奶奶五年前走了,她去天国寻找钟爱一生的爱人去了,走之前把陪嫁的独弦琴托付给了林秋行,并告诉他:琴和海自古不分离,倘若你爱上了谁,就把她带到孤岛来吧,让她也聆听琴和海相伴的恋曲;琴声响起的时候,奶奶会在遥远的天堂里对他微笑,保佑他和他的爱人一生平安幸福。 听完林秋行的述说,米悠萝被深深地感动着,澎湃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琴声是一种思念,它因海的呼应而动人; 海是爱人的怀抱,它因琴的守望而宽广; 是海用激昂热烈地回应着绵绵思念的琴声,伴着迷人的月影,演绎爱的传奇。 第十四章 莫名的等待 林秋行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市里的一个建材公司上班。开始的时候,他每天早早就到了单位,生怕迟到了五分钟,让经理和同事对自己的表现说不,看着每个月领到那份少得可怜的工资,在同事们的叹息声中,他却怀着一份满足。毕竟独立了,再也不用年迈的父母和兄姐们为自己单向的付出,感觉自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但是那一份满足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公司是一个企业性质的事业性单位,既没有下拨的经费,又没有自主经营的能力,在建材市场已经开放的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和私营业主展开较量,只能默默地等待关门下岗的那一天……这就是改革,不停的让人产生危机。当然也有人拾到机会,但个性保守的林秋行,让生存的压力缭绕着,无形的网把他的手脚捆绑了,慢慢的消耗着体内的热量,内在的泰然日渐流失…… 又是一个阳光微弱的深秋,林秋行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站在母校门前斜坡尽头的路口,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老友粉味,那股酸中带辣的剌激气味恰是诱人,两排泛黄的树木依旧直挺挺的竖在马路的两边,树叶上积摞了厚厚的尘埃,那条黑压压的马路就象老朋友,保存着往日走过的记忆,有熟悉的笑脸,也有分离的泪花,更多地是她那挥之不去的忧伤…… 告别了两年的母校依旧如故,只是曾经的游子,心里更平添了一份沧桑,说成熟沉稳其实不如说青春又掉落了。也许不用这么悲观,但在林秋行的心里的确有这种困惑,因为毕业后两年的工作不顺,那种面对下岗的可能,而悬在半空感觉让人沮丧,忧郁的她给他再增加了一份无形的压力,不知该如何走下去?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伤痛,想爱又不敢爱的煎熬总让他辗转难眠。心里的话不知该如何向她道出?继续下去嘛,又害怕自己无法给她幸福安逸的生活,到头来看着爱人为生活奔波劳累而憔悴…… 今天的到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走在那条早已印满自己足迹的路上,步子很沉很重,再也不见了离开时的轻松。她会出现在面前吗?他也不知道,只是静静地站在学校门口旁边的小店等待…… 每个出入的学弟学妹,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的脸上写着纯真,一副副悠然自得样子,一步三跳式的行走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她现在在哪个角落呢?也在会心地笑吗?他的心也许已经进去了,可能还在礼堂或什么地方寻找过她的影子,可就是没有勇气踏进这个曾经出入了四年的大门,或许没有人能理解他,心里的苦一点也不比她少,相思早已在内心深处发酵,但是理智又在守着心门,进和退是把双刃剑,结果都会把心剌伤…… 可悲的是,米悠萝的宿舍早已搬到东区。东区里有教学楼、图书馆、机房、实验室、饭堂和洗澡堂,几乎所有的学习和生活都在这里完成,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从校门走出去的…… 等候在门外的人,最终还是没等到一门之隔的人,不是不能,而是无法迈开见到她的步子,无法面对爱……这也许是他爱的方式?这种特别,以她的耿直,怕是永远也无法读懂。 但愿她永远也不要知道——他曾经来过,不知道一堵墙可以阻挡那个让她日夜思念的人的脚步。 回去的路上,天空的脸色已经改变,早上的阳光变成了灰暗,最后掉下朦朦的霏雨,象是她不停哭泣的眼泪,打在他单薄的衬衫上,秋风也突然变得寒冷了起来…… 他全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到家的,只依稀地记得迈进家门的那一刻,父母疑惑地看着湿淋淋的儿子,焦虑清晰而浓厚地图在脸上,教他的心更是痛纠成一起,匆匆地换洗了就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一曲《古相思》在海潮中低吟回荡,是他的悠萝在哭泣的声音, 带着无限的忧伤转身离去…… “悠萝!悠萝!不要走!”但是,无论他怎样呼唤,她却没有再回头,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纤瘦如竹而疲惫不堪的背影……高烧四十度的林秋行痛苦地叫喊着,嘶哑的声音中饱含着浓浓的不舍…… 儿子口中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象利刃一下下剌在林母的胸口上,泪水悄然而下。虽然他不曾在长辈们面前表露出丝毫的不快,但她知道他的心里很苦很苦。年轻人的生活她不是很明白,直觉告诉她,儿子的痛和那个曾经到来的女孩是有很大的关系。母亲没有能力帮助儿子解决工作上遇到的障碍,也无法赶走他心里的困惑,只能心疼地给他敷上凉爽的湿毛巾,时不时用那双长茧的手抚摸他的额头,探探体温的变化,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天的保佑,让她这个寡言的儿子能早一天好起来…… “问君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十五章 编织的爱 从他毕业后的第一年开始,米悠萝每逢他的生日,都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邮寄给他。第一年,想到他刚刚参加工作不久,面临着种种严竣的就业现实,好想给他鼓一鼓气,所以专程去书店挑了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第二年,从他的来信中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字迹并不满意,所以选了套《庞中华硬笔书法》临帖模,想帮忙修饰一下。第三年的礼物米悠萝犹豫很久才决定。 两人之间的那道墙越来越厚了,有点密不透风,沟通越来越少了。米悠萝在等待他的来信,等待他的电话,也等待自己的毕业分配,忧心忡忡地游荡在不断扩建和更新的校园中。喜欢缩在自己的坐位上发呆,不管是同窗们的风清云淡,还是校园内喧哗的连绵起伏,似乎都与自己无关,她的灵魂遗留在200公里外的滨海,时而还会漂洋过海到达记忆中的孤岛;心钻进了他坚守的沉默中,被闷得快要融化和蒸发了。三年的时间,两人的距离,时而近得伸手可及,时而又遥远得象南北两极,无论米悠萝怎么努力,他却没有表示的迹象。等待回信的日期遥遥无期,等待电话的心慢慢冷却。他很久没有回应了,就象忘记了米悠萝的存在一样,把她悬在空荡荡的半空——即便如此,伤心的米悠萝还是花了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精挑细选了一款青黑色的羊毛线,坐在淡黄的路灯下,一针针不停挑穿着…… 每一针都是米悠萝的思念,每一行都是米悠萝的期望,她就象一个不知躲闪伤痛的盾牌,默默地为自己心中的爱,不停地编织着。 毛衣终于打完了,赶在他的生日之前,米悠萝把寄毛衣的包裹包细心的缝好后,兴奋地交给了邮递员。似乎那个包裹里装的不是毛衣,而是一颗为他跳动的心。 直到收到他的回信,希望的攀爬又一次被重重地摔了下来,冷却的心在已经回暖的太阳下发颤,泪水没有往外溢出,而是倒流进了心里,干燥的睫毛无法眨动。 米悠萝难以理解,也无法触摸得到他的心律,他的心跳轨迹似乎没有自己的任何印记。