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女,迷失在午夜森林》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1) 凌晨三点,我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看校园里的夜景。 此时已是三月底,春风有些温暖,在我的衣服里钻来钻去。 我又开始乱想了,思绪如柳絮,漫天漫地地飞舞。我想到了初中时的班主任,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儿时的玩伴秋霞,反正脑袋里就跟放电影似的,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 这时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上完厕所发现阳台上站着个人,就轻轻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一起看夜景。我知道这是朱文斌,但我还是扭头看了一眼。他正用手背抹着惺忪的睡眼。 “怎么,又失眠了?” 我点点头。 他就递过一支烟来,我摆摆手拒绝了。我一向是不抽烟的,这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没有立即把手撤回去。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我俩就这样抽烟,看夜景,谁也没有说话。抽完那支烟,他又递过来一支。我接在手里,用烟屁股对上火,说: “我要去云南支教了。” “支教?你可要想清楚了?要延迟一年毕业的。” 这我当然知道,也就没再多说。 朱文斌这人我了解,只要开了话头就停不住嘴,果然,他先讲了支教生活的艰苦,又拿他表姐的同班同学作例子来加以论证。 等他说完了,我告诉他: “我还就怕它不够艰苦呢。” 他就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你是不是小说读多了,把支教生活想得太浪漫了?” 我继续抽烟。他说: “你小子,是不是一想起支教,就想到美丽的山村爱情,或者山里学生如何纯朴之类的?我告诉你,松子,这都是假的。” 我没反驳他,我确实一想到支教就想到这个,而且还要想得更多更详细,当然我也知道这都是假的。但我还是要去支教。 在这所大学里,我就朱文斌这一个朋友,他了解我的脾性,所以也就不再多劝我。 “什么时候走?”他叹口气问。 “谁知道呢?先交申请表。” 那一夜,朱文斌一直陪我抽烟,天亮的时候阳台上扔满了凌乱的烟屁股。 我俩又一起逃课,朱文斌回到被窝里睡觉,我坐在床沿上填支教申请表。支教原因那一栏我是这样写的:为边疆教育事业奉献一份自己的力量,让贫困山区的孩子不再愚昧。这当然是鬼话。 当我把申请表交到辅导员手里的时候,他问我: “你可是考虑清楚了?你为什么要去支教?” 我说:“考虑清楚了,支教原因什么的都写在申请表上。” 辅导员看了一眼手里的申请表,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我又不放心地问: “周老师,我——我支教的决心很坚定,被批准的可能性大不大?” 辅导员说:“这就要看学校里的决定了,我也说不准。” 刚走出办公室,辅导员又把我叫住: “江小松,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再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对了,下午到103教室开一下会。” 下午去开会的时候,会议室里还没几个人,我捡了个靠中间的位子坐下来。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才有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人,大部分是男生,不过坐在我旁边的却是一位女生。 我微微扭头,偷偷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她也转脸看了我一眼。 我这人喜欢偷偷观察美女,也喜欢对美女加以幻想,不过放心,我很少主动跟女生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老师还没过来。 那位女生忽然扭过头来问我: “你是哪个系的?” 我说:“中文系。” 她紧接着问:“为什么去支教?” 这个问题已经被无数人问过了,但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她说: “我想换一种生活环境。” “父母同意吗?”她把手里那本杂志卷成一根筒。 我说:“他们都还不知道。” 她已经问了我好几个问题了,有句话说“有来无往非礼也”,我于是也问她: “你为什么去支教?” “想去。”她又问:“你大几?” 我说:“大一。” 她说:“我大三。” 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这人从小孤僻,跟熟人讲话偶尔会妙语连珠,一跟女生说话就没词。停了一会儿,她又说: “对了,你说咱们这些人有没有可能分到同一个地方?” 我说:“不知道,估计不会有这种可能性吧。” 这时学院的党委书记过来了。他先是微笑着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开始讲话。这个党委书记有个特点,每次讲话都要配合着手势。他说: “在座的各位都是有觉悟、有爱心、有奉献精神的热血青年,这一点很好,不过,你们也知道,支教是很艰苦的,有很多同学只是图个一时新鲜,没过两天就跑回来了……” 党委书记讲完话,有几个同学就开始发问:“支教的具体地点在哪里?”“支教回来之后有什么特殊待遇?”“云南那边的人是不是很野蛮,有没有危险?”党委书记假装平易近人,下去给他们一一解答。 这时我旁边那女生转过头来跟我说: “你叫江小松?对吧?” 我说:“是,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我这人有时很虚伪。 她说:“看过你写的文章,风格很特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经常在学校里的报刊上发表散文和小诗。每次听别人夸我文章写得好,我心里就忍不住高兴,但我还是摆摆手说: “都是些小豆腐块,都是瞎编乱造,写着玩的。” 她轻轻一笑:“我又没夸你,谦虚什么。” 正在这时,党委书记说: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了,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去等候消息。” 大家就都站起来,那女生抓起背包就往外走。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来跟我说: “到了云南相互通通信,怎样?” 我正准备回答,楼前有人喊: “杨衣如,杨衣如。” 那女生显然就是杨衣如,她循声看过去,有个又黑又壮的高个子男生正站在花坛子上。那男生抱着篮球跑了过来,很关心地问: “你真的要去支教?” 杨衣如有些不耐烦:“是呀,你要不要一起去?” 高个子男生说:“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去了根本坚持不下来,再说了,云南那地方多乱,万一……” 杨衣如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以为你是我爹呀?” 我站在那里相当尴尬,趁他们的谈话停了一停,赶紧说: “你们聊,我先走了。” 那男生这才正眼看我。杨衣如对我一挥手,什么也没说。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2) 从教学楼出来之后,我决定绕着校园走几圈再去吃饭。走到银杏道时,远远地听见有人喊我: “松子,松子。” 我抬头在人群里搜索,看见我们班一伙人正在往南走,其中就有朱文斌,他正朝我挥手。我正准备伸手回应一下,他却一路小跑赶了过来,看样子有话跟我说。果然,还没到我跟前,就气喘吁吁地说: “松子,走,今天老赵过生日,一起出去吃饭。” 我说:“算了,你们去吧。” 他拉我胳膊:“走吧,老赵这人与别人不一样。” 我说:“真的不去,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好好玩。” 这下他就不再勉强了。不过走出去十几步,他又忽然回过头来把我叫住了: “对了,松子,毕业生欢送会你是不是报节目了。” 我很吃惊:“什么?毕业生欢送会?怎么可能。” 他说:“那就奇怪了,我都在节目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况且什么也不会,能报什么节目?” “你小子,吹牛吧,咱俩都交往这么长时间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跳现代舞。” “少糟蹋我啦,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现代舞呢。” “别装蒜了,你那节目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青春组合》。”他跟我挥挥手:“行了,我得赶紧走了,好好跳呵。” 我一把扯住他:“先等等,真有这么回事?你没看错?” 他急了:“老弟呀,你自己去看吧,节目单在梁海峰那里。”梁海峰就是我们的班长。 天哪,这是开哪门子玩笑。我赶紧向宿舍跑去。 不过只跑了几步我就停住了,我跟自己说:管它呢,有没有报名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反正我马上就去支教了,无论如何这事赖不到我身上。 想是这么想,实际上我还是在担心。 我顺着校园里那条小溪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然后就走进了学苑超市旁边那家话吧。我拿起电话,犹豫了一阵子,咬咬牙拨通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我说: “阿姨,我爸爸在吗?” 那女的说:“是小松吧?稍等一会儿,我叫他。”然后我听见那女的在那边喊: “志南,过来接一下电话,好像是小松。” 我爸爸过来了:“小松,怎么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在学校里还好吧?” 我没有说“还好”,因为实际上并不怎么好,当然,我也没说不好。我爸就又开口了,说: “下星期一是你妹妹的生日,你请两天假,到我家来给她过生日吧?” 还没等我表态,他又在电话那边招呼他的小女儿: “潇潇,赶紧过来给你哥哥问好,让他来给你过生日。” 我听见那边有电视的声音,然后又听见小女孩的欢呼声。潇潇在那边说: “小松哥哥,你来我家吧,我爸爸可想你了,你来了我带你去玩。” 我跟她说:“好啊,如果有空,哥哥一定过去。”然后我就跟她说“再见”,同时挂上了电话。 潇潇是我妹妹,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说,她很可爱,但每次跟她说话,我都感到很伤心。 我在电话前面静静地坐了十多分钟,然后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同一个号码。这次接电话的是我爸爸,他问: “喂,你好,哪位?” 我说:“爸,还是我。” 我爸显然没料到,他说: “江波,怎么了,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半天没说话。他又问: “江波,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尽管跟爸爸说,你是我儿子呀,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有什么事情我还能不管?” 我下了阵子决心才跟他说:“爸,我要去云南支教了。” 我爸爸显然很震惊: “你说什么?去支教?这条路你想也别想。”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把语气缓和下来: “小松,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做不了正确的决定,你娘又没文化,也不能给你出什么主意,这样,有些事情爸就只能给你作主了……” 我打断他,说: “可是我想去,而且一年之后就能回来。” 他说:“你哪儿别去,你就听爸的话,待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将来爸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你找个工作。” 我说:“爸,工作的事我现在还没考虑过。” 他说:“小松,你来我这里一趟吧,你陶阿姨也想你了,她把你当作潇潇的哥哥,她甚至想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 我不能再让他这么说下去了,我听着心里就难受。我打断他,说: “爸,那我再考虑考虑吧。” 临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爸在那边再次劝告: “江波,千万别做傻事,支教那种事咱不做。” 我真后悔打了这个电话,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从话吧里出来,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春风里似乎夹杂着柳絮。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餐厅早已关门,我就到旁边超市里去买方便面。我在那里弓着腰挑选方便面的时候,旁边一对情侣正相互搂着腰挑选零食。我当然没特意看他们,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我拿了包方便面就准备走,那男的却叫了我一声。 原来是我们班长梁海峰,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郭娟。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方便面: “松子,又吃方便面?” 我略微一笑,表示回答。然后问他: “是不是有个毕业典礼的……” 郭娟抢了话头:“不是毕业典礼,是毕业欢送会,听说还有你的节目呢,是不是?” 梁海峰说:“松子,没想到呀,你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竟然还有这项特长,好好跳,为咱班争光。” 我哭笑不得:“可是我并没有报节目呀。” “怎么可能,节目单上明明白白写着呢。” 我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我是真的没报节目,而且我从来没跳过舞。” 梁海峰没有说话,不过看样子,他八成是相信了。我继续说: “而且我马上就要去支教,怕是没法参加这类晚会了。” 他说:“这倒不是个问题,你去支教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之后吧,这毕业生欢送会下个星期就举行。” 我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帮我跟学院里的老师反应一下,我确实不会跳舞。” 他拍拍我的胳膊:“放心吧,明天我就去找刘老师问问。” 这时郭娟已经挑了好几包零食,包括一包话梅,还有两包乱七八糟的豆豆。我就赶紧跟梁海峰道谢。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3) 刚走出七八步,梁海峰又叫住我:“松子,要不这样,咱先问问王艺蓉,这事都是她搞的。”说着他就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王艺蓉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唱歌跳舞相当活跃。因为不是一路人,我跟她向来没什么交往。所以我伸手制止了梁海峰。我说: “算了,别问了,没报名是可以肯定的。”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觉得心里真难受。我这人内向得要死,连跟老师说句话都脸红,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跳舞。在几千双眼睛面前,我总不能站着发呆,或者胡乱舞扎一通吧。 当天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又没能及早起床。 朱文斌把我推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地板上,窗外那棵白杨树上有只大嗓门的鸟在乱叫。朱文斌胡子正刮了一半,他说: “松子,快,楼下有美女找你。” “怎么可能?” 他说:“骗你干什么,赶紧呀。” 我赶紧跳下床找裤子。几百年都没有美女找过我,一听说有美女,我不能不惊慌失措。我匆匆洗漱,临出门,又拿过朱文斌桌上那瓶啫喱水,匆匆在头上喷了两下。 跑到楼下,看见有个美女正在草坪边上等人,我径直走了过去。每想到旁边有人喊我: “江小松,这里。”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班文艺委员王艺蓉。 她满脸笑容:“怎么,很吃惊呀?” 我有些失望:“没有。” “怎样,有没有兴趣跳舞?” “实在说,我一点兴趣都没有,那节目是你帮我报上去的吧?” 她翘翘嘴角说:“改改行嘛,你的生活也太沉闷了,不要总是躲在宿舍里写那些秋天呀院落呀之类的东西啦。”我曾经发表过两篇散文,一篇叫《那些秋天》,一篇叫《槐花院落》。 我有点不悦:“我真的对跳舞没兴趣,也从没跳过舞,我是真不会跳。” 她又在翘嘴角,她总是似笑非笑地翘嘴角。她说: “兴趣要慢慢培养嘛,反正我已经把你名字报上去了,不会跳我们可以教你呀。” 我说:“这种事,你来跳不就行了吗?” 她说:“我当然要跳,但是这是组合舞呀。” “还有谁?” “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除了我们俩,还有小妖,另外几个你不认识,其它班的。” “小妖?” “就是我们班田蓓蓓,你也太封闭了。” 我说:“你们还是找个其他人,把我替下来算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跳个舞跟杀了你似的。这不是因为你长得帅嘛。呵呵。”她又跟我解释,“这个是有要求的,男的身高都要一米七五,女的都要一米六五,这可是帅男美女的组合。你想啊,中文系本来就没几个男生,而且不是土豆型就是豆芽型,身材适合的哪有几个?” 我刚要说话,她又打断我: “好啦,不要婆婆妈妈了,要服从组织,就这么定了。” 看我没说话,她又说: “先练练试试嘛,实在学不会,我们也不会让你上场的。” 看她的语气,我是很难拒绝了。我犹豫了一阵子说: “那就先试试看吧。” 她翘着嘴角笑了:“这就对了。”又说:“我觉得呀,帅哥就应该打打篮球、唱唱歌、跳跳舞,而不应该整天闷在宿舍里。” 接下来,我们就去与另外几个人会合。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走在路沿石上,一边滔滔不绝的跟我讲唱歌,讲跳舞。我当然只能沉默不语。走到校园中央的迎宾大道时,她忽然停下来问我: “对啦,你有没有黑色的衣服,上下一套的那种,紧身一点的,我们要统一服装。” 我说:“没有。”我还一直穿着高中时的衣服呢。 “那你就借一套,必须借吆。” “我借不到,我认识的人很少。” 他大概害怕我会退出,赶紧说: “好吧,我托人帮你借,你就只管安心学跳舞就行了。” 那帮人站在校园里那棵皂角树底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俩还没走过去,王艺蓉就朝他们挥手。其中有个大嗓门的男生远远的就埋怨: “你们怎么才来呀?等得头都大了。” 小妖用她那小女生式的声音说:“能把这位孤独帅哥请来算不错了。” 另一个女生说:“咱艺蓉姐怕是使用了美女战术才请来的吧?” 王艺蓉在那女生额头上弹一下说: “少来啦。” 然后把我往身边拉了一下说: “这下咱们人就全了,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小哥叫江小松,是我们班的才子,写文章很牛,不过现在已经被我改造成一个舞蹈爱好者了。” 然后她又一一介绍:“这位是大头,三班的,原名翟其雨。”说的就是那个大嗓门男生,脑袋确实有点大,而且做了个爆炸式发型。 他跟我笑笑:“兄弟,会打篮球吗?有空一起玩玩。” 我惭愧地笑笑,说: “不会。” 他又说:“不要紧,有空我教你,你这身材不打球可惜了。” 王艺蓉赶紧制止: “大头,又来了,篮球的事你们以后再说。” 她指着另一个长得有点像金城武的男生说: “这个是我们的师兄,大二的,名叫梁过,我们都称他杨过,吉他弹得好极了。可惜,已经明主有花了……” 果然,靠在他旁边的那位女生就是他女朋友,名叫袁雅婷,小妖提议叫她小龙女,刚开始她还抗议,不过谁让她做了杨过的女朋友呢? 还剩下田蓓蓓,王艺蓉说: “小妖我就不用介绍了,你们加强交流。”小妖像个中学女生那样跟我打招呼。 介绍完毕,大头说: “兄弟姐妹们,咱们一定要跳出点名堂来,不要让他们小瞧了咱们这个‘青春组合’,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统一组织,上刀山,下油锅,共同进退……” 王艺蓉笑了,打断他: “行了,大头,你以为咱们去干什么呀,还上刀山下油锅。” 小妖附和:“就是呀,说点吉利的。” 大头摸着脑瓜嘿嘿笑了:“好,算我说错了,咱也不废话了,赶紧找个地方练舞吧。” 王艺蓉说:“急什么,还没有背景音乐呢,走,先去买碟片或磁带。”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4) 学校旁边那条街上都是商店,我们称作大学步行街,这条街上大约有两三家音像店。我们在其中一家音像店找了半天,大头说: “这里有个草蜢的专辑,可惜没有《青春组合》这首歌?” 王艺蓉说:“找草蜢的《失恋》,《青春组合》只是咱们改的名字,要不然学院里通不过。” 大头说:“我靠,《失恋》改成《青春组合》?也太离谱了吧?” 小妖说:“你懂什么?失恋才是青年人最特有的标志。” 大头啧啧称奇:“我看你早晚得失恋。” 小妖站起来就要踢他:“你才失恋呢,我看你连失恋的机会都没有,小心打光棍。” 大头赶紧跳到一旁躲避。小妖说: “你看人家松子,多安静呀,多跟人家学学。” 这时杨过也开口了,跟我说: “就是,兄弟,你怎么不说话?太沉默了吧。” 我只好勉强跟他笑笑:“我性格从小就内向。” 小妖说:“人家是才子,哪像你们呀,就知道乱咋呼。” 大头说:“哇,你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杨过说:“兄弟,小心鬼缠身。” 这时,王艺蓉说: “什么鬼缠身,是妖缠身。” 小妖又去追打王艺蓉。 我们买完碟片和磁带,王艺蓉提议: “不如我们直接到山脚,找块空地练舞,那里清静些。” 小妖附和:“对呀,在大自然里跳舞,多浪漫。” 我们本科生是在新校区,学校面朝湖泊,背依群山,风景好得很。要去爬山,必须经过女生公寓那条小路。走到那条小路时,小妖说: “这就是我们那栋楼,我们宿舍在……” 这时上面有个女生喊: “王艺蓉。” 我们一齐抬头,见四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女生,我出门一般不戴眼镜,所以看不清楚。 那女生声音有些粗,她说: “你们去爬山?” 王艺蓉说:“是呀,走,一起去吧。” 那女生说:“我不去,你们去吧。” 山脚是一片果园,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桃花正在盛开,一片红云蔓延了一里多路。小妖高兴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就差没扎两个马尾辫了。挽着杨过胳膊的小龙女说: “跳舞不急在一时,我们先赏会儿桃花。” 小妖附和:“对呀,神雕大侠杨过哥哥,赶紧摘一束桃花送给小龙女呀。” 王艺蓉本来是想尽快跳舞的,看大家赏花热情这么高,只好叹一口气妥协了: “碰上你们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下不为例。” 小妖忽然想起什么,就问: “对了,蓉蓉姐,你的相机带来了没?” 王艺蓉这才想起背包里的相机,本来是准备拍跳舞场面的,现在正好拿出来拍桃花。 小妖抢先站在一棵桃树下面,摆好姿势,说: “先给我照。” 然后大家又给杨过、小龙女拍,总之大家陆陆续续都拍了照。最后王艺蓉说: “松子,你不要这么沉默,来我给你拍一张。” 我就垂着双手站到一个桃树下面拍了一张。小妖说: “我跟小松子合影。” 大家都笑了。 刚摆好姿势,她又忽然跳起来: “等一会儿。” 然后跑到旁边那个垂柳下面,折了几根柳枝,做成圆圈戴在头上。这才靠在我身边,伸出两根手指,说: “ok。” 这时,恰巧有只小蜜蜂飞过来,大概被小妖头上的柳枝吸引,绕着她的脑袋“嗡嗡”乱叫。她吓得抱住我一根胳膊,大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夸张得要命。 王艺蓉赶紧按下了快门。 小龙女笑着说:“松子,还等什么,赶紧呀。” 我那时候刚刚从山里出来,傻得要死,自然不知所措。杨过说: “兄弟,英雄救美的大好时机呀。” 实在说,我最讨厌女生这样尖叫了。但众目所注,我也不好再装傻瓜。没想到的是,我刚准备取那蜜蜂的性命,它虚晃一枪,逃之夭夭。我当然不能再继续追杀。 拍完照片,我们又一起爬到山顶,坐在山顶那块巨大的白石上吹牛,说的都是自己的高中生活。 大头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杨过说:“是呀,下次带点来。” “在山顶喝酒吹牛,听山谷里的风声,那才真叫爽。” 我真后悔没有坚决拒绝王艺蓉,我从没跟这么多人集体活动过。 下山的时候,我们就有了分化。杨过与小龙女手挽手走在前面。大头在王艺蓉身边手舞足蹈,吹得口沫横飞。小妖和我走在最后,她不停地问我问题。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5) 下午和晚上都是拼命练跳舞。 本以为跳舞是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学了一个下午才学会两三个动作。大概是因为放不开,我学得特慢,而且动作有些生硬。 有好几次我都提出要放弃,王艺蓉当然不愿意,小妖说她可以私下里辅导我。我当然没有答应,我这人很自卑,但也很要强,我宁愿找个没人的地方暗暗用功。 晚上回到宿舍,朱文斌一脸的兴奋,看样子早就等我半天了。他提上一袋花生米、一瓶小酒,说: “松子,走,先别睡,出去找个石凳,咱俩喝两杯。” 我有时喜欢一个人喝点小酒,但不喜欢与别人一起喝酒。就摆摆手说: “算了,累得要死。” 他一脸的失落。 第二天起得很早,还要练舞。朱文斌居然没睡懒觉,他早就等在那里了,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跟我说,而且非说不可。趁我穿衣服的时候,他开口了,他说他想找个女朋友。 我就笑了,我说: “我也想啊。” 他拉过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找?” “我太穷了,而且胆小。” “松子,这你说得可就不对了,据我观察,在班里有好多女孩子对你有好感,实在说,在大学里,金钱只是次要的。” “关键原因是,我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对象,我不想勉强自己。”我又问他:“你是不是准备追哪个女生?” 他一口承认:“是呀。” 看他那表情,是想让我接着问下去,可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恋爱对朱文斌来说,可能是个悲剧。他有钱,胆子也不小,但是长得太碍眼,身高一米五五,一口黄牙,口臭、狐臭、脚臭。 他看我没说话,就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要追谁?” 我就问:“你要追谁?” “三班的,巴小芝。” “巴小芝?” “你这么封闭的人,当然不会认识了。”他说得一脸幸福。 “你们已经互相认识了,还是你单方面暗恋?” “那天参加党校培训,我跟她聊得相当投机,还向她要了手机号。” “真的?” 朱文斌红光满面:“看她反应,对我还挺满意,我问她可不可以请她出来玩,她一口答应,而且很高兴的样子。” 我问:“你准备怎样采取行动?” “我正要找个人探讨这个问题,不过你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啊。”他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兴奋:“不过,我的一个小学校友与她一个宿舍,我正准备让她搭桥牵线呢。” 这时大头在走廊里喊我去练舞。我当时正在整理头发,他就推门进来了。听说大头是三班之后,朱文斌非要拉他坐下来聊一会儿。大头说: “兄弟,有空吧,现在要去练舞呢。” 朱文斌还是不死心,跟着我们走了半里路,他问大头: “朋友,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小巴小芝的?” “是呀,怎么?” “我问你一下,她有没有男朋友?” “没听说过呀,好像没有吧。”大头忽然反应过来,“怎么?难道你对她有意思?” 大头嗓门比较大,朱文斌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头上下打量他一眼,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大头这人最瞧不起小个子。 我们来到体育馆前面时,小妖已经在跟王艺蓉学动作了。我们也赶紧加入。小妖穿了件蓝色紧身衣,她自以为学得比别人好,一会儿给这个指指毛病,一会儿给那个矫正矫正动作。 中间休息的时候,大头跑到超市买了些瓜子和话梅。小妖高兴得跳起来,王艺蓉却有意见了,板起脸来说: “大头,你不要扰乱民心好不好?” 大头为自己辩护:“这哪叫扰乱民心?劳逸结合嘛。” 杨过和小龙女见大家都在吃零食,暂时不会开始练舞,就跟王艺蓉说: “那你们先玩着,我俩绕着校园逛一圈。” 王艺蓉在大头腿上踢一脚:“被你这一搅合,人都走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始。” 