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偏爱你》 第0章 .1 在沈乔的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季远是在那年的年初三。 外面飘着细细小小的雪粒子,粘在头发还有睫毛上,视野中也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茫。 她呵出口白气,在陈妈一迭声的“小姐回来啦”中,踏进了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的沈家主宅。 陈妈忙着替沈乔脱掉沾了雪粒水滴的大衣,看到沈乔的鞋跟踩了泥水,又催促旁边傻站着的女仆给沈乔拿双舒服的鞋子。 女仆是新来的,没见过沈乔,心里好奇,难免微微抬头多看了两眼。 站在那儿的女人身形高挑,形容清冷,一张姣好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明明好看地很,但却空茫茫的,给人一种疏远冷淡的感觉。并不太好。随后女仆傻愣愣地离开了。 “陈妈,别忙了,我很快就走。” 沈乔松了松有些紧的毛衣领子,目光扫过大厅里坐着的数人,就好像在看空气似的,一扫而过。 陈妈这才反应过来家里还来了客人。对上林清岚微带些冰凉讽意的视线,陈妈橘皮似的老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怯弱,攥紧了沈乔的大衣,飞快地低头离开了主厅。 沈乔径直往二楼走去。 “阿乔。”沈正豪叫住了她,好像想说什么,最后生硬地转了话头,“你奶奶等你很久了,多陪陪她吧。” 他话音未落,沈乔已经踩上了最后一阶台阶,背影消失在拐角。 沈正豪转回头,强颜欢笑:“让季哥和小远看笑话了,我这大女儿就是这样,不太爱搭理人,连我的话也不听,就听她奶奶的。” 林清岚搭住他的手,小声安抚他:“不管怎么说,阿乔今年还是回来看了,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正豪嗯了一声,拍了拍林清岚的手。 沈氏近两年承办了个海底隧道工程,竞标时遇上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季氏,两个掌权人正面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私底下却英雄相惜成了好友。今天正好季家当家的季文杰带着他的长子季远来沈家拜年,原先气氛良好,两家人相处地十分融洽,沈乔突然地出现后,场面便变得有些异样了。 虽然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但是沈家前些年发生的那事可是被不怕死的媒体报道过的,当时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季文杰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任由小三逼死原配、将原配女儿赶出家门这等丑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哪会轻易放过?更何况,当时还发生了沈家长子沈让车祸丧生的插曲,那些躲在暗处恨不得沈家遭殃的人更是捕风捉影地传言——沈让身亡并非意外,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推到了最受关注的显眼位置。在h市声名显赫的沈家仿佛在眨眼之间就被拉下云端,籍籍无名的寻常人家也敢乱说一气,愤慨地好像恨不得往沈家门口泼粪水。 只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正豪花了数年,总算还是继续在商界扎稳了根。 毕竟在光鲜亮丽的上层社会,这种事见多不怪,像他们这样的人,看重利益胜过人格品德太多,碍不到自己的事,又去触什么霉头呢? 季文杰一笑置之:“孩子都这样,长大了就不恋家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父母了。你看我家小远,连年三十那天都说忙,没回家,在公司过的年,也就是今天我说来沈家,他才跟来了。” 坐在季文杰左手边的季远始终都只是静静地听长辈们说话,嘴角边含着一丝看不出意味的微笑,此刻听到季文杰提到他了,那弧度便加深了些,不紧不慢地开口:“再怎么忙,沈叔叔家还是要来的。” 礼数周到,语气恳切。 季文杰满意地笑了笑。 沈正豪也掩饰般地跟着笑:“季哥,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吗?就是你有小远这么个优秀地挑不出一点错的儿子,真是让人眼红啊。” 季文杰:“哎,说什么呢,你家小箐也够好啦,又漂亮又有气质,不知道惹多少家的公子哥惦记呢。该知足啦。” 见长辈们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依偎着林清岚的沈箐抿唇一笑,微微赧然。眼波流转间,她的目光不露痕迹地在斜对面的季远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男人坐姿随意,却不放肆,笔挺的西装齐整的找不出一条褶皱,金色袖扣一丝不苟地扣齐,一如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淡然、从容。 他似乎有所察觉,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不闪不躲,淡淡地点头致意。 尽管他表情柔和,眼里也笼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但是沈箐却不知为何,有种锋芒刺身的感觉。 她忙回以礼貌地一笑,收回目光,不再乱看。 * 沈乔换上了女仆拿来的鞋子,走到沈老太房间门前,放轻了脚步。 “叩叩”两声,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是阿乔吗?进来吧。” 沈乔按下门把,楼道里的光芒倾泻而入。屋内一片昏暗,空气中有股幽幽檀香,挟裹着粘稠的热气,一股脑地扑面而来。 沈老太轻咳两声:“开灯吧。” 沈乔轻轻应了,打开了顶灯。 沈老太靠着靠枕,安静地坐在床上,眼露慈爱地看着沈乔一步步走近。直到沈乔走到床边坐下了,她浑浊的双眼里才漾出笑意:“阿乔越长越标致了,像小滢,真像。” 小滢是沈乔的母亲,全名是乔滢。 沈乔握住沈老太的手,轻轻地放到被子下捂好:“奶奶,最近身体还好吗?” 沈老太笑呵呵的:“好,好,你和阿让好,奶奶就好。对了,阿让呢,怎么没回来看奶奶,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沈乔静默片刻,挤出个笑容,“嗯,大哥女朋友人很好。” “下次也让你哥把她带回来给奶奶看看。好久没见阿让了,真想他啊。” “你也不怎么回来看奶奶啦,你们都长大了。” “昨天小滢还说,你又和阿让吵架了,对不对?哎……你们是亲兄妹,怎么好吵架呢,怎么好呢……” 沈乔安静地听着沈老太碎声念叨,一双清凌凌的眼里专注地找不出多余的情绪波动。 没过一会儿,沈老太阖上眼,睡着了。 沈乔给她掖好被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人滞闷到呼吸不顺的房间。 沈老太神志不清——也许是五年前,也许是这五年间的任何一天,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就是这般了。胡言乱语、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白天还在期盼着孙子孙女放学了来看她,晚上就会突然想起儿媳和孙子都已经离世而大哭大闹。 沈乔不怎么来看她,自从某次看到她沈老太就涕泗横流地叫她小滢后。 这些年,她都是通过陈妈了解沈老太的病情的。前几日陈妈打电话给她,唉声叹气,说着沈老太多次在睡梦中喊她名字,沈乔这才回来看一眼。尽管只是一眼,她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又哪儿刺激到沈老太,让她发起癫来。 陈妈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姐,就留下睡一晚吧,下人每天都在清扫你的房间……” 沈乔闻言,不冷不热地轻嗤道:“我的房间?沈箐不是觊觎很久了吗,怎么,还没搬进去?” 陈妈:“小姐,您别这样。您的房间一直都留着,等你回来呢。” 沈乔淡淡道:“看来沈箐还是没能继承她妈的衣钵,连个房间都抢不到手,她妈肯定背地里骂她没用了吧。” 陈妈嘴皮子动了动,像是想附和着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顾忌自己下人的身份,不说了。 沈乔从陈妈手中接过已被烘干了水渍的大衣,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楼。听到声响,正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沈乔目不斜视,径直往大门外走。 “——阿乔,阿乔!”沈正豪站起来,“沈乔!” 沈乔顿住脚步,转过身,半歪着脑袋看他:“什么事?” 她眉眼清冽,凝着视线看人时,不带什么多余的感情,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好像在看一样死物。 不知是被冻地还是怎么地,她的脸显出一丝苍白,不见血色,连那微抿的唇,也泛着不健康的白。 沈正豪胸口起伏着,林清岚忙拽了拽他的手,然后笑意盈盈地朝沈乔迎过去,柔声道:“今天家里来客人了,阿乔,来跟你季叔叔问声好。” 沈乔避开她的手,嫌恶般瞥了一眼:“对不起,那是‘你们家’的客人,不是我的。”她指了指沈正豪林清岚和沈箐。 “沈乔!”这回沈正豪是真的动怒了。 无论打了多少电话都被挂断,无论几次亲自上门想带她回家都被拒绝,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却待不够半小时就要走,连、连一声爸都没喊过—— 沈正豪气急乱语,厉声喝道:“放任你在外面野了几年,一点礼数家教都没有了吗!过来给季叔叔道歉!” 季文杰忙打圆场道:“不用了不用了,小事,孩子有事急着走,别生气了。” 坐在一旁的季远始终微垂着目光,不知在看哪处,也不知注意力放在哪儿,只不过那嘴边始终挂着的弧度淡了不少。 沈乔面对沈正豪的怒容,好似听到什么很好笑的话,唇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 那一笑瞬间扫平了苍白脸上的素淡,然而下一秒,那笑就被收了回去。 “的确是没礼数家教的,谁叫我——”她语音飘高,十足讽刺,“不仅没了妈,还有个把小三娶进门的爸呢?” 沈正豪当真气的快要背过气去。 沈乔却还嫌不够似的,看了眼林清岚,“不过我再没礼数家教,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该抢,别人的丈夫不该占,至少我骨子里还是本分的,再学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林清岚面露尴尬,略显局促,无助地看向沈正豪。 沈箐愁眉苦脸地叫道:“姐——” 沈乔忽然眉目一凛,厉声道:“姐?什么姐?我不是你姐,你配当我妹吗?别给我乱叫!” 沈乔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不甚亲近,声色俱厉时更是让沈箐吓得脖子一缩。 她还记得五年前,她刚被带来沈家主宅的时候,这个骄纵高傲的沈乔狠狠地、狠狠地把她和她妈的东西全砸了,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她杂种。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她才是真正的沈家小姐了,而离家出走的沈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是了。 但是她还是怕沈乔,从心底里害怕。 沈正豪气的快要喘不过气来,沈乔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 沈乔离开后,林清岚红着眼眶安抚沈正豪,沈正豪平复下来后,朝季文杰苦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季文杰浑不在意地摇摇手,却没再说什么。 季远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扣,低声跟季文杰说了句什么。 季文杰略一沉吟,摆摆手:“行,你回去吧。” 第0章 .2 沈家主宅离市区远,建在半山腰上,方圆几百米就这一户人家,却铺了一条平坦公路直通山下。 山路曲折多弯,加上天色已黑,沈乔打着近光灯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挟裹着雪粒子的风吹进来,刺得人侧脸生疼。 关上车窗,打开广播,沙哑的女声悠悠地哼唱着曲调,平实地没有起伏。 沈乔腾出手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边嘟嘟声刚响了两声,倏地,一道黑影从山路中央一掠而过,竟似笔直地朝着车头横冲直撞而来。那东西罩在灯光下,模模糊糊一团,隐约看得出是只野猫,沈乔心下一惊,猛踩刹车。雨雪天路滑,刺耳的摩擦声过后,车子还是滑出老长一段距离,车轮深深地陷进了路边的泥地里。 车体倾斜着,沈乔喘了几口气,狂跳的心脏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摁掉通话,打开车门,皱着眉下车看情况。 刚刚那只黑猫已经不见踪影了,然而她的车却遭了殃。这条路的路基面高,两侧又不设护栏,车子开到路边泥地里,光凭她一个人是没办法把车开回正途上的。 真晦气。每次见到那家人,她都得倒霉个几次。 沈乔低骂了一句,直接打给了拖车公司,报了位置,然后就坐回车子里等救援人员来。 她调高了音量,平妥稳实的低音哼唱后,那女声突然爆发出充满了穿透力的高音,慷慨激昂的旋律节奏感极强,配合着电子吉他的背景乐,霎时充斥了整个狭小而滞闷的空间,听得沈乔头皮微微发麻。 她就这样抱着胸,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车响传来,是拖车公司的人来了。 沈乔打开车门:“大年初三地还要出来跑一趟,麻烦你们了。” 长了一张憨厚笑脸的中年男人摆摆手:“不麻烦,来我看看你这车,就陷到地里了是吗?” “嗯,我家里还有小孩等着,急着赶回去,能不能稍微快点?” “没问题,这小事。” “谢谢。” 沈乔走到路边一棵树边,靠着树干,刚掏出手机,就接到了隔壁家李阿姨的电话。 沈乔:“喂,李阿姨……对我马上就回去了,麻烦你多照顾一下碌碌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谢谢。” 挂断电话,她缓缓地出了口气。 情况比她想的要糟,拖钩勾着车头把车往外拖,一时半会儿竟然拖不出来。沈乔看了看时间,也许是她看起来有些心焦,那憨厚的中年大叔抹着汗跟她说:“小姑娘,要不你先回家吧,这车待会我们给你开回家去,你留个地址就成。” 沈乔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这半山腰上哪儿打得到车,光靠两条腿的话走到家都天亮了。 就在这时,两束明晃晃的灯光从远处照过来,沈乔马上走到路边,招手拦车,想请求车主载自己到山脚下好打车的地方。 那辆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色车子稳稳地在她面前停下来,像鬼魅一样,声响极小。 近在眼前,沈乔认出这是辆纯黑系迈巴赫。 座驾如此奢华,车主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沈乔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山上就一户沈家,现在会从山上下来的,除了沈家的人,就是今天来做客的了。 车窗缓缓摇下,车内灯光亮起,笼罩在那张俊朗逼人,却在夜色烘托下显出几分冷淡漠然的脸上。 然而下一秒,男人就微挑起唇角,露出个笑来:“沈小姐?” 沈乔其实不认识他,进门时,她只是往那边飘了一眼,目光没有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 她直奔主题:“你好,请问能不能麻烦你,让我搭个便车,只需要到山下能打到车的地方就可以了。” 季远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瞥了眼前方那辆遭殃的车子,没多思索,笑着说:“当然没问题。” 沈乔把车钥匙和家庭住址报给中年大叔,然后打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谢谢……先生。” 季远似笑非笑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我们刚刚在你家里见过。我姓季。” 沈乔略觉尴尬:“季先生。” “你也可以叫我名字。”季远似乎停顿了一下,“我叫季远。” 沈乔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季远笑:“怎么,你认识我?” 沈乔:“谈不上认识,但对季先生的名字还是有所耳闻。” 季远这个名字沈乔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无数次,尤其是近几年,这位过去二十几年都无人知晓的季家长子突然锋芒毕露,势头大好。手段狠辣雷厉风行甚至隐隐有盖过其父季文杰的趋势,沈乔虽然从不关心商场上的事情,但是由于职业与上流社会阶层的人群有一定关系,所以时常在同事口中听到他的事迹,那一条条地罗列剖析出来,没有人不叹一声后生可畏。 只不过他从不接受节目和记者采访,没露过脸,所以刚刚一打照面,沈乔没有认出来。 原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少爷,却没想到是季远。 沈乔不再说话。这样的人牵扯太多,权势阴谋、家族势力。她不想过多交谈。 季远也没有主动打开话题的念头,车厢里这就安静了下来。 沈乔看着车窗外浓黑夜色,正想着丁碌碌此刻在做什么呢,手心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她点开通话键,还未及放到耳边,就听到那边李阿姨慌乱无措的声音。 “小乔,那个、碌碌她跑出去了!” 沈乔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坐直了,连声音都绷紧了:“跑出去了?” 李阿姨忙道:“你先别急,我只走开几分钟,她一个小孩子,走不远的,我现在已经叫上我家老头子一起去找了,你先别慌,别慌啊。” 沈乔心里乱成一团,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 眼看已经快到山下主干道了,打车很方便,沈乔前倾身,手搭在前座靠垫上,“麻烦前面把我放下来吧。” 季远瞥着后视镜:“出什么事了?” 沈乔此时没有心思跟他来回客套:“前面放我下去,谢谢。” 季远仿若没听见她说的话,丝毫没有减速,声音沉了下来:“什么事?” 沈乔急的想抓头发:“我小孩跑出去了,找不着了!” 也许是气急,也许是担忧,沈乔苍白到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多了红晕,眼里也爬上了几丝血丝。 季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攥紧,最后提速。 “目的地。” 沈乔一怔。 季远沉声重复:“目的地。” 沈乔反应过来季远这是想送她去找小孩,马上报出小区名。 丁碌碌才十岁,又有轻微的自闭症,走不远的,一定是在熟悉的小区里转悠着找她。 沈乔心里升起一丝后悔。她应该带着丁碌碌一起去沈家的。 她明知丁碌碌离不开她,几个小时见不到她,一定害怕到不行了,才敢孤身一人跑出家门去找她。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要是撞上坏人了、跑出社区了,怎么办? 沈乔不敢想那后果,抓着座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处泛起了白。 近郊区的地方车辆不多,季远不发一言,车速直飙,直到进了市区,路况开始变差才减速。 即便如此,肯定也被拍到数次超速了。 沈乔顿时心里有些复杂,想开口跟他道谢,不过季远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面,而且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不想跟她说话。 那不是从表情或动作中表现出来的,但就是能让人察觉到。 于是沈乔没有说话。 迈巴赫开到沈乔居住的小区附近,沈乔摇下车窗,沿路看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经过的路人。 这时,季远突然开口:“是不是马路对面那个女孩子?” 沈乔连忙趴到另外一扇车窗前,看到埋着头蹲在路边台阶上的丁碌碌时,焦急、担忧、放松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是她。路边停一下吧,谢谢。” 车子刚停下,沈乔就打开车门,跳下车,想横穿马路,紧紧地抱一下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 喇叭声急促响起,一只手倏地紧紧箍住她的手肘,把她往回拽,与那辆电动车擦肩而过。 “没长眼睛吗?” 语气压低,暗含愠怒。 他拽住她的手太过用力,攥地手肘关节发疼。沈乔皱眉,想挣开时,蹲坐在数米之外的马路对面的丁碌碌突然好像察觉到什么,抬起头了,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在看到沈乔后,发出了亮光,下一秒小姑娘就站起来冲她跑了过来。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沈乔一定会蹲下去,搂住直冲过来的小姑娘,然后笑着说她像只追着骨头跑的小狗。然而此刻,沈乔在看到那辆来不及刹车的小轿车后,脸上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一时间,甚至讷讷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大脑空白一片。 加诸在手肘上的力量突然撤去,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 沈乔恍惚间掠过一个念头:刚刚说她没长眼睛的人,难道不是他么?他怎么…… 刺耳的刹车声迟迟响起,沈乔脚下踉跄了一下,随后急急地跑上前,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四处摸着问着:“碌碌,碌碌,你有受伤吗?啊?” 丁碌碌懵懵懂懂地看着她,突然有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随即她两手一伸,抱住沈乔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确认了丁碌碌没事,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沈乔蓦地想起还有个季远,连忙转头看去,高大的男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齐整昂贵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污垢。 不想跟对方有过多牵扯是真的,但是季远救了丁碌碌也是真的,沈乔心里涌上感激和歉意,正想询问他有没有受伤,季远却径直越过她走向了车。 尽管对方并不想跟她说话,但是沈乔还是飞快地冲他的背影说了句谢谢。 回应她的是车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丁碌碌似乎被吓到了,身体抖个不停。沈乔轻拍着她瘦瘦小小的脊背,正想抱着她离开时,目光掠到地上一滩猩红的血迹时,顿住了。 第0章 .3 沈乔一直觉得,丁碌碌那短命的爸妈给她起了个十分糟心的名字。碌碌、碌碌,平庸无能,劳苦终生。 得是多大仇的爸妈才能给女儿起这种名字啊。 沈乔觉得那早早地就撇下丁碌碌,撒手人寰的夫妻两原本想取的是“琭琭”二字,珍贵稀少之意,比平庸寡淡好了不知道多少,可惜两夫妻文化程度不高,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现在这名字。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不讨喜的名字,丁碌碌短短的十年生命里,几乎没有多少鲜明靓丽的时光,处处都是凄风苦雨的悲剧色彩。 还未开始真正懂事,父母便双双去世,为数不多的家财被亲戚们分刮一空后,没有依傍的小孩就被丢进了孤儿院。 体会过被人厌弃,遭受过他人非议。 沈乔去孤儿院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时不时用惊恐而又怯懦的眼神看着路过的人。 到现在,五年过去了,沈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试探着去牵她的手时,她明明怕的要死,小手抖个不停,还是听话地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沈乔反悔了,不带她走了一样。 丁碌碌轻微的自闭症虽然不足以影响正常生活,但是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完全治愈,她依旧习惯性地把自己圈进一个透明却坚硬的隔膜内,除了沈乔,她不喜欢跟任何人接触。 即使是常常给她吃糖的李阿姨,她也只会低低叫一声。 然而此刻,看到地上那摊斑斑点点、猩红刺眼的血迹,丁碌碌却抖着身体,小声说:“流血了……” 沈乔蓦地反应过来,转身,季远正发动了车子要走,她几步跑过去抵在车头,目光与驾驶座上的人相对上。 季远的脸色有些沉,熄了火,冷凝的目光与她对视片刻,随即摇下车窗。 沈乔径直走到窗边:“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季远:“不用。” 沈乔眼睛尖,看到了他露出来的白衬衫袖口沁出的血色,还有揉成一团用来止血的纸巾,蹙眉道:“季先生,我不喜欢欠人什么,你救了小孩,我很感激,你因此受伤,我不可能视若无睹。伤口不及时处理,很有可能会引发感染发炎,希望你能考虑下自己的身体。” 说完,她探手进车窗,开锁,直接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季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几不可见地收了收,随即他垂下手,长腿迈出车门。 男人的身材高大而挺拔,仅仅是站在跟前,低着目光随意地瞥一眼人,就好像带上逼人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瑟缩起来。 沈乔想看看他的伤口,季远弯起手肘,用身体隔断了她落在他手臂上的目光,然后打开后座车门,矮身坐了进去。 “那就随便你吧。” 沈乔把丁碌碌放到后座,丁碌碌有些紧张地扒住她的手臂。沈乔摸摸她的头:“听话。” 丁碌碌这才慢慢地收回了手。 沈乔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车平稳加速,汇入这座繁忙城市夜晚的车流之中。 车厢内寂静无声,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丁碌碌拘谨地紧靠着车门,尽全力跟季远拉开距离。 季远兀自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可能去注意小丫头的一举一动了。 上高架前堵车了,密闭的空间把嘈杂的声音全数隔绝在外。 沈乔突然想起还没跟李阿姨说过已经找到丁碌碌了,于是打了个电话过去报平安。 刚放下手机,坐在后座那始终都沉默地仿佛不存在的男人突然开口:“你女儿?” 