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如初见般美丽》 第1章 是她,她回来了 陆氏集团。 小型会议室里,几位负责招聘的考官正在面试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这年头,愿意和电脑打交道的女人本来就少,更何况是长相这么标致的,简直是万里挑一。 不过,主考官冯总工程师扫了她一眼,遗憾道:“我们不能录用你。” 唐言蹊眸光微微一凝,脑子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身份被陆仰止猜到了。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陆仰止今天不在现场,而他管理着偌大一个集团,应该也不会纡尊降贵地亲自审查几个应聘者的资料——他不可能知道她来了。 唐言蹊垂眸,镇定地问:“理由?” “你是女性。”主考官道,“在这个职位上陆总向来不看好女性,只是今年负责初审的hr也刚上任不久,不知道陆总的习惯,才把你的简历送了上来。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 唐言蹊一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总的习惯。 什么时候开始,拒绝女性程序员变成了陆仰止的习惯? 正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身后秘书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不好了,冯工,公司电脑被黑了!” 唐言蹊一怔,余光里,那位主考官脸色一变,立马打开了身边的一台电脑,“别急,我看看。”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没人记得刚刚被拒绝的女人还站在一旁。 唐言蹊也没吭声,只是隔着很远望着被人打开的电脑屏幕,看到熟悉的界面,皱了下眉,忽然扶额笑了。 门外的几个年轻程序员也好奇地探头张望进来,正听到冯工程师沉声道:“糟了,是wein!” 有人问:“那是什么?” “那是五年前的国际黑客‘狄俄尼索斯’写的一串破坏性极强的代码,被称为网络黑洞,只要中了招,电脑就必死无疑。” “狄俄尼索斯?”对方震惊,“他不是在五年前就被抓起来了吗?听说是在美国逮捕的!” “是。”冯老沉声道,“但就算是那家伙五年前写出来的代码,如今能破译的人也寥寥无几。” 秘书听完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冯工,您看现在该怎么办?集团电脑里这么多重要的资料……” 冯工程师眉头紧锁,“我试试能不能破译它。” 十五分钟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他满头大汗地摇头,“不行。” 这时,一道女性的嗓音轻袅响起:“我试试吧。”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声音的源头。 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唐言蹊。 “你?”众人鄙夷地笑。 一个大学都没毕业、工作履历近乎空白的女人? 唐言蹊就这么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走上前,轻笑,“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然还能怎么办?” 冯工程师没说话,她也没等他的准许,甚至没有坐下,就半弯着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一旁离她最近的是冯工程师,他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鄙夷慢慢转变成意外,而后加深成明明白白的震惊。 干裂的嘴唇有些抖,话音就这么被抖出来,“你……要不要坐下?” 说着便要让开电脑旁边的位置。 唐言蹊头也没抬,“不用,很快。” 确实很快。 让工作了三十余年的老工程师研究了十五分钟却一筹莫展的东西,从她接手到屏幕恢复往常的样子,两分半。 冯工程师的眼睛瞪着,和周围人一样,仿佛见了鬼。 后面的青年程序员们纷纷跑进来,望着宛如重生的电脑,愕然,“简直是神迹……”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活人破译‘狄俄尼索斯’写的病毒!” “大佬深藏不露啊!” 唐言蹊对四周的声音充耳不闻,用身体挡着电脑屏幕,悄悄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单词“moran?”,发送出去。 冯工程师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问:“你会破译这种病毒?为什么?” 唐言蹊笑了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 因为这种病毒代码,是她五年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敲出来的。 …… 几千公里外的遥远国度里,电脑前的男人在夜幕中,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入侵失败”四个字,表情是同样的愕然。 他身边的顾况很快反应过来,“是陆仰止?” “不会,”男人皱眉,“他今天不可能在公司里。”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去另一个地方。 顾况追问:“那是谁有本事破译酒神老大的代码?” 狄俄尼索斯,希腊神话中以风流肆意、散漫成性出名的酒神;亦是曾经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黑客神话,风靡整整一个时代的传奇。 男人盯着屏幕上最后出现的一行小字“moran?”,瞳孔缩紧。 顾况见他奇怪的反应,不禁唤他的名字,“墨岚,怎么了?” “是她,是她本人。”墨岚闭上了眼,沉沉道,“她回来了。” …… 陆氏集团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唐言蹊和总工程师两个人。 冯工程师面色凝重,“酒神写出来的病毒,这么多年除了陆总,我还没见有其他人破译过。” 唐言蹊听着他的话,眸子轻轻眯起,视线却飘得远了。 是啊,陆仰止在上学的时候就压她一头。 她很长时间想不通,他一个金融、管理双学位的博士生为什么连敲代码的本事都要踩在她们这群码农头上。 不过,若非因为他那些过人之处,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地追了他这么多年。 “你到底是什么人?”冯工程师问,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她。 第2章 陆仰止的女儿 没人知道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十分钟后,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冯老一起走出来,并且正式成了陆氏集团的一员。 上岗第一天,唐言蹊临时被派去展览会场做一天苦力。 忽然,会场外面一阵骚动,一个样貌精致的女孩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进来。 唐言蹊无意间抬头,正好看到她迎着午后的阳光而来。 不知怎么,心口突然掀起一阵说不清的悸动,仿佛被人用力攥了一把,几乎窒息。 见她发愣,身边的员工不由得笑道,“那个小洋娃娃是陆总的女儿,金枝玉叶,别看她长得漂亮,听说脾气相当古怪,明明才五岁,可是智商高得犯规,我劝你离她远点,别去触霉头了。” 唐言蹊抿着唇没说话,眼神却暗了。 陆仰止的女儿吗?他和……庄清时的女儿? 长得真像庄清时。 眼前冷不丁地又浮现出五年前手术台上鲜血淋漓的一幕,她仿佛能回想起肚子里的血脉一寸寸流失的感觉,恐怖得让她手脚冰凉。 当年逼她引产,却允许庄清时来为他孕育后代。 呵。 她唐言蹊的感情,就是这样拿来被轻贱的。 虽然陆相思走到哪都会引来一大片人的瞩目,不过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盯着她发呆发这么久的人,看了唐言蹊两眼,骄横道:“你看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同情了唐言蹊一把,心道大小姐怕是又要滥觞无辜了。 场上的负责人是个老江湖,打圆场的本事很有一套,“大小姐,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叫个机灵的过来陪您下棋好不好?” “不好!”陆相思小脸一别,气鼓鼓的。 过了两秒钟,她的眼睛转了转,“也行,不过要她来陪我下!” 她扬手一指,就指到了唐言蹊身上。 负责人擦了擦冷汗,赶紧扯了唐言蹊一把,低声警告道:“发什么愣,小心丢饭碗!” 唐言蹊吃痛地回过神,只见那骄傲的小公主已经被保镖抱着坐上了一台电脑。 很难想象渊渟岳峙的陆仰止会培养出这么一个目中无人、不懂礼数的女儿。 因为是庄清时的女儿,所以格外宠爱吗? 唐言蹊讽刺地掀了掀唇角,坐在了对面的电脑前。 行至中盘,她有些吃惊——这个孩子虽然才五岁,但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比二三十岁的成年人都不枉多让。 旁边没几个真正懂棋的,都不知道局势如何,只有陆相思攥着鼠标的手越握越紧。 她遇上对手了。 还是个战胜不了的对手。 无论她如何进攻,对方都能不急不缓地轻易化解。仿佛站在山巅,居高临下地俯瞰她,甚至一招一式都在试探她的棋力。 是和爸爸下棋一样,束手无策的感觉。 眼看着就要收官,陆相思彻底挫败了,咬着牙,趁着别人不注意,调出了一个窗口,“啪啪啪”地输入了好几行文字。 紧接着网页上就出现了“白子向黑子投降,等待黑子接受中”的字样。 唐言蹊愣住。 执白子的是她,可她并没有点过投降! 难道是…… 脑海里迅速划过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眉眼一沉,调出服务器端的修改记录,果然看到几秒钟前有人和她现在一样,侵入过服务器。 陆仰止的女儿,一个五岁的孩子! 她智商到底有多高?! 陆相思得意洋洋地探出头看着她,还吐了个舌头,“投降啊,好丢人哦。” 唐言蹊目光一闪。 继而含笑,“你好好看清楚。” 陆相思看向电脑,却发现上面弹出来的窗口不见了,被人换成:“黑子犯规,游戏结束。” 她瞪大了眼睛,不仅是她,周围所有人都见了鬼一般。 “你!”陆相思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拍案而起,“你耍赖!我要告诉我爸爸,让他来收拾你!” “要收拾我,你身边这几个人就够了。”唐言蹊看了眼她旁边几个面露凶相的保镖,不以为意道,“不过,你爸爸没告诉过你,下棋等同于做人,要光明磊落,坦荡诚实吗?” 要是让墨岚听见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恐怕又要笑她,“时下哪种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病毒不是出自你手?堂堂毒祖宗舔着脸教育别人光明磊落,你良心不会痛吗?” 若是五年前,她大概还会插着腰怼一句:“我们仙女不需要良心。” 不过如今……吃亏吃够了,人也就学会收敛了。 陆相思被说得涨红了脸,“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来,气得甩手就从最近的侧门跑出了展厅。 所有人大惊失色,唐言蹊也没想到这小姑娘性格竟然和她当初一样烈。 在保镖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紧接着身后却传来男人低沉而含威不露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保镖和负责人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陆、陆总……” 第3章 把你丢去喂蛇 陆仰止深眸一扫全场,黑漆漆的眼底没什么内容,却足以让人胆寒。 发现本该和保镖在一起的女孩不见了,陆仰止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冷声问:“相思呢?” …… 唐言蹊在会场后面的花园里找了半天,才在草丛中找到那位爱耍脾气的大小姐。 她旁边还有个小女孩,半蹲在陆相思的脚边,正被她咄咄逼人地骂着:“这么点事情半天弄不好,你给我走开!离我远点!” 女孩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出来,跑走了。 陆相思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抿了下唇,终于低头开始处理缠在自己蕾丝鞋上的野草。 可是无论她怎么弄都没办法弄断,反而越绕越乱。 被杂草缠住,动弹不得,陆相思心里愈发焦急,再这样下去…… 唐言蹊叹了口气,走过去,“放手,我来。” 陆相思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一僵,小脸更冷了,“不用,你走!” 唐言蹊没搭理她,往草丛里扔了块石头,在她身边蹲下身子,视线刚好和陆相思一般高。 四目相对,女孩倔强地瞪着她,几次吞吐,才僵硬道:“草里有蛇,你不想活了?” 唐言蹊垂眸,一根根梳理着女孩脚下的杂草,“我知道。” 她看见了,所以蹲下身子之前扔了块石头过去,短时间内它应该不会回来。而且一般的草蛇也没什么毒性,咬不死人的。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刚才那孩子离开的?”唐言蹊问。 陆相思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凶巴巴地回道:“怎么可能,我是嫌她笨!” “小屁孩这么喜欢虚张声势。”唐言蹊笑了下,“心倒是善良。” “胡说什么!少自以为是了!” 女人面无表情,“你再跟我呛,我就把你丢到那边去喂蛇。” “……” 陆相思咬牙切齿地蔫了。 这女人,刚才在会场里赢她赢得一点面子都不讲,让她出尽了洋相,现在又开始威胁她了! 她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让着她?! 陆相思越想越委屈,可是又怕她真的说到做到,把自己丢去喂蛇——这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最后一根稻草被扯断,陆相思的脚立马轻松了很多。 正踟蹰着是不是说句谢谢,便听那个女人没有抬头,淡淡道:“投机取巧不是制胜的法宝,别把自己的聪明用在歪道上,以后下棋输了就是输了,作弊很难看。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也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唐言蹊原本以为大小姐根本不会理她,谁料陆相思收回了脚后,麻木地说了句:“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 唐言蹊怔了下。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一定会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而庄清时那个人,温柔又贤惠,见到孩子就母爱泛滥,更别说对自己的女儿了。 不过……他们两个的女儿,怎么会是这种性子? “陆相思,我才一会儿没让人看着你,你要翻天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一声冷冽的呵斥,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哆嗦了一下。 陆相思是真的哆嗦,而唐言蹊,则是心脏猛地蜷缩了起来。 ——这道嗓音,她就算死了被人烧成灰烬也不会忘记。 是他。 第4章 跟当年一个德行 有一瞬间,唐言蹊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回头,还是应该就这样背对着他,大步离开。 陆相思老大不情愿地蹭到了爸爸身边,低着小脑袋准备挨训,可很久都没听到他继续开口。 她偷偷抬头,却发现爸爸正盯着不远处那个阿姨出神。 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无法描述,只让她觉得内心一阵发寒。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摆好一脸微笑转过头来,“好久不……” “陆相思!”陆仰止冷冷开口,正巧地截断了她的声音,甚至看也没看唐言蹊的方向,一双黑眸只盯着身边的女孩,厉色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是不是非要我再关你两个月你才记得住?” 一句话不仅震到了陆相思,也让唐言蹊瞳孔剧烈一缩。 五年了,她终于又有机会这样近地站在他面前看他。 男人穿着名贵的西装,从头到脚都显得矜贵非凡,修眉凤目,鼻梁高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比五年前更多了成熟与稳重。 不过他说——陌生人。 她是陌生人。 陆相思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禁不住父亲的怒火,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转身,冷漠道:“喜欢乱跑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司机不会过来接你。” 陆相思吓得眼泪汪汪,赶紧跟上了爸爸。 徒留唐言蹊一个人站在原地,从始至终她就像空气一样,存在感还不如旁边的绿化带。 半晌,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无所谓地轻笑出声。 什么人呐,还是这么狼心狗肺,救了他女儿连句谢都没有,跟当年一个德行。 她曾绞尽脑汁地想过五年后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和他打招呼,想得心都疼了。他倒是简单得多,半点后路不给她留,直接对她视而不见。 这样,倒也省了她许多麻烦。 唐言蹊抬头望天,顺手抹了下脸上的水滴,小声嘀咕:“榕城的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讲不讲道理。” 可天上晴空万里,地面干涸如初,其实没有半点下雨的迹象。 只有她的眼眶,红得像兔子。 …… 跟着员工一起收拾完会场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唐言蹊一出门就接到了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那是一串数字,甚至没有存姓名,却仍旧让她的心无端端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您好。”那边传来的不是想象中低沉磁厚的男声,而是个儒雅清和的女声,“请问您认识这个手机的主人吗?” 唐言蹊皱了下眉,“认识……”吧? 她跟陆仰止再怎么说也做过半年夫妻,认识那肯定是认识的,不过,也就止于认识了。 “我是夜色的服务生,手机的主人在吧台喝多了,眼下我们只有您的联系方式,您看您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趟?” “只有我的联系方式?”唐言蹊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服务生坦然道:“通讯录上锁了,您的号码在屏幕上,可能客人原本是想打电话给您的。” 唐言蹊一怔。 光线昏暗的酒吧里,服务生望着趴在吧台上紧闭着双眼、眉心紧蹙,却依然英俊无比的男人,眼前浮现出他醉倒之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反反复复地敲打着这串号码的样子。 那时,他醉眼迷离地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声音,服务生叹息道:“打扰您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却忽然传来女人嗓音有些轻渺的嗓音,“地址发给我,我过去。” …… 唐言蹊坐在出租车上想,她也就这点出息了。自从十几岁对陆仰止一见钟情开始,在他身上跌过的跟头不计其数。明知道这样的男人她爱不起,还不是一头栽进去出都出不来? 她上辈子可能是杀了他全家,这辈子才会这么被他糟蹋。 到了夜色,她一眼就瞧见吧台上趴着的男人。 还是那身西装革履,与周围跳跃的灯光格格不入。有种冷淡禁欲的世外高僧忽然被个俗世红尘的女人砸了一脸胭脂的感觉,脂粉味乱飞,那样子别提多不正经了。 不过,像他这种“高僧”,破了戒反而更加诱人,吸引着周围女人的目光。 唐言蹊的眉骨都跟着跳了三跳,按着眉心不知所措。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不爱喝酒,但他毕竟是个生意人,还是个金融界只手遮天的大鳄,所以榕城所有会员制的高端消费场所都有他一个专用包厢。 怎么会跑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喝得烂醉如泥? 角落的厉东庭老早就坐不住想冲出去了,被池慕声色平平地一句话拦住:“老三千杯不醉,你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放眼整个榕城,哪个犄角旮旯不是陆家的地盘?只要他乐意,就算掘地三尺挖出来的土都得姓陆。作为陆家的嫡长子,陆仰止出来进去的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以至于他刚一踏进夜色的大门,厉东庭和池慕就已经同时收到消息了。 池慕刚开始也觉得奇怪,直到夜色门口出现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竟然是那个女人! 他原本平静自若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身旁厉东庭亦是眯起眸子低咒道:“真他妈活见鬼了。” 第5章 那是何方神圣啊? 二人身边托腮端着酒杯的女人眉眼弯弯地盯着那边,笑道:“哟,陆三公子桃花开的旺呀,我是不是得给时姐打个电话告密了?” 池慕觑了她一眼,没什么波澜道:“随你。” “算了吧,我不自找没趣。”苏妩耸了耸肩,“像时姐这么贤良淑德胸襟开阔的女人,就算知道三公子在外面乱来,她肯定也不会计较的。到时候人家俩和和美美,我还落个里外不是人。” 庄清时是圈子里难得一见的美人,脾气更是别提有多好了。 每次谈完生意,别人家的女人都揪着自己老公身上的脂粉味闹得没完没了,唯独她,总会笑着端上一杯解酒茶说:“仰止,辛苦了。” “这次不一样。”池慕道,“那些猫猫狗狗的,入不了庄大美人的眼。” 苏妩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一怔,“你什么意思?” 厉东庭眸中沉着墨色,嗓音森寒地接口道:“庄清时能容得下仰止身边一千一万个女人,但是,容不下一个她。” 他说着,目光就这么落在了吧台边,那道纤细的身影仍然一筹莫展地站在陆仰止身边,表情几年如一日的没心没肺。 苏妩被他说得愣住,也不明所以地顺着看过去。 “那是何方神圣啊?”她问。 池慕浅酌了一口酒,语调平缓地吐出三个字:“唐言蹊。” 苏妩的眸子蓦地睁大,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生活在榕城的人,也许会不知道这片水土养育出了苏妩这么一位国际影后,却不可能不知道,五年那位传奇一样的唐家大小姐。 “可是她五年前不是已经……”苏妩讷讷道,“这时候还回来干什么?” …… 唐言蹊觉得,陆仰止这三个字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病毒加起来都让人头疼。 她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脑子里绕了一圈,是试试破译他手机通讯录的密码,还是直接把他送回家? 结果他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唐言蹊忍着想一串病毒送它返厂维修的冲动,叫了辆出租车,和酒吧里的服务生一起把他抬上了车。 司机问:“去哪?” 唐言蹊迅速在网上搜了搜,在陆相思小朋友的微博里找到了定位,指给了司机看。 到了地方,唐言蹊透过车窗望着外面黑灯瞎火的别墅,有种被虚假信息诓了的感觉。 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发个微博,却被她当真了。 司机很细心地为她开着车灯照明,唐言蹊硬着头皮扶着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人下车,他高大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压在她身上,比她想象中的轻一些。但是那熟悉的烟草香混着酒气和男人身躯的热量,却让她心底泛起了些许涟漪。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从他口袋里翻出了钥匙,很意外地,竟然真的打开了眼前那扇门。 灯光被点亮,扑面而来一股刚刚装修过的味道,唐言蹊皱着眉头看清客厅里还盖着塑料布的新家具。 她收回视线,不经意却发现靠在她身上的男人已经醒来,黑漆漆的眸子正盯着她看,不知是醉着还是清醒着,里面的内容很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还是很镇定地别过头,“醒了?卧室在哪?” 陆仰止眉心蹙起,也没问她为什么在这,疲于开口般,伸手指了个方向。 唐言蹊就顺着他指的方向将他拖了过去。 陆仰止躺在床上,俊朗的眉峰皱成川字,唐言蹊正犹豫着是不是给他揉揉,就见他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扔在她面前。 “出去。”他嗓音很沙哑,闭着眼睛道,“拿着钱走。” 饶是唐言蹊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八尺厚,还是被他这明晃晃羞辱的举动刺得眼底生疼。 她没去看散在地上的钞票,只是微提了下嘴角,“你经常这么打发女人吗?” 男人还是不睁眼,却似醉非醉地按着太阳穴道:“外面卖的女人都比你贵,我不怎么带现金。” 拐着弯骂她贱呢,唐言蹊再傻也听得出来。 女人细软的眉眼轻轻盖上一层微末的笑意,宛若初雪乍晴,春寒料峭,“大老远跑去没人认识你的小酒吧,把手机电量耗到底,锁上通讯录,想尽办法骗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钱的?” 床上的男人面不改色,唯独修长的五指轻轻收拢,空攥成拳。 “离婚遣散费吗?”唐言蹊垂眸,一脚踏上一张人民币,淡淡道,“我就算把我十分之一的存款扔在银行,五年下来拿的利息都比这个多。陆总真是越来越会做生意了。” 男人蓦地打开眼眸,深邃冷寂的眸子死死攫着她,每个字都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唐言蹊。” 唐言蹊突然想笑。 果然没醉啊。 也难怪,他几年前就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她竟然真傻到明知是个坑还往里跳。 “你回来干什么?”男人起身,挺拔的身体挡住了灯光,拉下一片阴影。 “我一没偷二没抢,不用一脸要踹我下地狱的表情吧?”唐言蹊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浅笑,“问那么多你累不累啊,放心,不是回来缠着你的,用不着破财消灾,拿钱打发我。” 男人的俊脸一沉,旋即,却又一扯嘴角,“是么。” 他笑得凉薄,字字咬得清晰,“最好是这样。” 唐言蹊心口突然一堵,差点没站住。 第6章 她夜盲 她勉强地笑了下,陆仰止讨厌她的纠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竟然还会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心塞。 这点儿出息。 