大头护住身体喊冤:“哎呀,我这是好心做了驴肝肺了。” 王艺蓉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一会儿你负责去把他们找来。” 大头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接下来他就开始侃nba侃姚明,可惜我们都不感兴趣。他显然很失落,只好换了个话题,侃电影与电视剧。 这下有了呼应,小妖最喜欢韩剧,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拉住我的胳膊,非要给我推荐两部韩剧看看。王艺蓉喜欢四大天王,尤其是刘德华,崇拜得不得了。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正准备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韩东,在文学社认识的。韩东抬头看了我们几个一眼,说: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 我苦笑:“哪里算得上喜欢,只是参与一下而已。” 这时王艺蓉说话了:“韩东,眨眼就不认识我了?小松现在是我们舞蹈组合的成员,你可不要给他泼冷水。”韩东这才认出王艺蓉,赶紧跟她打招呼。唉,王艺蓉这种人,交际范围真是太广了。韩东跟王艺蓉开了两句玩笑,又通知我: “今天下午文学社要开会,你一定要去。” “又开什么会?” “就是上一期《五色石》杂志的交流会,社长要求在上面发表了文章的同学都要去。” 《五色石》是我们的社刊。我这人很喜欢写稿子,但是十分厌烦文学社组织的各种活动,尤其是那些聚会啊、演讲啊、拉赞助啊之类的活动。 韩东劝我:“你还是去吧,社长十分生气,说你如果不去,下次无论如何不再给你发稿子了。” 我说:“不给发就算了,随便他吧。” 韩东无奈:“你不在意就好。” 实际上,我还是相当在意的,可我实在不想参加这类交流会。 韩东走的时候就快十一点了。杨过和小龙女还没有回来。王艺蓉看大家都不愿再练舞,叹口气说: “算了,下午再练吧。” 散伙之后,我绕着校园走了两圈,然后找了块没人的青草地,一遍遍地练习学过的舞蹈动作。我发现我自己练习的时候,学得很快。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我就把学过的动作全部记住了。看来我比较适合单干。 正手舞足蹈呢,忽然听见旁边那棵垂柳后面有人发笑。我脸上发烫,停住动作。往柳树里看去,发现有一男一女坐在柳树后面的石凳上。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正在喂她吃零食呢。看样子,他们不是在笑我,而是在相互逗笑。我真佩服他们那旁若无人的境界。 一旦有了心理压力,我就没法再练下去了,只好转移地点。顺着学校中央那条小溪继续往上走,一直走到距离学校后山比较近的地方。心想,这下该没人了吧。 哪想,刚摆开架势呢,又看见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搂着女的,一动不动。再仔细一看,这男的竟然是朱文斌。那女的竟然不是人,是个奇大无比的布娃娃。说布娃娃有点不合适,实际上是一个似熊非熊的东西。我是个乡巴佬,不懂行,对这东西一概称为布娃娃,在这里还是称作布熊吧。 我走过去喊了一声“朱文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原来刚才正发呆呢。 我说:“你搂个这玩艺儿,干什么呢?” 他拍拍旁边的石凳,让我坐下,然后说:“我到易初莲花逛了一个上午,买了这么个熊,准备送给巴小芝呢,你看怎么样?” 我抱过来看了一下,说: “这熊体型倒真大。” “这样她就可以抱着睡觉了。”朱文斌在布熊的嘴巴上叭叭亲了两下,说:“说不定她也会在同样的部位亲两下呢。” 朱文斌一脸的幸福。我问: “这熊多少钱买的?” “两百来块。”他紧接着问:“对了,你说,是托人送给他好呢,还是当面送给她好?” 这我当然不会知道。他把布熊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我们就一起回宿舍。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6) 连续一个星期,都在忙着练舞。实在说,跳舞是被迫的,我最关心的是去云南支教的问题。每天睡觉前,脑子里总飘满对支教生活的想象。可是关于支教的信息却迟迟没有下来。真想跟那个叫杨衣如的女生打听一下,可惜一直没有碰见她。 星期二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爸爸,说我不能去给潇潇过生日了。我爸掩饰不住失望。临挂电话的时候,他让我抽个空,一定要去一趟他那里。我只好答应下来。毕竟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去爸爸那里了。他还嘱咐我,一定不要去支教。我告诉他,这种事我自己会做主的。 毕业生欢送会是在星期六晚上举行。那天上午,我们换上统一的服装,按照上台表演的方式反反复复操练了好多次。跳得还算熟练。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心态问题了,王艺蓉告诉我们,晚上表演的时候一定要忘记舞台,心态一定要保持淡定。 为了保持淡定心态,当天下午就不用再练舞了。小妖跟王艺蓉约我们再去爬山,集合地点是学校中央那棵皂角树底下。我匆匆忙忙赶到那里的时候,小妖激动得跳起来: “你总算没辜负我们一番厚望。” 我见树底下只有王艺蓉和小妖两个人,就吃惊地问: “他们几个呢?” 王艺蓉翘翘嘴角:“杨过跟小龙女有自己的安排,自然不会来,大头有球赛,对他来说,跟朋友爬山还不如个球重要。” 我提议:“要不,咱们也别爬了。” 小妖说:“那可不行,好不容易逮着你一个,就别想跑了。” 王艺蓉也呼应:“怎么,两个美女陪你去爬山,还不知足呀?还是怕我们会非礼你?” 我脸就红了,不知该如何回敬这句话。走到女生公寓旁边那条小路时,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又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那个女生。她向下招手,也不知是跟我打招呼,还是跟我旁边这两个女生打招呼。 王艺蓉对着上面说:“走,一起去爬山吧?” 那女生还是像上次那样回答:“我不去,你们去吧。” 小妖又开始问我问题。 她问我喜欢读什么书,喜欢哪个影星,喜欢什么颜色,喜欢那个季节,甚至喜欢那根手指。最后又给我出了个选择题,问我喜欢最喜欢吃哪种糖:a泡泡糖b口香糖c奶糖d水果糖e冰糖f棉花糖。 我的答案是:“水果糖,冰糖,还有棉花糖。” 她说:“不行,只能选一个。” “那就选水果糖好了。” 她高兴地说:“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木讷,谈恋爱还挺浪漫。” 原来这是一道情感测试题。我最烦这类题目了,我实在搞不清楚吃糖与谈恋爱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她接着问:“那你给你女朋友买过花没有?” 王艺蓉笑了:“你要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就直接点好了,还要拐这么大一个弯。” 小妖就去追打王艺蓉。 我如实告诉他们:“我没有女朋友。” 小妖问:“那高中时期呢?” 我说:“高中时期也没有女朋友。” 王艺蓉:“那初中时期呢?” 我说:“我从没有过女朋友。” 小妖:“哇塞,你还是初恋?” “我还没有初恋呢。” 小妖:“怎么可能?你真奇怪。” 我没说话。 小妖又问:“那你有没有暗恋?” 我的天,这种事情我可实在说不清楚,只好回答: “没有。” 王艺蓉说:“小妖,人家政治面貌清白,可以吸收为党员了。” 小妖又开始跟她打闹。 走到那片桃园时,桃花正在飘落。春风一吹,花雨纷飞,地上落了密密的一层。小妖站在树下尖叫,她的头发上,以及背后那个帽子里,都落上了几片花瓣。我觉得落花比开花要美。 小妖用手去接正在飘落的花瓣,她不断地感叹: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们决定顺着另一条小路爬到山顶。 王艺蓉在前面带路,我在中间,小妖在最后,她的体质似乎有些差。有那么两次,还需要我拉她一把。小路弯弯曲曲,有时平缓,有时陡峭。不多时,我们便淹没在松林里。 走到山腰,王艺蓉说: “我不行了,你们俩继续爬,我休息一会儿。” 小妖说:“那怎么行。” 我说:“那我们就都不爬了,怎能让你一个人在这。” 王艺蓉说:“你们赶紧爬嘛,我在这休息一下,看看风景。” 她一再督促,我们两个只好继续往上爬。 在一个陡峭处,小妖站立不稳,忽然往后倒下来。我武功不高,当然不可能像电视里那样,把她拦腰抱住。我不自觉地叉开五指,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托了一下。或许是出于本能,她的双手伸到背后,一下子握住了我托在她后背上的手。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谁也没动。大约过了五六秒钟,又不约而同地松开了。 然后她继续跟我谈笑,就像什么事都发生过一样。我忽然感觉走在春风里有些气闷,抬头看了一下天,有块云片子正缓缓的滑过头顶。 终于爬到山顶,小妖在那块巨大的白石上坐下来,静静地休息。她两手抱着膝盖,像个小姑娘一样。我站在她旁边,静静地看山下的风景。学校里垂柳就像一片淡绿色的烟雾,连接着山脚那片桃园。我忽然发现小妖已经半天没说话了,这不符合她的风格呀。我低声问她: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微红。 我这人天生内向,当然不会说太多话。过了十几分钟,我说: “我到山的后面去看看,不知哪里是什么景色?你要一起去吗?” 她摇摇头:“我不去。” 山后还是山,我往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发现都是些高高的橡树。地上铺满去年的枯叶。我在地上捡到一个矿泉水瓶,里面有张纸条。我拿出来看了一下,上面写着: 王刚与崔大鹏到此一游,期盼有缘人捡到。 后面写了个日期,还有署名:05级数学系王刚,05级物理系崔大鹏。 我把瓶子扔进山谷,然后原路返回。小妖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我跟她说: “后面都是橡树。” 她没说话。 我只好说:“要不,咱们下山吧,免得王艺蓉在下面等太久。” 就动身下山,两人一路沉默,直至见到王艺蓉。 第一章 离开前,去跳支舞吧(7) 下午吃完晚饭,我们几个坐在草坪上吹牛。 王艺蓉说:“大头,怎么不给我们买零食了?” 大头一脸憨相:“那不是害怕扰乱民心吗?” 王艺蓉:“你那脑瓜全是木头啊,那时候是扰乱民心,现在是鼓舞民心。” 大头赶紧跳起来:“那你们稍等。” 王艺蓉拉住他:“早不买,现在晚了。” 大头悻悻地坐下来。 杨过安慰他:“将来有机会,咱们又不是跳完舞就不再见面了。” 王艺蓉提议:“要不,咱们搞完这次之后,继续排练另一个舞蹈?展示的舞台总是会有的。” 大头举双手赞成,杨过和小龙女没意见,小妖自从爬山回来就没怎么说话,大家就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说:“我不会再参加这类活动了,我对跳舞没什么兴趣。” 大头说:“兄弟,咱们一起待了这么多日子,你就忍心离开?太不仗义了。” 小妖终于开口了,冷冰冰地说: “人家有自己的兴趣,跟咱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王艺蓉赶紧打圆场:“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今天晚上的演出搞好。” 一想到晚上的演出,我心里就紧张得要命。一紧张,我就想上厕所。我来来回回去了无数趟厕所,到晚会开始的时候,就不敢再去厕所了,只好憋着。 本来我们的节目排在第四个,没想到有位帅哥说,第四个节目是他的歌《生如夏花》。这样,双方就发生了争执。上台之前,本来就心浮气躁,又生出这种事来。大头首先受不了了,他晃晃拳头: “小子,信不信我一拳把你打翻?让你横过来《生如夏花》。” 那位苗条的帅哥临危不惧:“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王艺蓉正想上去劝架,大头“嘭”地一拳打过去,给那位小帅哥加了个黑眼圈。 那位帅哥蹲在地上,捂住眼睛,只顾呻吟。 大鹏抓住那位帅哥头顶那缕黄头发,说: “小子,你他妈的让我后悔一辈子,我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大头又要下手,我们赶紧过去拉架。没想到,大头还没下手,那小帅哥就吓得软声软气地求饶: “朋友,是我错了,是我弄错了,我的《生如夏花》可能是第十。” 这时主持人宣布了下一个节目——来自中文系的现代舞《青春组合》。我们赶紧调整心态,按次序走向舞台。 小龙女忽然问:“大头呢?” 这时我们才发现大头不见了,原来他还在跟那小帅哥纠缠。王艺蓉赶紧跑回去找他,还好,我们的出场只慢了半拍。 没上台之前,我紧张得要命,可是上台之后,我竟然出奇地平静。我完全看不到下面的眼睛,周围只剩下灯光与音乐。结束的时候,掌声雷动。 下台之后,我去了趟厕所,然后就到观众席后面,准备找个位子坐下来看其他人演出。这时,正好有个人朝我招手,我就走了过去,原来是朱文斌。 朱文斌旁边还坐了个穿着宽大运动装的女生。这女生我认识,就是支教大会那天坐我旁边的那个。我心头一震,她不是叫杨衣如吗,怎么会成了巴小芝? 朱文斌说:“首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小学校友杨衣如,跟我家住在一个小区。”记得朱文斌说过,他有个小学校友与巴小芝住在一个宿舍。 朱文斌又准备把我介绍给杨衣如,杨衣如一挥手: “不用了。” 朱文斌吃惊地问:“怎么了?” 杨衣如:“反正不用介绍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朱文斌赶紧跟我说:“松子,你别介意,我这小学同学比较个性,其实人特好。”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然后对杨衣如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朱文斌竖起一个大拇指:“松子,跳得不错,出乎我们意料。” 我心里高兴得要命,表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但我还是想要再确证一下,就问他: “那有什么缺点没有?” 朱文斌考虑了一下:“舞跳得是没什么缺陷,很有动感,但是你这舞台表情不太好。” 我赶紧问:“怎么不好?” “跳舞应该这样,面带笑容。”朱文斌做了个可怕的示范,接着说:“你倒好,拉着一张冷冰冰的长脸,就像个手舞足蹈的僵尸。” 杨衣如说:“你压根就不应该去跳舞。” 朱文斌说:“我觉得松子具备跳舞的所有条件呀,刚才只是指了个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杨衣如说:“是具备跳舞的条件呀,但这并不意味着应该去跳舞。就像你……” 朱文斌问:“就像我什么?” “就像你具备做一名强奸犯的所有条件,但并不意味着你应该去做一名强奸犯一样。” 朱文斌有点尴尬:“这不是一码子事嘛。” 杨衣如说:“好了,不说强奸犯的事了。” 朱文斌问:“那我那事你到底帮不帮我办?” “不帮。” 朱文斌急得抓耳挠腮:“哎吆,我可是你的小学同学呀,就帮我一次吧,明天请你吃饭。” 杨衣如:“无功不受禄,不帮忙,也不吃你的饭。” 朱文斌沉默了半天,杨衣如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朱文斌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帮我?” 杨衣如:“没必要帮你呀,你喜欢那个人呢,你就自己去追,没必要托熟人、找关系、送礼。” 朱文斌摊摊手:“但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你也可以这样呀。” “可你刚才不是说没必要这样吗?” 杨衣如:“没必要是一回事,你想不想做是另一回事,你想怎样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反正我不帮你做。” 朱文斌无言了。 “我不帮你做,你可以找别人做。”杨衣如朝我扬扬下巴说:“比如说找这位兄弟做呀。” 我惊讶:“我?” “只是个比如。” 杨衣如又说:“当然了,如果让我替你告诉她你爱她,或者你要送她一只熊,我肯定没得说,但是让我抱着你那只熊送给她,我肯定不愿意。” 朱文斌脸色紫黑:“算了,你什么也别跟她说,就当我没求你。” 杨衣如:“那也就当我没拒绝你了。” 这时,那位唱《生如夏花》的小帅哥出场了。他那歌声真不错,那个黑眼圈也显得别出心裁。他果然是把“十”当成“四”了。 朱文斌站起身来:“你们两个聊着,我出去透透气。” 杨衣如换到朱文斌的位子上,说: “你觉得我这小学校友适合谈恋爱吗?” 很显然,他对朱文斌相当鄙视,这使我有些生气。 我说:“朱文斌虽然长得丑了点,但人还是蛮不错的,总不至于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吧。” 她眼睛看着舞台:“丑人有谈婚论嫁的资格,但是恋爱这种事还是少惹为好。”看得出来,她认为恋爱都是帅哥美女之间的事情。 她又转过头来问我:“最近是不是正在追女朋友?” 我吃了一惊:“没有” 她继续追问:“女朋友追你?” 我说:“怎么可能?” 她说:“我可是连续两次看见你跟女生去爬山。” 我恍然大悟:“原来站在阳台上那女生就是你?” 她说:“是呀。” 我说:“只是去爬山,谁也没追谁。” 隔了一阵子,她忽然问: “你知道我名字吗?” 我说:“知道。” 她说:“找张纸,记下我的联系方式。” 我平时总是带着笔跟纸,可这天晚上却没带。她见我左顾右盼找不到纸,就说: “算了,伸出手。” 她拿笔在我手背上写下一串数字,说: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机会再交流。” 我答应着。她刚要起身,又忽然坐下,说: “像你这种男生,怕是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吧,还是把你的手机号给我。” 我说:“我没有手机。” 她似乎有些怀疑:“怎么可能,信息时代还有不用手机的?” 我告诉她,我真的没有手机。 她很吃惊:“你为什么不用手机?真是太奇怪了。” 我最烦别人问这个问题了,就说: “这样吧,我保证会给你打电话的。” 她说:“保证个头,一看你就是个虚伪透顶的家伙,还是把你的宿舍电话告诉我好了。” 我把宿舍电话跟她说了,同时告诉她,我经常不在宿舍。她又问我的qq号。 我说:“我很少上网聊天,还是用电子邮箱联系吧。” 她把我的邮箱地址记在一个单词本上,然后起身离开,没有跟我说“再见”或者“拜拜”。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1)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在等待关于支教的消息。 我们几乎天天有课,可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听课,我整天趴在自习室里读小说。我也试着写小说,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王艺蓉又找过我,她打算再组织一次活动,我当然一口拒绝了。 她就翘起嘴角笑了,说: “你先不要忙着拒绝,这次不是跳舞。” 原来她想组织一次骑自行车旅行,说是要用十天左右的时间围着山东绕行一圈。说着,她还拿出一张地图,上面已经标出了骑行的路线。看来她已经作了周详的计划。我首先关注的是,自行车与沿途食宿费用由谁来出。 王艺蓉说:“这你放心,我有个表哥在可口可乐公司做事,可口可乐公司的老总愿意赞助所有费用。” 我又问:“都有谁参加?” “我,大头,还有杨过与小龙女,小妖不太感兴趣,但是如果你也要去的话,她肯定会参加。”王艺蓉别有用意地对我笑了笑。 我考虑了半天,最终拒绝了。我对这种活动倒是很感兴趣,如果有钱,我很愿意独自做一次这类旅行,可是我不喜欢跟这么一大群人一起活动。况且,这次骑行要半月之后才能启程,我怕因此耽误了支教的事情。 有天晚上,我正在上厕所,宿舍的一个哥们喊: “松子,你的电话。” 匆匆忙忙跑出来,原来是杨衣如打来的。我赶紧问她支教的事情。 她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情呢,我去不成了,你还去吗?” 我吃惊地问: “消息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没接到消息?那八成你也去不成了,名单早就确定了。” 我很激动:“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说:“我哪知道?这要问你自己。” 我半天没说话,然后问她: “那你为什么去不成?” “我爸很学校领导打好招呼了,不准我去。”听得出来,她十分气恼。 后来她又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情绪很糟,当然考虑不出什么打算。 挂断电话之后,我越想越激动,就索性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那时辅导员大概已经睡着了,被我吵醒之后有些生气。我尽量保持平静,结结巴巴的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他说:“江小松同学,我还正准备找你呢,这都快大二了,你这学费打算什么时候交?” 我说:“学费我会尽快想办法,那支教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辅导员说:“学校里规定,支教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没有受过处分,二是没有拖欠学费。” 这样我就没什么说的了。这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我继续失眠。 第三天晚上,我终于睡着了,可是睡到半夜一点钟又忽然醒了。一睡不着我就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我就失眠,这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我干脆穿上衣服,下了床。 我静静地站在宿舍中央,有人在打呼噜,有人在磨牙,偶尔还有一两句莫名其妙的梦话。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睡得这么安稳,而我却做不到呢? 我抓起背包,轻轻走出了宿舍。我从三楼走到一楼,发现看宿舍的老头已经睡了,楼门紧紧关着。我在走廊里逛了两个来回。推推窗子,居然没关,外面也没有防护网。我把背包扔出去,轻轻地爬了下去。 校园里很安静,路灯都是恹恹欲睡的样子。我在阅报栏前面站了一会儿,可惜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我忽然很想念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杨衣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念她,可能是因为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矫揉造作。 我像白天那样,绕着校园走了两圈。走到后山山脚的时候,我忽然想爬山。我想,我可以连续翻过五座山,精疲力竭的时候,躺在某座山的山头上睡一觉。可我最终没那么做。 记得听谁说过,文科a楼的大自习室可以通宵上自习,我就走了过去。那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我在一楼的大自习室里转了一圈,然后爬上二楼。二楼也有一个大自习室,我准备在这里坐一会儿。 就在推门的瞬间,我看见后排课桌上有一团黑影。那团黑影伸出一只手臂在舞动,同时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可我已经无法退出来,鞋底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 那团黑影大概受了惊吓,“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我弄清楚了,原来那是个人,刚才正在桌子上睡觉,边挥舞着手臂,边说梦话。 那人看见我进来,赶紧摸手电筒。可惜紧张过度,手电筒也掉在地上了。他又慌慌张张地伏身寻找手电筒。 手电筒的亮光照到我脸上的时候,他依然惊魂未定,惊恐地问: “你是什么人?” 我觉得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就迎着手电筒的亮光走过去,准备走到他面前再详细解释。哪想,这反而增加了他的恐惧,他一边往后退,一边用颤动的声音质问: “你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我只好跟他说:“我是个学生。” 这下他放下心来,大踏步朝我走过来。看清我的面貌之后,他厉声问:“你哪个系的?” 我说:“中文系。” 他又问我名字以及其他信息,我都如实相告。他口气缓和下来: “你出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我一时没想出答案,我出来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只好跟他说: “也不干什么,就是随便逛逛。” 他有些疑惑:“半夜三更的,出来逛逛?有什么好逛的?” 我说:“我失眠了,就是想找个自习室写点东西。” 他首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失眠,其次他不明白我半夜三更写什么东西,当然,我也没必要跟他解释。 这个人是学校里的小保安,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反正闲来没事,他就留住我,让我听他吹牛。吹他小时候如何打架,吹他当兵的时候如何艰苦。吹到激动处,他忽然说: “他妈的,要是有盘花生米,有瓶小酒就好了。” 天亮的时候,我挥手跟他告别,他已经把我当兄弟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兄弟,以后失眠了就过来闲扯。”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2) 回到宿舍,室友老王刚刚从床上坐起来,他睡眼朦胧的问: “松子,昨天夜里到哪里去了?刚才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 “怎么会呢?” 我刚要问个究竟,电话响了。接起来,找我的,是杨衣如。 我说:“刚才你找我?” 她说:“是呀,四点左右就醒了,睡不着。怎么,你刚回来?” “是呀……” 我正要接着说下去,她抢了话头: “我在理工楼前面等你,快点。” 我问了一句:“去干什么?”忽然发现电话里传来“嘀嘀嘀”的响声,原来那边早就挂了。 我匆忙洗刷,跑到理工楼前面的时候,杨衣如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穿一身蓝色运动装,反倒使她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女性魅力。 我还没喘口气呢,她说: “走。” “去哪里?” “跟我走不就行了,不要乱问。”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什么也没说。 她转头对我笑笑:“怎样,昨晚做得舒服吗?” 我惊讶:“什么做得舒服吗?” 她说:“做爱呀。” 我吃了一惊:“什么做爱?你不要这样讲话好不好?” 她说:“看你一脸虚伪相呀,昨晚彻夜未归,累不累?” 我不想多谈论,说: “还行。” 她就笑了:“我可是要带你走一整天,不要怕累。” 我停下来:“到底要去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 我没动。 她说:“你还走不走?不愿走,你就回去,不勉强。” 我跟她走,一路上谁也没说话。走到大门口,那小保安居然还在值班室。他从窗子跟我打招呼: “兄弟,精力好得很呀,还能再出去?” 我对他笑笑,算是回应。 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穿过公路。南边就是一些破落的小村庄,村庄里偶尔有些狗或者啃着馒头的小孩。我们就那样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走,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走。有好一阵子,谁都没说话。 又穿过几片果园和田间小路。此时已是早上九点钟,我已经平静下来,不再抱有好奇心。我们就这样走着,我忽然想,如果我突然拉住她的手,她会是什么反应?可这只是想想而已。 然后就走到了湖边,这个湖东西绵延十几里地,名叫花江水库。湖边的垂柳已经由鹅黄变成了新绿,有个老人蹲在湖边钓鱼,一动不动。 杨衣如伸开胳膊,拥抱了一下空气,说: “我今天的想法就是绕着湖边走一圈,你的任务任务就是与我一起走。” 我没多考虑:“好。” 她就微微一笑,或者说根本没笑,只有笑意没有笑容,显得似笑非笑,让人不好捉摸。 四月的湖边真不赖,水鸟很多。杨衣如忽然对着对岸大喊一声,对岸的山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 她回头跟我说:“我好像比你大几岁吧,倒像是我在拐卖无知少年。” 我心情竟然出奇的轻松,好像面对的不是个女生。我说: “恐怕是无知少年在拐卖你。” 她又微微笑了,指着远处那片房子说: “那是度假用的旅馆吧?” 我看了一下,看不太清楚,不过这一带是旅游度假区,估计会是。 她说:“走,我们去租个房间。 我吃了一惊,她说: “我拐卖你,所以我出钱。” 我没说话,跟她走。我们过去的时候,老板娘刚刚起床,正蹲在湖边刷牙。看我们走过去,她就手里攥着牙刷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我们坐在大厅里等着。