沈乔看眼后视镜,他的视线正牢牢地锁住她。 那目光当真一点都不隐晦,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相比之下,他的语气倒是比先前平和了不少,仿佛就在问一个不在意回答的问题。 这个男人态度多变,短短的时间内,刚刚那副冷淡疏远、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予的神态就已经连点渣渣都找不到了。 实在是莫名其妙,捉摸不透。 沈乔不再看:“不是,收养的,算半个女儿。” 季远挑了挑眉,与她闲谈起来:“沈小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怎么会想到去收养小孩?” 沈乔静默片刻:“不为什么。” 季远没有继续追问,他转过头,看向了缩着小肩膀的丁碌碌。 小姑娘微微低着脑袋,细细软软的黑发梳成一个乖巧的马尾,白白净净的脸蛋透着浅粉的血色,安静听话地像一尊瓷娃娃,惹人疼惜。 季远突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低柔,语气平和,嘴角边甚至又挂上了一抹足以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 沈乔古怪地想着:这人该不会是精分吧,切换地可真够自然的。 丁碌碌一开始不敢跟季远对视,过了一会儿,季远没做出什么有危害性的举动,她慢慢地放下防备,小心翼翼地偷偷扭着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脸很好看,尤其是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太具迷惑性,说不上多温和,但是让人生不出隔阂。 丁碌碌原本有些抗拒地想快点远离陌生人,但是脑海里又突然掠过刚刚生死之际的瞬间。高大的男人给了她最安全最无害的庇佑,把她从那轻而易举就能夺人性命的车轮下拯救出来,甚至没让她在地上磕到半下。 他流血如注,她毫发无损。 丁碌碌忍住畏惧,小声说:“丁碌碌。” 季远听见了:“露水的露?” 丁碌碌虽然性格孤僻不善交流,但成绩一向很好,每每都是拿双百分,自己闲暇时还会做课外扩展,词汇量比一般的三年级小学生要多。 所以她一板一眼地回复道:“是庸碌的碌。” 季远扫眼沈乔,意味不明,似乎用眼神在问她:你这给小孩起的什么鬼名字? 沈乔面无表情地撇清关系:“她爸妈给起的。” 她想过带碌碌去改名字,但是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她短命的爸妈唯一留给她的了,就歇了这念头。 也许她爸妈只是想让她平平安安,无波无澜地度过一生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幸福,能避过苦痛,也足以称做幸运。 沈乔正出神,就听到季远开口道:“我叫季远,禾子季,远方的远。” 沈乔略有些诧异,再次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 丁碌碌悄悄在手心写了季远这两个字,然后用力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黑,虽然扑闪着不敢看人,但却明晃晃的,泛着异常的光亮。 沈乔漫不经心地想,他们可真够无聊的,居然轮番自我介绍起来了。小学生见面? 下一秒,丁碌碌坐直了小身板,“小妈,你还没自我介绍。” 沈乔:“……” 季远好像也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沈乔舍不得让小姑娘失望,只好说:“我叫沈乔,沈姓,乔迁的乔。” 丁碌碌认真听着,然后指正道:“应该是小乔的乔。” 沈乔:“……对,小乔的乔。” “老师说,小乔是三国时期有名的美人。小妈也是美人。” “对,小妈也是美人。” 丁碌碌难得在陌生人面前多说了几句话,再加上小姑娘夸得她也舒坦,沈乔干脆全顺坡下了。 见过沈乔对沈家人的冷言讥诮,再看她对丁碌碌几乎没有底线的包容,季远好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 到了医院,季远进去处理伤口,沈乔抱着丁碌碌等在外面的长椅上。 丁碌碌困了,靠在沈乔的肩膀上沉沉入睡。 过了二十分钟,季远走出来了,沈乔问:“处理好了?” 季远:“嗯,可以走了。” 沈乔抱起丁碌碌,刚站起来,腿就因为长时间被小姑娘坐着而软了,脚下一个踉跄,季远眼疾手快地一手托住丁碌碌的背,一手拽住了她的手臂。 看她站稳了,他就放开了:“小心。” “谢谢。” 季远抬起两手:“你抱得动吗?” 沈乔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她虽然看起来瘦,但是怎么可能连个小孩都抱不住:“抱得动。” 季远淡淡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医院,回到车里,沈乔放轻动作,让丁碌碌躺在后座继续睡。 季远非常有自觉地占据了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等沈乔开车。 沈乔开车很稳,连季远都产生了一丝睡意,还未及将那丝飘飘渺渺的睡意发酵开来,沈乔突然开口:“今天,谢谢你。” 季远撑着脑袋,云淡风轻:“指哪件事。” “送我来找碌碌,还有救了她。” “古人尚且知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到你这儿怎么就只是嘴巴上过了一遍?” 他的语气并不狎昵轻浮,仿佛真的是正经发问。 沈乔目视前方,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季先生财富万千声名显赫,我只是一个普通小市民,恐怕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而我又给得起的。当然如果你能说得出,我不会推三阻四。” 季远淡淡哂笑一声:“放轻松吧,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难道救人前还要想清楚之后该要回什么好处?如果是这样,你女儿恐怕早就丢了小命了。再说,你有什么可以让我图的?” 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大实话。 沈乔:“的确如此。” 她心底里真怀疑这人精分。同个人不同面孔。 面对丁碌碌时平和地像邻家叔叔,跟她说话时不是夹枪带棒就是冷漠无视。 沈乔仔细一想,大概自己在沈家那副“没家教没涵养”的样子被他看了个正着,这人在心里已经给她按上乖张戾气的印章了。 行吧,差劲就差劲,随他去。 反正今晚拍拍屁股各回各家后,这辈子也基本上没交集了。 沈乔在一家珠宝公司上班,同事基本上都知道她带着个十岁的女儿,联系下她如今的年纪,背地里说闲话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连每天共事的人的想法都不在意的她,怎么可能去管季远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看法? 路经沈乔住的社区,季远突地喊停:“你们下吧,我手没事,自己能开回去。” 沈乔看了看时间,不早了,“那好,你路上慢点开。” 她把丁碌碌从车后座里抱出来,跟季远道别,刚转身,季远就出声叫住了她。 沈乔回过头一看,季远伸出车窗的手的指缝里夹着一张烫金名片。 沈乔没接,季远啧了一声:“我手要是废了,找谁赔?接着。” 他挑着眼皮,眼角微露不耐,从沈乔的角度来看,他的侧脸有种漫不经心的性感和雅痞。 沈乔无言地接过:“我没带名片出来。” “给上面的号码发条短信。”季远关上车窗,纯黑系迈巴赫就这样开远了。 沈乔低头看了眼名片上的身份姓名号码,摇摇头,浑不在意地随手揣进了口袋里。 回到家里,沈乔轻手轻脚地替丁碌碌把外面的厚衣服脱掉,打开热空调,刚把她塞进被子里,小姑娘就咕哝着醒过来了。 “小妈……” 沈乔摸摸她额头:“已经到家了,继续睡吧。” 丁碌碌揉揉眼皮子:“季叔叔呢?” “回家找妈了。” “哦……”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失望,垂着眼睛。 她第一次不抵触陌生人,沈乔心里欣慰,在她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睡吧。” 丁碌碌小小地点了点头。 沈乔走到房门边,正想关灯,突然又听到丁碌碌说:“小妈,我觉得季叔叔是好人。” 好人?沈乔心底失笑,小孩子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就是这般单纯吧,对她好的,就是好人。 那人有钱有势,背景强大,光是拼爹就让不知多少人望而却步,不敢掠其锋芒了,更何况随后他无情狠辣的铁血手段让不少商界人士掉下马来,因他而丢了饭碗没了家产的人数都数不清。 沈乔听过很多人对季远其人的评价,有羡慕他的财貌背景的,也有憎恶他人情淡漠的,唯独没听人说,觉得他是个好人。 沈乔从不对不了解的人进行判断,同事们聊起他她也只是一听而过,然而此刻从丁碌碌的嘴里听到这句评价,沈乔想了想,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也许吧。” 第0章 .4 第二天,沈乔发现沈正豪往她卡里打了十万,说是给丁碌碌的压岁钱。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沈正豪每年都会准时打到卡里。沈乔刚搬出沈家的时候,气性比现在大,直接把十万块取了现金,跑去沈正豪公司,洒了他办公室一地红钞,非得看到他气的满脸通红直喘粗气才满意。 如今好多了,她只是瞥了眼那多出的钱,转头就忘到脑后了。都说孩子随父母,为了丁碌碌,她的脾气行为不收敛都不行。 沈乔住的是中档社区,靠近市中心,商业发达出行便利,周边绿化植被也多。租费加上水电物业一个月一万二,就她跟丁碌碌两个人住,条件已经不错了。 这是她自己赚的钱挣来的,她住的心安。 当然有人不这么以为。 她死党吕以微是标准的暴发户家千金,目光短浅拜金逐利,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钱眼子里,爱钱爱的坦然直白。她就曾数次嫌弃沈乔的住所,摆出一副暴发户的特有的嘴脸一挥大手要送她别墅跑车,被沈乔无情拒绝后,就捂着心脏一脸痛色地指责她虐待干女儿——吕以微单方面认了丁碌碌做干女儿,丁碌碌是在她的无敌揉脸大功下才被迫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干妈的。 如果让沈乔用两个词语形容吕以微,她会用“人傻钱多”、“胸大无脑”,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对于这点,吕以微从不否认,她常笑嘻嘻地跟沈乔说,像沈乔这样出身就优越的人,是不会懂过过苦日子后突然发了财的感受的。 对她来说,钱代表的不仅仅是优渥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有了钱,就意味着她彻底跟过去噩梦一样的穷苦挥手再见了。 她要的就是这种能直接攥在手心里的安全感。那是苦怕了的人才会有的心理。 然后沈乔就会顺杆下问她到底有多穷呢?她闭紧嘴,笑眯眯地,不肯说。 沈乔的确不懂。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跟这么个满心满眼就只有钱钱钱的拜金女当了这么多年死党的。真不可思议,这么瞎叨逼叨的女人,她居然没暴躁到每天揍她一万遍。 可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有道理的。当年的沈乔也不是什么好货,她很有自知之明。 年初七下午,吕以微拎着大包小包的拜年礼物上门了,沈乔给她开了门,她手上东西多地差点挤不进来。 沈乔皱眉:“人来就行了,还买什么礼物?” 吕以微把东西放地上,脱了鞋子:“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小宝贝的。” 沈乔翻了翻她带来的东西:“她衣柜里全是你给买的衣服,塞都快塞不下了,你怎么还买,商场大甩卖啊。” “开什么玩笑,我会给我干女儿买促销的衣服吗?” 吕以微翻了个大白眼,进房间去找丁碌碌了。 丁碌碌已经把寒假作业做完了,白天就喜欢坐在桌前看会儿课外书,一听到客厅里传来吕以微的声音,她就正襟危坐,努力摆出一副不希望别人打扰的专心模样。然而吕以微还是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还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地喊着把她抱在怀里揉了几把,“小宝贝,你小妈有没有欺负你呀,看到干妈开不开心呀,嗯?看书呢?” 丁碌碌险些呼吸困难,艰难地开口:“干妈……” 吕以微放开她,看她小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蛋,“真可爱。” 沈乔揉着额头,靠在门边,曲起手指扣了扣门:“别烦她了,出来讲话。” 吕以微恋恋不舍地在丁碌碌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你前几天回了趟沈家是吧?” 沈乔端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嗯。” 吕以微:“那家人没为难你吧?啧,都叫你别回去了,年初就给自己找霉头。” 沈乔:“我奶奶身体不好,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应该回去看看的。” 吕以微用杯盖撇着浮在上面的茶沫子,漫不经心道:“实在担心,你就把老太太接出来跟你住吧,反正让她住在沈家也是每天看着林清岚和沈箐的脸生闷气。老人最憋不得气,迟早得爆发出来,再加上老太太本来就脑袋不太清楚,到时候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沈乔笑:“比如?” “拿刀子追呗。老太太精神气一向好,几年前那红光满面健步如飞的,我们几个小辈都追不上,那眼睛一瞪巴掌一呼,哎呀我去,吓得腿都软了。虽然这几年身体是差下去了,但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还跳墙呢,指不定就从床上跳下来追杀那一大一小两个贱人了。” 沈乔只当做笑话听了:“我想过,但是沈正豪不答应,而且奶奶也不肯离开那儿。” 吕以微白眼一翻:“对啊人家老太太都不甘心就这么让那对母女鸠占鹊巢,身体再差也要留在那儿膈应死她们,你倒是爽快,说撒手就撒手,就这么白白地把沈家继承权让给野种了。” 沈乔只笑不语,眼底划过一丝冷芒,转瞬即逝。 说起了这个话题,吕以微就打开了话头,感慨道:“林清岚这个女人,哎,太狠了,眼睛毒,又会耍心机,还能忍,说真的女人能做到她那份上也是个独树一帜的奇葩了,连沈正豪都能被她耍着团团转。诶你说,我们都看得出,沈正豪就真的察觉不到?” 的确如吕以微所说,沈乔也得承认,当初乔滢输给林清岚不是没有原因的。 乔滢和沈正豪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基础,只靠着共同的利益还有沈乔维持着婚姻。 而就在乔家败落下去的当头,林清岚出现了。 林清岚是首都一位政治高官家的亲戚,其实相隔了好几代好几系,那关系淡薄地跟没有差不多,但是她硬凭着一张嘴就把沈正豪忽悠地相信了她能替他搞通上头的关系。 那对一个有着野心的企业家的诱惑多大啊,沈正豪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死咬住钩不放了,到最后与其说是林清岚想嫁给沈正豪,倒不如说是沈正豪拉下面子求她进沈家门。 那副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肯定把林清岚取悦了个彻底吧。 这么几年过去了,沈正豪再傻也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了,但他即便知道了林清岚不能给他带来什么,他也只能把烂牙齿和着血吞下去了。要是再闹出一场家变,那沈家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了。 想到这儿,沈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沈正豪好笑,沈家好笑,这一切都他妈太好玩了,就像一出戏似的,台子下面和上面的人都知道是在演戏,但上面的人还得继续演,下面的人也得配合着一起看,时不时还要鼓个掌。 她于是道:“他们夫妻恩爱地很,毫无间隙。” 吕以微啧了一声:“不过沈箐倒是完全没继承她妈的脑子,前天我还在一个酒会party上看到她了,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笑得可高兴了,你要是还留在沈家,她哪儿玩得过你啊,别说抢什么继承权了,能好好地从你手下面离开沈家就不错了。” 沈乔但笑不语,帮吕以微又重新倒了杯茶。 吕以微绕回先前的话题:“小乔美女,老太太现在怎么样?” “精神不太好,其他没什么大毛病。” “那就好,那就好。”吕以微叹口气,模仿着沈老太的语气说道:“造孽哦。” 沈乔唇角勾了勾:“好了,别在那搞什么哀怨了,说说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吧,以前一个礼拜要骚扰我四五次,现在倒是够安分的。” 吕以微怪声道:“我哪敢骚扰你啊,像沈工你这样每一秒都能折现的大设计师,跟我打个电话不就是在浪费生命浪费金钱么?” “好好说话,别嬉皮笑脸的。” “咳咳,好了,说真的,没在忙什么,我家老头子在外面包了个小蜜,被我妈知道了,两人好一顿吵,我被他们烦的不行,干脆去国外躲了两礼拜,年三十那天回来的。” 沈乔放下茶杯:“那现在呢?” “现在没事儿了啊,一说到要平分财产,两人就不离了,小蜜也被赶走了,日子还是照样过呗。” 这时候丁碌碌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小妈,我饿了……” 沈乔一看时间,快五点半了,难怪孩子饿了:“好,我去做晚饭,你坐这里看会电视吧,休息一下。” 丁碌碌乖巧地在沙发上坐下,屁股还没完全挨着呢,就被吕以微一把捞到了自己怀里,狠狠的揉了几把:“嗷,小宝贝,干妈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丁碌碌一脸了无生念地歪着脑袋,逆来顺受。 沈乔轻笑了一声,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吕以微嘴巴不挑,丁碌碌也是给什么吃什么,这顿晚饭沈乔做的很轻松。 她边听着外头吕以微逗丁碌碌,边利落地做出了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端菜上饭桌时,突然吕以微大呼小叫起来:“小乔啊,你什么时候认识季远的?还拿到名片了?他是你最近的客户?” 沈乔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水渍,看到吕以微夹在指间的烫金名片,才想起这是前几天自己洗衣服时,从裤子里摸出来随手扔到茶几上的。 原本都忘了。 “年初三那天,他和他爸到沈家拜年,我正好撞上了。后来又发生点事,都是私事,不是客户。” 吕以微啧啧道:“那你还不趁机多认识认识?拉到季远这样的客户,就算只替他做个三四件珠宝玉石摆件之类的,沈工啊,你就发达了。哦对了,我记得六月中是季文杰夫人程华实的生日,到时候宴会肯定派头很大。季远虽然现在在季家分量不轻,但毕竟是个二十岁才认祖归宗的私生子,以后能不能继承家业还难说,免不了要借这个机会送个好礼物讨好一下程华实,你就抓紧时机,跟他拉好关系,把这礼物承包下来,只要你设计做出的珠宝玉石入了程华实的眼,还愁以后没好日子过?” 沈乔:“哪儿这么轻松,你白白利用别人一次,当别人是傻的?” 吕以微咂咂嘴,不说话了。 倒是丁碌碌,把小脑袋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瞧着那张名片上的名字,然后轻声说:“季远叔叔。” 吕以微一愣,点着她的小脑袋:“小宝贝,你见过他?” 丁碌碌认真点头:“见过,他还跟我自我介绍过,他说他的名字是,禾子季,远方的远。” 丁碌碌第一次提起不熟悉的人能说这么长一句话,吕以微觉得稀奇,“小宝贝是怎么认识他的?” “季远叔叔救了我。”丁碌碌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 吕以微略感诧异,抬头看沈乔:“真的啊?” 沈乔点点头。 “看不出啊看不出,”吕以微一脸不可置信,“这位季家老大可不是好心人,怎么突然开了爱心模式?” 丁碌碌皱了皱秀气的小眉毛,小声说:“他是个好人。” 吕以微看小姑娘不高兴了,忙哄小孩去了,心里哀叹自己这干妈竟然还说不得一个外人了。 第0章 .5 转眼年假就结束了,娘要上班娃要上学,所以沈乔一大早就把丁碌碌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推着眼睛还睁不开的小姑娘进卫生间洗漱。 丁碌碌给自己扎好鞭子,左看右看,觉得比沈乔扎的要好看得多,于是有点开心地抿起了唇角。 吃过早饭,沈乔把丁碌碌送到了小学大门口,这会儿还早,来来往往的小孩不多,但是丁碌碌还是有些怯怯地不敢下车。 沈乔把她拎了下来,蹲下|身,点点她的小鼻子:“上学是件开心的事,怎么嘟着嘴?不想你的小伙伴吗?” 丁碌碌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想。小妈,我进去了,你路上小心。” 沈乔心里暗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就算再害怕,她也得慢慢地学会接触他人,沈乔如果一味地保护她,只会让她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 沈乔不紧不慢地开着她那辆翼虎,准时踩点跨进雅格珠宝公司的旋转大门。 她身形高挑,体型匀称而纤细,驼色及膝大衣衣摆随着她稳健的步伐而摆动,姣好清冷的面容加上简单随性的打扮,就像一道移动的风景线,一进大门就吸睛无数。 “沈工,早上好。” “沈工,新年快乐。” 沈乔从大门到十二层办公区域,能听到许多诸如此类的招呼,她一如往常,朝他们点点头,旋即拐入了自己办公室。员工们都习惯了她的清冷寡言,并没有在意,各忙各的去了。 一个新来的女员工没见过沈乔,瞥到她关上办公室的门后,才好奇地碰碰隔壁的人:“刚刚那女的谁呀?这么气派,大家都跟她打招呼,她还爱答不理的?跟我们一层办公,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另外一人说:“那是沈工,是个玉雕师,不是管理层的人。她本来性格就比较冷,不太合群的,连公司员工聚会也经常缺席。” 女员工咦了一声:“那人缘还这么好?” 那人四处看看,压低声音:“她人缘不怎么样的,大家也就是面子上招呼一下,主要是人家有才有能力,背后还有靠山,连经理都得对她笑脸相迎的。没人敢明面上惹她罢了。” “靠山?什么靠山?” “你不知道了吧,她就是几年前闹得很大的那个沈家赶出来的大小姐,沈乔。” “哇,真的假的啊?” “这种话能乱说吗,当然是真的,虽然说是被赶出来的,但真正情况我们外人怎么清楚呢,所以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女员工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好奇而诧异地又瞥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 沈乔接了杯热水,坐在电脑前,刚解开领口的扣子,助理妹子就敲了敲门,探身进来:“沈工,陈经理找你。” “好的,我知道了。” 她又把解开的扣子扣上,打开电脑就起身,去陈经理办公室了。 沈乔是雅格珠宝公司旗下的玉石设计与雕刻师。 进入公司短短五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员工一跃成为整个公司排的上号的设计师——尤其雅格珠宝还是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字号品牌公司,这种短时间内飞一样的跨越说出去是令很多人匪夷所思的,但她的确做到了。 玉雕工艺与天赋是分不开的,而且沈乔从小就对玉石古玩感兴趣,优渥的家庭条件也足够支撑她发展爱好,所以她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她的先天优势。她被提拔后,一开始公司里的确有很多质疑的声音,多数来自同行,沈乔浑不在意,也不辩驳,只沉心于玉石制作,时间久了,她的作品与成就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拍在那些不甘嫉妒的人脸上,让他们彻底闭了嘴消了声。 有些人,天生就是被玉石偏爱的,例如沈乔。经过她手的,即便是块再平凡黯淡不过的璞玉,也能散发出最温润祥和的柔光。 沈乔刚跨进陈经理的办公室,就看到陈经理正眉笑颜开地讲着电话,交谈间还下意识地鞠了两下躬,也没想起对方根本看不见。过了一会儿,他挂断了电话,脸上还扬着未及扯下的狗腿笑,看向沈乔:“沈乔,你来了,来,过来看看。” 沈乔走上前,陈经理把电脑屏转向她,屏幕上放着一张大图,拍摄的是一组只放在玻璃柜展示台上的玉石摆件。 由血沁玉雕刻而成的梅花臂搁古朴温和,点点嫣红跃然其上,将厚实绵密的玉质衬托地鲜亮异常,而另外一件则是岫岩玉砚,做成了莲花状,盛开的花瓣将玉砚凹陷部分围绕其中,别样雅致。 这是沈乔拿去参加去年年终珠宝展览大会的作品,潆溪照雪。 她抬头:“陈经理,这系列参展作品有问题吗?” 陈经理连连摆手:“不是来给你揪错误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作品被选去了拍卖会,昨天刚出来就被人拍下了,足足这个数。”他比出了七的手势。 突然得到这个消息,相比于陈经理的摩拳擦掌兴高采烈,沈乔则是诧异多过惊喜,说起来血沁玉和岫岩玉并算不上多么难得的玉石,就算有设计和手工雕刻加分,也值不上这个数。她原本以为卖个几十万就差不多了。 “陈经理,你知道买方是谁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买方是委托了第三方来竞拍现场的,本人并没有露面,而且作品一出来,直接喊一口价,拍下就走,利索痛快地很,明显就是直奔着它来的。”陈经理思索片刻,旋即笑了,“我猜肯定是那位神秘客户吧?沈乔,你真的不认识那位?说不定是你以前认识的老朋友,不然也不会这么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像收集藏品一样把你出的所有作品都买走……” 沈乔无奈地说:“陈经理,我真的不知道那位大客户的身份,如果知道,我也不会刻意瞒着你。” 一听到潆溪照雪被高价买走,沈乔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那个从来没有透露过身份姓名的神秘客户。凡是出自她手的作品,那位客户无一遗漏,都会买走,因为对方始终没有表明身份,沈乔一度以为是沈正豪暗地里借买卖之名行送钱之实,后来询问试探过,得知那位买主并不是他。 一眨眼过了五年,这个未解之谜还没解开,饶是沈乔也不得不越发对对方的身份感到好奇。 陈经理不在意地摆手一笑:“好啦,既然那人不想表露身份,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必太过在意。你虽然是公司里年纪最轻的那一挂,但是才能不输其他任何人,看到有人欣赏你,我也替你高兴,行了,回办公室做你的事去吧。” 沈乔回到办公室,脑子里却还想着这件事儿。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把曾经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虽然以前她在圈子里混得开,认识不少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但大多都是些狐朋狗友,凑在一起潇洒快活可以,一旦遭了难就会被迅速而无情地撇出圈子。 五年前,沈乔把沈家搅了个一锅乱后就果断地离家出走,彻底跟沈家划清界线后,以前的那些朋友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了,除了吕以微。 