那边陆仰止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白衬衫刚才被压得微微有些褶皱,自上而下开了两颗纽扣,露出肤色均匀又纹理分明的两块胸肌,冷淡中透着些许诱人犯罪的鲜艳反差。 不过他的眉头却皱着,甚至在说完那话时身影还稍稍晃动了一下,手虚扶在衣柜上。 唐言蹊下意识就搀住了他,“你没事吧?” 她知道,陆仰止这人虽然是千杯不醉,不过喝酒本身就是一件伤肝伤胃的事。几年前她们结婚同居那会儿,他每次应酬回来都要独自在沙发上坐很久,不动弹也不吭声,就那么静静坐着等待绞痛的胃部舒缓一些。 陆仰止眉目冷漠,两道视线尤其讥讽,“不拿钱,留在这还想干什么?” 唐言蹊伸过去的手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她怔怔看了两秒,好像也没太当回事,泰然自若地笑着收回来。 “看你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大碍。”唐言蹊避开他冷峭的目光,淡淡道,“那我走了,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 陆仰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一口气却堵在胸口,怎么都沉不下去。 五年前他就知道她是个万事不萦于心的女人,散漫又轻浮,恶俗又肤浅,偶尔脸皮厚起来,那股子无赖劲儿能缠得人头疼。 以至于很长时间他都想不明白,她所谓的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和她写出来的代码有什么区别? 洋洋洒洒一大篇,一个撤回键就能删得半个字都不剩。 然后她潇洒地拍拍屁股说走就走,留下别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唐言蹊见他不说话,又问了句:“行不行?” 男人眼皮都没抬,指着卧室的门,漠然启唇,“滚。” “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嘛。”唐言蹊双手插兜,笑嘻嘻地走了。 陆仰止冷眼旁观,理都未曾理会。 她的虚情假意没心没肺,他五年前就见识过了。 出了门,每走一步,女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一分。 那感觉实在难受,仿佛苦水从心底都冒到嗓子眼了,唐言蹊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嘴里,这才觉得好些。 刚准备穿过客厅往外走,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啦”一声,毫无征兆地灭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也陷入一片漆黑。 陆仰止眉头紧锁,忽然想起来这栋别墅好像是几个月前哪家公司的老总为了“聊表合作诚意”送给他的,除了签合同当天他正好带着陆相思过来看过一次之外,这里基本处于荒废着的状态。 当然也没人交什么水电费了。 不过好歹有张床,他现在又胃疼的厉害,不想动。在这暂时凑合一晚上不成问题,明早再回家洗漱也罢。 可惜,客厅里的唐言蹊就没这么好运了,灯光一灭,她整个人的头皮都麻了,心脏如同被人死死攫住,冷汗瞬间就爬满后背。 ——她夜盲。 第7章 你当我是瞎的? 夜盲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问题在于,唐言蹊不仅夜盲,还怕黑。 每次墨岚都喜欢拿这件事怼她,说她堂堂毒祖宗,道上一呼百应的主,这辈子什么胆大包天十恶不赦的事她没干过,偏偏一关灯就怂了。 唐言蹊总是眉目和善地笑着谦虚,“惭愧惭愧。” 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转脸就笑眯眯地黑了他公司几十台电脑,气得墨岚差点暴毙身亡。 后来几年在监狱服刑,她见了不少宽额方颔鹰钩鼻的洋鬼子医生,这才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一个词,叫“nyctophobia”。 黑暗恐惧症。 和她一块服刑的狱友个个都是s级囚犯,生平恶贯满盈、罪不容诛,因此上面给她们监狱安排的心理医生都比别的地方多。几乎每个医生都问过她,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而她唐大小姐呢,往座椅上一靠,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忘了。” ——哪那么容易就忘了。 黑暗中,唐言蹊顺手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抓得很紧,恰如恐惧也这样抓着她的心脏。 早知道她不应该那么讳疾忌医,不然这毛病说不定早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跌坐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眼前什么都没有,从一片漆黑的虚空中渐渐开始爬出些密密麻麻的虫子。 她吓得想要尖叫,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神经被一寸寸扯紧,尖锐到刺痛。 陆仰止原本在卧室里躺着,寂静中,却仿佛听到些许细微的响动从客厅传来。 他翻了个身,闭着眼,嘴角冷冷一勾。 口口声声说不纠缠,却还赖在客厅不走,这女人的脸皮是越来越…… 思绪戛然而止。 蓦地,陆仰止在一室昏暗中打开眼睛。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眉头紧锁,突然坐直身体、一掀被子,走下床急匆匆地朝门外而去。 唐言蹊在漆黑中,看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泛着些许清冷的光。 陆仰止打开房门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伸手去抓茶几上泛着光的水果刀。 他脸色倏然一变,大步跑过去将她拎开,冷斥道:“唐言蹊,你疯了是不是!” 他真是他妈上辈子欠她的。 这一声震住了唐言蹊的动作,也将她的三魂七魄活活震了回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也从眼前消失不见了。 是陆仰止吗? 唐言蹊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如溺水的人突然被捞出来,四面八方灌过来的空气充满鼻息,反而让她一瞬间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勉强缓过来,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抱怨:“你属喇叭的?喊什么喊。” 男人脸色不见好转,仍是沉得厉害,“你拿刀干什么?” 唐言蹊瞄了瞄那边泛着光的物件,原来是刀啊,苦笑,却咂咂嘴,漫不经心道:“晚上没吃饭,想偷你个苹果吃。” 她的声音听不出来一点端倪,痞里痞气的,透着无赖。 陆仰止毫不留情地冷声拆穿,“你当我是瞎的?桌子上有什么我看不见?” 第8章 还想用怕黑装可怜? 几个月没人住的地方哪来的苹果? 陆仰止冷眼盯着她,仿佛在等着听她还能睁着眼睛说出多少瞎话来。 唐言蹊撇了下嘴,她又不是智障,要早知道那是把刀,她也不会傻到去拿呀。 心里吐槽归吐槽,她脑袋一歪,轻笑出声,“开个玩笑嘛,怎么了陆总?你不会是亏心事做多了,怕我冲进去砍你吧?” “我做了亏心事?”男人的薄唇勾起来,周围的温度却随着他的眼神一块往下降,“这话,谁来说都轮不到你。” 他的脸几乎贴在她脸上,话音不大,却很是刺耳,从耳膜刺进心底。 唐言蹊在夜里就是个二级残废,离得再近也看不清楚男人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唯独,却将他那一双冷寂无情的眸子看得分明。 或许是因为那种嫌恶又痛恨的眼神,是她多少个深夜从梦中陡然惊醒过来的魇。 男人半天也等不到她回答,直起腰身,语气冷漠中透着不耐烦,“还不走?” 唐言蹊“噢”了一声,扶着沙发,摸索着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黑。” 陆仰止单手抄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还想用怕黑装可怜?” 五年前就是这招,现在还用。一点长进都没有,以为他还会上当? 唐言蹊攥紧了沙发柔软的面料,讪笑道:“听人说男人都喜欢胆小可爱的女孩,我就试一试。”她摸了下鼻子,尴尬道,“效果好像不是很明显啊,那个,你回去睡觉吧,我这就……”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双脚离地,整个人在黑暗中腾空而起,脑袋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他怀抱里的气息几年如一日,冷静克制,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是被抱着都感觉不到一点暖。 唐言蹊突然就蔫了,胡说八道的声音也渐渐消寂下去。 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哪里走。 她听到陆仰止沉稳的心跳,闭着眼,没由来想流泪。 五年前,她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被活活赶出了这座城市。 没有人同情她,所有人都说是她对不起“陆太太”三个字,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用什么在爱着他。 头顶传来男人冷淡的讽笑,“不说了?” 唐言蹊抿着唇沉默,不知道他要抱她去什么地方。 被放下的时候她才凭着手感摸出来,是床。 卧室那张床。 他的西装外套就她手边。 感受到床垫一沉,是男人在她身旁坐下,唐言蹊神经一绷,视觉上的缺陷让她格外敏感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陆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有伤风化?” 陆仰止侧过头,发现女人虽然是正脸对着他,眼神也落在他脸上,可总感觉那视线没有焦距似的,根本没在看他。 男人的忽然眸光厉了些,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不错,有进步,你也知道什么叫有伤风化了。”他顿了顿,嘲弄地勾唇,“可是你处心积虑地装可怜留在这里,不就是想跟我做点有伤风化的事?” 第9章 失误,失误 唐言蹊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鼻息就喷洒在她脸上。 这种看不见东西、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并不好,她下意识想往后退,可是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立马挂上明媚娇软的笑,“不愧是做过夫妻的人,还是陆总你了解我。” 说着,她的手就已经开始往他身上摸了。 男人俊朗淡漠的眉峰随着她的动作高高皱了起来,下一秒,手掌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唐言蹊差点哭出来,“你知不知道自尊和廉耻是什么?” 唐言蹊顺势恬不知耻地问:“是什么?” 陆仰止被她噎住,胸腔里有丝丝火苗在烧。 女人眼底掠过细微的笑意。 陆仰止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最讨厌这种厚着脸皮的逢迎谄媚,最讨厌这种变着法子往他身上扑的女人。 他喜欢的应该是庄清时那种仙气飘飘,哪怕身在娱乐圈那口大染缸里,依旧是我行我素、一朵芙蕖出淤泥而不染的优雅女人。 “不是我说你啊,陆总。”唐言蹊收回手,盘腿坐在床上,笑道,“你家大业大的,又不缺这点钱,总是不交水电费的陋习真要改改了。” 陆仰止眸光一深。 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刚刚和她开始同居生活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也不去上学,天天留在家里自修课程,偶尔给他做饭洗衣服,别提有多贤良淑德了。 虽然后来发现都是装的。 有一次他下班回家晚了,屋里一片漆黑,她也不在。陆仰止当时心里就没由来的空了,急匆匆去找,把三层半的别墅找了个遍,最后在阁楼的天窗附近看到她在月光下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哭得满脸是泪,一见他就扑了上去,可怜巴巴地说她怕黑,又埋怨他怎么回来这么晚,为什么不交水电费。 他被她埋怨的没话可说,又见不得平时嚣张跋扈的唐大小姐哭得惨兮兮,索性一个吻堵住了她的嘴。 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在黑漆漆的阁楼里做到了天光乍亮。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可那画面却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得让陆仰止在一片黑暗中察觉到了身体不太应该的变化——他硬了。 陆仰止的脸色倏尔变得阴沉。 他想从外套口袋里拿一支烟抽,但外套在她旁边。 黑暗中,唐言蹊只感觉到男人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她一窒,“陆总,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弯唇笑着掩饰,“你看,现在有伤风化的不是我吧?” 短暂的死寂过后,男人拾起外套和烟盒,在加粗的呼吸中冷厉警告道:“唐言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卸了你的胳膊,滚开!” 正合她意,唐言蹊撇了下嘴,动身准备下床,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又摔了回去。 男人一惊,下意识接住她,一阵天翻地覆,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陆仰止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额头一阵青筋猛跳,而她却对好像他的咬牙切齿毫不知情,一脸茫然地揉了揉脑袋,讪笑,“失误,失误。” 然后舔了舔嘴唇,撑着身体要重新坐起来。 他就在她正上方,唐言蹊起身的动作实则是离他越来越近的。 就这么在陆仰止眼皮子底下,撞到了他薄凉的唇。 第10章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后来每次想起那天晚上,唐言蹊脑子里都会跳出四个字:匪夷所思。 …… 池慕和厉东庭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陆仰止已经做完胃镜检查了。 他面无表情地靠在病床上,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沙发上打瞌睡的女人。 她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嗜睡如命,只要给她个支点,她就能睡到地老天荒,而且醒来的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好像智商被狗吃了一样。 后来陆仰止专门咨询过医生,医生告诉他,有些人的脑袋转一圈,思考的事情却是别人的二十倍,这样高强度的思维会导致身体的超负荷,所以用脑过度的天才反而比正常人活得更累,更加容易疲倦。 从那之后,他就没怎么在她休息的时候打扰过她。 她的脑袋里容纳着怎样一个令人惊叹的天地,没人比陆仰止更清楚。 厉东庭推门的动静稍有些大,女人激灵一下子就醒了,陆仰止在她睁眼的瞬间转过头去,不悦的视线落在厉东庭推门的手上。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唐言蹊从沙发上起身,怏怏地打了个哈欠,没发现空气中的异常,“你们来了。” 池慕和厉东庭是和陆三少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榕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比起厉东庭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池慕看起来就温和多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的名字:“唐言蹊。” 菲薄的唇牵起一丝弧度,“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礼貌回答:“刚回来不久。” “刚回来就能把人送进医院,”池慕的笑容一成不变,“五年不见,害人的本事见长。” 唐言蹊一怔,随即轻轻袅袅地笑出声,“池公子颠倒黑白的能耐也没退步啊。” 池慕其人,表面看起来牲畜无害,实际上骨子里腹黑又狠毒,还不如厉东庭那副恨不得直接把“我是你大爷”写在脸上的暴脾气。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她的余光掠过病床上沉稳冷漠的男人,“你们的人自己看好了,夏天蚊子这么多,要是被咬一口都赖到我脑袋上,我可真是没地儿说理了。” 厉东庭听着她诡辩,脸色越来越差,冷哼道:“嘴皮子功夫。” 唐言蹊也不往心里去,这俩人的德行她早就见识过了,拎起包就走。 她出门之后,池公子似不经意般晃到了病床旁边,低声哼笑,“怎么着,医院比家里舒服?” “我没打算出去追。”陆仰止没理会他的挖苦,反而平静而犀利地拆穿他的意图,“你不用拦在这当门神。” 这种丢人犯贱的事,五年前做过一次两次,如今绝不会再有第三次。 “不追最好。”池慕睨着他,嗤笑,“黑灯瞎火的,有床有酒有女人,换成是别人一段风花雪月早就成了,怎么到你这半条命都没了?” 提起这事,陆仰止面色一沉。 与此同时,出租车上的唐言蹊也在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第11章 否则,他可能会死 她在一片黑暗中被男人压在床上,他的胳膊就撑在她身边,以一种强势而霸道的姿态,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在这种气氛下,一个吻就是燎原之火。 他大概怔了两秒不到,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就托住了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唐言蹊大惊失色。 挣扎时,她用手肘狠狠顶在了男人身上。 这一顶不要紧,谁知却正中了他空腹喝过烈酒后绞痛的胃部,他的动作瞬间就僵住了,整个人身上开始不停地冒汗。 她在黑灯瞎火中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床,靠在衣柜上,喘息间,却没感觉到男人下床来追她。 唐言蹊松了口气,手扶在身后的衣柜上,准备摸索着离开。 男人单手撑在床上,就这么注视着她仓惶逃离的模样,嘴角掀起讽刺的笑。 一瞬间,他想,胃疼又如何,哪怕今天死在这里,他也该把她抓回来和他一起下地狱。 可是他没有动。 片刻,闭上眼,拳头死死攥紧,手臂上青筋凸起。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区区一个五年算什么。 区区一个陆仰止算什么。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困不住她唐言蹊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走吧,再也别回来。 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突然听到耳边响起谁不确定的声音,“陆仰止,你没事吧?” 明明很小的声音,却教他的心脏猛地震了下。 就像五年前,她每次都能让他意外那样。 他看过去,竟然是已经走到门边的女人,又慢慢回到了床边,皱着眉头,犹豫道:“你不舒服?” 陆仰止看到她脸上不知是真是假的担忧,额头上冷汗直流,却嗤笑出声,“我死在这你不是更高兴?” 一听他这竭力忍耐着什么的声音,唐言蹊就知道一定是有事了。 她一边伸手去搀他,一边面无表情道:“是,没捅死你我挺遗憾的,所以回来补一刀。” 男人低沉的声线漫开冰凉的笑,“想捅死我,根本用不着拿刀,刚才那一下做得就挺好。” 再来一下,她就彻底自由了。 唐言蹊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 果然是她挣扎的动作碰伤他了? “你的手机……”她话说了一半便意识到他的手机没电了。 刚才她若是没折回来,就这么把他丢在这,明天大概就能给他收尸了吧。 唐言蹊认命地去掏自己的手机。 在兜里摸了很久,眉头越蹙越紧,她的手机不在身上。 估计是刚才停电停得太让她猝不及防,慌乱中掉在客厅或者什么地方了。 一想到客厅,她就有点头皮发麻。 “你还撑得住吗?”唐言蹊问。 男人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眸里裹着清冷的肃霜,与周围的漆黑一脉相承,“怎么,还想接着做?” 他一句话低喘了三次,嗓音紧绷沙哑得厉害,看来病得不轻。 “陆先生,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身体不舒服的是你,我受到了你的侵犯还肯回来帮你,你可以夸我善良,也可以说我负责。”女人的神色和语气一样,带着丝丝入扣的凉薄,“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准备感谢我,闭嘴安静如鸡会不会?” 不想再和他纠缠,她说完便故作不耐烦地起身往外走,心里的紧张仿佛这才能舒缓一些。 陆仰止的胃是老毛病了,五年前医生就说过,他再不注意身体,以后死在胃病上都有可能。 原本故意夸大是为了吓吓陆仰止,却没想到那厮一脸泰然自若,被吓到的反而是五年前爱他爱得惨烈的唐言蹊。 那一个“死”字,隔着五年的岁月,仍旧牢牢盘踞在唐言蹊的脑海里,一想到这个字,她就仿佛魔怔了一样—— 她得想办法把手机找回来。 否则,他可能会死。 第12章 原来她没有离开 陆仰止躺在床上,就这么任她摸着黑走了出去。 嘴角微微上扬,弧度很讽刺。 口口声声说自己怕黑,逃跑的时候倒是比谁都快,虚情假意地过来关心一句,现在还不是说走就走? 他也不再拦她,胃里的绞痛几乎吞噬了他一多半的思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时,别墅外面响起了急救车的声音,一群人打着手电筒进了卧室,将他带上了车。 陆仰止已经无暇去思考打电话叫救护车的人是谁了,额头上冷汗直流,路过客厅的时候,余光好像瞥见沙发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蜷缩成小小瘦瘦的一团。 …… 病房里很安静,厉东庭黑着脸与面色寡淡的陆仰止对视,池慕一脸事不关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端着一盘外伤用的药走了进来,立马被屋里冰窖般的气氛吓得一哆嗦。 “怎么?”池慕收起手机,眯着眼睛淡淡问了句,“要换药了?” “不是。”被这三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同时注视的感觉十分压抑,护士几乎喘不过气来,怯怯地问,“刚才叫救护车的小姑娘不在吗?” 小姑娘?池慕一怔。 严格来讲,唐言蹊的年纪确实不大,今年也不过才二十有五。 厉东庭漠然一眼扫过去,眉头紧拧,“找她有事?” 护士道:“刚才我们去别墅区接陆先生,她也在,好像还因为什么磕伤了腿,医生让我过来给她上点药。” 厉东庭不耐烦道:“她不在。” 护士轻声应了,不敢多说,又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那时候她也随行去了别墅,门开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像幽灵一样坐在沙发上。 手电筒一晃过去两边都吓了一跳,她被刺得闭上了眼,“医生吗?”说着,手指动了动,指着卧室,“病人在屋里。” 可是从客厅到卧室的路一片狼藉,仿佛遭了抢劫一样。茶几被撞歪了,桌角上隐隐有血迹,家具的塑料布被撕得到处都是,地板上还横着一把水果刀,怎么看怎么像犯罪现场。 医生忍不住回头问:“你要打的是急救电话,不是报警电话?” 女人在黑暗中睁着眼,瞳孔没有焦距,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角,“人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我报警干什么?” 医生很疑惑,“那这血是……” “我的。”女人面色平静地接过话来,“放心,他不是外伤,只是老毛病犯了,带到医院直接检查胃就可以。” 一行人只好将信将疑地打开卧室门,居然真的看到床上有个男人躺在那,眉头紧锁,冷汗涔涔。 于是赶紧将他拉到了医院来。 陆仰止没怎么想到做完胃镜还能在病房里看到唐言蹊。 二人视线相撞,纷纷不怎么自在地别开。 唐言蹊坐在陪床的沙发上,缩着身子打了个哈欠,陆仰止无意间发现这一幕竟与脑海中什么相似的画面重叠,才猛地想起来——原来那时别墅客厅里的人是她。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离开。 第13章 你真是个麻烦 她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咕哝道:“我没有庄清时的电话号码,所以就通知池慕了,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再后来,唐言蹊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安然闭上了眼,气得陆仰止眉峰跳了三跳,嗓音沉冷,“我要喝水。” 沙发上的女人眼皮都没掀,“自己倒,胃病又不是断手断脚,使唤别人这么顺手?” 陆仰止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沙发上的女人不吭声,直接开启了装死模式。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女人忽然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到病床边,他倒了一杯温水,没好气道:“水水水,给你倒了!别盯着我看了,祖宗!” 他开始还没多想,不过经过护士那么一说,现在回忆起来,她走路的脚步是有些不自然。 陆仰止靠在床头,闭着眼不知所思,眉头却蹙得很紧。 唐言蹊。 你真是个麻烦。 “仰止。”厉东庭冷静地开了口,“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分寸,清时这五年来对你怎么样,我们都有目共睹。聪明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不管唐言蹊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也不管你对她是不是余情未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人,要学会止损。” “余情未了?”陆仰止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我对她什么时候有过情。” 池慕依然玩着手机,收到苏妩催促的短信后,淡淡站起身理了理外套,“我回家了,你自己在医院住两天,清醒一下。” “嗯。” “庄清时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陆仰止的表情沉稳,语气也很漠然,“没什么需要交代的。” …… 唐言蹊回到酒店、脱掉裤子时才发现整个膝盖都青紫了,还有一小片流过血的疤,已经结痂了。 她躺在床上,也懒得去收拾,迷迷糊糊地想,陆仰止不愧是她的劫,每次遇见他都有血光之灾。 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她不用去上班,所以直接一个懒觉睡到了晌午。