看到他的那一句:“这些生日礼物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纯真的思念都是犯傻,对他的付出竟然如此“没有意义”。 那是一个冷飕飕的夜晚,学校在东区的球场上举办毕业生就业动员大会。所有的毕业生都聚集在这里,个个神色凝重,准备迎接生命中的一个重要转折。越是到这种时候,米悠萝的痛苦更是加剧,她不知道如何走好明天的路,不能接受他的冷漠,在自己最迷茫的时刻,多么期盼他能给她点力量,最起码的两句安慰也行。心里的苦涩不断泛滥,直至脸上的阳光全部失色。 热心的舍友方杏再也看不下去了,散会后,悄悄地拨通了林秋行的call机,特别加了119的备注码。 林秋行很快就复机了,听清楚了对方的问题后,带着重重的鼻音,结巴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才会如此对待她的,正因为我喜欢她,不愿意她以后的生活中有太多的风雨,才狠心地将她冷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长长的叹息自话筒传来。方杏也为难起来,只好轻轻地问:“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毁了她的,你得想好一个允分的理由,让她彻底的死了那份心才行”。 “我也很苦恼,要不你就告诉她:说林秋行早就有女朋友了,只是因为不愿伤她的心,才一直没有说明罢了,希望她能把他给忘了。” “啊,真要这样?你不后悔?”方杏婉惜地摇了摇头,最后确认一下。 “只好如此了”林秋行痛苦地说。 方杏很不安地走在回去路上,思索着如何才能既把林秋行的意思传达给米悠萝,又尽可能地减轻对她的伤害,还得让她毫无疑问地相信。这个烫手的山芋让一向果断的方杏一时也没了主意,硬着头皮地坐在米悠萝的床头,沉重地说:“米悠萝,林秋行早就有女朋友了,而且已经长达六年,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接受你,你们之间完全不可能,他希望你从此把他给忘了,走好自己的路。”好不容易这几句话全部说完,只见两行泪水从米悠萝的眼角滚落,忧伤的眼神恍惚着绝望,她半躺的身子往墙壁那边翻转,两手紧紧地抓住被子,一句话也没说…… 六年的女朋友?存在的他们相遇之前?回想这四年来的一点一滴,米悠萝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他的眼里明明有她的的影子,和隐藏不住火光,但是,他的冷漠却实实在在的堵在她的心口上,让她看不到往下的路。 梅雨稍停的星期六,班上组织了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春游。米悠萝没有同行,独自一人去了滨海。 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要理清俩人之间的缠绕不清的感情,即使是离去,也要让他开口,亲自说出一个可以让她信服的理由。 第十六章 红衣女孩 收到米悠萝call他的信号,林秋行并没有太意外,他知道这个丫头不会轻易相信那些谎言的。几年的交往,他已经熟悉了她思维的方式,有点偏执的个性中还敏感脆弱。他推着自行车踱步而行,心里万分的麻乱。距离她下车的位置并不远,可是林秋行足足走了半个小时。 “悠萝,你来了”。林秋行极不自然地说。 “是啊,今天我们班的同学都去大王滩春游了,我却想看看滨海的这个大渔塘。”等了半个小时的米悠萝,从见到他的高大的身影开始,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说话的语调有一种令人心疼的凄伤,痴呆的眼光满含不安。 “把包放在自行车后坐上,我带你先去吃饭,然后你自己先回家,我大嫂会给你开门的,而我还得回单位说一声,好吗?”林秋行似笑非笑地说。 “好啊,就照你说的办。”米悠萝很小声说。 林秋行把米悠萝带到一间简陋的小饭店里,给她要了一碟菜和一小盆白粥,坐在餐桌的一边,静静地看她着吃完。自己日思夜想的小人,在眼前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很是缓慢,似乎粥里渗有某种苦涩,难以下咽。他没有作声,她的到来就是一种的抗议,为了那真实的谎言,自己也何尝不是心如刀割。满腔的热情已被现实的冰霜覆盖,麻木的脚步却还得前行…… 米悠萝坐在朝他家去的三轮车上,心里涌进一点点欣慰。等在车站里的她,很是担心他不出现。 用他刚才塞给的钱,付了车费后就朝熟悉的林家走去。 这时,锁着的铁门里传来的了电话铃声,一个穿着居家服少妇从里面走出来,接听了电话后,往门外看了看,才发现有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正在门口站着,她微着笑打开了门。这个长得很普通的少妇是就是他说的大嫂吧,米悠萝心想。 也许是他说已有女朋友的原因吧,这次进林家的米悠萝心里很不自在。她只好窝在林秋行的房间里,看看书。这次来,发现他在房里加了一张书桌,桌面上是满满一列摆放整齐的书本。米悠萝试图在这间房里找到一点点自己的留下的影子,结果却令她失望。掂量着自己的一片真心,真的应了那句轻描淡写的“毫无意义”,犹如一片秋天的落叶。受伤的痛楚迅步袭来,凝聚在已经昏眩的太阳穴上…… 书堆里夹着一本似曾相识的《古琴歌谱集》,引起了米悠萝的注意,怀念的琴声就在这本薄薄的歌谱集里,可琴和海的故事会怎样的延续? “悠萝!悠萝!”楼下传来了他的声音。 也许是自己失神了,才没有听到他回来的门声。米悠萝的头有点昏沉,很久才听出声音自楼下的小天井而来,她移步对面的小房间,把头伸了出去。林秋行正仰首微笑着,站在那棵又见花开的番石榴下,大声地说:“悠萝,我煮了糖水,来一碗吗?” “好啊。”米悠萝高兴地说,刚才的弊闷全消退了。 米悠萝刚要下楼去,却碰上了端着一碗糖水的林秋行。“这是一种渗进艾叶的米糍煮成的糖水,你尝尝看”林秋行解释说。“今天吃这个,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习俗。” “是吗?这么说我有口福了。”米悠萝吃笑着说。 看到她这么开心,林秋行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本想看着她吃完,顺便和她聊聊;可是,当他看到那本敞开的歌谱集,就想起两人海边激情的拥抱,面对她还没退减的热情,还有自己熄灭不了的爱火,他又乱了阵脚,急忙转身下楼去了。 喝完了糖水,米悠萝又看了一会儿书,也许是太安静了缘故,她拿着空碗,轻轻地下楼去了。二楼、一楼都没有人的影子,可是客厅的门却半开着,纳闷的米悠萝,终于发现门外坐着的那个人。——林秋行,一个人背对客厅而呆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虽没看到他的表情,但米悠萝却清楚的知道,他正在回避她,用他的方式。就象用鞭子抽在她的身上一样,而受伤的人却没有吭声,只是失色地回到了楼上,也如他那般呆坐。 一个是急欲直面真相,一个是退避三舍,现实给相爱的两个人都拷上了致命的枷锁,叫人进退两难、欲罢不能。 这种的僵持一直延续,并且还在深化…… 晚饭后,米悠萝觉得堵得慌,想上楼顶的小阳台透透气,不想又撞到了正在沉思着的林秋行。这一次米悠萝没有退缩,想到自己大老远地从省城跑来,不就是为了和他说清那理不清的关系吗?看样子他是不会自己开口了,米悠萝耸了耸单薄的臂膀,小声说:“秋行,我们聊聊好吗?上次方杏说你有一个已经六年的女朋友,我想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悠萝,这些以后你会明白的。”林秋行感伤的说完,就丢下疑问重重的米悠萝,离开了家…… 米悠萝好想冲他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困惑的同时有点气馁。她已经深陷迷雾之中,就是因为他那颗飘浮不定的心啊?留在窄小的阳台上,米悠萝沮丧地叭在护栏上,任凭没有尽头的黑夜把她吞没…… 大概是晚上八点多,米悠萝冲洗完沾湿的那一身夜雾,从一楼的卫生间里走出,听到了正在门外的一男一女说笑声,接着门被打开了,先进来的林秋行,先是把自己的自行车摆放好后,又热情地帮忙摆弄好女孩的自行车,两个人自始都亲密地谈论着,没有因为表情复杂的米悠萝停下,开怀的笑声挤满了林家的一楼。她带来了毛巾和衣服,还说要在林家洗头,尴尬的米悠萝,冲上了楼去……一根荆棘扎进了她的心窝,剌骨的疼。 