所以按财力和关系来说,她能想到的就只有吕以微和沈正豪。 不过就吕以微那爱财如命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一掷千金还雁过不留声的事,简直是见了鬼了。 吕以微要是做点好事,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再说了,她就算是真想给沈乔送钱,也不会绕这个圈子,白白让公司狠刮一层油水。 同样的,沈正豪也不可能,他巴不得沈乔知道他有多后悔,心里对她这个女儿有多愧疚,如果真的是他买的,早在沈乔去质问的时候,他就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难道真是有人看中她的才华,隐姓埋名地给她送钱,还一送就是五年?真他妈够扯淡的,现在的这些有钱人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下午例行会议结束后,陈经理把沈乔单独叫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沈乔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听见推门声,那男人抬起头,随即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陈经理已经笑容可掬地迎上去了,“秦特助,让你久等了。” “没事。”秦明轩礼貌地朝陈经理点点头,然后看向沈乔,“陈经理,这位就是沈工吗?” “是的。” 秦明轩主动伸出手,嘴角边扬起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不急不缓道:“你好,敝姓秦。” 沈乔回握:“沈乔。” 陈经理引见两人认识后,就推说有事,先行离开了。 秦明轩朝沈乔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步入重点:“沈工,去年年终你的作品潆溪照雪参加了玉石展览大会,我的上司偶然得见,非常喜欢,恰巧数月之后是我上司的母亲寿辰,他想送给夫人一件纯手工雕琢的玉器当做寿礼,于是专程让我来一趟雅格珠宝。不知沈工近期是否有空?” “请问贵夫人寿辰在什么时候?” “六月中。” 沈乔脑海里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下一秒,她就微露歉意,婉拒道:“不好意思,我的能力有限,只有四个月的时间,要兼做设计与雕刻实在有些赶,更何况我还有其他的工作。我想秦特助的上司也不想看到送给母亲的寿礼有诸多瑕疵,不如另择人选吧。” 秦明轩忙道:“不急,我们愿意迁就沈工的时间安排,玉石原料等一应物品均由我们提供,沈工,请再考虑一下。我们老板真的很欣赏你的风格,沈工如果现在拒绝了,兴许他还会不死心地让我再上门叨扰几次,何必如此费时费力,耽误你的时间呢,你说是吗?” 沈乔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松了口:“好吧,我尽力而为。” 既然对方并没有意思要表露身份,这大概就纯粹是桩交货给钱的买卖,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沈乔就当做自己完全不知道那位老板就是季远了。 第0章 .6 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为了赶在晚高峰前接到丁碌碌,沈乔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早退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小学门口,这会儿放学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只偶尔有几个小学生从门里走出来。沈乔摇下车窗,探出头,却没在校门旁的大树下看到丁碌碌的身影。 以往每天她都在站在那里等的,今天怎么不在?是留下来搞卫生了? 沈乔把车停好,轻车熟路地走进学校,找到了丁碌碌的班级后,却发现前后门都已经锁上,人都走光了。 丁碌碌不擅跟同学交流玩耍,绝对不可能不说一声就跟同学一起去玩,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沈乔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吸了口气,拿出手机给丁碌碌的班主任打电话。 丁碌碌班主任赵澄是个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大男孩,跟沈乔差不多大,为人温和善良,知道了丁碌碌的情况后对她就更多了一份关心照顾。由于年龄相近,沈乔又时常私底下找他了解丁碌碌的近况,所以两人成了还算不错的朋友,为了让小姑娘克服心理障碍,能够融入同学与班级,他们都做过不少努力。 没一会儿电话就打通了:“喂,沈乔?” “是我,我现在在学校里,但是没看到碌碌,放学的时候你有看到她往哪儿去了吗?” 赵澄:“没找到她?她今天没有在树下面等你吗?” 沈乔揉了揉眉头:“嗯。” 赵澄忙道:“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下其他老师有没有看到过她,你到校门口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下来,我们一起去找。” 沈乔挂掉电话,有些心烦意乱,丁碌碌能去哪儿呢? 过了几分钟,赵澄就小跑着从学校里出来了,跑到沈乔面前,还没喘几口气就急道:“有个老师出校门时看到碌碌跟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她上去问了,碌碌说那男的是她叔叔,姓季,我同事看他们认识,就没阻拦那男的把碌碌带走了。” 沈乔立马就猜到是季远,当即没忍住骂了句粗话。 季远这是什么路数?如果没错的话,他们就见过一次吧,这样不说一声就把碌碌带走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没工夫去想季远是怎么知道碌碌在这里上学的,她只想快点找到碌碌,确认她的安全。可恨地是她根本联系不到季远,他给的名片早不知道被她放哪个角落疙瘩去了,这会儿人已经走远了,她要到哪儿去找碌碌? 赵澄看她神情有些阴郁,连忙问:“那个男的有什么问题吗?” 沈乔压着怒气:“我们只是见过一面,根本谈不上熟悉,我怎么也想不到碌碌竟然会听话地跟着他走。” 赵澄安慰她:“碌碌不跟陌生人说话的,但是既然她相信那个男的,就说明那男的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沈乔,你先别生气,我们先找到碌碌再好好谈。” 沈乔慢慢冷静下来,的确,跟着季远走总比跟着陌生人走要好,至少季远不会恶意伤害一个十岁小姑娘。 就在这时,沈乔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来电。 点开通话键,跳出来的竟然是丁碌碌的声音:“小妈,你到学校了吗?” 沈乔攥紧手机:“你在哪里?” “季叔叔带我去吃甜品啦,小妈,你快来,这里的草莓蛋糕特别好吃。” 声音听起来并无异样,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雀跃,沈乔松了口气,“把手机给季远。” 丁碌碌听出她的语气不太好,怯怯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那边响起另外一道低沉而有质感的声线:“沈小姐。” 沈乔冷声道:“碌碌是我的女儿,季先生不打一声招呼就把她带走是不是不太合适?” 季远似乎笑了一下,完全不在意沈乔凛然愠怒的语气,漫不经心道:“沈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恰好也来接小孩,出来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等在树下,觉得不太安全,所以才带她到甜品店里等你的。你看,我这不是让她给你打电话通知了吗。” 沈乔一时间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只好问:“你们现在在哪里,我来接她。” 季远报出了甜品店的地址后就挂断了电话。 那家甜品店离学校只有两条街的路,沈乔和赵澄很快就找到了,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口边的季远和丁碌碌,同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跟丁碌碌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赵澄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季晗昱吗。” 沈乔侧头:“那个男孩?” 赵澄点头:“今天刚转学来的,在我班上,有点被宠坏的小男孩,我原本还担心他融入不进班级,没想到竟然跟碌碌玩到一起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被推开门时响起的风铃声吸引,丁碌碌扭头看了过来,一看到沈乔就咧开沾了奶油的嘴角,欢快地喊:“小妈!” 单手托腮看着两个小孩吃甜品的季远也看了过来,眸色极深,笼着一层轻浮而不真切的笑意,在看到站在沈乔身旁的赵澄时,他的目光停顿片刻,随后又移开了。 沈乔看到了丁碌碌后心就定了,走到桌前,微弯腰把丁碌碌嘴角边的奶油渍揩去,“吃好了吗?我们该回家了。” 丁碌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季远,还有坐在季远旁边的小男孩,轻声开口:“小妈,我……能和季晗昱一起做作业吗?” 她微抿着唇角,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沈乔,在征求她的同意。 沈乔眼角微微抽搐起来,忍不住多看了季晗昱几眼,这小男孩长得精雕细琢唇红齿白的,的确很讨人喜欢,但是两个小孩应该才认识一天吧?沈乔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丁碌碌怎么就跟季家的人这么自来熟?真是见了鬼了。 她还没吭声,季晗昱就扒拉着季远的西装叫囔开了:“小远,我想到丁碌碌家玩儿!” 季远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警告般地瞪了季晗昱一眼,然后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打掉,冷声道:“人家妈妈不准,你想也没用。” 沈乔:“……” 季晗昱抽了抽鼻子,眼圈立马就红了,看得一圈人都咋舌不已,这眼泪怎么来的比暴风雨还快啊? 他抹着眼泪哭道:“小远,你太不孝顺了,你这是对小叔的态度吗,我要去你爸爸那里告状。” 几人:“……”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沈乔抽了抽嘴角,当做没听见。 季远则是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手背上已经爆出了青筋,可见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耐住狂扁季晗昱的冲动。 最后两个小朋友还是约定了周末再一起写作业,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沈乔牵着丁碌碌,刚走出两步,季远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沈小姐以后如果来不及来接碌碌的话,我可以顺便送她回家,毕竟让小孩一个人在校门口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等,实在不太安全,也不知道是沈小姐心太大还是觉得学校附近就不会发生意外。” 沈乔攥紧丁碌碌的小手,在丁碌碌雀跃地答应之前立马回绝:“不用麻烦了。” 丁碌碌小心翼翼地瞅了眼沈乔,然后低下脑袋不说话。 赵澄感觉出两位家长之间的气氛有些针锋相对,作为一个称职的班主任,连忙出来打圆场,“沈乔,以后让碌碌在我办公室等吧,我晚下班一会儿没关系。” 可惜赵澄虽然好心,眼力却还不够,这话一说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刺得人起了鸡皮疙瘩。 他紧了紧大衣,没有在意。 直到三人的身影走远了,季远才收回隐隐翻腾着戾意的目光,微皱着眉看身边还抽抽搭搭的季晗昱,不耐烦道:“别装了,难看死了。” 季晗昱把鼻涕全擦到季远西装上,换来一个爆栗。 他揉揉脑袋,舀了一勺奶油塞进嘴里,含糊道:“小远,你这人真难伺候,你让我转学来这种破烂小学,我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闭嘴,吃你的蛋糕。” “好吧我不说了,反正丁碌碌挺可爱的,我喜欢她。” 季远凉凉地看着他。 这个小鬼虽然才十岁,但却是季家老爷的亲生儿子,论起辈分,季远还得喊他一声小叔。 季家老爷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有过三任妻子,一共给他生了三男两女。 季文杰是长男,有个孪生弟弟叫季文林,只可惜在二十五年前意外遇难,剩下一个就是季远的三叔,现在在新加坡做生意。 虽然明面上季家老爷的孩子就这么五个,但是散落在外的私生子不知道有多少,只不过没资格认祖归宗罢了,而季晗昱其实也是他在外面生下来的儿子,不知是不是季家老爷玩累了,觉得大限将至了,舍不得让这个最小的孩子流落在外,于是抱回季家了。 最初几年季晗昱在季家很受宠,后来季家老爷去世了,季晗昱的待遇便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后,连仆人的孩子都敢跟他抢玩具,而季文杰知道了也当做不知,完全把这个便宜弟弟视若无物。 后来是季远把季晗昱的抚养权要了过去,他的处境才慢慢好起来,只不过性格却变得有些乖张,戾气偏重,平时都隐藏地好好地,但是偶尔还是会露出点完全不像十岁小孩的神情。 除此之外,这小屁孩还把他爸的风流个性继承了个十成十,从小就长得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长大之后估计跟他爸一样,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片刻后,他仿若无意地问起:“刚刚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唔,是班主任。” “叫什么?” “赵澄。” 季远指尖在桌上轻点两下,没再说话。 回到家后,沈乔把丁碌碌拉到沙发上坐下,想摆出厉色,告诫她以后离季家人远点,但是对上丁碌碌清澈见底黑白分明的眼睛,架子还没摆出来,就先塌了。 她揉了揉眉间,轻叹口气:“碌碌,你真的很喜欢季……季叔叔?” 丁碌碌认真点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季叔叔对我很好,而且季晗昱也挺好的,今天发小点心的时候,他把他自己的那份也给我了。” 沈乔眼底有些复杂,最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不再说什么了。 虽然季远这个人有点让人看不透——一边通过助理说很欣赏她的玉雕风格,一边又毫不留情地大开嘲讽针锋相对,谁能看懂他的套路?不过她也看得出,他对丁碌碌绝对没有恶意,既然碌碌这么喜欢他,那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0章 .7 第二天,赵澄把丁碌碌和季晗昱的座位安排到了一块儿,当天丁碌碌就发现新小伙伴有点怪怪的,一整天不是歪着脑袋看窗外就是托着下巴看她,一张精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满地都是笑意,让丁碌碌有些坐立不安耳根泛红。 终于,下午的最后一节美术课,丁碌碌忍耐不住了,小声说:“季晗昱,你能不能好好听课呀。” 季晗昱换了只手托下巴:“我在听啊。” “……”丁碌碌不好意思再说了,只好微低下脑袋,自己专心听老师讲。 还没安静几秒钟,季晗昱突然又用手肘拱了她一下,“丁碌碌,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丁碌碌瞥眼老师,然后点点头。 季晗昱轻咳一声:“你小妈……有男朋友吗?” 丁碌碌认真想了想:“带回家的,没有。”言下之意就是外面有没有她就不清楚了。 季晗昱长长地哦了一声,“那赵老师跟你小妈是不是很熟呀?” 丁碌碌诚实地点头。 “啊,那赵老师不会就是你未来的小爸吧?”季晗昱怪声怪气道:“我家小远虽然有些时候脑子不太好使,但是有钱长得帅,怎么地也甩赵老师几十条街吧。” 丁碌碌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从赵老师拐到了季远叔叔上,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但是身为季远的小迷妹,她马上表明立场:“嗯,季叔叔长得好看,我我更喜欢季叔叔。” “对嘛,而且你想,班主任做小爸,多苦逼啊,每天都要被盯着写作业,玩都不能玩,在学校里做点错事,当天你小妈就能知道,你说可不可怜?可怜死了!” 虽然丁碌碌是个自觉又好学的乖宝宝,但是看季晗昱那么义愤填膺的模样,下意识地点头附和了。 季晗昱满意点头,由于成功为自己的大侄子捞到一枚助攻,他马上低头捣鼓手机,给季远发一线战报去了。 发完消息,季晗昱突然想起了一个深沉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季远能成功娶到老婆,那么丁碌碌……该叫他什么? 叔、叔公…… o(╯□╰)o 简直可怕! 放学后,丁碌碌这组要值日,等几个小朋友做完卫生后,班上的人已经差不多走光了。 赵澄走进班级做最后的检查,他检查过关后,小朋友们就欢快地背上书包回家了。 “碌碌,到我办公室去等小妈吧,好不好?” 丁碌碌有些小遗憾地看了眼季晗昱,乖巧地点头。 季晗昱连忙道:“赵老师,我也想到办公室等我侄子,他今天忙,可能会晚点来。” 赵澄笑了笑,“行,一起来吧,不过在办公室你们要乖乖的写作业,不能吵到其他老师。” 两个小朋友开心地应了,然后跟在赵澄后面去了办公室。 丁碌碌的知识储量明显已经超过了三年级小学生的水平,老师留的作业对她来说没有难度,还没到半小时,她就做完了。相反,季晗昱则是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他以前上的学校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小少爷,作业想做就做,课想听就听,宽松的氛围让季晗昱这个没有自觉性的小孩几乎没有认真学过课本,突然间让他接触正常三年级小学生的书本,他表示小爷有点跟不上。 更过分的是,奥数是什么鬼东西啊?确定这是给小学生做的?!小爷他好想扔课本啊!! 在学海中挣扎了一个小时,最后看到高大帅气的大侄子出现在门口,季晗昱哭的冲动都有了,几乎是想抱着季远的腿求他把自己转回原来的学校里去。 季远无视掉季晗昱感情充沛的眼神,把小屁孩拎出门外后,转回来替丁碌碌收拾东西:“碌碌,叔叔送你回家。” 丁碌碌眼睛一亮,然后又慢慢黯淡下去,有些怯怯地看了眼赵澄。 赵澄连忙阻止:“沈乔马上就会来接碌碌的,这位家长,你……”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季远突地斜过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他。 有着一张淡漠疏离的面孔的男人眉眼极为锋锐慑人,浓黑的眼眸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盯住人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无可逃匿的错觉,直到他移开目光了,赵澄才后知后觉地松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气。 季远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按在了赵澄的办公桌上,淡道:“碌碌出任何事,你都可以报警。” 赵澄讶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远牵着丁碌碌的小手,带着两个小孩一起走了。 办公室里有七八个老师,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人都走远了,他们才逐渐地开始议论起来,然后全走过来围在赵澄的办公桌边。 “赵老师,刚刚那个家长是谁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跟丁碌碌是什么关系啊,就这样把孩子接走了?” 有个手快的把桌上的名片拿起来看了眼,然后嘶了一声,“我没看错吧,是季远?” 另外几名老师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季远是哪路人物,那个知道的就马上给几人科普起来,说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每天坐在枯燥无味的办公室的年轻老师们最爱听这类豪门世家的八卦,比听娱乐八卦还来劲,听完了之后甚至还发散思维,联系到单独一个人带孩子的沈乔,一出带球跑的狗血大戏就生动形象地在他们口中成形了。 赵澄脱离一群八卦女老师的包围圈,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室,给沈乔打了个电话,沈乔正好从公司出来,听完赵澄说的,沉默片刻:“以后他要是来接碌碌,就不用阻止了,随便吧。” 沈乔都这么说了,赵澄也只好说了句好,随后他迟疑道:“那个季远……” “怎么了?” “……没什么,你回家路上小心。” “好,回见。” 电话挂断之后,赵澄握着手机发怔,想起刚刚季远看向他的,那毫不掩饰的凛冽阴鸷之色,不由在心里犯着嘀咕。是他看错了?这位家长好像不太友好…… 上车后,丁碌碌和季晗昱坐在后座分享一块大巧克力,时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季远瞥了眼后视镜,平时怯懦局促的小姑娘倒是跟季晗昱玩的很来,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神似沈乔。 当然这是他的错觉,他从来没见过沈乔笑得这么粲然开怀,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微微扬着下巴,唇角上翘,睨着人的时候眼角眉梢都点缀着矜傲。 季远漫不经心地开着车,神思飘忽起来,慢悠悠地想着,唯一见过她的笑,好像是五年前他质问她,为什么她跟他在一起了还去酒吧夜店跟一群男男女女疯玩。当他愤恨恼怒、瞠目欲裂的时候,她就突然笑了出来,一双倨傲不屑的眼睛里笑出了水汽,还用手指戳着他胸口的位置,盈盈笑着说他怎么这么容易当真。 想到这儿,季远唇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眼里掠过黯沉幽深的光,最后沉入深处。 到了社区门口,丁碌碌有些舍不得下车,于是扒着前座的靠背,小声说:“季远叔叔,你们能上去多陪我一会儿吗,我……不太敢一个人在家。” 季晗昱立马满口应承下来,随后飘给季远一个“大侄子快夸我”的小眼神。 季远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丁碌碌的脑袋,然后解开安全带:“好。” 丁碌碌抿着小嘴巴笑了。 乘电梯上到十二楼,丁碌碌欢快地掏出钥匙开门,转身朝两人招手,招呼他们进去。 季远心道这小姑娘还真是一点都不设防,安全意识欠缺到可怕,肯定是沈乔教的不好。 丁碌碌忙活着给两人找拖鞋,等两人换好鞋了,她就跑进厨房倒茶。 季远坐到沙发上,目光在房内逡巡一圈,这套公寓明堂敞亮,装修大方简洁,客厅里更是整齐洁净一尘不染,没有奢华贵气,但却有满满的温馨舒适的生活气息。 丁碌碌倒了两杯茶出来,小心翼翼地托着托盘,走到茶几前,“你们先喝茶,我去端水果。” 季远接过茶杯,看着听话懂事的丁碌碌,再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破小孩,越发觉得季晗昱碍眼。同样都是一个人拉扯大的孩子,怎么季晗昱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他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到茶几上时,目光无意间掠过上面放着的一个相框,顿住了。 相片里,一对相貌无奇的夫妻倚靠在一起,笑容满面地看着镜头,脸上洋溢着仿若化为实质的幸福。 这时候,丁碌碌恰好端着水果盘出来了,在季远不露痕迹地把目光移开前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在,于是抿着嘴角,拿起相框,在那张照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爸爸妈妈,我放学回到家了,今天小妈还没到家,是季远叔叔送我回来的。” 说完后,她又把相框放回了原位。 季远眼里流泻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见小姑娘面色不变,并没有流露出哀伤难过的神色,于是揉揉她的头发。 丁碌碌抬起头冲他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小妈说过,我爸爸妈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到的。山与山不相遇,人与人总相逢。这是小妈教我的。” 人与人总相逢。 季远微皱的眉渐渐舒展开来,然后缓声道:“她说的没错。” 第0章 .8 自从沈乔放松了对丁碌碌的看管后,丁碌碌就跟季远和季晗昱走的越来越近了。某个周末,小姑娘难得起了个大早,沈乔走出房门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而小姑娘则是背着小包要出门了:“小妈,工作加油,我跟季远叔叔他们去游乐园玩啦,不用担心我!” 沈乔:“……” 她慢吞吞地挪到阳台边,幽幽地低头一看,楼下停了辆车,没过一会儿,丁碌碌就从楼里出来了,轻车熟路地爬进了后座。 车子很快无情地开走,沈乔只能看到一个车屁股。 以前的周末,丁碌碌都是乖巧地待在家里,偶尔给她倒杯水、切盘水果的……沈乔形单影只地坐在桌前,索然无味地吃着吐司,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深闺怨妇似得。 她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碌碌已经慢慢像个简单快乐的小女孩了。 睡意消失地差不多了,沈乔就走进工作室,继续赶工。 上次接的私单,设计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为了这个她已经熬了好几个夜了,然而后面还有雕刻,那活可比设计要复杂精细多了。沈乔突然有点后悔接这个单了,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凭什么她在这里累死累活,季远还能带着两孩子去游乐园玩啊?他不是坐办公室的大老板吗?怎么闲成这样,成天带着两个小屁孩到处浪? 越想越不甘心,沈乔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季远发了条短信。 沈乔:别玩太晚,早点把碌碌送回来。 而正在开车的季远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消息,唇角勾了勾,打开蓝牙,拨了个电话回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乔手轻轻一抖,笔尖一颤,划了条歪线。她皱眉,撇下笔,拿起手机,“喂。” 季远似笑非笑:“看来沈小姐心情不太好,语气有些冲。” 