下午起床时才难得耐心地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又去了趟银行。 与此同时,榕城的机场快轨上,刚下飞机的顾况坐在车上,看着电脑上跳进来的消息,惊道:“墨岚,老大五年前开的备用账户刚刚被人动过,ip显示就在榕城!” 他喃喃道:“难道真是老大回来了?”想了想又否定,“可是,可是美国那边……狱警根本没给我们消息啊!” 男人眸光深了些,思考的痕迹很重,“不稀奇。” 这个世界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进入数字时代,而“狄俄尼索斯”作为黑客帝国中的王者,垂涎她能力的人比比皆是。 她很可能不是孑然一身、而是带着一股势力,甚至带着某个目的回来的。 “现在怎么办?”顾况头疼道,“我连她手机的定位都查不出来。” 墨岚薄唇一翘,睨着他,“如果连屏蔽定位的本事都没有,她怎么当你老大?” “那我们去哪找她?” 男人眼里闪过冷芒,缓慢吐出两个字,“陆氏。” 第14章 帝国覆灭 榕城,作为国内电子与网络科技最为发达的城市,几年前便以“小硅谷”的称号让世界为其侧目。 如今,几家同业的上市集团与陆氏并驾齐驱,在风云莫测的商场中杀出一条血路,领导着整个行业。 为了招贤纳才,各大企业使出了吃奶的本事,三天一讲座五天一峰会,蓝图描得比新闻联播里都好看。 唐言蹊向来不喜欢去这种地方凑热闹,甚至觉得这帮满身臭铜味、满嘴跑火车的奸商就会忽悠人,还总有一群智障上当。 这样想着,她就这么咬着奶茶吸管面无表情地路过了国际展览中心门口。 几秒钟后。 保安比她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又原路倒了回来。 “要进去?”保安睨着她。 “嗯。”女人点头如捣蒜。 保安铁面无私脸,“门票。” 唐言蹊,“……” 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都是奸商,她掏出两张人民币,往保安怀里一塞,在对方僵硬的注视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身后,展览版上的海报被微风拂过,上面几个大字将主题点得格外分明—— 帝国覆灭,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消亡史。 会场中有无数个展位,从酒神初露锋芒,到后来一战成名、如日中天…… “这就是酒神最早写出来的程序吗?”有个小伙子嗤笑,“中规中矩,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种东西我都写得出来。” 唐言蹊站在不远的地方,眸光凝然未动。 只听另一人道:“你脑子进水了吧?知不知道网络科技更新迭代的速度有多快?” “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另一人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这他妈是人家十年前写的代码!那时候你连电脑都没摸过吧?” 那小伙子犹如被什么震慑,再去看那一串寻常的代码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唐言蹊叼着吸管,淡淡转身离开。 会场里总能听到或遗憾或不满的感叹:“这么有天赋的人,怎么就跑去做黑客了呢?” “黑客多酷啊!” “小孩子气!” “谁小孩子气?” 一男一女吵了起来,其中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顺势就拽住了路过的吃瓜群众,“你说,黑客是不是很酷?” 唐言蹊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半晌都反应不过来,她是怎么突然被扯进来的。 沉默片刻,她抬眸给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还行吧……” 他们做的事情可能是挺酷的,不过那群人本身—— 唐言蹊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办法把“酷”之一字代入到她曾经认识的那群注孤生的科技屌们身上。 “再酷也没用,他做出来的事情天理难容!”男孩板着脸道。 唐言蹊怔了下。 女孩立即针锋相对地反驳:“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理由?”男孩冷笑,“无非就是为了赚钱牟利,庸俗!” “不是!” “就是!” 女孩气得不想和他说话,拽着唐言蹊的胳膊往旁边展位走,眼圈一阵泛红。 唐言蹊也就顺从地跟着她走,边走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踌躇片刻,道:“姑娘,妆花了。” 女孩接过纸巾,嘴里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他肯定不是为了赚钱才做这种事的,肯定不是……” “嗯。”背着光,看不清唐言蹊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到她平淡而笃定的两个字,“不是。” 第15章 初恋 听到她这么说,女孩反倒泪眼朦胧地瞪了过去,“你知道什么,你就敢这么说?!” “……” 唐言蹊语塞。 女人发脾气的时候真是见谁咬谁,顺着她说也不对,逆着她说也不对。 不过……唐言蹊的嘴角轻嘲地弯起,这姑娘说的也没错,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当年那件震惊网坛的事故是她一手酿成,可她仍旧不敢说她自己就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然,她也不至于五年后冒着风险重回地了。 唐言蹊被女孩瞪得有些不自在,咬着奶茶吸管,没话找话道:“你对酒神感情很深啊。” 一提这事,女孩垂了眸,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扭扭捏捏道:“他……他其实是我的初恋情人。” 握着塑料杯的手一抖,奶茶直接洒了出来。 女孩奇怪地望着她,“怎么?” 唐言蹊表情有点扭曲,“你认识他?” “不认识。”女孩叹了口气,“认识也没用的。”她神秘兮兮道,“听说酒神是个gay,当年好像和陆氏集团的总裁还有一腿……” “……” 唐言蹊面无表情地捏扁了手里的塑料杯,“那你慢慢逛,我先走了。”她说着,余光瞥见刚才和女孩吵架的男孩正在人海里焦急寻找的身影,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好好和人家过日子,别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吵架。” 说完,趁着女孩还在发呆,便径自往下一个展台去了。 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唐言蹊一瞧见那人立马就掉了头,却还是被对方看见,在她转头的瞬间一声稚嫩的娇叱从身后传来:“又是你!” 唐言蹊不想搭理她,她却几步窜到了她面前,“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小小的人儿脾气倒是挺大,也不知道这盛气凌人的性格跟谁学的。 唐言蹊笑眯眯的,“是你啊陆大小姐。” 陆仰止可真是作孽,好好的女孩不当女孩养,堂堂千金小姐,培养点弹琴画画之类的正常爱好不好吗?天天让她混迹这种单身狗程序猿才会来的地方,以后嫁人不嫁人了? 陆相思板着脸,一板一眼地纠正道:“你不用叫我大小姐,我有名字。” “噢。”唐言蹊还真没用心记过她的名字,于是虚心求教,“敢问大小姐芳名?” 女孩字字清晰地回答:“陆相思。” 相思—— 唐言蹊在口中默念了两遍她的名字,眸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你叫陆相思?” 陆相思点了点头,又扬起下巴问:“那你叫什么?” 女人望着她,褐色的瞳孔里,一丝丝恍惚藏得很深,“唐言蹊。” 听到这三个字,陆相思突然愣了下,喃喃道:“这么巧吗?” “巧?”唐言蹊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爸爸说……” 想起那句爸爸曾经在她耳边念过无数次的话,陆相思又看向她,说到一半蓦地止住,话锋一转,眼神锐利了很多,“你认识我爸爸?” 第16章 他两天没回家了 唐言蹊一笑,“陆总?认识啊。” 混这一行的谁不知道陆仰止?就好像学音乐的不知道贝多芬,学画画的不知道梵高一样。 陆相思却陷入片刻沉思,而后走到她面前,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唐言蹊挑了下眉梢,“噢,我不一定愿意回答。” “你……”陆相思果然被她激起了脾气,可是又没办法发作,“你这个人……” 唐言蹊脚步一错,理都没理她,径自往不远处走去。 说实在话,她不讨厌这个性格别扭的小丫头,甚至经常能在她身上感觉到某种似曾相识的气场。 可是她也时刻没有忘记,五年前那鲜血淋漓的手术台。 时隔多年,她不想为自己的选择去怨恨任何人,但每每看到陆相思那张眉眼隐隐有了雏形的脸,她都会忍不住想—— 如果她的孩子当年活下来了,如今,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 她时刻也没有忘记,陆相思是陆仰止的女儿。 是他和庄清时的女儿。 “你那天潜入服务器的时候是怎么把我的代码删掉的?”陆相思追在她身后。 唐言蹊没言语,就这么绕着后面两个展台又转了两圈。 陆相思依然紧跟不舍,目光一寸寸紧逼着她,执拗又倔强。 “忘了。”唐言蹊被她追得烦了,只能停下脚步,无奈,“小祖宗,你爹可是一本行走的教科书,你有问题怎么不去问他?” 一提到爸爸,陆相思的眼神又黯淡了些,“他两天没回家了,我找不到他,宋秘书说他忙。” 唐言蹊一怔,倒了嘴边的一句“他住院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想了想,只能含糊道:“他可能过段时间就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病得有多重,连女儿都要瞒着。 陆相思闻言没觉得有多安慰,眼神僵硬地盯着展台,也不看她,“每个人都这么说。” “你爸爸是真的很忙。”唐言蹊道,“你再等两天吧。” 但愿如此吧,她在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在医院……医生也没怎么多谈他的病情,她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胃病,竟然闹得两天都没回家? 心里几乎是下意识地掠过了某种想去医院一探究竟的念头,很快被她强制性地撇在脑后。 陆相思用鞋尖划着地板,稚嫩青涩的脸蛋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凉薄与无所谓,“爸爸不准我学这些,他回来也不会教我的。” 唐言蹊彻底震惊了,“他没教过你?那你是怎么学的?” 陆相思眼珠一转,道:“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破译我的代码的,我就告诉你我怎么学的。” 唐言蹊一眼就看穿了女孩天真烂漫的背后深藏不露的奸诈,心道真不愧是陆仰止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把交易和谈判的规则摸得这么透彻了。 她微微一笑,以极为亲切和蔼的口吻反将一军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说完,拔腿就走。 陆相思被她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这女人真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她又一次冲到女人面前拦住她,小脸蛋上表情僵硬得要命,“好,那我先告诉你。” 唐言蹊从善如流地一拍手,“说。” 陆相思的脸色大概只能用“忍辱负重”四个字来形容了,她咬牙道:“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看心情。”对方笑眯眯。 “唐言蹊!” “小点声啊祖宗,这里禁止大声喧哗。”唐言蹊掏了掏耳朵,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爹属喇叭的,女儿也成天嚷嚷,这脾气大的…… 陆相思遏止着想发飙的冲动,黑葡萄般的眸子仿佛要喷火,“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把它泄漏给第三个人听!”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爸爸的书房里收集了很多酒神编的代码,将近整整四本书的手写草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神就是我的老师。” 唐言蹊嬉笑的面色陡然凝固,眸光轻轻一震。 第17章 最崇拜的人 只听陆相思继续道:“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除了爸爸之外最崇拜的人。” 崇拜。 唐言蹊淡淡地想,她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有人说他被人抓起来了,有人说他已经死在监狱里了,还有人说他罪有应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女孩垂着眸,措辞到底略显稚嫩,“但我总觉得,他是被冤枉的。” 一番童言无忌却让唐言蹊怔忡良久。 不知怎么,她突然不想聊下去,皱着眉头道:“我去扔东西。” 说着,掂了掂手里被攥扁的奶茶杯。 “那我在这里等你。”陆相思依旧执拗,“你回来教我。” “我……”唐言蹊本想说她根本没答应要教她,可是脑子一转,怕这一根筋的丫头继续对她纠缠不休,索性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含糊道,“那你等着吧。” 说完便朝着会场里最远的垃圾桶走去,很快没入人流中不见了踪影。 十分钟后,陆相思抬腕看了眼表。 二十分钟后,又一个展台关闭了展览。 三十分钟后,门外的司机走进来问她:“大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陆相思摇了下头,“你出去等着。” 司机叹了口气,“是,小姐。” 唐言蹊绕完整整一个展览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回来后却发现那个早就关闭的展台前面,女孩仍以最初的姿势等着。 若是换作五年前,这样一个有上进心和求知欲的学生或小弟,她真是巴不得赶紧薅到身边来。 可—— 那是陆仰止和庄清时的女儿,那是,她永远不能收归己用的人。 唐言蹊脑子里一堆小人正在打群架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走到女孩附近,低头和她说了句什么。 只见陆相思稍作思考就点头和他走了。 唐言蹊松了口气,从广告牌背后走出来,正好站在陆相思等过她的地方,一直在那附近执勤的工作人员一见她就愣了,“是你?” 唐言蹊觑他一眼,“你认识我?” 工作人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奇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刚才你不是已经让人把那个小姑娘带走了?” 唐言蹊心里“咯噔”一声,眼神蓦地冷锐,“你说什么?我让人把她带走了?” 工作人员讷讷道:“刚才有个穿西装的,跟那小姑娘说,她等的人在外面的车上,让她跟过去……她等的人不是你吗?” 话都没说完就见女人几步跑向门外。 唐言蹊跑到展厅大门口时正好见到一辆黑色无牌照的车扬尘而去,她的心没由来地提到了嗓子眼。 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跟上前面那辆车!” 然后一边拨通了那个她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打通的电话。 “喂,陆仰止?你知道我是谁吧?现在情况有点不妙,你听我说……” “你好。”传来的却是一道端庄贤惠的女声,“仰止在做检查,你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一会儿再找他。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唐言蹊原本高高悬起的心骤然跌至谷底—— 这声音,她不会忘记。 是庄清时。 第18章 血债血偿 唐言蹊举着手机,许多事情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庄清时仿佛察觉到不对劲,忽然问:“你是哪位?” 唐言蹊左右一思索,立刻打开了手机的变声器——为了此次回来要完成的目的,她早就将自己的手机打造成了追踪和反追踪的“神兵利器”,这也就是顾况和墨岚他们一直都没能查到她位置的原因。 “你是陆相思的母亲?”她问。 庄清时心里隐约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分猜测,所以仔细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 可是这么一听,却又觉得不太像了。 她皱着眉头道:“是我。” 唐言蹊冷笑一声,“你知道你女儿在哪?” 庄清时微微怔住,“她应该在……”话没说完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你是谁?” 唐言蹊没回答她的问题,径自道:“马上把电话给陆仰止,否则你女儿就危险了。” “你什么意思?” 正在争论着,门外护士已经推着英俊冷漠的男人走了进来。 陆仰止黑眸一扫,看到庄清时脸色不善地握着他的手机,好像在和谁打电话的样子。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男人的脸廓倏地沉峻下来,“清时,你在和谁打电话?” 庄清时一惊,马上掐断电话,挤出一丝笑意,“没谁,推销保险的。” 唐言蹊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心里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一次将电话拨过去。 可是那边却已经将她加入了黑名单,连拨都拨不通了。 出租司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出事了吗?要不要报警?” 唐言蹊撂下手机,略一思索发了条短信出去,而后道:“不要报警,千万不要报警,跟上前面那辆车,不要被发现。” 司机应了声,刚要说话,只听身边的女人又问:“依您看,他们走这条路是要去哪?” “这条路怕是要进山了。”司机眉头紧锁,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再往前走车流会越来越少,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榕城东面紧邻着一座山脉,几十年前,山上有种满了庄稼,还有林林总总的工厂,不过后来因为运输不方便、信号也差,所以陆续迁出了山区,只剩一些废弃的厂房。 最近十年,有算命的路过这里,说这是龙脉,是风水宝地,不少信命的富商合资在半山腰的地方建了一座陵园。 一片紧张中,司机突然道:“糟了,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何以见得?” “他们一直在绕路,估计是想甩掉我们。” 唐言蹊当机立断,“前面路口右转。” 司机会意,“直接抄近路去废弃厂房吗?” “嗯。”唐言蹊目光冷凝,又拨了一次陆仰止的电话,依旧占线。 前面的车上,陆相思已经被人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她坐在后座上,眼睛里藏着细密的恐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跟我爸爸要钱?” 后座上骗她上车的男人脱掉了碍手碍脚的西装,嗤笑,“钱?”他的声音阴冷入骨,“不,我要的是血债血偿!” 第19章 唐言蹊回来了? 陆相思坐在车上瑟瑟发抖,望着对面的男人,咬牙忍着不掉眼泪。 她从小长在国外,虽然亲情单薄,但吃穿不愁,家里的保镖也将她护得很好,她才没受过这种委屈。 “大哥。”开车的壮汉叼着烟,声音粗嘎地问,“你说陆仰止那家伙真的会拿自己的女人来换女儿吗?” 陆相思身边的男人眼睛一眯,森寒道:“到时候剁这小丫头一根手指头给他送过去,不怕他不从!” 陆相思惊呆了,刚要说话嘴里就被塞了条毛巾,男人阴鸷一笑,“小丫头,要怪就怪你爹妈不给你积德,报应只能降在你头上。” …… 陆仰止半坐在病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看着股市走势图,突然宋秘书接了个电话,脸色骤变,“陆总,大小姐好像出事了。” 男人冷峻的目光立即投了过去,其中的厉色仿佛能将人穿透人心,“什么意思?” 一旁削苹果的庄清时闻言手一哆嗦,刀锋就这么擦着手指而过。 她顾不得去打理,忙抬头问:“相思出事了?” 病房门在这时被人急匆匆推开,池慕向来淡静的嗓音也破天荒的变得急切,“仰止,唐言蹊刚才联系我说,你女儿……”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沙发上的庄清时。 而庄清时亦是注意到了他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 怔怔地看了池慕一眼,又转向陆仰止,木然道:“仰止,他刚才说谁?唐言蹊?唐言蹊回来了?” 男人未答,那一双修长浓黑的眉毛却紧紧蹙着。 庄清时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不禁苦笑。 时隔五年,“唐言蹊”三个字,竟然还是能让向来擅长收敛情绪的陆仰止在短短一个瞬间之内原形毕露。 这样想着,却听到他冷峻的质问声:“相思怎么了?” 庄清时一怔。 原来,他担心的是相思。 她不禁舒了口气,怪自己多想。 池慕皱眉回答:“不知道,唐言蹊只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情况紧急,联系不上你,让我过来知会你一声。”说完又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仰止没由来地想起了方才那通“推销保险”的电话,目光极其锐利地落在庄清时脸上。 “我的手机。” 庄清时脸色一僵,“仰止……” 在他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她下意识将他的手机攥紧了几分。 池慕若有所思,突然就懂了一路上这种违和感是为什么了—— 以唐言蹊的本事,她怎么可能联系不上陆仰止? 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宋秘书在门外打完电话,问清楚事情的缘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陆总,司机说大小姐是在会展等人的时候被别人带走了。她没让保镖跟着,所、所以……” 陆仰止闻言脸色一沉,眸间袭上清晰的厉色,“我再给你一分钟想个有脑子的借口出来。用这种话糊弄我,你是不是想和那群饭桶一起卷铺盖人了?” 男人的话音始终如一,唯独此刻却让人无端感到可怕。宋秘书冷汗涔涔,吓得不敢抬头,“陆总……” 池慕及时制止道:“行了,先把人找回来才是正事。” 陆仰止瞥了下手机黑漆漆的屏幕,闭了闭眼,冷声吩咐秘书道:“马上定位大小姐的手机,三分钟之内查不出来人在哪,你和工程部,一个都不用留下。” 宋秘书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去了。 病房里一度陷入死寂。 池慕沉思须臾,缓缓出声提醒:“唐言蹊。” 她和这件事的关系,也相当扑朔迷离。 陆家的司机和保镖知道陆相思出事不稀奇,可她又是怎么第一时间听说的? 池慕说完,病床上的男人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片刻,陆仰止打开了通话记录,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推销保险之类的号码存在。 不等他问,庄清时就自己开口承认道:“仰止,对不起,刚才我骗了你,电话是个女人打过来的,她说相思出事了,我没想到是真的。我以为……”她咬了下唇,“我以为是骗子。” 以为是骗子,还是有其他什么理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池慕似笑非笑,对她的行为不予置评。陆仰止也只是眸光一暗,没说什么。 正想拨回去的时候,另一个未接号码打了进来,陆仰止接下,听到那边说了几句话,表情更难看了。 “是绑匪?”池慕问。 “嗯。” 庄清时也紧张地接口:“相思呢?他们要什么才肯放了她?” 陆仰止收了手机,黑眸平视她的脸,薄唇吐出一个字,“你。” 第20章 唐言蹊,是他的枝节 空气凝滞了片刻。 庄清时指着自己,喃喃地问:“我?” 一旁的池慕轻轻一眯眼睛,“绑匪要她做什么?” 威胁陆仰止的话,一个陆相思就够了。 众人都在沉默的时候,庄清时最先回过神来,表态道:“在哪里?我过去!不管怎么样先把相思换回来再说。” 病床上的男人不动声色握紧了手机,淡如远山的眉峰渐渐蹙起,“你不能去。” “为什么?”庄清时不可思议道,“仰止,我是相思的母亲,她现在有危险……” “你不能去。”仍旧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 “陆仰止!”庄清时向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没和人大声说过话,此刻却不禁急得站起身来,“相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一辈子!” 陆仰止漆黑的眸子冷冷然扫过去,寒意平铺直叙地涌出来,“你想去送死吗?” 庄清时又是一怔,软了语气,“当然不是去送死,我先去把相思换回来,你再想办法救我。报警……或者给他们钱……” 听到“给钱”二字,池慕不咸不淡地嘲弄,“你还不懂?绑匪的目的不是钱,而是你。”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绑匪要她做什么? 池慕低着头思索,想抽根烟,看见病床上还没痊愈的病号,抿着唇又把掏了一半的烟盒推进兜里。 庄清时无非也就只有两层身份,一是众所周知的一线女星,二是陆家未来掌权人最有可能迎娶的太太。 仿佛知道池慕在想什么,陆仰止的嗓音一阵见血地插过来:“不,还有第三种。” 池慕的眸光里出现了细微的惊诧,声线却更沉了,“你是说……” 陆仰止不言,阖上了眼。 五年前,榕城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案,涉及的金额高达数百亿,当年同是金融巨鳄的庄家一夜之间资产蒸发了将近一半,苟延残喘地撑了三天,第四天宣布破产,无数的股东和员工集体上门闹事,却始终没有见到负责人露脸。 直到第七天晚上,董事长庄忠泽的尸体在郊外别墅被人发现,死因至今成谜。 而庄清时,就是庄忠泽唯一的女儿,曾经的庄家千金。 “陆总!”宋秘书匆匆打开门进来,“工程部已经派人定位大小姐的手机信号了,可是一直有无线电波干扰,再到后来一丁点信号都收不到了……” “一群废物!”陆仰止脸色阴沉得没法看,声音更是像一座山压在别人心头,“把我的电脑拿过来。” “仰止。”庄清时垂着眸,犹豫道,“要不然……你给唐言蹊打个电话问问?这样会不会比较快?” 陆仰止闻言望向她,眼底情绪深沉难辨,唇角扯了下,“你不是不希望我和她有联系?” 庄清时苦笑,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他手机上做的小动作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咬唇道,“陆伯伯要我们尽快完婚,虽然我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但是相思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横生枝节。 陆仰止眉目未动,沉默地回味着她的话。 ——唐言蹊,是他的枝节吗? 第21章 素昧谋面的学生 他打开通讯录的黑名单,静静地望着最上面的一串数字。 片刻,嘴角扯开一丝笑,弧度锋利入骨。 枝节? 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她有什么本事能让他身边的人将她当做洪水猛兽,闻之色变? 