许久后,有人敲响了米悠萝的借宿的房门,来者正是那个红衣的女孩。“你好,我们一起去吃夜宵吧!”那个女孩热情说。她的年龄和林秋行相仿,除了红得显眼的外套外,没有很令人难忘的地方。米悠萝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皱着眉头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三个人,还有后来等在夜宵摊的另一个陌生男孩,一起吃了宵夜,还租了几盘录像带,有说有笑地直至午夜。 他们仨是在岛上一起长大的伙伴,整晚都用米悠萝不太懂的客家话,畅快地交流着。米悠萝,一个安静的局外人,根本没有引起林秋行的注意,就象她没有存在一样。最后,自感无趣的米悠萝,在喧闹的武打录像声中,悄悄地回到二楼那个暂住的房间,睡下了。 躺在床上多时的米悠萝,睡意全无。晚上一起的时候,林秋行从没对那个红衣的女孩和米悠萝作任何介绍,她就是那位已有六年女朋友吗?自己三年的痴恋,却换来了今天的结果,米悠萝的脑子一片杂乱,心碎的声音沉闷而又连续,欲哭无泪的干涩一夜没有赶走……彷彷惚惚中,听到了对门响起的敲门声,“青梅,上班啦。”是林秋行温柔的叫着。米悠萝紧闭的双眼,终于还是涌出了泪水,冰冷冰冷的流到了耳根。 林秋行上午九点左右,提着一袋早餐回家找米悠萝的时候,只在自己的书桌看到了一张留言。 秋行: 当你看到这张留言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很勇敢,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可笑的愚笨罢了。你也不用为我感到内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自讨苦吃,也许我真的不该来,或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再见面了。 祝你以后的生活美满、幸福,直至永远! 没有了。留 米悠萝,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回去的车上,哭泣的心已经残缺不全…… 第十七章 失梦的夏天 同年的九月,林秋行突然收到了米悠萝的来信。 自从上次她悄悄地从离开后,林秋行的心口一直都揪着疼,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困在房间里,不停地翻着《钢铁是怎么练成的》,或把整套的书法临帖模一张张的摆到书桌上,或轻柔的抚摸着她给自己打的那件青黑色的毛衣,半天也不下楼…… 想到她的无声地离去,定是自己的行为把她伤得零碎了。只要一想到她从此在自己的生命里隐退了,他的眼眶就会发热,浸泡在眼球周围的泪,生生地被他咽住,始终没有掉下来。堂堂七尺的男儿,他心里的痛苦只藏在内心深处的最里层,只有在自己的空间里,独自面对压抑不了的思念的时候,他才会如此伤感和无奈。 如今,娟秀的字迹又捧在手中,他更是百感交集。其实,她一刻也没从自己的心里闪去,只是自己不敢面对自己,唏唏哈哈地钻进麻将堆里,试图把真心填埋,把感情沉淀在麻木的车轮下。 从她写满叹息的来信中知道,她的毕业分配似乎不顺利,想到滨海来看看有什么工作机会。信中的每个字、每个符号都触动着林秋行散布在各个部位的神经,他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从抽屉里抄出那本薄着灰沫的电话本,一字不落地搜查着…… 他打了很多电话,但对方都婉转的回绝了。第二天他早早就起床了,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泡制了一份米悠萝的简历,根本就没有理会颗粒未进的胃,急勿勿地推着自行车跑出去了…… “姐夫,我的女朋友毕业了,你能不能帮她在滨海找个单位?”林秋行难为情地说。坐在办公桌边的那个男人,一边慢悠悠地翻看着文件,一边皱着眉头地听完林秋行的恳求,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知道因为你的工作问题,我走了很多关系,现在你又要我帮一个未谋过面的女孩找单位,你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是什么市里的领导。”林秋行苦笑了一下,低着头走出了姐夫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个月,他总是把轮班工作的时间调好,从周一到周末,再从周末到周一,跑遍了滨海的每个可能的角落,一次次递上悠萝的简历,结果只打听探到了一些象超市、商场之类的收银员的职位,这令他十分的沮丧。他一直不轻易表达自己想法,这次接到米悠萝的信后他却很快给她回了信,而且告诉她为了她工作的事,自己会竭尽全力的帮忙。而如今,这样令人失望的结果,叫他如何面对她。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天真的米悠萝又一次从滨海的车站走出,用车站门口边上的公用电话call了林秋行,然后站在电话旁耐心地等待着。因为上次他的躲避和后来红衣女孩的出现,这一次她连招呼都没打,突然空降到滨海。也许是没看到call机上的信息吧,要不就是call机没电池了,米悠萝站得脚都发麻了,只好自我安慰起来。重复拨通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她只好地沿着琳琅满目的商铺,毫无方向地走着。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米悠萝一抬头,发现自己来到了海珠广场。这里残余着过去和他并肩而行的回忆,到处是他轻唤自己的回音。 曾经的甜蜜现在都成了痛苦的尖牙,不停地嚼着希望的碎片,胸腔里灌满了苦浆,让人无法透过气来。 米悠萝软弱地倚靠在路边硕大的树茎上,汗水已经湿了那条花格裙,两眼迷茫无助,枯萎的笑容掉下了脚跟,被无情的踩踏着……前面的水果摊外又摆放着一部公用电话,她苦笑着走了过去,再一次拨了那个早已滚瓜烂熟的号码,然后疲惫地等待再等待。 “小姑娘,你还是坐着等吧。”好心的老板轻轻地说。眼前的这位瘦弱的女孩,似乎遇到了很棘手的问题,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青秀的脸上爬满了愁容。米悠萝勉强地的冲老板笑了一下下,疑虑转眼便恢复如初。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里已经下起了毛毛的细雨,连同体肤外的汗水,内冷外热,一样的潮湿,用她纤瘦的小手是无法擦干的…… 继续肩挑失望的重压,绕过广场边的那条大街,跟随来来去去撮动的人流,走在不知通向何方的路上……下午的四点已过,无望的米悠萝只好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还好,那位滨海的男同学很快就出现了。男同学名叫韩超,他也是孤岛上孩子,和林秋行自然比较熟识。 “韩超,我没有办法联系上林秋行,而我又不认得他们公司的路,你能捎我去找他吗?”米悠萝怏求着韩超。 “当然可以,上来吧。”韩超肯定地说。看到她的第一眼很是震惊,毕业分别不过短短两个月,眼前的米悠萝似乎变得都不认识了,小脸蛋被忧郁挤得满满的,就象一个迷路的小孩,无奈地盯着她自己的脚趾,全没了往日的自信。 韩超的自行车,很快就在一片摆放着长长的钢筋条的空地前,停了下来。他示意米悠萝留在自行车的地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空地尽头的房子里。那两间混凝土结构的房只有一层,里面传来了吵闹的麻将声。林秋行就是这样上班的,米悠萝心里突然觉得很闷。 从中午1点钟开始,他腰间的call机一共响了7次,他清楚地知道最后的三位数所代表的意义,可是就是没有复机。一起打麻将的同事甚感奇怪,这不象林秋行的所为。他无法面对米悠萝的期望,无法面对她的爱,前几次的怯懦又回来了。 空地上站着一个穿着花格长裙的女孩,悠怨的眼神远远便可知觉到,一动不动地站在渐渐偏移过去的太阳下,小脸已经被烘晒得红彤彤的,疲惫不堪地强撑着。 一会,穿着一件青灰色衬衫的林秋行,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就象根本就没收到信号一样。 “米悠萝,你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不复机?”