沈乔:“……” 季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人需要养家,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沈乔咬牙道:“记得早点把碌碌送回来。” 季远笑了声:“知道了,不会让她出什么意外的。” “嗯……挂了。” 挂断电话后,丁碌碌前倾身体,问道:“小妈说什么了?” 季远慢悠悠地说:“你小妈说她也想去游乐园玩,她觉得我们不带她玩,太不义气了。” 丁碌碌啊了一声:“我刚刚应该叫上小妈一起来的!” “没关系,她还是最爱工作。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吧。” 丁碌碌复又笑开:“好!” 沉浸在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等沈乔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她看了眼时间,五点了,说好的早点把碌碌送回来呢?沈乔刚想打电话过去问,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开了门,门刚打开,丁碌碌就艰难地抱着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玩具冲进了她的怀里,同时伴随着一串欢快的笑声。沈乔连忙伸手,把小孩连着玩具一块儿抱住了,随后,抬头看向站在外面的季远和季晗昱,那一大一小也是手里拿满玩偶,季远的后颈领口处还被强行插了三个气球,搭配他木然认命的表情,意外喜感。 沈乔略低头,掩去嘴角边的笑意,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玩偶:“进来吧。” 两个小孩一进屋就蹦上了沙发,玩了一天也不见累。 季远慢悠悠地脱了鞋,然后嫌弃般地把后面的三个气球拿了出来,随手插到玄关处一个空花瓶里。沈乔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放到地上,抬起头就看到这一幕,凉凉道:“那是白玉瓶。” 季远打量了一眼,“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玉瓶插气球也挺好看的。” 沈乔:“……” 季远和季晗昱在她们家蹭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乔已经懒得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家,等他们都进屋后就自顾自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而季远则是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任两个小屁孩在旁边闹腾,他自巍然不动。 沈乔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四菜一汤,四人围坐桌边,用餐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由于第二天就是周一了,而季晗昱的作业还没做,于是两个小孩霸占了客厅写作业,确切来说,是丁碌碌不厌其烦地教季晗昱,而被教的对象已经生无可恋一脸绝望。 沈乔洗好碗出来,路过她的工作室,余光瞥到季远正站在里面的一排木架前。 她停住脚步,轻推门,也走了进去。 这是她雕玉的工作室,室内飘着一股古旧的木檀香气,幽幽袅袅,沁人心脾,而季远负着双手站在摆放了诸多玉器的梨木架前,形容专注。沈乔于是没打扰,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片刻后,季远转过头来,问道:“你是玉雕师?” 沈乔心里暗道这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在玩什么路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嗯。很奇怪吗?” 季远摇摇头,轻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印象中的玉雕师,应该都是头发花白、古板严苛的小老头子,像你这么年轻的倒是少见。” “只是少见,也不是没有,无论什么行业,总要有年轻一代顶上来的。” 季远颔首,表示赞同。 “他们呢?” “在客厅做作业。”沈乔话音一顿,突然道:“季远,我们以前认识吗?” 季远目光微微一凝,落在她表情平淡眉眼清冷的脸上,片刻后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乔淡道:“只是猜测。我的记性不太好,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所以问你。” 五年前她哥沈让因车祸丧生,但是鲜为人知的是,当时她也在车上。然而她比她哥幸运,在车子刹车失灵,撞上另外一辆车的一瞬间,沈让把她护在了身下,她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她仍然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下地,同时,因为车祸伤及了大脑皮层中枢神经,导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是记忆混乱行为失控的。 以前很多事情,沈乔的确记不清楚了。 季远定定地看她一会儿:“不,我们不认识。” 沈乔看着他幽黑的眼睛,暗忖他话里的真假,“那你为什么对碌碌那么好?” 季远把目光转回木架上的摆件,语气平静:“一定要说个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她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沈乔斟酌着问:“你认识她的爸妈?” “不是她的爸妈,是另外的人。” 沈乔没再追问,只是说:“我知道我有些反应过度,只是你毕竟背景与普通人不一样,我不想让碌碌在成人之前牵扯太多。你救过她,现在因为你,她也开朗了不少,我很感激你,只是还是会觉得疑惑,希望你理解。” “至于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只把她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看,觉得投缘而已,没有目的。” “……”沈乔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心说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她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沈家大小姐,而碌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姑娘,季远那样的人物,要什么没有,在她们身上他没有可图的东西。 是她太过敏感了。 很早之前,沈让就皱着眉教训过她,说她总把人往坏处想,把别人的一举一动都目的化,先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再腾出一点自己能容忍的间隙让别人靠近,永远都守着底线,永远没有所谓的真诚待人。 当时沈乔笑嘻嘻地听了,没有过心,更不懂反省。她自小便是这般凉薄寡情,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后来养成,任谁自小在一个唯利是图、感情淡漠的家庭中长大,性格都不可能不受任何一点影响。 直到五年前乔滢和沈让相继出了意外,而那场意外也把沈乔的所有倨傲自矜给磨光了。 蓦地想起往事,头隐隐有些发疼,沈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说:“我先走了,你想看可以再看一会儿。” “等等。” 沈乔转过头,“怎么了?” 季远缓缓道:“你为什么收养碌碌?” 沈乔一时失语。 可能是很奇怪吧?那年她自己也才二十一岁,竟然会去领一个五岁小女孩回家,自己都还不够成熟,怎么照顾得好一个孩子? 她沉默片刻:“你应该也知道我哥,沈让出车祸的事情吧。” 季远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也在车上。车子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刹车失灵,跟另外一辆车撞上了。那辆车上的夫妻当场死亡,我哥送到医院,没有抢救回来,只有我幸运地活了下来。” 季远眼睛微微睁大,显出一分讶然。 沈乔苦笑道:“是的,那对夫妻就是碌碌的爸妈。收养碌碌是我哥在手术台上留下的最后的遗言。” 她语调虽然平缓,但却难以掩饰眼底的一丝哀恸。 季远脚下微微一动,似乎想朝她靠近一些,但最后还是站定了没动。 沈乔很快就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刚刚那一丝悲痛仿佛只是错觉,转眼间,她又变成平日里那个平静到几乎没有多余表情的模样。 “不要把这事告诉碌碌,”她沉声道:“我不是怕她恨我,我只是不想她那么小就要背上这样的恨意,日也想夜也想,一辈子都过不安稳。” 就像我一样。沈乔轻轻地在心里补充。 ************ 转眼到了清明。春寒还没尽去,空气里满是清透微凉的气息。天上飘下来一丝一点的雨丝,沾染在人的头发和眼睫间,化作一点水珠,模糊了一片眼前的视野。 这座公墓陵园建在郊区,平日里罕有人至,而在今天,却从大清早就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扫墓。 来来往往的人表情或肃穆沉重,或哀恸悲戚,连带空气都滞闷起来。 沈乔和丁碌碌各拿着一束白百合,沿着狭窄的石板道,拐过数个弯,最后在建于陵园最深处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两座墓碑比邻而建,安于一隅,静谧安然。 时光对于已故的人总是那么仁慈,墓碑上的照片里,沈乔最熟悉的那两张面孔一如数年前那般,挂着一抹柔和到近乎慈悲的笑容。 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乔滢。沈让。 沈乔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把百合花放在了墓碑前。 “妈,哥,我来看你们了。” 没有了后话,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澄清分明的眼里一片苍色。 丁碌碌乖巧地把碑前的落叶拣出来,小声说:“小婆婆,小舅舅,碌碌今年十岁啦,还认识了很好的小朋友。小妈也很好,我一直有在照顾她,所以你们放心吧。” 沈乔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站了起来,想去丁碌碌爸妈的合墓前,一转头,却正对上了远远地站在十米开外的沈正豪。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掺杂了花白发丝的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只是那遍布皱褶的脸上还是显出一分憔悴。他张了张嘴,最后小声叫了沈乔一声:“阿乔,你……也来了。” 沈乔牵着丁碌碌,目不斜视地朝他走了过去。 沈正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在沈乔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侧过身,然而他还没开口,沈乔却突然发难。她一把拽过沈正豪手中的那束马蹄莲,重重地掷到了地上,随后一只脚毫不留情地碾压了上去。娇嫩的花瓣纷纷脱落,枝桠颤颤巍巍的,而沈正豪的嘴唇也抖个不停,失声道:“沈乔!” 沈乔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做着如此偏激的动作的人不是她一般。 “沈正豪,你怎么有脸来这里,你想看望的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正豪眼中露出痛色,呼吸声加重。 沈乔抬离脚,然后把花束踢开,“滚吧。你没有资格离他们这么近,你回去,抱着你的老婆女儿过日子吧,乔滢是谁,沈让沈乔是谁,通通忘了吧。” 沈正豪倏地伸出手,攥紧了沈乔的手腕,急急道:“阿乔,爸爸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你回家吧,好不好?” 沈乔没有强行挣开,她微微偏过脑袋,“想我回去?也行。你,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滚出那个家。” 沈正豪瞪圆了眼,似是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会出自沈乔之口。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我来给你回忆回忆。我十六岁那年,你投资失败,祖宅抵押,然后一蹶不振躲在家里借酒浇愁,后来是妈妈顶起了这个家,跑遍了所有能笼到的关系和人脉,靠着娘家才让沈氏重新站起来了。你们现在住的那房子,是我妈赎回来的,是属于我妈的,你们倒是住的很舒服啊?真是厉害啊,令人佩服。” 沈乔眯了眯眼:“这些年你捞到的钱足够再买几十幢别墅了吧,你们搬出去,重新买房子,祖宅给我,怎么样?” 沈正豪无言地瞪着她,瞠目欲裂。 沈乔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肯就算了,不就是一个住处,在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牵着丁碌碌往前走了,沈正豪又在背后喊了她一声,话音戛然而止,终是没有说出其他的应诺。 沈乔略带讥诮地笑了笑,很快隐去。 两人在丁碌碌爸妈墓前祭拜后,缓步走出墓区。 快要出陵园时,丁碌碌突然扯了扯沈乔的手。沈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片背光的小山坡上,一道高大的人影伫立于一座公墓之前。 晴光从重重叠叠的云层间投射而下,沈乔迎着光,微微地眯起了眼才看清了那道肃穆沉重的身影。 是季远。 第0章 .9 陵园建于群山环抱之间,被暮春细雨润洗后的山峦更显苍翠,一片模糊的黛青色掩映于浓淡不一的云雾之中,静谧悠远。而季远就这样身姿挺拔巍然不动地立于一块墓碑前,整个人好像都快要融入进远方的苍色之中,不复存在。 丁碌碌拉了拉沈乔的手,小声说:“小妈,那是季远叔叔吗?” “是的,”沈乔收回目光,“回家吧。” 季远的身世季家并未刻意隐瞒,所以她也有听说过。二十多年前,季文杰曾与一位女星,也就是季远的生母谭双瑶有过一段情史,后来季文杰娶了现在的妻子程华实,而谭双瑶则是怀着季远离开了。 之后如何沈乔不清楚,只知道谭双瑶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季文杰随后就把季远接回了季家。只不过到底是因为他内心对他们母子还存着愧疚,还是因为程华实所生之子季峥胆怯懦弱不成事,不足以成为他满意的继承人,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季远在这时候拜祭的,一定就是生母谭双瑶了。沈乔不想打扰,正欲牵着丁碌碌离开时,那如苍松般站立着的人却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目光越过来往众人,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沈乔身上。 他穿着深色风衣,身姿颀长而匀称,站在青山之前犹如一株苍松,略显苍白的俊朗面庞上表情平淡,只一双眼睛幽深如潭,显出一分庄重肃穆之色,气场凛然。 既然他看到了,沈乔就朝他点了点头,季远回以颔首。 丁碌碌轻声说:“小妈,季远叔叔在看谁?” “他妈妈。” “季远叔叔的妈妈?我……能去拜一下吗?”丁碌碌有些局促,“因为季远叔叔对我很好,我想,也应该谢谢他的妈妈,谢谢她把这么好的季远叔叔生下来。” 沈乔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个小姑娘有过许多不如意的遭遇,却并未变得厌世堕落,而是比很多人更懂得感恩,别人的一点恩惠与友好,她虽然有时不好意思直言感谢,却都会稳妥地放在心上。 她于是道:“拜完就走,别打扰到人。我去车上等你。” 丁碌碌眉眼立马舒展开来:“好!” 沈乔朝陵园出口走去,丁碌碌则是轻手轻脚地顺着山坡的石阶走向了季远。 茂密生长的灌木丛掩盖了道路,丁碌碌牢记着沈乔的叮嘱,于是一听到季远在说话就停住脚步,想等季远说完了再过去祭拜。 季远背对着她,没有察觉小姑娘就托着下巴蹲在自己身后几米处等着。他眼眸微垂,神情平静,短暂的沉默后,突然低声道:“妈,我想跟沈乔重新开始了。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打算忘掉,不想怪她了。就当我们才刚认识,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以后再说吧。只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明年,或者后年,我一定带她一起来。” 丁碌碌眨了眨眼睛,腿蹲麻了,她挪挪位置,踩到了地上枯枝,发出异响。季远回过神,转头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隔地这么近,小姑娘一定把他说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季远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麻了两条腿的小姑娘抱了起来,“竟然学会偷听了,告诉你小妈,肯定得挨骂。” 丁碌碌趴在他的肩头,双眼亮亮的,蹬着脚,有些雀跃地问:“季远叔叔,你认识几个沈乔呀?” 季远被她故意装傻的模样逗得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你猜猜看?” 丁碌碌瘪了瘪嘴,拉长声音道:“哦——我知道了,你喜欢我小妈。” “嗯。” “那你怎么不告诉她?” “想知道?” “嗯!” “可是我不想说,怎么办呢?” 丁碌碌鼓起脸,“季远叔叔,你太胆小了。” 季远轻笑了一声:“好,是我胆小。这是秘密,碌碌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丁碌碌转了转眼珠子,然后伸出小手指跟季远拉勾:“我答应你。” 丁碌碌在谭双瑶墓前正正经经地拜了两拜,随后季远就牵着她离开了陵园。 沈乔的车停在陵园对面的路边,她坐在车里,看到季远和丁碌碌走出大门,就按了下喇叭。 那两人似乎还神神秘秘地在交头接耳些什么,沈乔皱眉,打开车门下车,朝他们走过去。丁碌碌余光瞥到她的身影,立马乖巧地叫了她一声。 沈乔把她抱了起来,看了眼季远:“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丁碌碌笑道:“我们在聊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小秘密!” 季远只笑不语,淡淡看着。 沈乔蹙眉道:“你别又教唆碌碌去做什么坏事。” 季远摊手:“真是冤枉,我什么时候教唆过她了?她这么乖,我想教坏都没办法。” 沈乔瞪他,质问道:“上次带着两个小孩逃了一下午课去看电影的是谁?”最可恨的是,他们三个去玩了,她却得赶到学校,强行接受思想教育。人干事? 季远不说话了,却在心里辩驳道:丁碌碌和季晗昱,一个学习超前,一个死都跟不上,这个课上了跟没上一样,还不如出去玩呢。 当然他不会直接说出口,不然沈乔肯定又没好脸色了。 沈乔这人,刚认识的时候,客客气气的,带着疏远的那种,如果两人意见相左,她就一笑置之,不纠缠。稍微熟识起来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非得说到对方承认自己错了,简直比牛还倔,还认死理。 倔不过她,季远每每只能把哑巴亏往肚子里咽。 丁碌碌歪着脑袋,看高高大大的季远在沈乔面前还得低着头挨骂的样子,抿着嘴角偷笑。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老板。” 季远转过头,看到从车里钻出来的秦明轩时,脸色一僵。 沈乔瞥了眼尽责地帮季远打开后座门的秦特助,再看眼嘴角微抽的季远,突然起了玩笑的兴致,淡道:“咦,那不是秦特助吗,老板?是在叫你?” 季远:“……” 秦明轩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出来的不是时候,一看到季远的臭脸色,几乎想钻回车里开车逃走了。 最后他硬着头皮,顶着老板好像要杀人的目光,僵硬地抬手朝沈乔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沈工。” 沈乔淡淡点头,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目光看着季远,意味深长。 季远很快稳住了,朝秦明轩挥挥手,秦明轩立马坐回车里。 沈乔嘴角微微上扬,“我前几日受到的一批玉石原料,是你让人买的吧?” 季远心知瞒不下去了,佯作坦然镇定,点头,丝毫没有前后两幅做派被当面揭穿的狼狈尴尬。脸皮厚得沈乔想上去揭一下,看看下面是不是还有层皮。 “算了,我给你寄回去吧。你寄来的那批质量都很好,没什么问题,只是我喜欢自己去玉石市场淘货。” 季远答了声好。 丁碌碌适时插话进来:“季远叔叔,我们现在就要去城西的玉石市场,你想一起去吗?”她眨着又大又亮的眼睛,“有漂亮的小姐姐哦。” 说着,她伸着指头悄悄地指指沈乔,随即笑弯了一双眼。 季远颇有些忍俊不禁,按捺下笑意,他点头,找了个理由:“好啊,我正好有空,也可以看看你挑的货。顺道一起去看吧。” 知道他怕她挑的不好,原料有瑕疵,沈乔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季远这个做老板的人,却闲的像个无业游民,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季远走到自己车旁,秦明轩坐在驾驶座里,哼着歌以掩饰内心的动荡不安。他敲了两下车窗,秦明轩立马把车窗摇下来,毕恭毕敬道:“季总,回公司了吗?” 季远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你那次去雅格——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秦明轩顿时冷汗如雨下,心里叫苦,面上佯作镇静,一派正色:“只说了我的老板很欣赏沈工的手艺,其他什么都没说,我发誓。”说完,他举起三指,指天指地,最后指着自己的良心。 季远眯着眼看他,片刻后道:“你回公司吧。” 秦明轩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没有多嘴:“好的。” 照例是沈乔开车,季远和丁碌碌坐在后座。 沈乔瞥了眼在跟丁碌碌玩打手背游戏的季远,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忍不住问:“季远,你每天都这么闲?公司里都没有事情?” 季远飞快地拍了下反应不及的丁碌碌的手背,老神在在地回道:“如果不是因为当老板的闲,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争破头往上挤?” 诡异的逻辑,竟然无法反驳。 后面一大一小又玩了几轮后,季远突然道:“早上我进陵园的时候遇到你爸了。” 沈乔目视前方:“嗯,我也遇到了。” “吵起来了?” “没有。” “说起来,最近沈氏拍下了城东一块宝地,想做别墅区,上面的批示下来后,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林清岚带着跟她有裙带关系的人想进公司控股,”季远用他那低沉而又质感的声线缓缓道来,“你有什么想法?” 沈乔嗤笑一声:“你记性难道比我还差,我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能有什么想法。” 季远眉尖微挑:“这么庞大的家业,拱手让人了?我倒觉得,你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低头,开玩笑似的跟丁碌碌说,“碌碌,你说怎么样的狗会咬人?” 丁碌碌不假思索:“疯狗呀。” 季远失笑,意味不明地瞥向沈乔:“这的确也是一个。但是藏得最好的,还是不叫的狗,真咬起人来,估计能疼的人到处打滚。” 沈乔嘴角微敛,目光透过后视镜与季远对上,很快分离。 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竟然把她比喻成狗,多大仇?! 第1章 .0 从陵园到城西的玉石市场跨越了大半个城市,起码得开三个多小时,上路没多久,丁碌碌就因为起的太早而困得睡着了。沈乔把车内的音响关掉,车厢内一片静谧,安静地只能听到呼吸声。 开了半个多小时后,沈乔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片刻后,季远突然低声道:“你要是也困的话,我来开吧,你把导航打开。” “也行。”她把车停到路边,然后解开安全带,挪去了副驾驶座。 季远坐进驾驶座扣安全带的时候,沈乔也把定位定好了,“我睡一个小时,醒来再交换吧。” “不用,我不困。” 沈乔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浅,醒来一看,刚好过了一个小时。车子正好进入绕城高速上的隧道口,车厢内从明亮坠入昏暗,隧道壁上的灯光一轮轮闪过,沈乔无意间往边上一看,目光掠过季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他的袖口往上卷了点,露出了小半个小臂,上面赫然有一道两指宽的暗色肌肤,在周围偏白的皮肤衬托下,分外显眼。 沈乔以为是隧道里太暗,看错了,出了隧道,她忍不住又瞥了眼,这回看得更清了。 那确实是条狰狞的疤痕。 她闭了闭眼,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在谁的手上看到过一条疤,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是谁。 沈乔的记忆功能虽然在那场车祸里受损,但是与传统意义的失忆有所不同,很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和人物她都不会忘,例如林清岚。既然她想不起来了,那么那人应该不是重要的人。 反正不会是季远,他说过他们以前不认识,他没有理由说这种谎。 沈乔神使鬼差般开口问他:“你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醒了?”季远挑了挑眉,斜过眼看她,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小臂上的疤痕,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袖子往下拉,盖住了那道疤。 沈乔收回目光:“抱歉,有点好奇,你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被我妈用卷发棒烫的。” 沈乔面色微微一变。 “可能是十五岁的时候吧,我也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因为那时候我挺混的,喜欢标榜自己特异独行,做过挺多出格事情的。不过把她气的下这么重的手,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否则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我的。” 他语气平淡,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一样。 沈乔顿了顿:“你跟你妈感情不好?” “怎么突然问起我的事情了?”