她又凭什么,能这样有恃无恐地扎在他心上一辈子。 “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 那晚她说得没心没肺,理所当然,却不知在他眼里是何等的讽刺可笑。 陆仰止又闭了下眼,生生掐断那些跃然眼前的画面。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冷冷的清明。 这一根枝节扎得够久,该拔出来了。 * 唐言蹊又打了两遍陆仰止的电话,依旧占线。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心里吐槽这个池慕怎么办事效率这么低。 正想着,池慕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内容是言简意赅、冷冷淡淡的三个字:知道了。 知道了?!唐言蹊瞪了瞪眼睛,这么大的事,他就回个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陆仰止呢?! 司机绕路将车开到了废弃仓库后面的树林里,看了眼副驾驶面色僵硬的女人,皱眉道:“姑娘,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还是报警吧,你一个人……” “报什么警?”唐言蹊气得一闭眼睛靠在了车座上,“不管了,打道回府!” 有那么一瞬间,她破罐破摔地想,连陆相思的亲爹亲妈都能置自己亲生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她一个局外人又搀和什么? 可是过了那短短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陆相思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水汪汪的眼神,骄纵的眼神,落寞的眼神,认真又倔强的眼神…… “他们本来也不喜欢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神就是我的老师。” “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除了爸爸之外最崇拜的人。” …… 司机等了半分钟都没等到她再开口,试探着问:“那我掉头,我们走刚才那条路下山?” 唐言蹊没吭声,只是打开眼帘,盯着玻璃窗,不知所思。 司机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准备离开。 却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停车,让我下去。” 他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女人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放在车座上,拉开车门动作迅速而没有声息地下了车。 “姑娘……” “不要报警。”唐言蹊突然想起什么,回了头,很严肃地望着他,“千万不要报警。” 司机心里陡然生出惊恐,“那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唐言蹊微微一笑,歪着头打断,“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司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姑娘是脑子瓦特了还是乐观过头了? 他无奈道:“那里面是你什么人,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 唐言蹊把玩着手机,瞧着上面强强弱弱不停变化的信号,闻言忽然抬头,眺望着那边废弃工厂的房顶,淡淡地勾了下嘴角,呼吸拉得很长,“是我的……学生。” 是她五年来,素未谋面的学生。 第22章 替我带句话给你爸 从上山开始,唐言蹊就发现手机信号的强弱变得异常奇怪。 一般来说,运营商会在收不到讯号的山顶架起信号塔,供上山的客人使用。虽然有些贫瘠的地方没有足够的资金搭建设备,但是——这是什么地方?榕城!整个内陆的互联网科技和通信工程最发达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她的眸光一深,几乎是瞬间确定了emc无线干扰的仪器就在工厂的厂房里。 看来这不是一场临时意起的绑架…… 甚至绑匪们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作为支撑。 她踩着脚下的杂草,边琢磨着边悄悄往侧门的方向蹭去。 不知是该说她运气太好还是太差,侧门竟然只被一条生锈的链子拴着,稍微用力就可以将链子扯断。 唐言蹊有片刻迟疑,到底还是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 陆相思被绑住手脚已经有两个小时了。 这里空间很大,绑匪在不远处的正门打电话,而她被一个人丢在角落,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不见人。 她的嘴巴被堵着,就这么望着面前一片灰尘、满目狼藉的厂房,心里惊恐万分。 忽然,身后有了些微弱的动静,她一瞬间寒毛都炸起来了—— 不会是山上的老鼠或者蛇之类的东西吧? 手臂冷不丁地被什么抓住,陆相思猛地睁大了眼睛,正打算闹出些动静,却听到语速极快、压得很低的嗓音,“别出声。” 是人? 她一怔,呆呆地不敢动弹了。 小丫头反应还算冷静,唐言蹊绕到她面前,抽出她嘴里的毛巾,“我带你出去。” 陆相思喃喃,“是你?” 唐言蹊没吭声,专心解着女孩身上的绳子。 “怎么是你?我爸妈呢?他们……” 唐言蹊皱了下眉,小声警告道:“你安静点。” 陆相思就不说话了。 绑匪在她身上打的结很死,面前的女人半天都没解开,陆相思瞥了眼对方纤细如削的身材,想让唐言蹊抱她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样耽误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抓住。 陆相思忍不住道:“你走吧。” “闭嘴。” 陆相思看着半蹲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眼神有些恍惚。 两天前,她也是这样蹲在草丛里帮她解开缠满杂草的鞋。 画面重叠的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陆相思眼眶一热,撇过头冷冷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让你闭嘴。” “我不需要……” 话没说完,一条毛巾就塞回了她嘴里。 唐言蹊头也不抬地嫌弃,“你说你爹妈都不是爱贫嘴的人,你话怎么这么多?” “……” 陆相思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咬了下嘴里的毛巾,简直要炸了。 这个女人!!!! “他们开了emc干扰器,你爸爸一时半会查不到你在哪里。”突然,女人开了口。 “他们没有不管你。”她的语调低低徐徐的,“相反,你爸爸很担心你。” 陆相思蓦地怔住,紧咬着牙关,眼眶却微微湿了。 唐言蹊一抬眸,余光刚好瞥见小女孩绷着脸、要哭哭不出来的表情,心底不知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丝不忍。 谁能想到榕城最年轻的资本家陆仰止的掌上明珠,竟然是这样一个受了委屈都无法光明正大掉眼泪的孩子? 绳索被解开,陆相思第一时间就伸手准备拿掉嘴里的毛巾,却被唐言蹊一手按住。 她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皮笑肉不笑道:“祖宗,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大声骂我把绑匪引来,后果自负。” 说着,唐言蹊放开了手。 陆小公主气结,狠狠剜了她一眼,却只能忍气吞声把话咽回去。 唐言蹊装作看不见,从容指了指她身后偏左的方向。 陆相思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往那边蹭去。 出了厂房,面前是一片杂草生得老高的林地。 陆相思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总算落地,回头瞪着她,“唐言蹊,这次算我欠你的,以后有机会……” “没机会,以后我们见面就当不认识。”唐言蹊想也不想地打断。 她可不想和陆小公主有什么牵扯,毕竟她和陆相思的父母之间,有太多恩怨。 “你这个人……” 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厂房里响起了洪亮的声音:“糟了!大哥,让那小丫头跑了!” 陆相思小脸“唰”地一白,唐言蹊亦是拧紧了细眉,护着她往工厂的后门方向疾步走去。 司机大叔应该还等在后门那里。 “前门没人!留个兄弟守着,其余人跟我到后门看看!”绑匪头子冷喝道。 唐言蹊瞳孔一缩,脚步蓦地止住,当机立断又将陆相思重新拉回草丛里。 这下糟了。 她们藏身于工厂的东侧,前门和后门的方向都有绑匪的人…… 唐言蹊在脑子里迅速分析了几种对策,刚做好决定准备冒险试一试,回眸却见到女孩不知何时把手机掏了出来,压低声音惊喜道:“有信号!手机有信号,我现在就给爸爸发定位!”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变了,立马伸手去夺她的手机,“别!” 可,已经来不及了。 空旷的山野上传来绑匪们的声音,“大哥,是手机的无线信号,在东边!” 陆相思彻底傻了眼,唐言蹊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这是绑匪设下的圈套,故意调弱了干扰器,引诱她自曝位置,而陆相思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聪慧尚可,经验上却差了太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言蹊看着身边抓着自己衣角不停打哆嗦的女孩,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护犊之情。 她怔了下,不禁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陆仰止死过一次还不够,连他的女儿她都要舍命相护? 她上辈子到底欠了陆仰止多少,今生要如此偿还。 “这小丫头真不愧是庄老贼的外孙女。”绑匪已经朝这边搜过来了,暴躁地用棍子拨开杂草,冷哼道,“和她老子一样狡猾不好对付,这次再让我抓住,我非先砍了她的手不可!” 唐言蹊只能带着陆相思不停往草丛中退,边退边捕捉到了那三个字眼——庄老贼? ……庄忠泽? “她还是个孩子啊,大哥。”有人于心不忍,“我们要报仇的话……” “孩子?”绑匪头子的眼神中迸出戾气,“我儿子死的时候也只有五岁,我老婆当时还怀着闺女,他们心慈手软了吗?!我一定要让庄老贼血债血偿,他死了,这笔账就让他女儿来还!女儿还不了,就让他外孙女来还!” 陆相思跟着唐言蹊不停地后退着,可在绑匪们说到这一句时,她身旁的女人动作骤然一僵,脚步也就这么突兀地停在了草丛里。 “你怎么了?”陆相思用力扯了扯她,“他们追来了,快走啊!” “走不了了。”唐言蹊扶着树干,看了眼不远处的峭壁,语调很淡,“你要跳下去吗?” 陆相思被吓得呆住。 女人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垂着眸子,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觉得那声音被悬崖上的风声割裂,意外的,显得沉静,“手机给我。” 陆相思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将手机递上去。 女人揣进兜里,依旧以同样的语速道:“往右跑,绕到工厂后门那边的树林里,有辆出租车。你爸爸在市中央医院,去找他。” “医院?”陆相思听着听着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你呢?” 唐言蹊不答,只摸了下她柔软的头发,手感好得竟像是她梦中无数次憧憬过的,自己的孩子。 她闭了下眼,重复道:“去找他。” “你有毛病吗?”陆相思被她气得咬牙。 “还是你想被砍掉一只手?”唐言蹊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反问,嘴角又噙上漫不经心的笑。 陆相思到底还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被她轻描淡写的话唬住,“你……” “我拖不了太久。”唐言蹊站起身,拿着她的手机,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漫声道,“我们两个各走各的,谁也不用管谁。就算你被抓住、剁手跺脚卖到山里当童养媳,夜里也别给我托梦。” 陆相思突然泪流满面。 她茫然地抹了下眼睛,怔怔望着指尖她自己也不懂的眼泪。 是山上风太大吗? 陆相思攥紧了小拳头,对她喊:“你要是想利用我到我爸爸那讨赏,就留着命回来!” 唐言蹊嘴角一翘,“你爸的赏我可看不上。” 她抬着头,有点孤傲的样子,在陆相思眼里好像是一只在山崖边即将展翅振飞的凤凰,“这件事因我而起,你本来就是被牵连的。” ……庄忠泽。 五年前,她因为这个名字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五年后,这个名字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居然又一次将她逼上绝路。 不过,她造的孽,要还也该是她去还,陆相思算什么? 那时候她大概还没出生吧? 陆相思一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言蹊顿了顿,压低了嗓音,“回去之后,替我带句话给你爸。” 第23章 那个红点,是谁? “怎么样了,仰止?” 庄清时只看到电脑屏幕上忽然亮起来一个红点,她惊呼道:“这是相思的位置吗?她在这里吗?” 陆仰止没有回答。 他不吭声,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池慕亦是盯着那个红点,眸光一深,“这里是……东边?” 红点还在随机移动,想是定位受到一定程度的干扰,信号很不稳定。 “东边?”庄清时喃喃,“东边有什么?赛马场?温泉?别墅区?还是商场?那么多地方,我们怎么找啊?” 厉东庭收到消息后马上赶到了医院,调了不少军方的人随时待命,可是看到这个红点,他也皱了眉,“只能精确到这种程度吗?”他道,“范围太大,部署起来有一定难度,万一大动干戈惊动了绑匪就更棘手了。” 陆仰止还是沉沉地盯着屏幕,没说话。 …… 唐言蹊是在前门被逮到的。 彼时她就安然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 “老大,这个女人有问题。”一名绑匪道,“定位显示就是这里,信号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绑匪头子一愣,脑子里迅速思索着什么,随即凶神恶煞道:“妈的!上当了,快让老五到后门去看看!” “不用追了。”唐言蹊坐直了身体,“我来换她。” 说完,她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去。 绑匪下意识接住了她扔下来的物什,定睛一看,眉头蓦地蹙紧,“连环扣……” 他猛地抬头,眸色阴鸷地盯住唐言蹊,“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弯了下唇梢,“你要找的人。” …… 就在众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刻,那小小的红点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 庄清时一呆,眼眶倏地红了,“怎么没了?相思的位置怎么没了?她是不是出事了,仰止,你说句话啊!” 池慕单手插兜,头疼地按着眉心,安慰道:“别急,我们在想办法。” “你们能想什么办法!”庄清时急了,“我们现在连相思在哪里都……” “山上。”陆仰止终于开口,冷静而面不改色地吐出两个字。 庄清时怔住,“山上?” 陆仰止也没说为什么,只道:“派人去找,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厉东庭“嗯”了一声,沉冷着脸掏出手机走到阳台去打电话安排了。 庄清时心绪不宁地跟在厉东庭身后,好像这样就能帮到什么。 病床旁边只剩下池慕和宋秘书,池慕看了眼陆仰止的脸色,多年兄弟,不必开口也知道彼此有心事,“老三,定位有蹊跷?” 陆仰止颔首,“如果是有能力置办干扰器的绑匪,不会留下这种空子让人钻。” 除非他们是故意用陆相思的手机放出一个错误的定位给他查。 但是绑匪没必要这样做,他们要的只是庄清时,这种声东击西的做法太过多此一举。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信号是手机的主人自己发出来的,相思很可能是偷偷逃出来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么刚刚红点突然灭掉,就说明…… 陆仰止无声握紧了拳,小臂上青筋凸起得厉害。 就在这时,病房外面传来小跑的脚步声和孩子稚嫩的嗓音:“爸爸!” 陆仰止愕然看过去,只见门被推开,女孩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费尽心思要救的陆相思! 无数种情绪涌入紧绷的神经,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相思在这里,那半分钟前屏幕上那个红点,是谁? 第24章 你真是不可救药! “相思!”庄清时一回头看到她,赶紧跑过去将她抱住,左看看右看看,激动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陆相思没说话,乌黑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男人。 陆仰止也冷睨着她,黑眸里沉沉的都是不悦,“你还知道回来?” 他的训斥毫不留情,“花钱给你雇的保镖都是拿来寻开心的?动不动就甩脸子走人,全世界都跟在后面替你提心吊胆。现在你玩痛快了,满意了?!” 陆相思眼圈泛红,抿着唇,本想和平时一样,一声不吭地抗过去。 可是,一想到那个女人…… 女孩握了下小拳头,终于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恳求,“爸爸,我知道错了。你让厉叔叔派人帮帮唐言蹊吧,她为了救我,被坏人抓走了。” 话音一落,整个病房陷入短暂而诡异的死寂。 片刻后。 “你说谁?” 沉沉的嗓音从病床上传来,男人逆着光,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轮廓,一如他的语调,阴沉冷厉得吓人。 * 唐言蹊? 庄清时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怎么会是她? 池慕亦是愣了愣,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视线在陆仰止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瞥向厉东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幸灾乐祸道:“赶紧把撤回来的人派出去吧,这回恐怕还得再加半个连了。” 厉东庭听着他的嘲弄就黑了脸,看向病床上的男人,等他抉择。 对方是唐言蹊,他会怎么做? 陆仰止一手搭在电脑上,另一只手按了下眉心,俊脸已经恢复往昔的沉静无澜。 良久,只听他淡淡开口:“能救吗?” 厉东庭无言,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倒是池慕听了这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什么叫能救吗? 他是不知道厉家在军中雄厚的实力背景、还是没见过厉东庭的爷爷每天挂在制服的肩章军衔? 只要他想,什么精英特种部队是他厉大少借调不来的? 陆仰止假惺惺地问这么一句,就好像救不救唐言蹊对他而言没区别。可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但凡厉东庭这时候点头说个“能”,他立马会顺水推舟淡淡甩出一个——那就救吧。 老狐狸。 谁知厉东庭半点不买账,面不改色地漠然道:“不乐意,麻烦。” 池慕差点笑出声。 陆仰止眯了下眸子,眼神冷锐如刀。还没说话,陆小公主就先坐不住了。 “爸爸!她是因为我才被抓的,你不能不管她!” 庄清时伸手将陆相思扯回了身边,小声道:“相思,别这个时候跟你爸爸犟。” 陆仰止的心情不好。 即便没有写在脸上,也能让每个了解他的人或多或少感觉到空气里一股压抑。 ——可,他一反常态的烦躁,究竟是为了什么? 庄清时不由分说地推着陆相思进了浴室洗漱,把偌大的病房留给了剩下三个气场强大的男人。 厉东庭呛够了他,自知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正了正脸色,道:“我可以借你人,但是定位太模糊、目标范围太大的情况下,去的人越多,唐言蹊死的越快,你要有心理准备。” 陆仰止波澜不惊地垂着眸,仿佛不在意。可在没人看到的一瞬,眼底划过寒芒湛湛,“你执行任务的时候废话也这么多?” 他抬眼,不动声色扫过去,薄唇翕动,字音清晰,“接手‘雷霆’十年了,人质好端端的被绑过去,你没道理给我抬一具尸体回来。” 厉东庭听懂了他的话,眸光陡然深了。 亲生女儿被绑的时候陆仰止都没说过这番话,如今为了一个唐言蹊,却要动用他手底下最精锐的秘密部队,雷霆。 他低咒了一声:“你他妈真是不可救药!” 第25章 唐言蹊,你信不信我? 陆仰止安之若素,似听不见他的嘲讽,又似听见了,却浑然不在意。 厉东庭阴沉着脸,打了一通电话出去。 “雷霆”是厉家最精锐的部队,从来以训练有素、神出鬼没著称,总是被派去执行最艰难最危险的任务,且从未失手过,其势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 挂了电话,他面如寒霜地走到陆仰止床前,冷讽道:“我就算把我太爷爷挖出来亲自坐镇,你他妈也得先确定地点在哪。” “山上。” “你当他们跟你一样,栽进一个坑到死不挪窝?” 陆仰止的眸色深暗下来。 “东庭说的对。”池慕给出理智的分析,“刚才相思的手机已经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如果不撤离,就只能等死。”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而且,老三,你要想清楚,他们抓相思是为了威胁你把庄清时交出去。现在筹码没了,他们在不知道唐言蹊能威胁到你的情况下,很有可能直接……”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他没说出来。 因为陆仰止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眼神里戾气澎湃,令人心惊。 池慕与厉东庭对望一眼,两个人都皱眉——若是今天唐言蹊伤了一根头发,仰止怕是不惜将整座山都炸平来赔她。 可是陆仰止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了电脑。 “老三,你要做什么?”池慕问。 一串冗长复杂的代码过后,男人修长的手指落在enter键上。 不知是不是宋秘书的错觉,竟好像隔着稀薄的空气,看到了他指尖一秒的停滞。 而后,眼也不眨地按了下去,屏幕上顷刻间亮起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是…… 宋秘书震了震,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攻破了榕城最大的网络运营商的防火墙! 唐言蹊的手机号码,就是那家运营商名下的。 宋秘书突然感觉到喉咙一阵堵塞。 他想起几年前他刚刚入行的时候,这个如远山般淡漠又沉稳的男人淡淡告诫他:“网络是最坚实的墙壁,也是最锐利的武器,作为网络工程师,永远也不要依仗自己的才华而试图破坏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可也还是这个男人,却在此刻面无表情地侵入了运营商的系统,将所有与唐言蹊的手机有关的信息调了出来。 那一秒钟的停滞里,他在想什么? 宋秘书不知道,也不敢开口去问。 陆仰止仍然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唐言蹊的手机号码下属的追踪的按钮,竟然是一片灰色。 陆仰止一怔,狭长的眼角微微缩紧—— 她的手机设置了反追踪! 只有输入正确的密码才能看到她的位置,否则手机会立即响起足以让手机主人注意到的警报。 倘若她此刻已经落入了绑匪手里,那么他这一试,要么是成功获知她的位置,要么,是让绑匪彻底恼羞成怒,让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惊愕地循声看过去,竟是床上的男人一拳狠狠砸在了病床的栏杆上。 宋秘书哪见过如此不冷静的陆仰止,吓得赶紧跑上前,“陆总,您别这样。” 男人置若罔闻,视线定定落在电脑屏幕的密码输入栏上,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突然想笑。 唐言蹊,你这个蠢女人。 给自己的手机设置严密的反追踪,是怕离开以后会被我找到吗? 既然这么怕被我找到,你又回来干什么? 若是我这一下害了你…… …… 挂钟上的秒针不停转动着,陆仰止听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闭了下眼。 没时间了,唐言蹊。 你信不信我? 第26章 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 废弃工厂里,四处弥漫着腐朽与陈旧的味道。 唐言蹊被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朵却变得格外灵敏。 她靠着身后成堆的金属管,懒洋洋地开了口:“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打算怎么处置我?” 绑匪们停下了交流,绑匪头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眸光一闪,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们就算没长脑子,也总该长眼睛了吧。”唐言蹊不以为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你不认得?” 绑匪头子下意识就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是一枚连环玉扣。 据说那是庄忠泽留给膝下唯一继承人的信物,所有在庄氏旗下工作过的人都知道。 因为,当年雄霸一方的庄氏集团的企业商标,便是照着这枚连环扣设计出来的。 可是庄老头膝下的继承人……不是他的独生女庄清时吗?玉扣为什么会在这个女人手里? “你这个女人狡猾的很,你的话我不能轻信。”绑匪头子目光狠毒,手里的刀泛着寒光,“除非你能证明五年前的事和你有关。” 唐言蹊一哂,随意地提起了一桩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你们把人绑到这座山上,目的不是这座地理位置隐蔽的厂房吧。” 绑匪头子一愣。 那女人却已经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走吧。”唐言蹊波澜不兴道,“带我去你们一开始就打算去的地方吧。” 希望,时间还拖得住。 …… 病房里,宋秘书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密码输入栏,给出了几种常规猜测:“会不会是生日,或者什么幸运数字之类的?” 池慕和厉东庭不赞同地摇头,那位唐大小姐的脑回路堪称是个谜,越是常规的东西她越瞧不上。 比如几年前,她还在网络上叱咤风云的时候,就不走寻常路地给自己选了一个男性id。 后来她一朝败在陆仰止手上,从此就开始了对陆仰止的死缠烂打之路,搞得全世界都对洁身自好的陆三公子议论纷纷,说他不和其他世家子弟一样泡在女人堆里,不是因为清心寡欲,而是因为他是个gay。 