米悠萝有点生气地问。 “我没听到啊,同事们还在等我打麻将呢,三缺一。”林秋行解释说,也是在做开溜前的辩解。站了五分钟左右,他又转回门市部去了,也没多说什么。 米悠萝呆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进退两难地站在太阳下。韩超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只好没话找话说,陪着米悠萝愣站在原地。 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也没见林秋行出来,米悠萝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韩超只好又一次找他去。 米悠萝看到独自出来的韩超,强忍着的泪水已经冒了出来,她转过身去快手拭去,不想被韩超看到。“林秋行说让你先跟我回去吃晚饭,他下班后会来找你的。”韩超有点不忍地说。 就这样,米悠萝跟着韩超去了陌生的韩家……韩家的房子和林家差不多大小,只有韩超一个人在住。米悠萝在学校的时候,和韩超的关系并不近,现在却如此尴尬地被甩到他家,心里委屈得难受。本以为下班后林秋行会来接她,可是直到晚上9点钟也没见他的踪影。她落漠地从韩超家走了出去,在附近找了一间小卖部再次call响了林秋行call机,又重复着中午的苦等……装着哭泣不停的心,米悠萝在将近11点后时,摸着膝黑的夜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韩家。 那晚的午夜,毫无征兆下了一场大暴雨,凶恶的雷声随着剌眼的闪电轰隆而响,决堤的洪水从米悠萝竖起已久的拦坝中央,飞流而下…… 情到浓时方知恨。米悠萝离开滨海的那一刹那,麻木的心里就种下了怨恨的种子。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那份纯真的感情,被他如此无情地践踏,可怜的自尊竟然被如此的轻视,米悠萝的牙齿就会不停的打架,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管以后谁向自己第一个提出求爱,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她要让他为昨天的行为后悔一辈子,对自己疚愧一生…… 第十八章 变味的妃子笑 那年的冬天,米悠萝终于盼来了上班的第一天。她被分配到了一个机关单位。虽然不是什么热门的好部门,但起码也算是正式步上了工作岗位,成了一名国家干部。 得到工作的喜悦,她很快就用邮票把它寄去了100公里外的林家。就象意料中的一样,他没有给她任何回音。 时间很快就跳到了第二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个五一就象往年一样,凉爽的风里总藏着一点点湿热。 米悠萝又一次来到了滨海,不同的是,这一次身边还多了个男人。他们就近在车站门口左边的大排当坐了下来,米悠萝一个人去打了个call机,东方雨随意叫了两大碗白粥,边吃边等着。 他复机了,米悠萝没等他出声,直接就说:“你能出来一下吗?我给你带了些荔枝,等下就要走了。”他先是有点迟疑,呆了会,就肯定的回应了声。 半年多来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自己从劳动管理部门领回了下岗证,现在她的声音也变了,冷静而飘忽不定,似乎很遥远很陌生。他很想知道,那个停留在梦里的小丫头,走上工作岗位后变成什么样了。 去车站的路变得很长很长,和前几次接她的线路和地点是完全相同的,但心里却感到很不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脑中形成。当她挥了挥纤瘦的小手,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依然一身学生装的米悠萝。黄色的t恤随意的挂着,下面是条白色的牛仔短裤,很活泼的可爱装束。走近她的时候,发现忧郁已经消失了,有点空洞的眼神压根就没多停留,只是确认了自己的到来,就沉默地转过身,把尾随的他带到十来步外的树底下,坐了下来。这里有张饭店外摆路边的餐桌,还坐有位二十多岁的男士。 还是剪得不能再短的平头,黑色的上衣很是显眼,也很严谨。米悠萝从没见过他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林秋行皮肤不是一般的黑,根本想象不到会有眼前这么棒的效果。欣赏只是单纯的欣赏,没有了爱慕,也不会再有娇滴滴的温柔。 林秋行以为米悠萝走错了,但听到她和那位坐等在那里的男士说话后,他似乎坠入看不到底的洞穴中,当头的一棒毫无偏差地敲了下来,很重很疼。原来他们是结伴而来,桌面上还有几样小菜和还没开动的两大碗白粥。 米悠萝没有理会发呆着的林秋行,坐在两个男人的中间,很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同事东方雨;他是林秋行,我中专的校友。” 只见两个互相窥视的男人,很不自然地互相点了点头,礼貌的问候声小得就象飞过的蚊子,彼此都坚起了戒备的心。米悠萝用复杂而又不真实的冷静,在两个男人的身上来回打量着,就象在看两个和自己无关的人一样,很让人费解。 林秋行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个子应该比自己矮小些,一张圆长的脸孔长着一个很大的鼻子,正用他又小又灰的眼晴,斜着看自己,很是挑衅,时不时还色眯眯地盯着米悠萝看。而她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自在,当着自己的面,笑盈盈地和东方雨谈论着什么事。一个全身渗着俗气的男人,和自己日夜思念的傻丫头,如此亲近地谈笑风生,还要在滨海共渡假日。 “我给你带了点荔枝,来,你尝一下越州的特产。”米悠萝一边伸手打开桌面的塑料袋,一边大方说着,随手递给了林秋行一串红青相间的荔枝。 “这种荔枝可不一般啊!”东方雨若有所思地说。 已剥去外壳的荔枝,露出了晶莹剔透的果肉,本应是很诱人的,可林秋行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一肚子的酸气却不是来自胃液。“滨海也有很多荔枝卖,好象才三块一斤,不用这么费心。”林秋行客气地说。 “是吗?这种荔枝不象那边那些随街挑卖的啊,它叫妃子笑,得7块钱一市斤。”东方雨有点嘲笑地说。 “啊,这样,名字好特别。”林秋行不好意思地说。妃子笑,她笑什么呢?笑得一定很迷人吧。用眼尖瞄了一眼带着笑意的米悠萝,那迷人的笑容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眷恋的眼神再也没了踪迹。林秋行心里极不是滋味。 “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米悠萝小声地问。 “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林秋行礼貌的回应。“你们准备到哪里去?” “就随便在滨海公园、银滩等地方走走吧。”米悠萝边说边优雅地拨弄一下被风吹乱的留海,闪过的几分憔悴,还是没有逃过林秋行的眼睛,但很快就被她藏到正咽着的粥里去了。 含在林秋行嘴里的妃子笑有种苦味,但他没有说出来,心口被莫名的东西堵得发慌,手脚开始不停地颤抖着。他只好强装着笑脸,客气地向米悠萝和东方雨道了别…… “林哥哥,你提这么大袋什么东西?”邻居小朋友好奇的问。麻木的林秋行回了回神,苦笑着说:“是荔枝,你想吃就全拿去吧。”他根本就没容对方作答,硬是把荔枝塞到了他的手里。接过荔枝的小朋友有点出乎意料,等他把嘴张到一半时,林哥哥已进了家门,沉闷的关门声把他隔在了门外。 一连几天,林秋行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一次她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林秋行一次次地对自己说。眼前无数次地出现,那个随着独弦琴声消逝而去的女孩,“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他无法原谅自己,是自己把她赶走的。为了赶她离开,什么损招都用了。