季远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是对我产生兴趣了吧?” 沈乔:“……” 她一脸冷漠地别过脑袋看窗外,用后脑勺对着他。 “开个玩笑而已,沈工,你这人真是太没有幽默细胞了,碌碌迟早跟你一样,变成小正经。” 沈乔:“她又不是你女儿,不劳你关心。” 他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了两下,嘴角边依旧挂着那抹笑意,眼里却没多少温度:“正好没事情可做,既然你好奇,那就聊聊吧。我跟我妈感情一般,她不太管我,也常常不在家,所以我从小就没什么约束,说得准确点,就跟路边的小混混差不多。后来她走了,我收拾她的东西的时候才知道我的身世,还知道了她原来属意的是我的二叔,也就是早早就撒手人寰的季文林,但却被季文杰抢了过去,还生了我。我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我爸,骗他说我妈走前还想着他,然后他就把我带回了季家。” 沈乔微怔。 季远笑道:“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沈乔皱眉:“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没必要编排已故人的故事。” 季远耸了耸肩,“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换我我也不信。这的确是我编排出来的,你就当个笑话,听过就算了吧。” 沈乔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其他人?” 季远笑道:“这就是个胡诌的笑话,你说给别人,别人也不信啊。而且你能说给谁?我爸么?” 季文杰浸淫商场已久,眼光毒辣手段狠戾,而当年的季远不过是二十岁的青年,在他眼中青涩地一眼就能看到底。季文杰心里肯定什么都门儿清,却仍旧揣着糊涂把他接回了季家。 这其中的用意,沈乔只消想想,便能猜到十之八|九。老骥伏枥其志犹存,面对旁系亲戚的虎视眈眈,季文杰急需培养一个令他满意,能完美保护季氏而不至于被旁人侵吞染指的继承人,他的小儿子季峥不顶用,他就只能把目光转到了大儿子身上。 而季远是又当枪又当靶,偏偏两父子还得装作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沈乔摇摇头,上层的这些大家族,没一个家里是本分消停的,都披着一层华美鲜艳、金光灿烂的外皮,内里却烂到了骨子里。这样想来,当初她意气用事带着碌碌离家出走,反倒是得了几年的安宁。 *** 到城西的玉石市场时已经过了午饭饭点,三个人都是饥肠辘辘,找了家川菜馆,吃撑了出来。 这里的玉石交易市场鱼龙混杂,假货遍地,来这里挨宰割的大多是没什么眼光的外行人。这会儿正好是高峰期,市场里人多,挤来挤去,季远干脆把碌碌背了起来,免得身体轻的小姑娘被人撞倒。 沈乔轻车熟路地在人群中穿梭,季远跟紧她,穿出市场时,脑门上都出了一点薄汗,“你要去哪儿?” “去我常去的店,这里只有那家店才卖真货。”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一条青石小巷里,一面是遍布青苔的围墙,一面是或紧闭或微启的古朴木门。走到巷尾,一家木门大敞的店面赫然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一块木匾,刻着“囊萤轩”三个大字。 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淡淡的檀香气味扑面而来。一个扎着小辫穿着蓝色旗袍,跟碌碌差不多岁数的小女孩听到声响,从柜台后抬起头来,看到沈乔后兴高采烈地喊道:“妈妈,小乔阿姨来了!” 沈乔常来这里,跟店里的老板娘是朋友,她朝小女孩笑了笑,然后拐进小门里面找老板娘去了。 丁碌碌也经常跟着沈乔来这里,但是跟小女孩谈不上很熟,而小女孩也嫌她总是太闷,不太爱跟她玩儿。不过幸好这次有季远陪她,丁碌碌就没缠着沈乔一块儿去挑原料,而是和季远一起在店铺里逛了起来。 木架上陈列的玉器古玩均是上品,丁碌碌受沈乔熏陶,也钟爱此道,讲解起来眉飞色舞信手拈来,季远作为一个浑身沾满铜臭的大老粗,也忍不住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看完一列清朝时期的古玉茶具,季远无意间瞥到了另外一排架子格里的一把白玉骨扇,目光定住了。 丁碌碌顺着看过去,笑着说:“小妈也最喜欢那把扇子,可惜这把玉扇是店里唯一不卖的东西。” “为什么不卖?” “因为这是古代一名女子送给情郎的礼物,老板娘阿姨不卖的,不过有说以后小妈结婚,她就把这把扇子当贺礼送了。” 季远走到扇前,仔细打量,这才发生扇骨上竟雕刻了古字,纹路繁杂,他好奇问:“上面刻了什么字?” 丁碌碌眼底印着一丝狡黠:“古文我也看不懂,你可以问小妈呀。” 恰好这时,沈乔和老板娘撩开木珠帘子从里面出来了,看样子已经谈妥了一批货了。 丁碌碌朝沈乔招手:“小妈,快过来,季远叔叔太笨,看不懂上面的字,你快来翻译翻译。” 沈乔走了过去,看了眼扇子,一板一眼不带一丝感情地念了一遍:“我愿与君好,岁岁不舍离。” 季远眸光微微一闪。 丁碌碌摇着沈乔的手:“听不懂,小妈翻译成白话文好不好?” 沈乔不怎么拒绝丁碌碌的要求,于是随口翻了遍:“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再也不舍得离开你。” 季远眼里印出一点笑意,逐渐加深,氤氲了一双深色的眼眸。 沈乔微抬头一瞥,被他看得有些瘆得慌,立马掉头走人。 出了店门,刚刚季远那眼神好像还在眼前,沈乔顿觉古怪,却没有细思,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抛到了脑后。 时间还早,他们都不急着回去,就在玉石市场外的古玩一条街逛了起来。这里多是一些摆摊,卖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有时运气好也能遇到一个两个没什么眼光的小贩,贱卖真货。 季远鲜少来逛这种地方,把玩着那些精致的小玩意,趣味横生。趁着沈乔在一家摊贩前徘徊的空档,他就带着丁碌碌去了别处,没一会儿,手上就拿了各种小东西,例如小玉杯、狼毫笔之类的。沈乔一看,再一问价格,差点气的白眼一翻晕过去,这个蠢蛋,尽买些没什么用处还是假的东西回来,白白给小贩占了大便宜,后来又想,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她动什么肝火? 反正他有的是钱,他都不在乎,她也管不着,于是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便他们去了。 边走边看,沈乔突然注意到了一枚玉印。玉质晶莹剔透,纹路流畅细致,她拿起来在手里轻轻一掂,感受了一下触感,然后不动声色地问小贩:“老板,这枚印什么价格?” 小贩看了眼,“啊呀,这可是好印啊,你看看印底的字,‘何妨徐行’,是大诗人苏轼诗里原话,寓意特别好,怎么地也得这个数。” 他举起了三个指头。 沈乔放下了玉印,转头。 小贩连忙挽留,“诶诶等等,你是不是诚心想买的啦,价格好说啊。” 沈乔淡道:“你直接给出你的最低价。” 小贩见来人不好糊弄,只好老实道:“对半折,一千五。” 沈乔不冷不热地嗤笑了一声,“八百。” 小贩瞠目欲裂:“你要死啦,这么低的价格买一枚玉印?” “这是不是真玉、你进价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应该还给你留足了一倍多的赚头,不过分。” 小贩悻悻然,最后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拿去吧,亏死我了。” 沈乔把装玉印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纸袋里,然后掉转头去找两个到处乱逛的人,找到之后立马就拉着他们往停车的地方走。 季远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偷别人东西了?哎,没带钱可以先问我借……” 沈乔回头瞪他一眼:“闭嘴!” 季远闭嘴了。 回到车上,沈乔开出了半公里远才笑了出来,“幸亏走的快,否则等小贩反应过来,肯定得死拉着我不放了。” 季远问:“你干什么了?” 沈乔把纸袋给他拿着,“宋朝和田玉印,市价起码二十万,也不知道怎么会流落到小摊贩手里的。” “你买回来多少。” “八百。” 季远:“……” 丁碌碌:“……” 沈乔:“一下子就把你们亏了的钱给赚回来了,不用客气。” 季远and丁碌碌:感觉智商受到了压制…… 沈乔顺道先把季远送到了他住处,季远下车时,沈乔把袋子给他,“送给你的。” 季远微挑眉:“送我?” 沈乔点头:“你不是说我总是口头上说谢谢么,喏,这就是实质的谢谢。” 季远微微失笑,接了过来。 丁碌碌趴在车窗口,笑眯眯道:“季远叔叔,鉴于你太笨,我觉得我有必要代替小妈告诉你一声,这枚印章上的字,出自苏轼的《定风波》,含义就是……诶小妈你别关窗啊我还没说完!” 沈乔掩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把车窗关上,丢下一句再见,就开车走了。 季远看着消失在街头的车,嘴角微微勾起。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虽然现下处境艰难四方围困,但却总有拨开云雾见天光的一天。 他怎么会不明白。 第1章 .1 沈乔和丁碌碌回到家,晚饭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吃,沈乔的手机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她打开一看,是沈宅里打来的,眉头不皱一下,直接挂了。随后又孜孜不倦地打了几个过来,丁碌碌忍不住看过来,“小妈,可能是有重要的事情,接一下吧。” 沈乔顿了顿,随后揉揉她脑袋,拿着手机去阳台了。 这通电话讲了许久,丁碌碌已经吃完了晚饭,时不时歪着身子瞧一眼阳台。终于沈乔回来了,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披上了外套往玄关走:“碌碌,我出去一趟,你记得早点睡觉。” 丁碌碌忙道:“小妈,有什么事吗?我能陪你吗?” “不用了,你待在家里吧。” 丁碌碌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那小妈你路上注意安全。” 沈乔开车出了社区门,转弯,直奔市一医院。 陈妈急切慌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伴着时不时响起的沈老太的呼唤声,一切纷杂最终都化作因果分明的一句话。 沈正豪从陵园回来后跟林清岚起了争执,突发脑溢血,性命危在旦夕。 沈乔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关节泛着青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长出一口气,放松了手指,无视掉指尖的痛麻。 到了医院,沈乔在来来往往的人之间穿梭,走到了手术室前,却放慢了脚步,最后站在了原地。 沈老太坐在轮椅上,双眼紧闭,双颊上还留着两条还没干涸的泪痕,神情却安宁地像睡着了一般。陈妈远远地就看到了沈乔,蹲下去,小声在沈老太耳边说了句,沈老太睫毛微颤,随即睁开眼,朝沈乔的方向伸出了手,急急呼唤道:“阿乔——” 那一声呼唤把沈乔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微抿唇,快步朝沈老太走了过去。 她蹲在沈老太面前,握紧了老人粗糙冰凉的手,“奶奶,我在,还有我。” 沈老太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瞬间就爬满了脸,无言凝噎。 林清岚和沈箐坐在另外一排座椅上,低低的泣声传来,沈乔置若未闻,沈老太却突地爆发出来,抖着手指指着那对抱在一起的母女:“还哭!你还有脸哭!如果不是你——这个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滚,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你把我的儿子儿媳、把我的孙子全还给我!” 说到激动处,沈老太用手拍打着轮椅扶手,砰砰作响。 沈箐第一次见奶奶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到林清岚的怀里,瑟瑟发抖,而林清岚也是抿紧了嘴,勉强开口道:“妈,正豪会没事的……” 沈老太瞠目欲裂:“你心里巴不得他早点死,把我们沈家的家业全都抢了去吧!你做梦!做梦!!”她骂的太过用力,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陈妈连忙给她顺气,沈乔站了起来,冷然的目光扫向林清岚和沈箐,片刻后,淡淡开口:“夫人小姐肯定累了,你们先把她们送回家吧,别让她们到处乱走。” 她这话是对着站在两边的保镖说的,保镖面面相觑,在掂量着沈乔这个早已被扫地出门的大小姐讲话的分量。 管家王叔见保镖们不动,怒道:“听不到大小姐说的话吗?都不想干了?” 保镖们闻声立动。与其说是请林清岚母女走,倒不如是硬拽着拖拉着离开。林清岚首次被这些保镖用这么不客气的方式对待,面露愠怒,却在一瞬间很好地掩饰起来,泣声道:“阿乔,你爸还在里面,我现在不能走。” 沈乔微微转过头,清凌空茫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林清岚,随后淡道:“你无非是关心他死后遗产的分配问题,你放心,如果他真的走了,我会亲自打电话通知你。” 沈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痛,“姐,我们是真的关心爸爸,你为什么非要这样看我们?” 沈乔挥了挥手,保镖们立马拽着两人走了。 沈老太始终紧闭着眼,等喧闹声彻底远去,她才颤着声音叹气,自言自语道:“我们沈家,难道真的走到头了?就这样……就这样?” 沈乔弯下腰,轻轻地环抱住不复往日精神抖擞的老人,轻声说:“不会的,奶奶。” 没过多久,亲戚们也纷纷来到,上前安抚了老人后就各自静静地等候在一旁,互相交换的眼神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息,沈乔即便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到这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的想法。沈正豪如果真的走了,那遗留下来的沈家家业就像块涂满了香甜奶油的大蛋糕,人人都恨不得来分一块,更何况是这样原本就占有股份的亲戚,肯定是想方设法地要在其中捞到更多的利益好处。 沈乔不想去理这些亲戚,而他们则是暗地里打量着沈乔,纷纷在心底打着小鼓。他们都快忘了沈正豪还有个大女儿,这会儿沈乔也来了,不知道沈正豪打算怎么安顿他这个大女儿? 一直到深夜十一点,手术室的灯还没灭,众人只得强打精神,继续等候。 “阿乔!” 沈乔抬头看去,看清来人后,脸上堆满的寒霜总算消融了些许:“大姨,姨夫。” 来人正是乔滢的姐姐,乔沁,以及丈夫李盛光。 乔沁面上挂满了担忧,几步快走,走到沈乔面前,仔仔细细地把她从头看到脚,“阿乔,你没事吧?” 沈乔勉强扯扯嘴角:“大姨,不用担心我,我还好。” 乔沁眼底溢出怜惜,搂住了沈乔,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李盛光等两人都平静下来后低声问:“阿乔,你爸他……” 沈乔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李盛光最终低叹了口气,不再作声。 一直到后半夜,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穿着沾染了血渍的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刚取下口罩,一众人便一起拥了上去。面对众人急切的面色,医生沉痛地阖上眼,摇了摇头:“再最后跟他说几句话吧。” 没能挤到前面的沈老太喉间溢出一丝痛苦而绝望的嘶喊声,沙哑地像磨过了砂纸一般,随即倒抽着气,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沈乔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好像所有的一切在她眼前都消失了,只余下空茫茫的一片。 那短暂的几秒,有无数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她的脑海,她却只能零星抓住几个。 她无数次地诅咒沈正豪滚下地狱去陪她妈妈和哥哥,现在他真的要走了,她不是该高兴吗? 对啊,带给她这么多年痛苦的人总算没了一个,她应该笑的,大笑才对。 沈正豪算什么爸爸,他算什么合格的爸爸?以前的疼爱全都是装出来的,他对她的愧疚全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她一点都不信! 她想抓狂,她想大吼,想用尽所有办法把体内的杂乱的情绪发泄出去,但事实是她只是出了神一般,呆立在原地,直到陈妈摇晃着她的身体喊她的名字,她空洞的眼里才恢复了一丝神采。 沈乔扶着墙,以免自己因为突然失去了力气而摔倒,“大姨……你帮我带奶奶去找医生吧,我想坐会。” 乔沁搂着沈乔,飞快地抹掉眼里沁出的湿意,“盛光,你在这儿看着阿乔,我带老太太去看医生。” 沈乔被李盛光扶着坐到了座椅上,丝丝凉意从冰冷的椅子传到了她的皮肤、神经、乃至于心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护士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大喊道:“谁是患者女儿,快进来!其他人都别挤进去!都在外面等着!” 众亲戚顿时全噤声了,一齐朝沈乔看了过去。 李盛光连忙拍了拍沈乔的背:“阿乔,你爸爸要见你,快,快。” 沈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手术室的,空气中有着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令她的神思清醒了些许,她看着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沈正豪,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发着颤,最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床前。 好像是听到了响动,沈正豪抖了抖睫毛,然后眼睛吃力地睁开了一条缝。 “阿……乔。” 沈乔垂着眼:“嗯。” 沈正豪眼里雾蒙蒙一片,静静地看着沈乔,看了许久,最后慢慢阖上眼,一言不发、悄然无声地走了。 沈乔始终坐在床前,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护士要推着病床出手术室了,她才如梦初醒,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慢慢地走出来。 亲戚们有一半跟着去停尸间了,还有一半留在原地,一看到沈乔出来,一窝蜂拥了上去。 “阿乔啊,你爸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有说到家产怎么分吗?你可千万别让林清岚她们母女占了该你的份啊……” 沈乔置若罔闻,越过所有人,独自一人走向了医院大门。 夜风从门外席卷进来,她忍不住环抱住了双臂。 真冷啊。 她突然想道: 是不是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她的父母,哥哥,全走了,就留下她一个人了。 曾经她的身边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寂寞。 可是她到底做错过什么呢,为什么不知不觉,所有人都离开了? 她环顾四周,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影了。 然后她就只能这样,独自一人,往前走。前面会是什么呢?黑黢黢的一片,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 恍惚间走出了大门,浓黑一片的夜色中,突然亮起了两束明晃晃的车前灯。 她忍不住顺着光亮看了过去,随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车里出来,背着光,拾级而上,直到站定在她的面前。 随后那人伸出双手,用力地、紧紧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沈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推开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只是下意识想道: 挺好的,还有人愿意在黑夜中等着,等着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第1章 .2 清晨天光熹微,墨蓝色的天穹远处若隐若现的光芒,渐渐大盛。暮春时节,空气中还存着一丝清凉透骨,城郊半山腰的沈家大宅笼罩在幽暗的静谧之中,直到镂空铁门吱呀一声往两边开启,才打破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 纯黑色车流缓慢地开进大门。 沈正豪去世后,沈乔接管了沈家上下一应事务,短短三日内,便雷厉风行地把各方动荡势力强行压下,沈家旁系对她重新入住沈家一事颇有微词,况且沈正豪遗嘱尚未宣读,沈乔这般理所当然的态度,的确过于强势霸道。但在如此威慑下也不再多生事端,只得暂时压下。 今日是沈正豪的追悼会,一大清早,接收到讣告的亲戚朋友便准时前来参加。 车流停靠在别墅正门,清一色身着黑色西装、右臂佩戴白花的宾客一一步入礼堂,表情肃穆而庄重。 礼堂主厅设置了灵堂,两边摆满长长的花圈,一直从灵位前摆到大门口。 堂前燃着香,烟气袅袅而上,沈乔身着麻衣丧服,跪在灵前,头微微低垂,悄然无声,而林清岚和沈箐则是跪在她的右后方,互相搀扶着,哭地声嘶力竭。她们自三日前便被沈乔变相软禁在房内,直到今日才得以放出,此刻见沈家上下竟已由沈乔主事,再一瞧沈正豪灵位,不禁悲从中来,哭的越发伤心。 沈老太坐在轮椅上,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抱在一块的母女,恨不得立刻把她们扔出沈家,碍于宾客来往才没有发作。 前来吊唁的宾客接连上前上香,微微欠身后离开,偶有几人跟沈正豪私交不错,会停下脚步轻声安慰沈乔几句。沈乔一一致谢,面色一如往常,素淡苍白。 这时,季文杰和季远上前,站在沈乔眼前两步之处,从司仪手中接过了三炷香,祭拜后插好。 季文杰转身,弯腰,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沈乔的肩膀,“沈乔,别太难过。” 沈乔低垂眼眸,语气淡淡:“谢谢季伯父前来吊唁家父,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季远走过她身侧的时候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但后面又有人上完香过来,他只好跟季文杰走到礼堂两侧,束手等待。 兴许是沈正豪死前只要求见沈乔,而只字不提林清岚母女的事情传开了,无论是沈家亲戚还是沈氏合作伙伴都不曾与林清岚母女搭话,完全视若无物,而离开五年之久一朝回到沈家的沈乔在他们眼中却好像从未离开过一般,热络攀附态度显而易见。 追悼仪式一直开到中午才告一段落,沈家设宴宴请众宾客,众人纷纷离开礼堂,前往主厅。 沈乔至始至终都跪在灵前,沈老太转动轮椅,到她跟前,心疼地拉起她的手,“阿乔,去吃饭吧,你一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沈乔没让老人为难,站了起来,“陈妈,你先带奶奶去房间休息。对了,碌碌呢?” 陈妈忙道:“这里人杂,我就让下人带碌碌小姐到楼上了。” 沈乔点点头,随即看向还哭成一团的母女俩。 伤心是真伤心,只可惜看得别人心中不生同情,只余厌烦。 沈乔别开目光,去楼上把丁碌碌带下来吃中饭。 饭后,众人齐聚灵堂,沈正豪私人律师秦海站在灵前,宣读沈正豪遗嘱以及财产分配。随着遗产分配问题的逐渐明了,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可置信,虽然已经猜到沈正豪可能更偏向于沈乔,但却没想到前妻之女与现今遗孀遗女之间差异如此巨大。 林清岚和沈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胸口憋着一口气,直憋得双颊通红,最后林清岚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可能!” 秦海被打断了话,微蹙眉,“沈夫人,沈先生的遗嘱还未宣读完。” 林清岚双目赤红:“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把所有全都给了沈乔?” 秦海翻看了下下文,沉声道:“当然不是所有。留给您以及沈箐小姐的有一幢z市主城区别墅以及现金三百万。” 闻言,旁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z市,离这里可有相当远的距离啊,这算是已经彻底拔除林清岚在沈氏的根系了吧?” “那发配地也够远的,说不定这辈子都再难回到a市上层中了。” 林清岚脸上煞白一片,失声喊道:“他怎么可能这样敷衍我和小箐?沈乔,你是不是跟秦海窜通篡改了遗嘱?你怎么敢这么做!” 沈乔返身,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在了林清岚的脸上。 沈箐惊呼,连忙扑上来抱住林清岚。 众人也是哗然一片。 沈乔冷声道:“这好歹是你丈夫的丧礼,林清岚,你哪来那么大的心在这里闹!你如果不服,我不介意把爸亲手写的遗书拿给你看,白纸黑字,我看你又怎么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林清岚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乔:“沈乔!我是你后妈,你怎么敢!” “我没礼数没教养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你现在才知道?”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只不过带刺的目光都是向着林清岚母女的。 沈箐被所有人的眼光看得面红耳赤,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只能死死地抱住林清岚,哭道:“妈,我们别纠缠这些了,这是爸的丧礼,我们不要闹了。” 沈乔吸了口气,稳定了下情绪:“实在抱歉各位,家中事务还未清理干净,让大家见笑了。秦律师,你继续吧。” 秦海点点头,继续宣读遗产分配细则。 沈正豪的遗嘱,沈乔在两日前便已经知道了。那天她正在收拾沈正豪书房内遗物时,在书柜最下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密封的书信,打开一看,赫然是封写给沈乔的信。 他并没有对过去的事情做更多的解释和道歉,也许他自己也知道,无论说什么,沈乔都无法原谅他。他只说了把家产尽数留给沈乔,而林清岚和沈箐得到的仅仅是用于安稳度日的别墅与现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沈乔放下心里的怨恨,与她们母女一刀两断,互不干涉。 互不干涉?沈乔看到的时候,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林清岚间接害死了她所有的亲人,她就这样、不再恨了? 怎么可能!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让林清岚也尝到同样的痛苦与苦楚,那么深重的怨恨,怎么可能就这样随着沈正豪的去世,全数消弭? 