老板娘拿着毛巾走进来,问我们要标间还是普通间,杨衣如说: “标间。” 房间在二楼,她登了记,我们一起上去。老板娘用托盘给我们送上来一些基本用品,比如沐浴露、纸杯什么的,然后对我们笑笑,出去了。 杨衣如说:“我对你没有一点意思,不要以为我想追你什么的。” 我更加吃惊,但还是告诉她:“我没这么以为。” 她把背包扔在床上,说: “你肯定这么以为了,你还以为我要跟你做爱。” 我没有争辩,我刚才的确这么以为了。 杨衣如下去跟老板娘要了些早餐,包括油条、茶叶蛋什么的。吃早餐时,两个人什么都没说。我看不出她的想法,她不像小妖。 吃过早餐,杨衣如打开窗子,窗子正对着湖面,湖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杨衣如趴在窗台上,示意我过去。 她指着对面:“看见那些山了吗?” 我没作声,如果我乖乖说“看见了”,那肯定比较傻。 她说:“我们从这边游到对岸,你敢不敢?” 我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但还是失声发问: “什么?” 她看我一眼,面带嘲笑: “你不会游泳?” 我说:“我会。” 她又问:“那你是不敢?如果你不敢,你就站在这里看我游。”我说:“不是敢不敢的问题,现在才四月呀。” 她说:“水温是可以慢慢适应的,关键是,从这里到对岸,大约有两三百米,你能不能游过去?” 我家在山区,附近水库不多,还真没试着游这么长距离。我就问她: “你能吗?” 她坦白说:“不知道,有可能能吧。”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冲动,我忽然说: “那就一起试一下吧。”说出来的一刹那,我就后悔了。 她转过脸来笑了一下:“你死了我可不负责任,当然,我死了你也不用负责任。” 我忽然想到去年冬天,站在文苑楼楼顶上的那个学生,心头一震。就问她: “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活了?” 她看着我,看了大约五秒钟,然后心平气和的说: “躺下,不要说话。” 我仰面躺在床上,心理活动很复杂,复杂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在我旁边躺下,我当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四月的阳光从窗子溜进来,照在我脸上,有点痒。 仿佛过了很久,我开口问她: “你是不是失恋了?” 她没说话。 我坐起来:“失恋了也没必要这样。” 她没什么反应,眼睛看着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其它事情?比如父母离异。”我总是首先想到这种事。 她有点生气:“你乱喊什么?” 可我没有乱喊呀,只是声音大了点而已。 她从床上坐起来,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我心跳加快。她说: “你不自在就把脸转过去,如果挺自在,就不用转了。” 我确实有些不自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把脸转过去,但我还是把脸转过去了。 等我把脸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泳衣。那泳衣是蓝色的,很简洁,很漂亮。但我不敢多看。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男士游泳内裤,扔给我,说: “换上吧。” 那显然不是一条新买的游泳内裤。我拿起来闻了闻: “这谁的呀?” 我这人有点洁癖,别人的衣服不愿乱碰。她正忙着把头发挽起来,就没跟我说话。 我又问:“是你男朋友的?” 她这时已经挽好头发,转过身来说: “别罗嗦了,我已经洗过,赶紧穿。” 我就一件件地脱衣服,脱到只剩下内裤的时候,我的下身开始充血,这让我很尴尬。 杨衣如轻轻笑了笑:“你觉得不好意思,就转过身去。” 我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去,换上游泳裤。我怀疑她还是看到了。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3) 我们穿着泳衣走下楼梯的时候,老板娘吃惊地叫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游泳?天哪,现在才四月份。” 杨衣如说:“没事的,我们游泳技术很好。” 老板娘拿着遥控器跟出来:“可现在水太凉,你们不能冒险。” 杨衣如说:“老板娘,你就放心好了,我的手机留在房间里,抵消房租足够了。” 老板娘喋喋不休,甚至喊出老板: “成乐,成乐,赶紧出来,这两个孩子要下水,过来拉住他们。” 终于还是说服了老板娘,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阳光很好,但是被风一吹,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岸边的鹅卵石滑溜溜的。杨衣如的身材真好,修长迷人,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她的腰部看一眼。 脚踩到水的那一瞬间,我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么凉。杨衣如正缓缓地往水里走,我也不敢放慢动作,咬着牙往前走。长长的水草随波游动,像一条条黑色的蛇。 不一会儿,我们就只露着脑袋了。杨衣如在水里直打哆嗦,嘴唇冻得发紫。她耳朵后面那些细软的头发已经被水打湿了,贴在白嫩的皮肤上,十分富于诱惑力。 我们都停下来,想让身体适应一下这种温度。她忽然转过脸来对我说: “我如果淹死了,那是自己找死,如果你淹死了,那算怎么回事呢?人家还以为是殉情呢。” 她留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往前一仆,游了出去。我紧随其后,咬紧牙关。我只看见水波荡漾,偶尔侧身看她一眼,她总是在很专注地用手划水。 只游了十多分钟,我就开始感到有些累,可能是因为刚才没有做热身动作。我回头望了一眼,才只游出去四五十米。天哪,我忽然感到一阵恐惧,我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体力。 杨衣如说:“沉住气,不要回头看。”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游去。水面一片蔚蓝,对岸的山有些迷蒙。我的手臂有些发酸,就换了个姿势,改作仰泳。我觉得仰泳还是相对省力的。 不一会儿,杨衣如也改作仰泳,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躺在水面上,我可以看见倒立的远山,还看见天上有些云在飘。我们不断地变换姿势。令我没想到的是,刚才手臂还有些累,现在竟然感觉不到了,似乎能一直游下去。 忽然,有一条绿色肚皮的小鱼在水面上跳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转头想看一下杨衣如,忽然发现她不在身边。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喝了一口水。赶紧回头看。发现她正在我身后两米远的地方胡乱挣扎,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赶紧游过去。她在水里抱住我,喘着气说: “我脚抽筋了,你赶紧游回去吧。” 我回头望了一眼,水波茫茫,现在正在湖波的中央,向前向后都是一样的距离。 她的身体滑滑的,头发全部打湿了,又几缕贴在脸上。我想抱她一下,可我不能,我的手还要用来划水。 我跟她说:“你不要紧张,从背后抱住我,我背你走。 她呼吸很急促,略一迟疑,还是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前后望了一眼,还是向前方游去。 背上多了一个人,我每游动一下都十分艰难,游出十多米之后就累得不行了。 杨衣如粗重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夸张了好几倍。在水里是很容易缺氧的,一旦体力不支,或者心理上发生慌乱,很容易喘不上气来。我的呼吸声也同样剧烈。我累得不行,只好停下来。我决定使用最少的力气划水,能维持浮在水面上就行,前进成了次要的。 杨衣如的嘴巴在我耳边张了两下。她是想说话,可实在喘不过气来。我喘着粗气跟她说: “不要说话。” 她在我肩上点了一下头。这时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就稍稍加了些力气,缓缓向前游去。 我们就这样,每游十来米,就停住休息一会儿。我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呼吸。杨衣如把嘴唇轻轻贴在我耳朵下面,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我没心思考虑。 在水面上维持了四五十分钟,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我们已经游出三分之二,对面的山越来越近了。杨衣如的呼吸声小了一点,她显然平静了许多。 我已经累得不行,忽然感到特别想睡觉,毕竟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睡觉了。杨衣如忽然松开我,在水里轻轻游动了两下。我正奇怪呢,她朝我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我明白了,她的脚已经渐渐恢复。 我赶紧调整动作,与她一起向前游去。 我的手触到对岸的石壁时,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体沉重得要命。这时杨衣如的手也触到了石壁,我们两个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停在那里喘粗气。 在石壁底下看山顶的天空,感觉好高好远,可望不可及。休息的差不多了,她转头对我说: “多谢救命之恩。” 我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我忽然感觉跟她的距离特别近,没有跟任何人这么近过,包括父母。 我们两个找了个坡度较缓的地方,准备爬到山上去。刚才在水里已经忘了寒冷,现在一出水面,身体就冻得直哆嗦。这山其实很低,上面有很多槐树,也有其他树木,不过我说不上名字来。 小草还没完全长出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去年的枯草爬到山顶,找了一片落叶覆盖的林间空地,我跟杨衣如坐下来。 身上的水已经被风吹干了,这样就稍稍暖和了一些。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4) 杨衣如手里玩着一片枯树叶,说: “我没有失恋,也没有父母离异。” 我正打哆嗦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说: “赶紧躺下,躺下会暖和一点。” 又说:“你不是刚才问我吗,现在回答你。” 我“哦”了一声,又问她: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谁知道呢?就想这样呗,我看八成是活腻了。” 我问:“现在还不想活?” “也说不上不想活。”想了想又说:“不过说不想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的话很矛盾,但我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过了一阵子,她跟我说: “一到岸上我就不想活,脚抽筋的时候就不想死。” “现在又不想活了?” “可能又不想活了。” 我问她:“你是不是经常陷入精神困境?” 她说:“好像是这样。” 我说:“我也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很有规律地陷入一种精神困境。” 她问:“一般是因为什么原因?” 我说:“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好了,好像没有原因,这种心理困境总是无缘无故地来,无缘无故地去。” 她问:“那多长时间这样一次。” 我说:“难说,可能一个月左右吧。” 她笑了:“看来做男人也不容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的时候。” 她又问:“情绪失落的时候,你怎么办?跟朋友倾诉吗?” 我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我从不跟朋友倾诉,因为有些心理体验是很难用语言传达的。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自己一个人,背上一书包食物和水,顺着一条田野小路,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走,一直走上几个日夜,直到精疲力竭。然后回来睡一觉就好了。 她显然很感兴趣,说: “下次叫上我,我跟你一起体验一次。” 我说:“算了吧,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干这种事。” 我们两个就那么躺在枯叶上谈论精神困境的问题,谈论了很久,直到我沉沉地睡过去。 我做了很多梦,一个接着一个。记得其中一个梦是这样的:我站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看见彩虹上蹲着一只翠绿的小鸟,那只小鸟一边鸣叫,一边与我对视。看着,看着,我就觉得那小鸟在似笑非笑,然后我就发现那眼神特像杨衣如,再然后,那小鸟大概就成了杨衣如,可它依然是只小鸟。 这梦很奇怪,醒来之后,我就发现阳光相当明媚,头顶的树上有只鸟在叫。杨衣如仍然仰面躺在我旁边。我以为她睡着了,俯身一看,才发现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 我说:“想什么?” 她说:“没想什么?” 然后伸出一直手,指着天上: “看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说:“那里?是树?” 她说:“树的上面。” “蓝天白云?” “蓝天白云的下面。” 天哪,那里什么也没有呀,难道是隐形飞机?忽然,我看到一个小红点,是风筝,原来有人在放风筝,居然飞得这么高,都几乎看不见了。 我们又在枯叶上躺了一会儿,这时已经两点多钟了。 我问她:“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她说:“游回去呀。” 我有点迟疑。 她说:“难道就这样光着身子从岸边转回去?可是十多里路。” 看来只能游回去了。 她又问我:“游回去之后干什么?” 这我哪能知道,难道回学校? 她说:“我不想回学校,所以你也不要回学校。” 我说:“我也不想回学校。” 她看我一眼: “那再陪我一天。” 我没做任何犹豫,就说: “好。” 游回去的时候,我们的体力都很差,但是由于水温比上午高,而且我们都没有抽筋,所以还算顺利。 回到旅馆,换上衣服。杨衣如提议去爬泰山。我觉得她疯狂得有点不正常,她想把自己往死里整。 我问她:“你体力还受得了吗?” 她把头发散开,准备晾干,转而问我: “你是不是受不了我了?” 我说:“没有。” 她就笑了。 我们退掉房间,从原路返回学校门口,然后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市中心,再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去泰安。一路上,我跟她聊得很多,好象也挺投机的。她说,现在她最想出走。我问她想去哪里。 她说:“很多地方,比如内蒙、新疆,还有云南,总之就想离开这里,换一种生活方式。”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窗外,我则一直看着她的侧面。然后,她忽然转过脸来跟我说,其实她特别想回到八十年代,也特别想回到童年。她又说,要不,跳到老年时代也行,反正不想过现在的生活。 我跟她说,其实我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很好,正是我所羡慕的,家庭和睦,而且看起来很有钱。她想了半天,叹口气说: “可能吧。” 站在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钟了。我们在一个小饭馆,吃了几碗面,然后就准备上山。上山之前,她买了根拐杖,另外还买了两根红色的平安带,一束在额头上,另一根给了我。 卖票的地方在万仙楼一楼,我们没有买票,先爬上二楼看风景。当时暮色四合,有一群喜鹊从天空飞过。 她趴在栏杆上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看,没接,直接挂掉了。然后她跟我说: “从这里跳下去。”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说了一遍,我就跳下去了。 其实二楼的阳台紧挨着山坡,从二楼跳下去,只有不足两米高的距离。接着她自己也跳了下来。我明白了,跳到山坡上就不用买票了。 站稳之后,她跟我说: “不要以为我没钱买票,我有的是钱,我只是忽然想逃一次票而已。” 我没说话。 她说:“你是不是担心被抓住?”又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被抓住就再补票好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她掏出手机,没看就直接关机了。 走出不足二里路,天已经黑下来了,路边那些摆摊卖小玩意儿的老太太正在收摊。路上游客不多,大概都是准备当晚爬上去,明天早上看日出。 走到中天门,面前有两条路,终点都是玉皇顶,一条是正路,经过十八盘,另一条是侧路,距离远一点,但是相对平缓。 杨衣如提议走侧路,说晚上走十八盘太危险。我的意见是走十八盘,理由是侧路比较偏,路比较黑,游客比较少,危险性更大。她就开始嘲笑我,说我个头个么高,胆子居然这么小。 我说:“如果就我一个人,我绝对不害怕,这不时还有你吗。” 她兀自朝侧路走去,说: “这不用你担心,我还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杨衣如从小被父母宠惯了,没经历过挫折,压根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5) 我只好跟她走侧路,路上果然一片漆黑,静悄悄的,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幸好这天晚上月很圆,不至于看不清路。 杨衣如说:“我给你唱只歌吧。” 我说:“好啊。” 她就开始唱。我很少听歌,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绝对不是基调很欢快的那种。歌声在月光底下飘飞,给我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有那么一会儿,我都忘记了周围的崇山峻岭。 歌声结束之后,山川更加寂静,我们两个都没再说话,似乎在听彼此的心事。 这时后面一束灯光射来,然后有辆摩托车驶过来了。我跟杨衣如都没当回事,继续往前走。 那辆摩托车驶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放慢了速度,摩托车上的小伙子似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他就继续向前驶去。没想到,过了大约两三分钟,那辆摩托车又转回来了。 我心头一抖,旁边的杨衣如也有些吃惊。 摩托车原地打了个圈,在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住,那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看他那样子似乎是个民工,穿一身破烂的工作服,个头没我高。 我俩相互对视一眼,都呆在当地,似乎在等待事情的进一步发展。小伙子跟我们笑了一下,样子挺不自然。我全身紧张起来。杨衣如还算镇定,问他: “有什么事?” 小伙子一时没说话,又不自然地笑笑,这才开口: “你们是外地来旅游的?” 我们都没说话。 小伙子又问:“你们是学生,对吗?”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杨衣如说: “关你什么事?赶紧离我们远点,不要引起误会。” 小伙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后我看见他从左手的袖子里抽出一把刀,看样子是把水果刀。 我跟杨衣如,都同时后退了两步。小伙子也紧跟着向前走了两步,同时喊一声: “别动!” 我们两个都没见过这场面,便都遵守他的命令,停住脚步。 看得出来,那小伙子的紧张程度也不比我们差,他吞吞吐吐地说: “有,有……”然后没说下去。 杨衣如问:“有什么?钱?”不要以为她很镇静,实际上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那小伙子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才说: “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不伤害你们。” 我们两个都没动,估计杨衣如身上有不少钱,我全身上下只有六十来块钱。我忽然想到,这里是深山野岭,他会不会抢劫之后再把我们杀害呢。 正在这时,后面又射来一束灯光,一辆黑色轿车从后面飞速驶过。那小伙子后退两步,把刀藏在背后。我们几个都惊呆了,竟然谁也没有出声,直到那轿车离我们二十多米的时候,我跟杨衣如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救命!” 车里的人显然没听见,一阵风似的疾驰而去。 那小伙子本来已经退出六七步,这时又忽然跑过来。我赶紧把杨衣如往后拉了一下,用颤抖的声音说: “别过来,咱们……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那小伙子大概也害怕我高大的个头,喘着粗气,前后望了一下。为了防止游客或者汽车突然出现,他最终作了个奇怪的决定。他走到路边,向下看了一眼,然后纵身跳了下去。下面是道深沟,有两米左右,躲在下面谈判,即使有人从路上经过也不会发现。 他站在下面喊: “你们两个赶紧下来。” 我们两个大概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条沟适合杀人灭口。 他又在下面晃了晃刀子: “你们两个赶紧下来。” 我朝周围扫了一眼,没发现有棍子什么的,只有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有块碗口大的石头。我赶紧捡起来,跟杨衣如说: “你快跑,我下去跟他拼了。” 杨衣如拉住我,她朝后面看了一眼,发现了那小伙子的摩托车,尤其是插在摩托车上的那串钥匙,正在月亮底下反着白光。她紧跑两步,跳上摩托车。 沟里那小伙子慌了,手足并用往上爬。 这时杨衣如已经打着了火,那小伙子也眼看就爬上来了。我赶紧把手里那块大石头朝他扔过去,正好打在腮帮子上。那小伙子惨叫一声,又滚下了深沟。 我跳上摩托车,两人疾驰而去。后面传来那小伙子焦急的喊叫。 我们一路没敢放松,直至驶到一个岗亭才停住。 杨衣如说:“松开。” 我惊奇地问:“松开什么?”我这才发现两条手臂正紧紧抱着她的腰。 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跟她说: “咱们先过去报案。” 她把摩托车扔在路边,钥匙拿在手里,说: “报什么案?又没损失东西,也没被抢劫。” 我说:“那这摩托车怎么办?” 她说:“管它呢,扔这里吧。” “那你总该把钥匙给人家留下吧。” 她把钥匙在空中扔了两下,说: “哪有那么好的事,走吧。” 此时刚刚九点半,我们很轻松地就爬上了玉皇顶。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6) 刚登上玉皇顶,我就发现有几个贼眉鼠眼的人跟着我们走过来。虽然这里游客众多,但我们刚经历过那件事,还是不敢放弃警惕心理。我回过头来,问: “你们几个要干什么?” 他们赶紧满脸堆笑,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凑上来说: “要不要房间?” 杨衣如说:“要呀,带我们去看看。” 另外那两个农民模样的汉子依然在后面紧跟着,其中一个穿军大衣的说: “如果房间不合适,我这里可以出租军大衣,价格比租房实惠得多。” 另一个年纪有些老的也不甘落后,说他可以出租睡袋,价格也比租房间便宜。 杨衣如没搭理他们,径直跟着那中年妇女去看房间。那房间都是几人合住的,一间房里五六张床。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住了好多人,一股臭味扑面而来。有人在抽烟,也有人正坐在床上用针挑脚底板的水泡,还有些妇女在奶孩子。杨衣如捂着鼻子就往外走,那中年妇女追出来: “唉,别走呀,你们要不要住?” 杨衣如停住脚步:“有没有双人间?就住我们两个人的。” 那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 “有倒是有,价格很贵,一百二十元一晚,要不要?” 杨衣如说:“要,带我们去看看。” 那个中年妇女吃了一惊,八成是刚才看我这身破旧而幼稚的衣服,以为我们不会住,可她没料到杨衣如压根不是我女朋友,这房租也不是由我出。那中年妇女这才显出为难的样子,说: “有倒是有,可都住满了人,要不你们就将就一下,住多人间吧?” 杨衣如传身走人。我们有找了几家旅馆,情况都是一样,人满为患。 我说:“要不,就租个大衣,一起坐在外面看星星?” 她说:“大衣?那东西你也敢穿?还不知有多少人穿过呢?” 正在这时,有个小伙子过来向我们宣传她的帐篷。杨衣如对这个倒很感兴趣,他看了一眼小伙子那帐篷袋,问: “是出租,还是卖?” 小伙子说:“只能出租。” 杨衣如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问: “有没有新床单?”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卖这个。” 杨衣如说:“那算了。”她显然有洁癖,对租来的东西不放心。 刚准备离开,那小伙子又追上来说: “不过我知道哪儿有卖的,我可以带你们去。” 就这样,我们租了一个帐篷,然后找了块比较干净的草地,那小伙子很热心,帮我们一起撑帐篷。杨衣如付了租金,那小伙子悄悄跟我说: “你女朋友真好。” 我对他笑笑,没说话,哪想,杨衣如耳朵灵得很。回过头来说: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呢。” 那小伙子眼睛瞪得跟鸡蛋那么大: “难道你们是在爬山过程中认识的?” 我说:“她是我姐姐。” 本以为说句谎话就完事了,哪想,杨衣如一边查看那张床单,一边毫不在意地说: “鬼才是他姐呢,我跟他什么也不是。” 那小伙子还想问点什么,杨衣如对他一摆手: “行了,小兄弟,明天见。” 然后把床单扔给我,说: “铺上。” 那小伙子对我耸耸肩,说了声: “拜拜。” 我问她:“要不要逛逛月光底下的玉皇顶?” 她钻进帐篷,说: “我累得不行,你要逛自己去逛吧,我躺在这里看看星星。” 我当然也没去逛,一起躺下来看星星。不过我没有太多心思看星星,主要是在胡思乱想。杨衣如忽然指着天上,说: “你看那星星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顺着她的手指,仔细地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她点拨一下:“你有没有觉得与在下面看星星不一样?” 我想了一下,说: “确实不太一样。” 她又问:“你还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学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好像是‘手可摘星辰’?” 我的文学功底特好,记忆力也不差,这我当然记得。她说的是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了李白那种感觉。正在这时,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去了,掉落在茫茫大山里。 过了好长时间,我忽然发现杨衣如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折腾了一天,她真的是累了。 我继续躺着,思绪万重。我大概又要失眠了,这已经是第四夜了。我开始数星星,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 天空越来越寂静。四月的夜已经不是那么冷,我不想把帐篷上的窗子放下来。 我一恍神,月亮就偷偷溜进来了,正好照在杨衣如的脸上。她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种圣洁的光辉,月光在她的鼻子旁边投了个影子,嘴角的波线尤其动人。我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半夜,我真的不可能睡着了。我侧侧脸,嘴唇正好吻在她散在一边的头发上。我似乎感觉到了月光的凉爽,滑滑的,带着轻轻的芳香。 正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她的睫毛在月光里动了一下。我的心“怦怦”地跳。再看一眼,那睫毛又动了一下,看来绝对不是幻觉,她已经醒了。 我只好一动不动,假装睡觉。 她忽然说:“你想做吗?” 这次我知道她说的是做爱。我全身的血液立即汹涌成河,我没说话,可我知道我想做,我很想做。 她又说:“你敢不敢跟我提出这种要求,只要你提出来,我就答应你。” 我觉得自己要爆炸,我吓得什么都没有说,我只能沉默。时间随着月光在流动,一分一秒地逝去。过了好久,她忽然问: “你真的不想做?” 我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答: “我想。” “那你为什么不提出来?” 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就笑了。