陆仰止最初拒绝得明明白白,可是后来渐渐地,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陆老爷子被他气得肺都要炸了,勒令他必须赶紧娶个女人回家。 左挑右选地,找到了一位据说温婉又贤惠的唐家大小姐,结果见面第一天陆仰止就确定了他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的心思,遂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位唐大小姐闻言笑得花枝乱颤,非但不介意,还大大方方地说:“好啊,那我们形婚吧。” ……那时候啊。 池慕眯着眼睛想,他还真以为老三要掉进同性恋的坑里出不来了。 陆仰止亦是阖着眸子,脑子里不可抑制地闪过许许多多画面。 他记得他们结婚那晚,她抱着他的脖子,眉目娇软地笑着说:“我觉得 hello world 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句话,因为它是所有语言和代码、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 开端…… 陆仰止刻意让自己忽视掉了女人年轻又明媚的脸庞和笑颜,定下心,在键盘上轻轻触下 hello world 几个字,眸色深霭地盯了很久。 是这样么? * 浴室里,庄清时正在给陆相思吹头发时,女孩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推开她冲了出去。 “爸爸!”陆相思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睁大了眼睛,语速极快地喊出声,“我刚才、我刚才忘了一件事!” 陆相思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记! “唐言蹊让我转告你,密码是20xx0808!” 第27章 赌她的生死攸关 另一边,唐言蹊兜里的手机指示灯突然亮了。 走在她面前的绑匪们蓦地止步,回身看向她。 …… 庄清时紧跟着陆相思从浴室里跑了出来,正好看到电脑显示屏上,所有的红点统统灭下去的一幕。 病房里陷入了冗长的寂静。 陆相思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 陆仰止慢慢缩紧了拳头,直到紧得小臂上青筋凸起,将输液针都崩了出来。 可就在下一秒,就在所有红点灭掉的下一秒,有那么一颗颜色扎眼的明黄色圆点,在昏暗的地图上闪烁了起来! 它仿佛汇聚了所有红点的明亮,频率之快,一如谁压抑着的心跳。 宋秘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向床上的男人—— 他离陆总最近,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小姐从浴室跑出来前那短暂的一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男人在密码栏里输入了 hello world,却迟迟没有按下确定键。 而后,手指一顿,又将这十个字母逐一删掉,换成了一串数字——20xx0808。 enter键敲下去的同时,病床旁的三个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池慕的眉头缓缓蹙了起来,他想问,老三,是不是错了? 因为屏幕上一片漆黑。 直到陆相思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 刚刚在一旁看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蹊跷,可是陆相思这么一喊,池慕和厉东庭忽然想起,20xx年8月8号,是什么日子。 那是陆家未来的掌权人陆仰止,迎娶不学无术的唐家大小姐唐言蹊的日子。 那是一场盛世婚礼让整个榕城跌破了眼镜的日子。 那也是……唐言蹊心目中所有美好和奇迹的开端吗? 陆仰止微微低垂着眼睑,黑眸里划过很深邃很浓稠的情绪,浓到化不开。 倒是庄清时在一旁无声地笑了。 这算什么? 五年了,唐言蹊竟然还用这串数字当密码。 更加讽刺的是,陆仰止竟然在丝毫没有得到提示的情况下,就这么猜了出来。 她们情深意重、默契满满,那她庄清时算什么?! 她在他身边无怨无悔地陪伴他五年,陆老爷子好几次催婚,陆仰止却始终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 最后还是陆仰止的姐姐打出了陆相思这张亲情牌,告诉他说,他想不想要妻子都无所谓,可是相思越来越大,她需要一个有名有份的妈妈。 她以为陆仰止将相思从国外接回来,就是默许了和她的婚事。 所以她翘首期盼着,期盼着这些年的付出终于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了。 然后呢? 唐言蹊回来了。 带着他心底的山呼海啸一起回来了。 好像这五年的时光,在他们的生命里连一个断层都算不上!因为他们还是那样的了解彼此—— 唐言蹊让相思带密码回来的时候,必然是已经料到了陆仰止会采取什么手段救她。 而陆仰止,竟也敢孤注一掷地用她的信任来赌!赌她那几位数的生死攸关。 她曾听谁说,感情的世界很狭窄,是两个人的天地自成方圆。 可为什么!为什么唐言蹊离开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站在这里,站在几步就能走到陆仰止身边的地方,还是觉得她被一层看不见的墙隔绝在了那个天地之外。 庄清时闭了下眼睛,逼退了眼角快要涌出来的泪。 陆仰止—— 感情不过殊死一搏,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老三,查到人在哪了?”池慕冷不丁地出声问了。 陆仰止合上电脑,俊脸的轮廓毫无起伏,似乎对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山上。”依旧是他最初的推断。 厉东庭的长眉蹙成一个“川”字,想也不想道:“不可能,山上虽然有几座废弃工厂可以暂时作为藏身地点,但是绑匪的位置暴露过一次,他们不会傻到留在那里坐以待毙。” “不是工厂。”陆仰止言简意赅的打断,眯着眸,冷静地阐述,“是墓地。” 第28章 你不会来救我,对吧 墓园的大门外,绑匪扯掉了蒙住她眼睛的布,面露凶光道:“你认识这里?” 唐言蹊觑了一眼,“认识。” “你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 唐言蹊咂了下嘴,“里面上百座坟冢,你问的哪一个?” 算命先生说这座山风水好,榕城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几乎都埋在这里。 “你说呢。”绑匪亮了亮手里的刀。 唐言蹊向来帅不过三秒,见到比自己狠的立马就怂了,“庄忠泽的墓在c区14位!这位英雄好汉有话好好说,动刀就没意思了。” 绑匪头子哼笑了一声,收了刀,吩咐小弟道:“进去看看是不是她说的地方。” 小弟领命而去,过了片刻跑出来,道:“老大,她说的是真的!” “看来你的命真是留不得。”绑匪头子看向唐言蹊,眼神阴鸷,“当年庄家出事,庄忠泽闭门不出,我们这些员工和小股东跑去找他负责,结果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派人绑了我们所有人的妻儿老小!” 唐言蹊脸上痞里痞气的笑容瞬间凝固。 片刻,她平静地开口:“不可能。” “不可能?”另一个绑匪恨声道,“他们就死在这座山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儿子我女儿的血!” 唐言蹊皱了眉,“我不知道你儿子和你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她顿了顿,“但是这件事,和庄忠泽没关系。” 那时候庄忠泽被困在郊外的别墅里,和外界无法取得半点联系,绝对不可能是他下令抓的人。 “没关系?”绑匪被激怒,刀尖递到她脸庞前几厘米的地方,“如果不是那个老贼贪财好色唯利是图,留了那么多把柄在别人手里,庄家的百年基业会说倒就倒吗?!我今天就要在这老贼的墓前手刃他的子孙后代!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做了多少孽,让他死也不能安生!” “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为自己以后的路打算过吗?”唐言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话说得还算冷静。 绑匪冷笑,“我一家老小都葬身在这座山上,我一个人考虑什么后路?” 唐言蹊摇头,“杀了我,你们死去的亲人也不会复生。你白白赔上自己这一条性命,他们的在天之灵难道就能得到一丝一毫的宽慰?” “少他妈给老子讲大道理!”绑匪的刀几乎扎到她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你死过儿子吗?你懂什么?” “没死过儿子。”女人的呼吸声拉得很长,嗓音轻渺,“死过女儿算吗?” 这次换作绑匪愣住。 这个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眼里的内容却远远比这个年纪要深沉复杂。 “别废话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急躁的男人抽出刀来,“是凌迟还是分尸,动手吧。” 说着,便将刀擦在了唐言蹊的脖子上。 她的心跳都跟着骤然停止了刹那。 一片冰冷中,生出的绝望比五年前还要浓稠。 这不是她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只是命运可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何苦在监狱里尝遍凄苦,苟延残喘地挣扎那五年? 刀锋刺入皮肤的瞬间,很多声音透过遥远的岁月在脑海中响起—— “陆仰止,今天我下课早,你会来接我吗?” “我要工作,没时间。” “陆仰止,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你会来陪我吗?” “今天有应酬,回去晚。” 唐言蹊闭上眼,嘴角有一抹苦笑,微末得几乎看不见。 ……陆仰止,我现在很害怕,很害怕。 但,还是和往常一样,你不会来救我,对吧…… …… 回应她的是耳边簌簌的风声。 和一道破空而来的枪响—— 拿着刀的绑匪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那枚子弹会这样毫无征兆的穿破他的手掌。 唐言蹊睁开眼,蓦地回过头去。 第29章 放开她,我来换她 只见茂密的草丛树林间,有许许多多探出头的枪管。 而那条通往自己面前的大路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卓然静立,山间的风吹起他的衣袂,像一双张扬开的黑色翅膀,裹着阴沉冷厉的气场,压进每个人心底。 是他。 他来了。 唐言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后恼羞成怒的绑匪立马将她拉到身前,挡住曝光在枪口下的自己,刀刃在瞬间擦伤了她的皮肤。 陆仰止眸光一深,吐字清晰,沉冷,“把刀放下,留你们一条全尸。” 唐言蹊从来就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隐则无迹,显则夺人的张狂。 什么温润如玉什么谦谦君子,统统都是假的。 虽然有时候这种张狂很讨厌…… 但此时此刻,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呵,陆仰止。”绑匪头子冷笑出声,“你也来多管闲事了?” “我说把刀放下,听不懂?”男人的眉眼平静,嗓音沉稳,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凌厉,“或者你想想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雷霆狙击手的枪快?” 雷霆?! 绑匪们皆是一震。 那个站在巅峰,像神话一样活在人们的赞叹钦佩中的顶尖精锐部队? 绑匪头子的手心出了一层汗,狠狠剜了眼被绑住的唐言蹊,暗忖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陆仰止如此大动干戈。 “陆仰止,我告诉你!今天我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这座山!你以为我会吃你这一套?”他阴鸷一笑,“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开枪,看看枪子儿是先打穿我这一条烂命,还是先伤着你女人!” 树林里,全副武装的厉东庭闻言皱了眉。 他暂时放下枪,手扶在耳机上,冷静地开口吩咐:“可以狙击的位置报数。” 得到的回答却是,所有方位都没办法在保证人质安全的情况下开枪。 一是因为绑匪人多势众,死了一个,另一个难保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杀了人质;二是因为最适合狙击的背后方是墓园,而墓园的门口被绑匪们堵住,他们要将部队部署进去势必会打草惊蛇。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 正如绑匪头子所说,他们这群亡命之徒,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死前拉个垫背的再正常不过,连谈判的可行性都很小。 他调整了下频道,沉声道:“仰止,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你暂时不要冲动,先和绑匪讲和,我见机行事。” 厉东庭的嗓音从耳机里传来,陆仰止听到以后,反应却大出常人所料。 他淡淡抬手将耳机取了出来,扔在脚下,而后抬眸看向绑匪,说了一句让全场都惊愕不已的话—— “放开她,我来换她。” 唐言蹊一怔,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看不太清他逆着光的脸。 可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就仿佛刻在她眼底心上,清晰得她闭上眼都能想见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陆仰止啊。 哪怕走到末路,都举足若定、胸有成竹的陆仰止。 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绑匪嘲弄道,“老子要的是她的命,你来换她算怎么回事?” “你到现在都迟迟不动手,”陆仰止语调平静,言辞却锋利得一阵见血,“是不是证明,我们还有谈判的余地。” 第30章 人家是珠宝,你是石头 绑匪露出佞笑,“陆总果然是明白人。” “说你的条件。”陆仰止丝毫不为所动,神情举止亦没有半点松懈。 唐言蹊被绑着,刀甚至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只能微微仰着头错开与刀锋的接触,因此也错过了与陆仰止看她的眼神。 “和一开始说好的一样。”绑匪道,“把庄清时带来。” 唐言蹊一怔,没想到他们提出的条件居然还是庄清时。 冗长的沉默。 男人没有回应。 偌大的树林间,只有风穿梭来往的寂寥声音。 唐言蹊闭上眼,嘴角扬起一丝丝笑纹。 拿庄清时来换她?陆仰止肯吗?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 绑匪将刀又递近了一分,冷声道:“这个女人说的话三句真两句假,我不信!要给我们全家偿命,除了庄老贼的亲生血脉,谁都不够分量!” “不过陆总,我看你对这个女人倒是挺上心的。”他说着,暧昧地笑了下,无端显得阴沉龌龊,“不如把庄清时和她女儿一并交给我,我替你料理了她们母女,也算是给你个机会,和我手里这个女人光明正大地双宿双飞,你看如何?” 绑匪头子说完,周围几个手下哄然而笑。 “女人如衣服,总穿同一件衣服出门,时间长了难免腻歪。庄大小姐再好,又怎么比得上新衣服来得贴心可人?” 陆仰止眸光一沉,平视前方,冷硬坚毅,“如果我不肯呢?” 唐言蹊呼吸一滞,旋即却轻轻笑开。 “不肯?”绑匪头子阴鸷道,“我以为日理万机的陆总亲自出现在这里,就是给足了要谈条件的诚意。” “我有诚意。”陆仰止单手抄袋,目光犀利,透出湛湛寒芒,“但是没耐心。” 绑匪挑眉,“是陆总主动提出要和我谈条件的。现在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肯答应。陆总,你是想拖延时间,还是在耍我?我有点看不懂了。” “这有什么不懂的?” 淡淡袅袅的嗓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被山谷间的风送到了谁的耳中。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老婆孩子报仇才被逼走上绝路的,他怎么想的,你不是应该最了解?” 竟是被绑住的女人冷不丁的开了口,说话间还浅浅地笑着,“脑子被门挤了的人才会舍弃两箱珠宝换一块石头,你说是不是?” 绑匪闻言眯起了眼睛,看向陆仰止,只见那个男人面色依旧冷淡,也不知是听见这句话了没。 “看来他的女人和女儿加起来比你重要太多了。”绑匪哼笑,“人家是珠宝,你是石头。” 唐言蹊“嗯”了一声,还是抬头望着天,“我知道。”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从她被推进引产的手术室那一刻起,就彻底明白了。 也许陆仰止对她是有几分夫妻情分在,可是那情分,在庄清时母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没指望他会同意。 至少,陆仰止来过,努力过,也算是,为她尽了这份心。 ……别再要求其他东西了。 唐言蹊。 那样很难看。 就在气氛张弓拔弩,一触即发的时刻,绑匪头子身边的小弟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喜笑颜开,“老大,庄清时自投罗网来了!在半山腰被我们埋火药的弟兄抓住了!我这就让他们把人带上来,不管这两个女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到时候干脆一块弄死就完了!省得和姓陆的废话了!” 第31章 今天会死的只有你 话音一落,连唐言蹊都不自觉地回过头去,呆住,“你说什么?” 庄清时? 她不要命了? 与此同时,树林里狙击枪在手的厉东庭的耳机里亦是传来消息。 厉大公子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扭曲,“这个蠢女人,还嫌山上的场面不够乱?” “头儿。”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提醒,“他们在半山腰发现的不只是庄小姐,还有另一部分绑匪,事情恐怕越来越难办了……” “怎么讲?”厉东庭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突然有了猜测,“难道他们在半山腰做了什么?” “是的,搜救犬发现半山腰的土壤有异,于是我们就让专人来进行了检测,结果检测出不少火药的成分,恐怕绑匪在半山腰布置了分量不小的炸弹。” 厉东庭的口吻骤然沉下去,眸光也冷厉了三分,“分量不小的炸弹?” 他精准地判断道:“不可能,他们没这个本事。” 这里山脉绵延,远不止脚下这孤山一座,要想埋下能将整座山都炸塌的弹药,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出身,也难免一二来,去被山上山下的居民发现端倪。 “您的意思是,他们在虚张声势?” 厉东庭眯了下眼睛,沉声道:“不论如何,现在庄清时在他们手上,这群丧家之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只怕咬起人来会更加肆无忌惮。” “那陆三公子准备怎么做?” 男人脸色阴翳,过了许久,手下竟然听到他们向来杀伐果断的头儿,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陆仰止是在场最大的变数,论经验论谋略都与他势均力敌,甚至在沉稳气度上更胜他一筹。 让他去揣度陆仰止的心思…… 若是在平时,可能还有些兄弟间的默契可以倚仗。 可是现在,唐言蹊与庄清时两个人都被擒住,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就像那时候在医院里,刚刚确定人在山上,陆仰止二话不说冷着脸拔掉了输液管,披了件外套就跟着上了山。 就连池慕那种天塌了都不带多搭理你一句的凉薄性子都快跟他搓出火了。 结果人家陆三公子呢? 也不急也不恼,满脸还是一副风雨满城而不惊的样子,对拦在门口的池慕淡淡道:“我只说一遍,让开。” 眼里蓄着的寒意,却让人心惊胆战。 连铁血硬汉厉东庭想起那个眼神的时候,都不禁觉得颈间有几丝冰凉。 “派人去探探他们布置炸药的具体位置。”厉东庭吩咐道,“狙击手随时待命,必要的时候,”他的嗓音陡然变得狠戾,“全部击毙,不留活口。” “是!” …… 绑匪很快带着庄清时到了山上。 扔掉耳机的陆仰止没有在第一时间接收到她被抓的消息,因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沉黑如玉的眸子里划过片刻错愕,转瞬蒙上了更加浓稠的雾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男人盯着庄清时惊慌失措的脸颊,远山般的眉峰蹙起了沟壑,“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陪着相思吗?” 庄清时被绑匪禁锢着手臂,一把刀就这么直挺挺地抵在她的后腰上。 她本来这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甚至下定了决心,如果绑匪要以她来威胁仰止、或者对她有什么侮辱的举动,她就算死也不会成全他们。 但是此刻,看到这个孑然一身立于天地间、与一众绑匪对峙却丝毫不显下风的男人时,心里的委屈和压抑的恐惧一秒钟就涌上了眼眶。 “仰止。”庄清时轻声唤他的名字,语无伦次地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来给你添乱的,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陆仰止的脸色看不出太大波动,唯有岑薄的唇紧抿着,唇角有些许下压的痕迹,不过唐言蹊熟悉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相当不悦的样子了。 庄清时还在哭。 唐言蹊就站在一旁不尴不尬地看着她哭。 庄大小姐不愧是演艺界的大咖,实在是演主角的料。 才刚一上场就仿佛有几十盏镁光大灯同时聚在了她身上,分分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张清妍温婉的脸上表情就更是绝了,美眸含泪,顾盼生姿,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要不是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唐言蹊真想来二斤瓜子嗑一嗑。 庄清时哭着哭着,忽然瞥见了身边一脸似笑非笑的唐言蹊。 二人四目相对,唐言蹊被她眼睛里的恨意震住,她却宛如没这茬似的转过头去继续哭诉:“你是陆伯伯膝下的独子,为了谁都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他老人家交代?” 唐言蹊从她深浓的恨意里回过神来,忍不住轻轻扬起了唇。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庄清时明知陆仰止是上山来救谁的。 却告诉他千万不要冒险。 她到底是担心陆仰止出事,还是担心陆仰止……为了救她唐言蹊出事? 恐怕前者让她惶恐,后者让她痛恨吧。 “清时。”陆仰止终于开了口,语调还是不惊不怒的沉着冷静,“你不该过来。” 她的出现只会让他彻底失去谈判筹码,让绑匪抢去上风。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了。”绑匪中较为急性子的已经失去了耐心,走到前面来,“直接把两个都带到庄老贼的墓前,跟他的墓一块炸开了花,让那老贼死也死不安生,多他妈痛快!” 庄清时脸“唰”的白了下来,“你们要对我爸爸的墓做什么?” 唐言蹊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庄忠泽墓碑的方向。 看来他们在墓地里也埋了炸药…… 不过她记得,这座墓园紧邻峡谷,应该…… 陆仰止眼里杀意顿显,“你们如果敢轻举妄动,我让你们下辈子连胎都没处投。” 多年累积下来的威严与强势让陆仰止的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就算他手无寸铁,话里的冷意还是让在场几个胆小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就仿佛他真的认识阎王爷,再或者——他就是掌管生死的阎罗王。 “仰止。”庄清时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不害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死,能和你死在一起……” “呵。”一声轻嘲,似这来往无形的风,轻轻袅袅地打断了她的话。 庄清时转过头去,无端却看到了那边低着头笑逐颜开的女人,她的五官瞬间扭曲了些许,“唐言蹊,你笑什么?” 却得到一声慵懒的回答:“我笑,五年了,庄大美人还是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什么时候了,还在演生死情深,你当这是拍电视剧?” “你……”庄清时气结,连害怕都忘了,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你这个涵养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唐言蹊淡淡一眼扫过去,笑意不改,“从前你没这么容易发怒,怎么现在说两句就急了?” 绑匪们没料到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矛盾在,有人不耐烦,想要赶紧将她们带进去,却被绑匪头子扬手制止了。 另一边,陆仰止的眸光如夜色下的海,无风无浪,且深不可测。 唐言蹊冷冷望着庄清时,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连她身后的绑匪都愣了下才想起来跟上,“庄清时,你不用跟他说什么大不了一起死的话,今天会死的只有你,连我都是被你连累的。他们要绑要杀要偿命的人是你庄清时,没人要动陆仰止一根头发丝!” 庄清时被她说的一震,眼眸里渐渐升起纷乱复杂的情绪来,“我……” “你要让他陪你一起死吗?”唐言蹊笑了下,抬手,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在她的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一声脆响让在场的人纷纷被惊住,庄清时更是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红了一大片。 “这一巴掌我五年前就想赏你了,谢谢你替我前夫生了孩子,还害得我因此失去了我自己的孩子。” 不远处的陆仰止见状大步要走上前来,却被绑匪抵在庄清时脖子上的刀牵制,只好站在原地。 他的眼中蓄满阴沉之色,连那张丰神俊朗的脸都显得格外冷峻,“唐言蹊,你再敢对她动手试试!” 第32章 是生,是死 唐言蹊的心脏宛如瞬间被一只看不见踪影的手掌攥住。 尖锐的骨节插入她的心房,麻木地滴出血来,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仰止,面无表情道:“好,那我试给你看。” 说完,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庄清时气极了,想也不想便还口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唐言蹊,你别忘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没有让你和你的奸夫偿命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还有脸说你是被我连累的?如果仰止不是为了上山救你,也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奸夫。 