莫名地生出一个六年的女朋友,最后为了使谎言更具真实性,竟然当着米悠萝的面,把弯贝村的小妹林青梅带回了家。可怜的林秋行,到底为了什么?竟然对自己深爱的女孩,先是把她的耐心一点点的啃光,然后连同她的自信也一起吞食掉。一而再,再而三的怯懦,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悠萝,我不喜欢他。”林秋行在电话中很是伤心地说。 “是吗?不喜欢啊。”米悠萝象在跟他说,又象说给自己听,“哈哈哈!”她发出了一连串冷笑声,阴森森的,听得林秋行一身的汗毛全都坚了起来,接着电话的两头都没了声音,僵持了好几分钟,米悠萝冷冷地说“我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 “为什么这么急呢?”林秋行不解地问。 “人总要结婚的,不是吗?我也是一个平凡的女孩。”米悠萝急切地挂断了电话,留给林秋行无穷无尽的懊悔…… 过去四年的时间,米悠萝被困在那段若即若离的感情漩涡中,现在她已经抽身而去了,可恍悠着的米悠萝,总被莫名的心疼困绕着,冥冥之中有种沙哑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接着是慌乱的救护车呼啸而过…… 第十九章 误入 千禧年的国庆节,米悠萝和东方雨正式登记,成了一对办公室夫妻。 没有新婚的燕尔和迷人的浪漫,无聊地独守着电视剧,和午夜频频光顾的恶梦相伴,好是空虚寂寞和无奈。米悠萝面对自己的选择,只能是黯自流泪。 一个是自己爱的人,一个是自认为爱自己的人,都如出一辙地将米悠萝忽悠着,无视她的感受和付出。她日思夜想,总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悠萝,你过得好吗?”林秋行在电话里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人家能过我也能。”米悠萝牵强地说。 听到她这么一说,林秋行一时也哑然了。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个正常的人了,他那颗淌血的心,积攒了所有要外流的泪水,筑成一大片的苦海,无法,也不能向他深受的人提及半个字。只因为止不住的牵挂和思念,让林秋行无法安宁,他太了解她了,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一个容易钻牛角尖的丫头。过去,因为自己的逃避和伤害,伤透了她的那颗脆弱的心。叠加的怨恨,已经明显地横在他们中间。林秋行很是担心,害怕她因此而把自己给伤得更深。 “悠萝,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好吗?”林秋行艰难地劝说。 “下辈子吧,或许那个米悠萝,不会象今天这个这么傻,她会快快乐乐地笑着走她自己的路,永远不被男人所左右。”米悠萝恨恨地说,最后,她还是记下了林秋行给留的q号。 又是一年春节快到了,米悠萝在回婆婆家过年的前两天,回了一趟娘家。 因为自己的这段婚姻,是建立在另一段婚姻的离散之上的,刚开始的时候,米悠萝的父母根本无法接受,但是那个倔强的丫头已经走火入魔了,执意的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对此,他们很伤心也很无奈。所以当自己的生活过得不如意的时候,米悠萝觉得很措败,根本没有勇气和脸面向父母提到过半句,更害怕看到他们失望的表情。可是,越是这样,就会越是想念自己的亲人,怀念从前的那个和睦、温暖的小农家。 深冬的腊月,疯狂的北风不停地刮着,路边的相思树已经被折断了的枝条,掉落了一地。连绵起伏的小山岗,布满了枯黄干瘪的小草,流淌多年的小溪已经枯竭,连天空也是灰淡的。 米悠萝不停地打颤,厚厚的风衣也抵挡不住寒冷的加剧。她从摩托车上跨下,往路边的小村庄走去,很快她回到娘家。 也许是回家间隔的时间太长了,迎面碰上的母亲非常兴奋,用她粗糙的双手拉着米悠萝,嘘长问暖。母亲的头发又添了许多银丝,脸上的皱纹加深了。米悠萝有点心酸,却冲母亲笑露了几颗门牙,详细地询问起父亲和小弟的运输生意。 从米悠萝念初中开始,家里就开始了货运服务。刚开始的那几年生意很火红,姐姐在念大专,米悠萝在读中专,家乡的中学和小学里还有两个成绩优秀的小弟,终日奔波在公路上的米父,深感自豪和骄傲。近几年,米悠萝家的货运收入每况日下,为了继续经营下去,父亲只好再多添辆新货车,并因此而负债累累。 晌午,父亲终于从小镇上回来了。他先是抱怨今天的修车费用太贵,再后又唠叨着运输的报酬越来越低了,后来还感慨地对米悠萝说:“悠萝,假如现在你还在省城念书,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想必是很难供得起了!” 父亲的一席话,让米悠萝的很是心疼,只好强装笑颜不停地安慰着。那个曾经坚强如山,如今却紧锁眉头的中年男人,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儿女们。而今,工作三年的米悠萝,却没有能力给予回报,还让父母为自己的事情担忧,心中很是惭愧和内疚。 那次从娘家回去后,米悠萝苦苦的思索了一年,终究无法找到继续和东方雨一起生活的能量,逃离的欲望一天天强烈。 一个零时已过的深夜,她终于向晚归的东方雨提出了离婚。 “东方雨,我无法继续和你过下去,还是离了吧。”米悠萝很平静很认真地说。 盯着枕边的妻子看了很久,东方雨才伸手把她轻轻抱住,可是怀里的她一点温度也没有,僵硬得象块木头。类似的话之前也有听到过,他没有当回事,而是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想用温存把她征服。 只见米悠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讥笑,冰冷的说:“没用的,死人会有什么激情?”——是啊,米悠萝早已经是个没心的人了,又赶上婚姻的这趟浑水,躯体里没有一处不是麻木不仁,不是行尸走肉,那又是什么?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东方雨,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只好乖乖地回到原位,而米悠萝却抱起枕头移步隔壁的房间。东方雨有点不以为然地目送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兴许几天过后,她会抱着枕头回到自己的床上的。 一个星期后,事情并没如他所愿地逆转。他照样沉迷在麻将的快乐中,依旧是穿梳在午夜的归途上,也还是孤枕独眠。 一个月后,再也无法忍受的东方雨,爬到了米悠萝的床上,却遭到了她的拒绝。软硬兼施地争取了半天,却以无果告终,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未想到她会如此决绝的要离开,东方雨一时乱了方寸。他先是间歇了外出的脚步,有事没事都往米悠萝的房里走着,经常自讨没趣地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米悠萝根本就不予理睬,坚守着一个人的清静,悠闲自在。 东方雨只好硬着头皮求助于亲友,希望他们能劝说米悠萝回心转意,而去意已绝的米悠萝没有动摇。无奈这下,把岳母娘也请出山来。 “妈,你不是和爸爸他们在广东吗?”米悠萝有点明知故问,心想这肯定又是他的杰作。 “悠萝,听说你要离婚,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不要忘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啊!”母亲伤心而又疑惑。 “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又让你们伤心了!”米悠萝流着泪说。“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天天都往麻将堆里钻,有时几天都不回家,连个电话也没有;我无力改变,也无法继续这样的生活。” “悠萝,很多事情我本不想和你说,可是我们家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母亲咽了几次苦水,抽噎着说:“你两个弟弟在广东拉货的途中出车祸了,小弟受了重伤,现在头上还绷着绑带呢。” “人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新买的车却已经报废了,我们家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把欠下的债还清了。” 