她转过脸来,我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月光。她忽然把手轻轻地放在我脸上,就那样抚摸着。 她问我:“你觉得你自己很帅吗?” 实在说,我觉得自己长得很不错,从别人对我的反应里也看得出来,我的确很帅,这也许是我唯一不自卑的一个方面。但我还是跟她说: “没觉得,可能一般偏上吧。” 她说:“你真虚伪,其实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帅,你他妈的也确实长得很帅。” 她用了“他妈的”这个词,这让我很意外,不过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竟然很顺耳。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问我: “你跟小妖做过吗?” 我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忽然问到小妖?我平静了一会儿,才回答她: “没有,我从没跟任何人做过。” 她说:“怎么可能,那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把昨天晚上的经历跟她说了一遍。她就又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 “你还是处男?” 我听到“处女”这个词感觉很自然,但是听到“处男”这个词就觉得有点别扭,但我还是告诉她,我肯定是处男。这年头,做处男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她拍拍我的脸: “小处男,不愿做就赶紧睡觉吧。” 然后她转过身去,过了好久都没动静,我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反正我是睡不着了,我就数了一夜星星,翻了一夜身。 大约到早上四点多钟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她身体移动了几下,看样子,好像是醒了。我下了一阵子决心,忽然扳过她的肩膀。她也很吃惊,看着我问: “怎么,你要提出那种要求?” 我摇摇头,觉得不妥,又赶紧停住。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也没回避。这是我第一次敢于长时间的注视一个女生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说: “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有些吃惊,沉思了几秒钟,问: “你爱我?” 我说:“爱。” 她摇摇头,说: “我不做你女朋友。” 我身上某根神经抖了一下: “为什么?因为我没钱没前途,可我会努力的呀。” 她似乎突然有些气愤,说: “不要说这个,我还没那么俗。” 我进一步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她说:“不为什么,不想做。” 我无言了。我就那么握着她的两个肩头,一直过了好久,我才开口: “那我抱抱你好吗?”我的声音一定出奇的失落。 她没拒绝,我就轻轻地趴了下去。我紧紧地抱着她,然后把脸贴在她的脸上。 这时天已经亮了,外面有人在走动,在说话,他们相互呼喊着去看日出。我等待着她让我放开,可她一直没说,我也就一直那么抱着她。我们从帐篷爬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她假装生气,说: “都怪你啦,没能看到日出。” 我很尴尬的笑笑:“对不起,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吗?” 她看了我两秒钟,然后也微微笑了笑: “也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吧?” 第二章 月亮底下,谁最忧伤?(7) 这次表白对我打击很大。我真是不明白,失败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下山的时候,我一直没怎么说话,杨衣如的话却比平时多了。 走到中天门的时候,我忽然看见有个很面熟的小伙子正坐在路边石阶上抽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那穿着,好像正是昨天晚上抢劫我们的那人,他半边脸还在流血,大概是被我那块石头砸伤了。 杨衣如也看到了。 现在是白天,游客比较多,我们当然不会再害怕。我跟杨衣如说: “别让他看见咱们,赶紧走吧。” 杨衣如没搭理我的建议,径直走到小伙子跟前,用手机在小伙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小伙子“哎吆”一声,赶紧抬起头来。 杨衣如说:“低着头干什么呢?还认识我们吗?” 那小伙子“噌”地站起来,急切地问: “我的摩托车呢?” 杨衣如又抬腿踢了他一脚: “你还敢问这个?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要先抢劫,再杀人灭口?” 那小伙子吓得脸色苍白: “我哪敢想这种事,只是想吓唬吓唬你们,骗两个钱。” “以后不要在那种地方抢劫,被你吓得不轻,今天就先放过你了。”杨衣如转身就走。 那小伙子赶紧跟上来,哀求道: “那你们再做一次好人,把我的摩托车还给我吧。” 杨衣如转过身来,摊开手: “你看我身上带着摩托车吗?” 那小伙子赶紧问:“那我的摩托车呢?” 杨衣如说:“卖了。” 小伙子惊问:“卖了?” 转眼一想,大概觉得不对,又说: “在这山上,哪有人买摩托车?你们把它卖给谁了?” 杨衣如说:“卖给110了。” 小伙子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要哭出来: “这可叫我怎么办?” 我坐在旁边休息,顺便看他们纠扯,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杨衣如最终决定把摩托车还给那个小伙子。那小伙子高兴得要流眼泪,一个劲的说“谢谢”。 杨衣如说:“不过我也不能白给你,有个条件。” 那小伙子表情紧张起来: “我没钱,真的,要有钱我也不会冒险抢劫了。” 杨衣如说:“我没说要钱。” 那小伙子松了一口气,说: “不要钱就好,只要能做到我都答应。” 杨衣如说:“你肯定能做到。” 原来她想在小伙子屁股上踹上三脚,解解恨。小伙子很高兴,赶紧把身子转过去,说: “这好办,你随便踹。” 杨衣如深吸一口气,猛地踹出去,小伙子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我们都没想到,杨衣如竟然有这么大力气,很久之后才知道她报过跆拳道培训班。 第二脚和第三脚都踹得很猛,每一脚都要把小伙子踹出半米去,那小伙子脸上宭得通红。路上有很多游人过来看热闹,都相互询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把摩托车钥匙扔给小伙子之后,我说: “你这又何必呢?” 她说:“怎么了,我就想这样,我还想在他老二上踹一脚呢。”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分手时,一种浓浓的失落感忽然袭击了我,我再一次问她: “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做我女朋友?” 她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鼓足勇气,进一步问: “你不爱我?” 她说:“好像也没有不爱你。” “那是为什么?我总该知道原因吧?” 她说:“我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那样我肯定会告诉你,可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在校园中央分开,各自回宿舍,谁都没有说“再见”或者“拜拜”。走出几步我才想,我是不是应该送她回宿舍?因为很多男生都是这么做的,可又觉得不太对,人家那是送女朋友呀。总之,我觉得恋爱经验相当欠缺。 刚回到宿舍,一个室友就告诉我,说辅导员找过我。我想,糟了,八成是逃课的事。我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去上课了,自跳舞一来,我竟然由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变成了这副样子。 趁着还没下班,我赶紧到文科a楼去找辅导员。他当时正在跟另一个老师说话,我站在旁边等他们把话说完。辅导员示意我坐下,然后说: “松子同学,你这学费是实在不能再拖了,昨天学校里又找我谈话了,整个中文系剩下两个没交学费的,其中一个就是你。” 我说:“刘老师,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没办法……” 他没等我说完: “我知道你有困难,但是你也得考虑考虑我们老师的难处。现在的大学毕竟不是义务教育,读书就得先交钱。学生交不上钱,上面就找我们辅导员的麻烦。这样吧,你也不用跟我诉苦,你直接去找系主任,他也正等着你呢。” 我就去三楼找系主任。我从门口看见系主任正在里面读书,就小心翼翼地敲敲门,他示意我进去。 我说:“我是大一二班的江小松。” 他把书放在一边,问: “是学费问题对吗?” 我点点头。 他的态度似乎比辅导员要和善得多,问我: “家里真的很困难?” 我说:“是的,我家在山里,只有一个干农活的母亲,根本没钱交学费。”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你父亲不在了?” 我说:“还在,但是……”我停了停,没继续说。 他看出我的难处,也就没有为难我,说: “这也怪不得你。” 我问他:“学校里可不可以贷款?” 他说:“根据上面的规定,应该是可以贷的,但是咱们学校里的制度不太健全,迄今还没有人贷过款。” 我没说话。 他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把你的难处再给上面反应一下,你尽量不要有心理压力,先回去学习吧。” 我跟他道了谢。临出门,又回过头来问他: “张主任,如果不交学费,学校里会不会开除我?” 他笑了,说: “学校里应该不会这么不人道吧。” 不过,我听得出来,他这句话十有八九是为了安慰我。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1) 连续几天,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继续逃课,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每天以泡面度日。这一方面是因为学费的问题,另一方面是因为杨衣如。 我回味着那两天的每一个情景,咀嚼着她的每一个表情。思绪就这样反反复复,永无止息。 我那时对爱情的看法很简单,那就是:我提出来了,你否定了,那事情就结束了。所以我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期望她会给我打电话。 我考虑接下来的生活应该怎么过,我想我可能不得不离开学校了。我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杨衣如的电话。当时已是晚上,宿舍里只有我自己。 她问我:“最近几天在做什么?想我了吗?”她的语气异常轻松,这让我有些生气。 我没有回答,她又接着说: “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快一点。” 我赶紧用凉水洗了个头,换上捡干净衣服,然后就朝学校门口跑去。 她早就等在那里了,与她一起等在那里的还有一位又黑又壮的高个子男生。我的个头就已经够高了,他居然比我还高出半个头。这男生我见过,就是开支教大会那天抱着篮球在门口等杨衣如的那个男生。难道上次我穿的那条游泳内裤就是他的?我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那黑大个先跟我打招呼: “嗨,你好,你好,我们好像见过。” 我说:“是呀,我还记得你。” 他就呵呵笑了: “对,对,支教大会那天,我叫崔大鹏,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山上捡到的那个矿泉水瓶,就问他:“你是不是05级物理系的?” 他很惊奇:“对呀,你怎么知道?” 世间事,巧合无处不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杨衣如说: “好了,别搞这套了。” 然后跟我说: “今天他请我们吃饭,走吧。” 我心里纳闷,他们两人喝酒,干吗叫上我,这算是哪门子事? 我们来到学校旁边的好运来酒家,爬上二楼,崔大鹏赶紧把靠窗那个位子让给杨衣如,殷勤地把椅子为她拉出来,又问她:“ 在这里可以吗?不行咱就换一家?” 杨衣如还没说话,他回头就喊: “服务员,拿菜单,顺便弄壶茶来。” 这是一张有四个座位的椅子,他在杨衣如旁边坐下来,我只好在他们对面坐下来。 茶水提上来之后,他先为杨衣如涮了涮茶杯,把脏水倒在窗外,然后再慢慢斟上。一边斟茶一边让杨衣如点菜,说,想吃什么尽管点。 杨衣如点了五个菜。他拿过菜单说,再多点几个嘛。杨衣如说,可以了。他自己又点了三四个荤菜,点完之后又说,不够咱再点,就是要吃得尽兴。 我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崔大鹏问杨衣如: “喝点什么?果汁还是啤酒?” 杨衣如说:“喝点白酒吧?” 他说:“好。”然后就去服务台要白酒。 我心想,看来我最缺乏的就是崔大鹏这种能力。 菜上来之后,崔大鹏先给杨衣如斟上酒,然后跟我说: “来,兄弟,我给你斟酒。” 我说:“谢谢,我自己来。” 但他还是抢过我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 饭桌上,我几乎没怎么说话,杨衣如说得也不多,那崔大鹏倒是有张好嘴。先讲了他高中时的班主任,紧接着说到了他两个开公司的舅舅,最后扯到了篮球。他说话相当幽默,可是我压根不懂幽默,杨衣如也不是那种一逗就笑个不停的女生。 喝了半天酒,崔大鹏跟我说: “兄弟,你咋不说话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们谈,我比较内向,不太会说话。”这是事实。 他跟我碰了一杯酒,说: “兄弟,长得这么帅,有没有女朋友?” 我感觉杨衣如看了我一眼。我低头喝酒,说: “没有。” 这顿饭,我们吃了大约三个小时还没结束,杨衣如喝酒挺厉害。喝得脸上红扑扑的,就像害羞似的,十分好看。崔大鹏很关切地问她: “你没事吧,要不就别喝了?” 说着就要伸手摸她的额头。 杨衣如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说: “没事,离学校这么近,喝醉了怕什么。” 喝一口酒,又说: “不过,你们两个可不准强奸我吆。” 崔大鹏说:“这你还信不过我?” 杨衣如说:“我还真信不过你,我看你早就想强奸我了。” 崔大鹏脸上有些尴尬,问: “那你信得过他?” 他指的是我。 杨衣如说:“勉强信得过。” 崔大鹏脸上更尴尬。 杨衣如笑了:“他嘛,可能有点性无能,我自然信得过。” 我怒火中烧,喝一杯酒,看窗外。 从酒馆出来的时候,我基本明白了,看样子崔大鹏还不是她的男朋友,只是想追她而已。 杨衣如有点醉,崔大鹏就想上去架着她。她推开崔大鹏说: “我自己走,可能更稳当些。” 果然,她走路基本还算正常,她只是微醉而已。 当时已经快十一点,校园里基本没人了。我们两个把杨衣如送到女生宿舍门口,可宿舍早已熄灯关门了。我们就坐在门前石阶上休息。崔大鹏问杨衣如怎么办,杨衣如说: “就这么坐着呗。” 崔大鹏说:“那总不能就这么坐一夜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杨衣如醉眼朦胧,说: “就这么坐一夜,那不是很好吗,要不你回去睡觉,让江小松陪我坐在这里看星星,他愿意。” 崔大鹏当然不会走。 这时,值班室的窗子开了,管宿舍的老大妈伸出头来问: “大半夜的,你们几个坐在这里吵什么?” 崔大鹏赶紧陪笑道歉,说: “我这个女同学有点事,来晚了,没好意思叫您开门。” 那大妈说:“也不看看都几点钟了,怎么不早点回来?”她一边抱怨,一边出来开了门。 杨衣如进去之后,我们两个并肩往男生宿舍走。 刚开始,我们谁也没说话,后来他开始有意打破僵局,问我中文系男生是不是很少,问我中文系都学些什么课程。我一一回答他。 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时,他扯开嗓门,叫值班室的老头开门。我忽然胸闷得要命,有股想哭的冲动。就跟他说: “朋友,你先进去吧,我暂时不想睡觉。” 他很吃惊:“可是现在都十一点半了呀,你要到哪里去?” 我说:“出去走走。” 他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 “我知道了,外面有女朋友?呵呵,不用不好意思。” 这时管宿舍的老头已经把门打开,他睡眼朦胧地问我: “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来的话,过一会儿可别再叫门了。” 我说:“我不进去了。” 大门稀里哗啦地上了锁。天上只有一弯半月。我就那样坐在石阶上,一直坐到十二点,然后起身离开。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2) 我没有在校园里逛,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走出大门口时,值班室里有个保安对着我喊: “嗨,那位同学,停一下,夜里不能随便外出。” 我一抬头,居然是那天夜里遇见的那位小保安。他也是吃了一惊,说: “哥们,原来是你,怎么,又失眠了?” 我说:“是呀,睡不着,所以想出去走走。” 他考虑了几秒钟,一挥手,说: “好吧,不过要注意安全。” 我穿过公路,在南边那几个村子里逛荡了半夜,胡同里偶尔有一两声狗吠。 当我站在花江水库边上时,我忽然想到,前几天杨衣如说,她想去内蒙、新疆、云南或者贵州,总之离开现在的生活就好。此时此刻,我忽然也有了同样的冲动。 我沿着水边往西走,看月亮悬在村庄的上空。 我穿过一个个村子,穿过一条条街道,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来到了市中心。这一夜,我走了二十多里路。 在火车站前面,有几个妇女问我要不要房间,还有个妇女问我要不要小姐,我低着头匆匆走过,没有搭理他们。 我走进售票大厅,在列车价目表上看了一下,去乌鲁木齐的车票不足二百元。我的银行卡里大约还有二百五十块钱。也就是说,以我的财力,只能是有去无回。实在说,我真想把自己扔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让自己自生自灭。可我下不了决心,我真的不能。 天亮的时候,我抓起背包走出了售票大厅。我买了两个白菜包子,坐在台阶上一边吃,一边考虑去向。我真的不想回学校了。我决定先去我爸家,然后回我山村老家。此外我还决定上车之前先买件礼品,把我小妹潇潇的生日礼物补上。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难办,我这人从没送过生日礼物。 我本想买个布娃娃送给她,小女孩都喜欢这个。可是现在的布娃娃太贵了,随便一个就五六十块。在街上逛到九点左右,我最终走进了一个书店。我还是决定给她买本书。 这家书店不大,我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看下去。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才只有九岁或者十岁,估计还读不了小说,最后给她买了本几米的漫画《森林在歌唱》。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本书,每次看这本书,我都想到森林中去,盖一间小木屋,在那里过隐居生活。 我把书翻过来,看了一下定价,十五元,就问服务员: “这书可以优惠吗?” 那服务小姐鄙夷地看我一眼: “对不起,我们这是正规书店,不讲价、不打折。”我脸红了一下,实在说,我还从没买过正版书呢。 我付过钱,把那本书放在背包里,然后朝汽车站走去。我爸住在离我老家不远的那个县城里,要坐三个多小时汽车。 一坐上汽车,我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刚准备合眼睡上一会儿,有个身穿黄色上衣的女生指着我旁边那个位子问: “这里有人吗?” 我说:“没有。” 她说了声“谢谢”,就轻轻坐了下来。她一坐下来,就开始吃零食。她一吃零食,我就受到了气味的干扰,因为我肚子确实饿了。 睡觉看来是不太可能了,我就把脸靠在窗子上看风景。看了一阵子风景,我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个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剧烈颠簸了一下,我就醒过来了。一睁开眼睛,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我先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脑袋正枕在身边那女生的肩上,额头顶着她的耳根。 我赶紧坐正了,红着脸跟她说: “对不起。” 她笑了笑说: “不要紧。” 我问她:“我睡了多久?” “大约一个半小时吧。” 我赶紧说:“实在不好意思,把你的肩膀压得很不舒服吧?” 她说:“没事。” 看来相貌的确是一种十分重要的资本。 她又问我:“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我说:“是呀,我晚上经常睡不好。” 这样,我们就聊了起来。看样子,她是个很中性的女生,说话不太张扬,同时也不像我这么沉默寡言。她问我在哪所高中读书?我说,以前在沂水二中。 她很高兴:“我也在那里读书,你读高几?” 我说:“我现在已经毕业了,正在读大一。” 她说:“呀,真看不出来,感觉你年龄跟我差不多大呀。” 原来她还是个高二学生,这次是从姐姐家回来。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稚嫩,背包上还挂着个卡通玩具。 她又问我:“读大学是不是很轻松?大学生活应该丰富多彩吧?”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现在也不好完全打碎她的美好想象,就跟她说: “或许吧,不过轻松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情。” 这她就不能理解了: “轻松怎么会不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呀。” 在小县城下车之后,我去车站对面坐公交车。没想到在站牌底下再次与她相遇。我对她点了一下头,她对我笑笑。接着我们都上了26路公交车。过了大约十来分钟,我下车的时候,她也一起下了车,下了车又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我奇怪了,转头问她: “你怎么老跟着我?” 她说:“我没有跟着你呀,我还以为你跟着我呢。” 我的脸就红了。 她说:“我是在回家,你呢?” 我说:“我去我爸爸家。” 后来各自说了地址,原来她家与我爸爸家就住在同一栋楼上,她家住在二楼,我爸爸家住在四楼。 一起上楼的时候,她说:“没想到你家就在这里,真是太巧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刚搬过来不久吧?” 我跟她说:“我家不在这里。” 她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你刚才不是说,去你爸爸家吗?你爸爸家不就是你家吗?” 我摇摇头说:“我爸爸家不是我家。” 她说:“这就怪了,难道你才读大一,就成家了?” 这种事我不想多说,就跟她挥手告别。她带着惊奇的表情跟我说“拜拜”。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3) 我爬上四楼,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是陶阿姨开的门,她一脸热情,说: “呀,是小松啊,快进来坐,你爸刚出去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她一边拨电话,回头朝房间里喊: “潇潇,给你哥拿水果。” 潇潇当时正蜷缩在沙发里看电视呢,跳下来就给我端水果。 她手拿遥控器,问我: “哥,你想看什么节目?我给你调。” 我说:“随便,就看你刚才那个节目就行。”她看的好像是少儿频道。 这时陶阿姨已经打完了电话,问我: “还没吃午饭吧,先等着,我给你炒几个菜。” 我赶紧站起来,说:“不用了,我刚才在车上吃了块面包,现在不饿。”这当然是谎话。 她还是穿上围裙,进了厨房。 潇潇坐在我旁边,问我: “哥,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今天下午。” 她问:“要回学校。” 我说:“不,回乡下老家。” 她想了一会儿:“你可不可以在我家玩几天再走,我是想带你去玩的。” 我说:“怕是要急着回去了,我已经半年没回家看我娘了。” 这时我才想起她的生日礼物,赶紧把那本《森林在歌唱》拿出来给她。她显然很高兴,不过我怀疑她看不懂,因为几米的作品都是些成人童话。 陶阿姨把菜端上来了。她坐在一边看我吃饭,问了我一些学校里的事情。不一会儿,我爸回来了,他说: “你过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怎么样,来了就多住两天?” 我没说话,他又问: “你娘还好吗?”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说: “她很好。” 然后他就又跟我谈起了支教的问题。我说,暂时不去支教了。他为此很高兴,说: “这就对了,你爸虽然没读过大学,但是社会经验比你要多,听爸的话没错。” 他与陶阿姨靠在一起坐着,潇潇趴在他腿上翻那本《森林在歌唱》,这场景让我很不舒服。 我爸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困难?” 我说:“没什么困难。” 他说:“有困难你就跟我说,我是你爸爸。” 我答应着。 他又问:“学费和生活费都还够吗?” 我把嘴里的菜嚼完并且咽下去,才回答他: “都还够。” 我爸跟我说话的时候,陶阿姨一般不说话,但是很认真地听着。 我吃完饭的时候,我爸接了个电话,交待几句,就匆匆出去了。出去之前,还悄悄跟陶阿姨小声说了几句话,我当然没听清。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潇潇拉我出去玩。 我拉着她的手,她就那么一蹦一跳地走在我旁边,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这让我忽然很感伤。 她说:“哥,你要是能在我家多待几天就好了,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带你去。” 我停住脚步,跟她说: “潇潇,各今天下午还要回家,不能玩得太久,不如就带我到你的学校去看看好不好?” 她撅了一下嘴,说: “学校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最后还是顺从了我的意见。 这天是星期天,学校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学生在草地上玩足球。潇潇作了我的向导,在一块黑板报前面给我介绍: “这块黑板报是我们班办的,这个小熊还是我画的呢。” 她的情绪相当好,接下来又带我去看了她们做游戏的地方,还跟我讲了她们班上的趣事,特别说到了一个外号叫“大头”的孩子,那是她以前的同桌。我就在心里窃笑,想到了与我一起跳过舞的大头。 逛完她们的校园,我们坐在旗杆下面那个水泥台上休息。水泥台有点高,她就不停地游荡着那两条小腿。继续讲了一会儿她的小学生活,她忽然问我: “哥,你乡下老家有没有萤火虫?” 我说:“有啊,河边的草地上有很多。” 她又问:“你抓到过吗?” 我说:“当然抓到过,很多时候我都不屑于抓他们。” 她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我就问她: “你干吗要问这个?你喜欢萤火虫?” “是呀,我还没见过呢。” 她接着又说:“你知道它们吃什么吗?” 我说:“吃蜗牛。”其实我也没见过它们吃蜗牛,但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方面的知识小介绍。 她很吃惊:“吃蜗牛?可它们怎么能够吃得了蜗牛呢?蜗牛比它们要大很多,而且还可以躲在房子里。”她说的房子就是蜗牛壳。 我说:“萤火虫可以往蜗牛壳里注射一种特殊液体,把蜗牛杀死,然后吃掉。” 她张大嘴巴:“天哪,这也太残忍了,我还一直以为它们吃草叶喝露水呢?” 对于她的天真,我轻轻笑了笑。 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蜗牛吃什么?” 我说:“吃菜叶。” 她说:“我以前可喜欢萤火虫了,我还一直梦想做一只萤火虫呢。” 我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什么要做一只萤火虫?” 她想了想,说:“因为我觉得,我觉得萤火虫很浪漫。” 她用了“浪漫”这个词,我猜想她并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具体意思。 她告诉我,她对各种昆虫和植物很感兴趣。我隐约记得,她家的阳台山好像有许多很小的花盆,八成是她栽种的。她说,她一直想收集各种昆虫和植物的标本,可是城市里的昆虫太少了。 过了好长时间,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我: “哥,求你个事?” 看她那样子,居然学得像个大人似的,很可笑。 我说:“什么事?” 她说:“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你乡下老家?” 她瞪着期待的眼睛看着我。 我说:“等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明天你还要上学呢。” 她想了一下:“也行,只要带我去就行。” 然后我就带她回去,那时已是下午五点。