陷入那种近乎疯狂的情绪中整整两日,困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与疲累之中,偶尔有几个瞬间,她的脑海里也闪过模糊的念头,想着算了吧,真的太累了。就像她不愿意告诉碌碌五年前的真相一样,沈正豪也是不想再看到她每日徘徊于煎熬与仇恨之间吧。 遗嘱宣读完毕,沈家家产归属已经敲定,宾客们于是纷纷离去,只留下亲戚与世交还留在礼堂,想看看后续发展。 季远坐在原位,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两手交握,坐姿放松,整场追悼会他似乎一直都是置身事外,在外人面前庄重肃穆,人走光了便露出惬意轻松的姿态,只是一直盯着沈乔背影的那双眼里却深沉如墨,分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季文杰偏头,低声道:“小远,你跟沈乔私交如何?” 季远收回目光,淡声道:“沈小姐现今才刚回到沈家,我和她怎么会有私交,只不过因为小昱和她收养的女孩在同一间学校上学,所以在非正式场合见过几次。” 季文杰若有所思,点头道:“短短三日便把一应事务处理地妥妥当当,沈乔还是有几分手段的。我们两家关系非凡,之后的合作也需要两方共同推进,你和她年纪相仿,共同话题也多,可以私下多交流接触。” “好。” 沈乔转过身,面对着林清岚母女,平静道:“你们毕竟是爸的妻子和女儿,我容忍你们留在沈家到出殡,出殡之后,请你们马上离开,从此以后,安稳地在z市生活,我不会干预。但是永远都不要再踏入a市,不要来碍我的眼,更不要不自量力地试图做些什么打击报复,现在沈家的产业股票全都在我的手上,我要收拾你们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清岚低垂着头,过了许久,才咬牙切齿道:“我要看沈正豪亲手写的遗嘱!” “王叔,”沈乔转向管家,“帮我把书房桌子上的那封信拿过来给夫人看看。” 王叔点头:“好的。”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父亲的追悼会,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余下杂务没有清理,就不多留各位了。”沈乔朝众人点了点头,“陈妈,送客人走吧。” 众人接连离开,礼堂褪去先前的喧闹与烟香气,只余下一片清冷。 沈乔转身离开前,顿了下脚步,低声道:“我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你的,你刺激地我妈跳楼,害我哥在赶去医院的路上出车祸,这么多桩事,我如果一一跟你清算,你哪里还能有安稳的日子可以过。现在你有的一切都是爸最后留给你的,你最好领了这份情,别再搬弄是非了,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退让。” 说完后,沈乔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礼堂。 沈箐瑟瑟发抖地跟林清岚环抱在一起,低声哽咽着。林清岚两手攥地死紧,眼里掠过一丝不甘而狠毒的光芒。 沈乔站在大门旁,与开车出门的众人一一道别,丁碌碌站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张望着,看到季远的车子后兴奋地抿抿嘴角。 今天一天她都乖乖的,肃穆的气氛让她遇到季远也不敢吱声,几次擦肩而过都没有打招呼,总算最后能说句再见。 迈巴赫在眼前停下,车窗摇下,季文杰和季远都坐在后排,沈乔微微欠身:“今日事务繁忙,无法抽身,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希望季伯父不要介意。” 季文杰笑道:“不用放在心上,虽然你爸不在了,但我们两家还有很好的合作前景,沈乔,如果以后在工作上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对了,问小远也行。” 沈乔的目光这才跟季远对上,“好的。” 季远从善如流地拿出名片,在季文杰看不到的角度里挑着眉,表情略带些调侃,语气却一本正经:“这是我的名片,沈小姐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沈乔不动声色地收下:“谢谢。” 车窗缓缓摇上,丁碌碌小小地伸手跟季远挥了挥,季远看到了,回以一笑。 送完所有的客人,沈乔看了看手中的名片,摇摇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挑了挑。 这人,肯定还记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收了名片却没听他的话主动发短信过去的事儿。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在心里,心眼可真小。 第1章 .3 出殡后的第二天,沈乔就派人把林清岚母女打包送去z市了,为了防止这对心怀不轨的母女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便暗地里让人盯着。 沈乔的大姨夫李盛光曾经是沈氏副总,是沈正豪的得力帮手,五年前沈家家变后跳槽去了季氏,这会儿沈乔掌权了,他一接到沈乔的电话,二话不说就回到了沈氏协助沈乔。 在李盛光的帮助下,她以摧枯拉朽之势把这五年来林清岚渗透进沈氏的势力一一拔除,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风与态度,以及沈氏股票短暂的动荡后马上又恢复正常水准的现象,让公司里原先对这个新继承人有所不满的老董事们也逐渐消了声,沈家的江山就在一个月间顺利地易主了。 就因为这事,季远连续五天打电话骚扰她,直言控诉她这种光明正大地在人眼皮子底下挖墙角的行为,言辞激烈语气严厉,把沈乔当做阶级敌人一般□□,沈乔自然是白眼一翻,不冷不热地回一句“那是我大姨夫,又不是你大姨夫,你气也没用”。 当然她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李盛光还真的成了季远的大姨夫→_→ 后来因一身无法兼顾两事,沈乔只得把在雅格珠宝的工作辞了。沈家易主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的,陈经理当然也知情,所以没有多加挽留,只是不停地惋惜叹气,沈乔一走,不知道会带走多少客源和订单,足够让他肉痛许久了。 沈乔现在带着丁碌碌回到了主宅跟沈老太一起住。在入住前就已经找了个空时间把家里所有属于林清岚母女的东西都差人扔出去了,名贵的宝石首饰之类的物件则是换做了现金,给家里每个佣人都发了个数目抵得上五年工资的大红包。所以她们回家时,家里已是焕然一新,连佣人看起来也比以往要精神多了。 也许是因为有了孙女的陪伴,沈老太的病情比以前好转不少,不再终日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时而还能在花园里浇浇花散散步,心情变得开阔,也就渐渐地从往日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这日沈乔还在公司里重算上一季度财务部递上来的报表,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是赵澄。 “喂,赵澄,什么事?” “沈乔,你现在有空吗,有空来趟学校吧。” 沈乔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碌碌出事了?” 赵澄迟疑道:“她……去打架了……” 沈乔:“……” 沈乔立马开车赶去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沈乔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接过碌碌了,自从知道了季晗昱和丁碌碌在一个班上上学之后,季远就主动承担了接送两个小孩的事情,沈乔最近忙晕了,忽略了这件事,现在一想觉得还是得找个司机专门接送碌碌,毕竟沈家离学校远,一直麻烦季远也不是个事。 走到赵澄办公室门口,她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去。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赵澄一个老师在,办公桌旁还站了几位家长和低着脑袋的学生。沈乔一打眼就看到季远竟然也在那几个家长之间,一脸冷漠地接受几个愤慨不已的家长的口水攻击,巍然不动。 听到声响,季远轻飘飘地看了过来。 两目相对,沈乔短暂的愕然后便猜到了,肯定是丁碌碌跟着季晗昱一块儿打架去了,所以季远也被叫了过来。 丁碌碌一看到沈乔,就松开季远的大腿,转而扑进了沈乔怀里。 小姑娘眼圈隐隐有些泛红,却咬紧了下唇没有流眼泪,看着却越发惹人怜惜。沈乔向来是把丁碌碌放在心尖上疼的,看到她一副受了委屈却不想让人担心的模样,心更是一抽一抽地难受。她摸着丁碌碌的脑袋,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冷下了几分,语气却还算平静,“赵澄,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位家长立马抢下了话头,拉出自己的儿子,指着小孩脸上的擦伤,骂骂咧咧道:“你看看你女儿干的好事,都是小孩子,怎么就这么狠毒,竟然打同学?有没有家教啊?” 另外一个家长也开了大嗓:“就是,还有这个小孩,竟然拿椅子砸我儿子,你看看我儿子腿上,那么大的淤青!” 她指的是季晗昱。 季晗昱没有躲在季远身后,面对两个家长的咒骂也是一脸地无所谓。 等那两位家长骂够了,季远才慢慢开口:“只有十岁的小孩,就会骂人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你们的孩子真有家教,让我长见识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丝浅浅的讥诮。 沈乔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在微微发抖,明白过来,是那两小男孩骂了丁碌碌,季晗昱才操家伙上去干架的。 沈乔心里是明白的,这种普通学校里的小孩大多天真可爱,绝对不会恶毒地用这种词汇辱骂同学,这也是沈乔没有让碌碌转学的原因。但也是因为他们正处于三观建立的重要时期,家庭和父母很容易对他们的观念造成影响,而沈乔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有家长背后议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却带着十岁小孩的事了,也许这两个小男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伤人的话,只是照搬家长的闲话而已。 那两位家长听到季远的话,一噎,很快便更大声地反驳道:“小孩子开个玩笑而已,哪有人开个玩笑还要被打的?” 季远一拍手,“那好解决,小昱,原话还给他们。” 季晗昱:“你们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你们妈肯定是被有钱人玩了就不要了的小三。” 两个家长立马红了眼,冲上来要理论,赵澄连忙出面拦住他们。 季远淡淡地轻笑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这么激动?不是说哪有人开个玩笑还要被打的?” “好了。”沈乔开口道:“别再闹大了,让他们给碌碌道个歉,我们再给笔医疗费就可以了。” 季远瞥她一眼,见她一脸平淡,只关心丁碌碌的情况,就不再开口了,环着双手等赵澄调解。 赵澄好说歹说,总算把两位家长安抚下来了。 两个小男孩大概也知道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主动走出来给丁碌碌道了歉。 丁碌碌向来不记仇,再加上在沈乔怀里有安全感,很快就恢复过来了,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了。 沈乔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安全起见,你们还是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费用多少随时联系我。” 说完,她就牵着丁碌碌离开了。 季远站直了身体,随手抽出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你们的小孩是小昱打的,医疗费管我来要就行。”说完,他拎着季晗昱的领子准备离开,刚一转身便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就是碌碌的爸爸,我跟她妈都好得很,不需要你们这么关心。” 男人身材高大气场凛然,不说话时也让人倍感压迫,这句话一落地,整个办公室内瞬间哑然无声。 拎着季晗昱出了办公室后,季晗昱忍不住道:“大侄子,你真不要脸。” 季远一把把他扔到地上:“闭嘴。” 季晗昱揉着胳膊腿儿从地上爬起来,“我应该再打那两个孙子一顿的,打轻了。” 季远凉凉地看着他:“你够了啊,别真把人打进医院,你现在是个十岁小孩,能不能天真可爱一点?” 季晗昱立马巴上季远的腿,撒娇道:“大侄子,带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你看我每天都留在这无聊的学校替你保护丁碌碌,你应该给我一些奖励的!” 季远冷哼一声,撇开他往前走去,季晗昱立马跟上,同时伴随着抑扬顿挫的:“我命苦啊,我的那个狠心的大侄子啊——” 在校门口,他们成功赶上了沈乔和丁碌碌。 沈乔看着一脸委屈地揉着被打的脑袋的季晗昱,不赞同地看季远,说:“小昱又没做错事,你干嘛动手打人?” 季远:“……” 沈乔蹲下|身,帮季晗昱揉了揉脑袋:“不过还是有不对的地方。要打人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是被人抓了把柄了吗?” 季晗昱抽着嘴角:“小乔啊,你这样教小孩是错误的!” “没关系,碌碌在车里,听不到。”沈乔笑道:“至于你,你是小孩吗?论起辈分,我还得喊你一声小伯父呢。” 季晗昱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啊,不过你跟着大远喊我小叔,我可以考虑一下。” 季远立马一个爆栗打在了季晗昱的头上,同时伴随警告的瞪视。 沈乔没听懂深意,只当做玩笑话了:“不过还是得谢谢你,你跟碌碌是好朋友,我放心多了。” 季晗昱拍拍胸膛,一副得色。 沈乔抿唇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了,你母亲的寿礼,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把成品照片发到你邮箱里,你看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季远微皱眉:“你最近不是在忙公司的事情吗,哪来的精力时间搞这东西。” “挤挤就有了。” “不用给我看了,反正我也看不懂,你做好之后跟我说声,我让人去拿就行了。” “好吧。”沈乔顿了顿,“一周后是我奶奶的八十大寿,因为沈正豪的丧礼刚过不久,所以不打算大办了,大概就请些认识的朋友亲戚,你……有空吗?” 季远闻言,眉眼微微舒展开,挑眉道:“这是在邀请我?” 沈乔不轻不重地哼一声,“爱去不去。” 季远淡淡笑了,“真不巧,正好有空。” 沈乔摆摆手:“那就来吧,带着小昱,反正就多两双筷子。我走了。” 等沈乔的车开远了,季远渐渐收起脸上的浅笑,眸底印着一丝意味深长。 看着当初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的人,一步步地主动向自己靠近,多么有趣的事情,他都快沉溺其中了。 第1章 .4 转眼就到了沈老太的八十寿宴。沈老太是红色背景出生,年轻时代是上层贵族间有名的名媛,虽然嫁入沈家后就深居简出不太爱出风头了,但其人际关系网还是发散极广。以往老太太的寿宴办的都很大,宾客囊括政商两届诸多大头,不过这次由于沈正豪丧礼刚过月余,就一切从简了,只办了简单的家宴。 沈乔因为在忙公司事务,直到下午三点才勉强抽身回家,进门一眼就看到沈老太正拉着吕以微聊天,气色红润,看起来精神不少。 沈乔把包给陈妈,然后朝她们走了过去:“在聊什么?” 吕以微:“哎你总算回来了,公司那么好玩儿啊,老太太刚跟我抱怨你每天都要在公司待到十点多呢,这个孙女真不孝,奶奶你说是不是?” 沈老太笑盈盈地看着,沈乔无奈道:“刚接手,当然忙,忙过这段就好了,你有空就多来这里陪陪奶奶。” 吕以微摊手道:“行行行,你们全是大忙人,就我最闲。” 三人笑着聊了会儿天,不一会儿,乔沁和李盛光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寿礼上门了,沈老太一看他们还花钱买这么多礼物,登时摆出了一副臭脸色,还得夫妻两哄着,这一幕逗得吕以微和沈乔都大笑不止,家中下人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沈乔笑完,问他们:“大姨,表姐呢?表姐没跟你们一起过来吗?” “小羡啊,她说过要来的,现在这个点可能还在片场。” 沈老太来了点精神:“小羡也要来?真好,我好久没看到过她了,不过幸好她的电视剧电视上一直在播,每天都能看到。还有啊,小羡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你们怎么养女儿的?女孩子要宠着点,总是让她出去抛头露面拍戏干什么,你们自己赚的钱还养不活自己吗?” 乔沁笑道:“老太太,这可不能怪我们,是她自己非要去当什么明星的,我们也拦不住啊。” 沈老太嘟囔道:“一个个、一个个的都不让人放心!” 话音刚落,哒哒的高跟鞋落地声有节奏地由远及近,几人转头去看,就看到身穿一身红色风衣的李羡从正门外走了进来。 李羡身材又瘦又高,身段匀称窈窕,肤白貌美,琼鼻朱唇,是个典型的大美人。凭借出色的外表和精湛的演技,她在二十七岁的年纪就拿下了国际金花奖的最佳女演员之名,是现今演艺圈内最为风光大盛的演员之一。 美人身上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隐形气场,在迈步行走之间肆意绽放,吸人眼球。 沈乔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表姐,来了。” 吕以微也道:“羡姐,今天好像又漂亮了一点!” 李羡摘下墨镜,一双风流天成的桃花眼中光芒流转,她捋了把散落到额前的长发,用手指弹了吕以微的额头,半开玩笑道:“这还用你说么。” 直面美色,吕以微捧着胸口,一副难以承受快要窒息的模样。 众人都忍不住弯着眼笑了起来。 李羡蹲在沈老太轮椅前,跟老太太闲话片刻后就把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同样是送礼,沈老太就不忍心给李羡脸色看,笑呵呵地收下了,这让其他人心里都不太是滋味儿。沈乔暗想,她送了自己雕刻的玉佛都被老太太念了一晚上呢,啧,看脸的世界。 从小时候,沈老太就常念叨着这些小辈中,属沈乔长得最为标致灵气,但要比五官,却只能及上李羡半成。李羡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之后更是祸国殃民,害人无数,沈乔看到报纸上关于表姐的新闻,再夸张也不会质疑,例如什么男粉丝疯狂示爱跳河明志,什么粉丝不吃不喝守在楼下只为见她一面……见多不怪,沈乔早已经麻木了。 也许就是因为沈乔从小也是个颜控,就喜欢赖着李羡,所以姐妹两在小辈中是关系最好的,甚至在沈乔刚离开沈家的时候,无处可去,还当了李羡一个月的私人助理。 ……当然只是领着高薪,吃表姐的住表姐的→_→ 后来是李羡帮她找了在雅格的工作,她才算是尘埃落定,安稳下来。 临近饭点的时候,季远带着两个小孩进来了。 丁碌碌进门就小跑到沈乔身边坐好,然后再乖巧地一一向在场长辈问好。 季远拉着季晗昱的领子,嘴角含笑,态度不卑不亢:“冒昧打扰了,听说今天是沈老太太的大寿,所以特地前来拜访。” 说完,他轻轻推了季晗昱一把,季晗昱就捧着礼物盒,跑到沈老太跟前甜甜地叫太奶奶了。 沈乔微微低头忍笑,心道这个小孩平时可没这么乖,肯定是季远施以威逼利诱的结果。 沈老太喜欢小孩,一看季晗昱长得唇红齿白笑意盈盈的模样,心里就欢喜了,笑盈盈地接下礼物,然后转头看向季远。 沈老太一周前就听丁碌碌说过沈乔邀请了季远,当时就想,这个季家的孩子肯定跟沈乔关系不错,否则沈乔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邀请他。想到她的宝贝孙女儿都二十五六岁了,还没谈朋友,老太太心念一动,就多问了丁碌碌几句,丁碌碌自然是往死里夸季远的,她也就留了点心思。 这会儿看到了人,仔细打量后,老太太是越来越满意,眼里的笑意也加深:“是季家的小远吧,来,快坐下吧,别那么客气。” 季远依言坐下了,随即朝在场的众人一一点头致意。 态度谦和,一派温良。 只是目光在与李羡对上的时候,两人都同时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就仿若无事地互相点头问好,面色如常。 吕以微短暂的震惊后就歪着身子跟沈乔咬耳朵:“卧槽,沈乔你给我说实话,你怎么跟季远搭上了?上次问你的时候不是还说不熟吗,这会儿怎么请人家来家里见家长了?!我的天哪,你这个进展速度惊人啊,接下去是不是打算一周结婚三年抱俩啊?!” 沈乔哭笑不得,低声说:“快闭嘴吧你,他平时挺照顾碌碌的,我请他来家里做客有什么不对的?” 吕以微摇头,一脸正色:“不,我觉得很有问题。太有问题了。你等着看。” 沈乔深知好友性格,向来如此神经兮兮故弄玄虚的,她就懒得理她了。 沈老太看起来对季远格外喜欢,一些琐碎的事也问个不停,把其他人都当做了摆设一般,季远倒也耐心,一一回答,和颜悦色的,如果不是沈乔早已见识过他前后两面的作风态度,都快相信他是个纯良的人了。 丁碌碌和季晗昱面对面坐着玩棋,沈乔则是跟李盛光聊着公司事务,无意间瞥到李羡端着茶杯,眉头轻蹙,若有所思。沈乔问:“姐,你怎么了?” 李羡很快回神,轻呷了口茶,淡道:“没事。茶水有点烫。” 沈乔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见她面色无异,这才压下心里的疑惑。 过了一会儿,陈妈进大厅通知大家伙儿去餐厅吃晚饭了。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两个小孩要写作业,就被带到楼上房间里去了,而剩下的大人则是留在客厅里叙话。 沈乔跟李盛光正在谈论最近与季氏合作的隧道工程,想问问季远的想法,转头一看,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季晗昱还留在这儿,他应该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先走啊。 过了十分钟,还不见人,沈乔微皱眉。恰好这时佣人端了饭后甜品上来,沈乔就起身,打算去找人。 问了佣人后,她朝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走出别门,夜幕垂下,稀疏的星点缀在深紫色的天穹之上,在花园的路灯照耀下,月光淡的几乎形如虚设。 穿过走廊,一阵花香袭面而来,同时不远处还有轻微的说话声。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楚,沈乔站在立柱后,看到季远的背影,正想喊他的时候,突然看清了站在他对面的人。 沈乔微讶。 他们认识? 第1章 .5 虽然光线昏暗,隔得距离也不近,但是沈乔还是轻而易举地认出站在季远对面的人是李羡。 她心里微微有些诧异,毕竟在不久前,他们表现的就像是第一次见面并认识的陌生人。尽管如此,沈乔还是打算先离开这里,等他们说完话了大概就会回去,还没走出几步,李羡就注意到她了:“阿乔?” 沈乔停下步子:“是我。” 李羡:“是来找我的么?” “嗯,陈妈让厨房准备了甜品,你们不在,我就出来找了。” “哦,我很快就回去。” “那我先走了。” “嗯。” 沈乔最后看了一眼,恰巧季远也偏过头,看了过来,在一片昏暗中,那双眼里情绪分不清楚。 但是她却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眼神里隐隐有种令人不适的侵略性。 她于是很快就收回目光,离开了。 沈乔离开后,李羡冷声道:“我不管你接近阿乔是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警告你,到此为止,你现在有权有势,眼界气量肯定比以前要大,何必再拘泥那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季远一字一字地重复:“一桩旧事?” 他轻笑了一声:“是啊,在你眼里,那的确是件如果不提早该忘了的事情,但是很可惜,我不是这么大度的人。”他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沈乔欠我的,我一点都不会放过,一定会全都讨要回来。” 李羡微怒:“我承认,那时候阿乔是做错了,但是你们那时候都还年轻,才二十岁,性格不合适,分分合合有什么奇怪的?她后来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情,还不够解你心里的气?你还想怎么样?” 季远单手插袋,望向别处:“我想怎么样,没必要跟你说地那么清楚。” 李羡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声音也稳了下来:“我知道你以前很喜欢阿乔,她出车祸躺在病床上的那两个月,你每天晚上都会来守着,我看到了。但是现在五年过去了,你们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了,你就像阿乔那样,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以后各过各的,不好吗?” 季远闻言,忍不住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不可能。” 李羡一时无言,随后道:“那我只能把这件事告诉阿乔了,你知道她的性格,最不喜欢沾上麻烦。” 季远眼眸极深,幽暗地犹如一汪暗潮涌动的黑潭,一瞬之后,他就恢复成不紧不慢的轻松姿态,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他刻意停顿片刻:“三叔要从新加坡回来了。” 李羡一滞,眼里隐隐翻腾着怒意:“关我什么事?” 季远淡笑道:“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你又何必这么生气呢。” 李羡微微咬牙道:“你把他叫回来的?” 季远:“你觉得呢?” 他笑了笑,转身,抬手挥了挥:“我想你大概要自顾不暇了,所以,就别再来关心我跟沈乔的事情了,如果你一定要插手的话——那我只能拜托三叔来阻止你了,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所以,你自己决定。” * 因为觉得那两人之间气氛有点不太对劲,怕他们说着说着要打起来,沈乔就没走远。 过了一会儿,季远和李羡就一前一后从花园里走出来。从路灯光中走进明亮的大厅之中,李羡脸上笼着的一层阴霾和冷凝也被照的更为清晰,沈乔看见后,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李羡从小就比同龄人稳重淡定,喜怒不常形于色,今天这是第几次看到她面色异常了?沈乔目光向季远看去,他倒是没什么异样,不咸不淡地挂着抹轻松的笑意,就像刚逛了花园一般惬意。 沈乔拉住李羡的手臂:“姐,怎么了?” 李羡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天气闷。我先进去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乔转头看向季远:“你们说什么了?她怎么这么生气?” 季远耸肩:“不知道,天干物燥,容易上火吧。” 沈乔皱眉:“你们认识?” 季远:“你姐是公众人物,在其他场合见过几次也不奇怪吧?” 沈乔一脸狐疑:“可是我怎么看你们俩的戾气都这么重,活像有什么仇似的。” 季远轻笑道:“怎么可能?我广结善缘为人谦和——喂,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他的态度表明了就是不愿意多说,沈乔也就没有追问,一听他又开始满嘴跑火车,转头就走。 * 这场家宴欢快轻松的气氛到底没能维持到最后,一切的温馨都因不请而来的林清岚母女而消失殆尽。 陈妈和王叔急急地拦着要往里走的林清岚:“夫……”那声称呼最后没喊出来。 林清岚停下脚步,眼里笼着深沉的寒意:“你们是不是忘了,我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们哪来的胆子拦我?” 陈妈急的满头大汗,只得看向沈乔:“大小姐!” 沈乔放下茶杯:“陈妈,让她们进来吧。这次她们离开z市是我允许的。” 林清岚狠狠瞪了眼退到一边的陈妈和王叔,整了整衣领,保持着往日富家太太的优雅姿态,走了进来。 沈箐跟在她的后面,有些畏缩,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沈乔。 沈乔看向李羡一家:“今天不早了,姐,大姨姨夫,你们早点回家吧,山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李羡睨了眼林清岚母女,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走,处理不好的话记得来个电话。” 沈乔应下来。 吕以微和季远也不打算留下来添乱,把季晗昱从楼上叫下来后,就都主动告辞回家了。 大门缓缓合上,大厅内一片寂静。 林清岚轻轻地把头发捋到耳后,捧着礼物盒走到闭眼休息的沈老太跟前,柔声道:“妈,这是我跟小箐送给您的礼物,不太贵重,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沈老太倏地睁眼,冷笑一声,抬手掀翻了礼物盒,两根野人参从盒子里滚了出来。 林清岚无所谓地拍了拍手,“妈,既然你不喜欢,那下回我再补上。” 沈乔站了起来:“好了,你来这也不是为了这套虚的,有什么话,到书房说。陈妈,推奶奶回房休息吧。” “诶,好。” 沈乔踏上阶梯往楼上走,林清岚给了沈箐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跟上。 走进书房,沈乔坐到椅子上,抬眼看向林清岚,“你想要什么?” 林清岚微微笑了一下:“我发给你的那文件,你看过了对吧?是不是真的?” 沈乔眼神冷了下来:“直接说你要的。” 三天前,沈乔收到了一封来自林清岚的邮件。长达数万字的文档中清楚明了地记录了沈氏近几年来的资产调查,准确地揪住了所有的产业漏洞,伪账、逃税逃贷等等信息无一不被记录其上。作为一个资本公司,这上面很多事项都无可避免,无非是被不被检查部门发现的事,但是如果这么多事同时被捅出去,毫无疑问,沈氏股票会经历一场最伤筋动骨的动荡,市值随时可能蒸发数亿,这对刚易主的沈氏来说,几乎是场灭顶的灾难。 沈乔刚接手公司不久,很多文档上的以前的项目都不清楚,收到这封文件后立马就让李盛光辨认真假。 结果是真的。 沈乔没有让除了李盛光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想了三天,最后同意了林清岚回来一次。 林清岚慢道:“我要沈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沈乔抓起手边的马克杯,朝她狠掷过去:“你做梦!” 林清岚避身躲过,怒道:“要么给我股份,要么我把这份文件发到检查部门,你自己想清楚!” 沈乔狠狠地喘了口气,眼里燃着怒火,说的话却异常地冷静理智:“沈氏是a市首屈一指的资本公司,你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不可能拿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是不是有人看我刚上任,形势不稳,所以就在背后指使,想通过你染指沈氏?” 林清岚微微一滞,很快否认道:“不是,是我自己留在公司里的势力。” “你把我当小孩子耍呢?就你安插的那几个人,早就被沈正豪架空了,放在那里装个样子糊弄你而已,我一接手就全都踢出去了,如果你的人有这么能干,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早就是你了?” 林清岚生硬地拽回先前的话题:“反正你考虑好,是看着沈氏完蛋,还是给我股份。沈乔,我不至于跟你一个孩子死嗑,你把该我的份还给我,我就不计较你先前的所作所为了,毕竟曾经……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以后我们就安安分分地住在一起,谁也不碍着谁,这不好吗?” 沈乔微微冷笑,看到了桌上的烟灰缸,拿起来就继续朝林清岚扔过去。 “跟你住?不好意思,我怕短命啊。” 这回林清岚没躲过,被沉重的烟灰缸磕到了膝盖,疼的她不禁痛叫出声,最后咬牙切齿地瞪着沈乔:“我就给你两天想的时间,如果两天后你没有表示,我就直接把文件发给检查部门了,你就守着那个老太婆,一起看着沈家完蛋吧!” 林清岚走出去后,沈乔在书房坐了很久,直到丁碌碌小心翼翼地拉上她的手,她才蓦地回过神来,沉默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小妈,我们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烦了,好不好?” 沈乔微微扬了扬唇角,“嗯。” 走出书房,沈老太竟然等在外面。 老人的脸上浮现一丝疲倦困乏,混沌的眼中似乎含着眼泪,模模糊糊的,沈乔忍不住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轻声说:“奶奶,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沈家就这样完的,你相信我。” 沈老太粗糙却温热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沈乔的头,许久之后,她闭了闭眼:“阿乔……不争了,咱们不争了,谁爱拿就拿去吧,只要咱们祖孙俩在一起就行了,这个家……反正早就已经不像个家了,奶奶不想再搭上你了。” 沈乔沉默无言,把沈老太推回了房间里。 夜里,沈乔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了件衣服,走到阳台上吹夜风。 给出股份肯定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百分之五十,那几乎等于将整个沈氏拱手相让了。沈氏最初是爷爷和奶奶一手打拼下来的,中间因沈正豪经营不当,险些支撑不下去过,后来是乔滢想尽办法顶上的,这是融合了两代长辈心血的产业,沈乔说什么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让给一个外姓人。 一想到那份文件,沈乔就头昏脑涨。揉了揉太阳穴,她不禁想道,林清岚背后有只手在推是肯定的事情,那只手到底是谁?如果最后的目的真的是得到沈氏,为什么还要通过林清岚这个不确定因素呢?直接把证据给检查部门不就可以了? 如果目的不是得到沈氏,还能是什么呢? 想的心烦意乱,这时,床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沈乔走进去拿起手机一看,是李盛光打来的。 “姨夫,还没睡?” 李盛光叹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我跟你大姨都担心地睡不着啊,最后林清岚提了什么要求?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她要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李盛光惊怒道:“她真的这么说?你没同意吧?” “嗯。” “这也太过分了,阿乔,你先别急,我在检查部门有认识的人,我现在去问问。” “姨夫,现在晚了,别打扰别人了,明天再说吧。” 李盛光连声应了,最后迟疑道:“阿乔,其实……” “怎么了?” 他接着说:“其实你可以让季远帮忙,我在季氏做过事,了解过他的人脉,这件事如果他出面,肯定很快就能解决,不会流出半点风声。你看你跟季远的关系也不差,不如你去问问他?” 沈乔若有所思,说:“明天再说吧。” “哎,好,那你早点睡。” 挂断电话,沈乔点开了通讯录里季远的号码,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点下去。 * 第二日,季氏。 临近午时,前台小姐瞅瞅四周,打算偷懒吃点零食垫饥,头刚埋到台下不久,就听到头顶上响起一道清冷平缓的女声:“你好。” 被当场抓包,前台小姐吓得倒吸了口气,糖果就好死不死地卡到了气管里。 “卧……槽……” 她瞬间憋红了一张脸,五官全扭到了一起,两手捂着脖子,恨不得满地打滚。 这时,一只手当机立断地伸过来,把她的头往下一压,另一只手用力地在背后一拍,疼的她两眼发直,但同一瞬间,那颗要命的糖果也掉了出来,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 前台小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连忙道:“谢谢你啊。” 沈乔淡淡地点点头,“不用谢。” 前台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我想见你们季总,麻烦你问一下他有没有空。”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听说是来找季远的,前台就忍不住八卦地多看了沈乔几眼,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很快就安分地打内线电话询问去了。 “喂,秦特助,这里有一位小姐想见季总……嗯,嗯,我知道了。” 前台挂断电话,“真不巧,季总正在开会,可能还得一个多小时。” “我在这里等一会就行。” “好的,那您留个姓名,好吗?” “沈乔。” “好的,沈乔……”前台念了一遍,随即瞪大了眼。沈乔?她知道的那个沈乔?沈氏的接班人?! 前台忍不住颤颤巍巍地又打了个电话给秦明轩确认。 沈乔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看,翻了没几页,就听到一阵微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头看去,是秦明轩。 “沈工……”秦明轩立马改口,笑道:“不,现在应该是沈总了。沈总,下午好。” 沈乔合上杂志:“下午好。” “季总现在在开会,沈总可以跟我去办公室稍候片刻。” “好,谢谢。” 沈乔跟在秦明轩后面进了季远的办公室,室内空间极大,宽敞而明亮,由于建于通风的高层,即使在六月的天气,也非常凉爽舒适。 沈乔在沙发上坐下,看秦明轩忙前忙后地去找茶叶倒开水,忍不住开口道:“秦特助,你忙自己的事就行了。” 又不是她的员工,怎么比她手下的人还勤快?沈乔真是想不通。 “好的,那沈总,有需要随时叫我,我的办公室就在出门右拐。” “嗯。” 秦明轩出去之后,办公室内恢复一片寂静。 沈乔坐着无聊,瞥到门边的书架子上竟放了一尊玉器,想到季远那专买假货的破烂眼光,不禁嘴角微挑,干脆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打算替季远算算他又亏了多少钱。 走到跟前,沈乔端详着那玉器,不知为何,一丝熟悉感缠绕而上,看得越细致,那熟悉感便越强烈。 这是一块以缅甸玉为底盘,施以细雕的工艺品,莹白翠绿相间的玉上雕刻了山池花林,满目夏景,更惊奇的是,亭中站有一人,与池边一人遥遥相望,脉脉传情,精巧地令人拍案叫绝。 许久之后,沈乔才想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大概是五年多前,一位退匿多年的玉雕大师的妻子病逝,这位大师为了纪念他与妻子初遇场景,雕刻了这副作品,取名“逐光”,寓意是:世间有千般好万般巧,唯你是我追逐一生的光芒。 当时有无数人被大师与其妻子之间的情深感动,这副作品一出,便有人争相模仿雕刻。 沈乔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她花了大半年,完成了“逐光”。看着成品,自己却不甚满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因自觉比不上大师的万分之一,便随手搁置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逐光的仿品,足以见当年这副作品影响力有多大,连季远都收藏了。 玉是真玉,只是这做工雕刻技巧还是稍显青涩。沈乔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花头,就回沙发上坐着了。 她没等多久,季远提前了大半个小时结束了会议,回到办公室看到她人的时候,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你怎么来找我了?” 沈乔把带来的盒子往前一推:“给你送你妈的寿礼来了。” “亲自来送?”季远一脸不信:“肯定还有事,直说吧。” 沈乔不再藏掩,直言道:“我想你帮我一个忙。” 季远在沙发上坐下:“是你那黑心后妈的事情吧。” “你知道?” “猜到一点。” 沈乔斟酌道:“我们两家素来有合作交往,海底隧道工程正在推进,如果这个时候沈氏出事,你也免不了会受到影响,在这个关头,你是我能想到最适合求助的人。” 季远漫不经心道:“可以,我想林清岚也掀不起什么浪,我可以替你挡下,不过——”他话音一转:“有来有往才能维持合作关系,我是商人,是重利益的,我想问问,你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他的黑眸里挟着一丝促狭,又仿佛十分专注地盯着沈乔。 沈乔瞥了眼盒子:“玉雕不收钱了。” “我不想要钱。” “我刚拍下的那块地让给你。” “我也不想要那块地。” “那你想要什么?” 季远紧紧地盯着她,最后一字一句道:“我要,我们结婚。” 第1章 .6 沈乔一怔,确定自己没听错:“结婚?” 季远背往后靠,呈现一个轻松惬意的坐姿,语气也是不紧不慢:“是的。” “你直接说清楚吧,别关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沈乔干脆反问:“那你是认真的吗?” 季远静静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乔沉思片刻,就差不多猜出了缘由:“你……是不是最近已经在准备大动作了?” 她说的很隐晦,但是季远却听懂了话里的含义。 自从谭双瑶去世,季远回到季家开始,他与季文杰之间一直维持着诡异的和谐场面,他对季文杰利用他挡刀射箭心知肚明,却由于自身势力不足无法反抗只能佯装糊涂。然而五年过去了,季文杰安于享乐防备渐松,而季远却已经有了锋利的爪牙和膨胀的野心,在被强制抵压数年后,终会在某个时间剧烈反弹。 他轻描淡写道:“是啊,你想的没错,我就是在拉拢你。现在公司表面上是我在管,但实际的掌权者还是季文杰,董事会的人基本上也是公司创办之期的老人,那些人我是没可能拉到身边的,而且在季文杰眼皮子底下我也不能做拓展势力的大动作。刚好这次你送上门,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他帮她解决了林清岚的事情,她在背后替他添一分助力,说起来的确是双方得益的好交易,沈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正想开口允诺的时候,想起他结婚的提议,转口道:“那有什么必要结婚?你如果足够信任我,我当然不会阳奉阴违背后捅刀。” 季远轻笑道:“白纸黑字总比口头答应要来的实际,就算我信你,你信我吗?领了证,我们就真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也别想先逃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乔总觉得季远说后半句话时语气有些怪异,但他神色如常,沈乔的注意力也就从这儿移开了。 “更何况,我看你奶奶好像很急切地想给你安排终身大事,而且还挺满意我的,你看,我还替你解决了一桩事。” 沈乔嘴角微微一抽。的确沈老太最近一直都在念叨这事儿,只不过沈乔自从领养了丁碌碌之后,就基本上没了结婚的想法了,就算以后遇到想结婚的对象,也必须得以接受丁碌碌为前提。 她自己知道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这么几年也没去接触什么人,纯粹已经属于听天由命了。能遇到喜欢的人,恰巧对方也愿意接受碌碌,那最好,如果遇不到也没什么遗憾的,她一个人带着碌碌也足够活的很好。 而季远,的确很符合这个前提。 况且合作关系的婚姻,不过就是绑着一根绳各过各的日子罢了,与以前并无区别。 沈乔沉思片刻:“你的家人不会反对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好,”她顿了顿,“期限呢?” 季远嘴角边的笑意微微一收:“什么期限。” “婚姻关系的期限啊。”她淡道:“虽然眼前你没有感情问题,但是如果你以后有了对象,那我占着位子,岂不是很尴尬,我可不想做打散鸳鸯的木棍。而且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不好的传言出来,例如季家大少脚踏两条船之类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定个期限,那时候你再有恋人就不用落人口实了。” 季远静默,眼帘微垂,遮挡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双手交叠,微微摩挲着手背,仿佛在思考,但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那因为克制而绷紧凸起的青筋。短暂的几秒后,他放松了手,面上也恢复一片云淡风轻:“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 “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个。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碌碌的生活不能受到任何影响,其他都无所谓。” 季远点头:“这个我明白,你放心。” “那你呢,你没什么要求?” 季远深深地看她一眼:“我也只有一个要求,在婚姻关系还成立的期间,都不能跟第三方牵扯到感情上的问题。到时候联姻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我们两家一定会站在风口浪尖,想趁虚而入打破两家合作的不在少数,如果被抓到一点把柄肯定会肆意夸大掀风作浪,你能接受么?” 沈乔想了想,点头:“可以。” 季远站了起来,坐到办公桌前,“你把林清岚的事情具体一点告诉我。” 沈乔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季远手指轻点着桌面,思索片刻:“你确定那文件上的事项都是真的?” “我让姨夫看过,他比我更清楚。” “你就这么相信别人?”季远淡淡睨她一眼:“信别人不如信自己。林清岚的手早就伸不到沈氏内部了,除非是高层董事,否则我不认为她能拿到这么机密的消息。你不妨先确认资产调查书上的事项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是真的,那你首先要怀疑的对象就是公司内部高管——不可能是其他资产公司,沈氏怎么说也是领头级的产业,不至于被人调查地这么彻底,就算有可能,他们也没必要通过林清岚要挟你,逻辑上说不通。” 沈乔颔首,这点她也想到了。 “你不用担心,我有认识的人在检查部门,就算爆出来,也能尽力把事情压制到影响最小的状态,只不过,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那对母女?” 沈乔眼里漫上寒意:“我已经说过让她们离开a市是最后一次退让了,她们非要来争不属于她们的东西,那也不能怪我不遵从沈正豪的遗嘱了。” 季远淡道:“她怎么说也还是你的后母,你的身份不方便在明面上动作,有什么需要掩护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沈乔站起来:“玉雕也送到了,我先走了,有事电话。”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看着那个没有丝毫留恋与迟疑的背影,季远眼前蓦地浮现起五年前最后见到的鲜活的沈乔,也是这般果断决然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 握着钢笔的手倏地攥紧,冰冷的铁质的笔杆几乎将那种凉意通过神经传递到四肢,季远只觉胸腔内的心脏突然一缩,不假思索地叫住了她,“等一下!” “嗯?”沈乔转过身,“有事吗?” 季远几不可见地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骤然加快的心跳和那在全身的神经血液中沸腾的,隐秘而不易察觉的惶乱。待呼吸正常,他站起来,披上西装外套,大步流星地朝沈乔走了过去,“一起去个地方。” “哪里?” “民政局。” “啊?今天?” “再晚要关门了。” “才一点多啊。” “你是不是后悔答应结婚了?” 沈乔:“……” 喂喂喂你为什么用这种谴责不满的眼神看着我,我哪里错了?! 大概季远是真的不相信她的人品,担心她一解决了自己的事就翻脸不认账了,所以火急火燎地开车到两家里去拿户口本了。 一路上,他始终都诡异地沉默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的气息,沈乔就没有上去找没趣,心里暗自腹诽,这个突然变脸的毛病还是没改,刚才明明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又一副老婆跟人跑了的煞戾表情? 沈乔是真看不懂了。 迈巴赫呼啸着到了民政局大门口,一个漂亮地拐弯,车体微斜,最后稳住。 在大门口停了大概有两分钟,季远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紧抿着唇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乔看了看时间,提醒道:“再不进去,真的要关门了。” 季远像是蓦地回过神了一般,解锁下车。 沈乔跟着下车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民政局大门。 今天是周一,而且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来民政局登记的人不多,只有几对情侣在等候区坐着。 两人在座椅上坐下,前面一对小情侣正低声笑闹,笑容甜蜜。 季远瞥了眼,觉得刺眼,撇开目光。 这时候,沈乔突然站了起来,作势要离开,季远几乎是立时就攥紧了她的手腕:“你去哪?” “洗手间。” 季远松开手:“哦。” 沈乔抬手一看,啧,手腕都被捏红了,“你对我有点信任行不行?都说好了的事情,我不会赖掉的,你放心。” 季远看向别处:“你快去洗手间吧,马上就要到我们了。” 沈乔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对小情侣似乎在试图与季远攀谈,而季远则是双手交握面容冷淡,一副理不理的样子,弄得那对小情侣颇为尴尬。 沈乔坐回位子上,无形中打破了僵持的气氛,那女子改于跟沈乔搭话:“这是你老公吗,你们看起来真配啊。” 沈乔闻言,转头看了眼季远。季远那一脸“我最酷谁都不要来跟我说话”的表情,沈乔都不知道自己哪里看起来跟他配了,“还好吧。” 那女子见沈乔至少搭话了,便兴高采烈地开始攀谈起来,最后拉着男友的手开始炫耀佩戴在手指上的钻戒。 沈乔盯着那戒指看了一会儿,淡淡点头,未作任何表示。 那女子可能觉得没趣了,就转过头,继续跟男友聊笑话去了。 这时,季远突然低声道:“今天比较匆忙,戒指以后补。” 沈乔微讶,猜到他可能是看到她盯着那枚戒指了,于是轻摇了下头,失笑道:“我只是职业习惯,看到珠宝玉石之类的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随后她补充道:“但我自己不太喜欢佩戴戒指,所以你不用买太贵重的,走个仪式就行了。” 季远幽幽地盯了她一会儿,嘴角抿得死紧,然后就别过脑袋看其他地方去了。 沈乔:我又是哪里说错了? 第1章 .7 按着规程走完登记流程,等了没多久,就拿到了结婚证。 沈乔把红本本放进包里,转头一看,季远正低着眼,认认真真地翻阅着红本,从封皮到里面的誓约甚至日期,沈乔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走吧,都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季远点头,合上结婚证,放进了皮夹里。 季远把沈乔送到了沈宅门口:“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给我打电话。” “你也下车吧,都这么晚了,在这里吃顿晚饭再回去吧。” 季远顿了顿,解开安全带:“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陈妈连忙上前把他们手上的包提去放好,喜笑颜开:“小姐,季先生,你们回来了,老太太一直在等你们,菜也在热着呢,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沈乔皱眉:“奶奶一直在等我们?不是让你们先吃吗?” 陈妈笑道:“老太太说不饿,非要等你们。” 陈妈去招呼厨房准备上菜,沈乔和季远朝餐厅走去。 “你什么时候跟你奶奶说的?” “回来拿户口本的时候,她问我要去干什么,我就说了,只不过没解释原因,免得她担心。老太太大概以为我们是真结婚,所以待会还要演戏,你别说漏嘴啊,难得她这么开心。” 季远斜眼看她:“只要你配合就行了。”他接着道:“不过老太太还是很跟紧潮流的,没见过父母就闪婚的行为都能接受得那么自然,真是不可思议。” “奶奶身体好了之后特别喜欢上,现在是典型的身体在老化,思想在进化,我觉得她大概在心里猜测我们是奉子成婚,所以才开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闻言,季远阴霾了一下午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意,沈乔无意间瞥见,道:“看了你一下午的臭脸,发现还是笑着好看点。” 她只是随口一说,季远却内心微动,状似认真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沈乔:“……” 曾经有一篇文章如是写道——当一个男人问另一个女人“我这样好看还是那样好看”的时候,距离那个男人弯也就不远了。 她正色道:“季远,虽然我对婚姻挺无所谓的,但是我也不想当同妻,所以,你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现在跟我坦白还来得及。” 季远:“……” 刚露出的一点笑意立马又消失殆尽,他黑着脸快步走到了沈乔前面。 沈乔站在原地,看他充满煞气的背影,失笑,快走了几步,莞尔道:“怎么又翻脸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季大少,你就当我在开玩笑,我错了,行不行?” 季远回头,恰好看见沈乔脸上的笑意。 她是个很少笑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冷静平淡地像是外界一切都无法刺破她坚固的外壳,抵达柔软的心脏使她产生相应的感情变化。 只这么一个简单的笑,季远积累了一下午的憋屈就烟消云散了,速度快地令他不由自主产生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人真是犯贱的动物,被伤的片甲不留后竟然还会主动凑上前去,把自己摆放到对方的刀口下,任由宰割,而所有的伤口和痛苦都在得到对方一点随意给予的甜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次,还会义无反顾地上前,只是希望能得到伤害后的那一点点,微小的甜蜜。 曾经的沈乔,也就是这样,吊着他,打一棒子给一颗糖,他就为了那颗糖,忍受了所有的棒打。 