等她断断续续说完,在东方雨的面前,母女俩相拥而泣……最后,米悠萝答应了母亲,暂时不从这个家里搬出去,给东方雨一次改过的机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一天夜色已浓,苦闷的米悠萝走进了网吧。她凭着林秋行留的q号,和他在网上聊开了。说到伤心的时候,她给他打了一句话:“秋行,把我带走吧,我快要窒息了。”很快,下面出现了一行字:“不行,我不能!”,一直在线的他逃下线了。泪流不止的米悠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早已站在她的座位后面,目睹了所有聊天的内容…… 自己当年负气选择这一段婚姻,如今却梦想回到他的身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米悠萝觉得很是讽剌。爱和被爱同样痛苦,既然自己已经丧失了爱的机会,那又为什么要给家人带来更大伤害呢? 从那以后,米悠萝就把林秋行从q友里彻底删除,还撕掉了电话号码本,艰难地继续着她苦涩的婚姻;林秋行也象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音讯…… 第二十章 宝贝的到来 东方乐的到来有点突然,米悠萝还没有思想上的准备,但很快就被准妈妈的喜悦所包围,感觉生活从此改变了方向,内心也找到了新的寄托。 从怀孕三个月开始,精心的进行饮食搭配,翻阅了好几本有关孕育胎儿的书籍。特别是四、五个月以后,小东西已经开始踢米悠萝的肚皮了,这让她欣喜若狂。悠萝喜欢按照书本上的方法,激发小家伙的意识。当轻敲肚皮的手指一点点移动,肚子里的小生命就会一下下跟随和回应,有时它用力过大了,就会有些明显的疼痛,却令尖叫的米悠萝幸福不已。 因为怀孕,东方雨变了很多。夜归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喜欢整天围着米悠萝转。偶尔一点身体上的小毛病,他都会焦急万分,生怕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什么不测。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却可能是一个好父亲。看到准爸爸如此的着急,米悠萝心里涌进一点点安慰。 肚子里的胎儿八个月大的时候,产检时做了一次b超,扫瞄图清晰地显示着小孩的形状,东方雨细心地把它裁剪好,再过好塑料膜,每天下班回来都爱不释手地看着,时不时还会发表一些让人发笑的想象表述,逗得米悠萝抱着圆鼓鼓的肚子,笑歪了嘴。 阵痛来临的那一刻,米悠萝很是平静,不象别的产妇那样紧张。疼痛了整整持续了一夜。当小孩第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在耳边响起,米悠萝激动的泪水和汗水渗和到一起,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没有一丝的睡意。哭闹的初生儿,用他粉嫩的小嘴吮吸完少许的牛奶后,很快就满意地睡去了。已为人母悠萝,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沉睡的复制品,连续两天都没合过眼。 接下来的生活忙碌而又充实。劳累的过后,看着那个正一天天长大的小可爱,总忍不住亲吻他粉嘟嘟的小脸,然后轻轻地在他的身旁睡下…… 东方乐是东方雨给他起的名字,就是希望他永远快乐无比。他有一双酷象妈妈的大眼睛,漂亮的长睫毛一眨眨的,那张圆圆的小脸蛋上挂着高高的小鼻梁,水灵水灵的,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小孩的到来,暂时拨开了米悠萝生活中的乌云,升起了久违的阳光。 浸泡在呓呓吖语中,过去的和正在灼红发炎的伤口,似乎全部都得到了抚平。飘摇着的那叶婚姻小舟,暂且停靠在孩童欢悦的小港湾。 从东方乐一岁半开始,米悠萝早早就开始对他进行学前教育。先是教会了他一至十的国语和白话、甚至英文三种读法,还耐心地教授他只字不认的唐诗和未能读懂的童谣。从《静夜思》到《赠汪伦》,再到《相思》等等,两岁的东方乐便能一字不落地熟练背诵着十几首唐诗。每当小东方乐用甜脆的国语发音,流利地背诵着那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词时,前来做客的亲友们,个个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 东方乐两岁半刚过,米悠萝就有了把他送幼儿园的想法,只是娇气的他总是摇着小脑袋,嘟着小嘴不予接受。“不去,我想和妈妈在家里玩呢!”米悠萝微笑着抚摸他的小脸,并没有强硬地坚持,只是在一个暖春的午后,给他捎回了一个玫红色的小书包。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背起书包的东方乐,竟然乐呵呵地嚷嚷着要即刻上学去。可爱的小模样,让米悠萝激动得立刻抱起他的小身子,在客厅里连转了两圈。 第二天一早,米悠萝给东方乐穿戴好后,亲自把他送到了幼儿园。她并不急着走开,而去闪退到教室的玻璃窗外,静静地观察里面的动静。只见弱小的东方乐一摇一摆,从容不迫地来到孩子群中,根本就不理会众多好奇的目光,选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悠然地打开他的小书包,从里面取出了那本一个字也不认得的《唐书三百首》,轻轻地翻开了后,用清脆动人的童声深情地朗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刚才还是吵闹不停的小班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一双双好奇的小眼睛,全被陌生的东方乐吸引住了,用心地聆听着那一首优美的《静夜思》……米悠萝放心地上班去了,她的脸上挂着一轮淡淡的笑容。她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却是一个幸福的自豪的妈妈。 有一次,米悠萝携带着东方乐外出游玩,回来的路上,调皮的东方乐,总在和后座的男青年逗笑着,时不时还会扯着嘴角做个“可怕“的鬼脸,把那个叔叔逗得哈哈大笑——因为他的笑声里透着爽朗,透着快乐的香味,米悠萝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个长得很帅气的小伙子。 后来,米悠萝和东方乐还偶遇过他很多次,每次他都是笑眯眯,似乎生活里没有一丝不畅。有一次,他冲米悠萝说了一句话,一句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话。——“你知道吗?能拥有象你儿子那样的小孩,任何人都会一辈子幸福得再也无所求!”每个字都如同一股坚强的暖流,涌进了米悠萝寒冷的心坎里。 也正因为如此,米悠萝才能在一次次的痛苦煎熬中,支撑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前面生活中的困惑,纯粹是两个人的感情纠葛,那接下来的那些冲突就复杂得多了。 东方雨和米悠萝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婚前他就已经在县城有了一套单位的房改房,而家公家母一直都在四十多公里外的小镇上,和大儿子一家四口住在老家,只有节假日才会聚到一起。 米悠萝四个月的产假一过,她就得回单位上班,小孩必须由家婆前来帮助看护。 从家婆到来的第一天,米悠萝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她一进门,两个白色的塑料罐就进入米悠萝的视线。米悠萝很清楚她带来了什么,额头不禁皱了起来—— 早在自己将要临盆的时候,婆婆就从庙里专程携带了一大罐的水,这可不是一般的井水,而是那种能保佑平安、医治百病的神仙水。婆婆不单自已不经任何烧煮,就直接饮用,她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媳妇,和自己一样寻求法力无边的佛主的保护,因为“女人生孩子等于过一次鬼门关”啊!