那时我爸已经回来了。我跟他说: “爸,我要回家了。” 我爸显然很意外,他说: “我们父子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他拉住我: “赶紧坐下,今晚就住在这里。” 我又站起来,我的个头比他高许多。我说: “爸,我真的要走了。” 陶阿姨正在厨房炒菜,听见声音之后,赶紧出来劝我留下,潇潇当然也不愿我走。那场面挺像打架,我只好答应住一晚上。但我跟他们说,明天一早我就得离开。他们同意了。 我留下来,最高兴的就是潇潇。一吃过饭,她就把我拉进她的房间。她把她收集到的各种东西都摆出来,然后不停地给我这背后的趣事。我假装津津有味地听着,有些东西也确实有些趣味。 这时,陶阿姨敲门进来,跟我说: “你爸爸有话要跟你说,你到我们房间去一下吧。” 潇潇努努嘴,很不满的样子。 陶阿姨带我走进他们的房间,我爸早就等在那里了,陶阿姨在他身边坐下来。我爸抽了一会儿烟,才开口: “小松,‘对不住你’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知道……” 我对这类话很反感,赶紧打断他,说: “爸,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好了,我是您儿子。” 看得出来,他精心准备好的话没能说出来,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把桌子上的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说: “小松,我知道你跟着你娘,生活很清苦,我心里也难过,这是五万块钱,密码就是你生日,你拿去读书吧,也算是爸的一点心意。” 我心里忽然燃起一股莫名奇妙的怒火。我“噌”地一下站起来,说: “爸,这钱你收回去,我现在有钱读书。” 我爸大概被我的冲动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扶我坐下。陶阿姨也赶紧站起来劝我: “小松,你就收下吧,谁家的孩子不是靠父母来养活?再说了,你爸虽然只是个造咸菜的,但怎么说也是个小厂长,这点钱也算不了什么,你就收下吧。” 我再次站起来,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我真的不需要钱,我永远是爸的儿子,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我爸说:“你要是我儿子,就把这钱收下,这是为你娘着想,你想让你娘独立承担你的学费吗?你想把她累死?”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血液直往脑袋里冲。但我还是努力克制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 “反正这钱我不会拿的,你们不要再勉强了。” 我爸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过了片刻,他又递给我一个小盒,说: “钱你不要就算了,这款手机你拿去用吧。” 我再次感到不耐烦,说: “爸,我不需要手机。” 我爸硬把它塞到我手里: “拿着,以后有什么事,我也好联系你,再说了,这手机又不是我花钱买的,别人送了好几款,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没人用。” 我再一次跟他说,我真的不需要手机。这下他不说话了,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我也没说话,伸手拉开门,准备出去。 我爸又忽然说话了: “小松,你是不是与爸爸划清界线了?钱你不收下也就罢了,这么个小手机你也不收下吗?” 陶阿姨趁机把手机塞到我怀里,说: “小松,收下吧,也算是对你爸的一种安慰。” 我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 第三章 大孤独了,这人间(4) 第二天早上,我爸执意要去车站送我,我拒绝了。 潇潇说:“哥,不如我去送你?” 我惊讶:“你?你不去上学了?” 她抓起书包就要动身,说: “我先送你,然后再去上学。”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去送我,想了片刻,就跟她说: “这样,我送你去上学,然后咱们在你的学校门口分别,怎么样?” 她想了片刻:“也行,就算我送你了。” 我爸眼看这样,也就没再勉强,只好同意了。我拉着潇潇的手走出小区。我停下来,跟她说: “潇潇,哥送你一件礼物。” 然后,我就把昨天爸爸送给我的那款手机拿了出来。潇潇拿在手里,说: “这什么呀?这不是个手机吗?你送我手机干吗?” 我蹲下来跟她说:“有了手机,我以后就可以随时给你打电话了。” 她撅嘴想了会儿,说: “我不要。” 我假装生气:“为什么?你干吗不要我的礼物,那样我很难过。” 她说:“我一个小孩子,要手机没用处呀。” 我说:“你每天晚上把它放在枕边,我会偷偷给你打电话的。你要是不收下,我肯定会生你气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下了。 走到那所小学门口的时候,我跟她说: “赶紧进去上课吧,有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看她背着书包走进去之后,我才离开。一离开她,我就感觉又回到了忧伤状态。 刚走出二十米,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回过头来,发现潇潇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问她:“你不好好上学,又跑过来干什么?” 她说:“我想了想,还是送你去车站吧。” 我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把她劝回去。她努着嘴走进学校的时候,似乎有些生气。 我坐了五十分钟汽车,来到我们镇上。从镇上到我家大约有六七里路。有几个出租车司机过来拉客,我对他们摆摆手说: “我步行。” 他们鄙夷地笑笑,就掉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一路上,我思绪乱飞。四月的麦苗已经有半尺高,偶尔有些麻雀从麦田里飞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悲怆感在我心里愈演愈烈。 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村子里的鸡在浮躁地叫着。在胡同里迎面碰上邻居王大爷,他背着粪筐从田野回来。看见我的时候,他显得很吃惊,赶紧拉住我,说: “小松,走,赶紧到我家,我正有事找你呢。” “有事找我?什么事?我先回家跟我娘说声怎样?”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拉住我:“先到我家,先到我家。” 我跟他进了家门,他家院子里似乎挤满了各种牲畜。我跟他说: “王大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先坐,先坐,不急,不急。”王大叔给我抽了把椅子,帮我倒了杯茶,又回头吩咐王大婶去灶房炒菜。 这让我满腹狐疑: “到底什么事,您直接说吧。” 王大叔神情有些不自然: “也没什么大事,先吃饭。” 我耐着性子吃了饭,可是王大叔仍然不跟我找我有什么事,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留我,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看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来跟他说: “要不我先回家跟我娘说一声,然后再过来看您。” 说着,我的前脚已经跨出了门槛,他赶紧过来拉我,王大婶也放下餐具过来劝我。那情景就像是在打架,连院子里那些山羊跟鸡鸭也都伸长了脖子观看。我忽然发现有只额头有一块白斑的老羊十分熟悉,就回头瞪住王大叔,问: “这,这不是我家那只老羊吗?怎么会在你家里?” 王大叔沉着脸,没说话。我再次问他: “到底怎么回事?” 我心里已经做了种种猜测,可是都不着边际。 王大婶用围裙擦着手,说: “他爹,你就跟小松说了吧。” 王大叔叹口气,把手放在我肩上说: “小松,我也不能再瞒你了,你娘没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 “什么?” 他低着头,没再重复。我浑身一颤,赶紧跑到墙头,踩着一堆碎砖朝我家院子里喊: “娘,娘。” 院子里空空的,没人应。我感到肚子里五脏翻滚,头顶一阵昏眩。我大喊一声,从碎砖上软下来。伏在地上,像只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王大叔与王大婶大概以为我昏过去了,吓得赶紧过来扶我。我猛地甩开他们的手,抬头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然后又重新蜷缩成一团,像受伤垂死的野兔似的抽动着身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是我娘的生命,我娘就是我的生命,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靠着窗前那棵老槐树坐起来。 王大叔和王大婶紧张地蹲在我身边。王大婶握着我的手,说:“小松,你要哭就大声哭,别这样抽。” 我用断断续续的话语说:“没……没事的,我娘……她身体一直……一直没什么毛病,她怎么……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王大婶说:“小松,你千万别伤心,你要再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接下来,王大叔跟我描述了我娘的去世过程。 他说,那是前天晚上,天已经黑了,我娘推着一车树枝从东岭回来,可能因为没控制好车速,也可能因为没看清路,总之是连人带车一起冲下了村东那座大桥。不巧的是,跌下来的时候,腰椎正好摔在桥下那块大石头上。头破血流,身体又没法动弹。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气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跟杨衣如、崔大鹏喝酒。事故发生之后,王大叔往我宿舍打过无数次电话,可我一直不在宿舍。 每次想象我娘冲下大桥的情景,我都悲痛不已,几乎肝肠寸断。 我问王大叔:“我娘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王大叔说:“昨天被你两个舅舅抬到娘家去了。” 我姥姥家住在五里以外的阳溪村,我当天下午就赶了过去。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5) 我跑到姥姥家的时候,他们正准备把我娘抬上拖拉机,运到县城去火化。看到我娘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发晕,差点栽倒。幸亏我姥姥及时将我扶住。我娘盖在一床有点破旧的被子底下。 我声音沙哑,跟他们说: “让我再看看我娘吧?” 我姥姥很坚决,跟我两个舅舅说: “大庆,二庆,把小松拉进去。” 我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他们拖进了南屋。南屋是个仓库,存放着些杂物和粮食。我从里面关上了门,连续两天两夜,我就那样坐在墙角里哭泣,连我娘的葬礼都没参加。第三天早上,我舅舅撞开门把我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神智不清了。 我姥姥一直在咒骂我爸,说: “你娘一辈子受苦,责任全在你爸,既然你爸不是个东西,你娘也就只好埋到我们李家的墓地里了,你要想去看你娘,就让你舅陪你去。” 我没有去看我娘,在我看来,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在姥姥家住了三天。这三天我没再想学校里的事,也没想起杨衣如,我只想我娘。想她生前的每一件事,每一个表情。 第四天的时候,我跟姥姥说,我想回家。我姥姥这人很专断,她说: “你哪儿也别去,就住在这儿,现在只有这儿是你的家。” 我决心很坚决,她拗不过我,最后只好同意了。 临走的时候,姥姥交给我一个布包,说: “这是整理你娘遗物时找到的四千块钱,都是攒给你的,你现在拿去读书用吧。” 姥姥把我送到村口,然后我一个人上路。走了几十米,回头一看,发现我姥姥正蹲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我除了留给我那四千块钱,还有五六只羊、几十只兔子,这几天全亏邻居王大叔照顾。回到家的时候,王大叔问我怎么办,我说,都卖了吧。 没有牲口,家里空荡荡的。不管白天黑夜,我都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任悲伤逆流成河。偶尔有老鼠从我身边跑过,或者停下来看我一眼。 一直持续到第三天夜晚,我忽然觉得这屋子过于沉闷,就从地板上坐起来。我打开门闩,走出院子,走出村子。我在午夜的田野里奔跑,直至精疲力竭,然后我躺在山坡上哭泣。 我半醒半睡,觉得生活似真似幻。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湿湿的,用手摸了一下,不知是泪水还是露珠。午夜的田野上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气。 我抬头看天,一会儿觉得星星很近,一会儿又觉得星星很远。我忽然就想起了杨衣如。 我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是该从悲伤中站起来的时候了。我在田野里一路北行,夜里一点多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灯光。再穿过一条小河,我就来到了镇上。 我在镇上游荡了半个小时,然后我看见了一间亮着灯的小卖部。我走进去,发现有几个人正在灯光底下玩扑克牌。他们情绪很高涨,不停地吆喝,不停地笑。我出现在他们旁边的时候,他们只是随便瞥了我一眼。 我问他们:“有什么吃的吗?” 其中一个小伙子说:“有饼干。” 我问:“还有什么?” 他一边发牌,一边说: “只有饼干。” 我说:“那就给我一包饼干吧。” 他起身给我拿了一包饼干,指了一下墙角,说: “那边有热水,可以自己倒。” 我倒了碗热水,一口气把那包饼干吃光。然后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电话。我就想该给谁打个电话。该给谁打电话呢?我想了一圈,最后拨通了杨衣如的手机。 她居然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秒钟,电话被接起来了。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睡眼迷朦的样子。 我没有急着说话。那边先开的口: “松子,是你吗?” 我愣了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她说:“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我声音嘶哑,问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是你,”她说:“除了你,谁还会在午夜给我打电话。” 我说:“不会打扰你睡觉吧?” 她说:“你要真怕打扰,就不会打电话来了。”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问:“都十几天没找到你了,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伤害你了?” 我说:“我在家里,我没生气。” “那你干吗突然失踪?”她紧接着问:“你声音怎么这样子?你哭了?” 我说:“我没哭。” 她似乎很高兴,说: “你肯定哭了,被我伤害得很严重呀?” 我忽然想挂电话,就跟她说: “你宿舍的室友还在睡觉呢,我不打扰了。” 她说:“不要紧的,我把头蒙在被窝里,影响不了她们。” 我“哦”了一声。 她说:“被我伤害一下也好啊,我就是喜欢伤害无知少年,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帅哥。”我听见她得意地笑了笑。 我有些厌恶她这种说话方式,再次跟她说: “真的没有被伤害,我只是家里出了点事。” 她问:“出了什么事?” 我忽然觉得不该给她打电话,就说: “先不跟你说了,你赶紧睡觉吧。” 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我付了钱,刚准备离开,电话铃响了。那小伙子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问: “你到底找哪位?” 然后把听筒递给我,说: “一女的,听听是不是找你的?” 我接过来,是杨衣如。 她说:“你搞什么呢?还没说完就挂电话。” 我说:“还要说什么?” 她说:“你在哪里打电话?那边怎么有打牌的声音?” 我说:“在镇上的一个小卖部。” 她说:“你半夜在镇上逛荡?” 我没说话。 她问:“你家是不是山里?” 我没说话。 她又问:“是不是在那种很贫穷的山沟里?” 我冷冷地说:“是呀。” 她很兴奋,兀自说下去: “看你平时穷得叮当响,就知道你家在山里,没想到山里也会出帅哥。” 我说:“我要挂了,有机会再聊吧。” 她大声说:“不要挂。” 我说:“怎么?” 她说:“我忽然作了个决定。” 我说:“什么决定?” 她很兴奋地说:“我决定去你家,去看看山村的夜景。对了,你家有枪吗?我是说猎枪。让你爸打两只山鸡招待我就行了。” 我吃了一惊,说: “你不要来。” 她说:“为什么?你不欢迎?” 我说:“是啊,我不欢迎。” 她似乎想了一会儿,说: “我还是要去,天一亮就去坐车,今天中午在家等我吆。” 我猜想,她只是说着玩玩。 她又说:“把你家的电话和地址告诉我。” 我跟她说,我家没有电话,地址当然也不会告诉她。 她说:“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我去系里查,那里有各种表格,肯定会具体到村的。” 我说:“对不起,我真的要挂断了。” 我心情很糟。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6) 没想到,杨衣如竟然真的坐车来到了我家。那天下午,我正躺在院子中央,让四月的阳光照在我身上。这时有人敲门,我像个僵尸一样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了个女生,这就是杨衣如。 她很高兴地走进院子,说: “刚才从一个老头那里打听到,你家住在这条胡同,没想到第一家就是。” 我没说话。 她说:“你不欢迎是吧?反正我都已经来了,不欢迎也没办法。” 我没搭理她,继续在院子里躺下。她上下打量我一眼,惊奇地说: “你怎么这个样子?你看看你这身衣服,脏成什么样子,还有你的眼睛,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没睡好觉?那也没必要躺在院子里睡?” 我觉得不该这么对待她,就从地上爬起来,跟她说: “到屋里坐吧。” 她左右看看,问: “你父母不在家?他们怎么能容忍你这样躺在院子里?” 我说:“我父母不在,你赶紧回去吧。” 她说:“你怎么这样?我现在回去也晚了,怎么也得明天。你干吗这样对我?难道就是因为没做你女朋友?” 我说:“不是因为这个。” 她说:“别装了,你何必这样虐待自己。你要真想让我做你女朋友,那我暂时答应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说:“行了,真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她就笑了,说:“没想到你这人对感情这么认真,因为一次打击,就这么折磨自己。” 我说:“好了,不谈这个问题。” 实在说,杨衣如的到来,使我内心的孤独感不再那么强烈。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尽快离开,毕竟我娘刚刚去世,我不希望村里人说三道四。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镜子,举在我面前,说: “看看你自己。” 我刚想把她的手推开,忽然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到衣橱上那个大镜子前面照了照,我这人一向爱干净、爱漂亮,而镜子里出现的那副模样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我跟她说:“我洗个澡,换件衣服。” 她说:“我也要洗个澡,你家洗澡的地方在哪里?” 我告诉她,我家没有专门洗澡的地方,就到院子里用凉水洗。她吓了一跳,说: “那算了,你自己洗吧。” 我从井里抽了一桶水,然后跟她说: “你待在屋里,不要出来。” 我脱光衣服,把凉水一盆一盆地从头上浇下来。刚洗到一半,杨衣如从屋里走出来。我用脸盆挡住下身,说: “你赶紧进去。” 她似笑非笑:“你洗你的,当我不存在好了。” 我怎能当她不存在,只好潦潦草草洗了一下完事。 洗完之后,我把脏衣服扔在水桶里,然后找了套高中时代的旧衣服换上。然后站在镜子前面观察了一下自己。除了面部有些憔悴,眼睛有些发红,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帅气。 我正在审视自己,镜子里忽然多了个人,原来杨衣如悄悄走过来,靠在我身边。 她问:“怎么样?你觉得咱俩般配吗?像不像情侣?” 我没有回答,实在说,我觉得不太般配。我年龄看起来很小,尤其是穿着这套高中时代的旧衣服。 她说:“有点像姐弟,是吗?”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还真有点像姐弟。 她换了个姿势,微微笑着,像恋人那样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问:“这样呢?般不般配?” 我阴着脸把她推开。她就在我胸口打了一拳,愤愤地说: “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理他,找了包洗衣粉,到院子里去洗刚刚换下来那堆脏衣服。她的目光在屋里搜索了一遍,问: “你家的洗衣机在哪里?可以让你妈妈洗嘛。” 我冷冷地说:“我家没有洗衣机,我妈……我娘暂时不会回来。” 我蹲在院子里,把换下来的衣服都搓洗干净,晾在晒衣绳上。这期间,杨衣如就站在旁边观看。她对我很不屑,说: “你不觉得你蹲在这里洗衣服,像个农村妇女吗?这可完全破坏了你在我心中的帅哥形象。” 我一句话没说,匆匆把洗完衣服,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我拉开灯,屋子里就亮起了昏黄的光。杨衣如等得有些不耐烦,问: “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他们今晚不会回来了。” 她很吃惊,说: “为什么?” 又问:“那我们吃什么呀?”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父母回来做饭。我估计她是不可能会做饭,看来只能由我烧火做饭了。我全家上下都找了一下,米和面都有,南屋里有那么一小堆土豆,此外就只找到了一些粉条。 我从院子里抱了捆干柴,开始生火。杨衣如似乎很兴奋,把上衣脱下来说: “我来做饭,你搭我副手。” 我站在一边听她指挥,可她连火都生不着。柴草在炉灶里塞得太满,弄出一屋子浓烟。她咳嗽着从浓烟里跑出来的时候,我跟她说: “还是我来吧。” 她抹着眼泪,伸手挡住我,说: “我来。” 炉火终于生着了。她把土豆放在案板上,挥刀一阵乱砍。边往锅里扔,边跟我说: “咱们来个最原始的吃法。” 饭菜端上餐桌的时候,杨衣如眼睛红红的,脸上沾满炉灰。我们做了一小盆粉条炖土豆,又煮了两碗米饭。她很惊讶: “为什么我们忙活了这半天,饭桌上却只有这么一个不像样的菜?” 我什么也没说,低头吃饭。 她拿起筷子,叹了口气,说: “我还以为来你家能吃到野鸡或者野兔呢。” 她吃得很少,可能饭菜确实难以下咽。跟她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忽然一种错觉,觉得她是我女朋友或者我妹妹。这错觉使我感到温馨。 吃完饭,她跟我提出了三项建议:一、晚上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二、听听深巷里的狗吠。三、一起到田野里逛一圈,体会山村的夜晚。 我把这三条建议都拒绝了,她似乎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气愤。她“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 “好吧,我自己出去做这些事情。”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就跟她说: “你在我家住,晚上就别想出去。”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径直往大门口走去,我赶紧拉住她,说: “去哪里?” 她看我一眼:“去其他地方,或者回学校。” 这可把我吓了一跳,“深更半夜,你能去哪里?明天天亮,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经过一阵子苦劝,她终于还是留了下来。她在屋里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跟我说: “我发现一个问题,自从你追我失败之后,就对我特别冷淡。” 我说:“我并没有追你,上次只是一时冲动,况且第二天早上不是跟你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了吗?” 她说:“好吧,就算没有这个事,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冷淡?” 我说:“我最近情绪不好。” 她说:“你为什么情绪不好?还不是因为遭到了我的拒绝,你这人太虚伪。” 我说:“随你怎么想吧。”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我家的电视早就让我送给了邻居王大叔,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我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夜显得很寂静。过了一会儿,我跟她说: “要不,去睡觉吧。” “这才几点呀,太早了。” 她到灶房抱了一捆柴禾,放在院子里,然后就要点火。我把火柴夺过来,厉声问: “你要干什么?” 她推开我,什么也没说,把柴禾点上。高高的火焰在院子里升窜。我跟她蹲在火堆旁,冷冷地看着她脸上跳跃的火光。她朝周围搜寻了一下,说: “你家怎么连个动物都没有,太不像个农家小院了。” 看得出来,如果我家有动物,非要被她烧烤了不行。 火堆烧完的时候,外面有猫头鹰的叫声传来,我起身进屋,走进我娘的房间,开始铺床。 跪在床上整理床单的时候,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娘。她的头巾和上衣还放在床上,这都是我熟悉的物品。睹物思人,我情不自禁地把脸埋在床单上哭了起来。以至于杨衣如走进房间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 她爬上床拍我肩膀的时候,床单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当然很吃惊,用手抚摸我的头发,问: “你怎么了?干吗要哭?” 我赶紧擦擦眼泪,说: “没什么?” 她继续追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原因。” 我从床上跳下来,把我娘的头巾和上衣放到旁边一个纸箱上,说: “真的没什么?忽然想哭就哭了。” 然后又跟她说: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 她拉住我:“那你呢?” 我说:“我睡西边那个房间。” 她很生气,瞪着我说: “你他妈怎么能让我自己睡在这么个地方,你家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地下古墓。” 我说:“那能怎么?” 她说:“一起睡吧,我不强奸你。” 实在说,我很高兴能与她一起睡,并非我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单独待着。 我决定不在我娘那个房间睡,而是一起到我自己的房间去睡。可是推开房门的时候,我忽然又有些犹豫,就跟她说: “咱们还是去刚才那个房间睡吧。” 她说:“随你便,不过那床单刚才已经被你的泪水弄湿了。” 我说:“不要紧,你睡干净的地方,我睡在那片泪水上。” 我们又一起走进我娘的房间。 第三章 太孤独了,这人间(7) 因为里面的床单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所以我让杨衣如睡在外面。我们两个各睡一个被窝,互不相犯,但是可以面对面相互看着。我忽然觉得这次看到的她与在泰山顶上接触到的她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我说不出来。 她跟我说:“江小松,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奇怪,简直弄不懂你。” 我说:“我也弄不懂你。” 她说:“你太忧郁了,因为一点小挫败就这样折磨自己。” 我说:“可能吧。” 她继续说:“不过这正是你的魅力所在,我是说对我而言。” 我说:“这样还有魅力?” 她说:“是呀,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探索你的内心世界。” 我没说话。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手从被子下面伸进我的被窝。她的手有些凉,我吓了一跳,问她: “你干什么?” 她说:“不干什么。” 