唐言蹊捕捉到了她话里两个咬着牙挤出来的字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一秒她刚好望向了陆仰止,而陆仰止,同样以某种深得好似打翻了墨砚般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的漩涡扭曲了身边的时空,将她的思绪一瞬间拉回了五年前,他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天。 他说,唐言蹊,你这一步踏出去,就永远别再回来。 然后她将毕生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个微笑上,“好啊,正合我意。” …… “我和陆仰止怎么样,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唐言蹊道,“毕竟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我们感情如何,庄小姐这么急着在我们没离婚的时候插一脚进来,是不是有点太轻贱自己了?” “明媒正娶?”庄清时啐了她一口,“是你自己死缠烂打,要论不要脸,谁比得过你唐言蹊。” 唐言蹊淡淡睨着她,没什么语气地吐着字,“你是不是还想挨巴掌?” “你!” 绑匪头子原本在冷眼旁观,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哑地笑了一声,“唐言蹊,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位唐大小姐。” 唐言蹊一眼扫过去,眉目无波,“是我。” “怪不得。”绑匪头子自言自语了一句,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你说你死过女儿,难道就是被她害死的?” 唐言蹊眸光一眯,“是。” “这样啊。”绑匪若有所思,“那你的连环玉扣也是她的?” “当年捉奸的时候无意间捡到的。” 庄清时蹙了下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连……” “庄清时。”唐言蹊的话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你知道我这五年来,每天夜里梦见我八个月引产的孩子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她的语气变得轻渺了许多,像在说梦话,“我在想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亲手杀了你,为我的孩子报仇。” 庄清时一震。 不远处的陆仰止也重重蹙起了眉。 “杀了你,这世界上就再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唐言蹊望着成群的墓碑,自言自语道,“我就可以去陪我女儿了。” “你不知道,她被医生从我腹中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都有婴儿的形状了……”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庄清时!” 庄清时下意识地摇着头,“唐言蹊,你疯了……” 一旁的绑匪头子“哈哈”大笑,竟忍不住鼓起了掌,“精彩,精彩!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多了个自己人!” 唐言蹊脸色未变,从另一个绑匪的腰间抽出一把刀,端详片刻,又插了回去。 而后问道:“有没有小一点的?” “做什么用?”绑匪头子问。 “用炸药杀人最没意思了。”唐言蹊的视线认真在四周的绑匪间徘徊流连,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炸一下就死了,不痛不痒的,还不起我女儿在肚子里受的苦。” 绑匪头子看了看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的陆仰止,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打算怎么杀?”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挖眼睛,削耳朵,四肢砍下来,最后腰斩。”唐言蹊终于找到一把小刀,恬然一笑,“这个正好,还是一把瑞士军刀,论身价也不算辜负了你堂堂庄家千金的身份。” 几个绑匪听了都冷汗直流,心道这女人狠起来果然不是男人能比的。 “唐言蹊。”陆仰止听了这么久,总算发话了,“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停下,我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想办法救你和清时一起出去。” “想办法?”唐言蹊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而后转过脸去,一双褐色的瞳眸里仿佛结满了冰霜,“你别当我是傻子,陆仰止。如果你能想到办法,绝对不会这么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听我羞辱你的心上人。” 她一边说,一边用刀背贴在了庄清时的脖子上。 一刹那,男人俊脸的线条都绷紧了,嗓音亦是沙哑透彻,带着一股久违的狠绝,“唐言蹊,我说,把刀放下。” “你逼我打掉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求我放下刀的一天。”唐言蹊望着他,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办法……除非你能想办法让我女儿死而复生,否则,今天庄清时这条命,我要定了。” 陆仰止认识她许多年,从未想过这样的神情会在她那张向来不把世事放在心上的女人眼中。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恨。 “唐言蹊!”他叫了她的名字,“你冷静一点。” 唐言蹊却决然转身,从绑匪手中接过被绑住的庄清时,用刀抵住她的脖子,“这是我最冷静的选择,陆仰止。” “走。”唐言蹊威胁庄清时道,“到你父亲墓前去。” 庄清时一怔,说不上来为什么,竟觉得她这句话的语气与方才的癫狂……有些许不同。 她半推半就地在唐言蹊的胁迫下走到了c区。 绑匪紧跟在后。 唐言蹊余光似不经意一扫,只见绑匪头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遥控器。 她的眸光一紧,是引爆器。 或许是知道庄清时死了,他们今天也走不出这片墓地。 所以打算在庄清时死去后,和她同归于尽吧。 墓地分abc三个区,c区正临着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渊谷。 唐言蹊突然笑了,“庄清时,你说我把你吊在那边的吊桥上,再一刀刀划花你的脸,你是疼得多,还是怕得多?” 绑匪们面面相觑,纷纷打了个寒颤。 庄清时咬牙,“唐言蹊,我今天既然落在你手上……” “落在我手上让你很不痛快吗?”唐言蹊还是笑着,已经把她带到了吊桥附近,“算你活该倒霉,怕是要不痛快一辈子了。” 庄清时无端感觉到手上被绑着的地方好像松了不少。 她心里迅速闪过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座桥只有短短五米,连接着另一座无人居住的野山。 以一个成年人的速度来说,拼尽全力,大约不到三秒钟就可以跑过去。 “我数一二三。”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女人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往前跑,不要回头。如果有人追你,你就自求多福吧。” 庄清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身后的女人轻轻数了三个数:“一、二——” “三”落定的一刹那,庄清时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推了出去,求生的欲望让她来不及多想,大步跑向了吊桥对面的野山。 而后,也许只是短短一秒钟后,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庄清时像被定住了双脚,再也跑不动一步。 她站在孤山的悬崖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气流冲毁了吊桥,桥身摇摇欲坠,最终掉进了万丈悬崖里。 瞳孔先是缓缓放大,而后突然缩紧。 唐言蹊…… 她的手颤抖地摸向自己腰间。 腰带上有一把在慌乱中歪歪斜斜插进去的刀。 想是唐言蹊在最后一秒插在了这里给她防身用的。 ——落在我手上让你很不痛快吗? ——算你活该倒霉,怕是要不痛快一辈子了。 是呵。还有什么比被自己的仇敌救了,更让人不痛快的事情? 唐言蹊。 庄清时咬牙念着这三个字,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害死我父亲的血海深仇吗? 不可能。 …… 爆炸声在墓园中响起的时候,陆仰止脸色一变,心脏如同被什么狠狠碾压而过,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 却被雷霆的狙击手们拦了下来,“陆公子,前入口和墓地已经全都被炸毁了,我们头儿调来了救援直升机,可以在对面的野山着陆,再搭桥进入墓园后门!”见陆仰止有了动作,那人忙道,“陆公子别忙,我们去就可以了,头儿有吩咐,您身体刚好,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我过去。”陆仰止说得斩钉截铁,“我要看看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人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 陆仰止只觉得脑海里很多东西随着那剧烈的爆炸声一起被搅得天翻地覆,扬起的尘埃填满了他的心和脑子,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被一并剥削了。 “陆公子。”雷霆的副队长叹了口气,很委婉的劝道,“这种程度的爆炸虽然不算大,但是像墓碑石之类的东西被气流崩开,很容易对人造成二次伤害……”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男人攥紧了拳头,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里面的人如果有事,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都别想脱责!” 第33章 就在这,给我活埋了 庄清时呆呆地跪倒在孤山上,望着对面一片狼藉,星火燎原的墓地。 直到,天空中传来救援直升机机翼旋转的声响。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哪怕隔着很远,庄清时也能在短短一秒钟之内,确定直升机上那个萧疏轩举的男人,是陆仰止。 因为,他就那么不顾安危地扒着舱门,甚至将头探出了机舱外,视线不断巡回在起火的墓地上空。 风吹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甚至卷着飞沙吹进了他深沉的双眸里,他却只是紧皱着眉头,宛若浑然未觉。 仿佛,亟不可待地在寻找什么。 庄清时在那一瞬间,心里有了计较。 她等了五年,终于等到陆伯伯亲口许诺她和陆仰止的婚事!眼看着陆仰止就要松口了,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绝对不能让她五年的苦等功亏一篑! 唐言蹊方才的所作所为,看似疯癫无状、心狠手辣,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是故意装作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样子,为的只是打消绑匪的戒心,趁乱救自己的性命…… 庄清时从腰带间拔出那把尖锐玲珑的小刀,慢慢握紧。 若是让陆仰止知道是唐言蹊救了她…… 她的眸光一寸寸结了冰。 不,没有这回事,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噗嗤”一声,刀尖刺入血肉的声音,庄清时在顷刻间感觉到了锥心刺骨的疼痛,比她想象中还要剧烈。 她低头望着自己汩汩流出血的肩胛,喘息着冷笑,似乎是嫌不够,又握着刀柄使劲往里捅了三分。 直升机降落的时候带起了地面上一阵尘土,陆仰止最先从机舱里跳下来,远远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 他眸光一厉,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清时!” 将女人的身体完全翻过来时,陆仰止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只见她手上身上全都是血,左肩的肩膀还插着一把刀。 那是……唐言蹊从绑匪那里拿来的刀,半个小时前,她还曾当众用这把刀威胁着要杀了清时! 男人的眼神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沉下去,犹如落进深不见光的海底,晦暗且寒冷。 怀里的庄清时却在这时竭力睁开了眼,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惊吓过度,脸色苍白得厉害,说话也气若游丝的,“仰止……” “我在。”陆仰止打断她,一贯淡漠清冷的眉眼隐隐绕着一层戾气,低沉道,“我马上送你出去,别怕,伤得不重。” 庄清时提起唇角,有气无力地笑了下。能得到他这一句关怀和宽慰,她竟觉得这一刀受得也值了。 她将头埋进他怀里,“我知道,仰止,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仰止抱着她走回救援直升机旁,庄清时始终没再听见他开口,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便主动道:“仰止,五年前的事情,是她先对不住你的。就算她的孩子没了,也怪不到你头上。” “嗯。”男人也不知是没听清她说什么,还是听见了却不想谈及,只从挺直的鼻腔里逸出淡淡一个字音,算作是回应。 “我知道她恨我。”庄清时闭上了眼,“我又何尝不恨她?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她当真对我下得去手……” 陆仰止闻言低了眉梢,瞥了眼她肩膀上不敢轻易拔出来的刀柄。 庄清时咳嗽了声,拉回他的注意力,柔声道:“幸好她这一刀没有扎在我的腿上,不然我就逃不出来了。” 男人漆黑的眼底有暗流涌过,嗓音亦是低哑了些许,“只有你自己一个人逃出来了?” “是……”庄清时边说,眼眶边红了,将楚楚可怜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时她说要把我吊在墙上解恨,另外几名绑匪怕夜长梦多,想尽快杀了我了事。所以他们起了争执,推推搡搡的不知怎么就把炸弹引爆了,我是在吊桥上跑了一半,被气流冲到这边来的。” 她说完,撩起了裤腿,果然皮肤上全都是痕迹。 陆仰止将她抱进了救援直升机里,有条不紊地叮嘱:“让他们先送你下山,记得告诉医生说你腿上也有伤。” 庄清时刚要点头却忽然怔住,“仰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血,他不在她身边陪着她吗? “我跟剩下的人去对面看看还有没有留下的活口,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回答得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任何一句解释。 庄清时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他嘴上说的是去看看有没有活口,一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样子,可庄清时心里却无端有种直觉—— 他是过去找唐言蹊的! “带庄小姐回去。”陆仰止吩咐完,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开。 庄清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口气堵在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唐言蹊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那么大的爆炸……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陆仰止踏上那一片荒芜焦黑的土地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就仿佛那一颗炸弹焚毁的不仅仅是这一片陵园,还有他心里的什么。 空气中还有火星浮动飘荡着,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悸得厉害,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狼藉废墟,甚至还有些能看出人形的断肢残骸。 他脑海里有短短的恍惚,几乎不能把这个情景和半小时前那个活生生的女人重叠在一起。 唐言蹊。 天知道五年前当他得知她的所作所为时,有多想亲手掐死她。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任这种愤怒在每一个寂寥无人的深夜里生根发芽,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滋生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我那么恨你都下不去手。 你怎么敢死在这种地方。 “给我找。”陆仰止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身后一群特种部队的士兵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唐言蹊恢复意识的时候,睫毛几乎粘黏在一起,她好半天才蓄满力气睁开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很沉。 她喘了口气,定睛看过去,分辨了好一会儿,突然睁大了眼眸,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是个人。 是个死人。 是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死人。 脑海里被炸得魂飞魄散的记忆一点点涌回来。 爆炸前的最后一秒,她推了庄清时一把,把她推过了桥。为了断绝绑匪们恼羞成怒追上去的可能性,她直接扑到了绑匪头子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了那颗鲜红色的按钮,再然后…… 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热浪恨不能将人的身体活活灼变了形。 唐言蹊下意识就低头躲了下去。 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她这样的祸害是要遗千年的,才在冥冥中安排了那个绑匪头子挡在她面前做了个替死鬼。 唐言蹊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原地望着天空唏嘘,这他妈是什么运气啊。 要是让墨岚和顾况他们知道,大概又要指着鼻子骂她是个不死的妖孽了。 不过…… 唐言蹊试着活动了下,感觉上半身还能动弹,下半身却好似不是自己的,已经没有知觉了。 她心里猛地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立刻看过去,那具尸体当不当正不正的横在她腿上,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腿还在不在那里。 唐言蹊忙撑着旁边的石子想要起身,但随着她的动作,地面上有些碎石不断坍塌、掉进土壤和石碑间的缝隙里,好几块差点掉在她脑袋上。 她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不在地面,而在一个水平面比地面稍低的坑里。 估计是刚才的炸弹把山体炸塌了,再加上墓地这种地方,本来地下就是空的。 她才稍微一动弹就能感觉到地表的塌陷,要是这么贸然站起来,不知道会不会砸到更深的地方去。 这个处境很尴尬,唐言蹊抹了把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脑子开始不停地转,现在要怎么办? “妈的,你个小贱人,你竟然还活着!”忽然,不远处另一道破了声的嗓音传来,语气狠辣至极。 唐言蹊抬眼望过去,认出了他,是绑匪中较为急性子的那一个,从开始就看她不顺眼。 “我一直觉得你有蹊跷,大哥却错信了你的鬼话!你从一开始就憋着想要救庄清时是吧?都是骗人的,什么死了女儿,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你!” 唐言蹊没理会,只淡淡道:“死过一次应当知道惜命,别作了,想办法出去才是正事。” 他再这么扑腾扑腾,往这块本来就悬空的土地上踩两脚,估计他们两个会一起掉下去。 “我要杀了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那人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眸猩红地四处在废墟里找刀子,最后终于放弃,顺手捡起一块砖头,骂骂咧咧道,“你这个婊子,坏我们好事,既然你放了她,那你就替她去死吧!” 唐言蹊没料到他居然来真的,更没料到他居然还有力气。 可是她现在腿脚完全动不了,呆在原地无异于是坐以待毙。 难道老天爷救她一命就是为了让她再多挨一板砖? 唐言蹊实在想笑,现在却不是什么笑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朝她的方向跑过来。 她皱眉,“你杀了我又能怎么样?” “你别他妈废话,就是你这张嘴害了我大哥,如果我手里有把刀,肯定要先割了你这贱人的舌头!” 他语气里的狠戾让唐言蹊眉目一沉,她只能用手挡着头,不一会儿手臂上就被他手中的搬砖砸得全都是血口子了,关节亦是有些错位般的痛楚。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杀,而是虐杀。 不知有多少恨,才要在杀死一个人之间这样折磨她。 一块砖头都被砸得四分五裂了,绑匪看到奄奄一息的她,还是不解恨,低头挑了一块更大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臂,露出她的脸和额头,“你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的脑袋打开花。” 砖头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唐言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却有一股与周围衰败焦糊的气味大相径庭的冷香钻入她的鼻息。 她怔了下,抬起头来,正看到挡在自己面前一道高大英俊的侧影。 只那神情太过冷冽慑人,宛如在不动声色中起了雷霆之怒,漆黑的眼底空无一物,却透出了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狠劲儿来。 他仿佛没用什么力,就这么声色平平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向里一掰,就清晰的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响,和绑匪歇斯底里的大呼。 砖头从绑匪手中脱落,眼看就要砸到唐言蹊的身上,男人脸色一变,一脚将它踹了出去。 从始至终,陆仰止没说过一个字。 唐言蹊就这么看着他,半晌才出声道:“好了,你别把他的手脚掰断了,万一掉在我眼前多瘆得慌。” 她知道陆仰止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他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为人平和冷淡,实际上发起火来,骨子里那股独属于资本家的狠绝只会比旁人更加浓稠。 那人不就是想杀庄清时么,现在庄大小姐都已经平安无虞地逃出去了,陆仰止还拿他撒什么气。 唐言蹊这么想着,脑子里蓦地闪过另一个念头,她抬起头,“庄清时呢?” 难道她出了什么事? 陆仰止终于停了手,身后“雷霆”的人也已经赶到,“陆公子,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吧。”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薄唇翕动,吐出一句话:“不必,就在这,给我活埋了。” 说完,他弯下腰将唐言蹊从一片砂砾和砖瓦中抱了出来。 唐言蹊满脑子都是庄清时的死活,被他的沉默气得更加着急,伸手就攥住了他衬衫,“陆仰止,我在问你话,庄清时死了吗?” 男人这才停了动作,低头看向她。 他刚才也是这样抱着清时上飞机的。 明明那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唐言蹊这个罪魁祸首却好像更加削瘦,瘦到没有重量,骨头都硌手。 “你这么希望她死?”男人提了下唇,漠漠的全是嘲讽。 “恐怕让你失望了。”他抱着她一步步往外走,步履沉稳,“清时活得好好的。” 唐言蹊便不再吭声了。 “把这个地方仔仔细细找一遍,一个活口都不要留。”陆仰止脸色冷淡,不怒而威。 “是。” 雷霆的人敬了个礼,礼毕,大着胆子往他怀里看过去。 那个女人狼狈又苍白,眉眼间却似全无城府和阴霾。 这就是陆三公子执意要进来找的人吗? 若是为了庄大小姐讨公道——其他伤了庄小姐的人就地活埋,而她,那个临阵倒戈投奔绑匪的女人,却被他这样抱在怀中。 …… 厉东庭收到测绘的半山腰的炸药分布图时,是墓地爆炸前的事情。 因此他火速赶往半山腰处理,将山上的事情交给了旁人。 经过几名精锐佣兵的努力,95 %以上的炸药及时消除了危险。 可惜还有那5 %,由于地形的崎岖和时间的紧迫,太难处理,因此厉大少当机立断下令封山,准备待所有人撤离后主动引爆。 却不想,山上的爆炸导致了山体的小面积坍塌,地点正好在这里的正上方,坍塌过后的山体隐隐有滑坡的趋势。 厉东庭眉目沉峻,做了决定,“没办法了,先撤退。” 他撤到山脚的时候刚好看到救援直升机载着昏迷的庄清时落地,黑眸四下一扫,冷声问:“仰止呢?” “陆公子和剩下的人在墓园里,说送完庄小姐再上去接他。” 恰在此时,山上的石头、草木轰然下落,越滚越多,撞击和摩擦毫无疑问地引燃了剩下的火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相继响起,整座山都被晃得摇摇欲坠。 厉东庭死死蹙起了眉,眸光紧盯着山顶,低声咒骂了一句:“糟了。” 唐言蹊被陆仰止抱着往外走,她知道应该避嫌,私心里也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多做接触,可是现下她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哪怕是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她也走不了。 索性闭上嘴也不矫情了,就由他这样抱吧。 一开始他的步伐还算是平稳,可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一脚陷了下去,他整个人险些跪在地上。 唐言蹊大惊失色,却听他隐忍而紧绷的嗓音,“抓紧我。”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看到周围的地面都在晃? 陆仰止脸色难看,“不想死就抓紧我。” “地震吗?”唐言蹊看到他俊朗的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来,想是刚才这一下伤了筋骨。 而且……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医院里吗?