更何况,喝不喝神仙水,还将关系到她即将出世的孙子或孙女的安全呢! “你不单要喝这种水,还要把它抹在肚皮上,这样就会无痛无苦,顺利的生产了。”婆婆虔诚无比地说道。 米悠萝当时就无奈地苦笑着,她实在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愚昧。——她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害怕得心里发毛。 婆婆是一个生活节俭,行动粗鲁,性格倔强而又愚信封建迷信的人。虽说还没到六十岁,但她坚持的生活习惯和带小孩的方式,再加上是那些让人难以容忍的迷信做法,让米悠萝头痛不已,根本就不放心把东方乐交给她看护。 因为日常饮食起居,没有一处可以让她放心的地方,所以每天早晨六点钟,米悠萝就得爬起来给小孩熬粥,然后勿忙地赶去上班;下班后又得快步地往回冲,为中餐、晚餐忙得团团转;小孩的洗澡、喂牛奶、喂粥,一样也没让她少操心,晚上还得夜起两三次,整个人就象上了链的时钟,操劳一刻也没法停下。 可自己的劳累,却反而招至婆婆和东方雨强烈不满。 婆婆是个自认为能干的人,当她的那些不卫生和不科学的做法,和难以下咽的饭菜不被接受时,她的自尊受到了伤害,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流露着不满。 她有时很晚还在米悠萝房门口外的客厅,大声地放着电视,或是睡前把湿麓麓的衣服挂在阳台上,在下面安放一个锑桶,嘀嘀哒哒地响着;早上在别人还没醒来的时候,就不停诵着佛经,还要把两个所谓的阴阳杯,不停地抛落在地板砖上,发出一种让人不得不醒来的声音;要不就是蹑手蹑脚地站在米悠萝的房门口中,盯着床上的沉睡的人,让突然醒来的人吓得半死;下班回来的米悠萝还常常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很是刺鼻的煤气味,屡屡叮嘱注意安全,可是忘记关煤气阀门的婆婆,却理直气壮地说:“臭,我可没闻到。” ——这些把米悠萝弄得心力焦悴,老是神经兮兮的,根本不能安心工作和生活。 而东方雨认为,说话直率的米悠萝,不够尊重生他养他的母亲,总是拿些无关紧要的生活锁事来做文章,让自己左右为难。 后来,家公还从老家带来了两岁的侄子,打算常住。小侄子晚上吵着要妈,白天又得有人照顾。本来就已经不堪不重负的米悠萝,再也无法忍受了。一天中午下班回来后,她抱着东方乐难过的走出了家门,下楼之前重重地摔门而去…… 她不知道,这一摔,也把自己的婚姻幻想彻底地摔碎了。 那天下午,还在沉睡中的米悠萝,被突然回家的东方雨粗声地吼醒了,还没等她反映过来,就被狠狠地连抽了几个耳光,先是闪过几道强光,接着一阵阵的麻痛袭来,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委屈的泪水不停地流淌着…… “你以为你哭就行了吗?你死了我也不会可惜,最好现在就从这个阳台跳下去!”东方雨凶狠狠地说,一张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深深地刻在米悠萝心房的中轴上。这时,东方雨的眼角流出了憎恨的泪水,痛苦地说:“自从前两年你提出离婚时,我在网吧看到你和那个人聊天的内容后,我就起了报复你的心。本想等你生完小孩后,就一脚把你踢开,可是我们的小乐乐太可爱了,所以我才没有这么做……” “是吗?你真行,哈哈哈” 米悠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哭还是在笑,只知道脑袋和耳朵都在嗡嗡的作响…… 悲切的独弦琴声又一次次地在米悠萝的梦里弹起,曾经的惊梦声并没有停下…… 如果说,过去的米悠萝是一具尚存余温的躯壳,那么,从现在开始,她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正迅速地凝结成冰。也许,永远也化解不开。 第二十二章 逃离围城 争吵在不断地继续和升级,连米悠萝也不清楚,到底自己被他打过多少回。每次被打后,不是关起房门痛哭一场,就是冲出外面的河堤上呆坐半天,一个人独自落泪。多少次,她想和这个世界告别,一了百了,可是,自己的小乐乐和已经苍老的父母,将要如何承受呢?已经迈开一半的步子始终没有再跨出。 家还是那个家,住着的人心里的温度看不到回升的迹象。那个已经满是伤痕的米悠萝,每每忙碌一天后,早早的就关掉了电视,陪伴着唯一让她感到心慰的儿子躺在被窝里,讲述已经重复多遍的儿童故事。——在她略带忧伤的语气中,东方乐含笑而眠。 看到东方乐安然入睡后,米悠萝移步到了阳台,抬头遥望黑暗的夜空,又掉入内心的最底层,那种无奈的痛楚会不由然的蹦出来,挣扎在似梦非梦中……生活的车轮继续在前进,而米悠萝心却一天天在冷却,正视现实,让她仅有的一点暖意荡然无存,黑暗它会沉寂多久,黎明终会到来吗? 眼泪,又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东方乐四岁的那年,东方雨和米悠萝的矛盾白日化了。 那天,就因为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抬上了杠,说到伤心地时候,米悠萝感伤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七年前就离了。” 东方雨一听,气也不打一处来,整个人就象中了风一样,抽个不停。一种同时掺杂着被利用和惨遭背叛的耻辱,铺天盖地而来,他恼怒地朝米悠萝冲了过来,用力地推着她。 米悠萝对他的这些举动最熟悉不过了,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她丢下一句:“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和你说,你不要这样推我”后,逃回了房间。 可是还没等她躺下,东方雨就跟在身后,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你不说还好,一说到七年前的事我就来气。”米悠萝的退缩,反倒更击起东方雨的怒气,胀红从脸延伸到脖子,越是加重了手腕的力度,把米悠萝不停地拉扯着。 “你不要动不动就对我动粗,我也是人,不是你的什么私有物品,想打就打。虽然现在我是没有能力反抗,但说不准哪天等你睡着了,我会一刀把你给砍了。”米悠萝心里害怕极了,可是嘴上还是在逞强。 “是吗?来啊。”东方雨两眼通红,用力把米悠萝从房间拖了出来,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就把她推进了小厨房,从悬挂在墙壁上的刀架上,取下了那把银白色菜刀,“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切菜的案板上。“你不是要砍我吗?我现在就给你刀,来砍啊!” 此时的米悠萝,被东方雨紧紧地拑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她被吓得脸色发白,手脚发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东方雨一次次地把菜刀往手上塞……拉扯着的两个人之间,菜刀被不停地晃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死亡威胁令米悠萝颤抖不已…… 直到东方雨松了一下手,米悠萝才好不容易挣脱了,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随手掀开棉被钻进了被子的中央,蜷缩成一团,死死地用手抓住被角,把自己当球一样包缚在棉被里面。 东方雨并没有罢手有意思,他紧跟着冲进了房间,只是手上的刀已经没了。不过,当他看到那个躲藏在棉被下不停地颤抖着的人球时,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为自己刚才的冲动和暴力后悔万分,泪水也从眼角滑落,伸出手来想抱抱她。 这时,恐惧的米悠萝,从被子里传出哀求的声音,“别碰我,好吗?求求你,不要靠近我!”从小就胆小怕事的米悠萝,在强悍的家庭暴力面前,早就被吓得魂魄都丢了…… 东方雨抽回了刚刚伸出去的手,慢慢地退出房间…… 第一次离婚的提出,特别是那次在网吧里看到的聊天内容,在东方雨心里留下了阴影,他总觉得自己象个被蒙在鼓里的大傻瓜,从未真正地得到过米悠萝的爱情。 