她继续摸索,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使我们的手在两个被窝中间握在一起。然后跟我说: “你就不能跟我说说你的心事。” 她用眼睛直视我的眼睛,这使我不太舒服。我最终还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说: “我可能有点轻度的自闭症,不喜欢把心事暴露给别人。” 她仍然直视着我:“那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例外?” 我说:“过了这段时间,我会努力尝试一下的。” 这时,外面传来两声悠远的狗吠。 我赶紧跟她说:“听见了吗?深巷里的狗吠。你的第二个建议实现了。” 她没说话,把脸贴在枕头上,头发散在一边。我伸手拉上灯,说: “夜已经深了,睡吧。” 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出奇的好,仿佛一下子跌在了沉沉的黑暗里,连梦都没做。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过来,听见有老鼠在屋角咬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发现,手里软软的,动了一下手指,才发现我和杨衣如的手依然握在一起。 我侧过头去,竟然在微光里看到了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她轻轻地问:“你醒了?” 我说:“怎么,你还没睡?” 她说:“睡了一会儿,又醒了。” 又说:“屋里好像有很多老鼠。” 我说:“怎么,你害怕?” 她说:“我才不害怕,只是有点不适应,它们吵得我睡不着。” 正在这时,床底下忽然“啪嚓”一声响,我感觉杨衣如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我俩都很害怕,同时问对方: “什么声音?” 我拉亮了灯,跳下床。床底下一片黑暗,似乎有东西在动。杨衣如也已经坐了起来,她把手机递给我,说: “用手机照一下。” 我接过手机,大着胆子照过去。原来是个老鼠夹子。有只硕大的老鼠被拦腰夹住了,正在苦苦挣扎。它拼命地蹬着后腿,可惜无济于事,嘴巴和眼睛里都有鲜血流出来,越挣扎老鼠夹子夹得越紧。 这时杨衣如也已经下了床,她问: “这里怎么会有老鼠夹子?” 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娘生前放在那里的,没想到隔了十来天才夹到老鼠。 杨衣如指了一下,惊奇地说: “看,它的尾巴居然是白色的。” 我把手机靠近一下,果然是白色的。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家鼠田鼠都见过无数,可白尾巴的老鼠还是第一次见。 杨衣如很兴奋,用扫帚把老鼠夹子从床底下弄出来,说: “到院子里把它烧死。” 那老鼠呆呆地望着我们,不再作徒劳的挣扎。杨衣如穿上衣服,用一张纸巾包着老鼠的尾巴提起来。我总觉得着白尾巴的老鼠有些古怪,我虽然不迷信,但还是伸手阻止她: “半夜三更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烧死它。”她不顾我的阻拦。 我拉住她:“不行,这是我家的老鼠。” 她说:“我看它只是路过你家,又不是你家养的。” 然后又跟我说:“不烧死也行,不过我想做个小十字架,把它钉上面,就像耶稣似的,然后……然后用飞镖射死。” 我觉得她有点虐待狂的特征,就一把夺过老鼠夹子,把那只白尾巴老鼠放了出来。可那只老鼠刚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逃走呢,被她一脚踩在肚子上,立即肝脑涂地,升了西天。 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屋里安静多了,再也没有老鼠打闹的声音。我俩都没了睡意。过了好久,杨衣如忽然坐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 我问她:“现在几点?” 她翻开手机看了一下,说: “两点过十分。” 我想了一会儿,说: “好吧。” 然后,拉亮灯,我们开始穿衣服。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上只有一勾月牙。墙边那棵大石榴树已经换上了浓密的新叶。 我轻轻地打开门闩,胡同里很黑。可能是害怕打破寂静,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为了防止杨衣如摔倒,我拉起了她的手。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拉她的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她大概也这么认为。实际上,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是,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我们两个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走,然后走出村子,走进田野。走在一条山坡路上的时候,杨衣如忽然说: “咱们离开吧?” 我没反应过来: “离开哪里?” 她说:“离开这里。” 我说:“去哪里?回学校?” 她说:“你想回学校吗?” 我摇了摇头。 她又问:“你今年课多吗?” 我说:“还是多的,有六七门,不过我已经将近二十天没有好好上课了。” 她说:“我大三下学期,基本没课了。” 然后我们各自想心事。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说: “不如你陪我去威海吧?也算是陪你散散心。” 我问她:“你心情是不是很郁闷,所以想到处跑?” 她说:“可能没你郁闷,我只是觉得生活无所适从。”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就跟她说: “好吧,不过我要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你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她问:“陪你去什么地方?” 我说:“先回去收拾东西再说吧。” 我们一起回到家。 我昨天洗过的衣服还没干,我用塑料袋装了,放进背包。然后把家里都收拾妥当,锁好大门。 走出村子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心想,这里已经没有再回来的必要性了。这让我有些伤感。 杨衣如说:“到底要我陪你去哪里?” 我没说话。她也就跟着我,径直朝南走去。顺着一条田野小路走了五六里地,我们在一片坟地前面停下来,此时天色依然漆黑,坟地里显得有些恐怖。 杨衣如说:“干吗到坟地来?你要干什么?” 我脸色沉重,没有说话,松开她的手走进坟地。坟地里有座新坟,上面没有一点草,坟前还有许多烧过的纸灰。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跪倒在地下,把脸贴在泥土上。我再一次哭了,我心里默默说: “娘,我会回来看你的。” 杨衣如已经在我身边蹲了下来,等我心情平静了些才轻轻地问: “这是谁的坟?” 我没说话。她又换了种委婉的问法: “是你的一个亲人?” 我抹了两把眼泪,站起来,说: “走吧。” 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原来你这些日子闹情绪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因为被我拒绝了,对吗?” 我没说话,再次回望了一眼那座新坟,然后转身离开。杨衣如看我一脸凝重,也就没有多问。 我们一路北行,路过我家所在的村子时,我们听见了此起彼伏的鸡鸣。我们没有停留,继续顺着田野小路往北走,天亮的时候来到了镇上。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1) 我们先坐车去县城,然后再转车去威海。到达威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威海是一座很漂亮的小城,一排排白色的二层小楼修建得整整齐齐,显得很干净,也很安静。我们在海边租了一间旅馆。整个下午,我们就那么拉着手,赤脚走在沙滩上。海水很干净,一片蔚蓝,海鸥声声,有几个很小的小孩在岸上捡贝壳。 我情绪很好,杨衣如也很兴奋,她把头发散开,让海风掀动着。 傍晚的时候,天上飘满了彩霞。杨衣如说: “我们在沙滩上躺一会儿好吗?” 我说:“好啊。” 我们就那么头枕着双手,看天上的云霞。 我问她:“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吗?” 她转脸看我一眼,说: “不是。” 我就没有再问其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跟她说: “我可能要退学了。” 她显然很吃惊,但是并没有坐起来,依然头枕着双手眼望着蓝天,可是我听得出来,她对这个事情很关注。她问我: “为什么?” 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我告诉她: “我娘死了。” 她忽然坐起来: “今天早上那座新坟就是你妈?” 我点了点头。 她说:“那你还有爸爸吗?。” 我说:“有。” 她问:“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说:“一家咸菜厂的厂长。” 她说:“那你还可以继续读书呀。” 我说:“不能再读了,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我的话很矛盾,但她没有继续追问,她从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一个劲地追问到底,这是她的一个优点。 我们一起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身来抱住我说: “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 我说:“可你不是我女朋友呀。”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说: “尽管这样,你仍然可以有我。” 我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一种浓浓的忧伤感,随着夜色一起降临在沙滩上。星星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我们一起离开海滩。 那天晚上,我们又睡在同一张床上,依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在别人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 第二天早上,我们退了房间。杨衣如的计划是,上午在市里随便逛一下,中午的时候坐车回学校。 四月的阳光像一群毛茸茸的小鸡,跑遍了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我跟杨衣如手牵着手走在街上。 杨衣如问我:“退学之后,你打算去干什么?” 我说:“找个陌生的城市,从打工开始。” 她脸上又显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同居。” 我脚步缓了一缓: “你开玩笑吧?” 她说:“我马上就大四了,咱学校大四就没课了,我可以阶段性地去找你。” 我实在看不出她是在说实话,还是在开玩笑。我忽然想到什么,就问她: “你有没有男朋友?” 她说:“当然没有。” 这时,我隐约听见有人喊杨衣如的名字。就跟她说: “是不是有人喊你?” 她说:“怎么可能?我这里没有认识……。”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我就看见路边有个女生骑在自行车上朝这边挥手。杨衣如当然也看见了,她就举起手来回应了一下。走近了一看,那人竟然是王艺蓉,后面还跟着大头、小妖,以及杨过和小龙女。我这才想起他们组织的那个骑行活动,没想到这么巧。 大头对我说:“兄弟,怪不得不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原来在追女生。” 王艺蓉把太阳帽从头上摘下来,问: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怎么,在谈恋爱呀?” 杨衣如说:“我们没有谈恋爱,一起过来散散心。” 王艺蓉别有深意地笑了。这时杨衣如才意识到她正紧紧牵着我的手。发觉到这一点之后,她并没有立即松开,而是故意晃了晃说: “别看我们牵着手,真的没谈恋爱。” 我看见小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总是把喜怒都刻在脸上。王艺蓉呵呵地笑了,很显然,她没有完全相信杨衣如的话。但她没有再纠扯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说: “既然遇见了,就别分开了,咱一起走,或者一起留下来玩两天。” 大头也连声附和,说: “兄弟,今天晚上,一起到海滩上喝酒吹牛,再对着大海唱首歌。” 杨过、小龙女也表示赞成。只要小妖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我当然不愿与这么多人一起活动,就不作声,等杨衣如拿主意。 杨衣如看了我一眼,说: “海边我们就没必要再去一次了,我看这样吧,咱们一起吃中午饭怎么样?我请大家吃海鲜。” 大头用摇着太阳帽问: “那吃完午饭呢?” 杨衣如看了大头一眼,说:“吃完午饭,我们就坐车回学校,你们继续骑自行车。” 很显然,她不喜欢大头这种粗犷型男生。在这帮人里,王艺蓉是唯一认识杨衣如的,看样子还挺熟。她尊重杨衣如的意见,说: “好吧,就给你们俩一个自由交往的空间,先找地方吃饭。” 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饭馆。王艺蓉他们骑了半天自行车,都是汗流浃背。大头把衣服往椅背上一放,就喊服务员: “先来几瓶啤酒。” 王艺蓉说:“大头,不要只顾自己好不好?” 大头一脸迷茫,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艺蓉搂了一下小妖说: “我们小妖可是半点啤酒也喝不下去,当然我也不想喝啤酒。” 小妖说:“没事,今天还是喝酒吧。” 这点眼色大头还是看得出来的,就赶紧改口: “服务员,啤酒不要了,换成果汁。” 不用说,饭桌上说话最多的还是王艺蓉跟大头,我和小妖都没怎么说话。顾及到小妖的感受,他们也都没再拿我跟杨衣如的关系做文章。小龙女不停地变换着角度给我们拍照。 吃完饭,杨衣如拿出钱包要付账。王艺蓉挡住她,说: “我来付。” 杨衣如当然不愿意,说: “有言在先,怎么能乱抢。” 王艺蓉说:“我们这是公费,可口可乐公司给我们的赞助还没用完呢。” 然后我们就在路口分别,杨衣如说: “我们先走一步,回学校等你们凯旋。” 王艺蓉他们骑上自行车,大头挥舞着帽子跟我们告别。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六点。我们都吃了一惊,路边那些樱花开得雍容奢靡,这真是一个挥霍浪漫的季节。有人在学校中央那个广场上放风筝,我忽然想起,好像在哪里看过一句话“三月三,陪你在草地上放纸鸢。” 杨衣如很高兴,她说,她最喜欢春夏之交。可我的情绪却忽然变得很差,尤其是与她分手的那一瞬间,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杨衣如跟我挥挥手,我们各自回宿舍。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2)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漆黑一片。我摸着开关,打开灯,发现屋里竟然有个人,这可把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朱文斌。他正盘腿坐在床上喝闷酒,书桌上放着一袋花生米。 我把背包扔在床上,问他: “干吗不开灯?” 他咽一口酒,说:“松子,你可回来了,来,一起喝杯酒,说说话。” 我拉过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他递我一瓶啤酒,说: “你先来上几口,润润嗓子。” 我撬开瓶盖,仰起脖子,“咚咚咚”,灌下去三分之一。这不符合我以前的风格,所以朱文斌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但他这次没有多问,也仰起脖子,“咚咚咚”,狠灌了几口。 我捏一粒花生米扔在嘴里,问他: “怎么,你失恋了?” 他说:“松子,这话你可问错了?” 我很奇怪:“那你干吗关着灯喝闷酒?除了失恋,难道你还能有其他的困难?”朱文斌家境宽裕,平时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他一脸的颓废,说: “我要是有失恋的机会就好了,松子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衷啊,我是连恋爱的资格都没有呀。” 他顿了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现在才明白,相貌这东西真是太重要了,所以呀,松子,我羡慕你。” 我心想:你还羡慕我呢,你要是我,早就从楼上跳下去了。但我没这么跟他说,我这人很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问他:“你是怎么回事?那只布熊没送出去?” 他说:“送出去了,可惜白送了。” 我没明白他的话,问: “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身子靠在床头上,说: “她当时怎么也不要,我是以朋友身份送给她的。” 我对追女生不太了解,但还是跟他说: “好像很多女生都是有些矜持,你可以跟她先从朋友做起。” 他说:“她不是矜持,她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松子,你说,长得丑难道是我的错吗?还要受到耻笑。” 我惊讶地问:“难道她耻笑你了?那这种女生压根就不值得去追。” 朱文斌把身子靠在床头上,说: “她倒没有用语言耻笑我,但她在表情上有这方面的意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得出来,他对爱情是彻底绝望了。他说: “要命的是,她刚开始为什么还要给我制造个假象,让我误以为有希望呢?” 我们一起沉默,然后相互让酒,仰头喝酒。 朱文斌问我:“松子,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我说:“回家了。” 他又问:“为什么回家?有郁闷的事情?” 我仰起脖子“咚咚咚”灌了几口酒,说:“我他妈的,就是想回家。” 他就不再问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听说小妖追你?” 我吃了一惊: “你听谁说的?” 他说:“咱班里好多人都知道。” 我没说话,喝酒。他继续关注这个问题: “松子,我觉得你应该接受她。” 我说:“为什么?” 他说:“小妖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开朗,有很多人都盯着她呢,你可不能丧失这个机会。” 我低头沉默了半天,最终没再说这个事。他抱着酒瓶等了半天,见我没回应,也就没再问这个事。 我们一直喝到十点多,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室友回来了,那两个哥们都是爱学习的人。我说: “咱俩喝酒,可不能影响到其别人睡觉。” 朱文斌想了想,说: “要不,咱到阳台上喝去,我床底下还有十多瓶呢?” 我头微微有些晕,没多想,说: “好,就酗一次酒。” 实在说,我以前很少喝酒,今晚不知怎么了。 朱文斌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从床底下拖出那半箱啤酒。我们刚把啤酒拉到阳台上,宿舍就熄灯了。我们关上阳台门,盘腿坐在地上喝酒,一直喝到十二点半。朱文斌抚着阳台上的栏杆吐了一次又一次,我倒没吐,但我却进了医院。是朱文斌连同另外两个室友把我送到医院的。 我身体一向很强壮,这次意外是由于前几天悲伤过度。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出了院,但是身体虚弱得很。朱文斌扶着我往回走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些什么,就问他: “我离开这些日子,学校里有没有事情?” 他说:“你刚走那天,你家里打来很多次电话,可惜你没在。” 我说:“这我知道,其他的呢?” “其他的?其他能有什么事?”他摸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对了,辅导员问起过你,不过不要紧,我跟他说,你家有急事,没来得及请假就回家了。” 我说:“哦,那就好。” 其实我这人还是比较胆小的,以前都是好学生,看来以后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能读一天书,就好好做一天乖学生。 接下来的日子,我坚持去上课,尽量把前些日子缺的课都补上。没课的时候,我就到校园里找个石凳,或者找片草地,拼命读小说。 天气越来越暖和,我有时躺在草地上,一躺就是半天。这么躺着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事情,我想的事情很多,也很杂。不谦虚地说,我是一个表面很内向、内心世界很复杂的男生。 杨衣如又找过我几次,我们经常一起坐在草地上聊天。渐渐的,我觉得我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有性格方面的,也有生活理想方面的。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3) 有一天晚上,小妖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这让我很吃惊,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已经没有故事了。我没话找话,问她: “怎么,你们已经回来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说: “是呀,听说你前两天进医院了,现在还好吗?” 我吃了一惊,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就说: “谢谢你的问候,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现在有空吗?可不可以出来一下,我在理工楼前面等你。” 实在说,我不太想再跟她见面,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就问她: “怎么,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有点事情要你帮忙。” 我心里对她有些愧疚,决定尽力帮她一次,就说: “那好吧,你稍等,我马上过去。” 我们两个见面之后,都有些不自然,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各自低头走路,谁也没说话,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终还是她先开口的,她说: “其实你跳舞挺好的,我们宿舍的姐妹都夸你呢。” 我说:“是吗?其实我对跳舞没什么兴趣。” 她说:“我知道。” 然后我们就又陷入了沉默。走到一棵垂柳旁边的时候,她又忽然说: “我这样约你出来,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我说:“女朋友?我哪有女朋友?” 她说:“就是大三的那个女生呀。” 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又问:“那她在追你?我知道,你长得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女生在追你。” 我说:“没有。” 她脸上忽然有了些调皮的笑容,这才是她一贯的表情,她问我: “那你在追她?” 她这人喜欢刨根问底,可我实在不喜欢把什么都抖出来。就随便敷衍了一句: “怎么会呢?” 然后赶紧岔开话题,问她: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我: “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说:“那当然。” 她这才说:“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一点小事。” 我说:“你说吧,只要能做到,我一定尽力。” 她转头对我笑了一下,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人其实挺热心的。” 这是假话,我这人其实没那么热心。 她继续说:“我有个表妹,今年读高三,她想找个家教,辅导她高考作文,我觉得这事你最合适。” 我说:“好吧,我尽力。” 她说:“我表妹家很有钱,工资每小时五十块,每次课两小时,每天晚上去一次,一共辅导一个星期,怎么样?没问题吧?” 这哪是找我帮忙,这简直是帮我的忙,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每小时五十块钱,在我们这座城市算是天价了。 第二天,小妖带我去见了她表妹。她表妹名叫尹姗姗,是个胖乎乎的女生,戴黑框眼镜,喜欢听mp3。我们来到她家的时候,她用怪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半天,问小妖: “表姐,这就是你给我介绍来的老师?” “是呀。”小妖开始介绍,“我这同学姓于,你就叫他小松老师吧,别看他不太爱说话,文字功底好得很,发表过好多文章,是我们中文系的大才子。” 她就呵呵笑了,靠近小妖耳朵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 小妖说:“别胡说。” 尹姗姗说:“就是问一下吗?哪有胡说?” 接着两个人就开始追打起来,她们一边尖叫,一边打闹,把房间里的衣架都撞倒了。我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她们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了。 尹姗姗整理着头发说:“小松老师,你怎么这么沉默?也不制止我表姐。” 然后,还没等我回答又说: “老师,今天我父母没在家,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我说:“谢谢你,我已经吃过了。” 她说:“老师跟学生也可以成为朋友嘛,你千万不要客气吆。” 我告诉她,我是真的吃过了,一点都没客气。然后我们就开始上课,上课的地点就是尹姗姗的房间。尹姗姗把各种资料都摆在书桌上的时候,我跟小妖说: “要不,你先回去吧,要不然多浪费时间。” 小妖说:“不要紧,你们上你们的课,我在旁边顺便聆听一下教诲,你也把我当成学生好了。” 尹姗姗把一只脚从拖鞋里拿出来,放在椅子上说: “小松老师,你就让我表姐留下吧,她怕我搞师生恋呢。” 小妖就伸手拍她的脑袋。尹姗姗赶紧躲避,说: “别闹,赶紧聆听你的教诲。” 我浏览了尹姗姗的几篇旧作,给她指出了问题的所在,然后就开始有针对性地给她讲如何审题、如何立意、如何构思、如何谋篇等。 上完课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钟,我跟小妖一起去坐公交车。回到学校的时候,我跟她说: “今天谢谢你了,明天我就自己过去吧。” 她说:“不要紧,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情,顺便过去看看我表妹。” 我说:“总之我还是自己过去吧,要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说:“你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总归是你的好朋友嘛。” 尽管这么说,她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4) 作文这东西,主要靠自己平日的领悟和读书积累,技巧方面没有太多东西,只用了六七天,我已经把能讲的都教给尹姗姗了。 家教结束之后,离五一长假就不远了,我准备再找个兼职工作。不过,在找工作之前,我还要处理好一件更重要的事,这就是我与杨衣如的关系问题。 这些日子,我与杨衣如经常交流,感情越来越深。我不能再等了,我这人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不确定性。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必须有个了断,悬在半空中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星期四傍晚,我在校园里来来回回地逛荡,暖暖的春风把我吹得心浮气躁。我在话吧前面徘徊了好几次,还是没下定决心给杨衣如打电话。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提着背包,很失落地走在樱花路上,竟然迎面碰见了杨衣如。她与一个男生肩并肩走在一起。那男生白白净净的,手里还提着一袋零食,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样子。看见我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努力放松自己,勉强笑了笑,跟她回了个招呼。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痛苦得要死。走出十几步,她忽然回过头来,问我: “你去哪里?” 我随口编了一句谎话,说: “去网吧。” 