唐言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刚做完检查,医生同意他出院了吗? 唐言蹊紧拧着月眉,还是依言抓住了他的衣衫,四周的草木越来越不稳固,连他身后那群特种部队出身的人行走起来都颇为吃力。 “陆公子,前面就是我们临时搭制的吊桥,但现在山体坍塌得厉害,不适合走这条路,万一桥身断了,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您还……”抱着另一个人,两个人的重量对于此刻的吊桥来说就更是吃力了。 仿佛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陆仰止一个云淡风轻却暗藏冷厉的眼神就截住了他的话。 对方后背一凉,立马住了口。 “你们先过去。”陆仰止沉思片刻,做了安排。 “什么?”对方震惊。 唐言蹊沉默了下,解释道:“左不过我们现在都只能等待救援,对面的山相对安全一些。在这种时候,能止损就止损吧。” 对方一愣,没想到出言解释的人竟是陆公子怀里的女人。 她是什么人?能在心思深沉睿智的三公子刚开口的刹那,就摸透他的心思。 旁边的人都在看她,唐言蹊却在众人的注视中感受到了两道非同寻常的、淡淡的审视目光。 可当她抬头望过去时,却只看到陆仰止倨傲的下颔和岑薄的唇角,他平静无澜的眸子远眺着对面的山野,目光沉着冷静,根本看也没看她。 就好像……刚才,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雷霆”部队的士兵觉得十分不适,“身为军人,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哪有自己先逃的道理?” 唐言蹊轻笑了一声,“军人不军人的,在自然灾害面前都是凡人。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反而倒是被我一起拖累。” 见到对方不为所动的模样,唐言蹊又下了一剂猛药,“不是说军令如山么,现在厉大少不在,你们连陆三公子的话都可以不听了?” “军令如山”四个字当真是压在每个军人心中的铁律,几个人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我们不敢。” 自始至终,陆仰止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原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是每次唐言蹊在场的时候,似乎都没有什么他开口的机会。 因为从前的她,总是最会揣摩他的心意,哪怕在他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也能叽叽喳喳地说一堆闲话来听。 那时觉得女人真是聒噪不堪,离婚以后才陡然发觉,没有她叽叽喳喳的生活,他竟也开始无所适从了。 “不敢就快点过去吧。”唐言蹊轻笑道,“还不走,打算在这等死吗?” 地面的震动愈发强烈了,士兵最后看向了陆仰止,却也只见少言寡语的陆三公子淡淡点了点头。 “你也走吧。”唐言蹊忽然静静开了口,褐色的眸光落在陆仰止脸上,“止损当然要带你一起走。让你陪我死在这里,才是最大的损失。” 第34章 你们谁都不行 听了这话,陆仰止总算低头看她了。 只是那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比之山间寒风,还要冷上许多。 他仅仅只是看了一她眼,便抬头,从容对几名士兵吩咐道:“你们过去吧。” 唐言蹊皱眉,“陆仰止……” “你闭嘴。”陆仰止想也不想打断了她的话,“再啰嗦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他身边是悬崖。 唐言蹊往那边觑了觑,被这高度冲击得一阵头晕目眩,瞬间就蔫了不少,闭嘴不吭声了。 “雷霆”部队的几个士兵开始逐一攀着搭在山间的绳索横跨山谷。 地面的晃动更厉害了。 陆仰止便抱着她在山边坐了下来,将两个人的重心降低。 周围的山石不断塌陷,唐言蹊能清楚听见那些滚落和碰撞的声音,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一片安然宁靖。 “陆仰止,你走吧。” “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语毕,二人同时一怔。 陆仰止没回应她的请求,倒是唐言蹊满脸不知所云地看向他,“什么假的真的?” 他又望向了远处动荡不安的山体,过了好半天,唐言蹊才听到男人低沉磁厚的嗓音静静传来,在四周剧烈的动静里轻的几乎被埋没,可她还是把每个字都捕捉得很清晰—— “你恨清时,想杀了她,因为她害了你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的地面在颤,唐言蹊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望着胳膊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没言语。 陆仰止就在一旁,视线一瞬不眨地攫着她苍白孱弱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冷得像是结了冰,“唐言蹊,你知道五年前是怎么一回事。孩子的死活和她没关系,你要报复可以冲我来。” “所以你是在怪我刚才的所作所为?”唐言蹊荒唐的笑出了声,凉凉的褐瞳对上他无比沉鹜的眼神,“陆仰止,我没指望你们跟我说句谢谢,但是过河拆桥这种事做的不要太顺手吧。” 陆仰止沉了声音,俊脸的轮廓里透出了一抹肃杀之意极强的张力,“过河拆桥?” “如果不是炸弹刚好在这个时候引爆,你是不是打算亲手杀了清时才算完?” 唐言蹊睁大了眼睛,想立马否认,却被他眼里的狠绝射中了心口,痛得痉挛。 “你什么意思?” “清时父亲的死,你和墨岚都脱不了干系。她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你反倒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对她下这种毒手。你到底知不知道良心二字怎么写?”陆仰止紧盯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嘴里说出来的字眼也一样绝情,“唐言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唐言蹊下意识握紧了手边的土壤,指甲都扣进了土地里,却似毫无知觉。 她记得庄清时的父亲是如何因她而死的,也记得,那年她投案自首之前,曾经在冰冷滂沱的大雨中跪了许久,最后给庄忠泽叩了三个响头。 唐言蹊虽然不是什么大忠大善之人,但是自己造过的孽、犯过的错,她半点不敢忘。 可,正是因为她知道,正是因为她不敢忘,所以她才肯舍弃自己一条命,只为保全庄忠泽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如今被人这样一剑刺穿,还就着血脉一起挑出来,那感觉让她简直抬不起头…… 就连服刑尚有期限可言。 他们就打算捏着这一件事,让她永远的愧疚退让下去? “是啊。”唐言蹊轻笑,扬了下头,脖颈的线条像极了在池水中舒展的天鹅,如果她现在不是这样满面血污的狼藉的话,“我是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陆仰止眸光一紧,厉声斥道:“你不可救药!” “我不可救药?”唐言蹊转过头,扯了下嘴角,“我要是真不可救药,现在你连她的全尸都找不到!她体贴她温柔她善解人意,既然你这么宝贝她,她脑子里的水你怎么不给她放一放?看不见这是什么场合就往山上跑?不知道绑匪想要她的命?!越塔送人头,神他妈坑队友,小学生都不敢这么玩!” 天地间有一霎的寂静。 “唐言蹊。”他沉冷的声音传来,胸腔都跟着震,“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连话都别跟老子说!”唐言蹊气得想往旁边挪,奈何腿像废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将就着坐在那,黑着脸不看他。 这副样子像极了五年前她每次和他闹脾气的模样,陆仰止恍惚了一瞬,回过头的时候,手已经快要伸到她的头顶了。 五指在空气中攥了个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 陆仰止面上僵硬,心里忍不住嘲弄地想,这双手这是想干什么呢?像以前那般,揉着头发哄她吗? “女孩子家,一口一个老子。”他冷笑,“墨岚是穷疯了吗?不找个礼仪老师板一板你的言行举止?” 唐言蹊心里微微一刺。 在唐家那十几年,过得并不算太好,爹不疼娘不爱,几个月都见不到唐氏夫妻一面,连家里做饭收拾屋子的保姆也懒得跟她说话。 随性惯了的后果就是长大了的唐言蹊养成了一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转眼就万事皆空的好脾气。她什么都不讲究,朋友也大多是市井混混。她和他们仅有的区别,也许就是——她有闲钱,并且聪明些。 所以当她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叫陆仰止的男人以后,她才会觉得他那么耀眼那么明亮。 他是大户门庭里出来的世家公子,骨子里往外透着一股别人学不来的矜贵优雅,每一个眼神都居高临下的非常到位。 若是放在以前,她是讨厌极了这帮附庸风雅、穷讲究的有钱人们,觉得那些人都是浑身臭铜味的资本家,脑子里长草的智障玩意儿。 可那一年,那个夏天,在网络上所向披靡、从无败绩的狄俄尼索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败在陆仰止的手上。 这件事让唐言蹊将近半个月都醒不过闷来。 她对他纠缠不休,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是无拘无束的唐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那样想得到什么。 她开始学化妆,学搭配,把那些看起来比代码还要复杂的名牌们死记硬背在脑子里,每天睡前半杯红酒,早起一杯咖啡……一个多月后顾况再见到她,吓得差点没跪下,目瞪口呆的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言蹊很想一拍他脑门子赏一句“滚蛋”,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娇羞的,“讨厌。” 就这样,后来再见陆仰止的时候也没被人家正眼瞧过。 至于……她是怎么嫁给他的,其实她自己也没太懂。 就是突然有一天唐氏夫妇推着一大堆行李要出门,唐言蹊远远望着那一排随性的佣人保镖,心里已经没有儿时的波澜了,冷不丁却听见旁边的保姆面无表情地说:“小姐,老爷和夫人要走了。” 唐言蹊叼着棒棒糖转身,“那么多人伺候着,用不着我去送。” “言言。”身后传来父亲威严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她对那个她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的印象,好像就只剩下嗓音了。 他长什么样子来着?唐言蹊现在想想,都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那时爸爸说了什么她当然也忘记了,大约不过是给她传达了一个意思——榕城陆家的三少爷要娶个八百里加急的媳妇儿,整个榕城只要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就要留着给三公子见见。虽然大家都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但看在陆家的面子上,还是让她去走个过场出个镜,成不成都无所谓。 谁都不知道,她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心跳都快飞出嗓子眼了。 一通梳洗打扮,带着一种即将被帝王选入后宫的雀跃心态早早就到了西餐厅。 结果陆仰止就这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冷冷淡淡地说:“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唐言蹊也是个没羞没臊的,当机立断:“好啊,那我们形婚吧!” 一顿饭,陆仰止听她说了不知多少四六不着的浑话,急得唐家随行的保镖眼睛都快挤歪了,唐大小姐愣是看不见。 饭后,唐言蹊也开始了深刻的自我反思,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太放飞自我了,陆仰止估计是被她吓到、再也不想见她了。 不过她还是怯生生地问了句:“我们下次在哪见?” 陆仰止低头整理着西装袖口,嗓音清冷无澜地说:“珠市口吧,那里适合你。” 唐言蹊一愣。 那是榕城有名的小吃街,以热闹而廉价出名。 尽管她平时一放学就跟顾况他们飙车去吃小吃,可是被陆仰止带过去,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屈辱。 仿佛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就算打扮得再华丽高贵,在他眼里也永远只是个市井小民。 不知是结婚之后多久,唐言蹊偶然问起缘由,才听他淡淡一哂,道:“你在西餐厅只会束手束脚地装淑女,那些东西在你眼里也不见得多好吃。如果和我结婚只能带给你一些让你厌烦的规矩和礼仪,那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唐言蹊被他问得怔住,又听到他低低在她耳边说:“言言,你很好。就一直这样,不要改。” 他那样的迁就她,包容她,从她一丁点的表情里察觉到她的自在与不自在,给了她最温暖的一切。 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像陆仰止一样的人呢。 唐言蹊无声地想,若非如此,她又靠什么撑过这五年来的漫漫长夜…… 只是,那个记忆中的陆仰止,终究在悠悠岁月中变成了这样冷漠峻凌、静中藏锋的男人。 他也会拿她的涵养和礼教来讽刺了,也会对她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也会漠然对她的疼痛视而不见了。 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呢? 庄清时吗? …… 救援直升机很快就开到了山顶上空,一架结实的绳索被放了下来,“雷霆”的士兵们依次爬了上去,飞机越过山谷,飞在他们头顶。 唐言蹊回过神来,见陆仰止脸色依旧沉凝,并未因为救援机的到来而缓和多少,心里不觉也是一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仰止明显还是一副话也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看着两名救援兵从上面爬下来,将安全带挂在他的腰间,而后二人望着唐言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要她自己爬上去了。 在双腿使不上力的情况下,就算把安全带系在腰上也没什么用,而且她浑身都是伤,谁也不能确定伤得有多重,若是腿部有骨折或是拉伤的情况出现,强行将人吊上去只会加重她的伤势。 地面的塌陷程度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陆仰止没犹豫太久,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脚面上,单手搂住她,沉声道:“抱紧我。” 陆仰止的另一只手就这么攀着绳索架,以一只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 唐言蹊咬了下唇,此刻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刚要上手,便听身边二人道:“陆三公子,不然让我们来吧。” 他这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人,也看不出来胳膊上有多少肌肉的样子。 陆仰止平淡应道:“不行。” 唐言蹊提醒他:“你昨天还住院呢。” 陆仰止唇梢一勾,却不像是笑,表情一点温度都没有,“这是在关心我?” 唐言蹊烦极了他这副把旁人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压了压脾气,偏过头道:“庄大小姐为了你的安危命都不要就追到山上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怕是要追到阴曹地府去了。到时候要不着人,少不了就要拿我开刀。” 明明是句寒碜庄清时的话,由她说出来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吃醋。 这种认知倒是让陆仰止嘴角的弧度落得更深了,几秒种后,又被他收敛起来,笃定道:“不会。” 唐言蹊皮笑肉不笑,“你知道不会?” 不过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连累的一定是她。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尸体都找不到,庄清时还去哪找她麻烦? 这样想着,却听男人忽然心平气和地开口,以一种阐述事实的口吻道:“清时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 唐言蹊的手指如被针扎了,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她却莫名有种直觉,他在拿她和庄清时比较。 良久,缓缓笑开,“那就好,我也喜欢黑是黑白是白,分清楚一点。” 她欠庄清时的,她会还。 庄清时欠她的……她也必不手软。 “三公子,这个时候开不得玩笑,还是让我们来吧。”旁边两个士兵见他似乎来真的,最后阻止道。 陆仰止寡淡无物的眼神从二人身上掠过,没什么波澜道:“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行。” 二人神色一滞。 唐言蹊轻笑了声,不动声色的嘲弄:“陆总别太刚愎自用,掉下去可就是两条人命。” “你觉得我会让你掉下去?” 唐言蹊太注意他眼里藏得很深的微芒,只蔫了吧唧地看了看那边的深渊,半真半假地调笑,“你刚才还说要把我扔下去,我胆子小,惜命。还是那边的兵哥哥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靠谱一点。” “自己往这淌浑水里趟的时候没见你有多惜命。”陆仰止冷声道。 唐言蹊一噎,尴尬地想摸摸鼻子,可是手臂在他的命令下已经牢牢圈住了男人的脖颈。 她遂叹了口气,不跟他呛声了。 直升机一点点飞高,陆仰止被吊着护腰,另一只手紧抓着绳梯。 因为直升机无法降落在塌陷的地面上,而唐言蹊又没办法爬上去,所以他们暂时只能用这种方式吊在这里,直到飞到山脚下。 唐言蹊不知道对于陆仰止来说,她是个多大的负重,可是看到他手臂上隐隐跃出的青筋和额间的冷汗也大概能猜到他有多累。 山上的风很大,飞机下方的绳梯又丝毫不经遮挡,唐言蹊难受得闭上眼睛,任耳边狂风呼啸而过,他们整个人都被掀起不小的角度来。 自始至终,拦在她腰间的手都没有半分松缓。 又一阵风袭来,唐言蹊的手一滑,整个人往下掉了几寸,她吓得尖叫出声,又硬生生的止住,怕给他增添太多心理负担。 两个人的位置变得很难控制,她搂着他的腰,而他只能竭力拎着她的领子,将她一点点往上提。 男人面沉如水,紧紧搂着她,这一脚踩空的感觉让唐言蹊不觉红了眼眶。 奇怪的是,她只身扑向炸弹的时候也未曾落过一滴泪,可是此时踩在死亡的边缘,却陡然萌生出层层的恐惧和害怕。 “陆仰止。”她抬头,视线不知在何处流连过后,低低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 “闭嘴。” “你就放手把我扔下去。”她不顾他的阻拦,仍低着头说。 “唐言蹊,我让你闭嘴!” 有水滴不期然地落在他的胳膊上,很快被剧烈的风吹散,快得好像是陆仰止的错觉。 女人没抬头,垂着被风吹得抖动的睫毛,他沉了沉心,突然徐徐开口,声音不大,仿若根本没打算让她听见,“你这女人永远都那么聒噪,可是说出来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不是我喜欢听的。” 她没言语,许是没听见。 男人扯唇笑了笑。 她的听不见,才是他继续说下去的理由。 因为同样的话,五年来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半边床讲过千百次。 也只有她听不见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讲出口。 “如果我想把你扔下去,一开始就不会过来找你。既然我来了,就算你变成一具尸体,我也会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手臂上的水滴突然就落得快了,很明显,这不是错觉。 陆仰止皱了眉,很想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来看一看,看看那张平日里漫不经心的脸,是否也有挂满泪痕的时候。 他终于将她又提回了原来的高度,唐言蹊刚一抬头恰好遇上他低头,两个人的唇轻擦而过。 唐言蹊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眼里的泛起的红也看得格外清楚。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陆仰止在她开口前截断了她,“还是你想看看,我有没有法子能堵住你的嘴?” “……” 直升机终于在盘旋过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落在了山脚,唐言蹊被人抬上担架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去看看陆总的胳膊,他的胳膊伤了。” 陆仰止闻声,背影微微一震。 原来她发现了。 厉东庭冷眼旁观,“雷霆”的队长跑来请罪道:“头儿,不是我们想劳驾陆三公子,实在是……” 厉东庭摆了摆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意料之中的事,在他眼里,你们谁都不行。” 队长愣了下,同样的话,他也听陆公子说过。 只好低下头,惭愧道:“是我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厉东庭卸下肩膀上的狙击枪,扔在车里,淡淡道,“你们的体能和他差不多,甚至更胜他一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确实除了他谁都不行。” 队长又是一愣。 只见厉东庭靠在车座上,望着车窗,缓缓道:“因为除了他,你们谁都没有那种,唐言蹊绝对不能死的念头。” 第35章 为什么不亲自来谢? 队长一愣。 不知怎么,无端想起了进入墓园前,男人沉鹜冷厉的一句——里面的人如果有事,你们这群废物一个都别想脱责! 那时他还以为陆总指的是庄大小姐。 似乎是,又似乎不止是…… “好了。”厉东庭出声刚好截住了他的思考,“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外传。” “是,头儿。” “山上没有其他活口了?” “没了。”那么大的爆炸,能活下来都是天大的运气,偶尔遇见个奄奄一息的也让陆总直接下令活埋了。 厉东庭点了支烟,看向急救车里坐着的男人。 只见那人还是一张云淡风轻、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面瘫脸,脸上根本瞧不出他伤得有多重。倒是那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盯在旁边的医疗担架上,看着医生弯着腰为上面的女人做紧急处理。 过了片刻,当医生直起腰,从他与担架之间让开时,陆仰止却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甚至直接下车上了厉东庭的车。 士兵刚替他打开车门,陆仰止就听见厉东庭一道凉凉的嘲讽直朝着他的面门丢了过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女人一样矫情。” 陆仰止眼皮都没掀,无波无澜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比女人还喜欢嚼舌根。” “瞧瞧你干的好事。”厉东庭冷笑,手指在车窗上一叩,方向正指着塌陷的山,“一条活口都没留,老子又他妈得替你写报告。” “雷霆”部队虽然直属厉家管辖,按道理来说,他有先斩后奏的调动权,但“雷霆”毕竟是一支持枪部队,善后的流程麻烦得很。每次调动过后就开始大会小会轮流开,一篇一篇报告往上交,厉东庭想想就头大。 要是有活口还好办,直接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可眼下绑匪都死光了,临死前还把山给炸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最后一个责任人都没逮着,厉东庭少不了又要被上面请去喝茶谈心了。 陆仰止倒是难得有良心地说了句:“多谢。” 车子缓缓开启,一行人往医院去了。 厉东庭开始没说话,后来也不知想起什么,又耐着性子开口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眼睛都没睁开,右手整个手臂像断了一样的痛着,他却仿佛全无知觉,“什么怎么办。” “你家老头子不是一直想让你结婚?”厉东庭道,“庄清时虽然做事有些阴奉阳违、表里不一,但是胜在对你真心实意,只要不出格,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况且,一个没有手腕的女人也不适合辅佐你接管陆氏。” 陆仰止像是没听见般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没给任何回应。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庄清时那点心思。 只是有时候,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吧,毕竟欠她的。 不过结婚,那是另一码事了。 “老头子倒是好应付。”陆仰止一提这事就忍不住皱眉,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来自他父亲的压力。 “她还在催?”厉东庭接了口。 见到陆仰止脸色黑了一半,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说你家也是真有意思。”厉东庭挑眉打趣,他们几个最喜欢没事拿陆仰止的家务事来寒碜他,“姐姐比亲妈管的还多。” 陆仰止虽然在家里排行老三,但却是长子长孙。 因为他家老大是个女儿,老二又是个谁都没见过的谜——有人说是小时候夭折了,有人说是犯了事在大牢里关着,还人说是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静养,更有人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的大戏,说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陆家老二的来路和去向就这样越传越玄乎,就连陆仰止本人,也只是对自己这个“传说中”的二哥有个模模糊糊印象。 所以,他便成了家里唯一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有趣的是,在陆家,主外的是陆老爷子,主内的却不是陆夫人,而是陆仰止的大姐陆远菱。 催婚,安排相亲这种本来应该母亲做的事情,他大姐全都一手包办了,让池慕和厉东庭很长时间都以为陆夫人是不是早就过世了,才养成了他家这个长姐如母的风气。 陆仰止一提这事就心烦,“她自己都还没有个归宿,天天就知道操我的心。” “你也硬气,明知道你大姐意属庄清时,你还跟她对着来。”厉东庭勾了下唇,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她那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都管不住你,要是被她知道她这次的如意算盘又打空了,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陆仰止不言语了,脸色却远没有开始那么平静淡泊。 