对此,米悠萝也不想解释什么,曾经不止一次,发自肺腑地说:“为了给小乐乐一个快乐的童年,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无理,不要把我逼上绝路,好吗?” 每次看着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复制品,甜甜地入睡,幸福一下子填满所有的空缺。东方乐很听话,漂亮的双眼皮不停地跳跃着,会说话的大眼睛调皮地转着小圈,可爱的小嘴时不时说出一些让米悠萝纠心的话,“妈妈,以前你和爸爸吵架时,他把你推在地下,跌得你的两个膝盖黑乎乎,你记得吗?他是个大坏蛋!”米悠萝呆若木鸡,只好温柔地抱着小人儿,轻拍着弱小的臂膀,久久不能言语。——宝贝,妈妈真的好痛心,让一个四岁的小孩目睹这些心酸的场面,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下这种痕迹,真的太可悲了。妈妈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让你出生在这个没有爱的家庭,她真的好想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你还没能明白这一切…… 为了小乐乐,为了给他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米悠萝把收藏在自己心底的感情刻录,又往里层再挪了挪…… 直到东方乐坐上了上大学的火车,米悠萝和东方雨的婚姻才宣告结束。 这些年来,本不该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这场历时二十二年的感情战争中,用灰色的春青创造的那个共同体——东方乐,成为这段痛苦婚姻存在的唯一意义。 解脱了的米悠萝,一个人靠在寂静的窗台,回首如烟的往事,发觉自己早把爱遗落在遥远的过去,满山遍野丛生着凌乱的杂草,孤伶伶的石头上爬满了霸气的青苔,再也无法润泽幸福的花青,唯有遥望天际的那一抹深蓝,温婉忧伤的独弦琴声娆绕耳边,轻叹错过的那一片浮云…… 第二十三章 牵手 五年后的春天……。 在一个阴沉的早上,米悠萝迈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湿润的空气,上了去孤岛的小船。船家很是去诧异这个着装悠闲,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伤,脸上明显露出重重的疲惫而没有任何陪同的妇人。认真打量一番后,很是和蔼地说到:“大姐,就你一个人前往孤岛吗?可是我听说下午要起风了,这样你就得在岛上留宿啦,你有亲友在那边吗?”“噢,这样啊”。悠萝慢悠悠的回答船家,“不打紧的,船家,你尽管送我过去就是,我会处理好其他问题的,劳烦你了。” 她就静静地坐在船头的板椅上,微微笑地看着船家笨重的移动着这条早已褪色的木船,想着这位老者的话,心里泛起了一点点酸。 船慢慢的离开了码头,水色在眼下逐渐变深,风里沁着丝丝的盐香味,轻轻地从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扫过,就象母亲温柔的注视,温暖的让她感觉很舒服很亲切。随着船身有规律的一摇一摆,和着柴油机发出的哒哒哒声,向着无边的大海驶去…… 三十年了,船还是这样的船,海也依旧那样深蓝,只是当年的纤纤少女已经变成今天这个略显肥胖,神情严肃的老妇了。三十年的光阴,它象流水一样没有间歇过,又象漫漫黑夜般吞噬着青春。 船在两个小时后顺利到达了孤岛,悠萝提着那个黑色的行李包,沿着那个并不陌生的码头,走上了记忆深处的那方土。随意找了个小小的旅馆,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便不由自主地走向的南边那片海滩。这里特有的火山喷岩成海蚀岸积的地貌,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慕名而来;还有泛黄的仙人掌,它的顶端正戴着一朵朵弱小的花骨朵。它并不艳丽夺目,可在悠萝的心里,它生长在浓浓的无奈中,无论是风刮浪洗,都始终如一呈现出最美的一面,美得让她怜惜,坚强得叫她心痛。 潮起了,泛起白色的浪花正兴冲冲地从海上向岸边涌来。正如老船家说的那样,起风了。海在平静中不会沉寂太久的,它总在某些时候突然醒来,跟随着暴风发出歇底下的呐喊,又象是发出它的怒吼,其实这就是它的本质,一种海的本能。悠萝并没有被这种景象所吓倒,她反倒为此感到很亲切。她已经在生活沉默了很久,与生俱来的锐气就如眼前的海一样,急燥而执拗,可现在的她却已经苍老了许多,所有的棱角都被这三十年来的蹉跎所磨平,伤痕虽然无法修补,心伤依然存在,只是爱恨早已被愁绪所代替。 向着南边继续走着,在黑黑的石崖上,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那里,凝视着海面,卷起的浪花溅在他的衣服上,可是他并不躲闪,就象与他毫无关系一样。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悠萝被眼前的这个背景深深的吸引住了,忍不住向他继续靠近,在和他相差一米的左侧停了下来。这是个身材高大,有点发福的男人,他太专注他手上的东西,也许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人到来。悠萝轻轻的问到:“你好,请问你是弯贝村的人吗?”男人象被什么蛰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转过头,反而把脸别到右边去,轻轻的摇了摇头。悠萝不好意思地说:“啊,原来你不是啊,不好意思打扰了。”可是就在悠萝要转身的时候,却不经意地发现,他手上紧紧抱着的是一把琴,而且是她所熟悉的那把独弦琴。现在才发现,原来三十年时间还是没能把它从生命中遗忘。她惊呆了,死死地盯着这个抱琴的人,两行泪水从她脸上滑了下来,好不容易哽咽着:“是你对吗?秋行。”男人就在悠萝的注视下,象是费了很大劲才侧过身。当他仰起头的那一瞬间,风顿时停住了,气流凝固了,三十年来的苦楚和思念顷刻全化成眼泪,顺着那黝黑而布满苍桑的脸哗哗的流着。“悠萝,你为什么要再上孤岛呢?”悠萝抖动着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抽动的嘴角却说不出半个字,因为站着的她发现,坐着的林秋行有个脚少了一大截,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走路踏实的男人了…… 原来,就在男孩要到车站坐车找女孩的路上,有个拿着花的小女孩漫不经心地横穿马路,一辆的士飞快地正向小女孩开了过来,男孩来不及思考,迅速的冲了出去把她推到了路的一边,可自己的左脚还没迈过去,车已经碾了过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悠萝的心在滴血,仿佛被辗的是她一样,这些年所有的苦和委屈,顿时都化成了水泡,随着风浪在孤岛上弥散开了。 “我不能,因为我爱你!”秋行略带沙哑地,一字一哽,终于道出了自己三十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句话。 “我以为没有了我的消息,你会过得很幸福,我每天都让侄子用摩托车把我带到这里,远远地眺望大海的那一边,弹着手中的独弦琴,默默地想象着你的快乐……” 他就是如此固执,守着独弦琴,打算固执地枕着孤独渡完余生。 悠萝,伸出她已不再稚嫩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那双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而丧失自己三十年幸福的手,一份从未有过的踏实和从容,洋溢在她的心田……“让我来做你的左腿吧,好吗?”林秋行深情地看着这个眼角长满皱纹,双眼不再妩媚的爱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停了,海静了,晚霞从天边缓缓走来,走在蔚蓝的海面上,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轻轻挨着的小浪堆中间,调皮地偷听着它们悦耳的喃喃细语声…… 从此,孤岛悠扬的独弦琴声中没有了孤独和忧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