她迟疑了半秒钟,说: “别去了,跟我们一起逛校园吧。” 这种情况之下,我当然要犹豫一下,实在说,我的脑袋有点不清晰了。 她说:“别犹豫了,赶紧走吧。” 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我掉过头来跟他们一起走。 那个男生样子很斯文,对我笑笑,问杨衣如: “是你同学?” 杨衣如说:“是我的一个小师弟,长得挺帅吧?” 那男生说:“挺有明星像的,会不会唱歌?” 我摇摇头。为了对他表示友善,又轻轻笑了笑。 杨衣如又拉拉那男生的胳膊,给我介绍,说: “他叫姚磊,是我——” 她故意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会了,才开口说: “是我男朋友。” 那男生看了杨衣如一眼,就笑了,笑得很好看。杨衣如也笑了,笑得很高兴。我当然不能绷着脸,也跟着努力笑了笑,至于效果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走在路上,我们三个人的排列顺序很特别。他们两个并肩走着,有说有笑,似乎以前很熟,我则拉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侧后方。我的心情说不上痛苦,只是想逃离。 杨衣如跟姚磊聊得很好,对我只是偶尔说上一句话。倒是那个叫姚磊的男生,大概怕冷落了我,偶尔回过头来问我点什么。一直逛到八点半,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跟他们说: “你们逛吧,我有点事情,要先回宿舍了。” 杨衣如兴致很高,说: “干吗那么急?再逛一圈。” 我正不知该怎么拒绝呢,姚磊说: “既然这小兄弟有事,今天就逛到这里吧,我也得回去了,先送你回宿舍。” 他很热情地跟我挥手再见,然后送杨衣如回宿舍。 回到宿舍,我没洗脚就钻进了被窝。我什么也没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好。 第二天醒来时,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匆忙洗刷,没吃早饭就跑去上课。走到文科a楼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杨衣如跟姚磊站在楼角说话。她抬头望着他,他低头说着什么。姚磊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闲西装,杨衣如穿一件蓝色紧身毛衣,好一对帅哥美女。 我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就像被恶鹰的爪子狠狠地抓了一下。趁他们没看见,我匆匆跑进了教学楼,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失落的小老鼠。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5) 那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咀嚼忧伤。有电话打来,不用说,肯定是找我的,因为宿舍里只有我没有手机。我赶紧跳下床,跑过去接电话。 凭直觉,我以为是杨衣如打来的,拿起电话才发现猜错了。电话那边是一位女生,声音很甜: “猜猜我是谁。” 我认识的女生很有限,只有小妖是这种风格。我跟她说: “怎么,找我有事吗?” 她说:“你还没猜我是谁呢?”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 她说:“你这么厉害,难道我给你的印象太深了,还一直没能忘记我?” 糟了,听她这口吻,绝对不是小妖。我说: “你是谁呀?” 那边哈哈笑了,说: “你把我当成谁了?我是你的学生。” 原来是尹姗姗,这确实出乎我意料。 她说:“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你到底有几个学生?” 我说:“你今天没学习呀?对写作文有点头绪了吗?” 她说:“老师,别提学习了,一提作文我就头大。” 我说:“可是,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呀。” 这时,我听见旁边有汽车开过的声音,就问她: “你在哪里?” 她说:“我和我一个朋友在外面,她非要自杀,你能不能过来教帮忙开导开导。” 我说:“你那朋友男的女的?” 她说:“那当然是女的,而且还是个美女,赶紧过来吧,我们在伊宁街等你。” 我看了一下表,现在已经快九点了,就跟她说: “时间太晚了,我再出去,就回不来了。” 她说:“那你也得先救人呀。” 我想了一会儿,说: “放心吧,她肯定不会自杀的。” 她说:“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会自杀的。” 我说:“她要是真想自杀,就不会让你跟着了,怕是连让你知道都不可能。” 她说:“反正你要过来,尽快,我请你吃东西。” 我想了一会儿,说: “好吧,你们在那里等我。” 我之所以答应她,是因为我忽然很想出去,也许我今天真的太郁闷了。 她说:“你最好再叫一个男生过来,我们有两个人呢。” 我告诉她,我会尽量再找一个,不过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我本想叫朱文斌一起去的,可惜朱文斌长得太丑,我怕她们那种小女生说话太直率,伤他自尊。只好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宿舍。 走到学校门口,正好遇上那个小保安。他问我: “兄弟,又要出去?外面是不是有女朋友?” “外面什么也没有。”我问他:“今天晚上还要值班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包,说: “今晚不值班,刚刚下班,正准备回家呢。你去哪里?” 我灵机一动,说: “要不,咱一起去城里?” 他很吃惊:“去城里干吗?” 我把事情跟他一说,他高兴得直拍手,说: “这种好事,哪能不去?” 又说:“兄弟你等等,我把包扔在值班室。” 那小保安名叫李启华,今年二十一岁,长得还满帅气。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兄弟,今天托你一次福,有机会请你喝酒。”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就跟他说: “你不要乱想,就是去聊聊天而已。” 他呵呵笑了,说: “兄弟,你也太死脑筋了。” 然后他就开始吹牛,说他当兵时,如何用了六天时间就把一个小学女教师搞定。当时我们已经坐在公交车上,车上人不多,但也不算少,他就那么无所顾忌地扯着嗓子讲这类事情,吹得唾沫横飞,这让我很不舒服。我强力克制自己,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学校在郊区,坐车去市里大约要半个小时。快下车的时候,我忽然想,尹姗姗旁边那个要自杀的朋友会不会是小妖?这个想法把我吓了一跳。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6) 我们在伊宁街路口与尹姗姗她们会面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我先观察了一下旁边那个女生。出乎我意料,那个女生不是小妖,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尹姗姗说:“没见到我表姐,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说:“没有。” 她说:“我表姐胆小得很,她晚上不会出来的。” 又凑到我耳边说: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尽量不告诉表姐。” 我说:“这个我到不担心。” 她笑嘻嘻地说:“既然你不担心,那我有机会就告诉她一声啦。”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我旁边的李启华。刚才下班时,李启华没来得及换衣服,现在仍然穿着一身制服。尹姗姗吃了一惊,问我: “你怕我们非礼你呀,还带个保安过来?” 李启华盯着她说:“我是过来保护你们的。” “一会儿遇到坏人,你可不要把腿先跑了。”尹姗姗一把拉过旁边那个女生,说:“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叶子,你再晚来五分钟,她就要自杀了。” 叶子对我敷衍一笑,没说话。尹姗姗又把我介绍给叶子,说: “这是我的作文老师,够帅吧?” 然后跟我说:“叶子今天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我就把你这个帅哥叫过来哄哄她,一定要完成任务吆。” 李启华站在旁边,问: “那我的任务呢?” 尹姗姗笑着说:“你的任务就是给我们作保安。” 李启华说:“那总得给点报酬吧?” 尹姗姗说:“为人民服务是你们的天职嘛,要什么报酬?” 看得出来,尹姗姗这脾性跟李启华倒是很投合,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我悄悄观察了一下叶子。她个子很高挑,额前留了几缕长头发,故意遮住眼睛,其实她一脸稚嫩,长得挺孩子气。 她虽然没转脸,但是发觉我在观察她,就问我: “看什么?” 我吃了一惊,问她: “你为什么情绪不好?” 她这才转过脸来:“没什么,把男朋友甩了。” 我正想问问,是她把别人甩了,为什么自己还不高兴。尹姗姗插话了: “叶子,别伤心了,你男朋友有我老师帅吗?我今天就把老师送给你做男朋友了。” 然后尹姗姗问我:“老师,同意吗?” 我脸上红了一下,赶紧自我镇定,跟她说: “当然同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今晚真的有些反常。原因我不知道,只能说我忽然想要这样做。 李启华开玩笑:“那你赶紧楼楼你女朋友呀。” 我竟然伸胳膊搂住了叶子的肩膀,我感觉叶子的身体特别消瘦。叶子没有拒绝,她竟然出奇地配合,伸出胳膊圈在我腰上。 尹姗姗直拍手:“哇塞,老师,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还以为你是个呆子呢,没想到这么有魄力。” 她又对旁边的李启华说: “保安叔叔,怎么样,鉴于我老师的勇敢,你请客庆祝一下吧?” 李启华一挥手,说: “没问题,只要力所能及,你们想吃什么我都满足。” 正好路边有家烧烤店,我们就过去吃烧烤。吃完烧烤,尹姗姗说: “不过瘾,再找个事情做,夜还长着呢。” 他拍了李启华一下:“要不,咱们去喝酒吧,我知道一个酒吧,价格相对便宜,去不去?叶子?” 叶子没意见,李启华也同意,我从没去过酒吧,这次就算进去体验一下吧。 我牵着叶子的手,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李启华跟尹姗姗乱侃,侃他打架如何如何厉害。 尹姗姗说:“你不会是在吹牛吧?” 李启华一拍胸脯:“货真价实,怎么说我也当了三年兵。” 尹姗姗说:“那下次帮我修理个人,你敢吗?” 李启华说:“哪能不敢,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跟哥哥吱一声,保证给你摆平。”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附近一个名叫“暧昧蛇眼”的小酒吧。里面灯光昏暗,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我跟叶子坐在一起,李启华跟尹姗姗坐在一起。我紧紧搂住叶子,叶子也乖乖地躺在我怀里。 李启华说:“你看他们小两口多甜蜜,咱们也不能落后。”说着就要搂尹姗姗。 尹姗姗推开他,说:“你能让叶子喂我老师一口酒,我就让你搂搂。” 于是,他们就一起起哄,鼓动叶子喂我一口酒。 叶子微微笑了,说: “你们怎么不相互喂酒?除非保安叔叔先喂喂姗姗酒。” 尹姗姗说:“那不一样,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小松老师可是已经做了你男朋友。” 叶子说:“不行,这样我男人会生气的。” 她所说的“男人”就是我,现在的高中生居然把男朋友称作“男人”。 尹姗姗情绪很高涨,说: “这事包在我身上,他要敢生气,我就让保安叔叔修理他。” 然后她把脸转向李启华: “怎么样,你刚才可是答应我的,愿意帮我修理个人。” 李启华说:“那是当然,小松敢生气,我就修理他。” 叶子忽然转身搂住我的脖子,用嘴唇吻住了我。我感觉那酒软软的,带着温度进入了我的喉咙。我脸上发烫,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我第一次与女生接吻。 我们一直喝到凌晨两点,叶子大概有些醉,趴倒在桌子上。我把她的头发拨开,发现她哭了,就抱住她,轻轻问: “你怎么了?要不,还是别喝了?” 她继续让泪水流下来,说: “跟我说你爱我好吗?” 我说:“好。”可我努力了几次,还是说不出口。 尹姗姗说:“老师,你刚才的勇敢呢?再不说,我可叫保安修理你了。” 我把嘴巴贴在叶子的耳朵上,说: “我爱你。” 她对我笑了笑。我觉得那笑特别迷人,就紧紧抱住她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叶子就不笑了,一下子钻到我怀里,也紧紧抱住我,说: “我也爱你。” 刚说完这句话,她忽然推开我,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吃了一惊,尹姗姗说: “老师,快,扶住她。” 她果然站立不稳,我赶紧跟上去扶住她。她靠在我身上,说: “扶我下去好吗?” 当时我们在二楼,我就扶她下楼。原来她要去厕所,去厕所并不是为了方便,而是蹲在地上吐了半天。她吐完之后,我扶她站起来,她随便漱了一下口。然后我们关上厕所门,抱在一起接吻。 我们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李启华和尹姗姗也下来了。尹姗姗也有点醉,但她还是很关心地扶住叶子,问: “叶子,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叶子说:“我没事,你呢?” 尹姗姗说:“我也没事。” 然后又跟我说:“老师,叶子喝得太多了,咱们回去吧。” 我问:“回哪里?” 李启华看了一下表,说: “现在已经两点多了,怕是哪里也回不去了,只能住旅馆。” 第四章 我的生活被爱情搅乱了(7) 从酒吧出来往北走了二十米,正好有一家旅馆,尹姗姗说: “就这里吧,不要再走了。” 我们相互搀扶着走进去。灯亮着,服务台那里没人。李启华敲打着服务台喊: “有人吗?” 过了大约半分钟,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从旁边那个小房间走出来,她一边用手捂着嘴打哈欠,一边问: “要几个房间?” 李启华与尹姗姗相互看了一眼,说: “两个。” 中年妇女翻着登记簿问: “要标间,还是普通间?” 尹姗姗说:“标间。” 中年妇女查了一下,说: “好,三楼一间,五楼一间,登个记吧。” 登完记,我们上楼,尹姗姗说: “老师,叶子醉得厉害,你们不要爬了,住三楼吧。” 他们就帮我把叶子弄进房间,放在床上。尹姗姗趴在床上握着叶子的手说: “老师,我不想跟叶子分开,怎么办?” 李启华拉尹姗姗的手,说: “走,咱们赶紧上去了,不要打扰他们小两口。” 尹姗姗甩开他的手说: “你这人心眼最坏,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尽管这么说,她还是跟李启华一起离开了我们的房间。临出门又站住,跟我说: “老师,你要好好照顾叶子,她今天很伤心。” 尹姗姗与李启华出去之后,叶子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洗手间,往脸上泼了些水。然后问我: “姗姗她走了吗?” 我说:“姗姗刚刚出去,到楼上去睡了。” 她又扑到床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问: “你没事吧,现在还醉着吗?” 她说:“稍微有点。” 又说:“能给我弄点水喝吗?” 我倒了半纸杯热水,小心翼翼地端给她。她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说: “太热了,不喝了。” 我把纸杯放在桌子上,开始帮她脱鞋子,她说了句“谢谢”。 因为房里只有一张大床,我就问她: “我睡在哪里?” 她拍拍旁边的床单,说: “睡这里。” 我放下心来,赶紧脱衣服上床,然后紧紧抱住她。她竟然很配合,这大大鼓舞了我的色胆,我开始慢慢脱她衣服。刚开始她一点都没拒绝,直到进入最后的防线时,她忽然伸手捂住了。我心头一抖,问她: “你不愿意?”她说:“我例假。” 我说:“你骗我,你肯定是不愿意。” 她说:“我没骗你,我真的例假。” 这我就没办法了,很失落地躺倒在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我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忽然伸手抚摸我的脸,我就那么静静地让她抚摸。她抚摸了一会儿,说: “你去买安全套,买到安全套,我就跟你做。”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例假吗?例假不是不能做吗?” 她说:“不要紧,今天是第一天,就来了一点点,带着套可以降低感染的机率。” 我就赶紧穿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她从被窝里抬起头,跟我说: “多穿点衣服,买完赶紧回来。” 走到楼下,那位中年妇女正端着茶杯,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呢。我鼓足勇气问她: “哪里有卖安全套的?” 她眼睛没从电视上移开: “没卖的了,都关门了。” 我又问:“那种投币的哪里有?” 我害怕她不明白,就补充了一下: “就是挂在墙上的那种。” 她轻轻呷了口茶,说: “不知道。” 走出旅馆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当时已是凌晨三点。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商店都已经关门了。我一趟街一趟街地走,边走边留意路边那些墙壁。 虽然已经是暮春,凌晨的也还是微微有些凉,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真是奇怪了,那种卖安全套的投币箱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平时到处可见,那天我一连走了三四条街还没遇见。 走到一个岗亭,我看见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里面值班,就问他: “哪里有卖安全套的?” 他看我一眼,说: “不知道。” 我就继续往前走。 走在凌晨三点的都市里,我抬头仰望楼顶的天空,忽然发现天上的云彩特别奇怪,就像鱼鳞一样,一片一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很多年后,我已经忘记了叶子的面容,可那片天空却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又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投币箱。可惜的是,我掏遍了全身的口袋,就是没找到硬币。我向四周看了一下,见路口停着几辆出租车,就走过去,敲开其中一辆的窗子,司机竟然是个女的。她睡眼朦胧,问我: “要去哪里?” 我说:“哪里也不去。” 然后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 “我想跟你换几个硬币,可以吗?” 她吃惊地说:“硬币?” 然后又说:“我找找看。” 她在钱包里找了一会儿,说: “我这里只有四枚。” “四枚也行。” 我把纸币递给她,然后接过她手里那四枚硬币。 买完安全套,我又抬头仰望天空,发现月亮正在鱼鳞后面穿梭。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伤心,就蹲下来哭了起来。静静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哭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往回走。 回到旅馆的时候,叶子竟然没有睡。她正坐在床上喝水,见我回来,就问: “怎么去了那么久?买到了吗?” 我脱掉衣服上床,然后才跟她说: “一直走了四五条街才找到投币箱。” 她把头靠在我肩上,问: “买的套呢?” 我拿出一枚,放在她手心里。她问: “就买了一个呀?” 我又拿出一枚,放在她手心里。她看着我问: “两个?” 我又拿出一枚,放在那两枚上面。她就笑了,说: “三个?” 我没有再拿,说: “三个。” 她说:“怎么,你要做三次呀?” 我跟她说:“我忽然不想做了,你可不可以陪我聊天,一直聊到天亮?”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分钟,说: “好吧。” 又问我:“你是不是怕对不起你女朋友?” 我说:“我没有女朋友。” 她靠在枕头上想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做?” 我说:“刚才忽然想尝试一下做爱的感觉。” 她问我:“怎么,难道你以前没做过?” 我摇摇头:“没有做过。” 她忽然转身趴在我身上,说: “呀,还是处男,那你今天一定要尝试一下。” 那天夜里,我跟叶子连着做了三次。叶子很温柔,绝不是只顾自己感受的那种女生。因为我是初次,她就不停地指点我,让我放松心情。 做完之后,她躺在我怀里,我紧紧搂着她。我们说了好多甜言蜜语,仿佛都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似的。这让我很吃惊,因为我以前从没对女生说过这类话。 可是到了将近天亮的时候,她忽然跟我说: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吃了一惊,这变化也太突然了。我“噌”地一下子坐起来,说: “可你刚才说爱我的呀。” 她说:“我刚才说错了。” 我颓然躺倒在床上。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同时跟我说: “对不起,有一个人我实在放不下。” 我心情糟糕到极点,叹了口气,问她: “是你男朋友?你昨天不是说,已经把他甩了吗?” 她又有了些伤心的情绪: “不是我把他甩了,是他把我甩了。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等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 “咱们这是一夜情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 “那当然,没有前奏,也没有后续,只有孤零零的一夜。” 她说:“天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要不然我不会这样的。” 我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没说话。 她轻轻抱住我说:“对不起,其实你也挺好的,可我忘不了那个人,谢谢你能在我最伤心的时候陪我。” 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 然后我们就一起沉默,似乎都在想各自的事情。天亮的时候,我跟她说: “让我再抱抱你可以吗?不管怎么说,我刚才都差点爱上你了。” 她什么也没说,但轻轻地抱住了我。 第五章 做个民工(1) 那天早上,我们与这两位高三女生分别的时候,阳光正照在城市的街道上。 李启华喜滋滋地问我: “兄弟,昨晚还顺利吧?” 我心情很郁闷,只轻轻摇了摇头。 李启华说:“兄弟,你这样可不行,将来要吃亏的。” 他大概以为我在叶子那里受了挫折,就教导我: “男孩子吗,要学得坏一点,泡妞嘛,就一个绝招:胆要大,嘴要甜。” 我实在不想听他谈论这类问题,就问他: “你今天还要上班吗?” “下午的班,还有几个小时。”他看着马路对面说:“今天五一,热闹得很,要不,咱到对面那广场上逛一圈,然后坐车回去?” 我说:“不了,我想转转,找个工作。” “想找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都行。” “体力活做不做?” “做。” 他就拿怪怪的眼神看我:“兄弟是不是缺钱,缺钱就跟大哥说声,先从我这里拿点。” 我就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又问了一次,我就只好跟他说: “我只是想试着工作一下。” “我有个表弟在工地上,我给你问问他们需不需要人。”他掏出手机给他表弟打电话,然后跟我说:“我表弟说了,你可以到他那里去,活很轻,每天五十块钱,包吃住,做不做?” 我当然求之不得。 他就送我去做22路公交车,还跟我说: “我表弟这人很热心,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有什么事他会罩着你的。” 他把他表弟的手机号告诉了我。临走又拍拍我的肩膀说: “兄弟,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大哥说,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这人最不喜欢客套。” 大约坐了四五十分钟,终点站到了。我下车一看,已经在市郊,满目荒凉,远处有片大楼在施工。我找了个小卖部,跟李启华的表弟打了个电话。 他表弟果然很热情,不出五分钟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身上还穿着民工服。他远远地就朝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江小松。 我说是,然后问他: “你就是姜广元吧?” 他接过我肩上的背包:“走,我带你过去跟工头说说,咱直接就干活。” 工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大队书记的模样。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说: “个头倒挺高,就是瘦弱了点,听小姜说,还是个大学生呢,能在我这里干几天?”我做出一副老老实实的表情:“五一放七天假,加上周六周日,差不多能在这里做十天。” 他又点点头:“那你就去跟小姜清理房间吧,有什么不懂的就让小姜跟你说说。” 姜广元就带我往不远处那座新建成的大楼走去,边走边跟我介绍,原来清理房间就是用小刀把地板和墙壁上的水泥斑点刮掉,然后再用锯末擦洗干净。 新房里散发着建筑材料特有的气味,将广元把我的背包放在屋角的木板上,说: “兄弟,这里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咱可以边干活边吹牛。” 我挽了袖子,匆匆忙忙刮着地板上的水泥斑点。姜广元回头对我笑了笑: “兄弟,不用那么卖力,咱这活不急,属于工地上的冷门。” 又问我:“你多大了?” 我说:“十九。” “呀,你居然比我还大?没看出来。我今年十八。” 然后他就盘腿坐在那堆锯末子上休息,同时跟我讨论追女孩子的问题。我们这个年龄段上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不出三句话,肯定要扯到这个话题。姜广元告诉我,他最近正在追一女孩,那女孩是旁边纸箱厂的一个女工,今年十七岁,漂亮得很。 正在这时,门口有几个小伙子喊: “广元,走,吃饭了。” 其中有个胖乎乎的年轻人问我: “新来的?家哪里的?” 我跟他点点头: “我是临沂的。” 姜广元搂住我肩膀: “走,午饭在工地上吃。” 然后又给他们介绍: “小松是我表哥的朋友,大学生呢。” 实在说,“大学生”这个帽子让我羞愧难当。 午饭吃的是大锅菜,炖的是土豆、白菜与猪血。姜广元盛了一大饭缸菜,又抱了四五个馒头,说: “兄弟,你没餐具,就跟我用一个饭缸吧。” 这让我很为难,就跟他说: “这多麻烦,要不我去买一套算了,附近有没有卖饭盒的地方?” “有什么麻烦的?等你买来,早就没吃的了,来,赶紧吃吧。” 说着,他扔给我一双筷子。 我狠狠心,蹲下来夹了一块土豆。那胖乎乎的小伙子扔过两块砖头,说: “兄弟,别蹲着,那样太累。” 第五章 做个民工(2) 晚上六点的时候,工头到楼上来看了一下,很关切地问我适不适应,然后又跟姜广元说: “今天就干到这里吧,吃完晚饭帮小松找个住处。” 晚饭跟午饭差不多。那群小伙子,总是边吃边闹,偶尔开个黄色玩笑,尽管这样,他们的吃饭速度仍然比我快。晚饭之后,姜广元跟我说: “走,咱一起到肥仔那层楼上去斗地主,跟他说好了的。” 他说的肥仔就是那个胖乎乎的小伙子。 我不好意思地跟他说: “我不会玩扑克,你们去玩吧?” 他很惊讶:“不会吧?还有不会玩扑克的?” 然后又跟我说:“那也得一起过去吹吹牛,要不然你没事干呀,我们晚上都是十一点多才睡觉。” 我说:“不要紧,我就在附近逛一下,十点以前赶回来。” 他说:“一个人有什么逛头,要不我跟他们说声,不玩扑克了,咱一起逛逛?” 说着就准备发短信。我赶紧制止他,告诉他,我很喜欢一个人闲逛,让他放心去玩扑克。他虽然很好奇,但是没勉强我。 附近正在搞开发,各项设施都还不完善,路边的店铺很少。我走了一两里路,才发现一家网吧。网吧里只有十几台电脑,几个染着黄头发的小青年在吆吆喝喝地玩着游戏。 我找台机子坐下来,结果被告知这台机子不能用,只好又换了一台。刚开机,屏幕上就跳出一个弹窗,说是:清纯美女约您聊天,接受请单击“确定”。我点了关闭,没想到又一下子跳出一个更富诱惑力的网页,网页上除了图片,还有一行大字:海量成人电影等您免费下载,请先注册。 我电脑知识缺乏,花了好一阵子,才把这类网页都关掉。然后打开邮箱,里面竟然有十多封未读邮件。我以为又是杂志社的退稿信,赶紧点开,竟然是杨衣如发来的。我心脏一阵狂跳,平静了一下,才一一打开。 第一封: 在哪里? 第二封: 到底在哪里? 第三封: 你再不回话,我就气晕了。 第四封: 天哪,我真想把你的脑瓜打碎。 …… 第九封与第十封似乎是不久前才发过来的。第九封说道: 看到信件之后给我回个电话。 第十封里给我留了个qq号,让我加为好友。 我赶紧申请了一个qq号,填昵称的时候,我还费力思考了那么一会儿,最后就用了个“蜗牛”。我开始搜索杨衣如留给我的qq号,发现她的昵称就是自己的真实姓名。 