无数次地想要挣脱,无数次地再度沉溺,当最后沈乔彻底跟他说出分手的时候,季远以为自己会觉得解脱,但是事实上,他只是再次做了自己都厌恶无比的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也许真的是年轻气盛,即使撞上了沈乔这堵墙,也咬紧牙关想要在她严实的防固上钻出个洞来。 过去五年里,他无数次地想去找她,把所有的痛苦和伤害全数还给她,想要她也体验体验这种感受,只是一想起对方心里根本没有他,又怎么会体会到同等的痛楚,他就难受地不知道该怎么自处。 那段时光,他对沈乔的感情,大抵恨是居于上风的。 他遥想过很多再度重逢的场景,那时他是呼风唤雨的季家继承人,沈乔只是离家出走的落魄千金,无论如何,沈乔肯定再也摆不出倨傲的神态了,而他肯定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近乎可怜卑微。 只是所有的幻想全都在年初三在沈家见面的那一瞬间打碎了,碎的连一点渣都没有剩下来。 后来他隐隐明白过来,无论他们的身份地位如何变化,光凭着这五年他的念念不忘,他就已经彻底输了。 他再一次地退让,决定把以前的事忘记,就当做他们从未认识。既然那堵墙凿不开洞,他总可以另辟蹊径,绕过那堵墙。 只不过她永远都无知无觉,却只言片语就能杀的他弃甲溃逃抱头鼠窜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恨了。 季远转回头,闭了闭眼:“快点跟上。” 脚下的步子放慢了,沈乔于是跟上了:“季远,我们打个商量,你以后对我有什么不满直说行吗,我实在是懒得猜你为什么生气。” 话说别人都是男生猜女生为什么生气的吧,怎么到他们这儿就掉个儿了? 季远不冷不热地轻哼了一声。 沈老太和丁碌碌坐在桌边,凑地近近的,可能在讲笑话,两人眼里脸上都神采焕发笑意盈盈,看到沈乔和季远到了,就连忙喊他们过去落座。 丁碌碌殷勤地替两人拉开了椅子,脆生生地叫道:“小妈,小爸。” 沈乔脚下一个踉跄。 沈老太捂嘴,笑呵呵道:“小远,别客气,自己家,随意点。” 季远自打进了餐厅,那副“我最酷”的臭脸色就像换面具似得不见了,现在看起来又谦逊温和又优雅高贵,光凭着表面功夫分分钟就能把人忽悠地团团转:“谢谢老太太,还有碌碌。”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丁碌碌的脑袋,在另外两人看不见的角度,一大一小飞快地了一个计划通的眼神。 沈乔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浑身都不自在,总感觉除了自己,另外三人的眼神里好像都藏了不少意味深长的深意,于是她忍不住轻咳几声,打断沈老太殷勤地给季远布菜的行为:“奶奶,你快吃自己的吧,都那么晚了,肯定很饿了。” “没关系,我不饿,你们奔波一天了,要多吃点。小远,饭菜还吃的习惯吗?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明天让厨房做。” 季远全盘接受沈老太的热情,笑道:“谢谢奶奶,我不会客气的。” 沈老太又给沈乔夹了两筷子:“阿乔,你也多吃点,最近太累,身体要养好啊,来,吃炖羊肉,这是个好东西,可以啊……”她凑过来,低声说:“可以暖宫的,你多吃点,以后对生孩子好的啊。” 沈乔:“……” 她面部僵硬,握着筷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沈乔觉得明天可以让沈老太去参加什么老年高雅艺术进修班,分散分散注意力了。 这时,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夹走了那块羊肉。沈乔转头,季远朝她挑挑嘴角:“你不是不能吃羊肉的吗?我帮你吃了。” 沈乔的确是不能吃羊肉的,一吃胃就难受,而且她也不太喜欢那股味儿,所以基本上不会吃。 她微微有些诧异,季远怎么会知道这个的? 沈老太疑惑道:“阿乔,你不吃羊肉啊?你以前很吃啊。” 沈乔虽然不吃,但是乔滢却很喜欢,沈乔猜到沈老太肯定又是糊里糊涂地把她跟她妈搞混了,于是道:“以前喜欢吃,现在不太喜欢了。奶奶,你快吃吧,我自己夹。” 沈老太很快把这页掀过去了,又去跟季远搭话,俨然已经毫无心理障碍地把才见了两次的季远当成了自家人。 “对了,小远,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虽然见过你父母,但没怎么了解交谈过,刚好也趁这个机会好好商量一下你们的婚宴怎么办。” 沈乔也转头看向季远,他们已经登记的事情,季文杰还不知道呢,虽然两家关系不错,但瞒着父母私下里定了结婚这么重大的事,也不知道季文杰的反应是不是同沈老太这般随和欢喜。 季远从容不迫:“这件事我的确还没跟他们提过,不过他们向来尊重我的决定,不会干涉我的生活,所以奶奶你不用担心,”他目光与沈乔对上,眸色极深,深邃地望不到底,“阿乔既然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给她最好的,不会让她再受到一点委屈了。” 沈老太笑呵呵地看着两人,眼里满是喜悦。 季远的目光有些灼人,沈乔很快就低头继续吃饭,避开了他的视线。 吃完晚饭后,沈乔担心再聊下去,沈老太要留季远住一晚了,而且还是跟她一屋,所以很快就扯了个理由把季远拽走了。 “这里山路弯多,开车慢点。” 季远头微微探出车窗,“等最近的事都完了之后,我去找个口碑好的婚庆公司,我们一起计划一下婚礼的事。” “婚庆包办吧,我最近没空,公司里一堆事情。” 季远一顿:“公司的事以后我帮你处理,现在先做婚礼策划。” 僵持了几秒,沈乔揉揉眉头:“好吧,我叫上吕以微帮忙吧,我不懂这个。” 季远的表情这才缓和了点下来:“嗯。” “那,路上小心。” “等下。” “嗯?” 季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微微别过目光,声音低沉了些,“晚饭时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沈乔有一瞬间的茫然。 “哪句话?” 季远沉默片刻,果断地丢下几个字:“自己想!” 说完,他就关了车窗,油门一踩到底,呼啸而去。 沈乔站在原地不由有些无语。 他跟沈老太聊天聊了那么久,她哪会每句话都记得? 第1章 .8 进了市区,季远原本打算回自己在外面买的房子,没想到季文杰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小远,还在公司?” “没有,在回家路上了。” “哦,你今晚回家里住一晚吧。” “有事吗。” “你林阿姨在家里做客,你不该回来问声好吗?快回来,路上小心点。” 季远眉梢微微一挑,心想大概季文杰也知道了沈氏这两天发生的事,难怪对林清岚还这般好声好气的,如果搁一个月前,林清岚母女被沈乔赶出沈家那段时间,恐怕他连季家大门都不会让林清岚进,更何况是做客了。 “好,我现在就过去。” 季文杰夫妇住的别墅在市中心,开车过去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季远把车钥匙扔给出来迎接的下人,然后几步迈上台阶,走进了实木大门。 坐在大厅沙发上的,果然是林清岚母女。 林清岚大概觉得自己重新入主沈家十拿九稳了,面色较一个多月前红润许多,一举一动仍旧有往日沈家太太的高贵风范,她看到季远走进来,眼底微微闪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抿着嘴,柔声道:“小远,回来这么晚,在公司忙公事吗?真是能干啊,有空也教教我们家阿箐吧,她一直都很钦佩你年纪轻轻就事业有为。” 沈箐忍不住朝季远看了过去,眼光微微闪烁,很快就含蓄地扬起一抹浅笑,专心喝茶。 季远仿若没看见在座几人眼里的深意,客气地回以一笑:“都是些杂事,我的能力尚不足以教沈小姐。” 说着,他走到季文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季文杰喝了口茶,说:“你这孩子就知道偷懒,阿箐刚接触事业,你就不能勤快点,多教教她吗?” 季远从善如流:“当然如果沈小姐来求助,我一定尽力。” 林清岚满意地点点头,眼珠子微微一转,旋即状似无意般提起:“说起来,小远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吧?有交往中的对象吗?” 季文杰笑道:“小孩子的事情,我们不方便多管。” “这倒也是,只不过这终身大事还是耽搁不了的,小远现在心思在公事上,你们在这方面就该多操点心了嘛。” 季文杰点头,笑而不语,程华实瞥眼面上飞红的沈箐,笑着说:“我们还真没关注过,那你家阿箐呢?如果我没记错,她今年也二十出头了吧?” “是啊,一眨眼就长大了。”林清岚感慨了一句,随后像是突发奇想般,兴致高昂道:“哦对了,年前我们两家聚餐的时候,不是还说过以后要做亲家的吗,不如让他们两个相处试试?你看这男俊女俏的,面相就般配。” 季文杰和程华实对视了一眼,算是明白了林清岚这回上门的目的,原来是想攀着以前的关系,搭上季家来了。 虽然是有听到消息,说林清岚手里握着沈氏的把柄,迟早有一天半数势力会回流到她手上,但那毕竟也只是小道消息,真真假假还不足以定论,如果是真的,那这联姻定便定下了,但若只是谣传,季家岂不是白白让这对母女占了便宜? 季文杰心里打了个突,手指摩挲着茶杯壁,片刻后朝季远看了过去,询问他的想法。 季远轻轻地把茶杯放到几上,不动声色道:“可能要辜负林姨美意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林清岚和沈箐面容一僵,很快,沈箐就扯出一个笑容掩饰尴尬,而林清岚则是勉强笑道:“是哪家的小姐啊?” “你们应该很熟悉。”季远不紧不慢道:“沈乔。” 气氛有一瞬间古怪的凝滞。 季文杰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小远,你什么时候跟阿乔……” “前不久。”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与其余几人形成了强烈而分明的对比,不过在场几个老一辈的都是摸滚打爬过来的,一点失态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林清岚皮笑肉不笑道:“小远眼光真不错,阿乔这孩子虽然有时候不太亲近人,但是有自己的主意,模样也不错,你们在一起还是很般配的。这么说起来,以后说不定咱们还真的能做亲家了是不是?” 季文杰和程华实只得附和。 季远听了半场他们的闲聊,找了个理由,去后花园透气去了。 没过一会儿,背后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朝后看了一眼,意料之中,是沈箐。 “有事吗?” 沈箐刚鼓起的勇气,被季远不冷不热的语气刺得顿时泄了气,像个破了洞的皮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在此之前,她跟季远只在公共场合见过几次,这是第一次独处,这让本来就对季远存了几分隐秘的好感的沈箐越发局促不安。支吾片刻后,沈箐终于吸了口气,问:“你……跟我姐在一起,是真的吗?” 她忽闪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楚楚可怜。 沈箐与沈乔虽然是同父异母,但长相却有三四分的相似,只不过沈箐长得更加柔弱动人,娇小纤细的身段替她增添了几分小鸟依人的乖巧温软,可以说是最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类型。 季远似乎从中看出了一点沈乔的影子,所以目光也专注了一些,片刻后就漫不经心地看向花园别处:“嗯,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沈箐想起林清岚的嘱咐,硬着头皮说:“我姐有的,我也有,以后的沈家有大半都在我的手上,所以……” 季远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想要你们沈家那点资产?” 沈箐哑然,“不是吗……” 季远轻笑了一声,目光深沉,“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无所谓的东西。你转告你的母亲,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了,富家子弟那么多,够你们挑的。”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沈箐面色一白,咬紧了下唇,一种失落和耻辱的感觉席卷大脑,她脱口而出:“我姐有什么好的?”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微微低下脑袋。 季远停顿片刻:“她有什么好的?好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 他能想起的,全是沈乔高傲又不屑的一面,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和毫不在意的语气,每每想起就像一根根毒针,专挑他心脏柔软的地方刺进去。所以他也说不上来,沈乔到底有哪里好的,有哪里值得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他只知道,只有看到她,只有她在他身边,他的五脏六腑才像是归了正位。 沉默片刻,沈箐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酸涩压了下去,低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慢慢地停住:“你……不要真的喜欢上我姐。我姐她,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什么都得不到的。” 闻言,季远倏地握紧了垂在两侧的拳头,脸上的表情一瞬之间便沉了下来,直到沈箐离开很久了,他才缓缓松开几乎痉挛抽搐的双拳。 林清岚母女没有久待,很快就告辞了。 季远回到大厅的时候,季文杰和程华实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看到他走过来便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小远,过来坐,说说你跟阿乔的事情。” 季远坐下,从容不迫道:“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我跟沈乔已经登记过了,至于婚宴,等我们都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再筹备。” 两人对视一眼。程华实微微皱眉,关切道:“怎么先前没有跟我们说一声?那个沈乔,是个怎么样的姑娘,我们都还没仔细了解过呢,小远,你这么轻率地决定了终身大事,是不是不太稳妥?” 季远抬眸看他们:“爸之前就见过她了,您的寿宴上,我也会带她来。” 程华实看看季文杰,季文杰朝她摇摇头,她只好叹口气,不再过问。 “沈乔那孩子不错,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们也不再多发表意见,过几天找个空时间,一起吃顿饭吧,”他顿了顿,“对了,这个消息也要给你奶奶说一声,你奶奶一个人住在澳门,你应该多打几个电话过去关心一下的。” “我知道了。” “嗯,其他就没什么事了,回房间休息吧。” “好。” 季远回到房间。落地窗前的窗帘大开,一阵阵夜风从外面吹拂进来,他走到阳台上,手撑着冰凉的栏杆,目光沉沉地看着一片浓墨般的夜空。 许久之后,他若有似无地扬起了嘴角。 用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 *** 三天后,在沈氏一周一次的例行会议上,经侦部门的人突然破门而入,指名道姓要找沈乔。 沈乔从桌后走到门口,丝毫不见慌张,“李总,你继续把会开完。” 李盛光站了起来:“阿乔,你……” “没关系,我跟他们走一趟。” 李盛光欲言又止:“你小心点。” 沈乔微颔首,和经侦人员一起离开公司,坐进了警车。 一下午的时间,沈氏因涉嫌商业犯罪,新上任的掌权人被带到公安局调查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当天的股票像跳楼一样下降了一大截,外界又是一番哀嚎动荡。 傍晚时分,一辆纯黑系的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经侦部门的后门口,随后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从车里下来,整了整衣袖领口,脸色略微阴沉地大步走了进去。 “季远,你来了。” 在休息室等了十分钟后,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的青年男子,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似得松了松领子,长呼出口气,散漫地朝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季远抬眸看他,沉声问:“她怎么样?” 青年摊在沙发上,调笑道:“你季大少交代要好好照顾的人,我怎么敢为难。” “好好说话。” “就是好得很,从没见过进公安局还这么冷静,好像进茶馆一样的人哈哈哈,季远你的眼光果然不一般。” “我要去看看。” “诶你就这么不放心啊?算了算了,我带你过去,不过只能说几句话,说完你就赶紧给我闪人。” “别废话了,快点带路。” 走过了气氛压抑而忙碌的办公区域,来到审讯室外,季远透过单面透视镜,看清了坐在密闭房间里的沈乔。 她双手搭在桌上,不知在看什么地方,看起来并没有紧张慌乱。 这时候,两个经侦人员走了进去,把资料文件摊到桌上,然后在沈乔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听里面的声音?” 青年从墙壁上取下一个挂式电话,“喏,拿这个听。” 季远把电话机凑到耳边,沉着脸听里面的对话。 两名警察询问的内容在意料之中,都是那份文件里的调查事项,沈乔全数否认,态度平和,两个警察反倒找不出什么攻入点了,这么僵持了大概一个小时,见问不出什么,两名警察只好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季远挂上电话,“我要带她走。” 青年哀嚎一声:“我说季远,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行不,你看她在这儿哪里受委屈了,调查结果没出来,我要是让你把人带走,我就不用混了。” “就你们这个办事效率,出结果起码要两周,难道就让她在监所待两个礼拜?那种全是危险分子的地方,出事了你负责?我现在把她带走,两周后送回来,中间这段时间你顶一下,你手下那些人嘴巴紧点,没人知道。” “……我真特么是日狗了,资本家就知道用权势压迫人,没天理了。” 沈乔很快就被带去了暂时监所,刚进去坐了一会儿冷板凳,就有人又把她领了出去,扣上顶帽子,半推半请地拉出了监所大门。 她以为是奶奶托关系捞人来了,没想到来接她的竟然是季远。 季远把她的帽子压低,披上一件宽松的外套,然后揽紧了她的肩膀,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离开了。 被塞进车里后,沈乔取下帽子:“你怎么来了?” 季远挑着嘴角:“接媳妇有什么不对的?” 沈乔撇撇嘴:“谢了啊。” “你这语气可不太像感激。”季远笑了一下,踩下油门,车子迅速离开了公安所的区域。 “你就这样把我带出去没关系么?” “没事,这里的头头是我高中时候的跟班,他总得照顾一下嫂子吧。” 沈乔笑道:“跟班?怎么,季大少年轻时候还混过社会啊。” 季远瞥她一眼:“不仅混过社会,还追过富家女。” “挺会玩儿的,追到手了么。” “嗯,当然,她爱我爱的要死。” 他说的煞有其事的,沈乔却不大信,一笑而过。 “大概要半个月之后才能出结果,这段时间,你不能在外面抛头露面,暂时住我家吧。” “你家?” “我一个人有套房子。” “哦,也行。” “你先跟老太太报下平安吧,估计吓得够呛。” “嗯。” 沈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陈妈接的,听到她的声音后忙不迭地询问,然后在沈老太的催促下把电话给了沈老太:“喂,阿乔啊,你没事吧?现在在哪儿呢?” “奶奶你放心,我没事,现在已经出来了。这半个月我不能在外面露面,暂时住到季远家了,你不用担心我。” “哦哦,我知道了,那公司的事……” “你放心吧,没事的。” “行,那你自己注意点啊。” 又是一番唠叨后沈老太总算安心了点,挂了电话。 沈乔呼出口气。 “那份资产调查书,你自己检查过了没?” “嗯,后来熬了两夜全都对了一遍,除了三年前的避税是真的,另外全都是无中生有。” 那是沈乔自己对的,没问任何人,全都对好后又想办法把曾经的漏洞全都填补上了,这回经侦部门的调查结果出来后,顶多就是把逃了的五百万税全补上,其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波了。 她只是想不通,林清岚背后的人,为什么要给她一份假的资产报告?李盛光当时又怎么会说是真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过去太久,记不清楚了? 沈乔皱紧了眉,总觉得有什么关节被她遗漏了,而那个关节,正是连接了这一连串事件的推手。 “你的黑心后妈现在在外面蹦跶地正欢,到处勾搭人想趁着沈氏股票跌到分文不值的时候全盘收购呢。” 季远的话把沈乔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手掌抵着额头:“你帮我撑着吧,反正神通广大的季大少什么都办得到。我先睡他一天,累死了。” 说着,她就闭上眼,真睡觉了。 季远看了她几眼,她面上有明显的困倦,本来肤色就白,连续劳累了几天后脸色更是近乎苍白。 他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倾过身,替她把座椅往后调整了一下。 调好之后,又轻手轻脚地把她的手从安全带里抽出来,放成一个舒适的姿势。 指尖触及的肌肤细嫩莹白,温热的手骨肉匀停,握在他的手中显得纤细又娇小。季远低着头,轻轻拂过那一根根手指,然后用食指在她的无名指根部环成戒指的形状,旋即脸上漾开一个轻浅的笑容。 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第1章 .9 本来只是想小睡一会儿的,结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乔揉了下酸涩的眼皮,偏头一看,季远也抱着胸在浅眠。 她尽量放轻动作,把座椅往前调。 她刚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季远就醒了。 他半垂着眼皮,用慵懒而沙哑的语调说:“如果不是还有呼吸的话,我都要怀疑你睡死过去了。” 沈乔一看,都七点多了,一睡竟然就睡了三个小时,“到了你怎么不叫我啊。” “叫过了,叫不醒。” “……” “下车吧。晚饭想吃什么?” “不饿,随便吃点就行。”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沈乔推开车门下车,脚一落地,就感觉到一阵眼前发黑的晕眩,整个人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她手撑着车子,慢慢地蹲了下去,季远下车之后没见到她人,绕过来一看,登时面色一沉,大步走到她跟前,语气绷紧了:“怎么了?” 沈乔眼前一片黑,连五官感受也迟钝了不少,季远问了三遍她才有气无力地回道:“这几天太累了,低血糖……没事,蹲一会就好了。” 季远眉头紧皱,“不是跟你说过要是撑不住可以来找我,你是不是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人用啊?” 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去扶沈乔的动作却十分小心翼翼,正在这时,一个巡查的保安路过,看到了,立马大步过来,同时喝道:“喂喂喂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什么呢?你是哪一期的?” 被警棍指着,季远依旧不动声色地矮身把沈乔背了起来,保安一看,炸了:“放下放下!这女的怎么回事,怎么晕了?你到底哪里的?” “我是二期的业主,这是我妻子,她身体不舒服。” 保安将信将疑,又去问沈乔,沈乔这会儿感觉已经差不多回来了,于是朝保安点了点头。 保安这才放行。 走进电梯间,沈乔回想刚刚那一幕,忍不住笑道:“那保安肯定以为你在拐卖人口,别说,还真的有点像。” 季远轻哼了声,“我看起来那么像坏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外面去。” “不信。” 季远撇嘴,没说话。 “放我下来吧,已经好了。” “拉倒吧你刚刚那副东倒西歪的样子,一站到地上说不定又晕了。” “我不习惯让人背,快放我下来。” 季远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她放了下来,面上却只露出一丝嫌弃:“看不出你还挺重的。” 沈乔已经习惯他这时不时就要给她找不痛快的作风了,没有搭理他。 电梯到了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门。 这是幢高档复式公寓,三米宽的楼道上铺了暗红色纹花地毯,墙砖用了黑色大理石,清楚地倒映着人影。 “你一个人住?” “还有小昱。” 季远掏出钥匙开门,门一开,季晗昱就像一枚炮弹一样轰了过来,死死地抱住季远的大腿:“大侄子你终于回来了!你想饿死你叔叔吗!” 季远额角一抽,单手把熊孩子拎了起来放到一边:“你自己在家不会叫外卖吗?” “我只是一个十岁孩子还长了一副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你怎么放心让陌生人来送外卖!万一我被拐走了看你到哪里去哭!” “闭嘴!回你房间写作业去!” 沈乔看着一大一小脸红脖子粗地拌嘴,眼里浮上一丝笑意,正好这时季晗昱也看到她了,嗷了一声又扑过去抱沈乔:“我的侄子媳妇儿,你快管管他,真是没大没小!” 这回季远没跟他废话,直接扛起来扔沙发上了。 教训了一顿熊孩子之后,季远把皱了的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衣架上,然后把领口扣子解开,“进来坐吧。” 沈乔四下看了一圈,“你还是挺会享受的,这套复式公寓起码得近千万吧?” “差不多。” 季晗昱接口道:“我也觉得大远太浪费了,就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住这么大的房子,而且他有时候都直接睡办公室的,我一个人待在这么空荡荡的房子里,多瘆人啊,不过这段时间小乔你搬进来住,他肯定每天很积极地提早回来……” 季远扔了个靠枕过去砸到了季晗昱脸上,季晗昱悻悻地住口了。 沈乔未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 “现在这个时间做晚饭太晚了,就顺便吃点吧。”季远询问般看向沈乔。 “你们决定就好。” 他们最后叫了公寓外的一家燕皮蟹黄馄饨。 季晗昱拿起操控器继续玩儿游戏,季远则是进厨房去切水果去了。 屏幕上的拿枪的士兵被突然窜出来的丧尸抓了满脸血,本就见底的血条彻底清空,季晗昱忍不住骂了一声爹。 沈乔笑道:“我帮你?” 季晗昱狐疑道:“你可以吗?这关我都玩了一周了还过不了。” 沈乔耸肩:“试试看。” 重新开始。 五分钟后,季晗昱目瞪口呆,等终于看清楚boss的确扑街了之后,差点没给沈乔跪下:“大神!侄媳妇儿你太牛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偶像!” “过奖过奖。”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季远在厨房里喊了声:“季晗昱,开门给钱去。” 季晗昱也大声回道:“老子没空!跟我偶像打boss呢!” “你是不是找练?” 季远提着水果刀,阴测测地打开厨房门。 沈乔当起和事老:“我去拿。不过我没带钱,你钱放哪儿了?” “外套内侧口袋里有个皮夹。” 沈乔走到衣架子前,从口袋里掏出了皮夹,抽出一百的时候,目光突然被放卡的夹缝里露出的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她神使鬼差地把那露了小半张的照片抽了出来,看清楚上面的人之后,瞳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