我坐在电脑前面苦思冥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只好发了个笑脸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发过一堆大便来。 我说:“我是江小松。”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在乎你,给你发了十来封邮件?” “没有。” “竟然没有,枉费我苦心了。” 我立即感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她问我:“这两天有没有跟女生在一起?” 这句话让我有些意外,我回她: “当然没有。” 她说:“那来找我玩吧。” 我说:“我在工作,走不开。” 她说:“别工作了,我发你工资,顺便送你一款手机,免得联系不到你。” 她这种说话的方式让我很受不了,我胸中憋着一口气,说: “回学校再找你吧。” 然后就下了线。 走出网吧,看了一下表,才八点半,我只好顺着那条小街继续逛荡。拐过一条街,遇见一家很小的书屋,就走了进去。 里面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我从书架上抽了本村上春树的小说。正在凝神翻看,忽然觉得有人拽我背包。这可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扒手呢。猛然回头,才发现是个小女生。这小女生我认识,就是上次去我爸那里时,在车上遇见的那个高二女生。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记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她穿了件校服,上面还有沂水二中的标志。她脸上带着中学生特有的表情: “我又来看我姐,你呢?。” 我说:“我在这里做点短工。” 她把手里那本书放回书架: “要不,去我姐那里玩吧,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你呢。” 我说:“问题?什么问题?” 这时我们已经走出了书店,她说: “也不是什么具体的问题,就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学习方法方面的东西。” 原来她总觉得自己方法不对头,付出很多努力,学习成绩却只能在中上游徘徊。 我犹豫了一下,说: “明天吧,今天已经有些晚了。” 街上路灯相当昏暗,只是偶尔有车经过。我们竟然又是同路。走到一个废品回收站附近的时候,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路边喊: “杜鹃阿姨,妈妈在等你。” 看来那高二女生就叫杜鹃。她蹲下来牵住小女孩的手,跟我说: “这是我姐的孩子芸芸。” 那小女孩就瞪着怯生生地大眼睛看我,过了半天才小声说: “叔叔好。” 这把我吓了一跳,我怎么就成了叔叔呢? 杜鹃指着旁边那排破旧的平房说: “我姐就住那里,左边数第三家,明天你一定要来呀。” 然后我们就挥手再见。走出十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杜鹃也正回头看我呢,我们就又彼此微微一笑。 这地方离工地不足两百米,我走回去的时候,姜广元他们还在玩扑克,我只好坐在今天下午清理过的房间里等他们。房间刚刚建成,还没安装灯具,不过窗户外面挂了盏工地上特有的照明灯泡。我就着灯光读了几页《麦田里的守望者》,发现到处都是飞蛾,有的正绕着灯光打转转,有的已经冲进房间,甚至撞在我身上。 十点多钟的时候,姜广元回来叫我下去睡觉。我们就睡在新建成的楼房里,为了看护建筑材料,工头要求我们一律睡在一楼。他们把竹排并在一起,铺上被褥。 姜广元说:“兄弟,今晚就跟我一个床睡了,我有两床被子,来,你睡里面。” 我们刚睡下,肥仔就抱着被褥闯进来了,他说: “柱子他们太闹,我过来跟新来的兄弟吹吹牛。” 说着又并了个竹排上来,把被褥铺上。 肥仔跟姜广元凑在一起,特喜欢讨论纸箱厂的女工,两个人打打闹闹,侃得津津有味。我以为他们至少会聊到十二点呢,没想到转眼打起了呼噜。 这夜我想了很多,一点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五章 做个民工(3) 第二天上班,我依然跟姜广元一个房间干活。他把手机放在窗台上,一有短信发过来,他就赶紧扔掉刮刀,跑过去看手机。他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他与纸箱厂那女孩的恋爱经历,看完短信还要绘声绘色地给我读读。 休息的时候,他跟我说,挣足了钱就带那女孩回老家结婚。这让我十分羡慕,看来做民工也不错,他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理想。 傍晚下班的时候,姜广元要去见纸箱厂那女孩。肥仔他们就约我去逛街、上网或者喝啤酒。我跟他们说,我还有点事。肥仔就搂着我肩膀说: “兄弟,你就瞎掰吧,你初来乍到能有什么事,又不跟广元似的,有个纸箱厂的小妹妹?” 他哈哈笑了笑,又说: “我看呐,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不爽快。” 另一个黑脸小伙也说: “兄弟,一起去吧,一个人多闷。” 我跟他们说,我真的有事情,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我去看望她一下。害怕他们不信,我还告诉他们,我那朋友就在废品回收站那里住。这下肥仔他们信了,说: “那你就先去看朋友吧,有空咱们一起去喝鱼头汤。” 我走到废品回收站那里的时候,看见杜鹃正在陪芸芸玩皮球,芸芸高兴地又叫又跳。看见我之后,她扯扯杜鹃的衣服,然后就抱着球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看我们。 杜鹃很高兴,她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说: “走,进屋吧,只有我姐在家。” 屋里很狭窄,光线也很差,但是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还养了一盆水葫芦。杜鹃的姐姐很漂亮,她正坐在床边织毛衣。杜鹃把我介绍给她之后,她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昨天就听杜鹃说了,你随便坐,千万别拘束。” 又跟杜鹃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去洗点水果招待你朋友吧。” 我说:“不用,不用。” 可杜鹃已经用小框端着几个苹果跑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杜鹃才一手牵着芸芸,一手端着苹果进来。我们就开始讨论一些学习方法方面的事情,后来她还问了一些大学里面的事情。杜鹃其实很健谈,她把学校里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她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连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觉得很好笑。 我从她姐姐家里出来的时候,她跟我说: “你发现了吗,我姐姐一直坐在那里没动?” 我这才觉察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 有一丝忧伤掠过她的脸颊: “我姐姐腿部有残疾。” 我用沉默来表达对她的同情。 “其实我姐姐挺漂亮的,人也温柔,可就是……”她顿了一顿,继续说:“因为这样,她嫁不到一个好男人。几年前,她爱上了一个民工,不顾家里的劝阻,跟着那个民工跑到这里来受苦。” 她竟然抹着眼睛哭起来。我最怕女生哭了,因为我根本不会安慰人。我真的不会安慰人,我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阵子,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有时间就跑过来看她的原因。” 她把我送出去几十米,又忽然问我: “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我说:“那当然。” “那我以后又什么话都跟你说,你也一样,好不好?”然后犹豫了一下,又说:“如果明天有空,可不可以再过来聊天?我姐姐家实在太冷清了。” 我说:“尽量吧。” 回到住处,发现姜广元正躺在竹排上发呆,我进门的时候他也没瞥一眼。我就问他: “怎么了?今天情绪不好?” 他叹口气:“人活着真难呀!” 我不喜欢一再追问,也不会安慰人,只好一句话不说,坐在竹排上。 十点多钟的时候,肥仔逛街回来,把衣服往屋角一扔,就摔倒在竹排上,问姜广元: “兄弟,今晚的约会怎样?” 姜广元叹口气,没说话。肥仔就“噌”地做起来,摸了支烟: “到底怎么了?吹了?” 姜广元说:“别提了,可能我真是太窝囊。” 肥仔把烟从嘴里拔出来,插在姜广元嘴里: “我操,有什么话你就说哎,总不能憋着。” 姜广元也不是喜欢藏事的人,他长长地吐了口烟: “她走了。” 肥仔说:“那你那相机怎么办?还有借你的钱?” 姜广元说:“所以呀,我窝囊。” 肥仔跳起来:“你他妈真鸡巴窝囊,就这么被个女人骗了?我操,即使被骗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呀。去把她揪出来。” 姜广元摇摇头:“她走了,回老家了,我今天下午打她电话打不通,问她朋友,说是昨天走的。” 肥仔说:“你真傻呀,被骗一次也就罢了,怎么能连着被骗三次?而且还是被同一个女人骗了三次。兄弟们早就跟你说了,对女人不能太大方。” 姜广元说:“这事全怪我,以后也就别提了,全当买个教训吧。” 说完,他转过身去,面朝墙壁,再也没说话。肥仔骂了一阵子娘,打起了呼噜。十点半的时候,姜广元跟我说: “兄弟,你也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起来干活呢。” 我没说话,躺着,躺着,就渐渐迷糊了。 半夜翻了个身,忽然听见姜广元在吸溜鼻涕,仔细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正对着墙壁哭呢。我怕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就继续假装睡觉,可我很久都没再睡着。 第五章 做个民工(4) 第二天上班时,姜广元几乎没怎么说话。这个体形矮小的十八岁少年就那么蹲在地板上,拼命地刮着水泥斑点,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傍晚的时候,我们蹲在工地上吃晚饭。有个叫柱子的小伙子跑过来说: “广元老弟,那个崔艳红压根就没回家,我刚才在菜市场看见她了。” 有个黑脸小伙问:“你确定?没看错?” 那个叫柱子的小伙就摸着脑勺说: “只看到个侧影,不过像得很,好像还穿着那件红毛衣。” 肥仔把饭缸放在地上,站起来说: “他娘的,管她是不是呢,兄弟们到纸箱厂去看看不就行了。” 姜广元赶紧站起来阻止他: “我今天多谢大家了,不过这事过去就过去了,我想还是算了吧。” 肥仔不依:“广元,我是跟你一个村的,也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了,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这事你做不了主,我就只能替你讨公道。” 只一会儿,八九个小伙子都表示愿意一起到纸箱厂去。肥仔又拉上我: “兄弟,你也一起去,人多力量大。”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纸箱厂走去,姜广元无奈,只好在后面紧紧跟着。 进纸箱厂大门的时候,看大门的那老头提着烟杆跑过来拦住我们: “干什么的,不能进,你们干什么的?” 肥仔把他推到一边:“我们找人的,你别管闲事。” 我们先到了崔艳红的宿舍。敲开门之后,屋里只有一个满脸麻点的瘦小女工。她正就着一包咸菜啃馒头呢,看见这么多男性闯进来,吓得面色苍白。 肥仔问:“崔艳红呢?” 那女工说:“她早就不干了,昨天回老家了。” 肥仔说:“不管她有没有回老家,你都给我传个信,让她把骗我兄弟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还给他,要不然我弄死她。” 那女生吓得连连点头。 我们又到车间里去找,在车间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肥仔就逮着一个正在干活的中年妇女问: “崔艳红今天来了吗?” 那中年妇女说:“她好像是下半夜的班。” 肥仔又问:“她昨天来上班了吗?她有没有回老家?” 中年妇女说:“昨天她来上班了,至于有没有回家我就不知道了。” 这时,旁边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主动说话了: “你们是她什么人?她好像在李玲玲宿舍。” 我们仔细打听了一下,李玲玲的宿舍在三楼,就急匆匆又去了职工宿舍楼。 我们敲了几下门,里面有人问: “谁呀?” 肥仔开始用拳头砸门: “赶紧打开。” 过了好一阵子,有个挺高挑的女孩开了门,肥仔问: “你是李玲玲?” 那女孩一脸茫然: “对呀,你们是?” 肥仔直接走进去,问: “崔艳红呢?” 李玲玲跟在肥仔后面: “她没在这里。” 肥仔掀开床上那床被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没发现人。 李玲玲又说:“她真的没在这里。” 这时,柱子忽然指着最里面那张床说: “床底下好像有些动静。” 肥仔一脚踹在床上:“崔艳红,你给我出来。” 里面没动静,胖子又踹了一脚,把那张破床踹得要散架: “你他妈的赶紧出来。” 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从床底钻了出来,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 “喊什么喊,你以为你是谁?” 肥仔指着她的鼻子:“崔艳红,我告诉你,你今天赶紧把骗我兄弟的东西还给他,要不然我弄死你。” 崔艳红作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你弄呀,你弄死我呀。” 肥仔伸手推了她一把。崔艳红扯开嗓子喊: “你敢打我,我这就报警。” 肥仔挥拳就要打过去,旁边那几个小伙子赶紧拦住他,劝他别冲动。这时候姜广元也走上前来: “胖子,算了吧,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崔艳红后退了两步:“有种你们就报案呀,我就不承认,你能把我怎么样?” 又指着姜广元说:“你这人最懦弱,我怎么骗你东西了?那不都是你自愿送我的吗?” 姜广元摊摊手:“化妆品什么的是我送你的,可那五百块钱,还有手机、数码相机,我当时都是借给你的呀。那五百块钱和手机我都不要了,可那数码相机是我从朋友那里借的,你总该还给我吧?” 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 “领班过来了,领班过来了。” 接着,从人群里挤进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稍微比我身边这些兄弟讲究一些。领班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你们哪个厂的?闯进我们职工公寓做什么?” 我们这邦人大概被领班的气势镇住了,过了半分钟,那个叫柱子的小伙子赶紧陪笑着递上一支烟,把事情的原委简略地说了一遍。 那领班挡开柱子递上来的烟,转头问站在旁边的崔艳红: “小崔,有没有这回事?” 崔艳红把脸扭到一边,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没有。” 肥仔再次指着她的鼻子: “你再他妈耍无赖,兄弟们就把你拖出去。” 旁边有人说:“赶紧送派出所算了。” 这句话是从看热闹的那群女工里发出来的,看来这崔艳红在这里的人缘很一般。 领班说:“小崔,这种事厂里没法处理,你还是跟他们去派出所解决吧。” 崔艳红说:“关你什么事?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 柱子说:“你这八成属于诈骗罪,说不定还是高额诈骗罪。” 肥仔说:“兄弟们,别跟她啰嗦了,拉到派出所去。” 说着就动手拉崔艳红的胳膊。崔艳红边喊边挣扎,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去派出所。 领班制止肥仔:“你们要让派出所解决,这我没意见,但是你不能从我这里硬拉人,你们在这弄得鬼哭狼嚎的,像什么样子。” 肥仔说:“你他妈的不就一个小小的领班吗,管你屁事呢,小心我顺便捅你两拳。” 那领班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你们给我滚出去,要不然,我让你们蹲上几个月局子。” 肥仔挥拳就要擂那领班,姜广元赶紧拉住他,柱子说: “算了,算了,咱们先打110吧。” 那领班还在那里骂骂咧咧地说个不停。肥仔掏出手机就准备拨号。崔艳红“噌”地站了起来,劈面把肥仔的手机夺过来。 肥仔气得脸色发紫,抓住崔艳红一只胳膊就往外拖: “你他妈,还无法无天了,今天非把你拖去不行。” 崔艳红大呼小叫地挣扎。人群里有几个人实在看不过去了,就上了调停。有个中年妇女说: “我看,你们先商量商量,能不去派出所就尽量不去派出所。” 崔艳红蹲在地上哭了,抹着眼泪说: “他们又没证据,我才不怕呢。” 那中年妇女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把各种利害都陈述了一遍,崔艳红才渐渐平静下来,问: “你们到底要怎样?” 肥仔问柱子怎么办,柱子也不知道,就问我: “兄弟,你读书多,你说怎么办?” 我只不过多读了些小说,哪能知道这类问题,就吞吞吐吐地说: “让她把东西换给广元兄弟,这事也就算了吧。” 姜广元自始至终都耷拉着个脑袋,我看他八成也是这个意思。 崔艳红说:“东西都被我卖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钱也没有。” 肥仔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办。那领班开口了: “我看,先写张欠条吧,有了这张欠条也就算个证据了。” “欠条?”柱子问姜广元:“兄弟,你觉得这样行吗?” 姜广元过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领班就跟打扫卫生的那个老太太说: “你去值班室拿只笔,再撕张纸来。” 崔艳红垫在膝盖上写了张欠条。根据商议,把所有物品都折合成两千五百块钱。拿到欠条之后,肥仔问我: “兄弟,你看这行吗?” “我也不太懂,”我轻轻摇摇头:“不过,还是让她把归还的日期具体到年月日,然后再写清楚单位吧。” 等所有事情都弄妥了,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我们一帮人,拿着那张欠条,浩浩荡荡地凯旋回来。肥仔搂着姜广元的肩膀吼起了歌。 回到住处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昨天已经答应杜鹃,今晚本该去跟她聊天的。 第五章 做个民工(5) 这天晚上,姜广元继续失眠,我也没有立即入睡。我想了很多事情,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杨衣如,此外还想到了姚磊。坦率地说,他那张斯文帅气的脸已经在我心中凝结成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第二天傍晚,我们正顿在工地上吃晚饭,那个做饭的老头带了个女孩过来,说是找我的。我把筷子往菜缸上一放,赶紧站起来。这女孩就是杜鹃。 那群小民工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有人发问: “她是不是纸箱厂的?” 气氛开始凝重起来,有人说: “要是纸箱厂的,就赶紧让她滚蛋。” 杜鹃吓得脸色苍白,我赶紧跟他们说: “她不是纸箱厂的,她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年才读高二呢。” 那天杜鹃穿的是校服,样子很幼稚,他们听我那么一解释,也就都相信了。柱子还跟杜鹃打了个招呼: “小妹妹,不好意思啦,让小松兄弟替我们道歉。” 我扔下手里的馒头,赶紧把杜鹃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杜鹃说:“你还是先去吃晚饭吧,我在这等你一会儿吧。” 我说:“没事,我不怎么饿。” 杜鹃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 我就跟她说:“我昨晚有些事情,所以没能去找你。” “没事的,”她问我:“你今晚有没有事情?” 我说:“没有。” 她就吞吞吐吐地说:“我姐夫正在跟我姐吵架呢,我实在没法子,你帮帮我好吗?” 她一幅忧伤而又无奈的样子。 我说:“好呀,我怎么帮你?我这人很笨,不怎么会劝架。” 她说:“我就怕我姐夫会动手打我姐。” 这我就知道了,我跟她说: “我会尽量阻止他的。” 然后我们就一起往废品回收站走去。 刚拐进院子,冷不防与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这男人骂骂咧咧地抬头,让我吃了一惊。这张脸我还记得,他正是昨晚在纸箱厂管事的那个领班。他大概也认出了我,冷冷地跟杜鹃说: “连这种人也结交?” 杜鹃没说话,他继续说: “我看你跟你姐一样,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说完,一甩手,走了。 杜鹃跟我说:“你别介意,他就是我姐夫。” 我说:“没事。” 说着,我们就赶紧冲进了房间。 杜鹃的姐姐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芸芸站在床边,紧紧抱着她一根腿,正在哭呢。看见我们进去,小女孩赶紧把哭声停住,但还是一个劲地用袖子抹着眼泪和鼻涕。 杜鹃爬到床上,叫了一声“姐。”她没反应。杜鹃就害怕了,推推她的肩: “姐,你到底怎么了?” 杜鹃的姐姐把脸从被子上抬起来: “我没事。” 然后就坐了起来,头发散乱。杜鹃就哭了,摸着她姐姐的脸,帮她整理头发。芸芸仍在旁边小声抽泣,我摸了她的头一下,她就抬脸看了我一眼。 杜鹃忽然吃惊地说: “这什么东西,粘乎乎的?” 然后“噌”地跳下床,去找电灯开关。电灯打开之后,杜鹃更加惊恐: “血,怎么这么多血?” 再看杜鹃的姐姐,脸色苍白,有很多血正顺着头发滴下来,一直流进脖子里。 杜鹃说:“姐,你的头破了,咱赶紧去医院吧。” 杜鹃的姐姐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没事的,帮我拿点纸来擦擦就行了。” 我没多想,把杜鹃的姐姐往背上一放,就赶紧往外跑。杜鹃也跟着跑出来,然后又跑回去,把芸芸抱出来。芸芸又开始哭了,黄昏忽然弥漫了整个天空。 跑出半里路,我们迎面拦住一辆出租车。杜鹃说: “师——师傅,去医院。” 出租车司机似乎很有职业道德,回过头来问清楚: “去哪个医院?” 我跟杜鹃面面相觑,都不太熟悉附近的医院,就说: “去最近的,规模大一点的,要快点。” 司机没再多问,径直朝前驶去。杜鹃抱着姐姐的脑袋哭了。我只看见外面的路灯迅速地往后退。 第五章 做个民工(6) 杜鹃的姐姐受伤不重,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只是失血过多,必须输液。杜鹃放下心来。把姐姐安顿好之后,她惊慌地跟我说: “呀,你身上这么多血,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事,没事,我这衣服本来就不干净。” 杜鹃的姐姐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 “小兄弟,谢谢你了。” 她身体显然很虚弱,喘了一会儿气,又说: “要不,你赶紧回去睡觉吧,让杜鹃在这里陪我就好了。” 我说:“没事的,我不是太困。” 杜鹃说:“明天你还要工作呢。” 我跟她说,我经常夜里不睡觉的,她就没再坚持让我回去。我们坐在床前聊天,她似乎一说起话来就特别容易兴奋,她跟我说,她的理想不远大,就是考个普通本科,将来做个中学老师就行了。还跟我说,她将来要过小家小院式的平凡而温馨的生活,还要养个小狗。 一直说到半夜,芸芸早就趴在她母亲身边睡了。杜鹃忽然问我: “我是不是有点烦?” 我说:“怎么会呢?” “真的?” “真的。” 然后,我就起身去洗手间。她说: “我跟你一起去。” 医院的墙壁很白,走廊里的灯光也很白。杜鹃的脸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从洗手间出来,迎面遇上一个帅哥,我不自觉地瞟他两眼,他也瞟我一眼。这眼神好熟悉,我心里正奇怪,他开口说话了: “小兄弟,不认识我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是——你是姚磊!” 他就浅浅一笑,显得很有风度: “杨衣如在病房里,你要不要去见她?” 我心头一抖:“她在住院?” “那倒不是。”然后又说:“我带你去见她。” 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用了,不用了。” 他没搭理我,径直走到308房间,用手敲敲门,向里面打了个手势。杨衣如出现在门口,她刚要询问,一眼就看见了我。然后就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跟我对视,我思维有些混乱,一时没反应过来。对峙了半天,她皱皱眉: “怎么,你还不跟我打招呼?” 我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了。她脸上的忽然一变: “呀,你受伤了?” 然后就过来,查看我的脖子。 我赶紧跟她说:“没有,这不是我的血。” 这时杜鹃正好从洗手间出来,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边。杨衣如看了她一眼,大概见她身上也有血迹,就问: “她的血?” 杜鹃用中学生回答老师问题的口吻说: “不是,是我姐姐。” 杨衣如若有所思:“还以为你真的在工作呢。” 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语气冰冷:“没意思。” 我说:“我这几天就是在工作。” 她说:“男生做坏事并不讨厌,说谎才是最让人无法容忍的。” 我内心的无名怒火在燃烧。 姚磊赶紧说:“看来这小兄弟不像说谎,走,咱到房间里聊吧。” 杜鹃跟我说:“你去跟你朋友玩吧,我自己照顾姐姐就行。” 我跟她点点头,说: “那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杨衣如一句话不说,转身走进房间。姚磊总是很谦让,伸手让我先走。我就没客气,跟在杨衣如后面走了进去。 病床上坐了位中年女士,杨衣如冷冷地给我介绍: “这是我妈。” 那位中年女士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气质很高雅,我小声叫了一声“阿姨”,脸就微微红了。杨衣如坐在床边没说话,我本来就很拘束,现在就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姚磊说:“你们两个不要不说话呀。” 他微微笑一下,就坐到床边陪杨衣如的妈妈说话,似乎很熟的样子。杨衣如站起来说: “姚磊,你先照顾我妈,我到走廊里跟这位小师弟聊聊天。” 我们坐在走廊的条椅上,刚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后来我觉得有必要跟她解释一下,就先开口: “我这几天真的在工作,昨天晚上是因为……” 她打断我的话:“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解释了,我会自己做出判断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我有解释的必要吗?我看了一下表,当时是夜里一点,我们就那么坐着,低头沉默。后来我跟她说: “我要回去照顾病人了,你也进去陪你妈妈和你男朋友吧。” 她怔了一怔,然后拉住我的胳膊: “可不可以不回去照顾病人?” 我回过头来:“当然也可以,但是……” 她脸色一变说:“你去照顾病人吧。” 然后起身进入房间。 午夜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迅速离开,进入了杜鹃所在的病房。 第二天早上,我还要去工地干活,杜鹃把我送到楼下。她小心翼翼地说:“昨晚你女朋友好像生气了?” 我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又问:“你要不要去跟她打个招呼?” 我说不用了,然后跟她道别,去马路对面等公交车。 回到工地的时候,姜广元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 第五章 做个民工(7) 杜鹃的姐姐第二天下午就出院了。 此后几天晚上,我坚持去找杜鹃聊天。我跟杜鹃聊天的时候,芸芸总是一声不吭。我和杜鹃偶尔会给她讲个故事,这时候,她就瞪大眼睛,很入迷地听着。 我跟杜鹃很快就熟悉了。五月七日,杜鹃要回去了,她送我一包东西。我问她: “这是什么?” 她说:“我的日记,从初中到现在,你读完再还给我。” 我犹豫一下:“这不好吧,毕竟是个人隐私。” “没事的,既然我们是朋友,就应该让你了解一个全面的我,不该有隐私。” 我想了一会儿:“那我怎么还给你?” “我想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如果没法还给我,你就一直替我保存着。”她又说:“千万不要随便丢掉呀,这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多年的心事。” 杜鹃离开之后,我的生活出奇的落寞,我每天在房间里干活,然后躺在地板上想念杨衣如。 我坚持干完第十天,然后拿着五百块钱工资离开了工地。那天晚上下着濛濛细雨,姜广元和肥仔送我去坐公交车。姜广元说: “兄弟,希望你暑假再来。” 肥仔搂着我的肩膀: “兄弟,咱们先去喝上几瓶啤酒再走,也算个简易的分别仪式,怎样?” 我拒绝了,因为那样就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