于是,逞了口舌之快的厉大少心里终于舒坦了下来。 他阴测测地想,这种时候哪能他一个人糟心? 好兄弟么,要糟大家一起糟。 …… 到了医院,唐言蹊第一时间就被推去检查,庄清时比她早到医院几个小时,肩膀上的刀早就拔了出来,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 陆相思原本对这件事没太大的感触,是看到庄清时肩膀上的绷带里渗出的血迹之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责。 她不大喜欢庄清时,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只好趁人不注意退出了房间。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女人懒洋洋的嗓音:“祖宗,你再跑出去一回,我们就真的消受不起了。” 陆相思瞪着眼睛回过头来,“唐言蹊?” 坐在轮椅朝她笑的一脸欠揍的女人,可不就是唐言蹊本人? “你没死啊?”她跑回到她面前,高高兴兴的。 唐言蹊检查完正好碰上她,本来大难不死心情不错地准备逗弄陆小公主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噎得她想翻白眼。 “就你这张嘴啊。”唐言蹊面无表情,“迟早我得给你缝上。” 哪怕她坐在轮椅上都比女孩高出很多,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时,眼睛里的冷淡真真儿是有点吓人的。 陆相思却不怕她,或者是心里揣着其他事,想了想,踟蹰着开口,“那个……你伤得重吗?” 此刻她浑身缠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幸好绑匪还有点打人不打脸的基本素养,给她留了张能见人的皮相,至于其他地方,一看也知道伤得很重了。 唐言蹊还没说话,陆相思就急匆匆地打断,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得不行,“我让我爸爸给你钱,好多好多钱。让他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肯定、肯定……” 能治好的…… 这话她也不敢说。 她从小就生活在学医的大姑姑身边,见过很多治不好的病。 “实在不行的话,我把大姑姑叫回来,让她给你治病。”陆相思道,“我大姑姑可厉害了。” 唐言蹊一怔,陆相思的姑姑…… 陆仰止的姐姐,又治病很厉害的,也只有在医学界叱咤风云的那位陆远菱女士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的心猛然一缩,浑身的血液几乎被冻住,很多记忆翻江倒海地拍打过来。 唐言蹊当机立断地拒绝,“不要!” 陆相思被她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嘛,为什么她好像在唐言蹊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她疑惑地问:“你也怕我大姑姑吗?你认识她吗?” 唐言蹊垂眸,褐色的瞳孔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我大姑姑人很好的。”陆相思急着为姑姑申辩,“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唐言蹊扬了下嘴角,却不是笑,“当然。”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她很喜欢你妈妈,就算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也会尽心尽力照顾你的。” 妈妈?庄清时吗? 陆相思愣了好一会儿,没懂她的话里有话,唐言蹊也疲于和小孩子讲太多大人之间的恩怨,遂简单的交代道:“我的伤不严重,只是两条腿被很沉很沉的东西压过,有点供血不足、神经麻痹,过两天的没事了。你不用给你大姑姑讲我的事,也别说你见过我。” 陆相思点了点头,有些奇怪,但到底什么都没问,难得善解人意道:“那好吧。” 唐言蹊抿了下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记得去看看你爸爸,多陪陪他,顺便再替我谢谢他。” “想谢我,为什么不亲自来谢?”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语气很冷清,配着满楼道消毒水的味道,让唐言蹊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绷紧了。 “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就这么敷衍了事?”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却比不笑更凉薄刺骨。 唐言蹊慢慢转动轮椅回头,尴尬得想解释一下,却忽然听到陆相思低着头,满脸别扭地说:“我知道错了,爸爸。” 然后走到轮椅前面,对一脸懵逼的唐言蹊道:“谢谢你,唐言蹊。” 原来陆仰止的话是对陆相思说的? 这一个神转折惊得唐言蹊一下子想不起来她的台词是什么了。 余光瞥了陆仰止一眼,男人的脸淡漠而威严,眉骨挺拔,双眉如剑飞扬其上,薄唇微抿,眸如寒玉,尤为立体的轮廓勾勒出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深沉与稳重,气度亦是从容不迫,与他矜贵的身份相得益彰。 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看着陆相思,俨然一副严父教子的模样,“别人帮了你,你要知恩图报,别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 唐言蹊一言不发地听着,总觉得他这话不止是说给陆相思一个人听的。 第36章 你算什么东西 陆相思点头受教后,高大挺拔的男人迎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最后停在唐言蹊面前,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唐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唐言蹊自知完全掉进他的节奏里,这时候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意,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 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最擅长声东击西、含沙射影。 明面上是在教育陆相思,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讽刺她。 唐言蹊原本想问问他的胳膊要不要紧。 可是被他这么一讽刺,她连开口的心情都没了。 说完一句“谢谢”就瞥向别处,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倒霉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从病房里行色匆匆地赶出来,“陆总啊,您怎么到这来了?” 他就去拿个处方药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行医多年,不听话的病人见过,但是像陆仰止这么不听话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偏偏还是个不能打不能骂又不能视而不见的,得拿他当祖宗伺候着。 这祖宗知不知道他的胳膊已经伤成什么样了? 肌肉严重劳损,掌关节和指关节好几处韧带拉伤,再不注意调养康复,那是一辈子的残疾。 唐言蹊一看有人来了,立马“善解人意”地表示:“那你忙,我先走了。” 陆仰止于是回头淡淡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被他这空无一物的眼神无端震慑得冷汗涔涔。 唐言蹊划着轮椅往外面去,忽然听到身后医生尽职尽责地劝谏道:“陆总,基于您这个情况,右手暂时就不能用了。希望您以身体为重,至于工作上的事……” 他还在说着,陆仰止却发现轮椅往外走的速度减慢了许多,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唐言蹊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走。 “陆总,您听见我说话了吗?”医生说了一大堆,说到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半点回应,忍不住皱眉问。 陆仰止这才无波无澜地睨向他,黑眸里冷清寂寥,半点愧色也无,“你刚才说什么?” “……” 医生心累,不想说话。 陆相思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见状开口,声音是独属于女孩的娇软。就算她喜欢装老成,终究也抹不去孩子气的稚嫩,“医生说你的右手不能用。” 陆仰止怔了下,黑眸划过浅浅的思考和为难,总算主动开口提起病情,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行,这两天的工作比较繁杂,过一阵子再调理会有影响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字字平缓,宛如不容置喙的陈述。 医生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会,而且影响很大。” 唐言蹊的背影仿佛比刚才还僵直了些。 事关重大,陆仰止到底也不敢拿身体开玩笑,眉梢轻轻蹙着。 签字和批文件倒是可以临时用他的私章代替,再不济可以让老头子来盯两天。 不过公司前一阵子刚刚接了一单杀毒软件的补丁升级的项目。 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国外顶尖网络公司平起平坐的企业,陆氏的确是费了很大心力才将这一单从众多来自欧美的竞争者手中夺过来。 因为网络病毒在不断升级,安全系统也需要随之进行调整。不少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要对版本进行升级,有时候出现公司内部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就只能高价从其他网络公司买一些“补丁”过来。 当然,令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都一筹莫展的病毒,陆氏旗下的工程师也不见得有本事单独完成破译。 一切,不过就是指望着他们手里这一枚王牌,陆仰止。 这一单可谓是令大半个圈子为之侧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笑话。 若成,则名震四方。 若败…… 陆仰止的眸子眯成狭长的弧度,其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卷着冷锐的锋芒。 医生多少也能理解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是生活常态,他能做的只有惋惜和遗憾,“陆总,既然您早知道这阵子有重要的工作,为什么不留在医院里好好地治病养胃,非要急着出院,还把手伤成这样?” 唐言蹊垂着头,褐瞳里的阴影落得深了些。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挂在腰间的手机指示灯亮了,唐言蹊脸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匆匆划着轮椅出了医院。 陆仰止没拦她,也不清楚她听没听见医生说的话,嘴角抿出薄笑,眼神隽凉而寡淡,隐约透着一抹很深的嘲弄,“为什么?”他顿了顿,“为了个白眼狼。” …… 医院外,一辆进口的黑色宾利缓缓停了下来。 车里的男人望着市中央医院上的红十字,好看的眉头拧成“川”字,“她在这里?” 顾况在定位地图上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啊,虽然信号很弱,但是这里没错。” “可是老大来医院干什么?”他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不会我们又被耍了吧?” 之前是一直定位不到她的位置,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反追踪系统却突然失效了! 是她自己解开的还是有人破译了? “下车,找。”男人微微扬起下颔,眸光沉霭地盯着眼前的楼,“不论是真的假的,只要是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给我认认真真地搜。” 顾况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有短短一瞬间,被他没有表情的表情震住。 不知怎么,他突然回想起几年前,飞扬跋扈不拘小节的唐大小姐像吃错了药一样开始钻研名牌、开始讲究细节,甚至和他、墨岚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说话都低了好几十分贝,含在嘴里莺莺细语。 那时候墨岚大约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一点,没开口奚落她,顾况却一脸“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的样子,哀声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大小姐娇柔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说:“讨厌。” 顾况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墨岚眼里也难得蒙上诧异的颜色。 而后却听她神采奕奕道:“怎么样?够不够淑女?你们说我再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能不能追到陆仰止?” 顾况刚想笑她痴人说梦,余光不期然撞上墨岚的脸。 那是顾况第一次懵懵懂懂地察觉到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的心意。 大家都是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他的春天还没开始,就被唐大小姐一句“能不能追到陆仰止”葬在了凛冬的大雪里。 ——那时他的脸上,有隐约憋笑又蓦然僵住的痕迹,渐渐地、渐渐地收敛起来,变成了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与此刻如出一辙。 …… 唐言蹊出了医院后门就把自己那个已经被炸得屏幕碎裂也开不了机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定位器经过她的良性改装,已经无需通过手机来发射信号,因此就算手机被炸成粉末,只要定位器还完好无损,就依然可以正常运作。 不过话虽如此,手机的破损多少还是伤及了定位器,她本以为发讯功能应该受到了限制,谁知方才低头一看,竟看到了被追踪时才会亮起的信号灯一直以固定频率闪个没完。 是墨岚来了吗? 唐言蹊从后门绕出医院,笑着自我解嘲。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躲着故人了。 真他妈的窝囊。 …… 病房里,护士端着托盘四处乱转,“刚才屋里的病人呢?坐轮椅那个,看见没有?” 陆仰止里病房很近,听到这句话就冷了脸,陆相思比他动作稍快,跑过去道:“她刚刚走了。” “药都没上就走了?!”护士提高了嗓音,“谁让她走的?” 陆仰止脑海里迅速掠过什么念头,眸色一沉,“宋井,把人带回来。” 宋秘书不敢怠慢,刚应了一声,就听到门外传来另一道音色冷淡低磁的声音:“陆总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把谁带回来?” 陆仰止看过去,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如王者与王者的对峙,剧烈的撞击过后,一股充满寒意的肃杀之气陡然涤荡开来。 宋秘书隔着老远心脏都跟着颤栗,强行定下心神,笑僵了一张脸,寒暄道:“原来是墨先生,好久不见。” 墨岚看也不看他,倒是身边顾况嗤笑一声,“陆总身边的狗怎么不分场合地叫?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宋井还没言语,陆仰止便低笑开了口,一字一字,字字诛心,“狗也得知道忠心才是条好狗,连自己主子能跟丢,你算什么东西。” 宋井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仰止。 他没太见过陆总发火的样子。 最多也就是不冷不热地指出手底下人工作上的疏漏,连语气的急缓都很少改变。 上位者最忌讳浮浅冲动,把心事写在脸上,而他家陆总绝对是不喜形于色中的佼佼者。 为什么,对眼前二人却展现出了一股浓稠到令人心惊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亦或是,他从来没想过掩藏。 第37章 她不愿见他 顾况与陆仰止其人没什么恩怨瓜葛,只是很多事情,基于立场问题,他也不好不表态。 毕竟他和墨岚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墨岚对老大的好——那是一种不动声色,却掏心窝子的好。 按理说,买东西还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可是爱情这种一瞬间的事,它就没什么道理可循。 一眼没有,两眼没有,别说三年,三十年都不可能有。 墨岚伤心不写在脸上,可顾况是真真的为兄弟感到惋惜,自然也就对兄弟的情敌,陆仰止,分外苛刻。 墨岚仍然没有表情地望着对面同样气质斐然、卓尔不群的男人,薄唇翕动,一句废话也无,开门见山道:“她在哪。” 陆仰止眯了下眸,“谁?” “别跟我装糊涂。”墨岚冷嗤。 一开始他尚有些怀疑,唐言蹊是否真的在这里,不过自从他一进楼道看到了陆仰止,疑虑就全然被打消了。 榕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若非要挑出一样,那,便是那个姓陆的男人了。 陆仰止勾了勾唇,却不是笑,黑眸卷着天花板上倾泻一缕灯光,冷清明锐,“这间医院不随我姓,墨先生要找人,大可以自便。” 墨岚也不与他浪费时间,侧过头,言简意赅地吩咐顾况:“找。” 陆仰止看到顾况手里的定位器,眼底划过很深的嘲弄,“墨先生是在找人还是在抓人?” 墨岚脸一沉,目光阴翳地看向他,显然是被他戳中了痛处。 陆仰止左手插进西装裤袋里,清俊的脸上褪去所有情绪,只剩下寡淡,“需要用定位器来找的人,大概本身也不太想见你。” 若说刚才那句话只是戳中了墨岚的痛处,那么这句话便是直接一刀劈在了他心坎上。 她不愿见他。 是还为了五年前的事情怪罪于他么。 可,她连陆仰止都可以原谅,可以毫不避讳地相见,却为什么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肯给。 “我想找的人,不会躲我一辈子。”墨岚微微扬起下颚,狭长逼仄的眸子里寒意凛冽,“但是你想得到的人,你这辈子都已经失去了。” “你一个从来没得到过的人,倒是教育起我来了。”陆仰止低低徐徐地笑出声,态度瞧着没什么稀奇,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胜者为王的桀骜。尤其是眼角那一抹略微上挑的弧度,将霸道与凌厉展现得格外清晰。 宋井后背一凉,哪怕没站在风暴的中心地带,都觉得气压低到他快喘不上气的地步了。 他这好像是无意之间参与了什么很尴尬的场面,甚至撞破了上司的前尘旧事? 亏他还一直很傻很天真地以为陆总和墨先生之间就仅限于猫和老鼠的关系—— 因为墨先生是匪,悍匪,技术高超的悍匪,全世界最有名、规模最庞大的黑客组织,他是那个牵头的人。 而陆总的工作和他正好相反:打击违法犯罪的黑客,破译各种各样的新型病毒。 这样的两个人能看对方顺眼那才奇怪。 不过听墨岚这话的意思,他们其实早就认识了,而且还有点私交的样子? “墨岚。”顾况绕了一圈回来,情绪明显有了波动,手里拿了一支破破烂烂的手机跑到他身后,“你看。” 男人转过头,陆仰止亦是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那是谁的东西。 “她果然在这里出现过。”墨岚的语调沉了许多,再抬眼时多了几分冷峻,“她的手机为什么变成这样?” 顾况也不懂,能把手机毁成这样,难道老大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个猜想让他有点恐慌。 那边陆仰止却已然转头往病房里去了。 陆相思正在病房门口等他,见他回来,皱着小眉毛问:“门口那个怪叔叔是谁?为什么和你吵架?” 陆仰止关上门,将墨岚与顾况二人完全隔绝在门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声对宋井道:“从今天开始给大小姐请假,学校那边不用去了,给我留在家里反省,一步也不准踏出家门!什么时候她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什么时候再重新回学校报到。” 陆相思小脸一白,“爸爸……” 宋秘书听了也十分为难,委婉地开口道:“陆总,把大小姐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不太好吧?” “那你也不必到公司来了,陪她一起。”男人眉目未动,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宋井知道陆总这次是生气生大发了,慌忙改口道:“陆总,现在公司上下忙得人仰马翻,这时候我不敢缺席。” 哎,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也别劝了,陆总还在气头上,谁劝谁跟着一起倒霉。 这天底下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说话能让他家老板往心里去吗? 耳畔仿佛又响起墨岚对陆总冷峭的挑衅——你想得到的人,你这辈子都已经失去了。 那个人,会是谁? 宋井这般想着,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突然浮现出了男人在电脑上敲下20xx0808的神情。 当时,病房里的气氛在一瞬间就变得诡谲非常。 尽管20xx0808是那个陌生女人设置的手机密码,却好像触动了房间里包括陆总在内所有人的某些共同的记忆。 他们都对此缄口不言,却又都露出或多或少复杂的目光。 难道和那位唐小姐有关吗? 可是陆总救她,不是因为那女人先救了大小姐,大小姐在病房里苦苦相求吗? …… 唐言蹊在家休养了两天,双腿总算恢复了些许知觉,不过走路还是不像原来那么自然。 两臂的伤好歹没有伤及筋骨,只是些皮外伤,穿一件外套就差不多能瞒得干干净净。 所以第三天她到公司上班时,工程部看到她这个无缘无故请了两天假的“正常人”,气得简直脑袋上冒火。 “你干什么去了?”冯工程师不在,另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对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知不知道公司最近接了个大单,正是人手不足的时候,你这个时候请假是给我找不痛快吗?万一进度赶不上,陆总怪罪下来,责任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唐言蹊有点脸盲,尤其是早晨睡不醒脾气会稍微暴躁,眯着眼睛问了句:“你谁啊?” 领导噎了噎,一副马上要爆炸的样子。 工程部的人见状赶紧拉着她把她扯了回来,低声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那是项目主管。” 唐言蹊的胳膊被人一攥,整张脸都纠结成了一团,哪还有心思听什么主管不主管的屁话。 她抽回手,按捺着脾气,“项目主管干什么的?” “跟客户接洽、统筹安排项目进程,都归他管。” 唐言蹊一边轻轻碰了碰自己胳膊,确保伤口没有崩裂,一边回头看了眼那边呲牙咧嘴着急上火的项目主管,淡淡道:“你们是一线工程师,公司所有输出的产品都指望从你们手里出,他一个坐闲职的也敢这么张扬?” 当初她手底下的贤能之辈,不分年龄大小,不分资历深浅,她都一视同仁宽和相待。 对方满脸惊恐,而后警告道:“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让别人听见。” 唐言蹊轻笑了一声,哪怕没有宣之于口,那笑里的蔑视之意也是十成十的足。 “你知道庄清时吗?”对方提点她,“就是老上电视那个,他和庄清时好像认识,是什么远方的表亲,庄家没落了他也就丢了饭碗。不过外面都传我们陆总跟庄大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公司里面没人敢惹他,连陆总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这里吃吃闲饭、挂挂闲职。” 唐言蹊怔了下,这才又认真看过去。 庄家有这么个表亲,真是家门不幸。 “你快跟我回去吧。”那人道,“工程部已经要炸锅了。” 唐言蹊“噢”了一声,收回视线,眸光却变得稍稍有些沉重。 进了工程部的大门,果然看到一群人都板着同一张面瘫脸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唐言蹊顺腿就溜达到了一人背后,正好见他在调试程序。 可电脑下方的提示框里始终显示语法错误。 眼看着那人抓耳挠腮已经要崩溃了,唐言蹊一目十行地扫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云淡风轻道:“第38行少了个加号。” 说完又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那人惊讶地回过头,追随着她的脚步,待她绕过桌角时才发现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大为震惊道:“天啊,我们工程部居然有女人了。” 有人立刻大笑讽刺他,“宗祁,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吧?人家就从你身后路过你都能听出是个女人?” 宗祁气结,“我听见她说话了,她还帮我指正了一处bug。” “你做梦呢?”旁边的人哄然大笑,“我就坐在这亲眼看到她从你背后走过去,光看了你电脑一眼,停都没停上一秒,指正个什么bug?你写代码写疯了?” 宗祁蓦地一愣。 不由得朝那边的年轻女人看过去,很久没说出一个字。 他很确定刚才她开口说了话。 可,若正是照旁人所说,她从他背后经过,停都没停上一秒—— 她是如何在一秒之内从满屏的代码里发现他38行少了一个加号的? 第38章 后面那个,新来的? 只见那女人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办公桌,伸出食指擦了下桌面,“啧”了一声,从包里掏出纸巾开始擦。 宗祁推开椅子走到她身边,这才看清她的脸。 这个女人样貌十分精致,黛眉如月,鼻尖小巧,鼻梁的曲线漂亮得挑不出错来。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两瓣菱唇,不知是不是天生带了点上翘的弧度,时时刻刻给人一种在笑的错觉。 当她看过来时,宗祁更是怔住—— 那双褐色的美眸慵懒妩媚,隐约可以窥见些许万事不萦于心的洒脱与冷艳。 “有事?”唐言蹊打了个哈欠,手里的动作不停。 宗祁一下子愣在那,脸都涨红了些,“你、你的桌子我早晨擦过了。” 唐言蹊“噢”了声,道:“谢谢。” 继续擦。 她对桌面和键盘这种需要长时间和她手指接触的东西有种近乎病态的清洁要求。 “有人一见美女就献殷勤,哪知道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旁边有人大笑调侃。 那笑声太过刺耳,唐言蹊皱了下眉,抬眼瞥过去,意外地发现出声的人她瞧着有些眼熟。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是那天在狄俄尼索斯的展台前和女朋友吵架的那个年轻人? 那时他好像还将酒神大肆批判了一番……说她是为了赚钱牟利,做出来的事天理难容。 “david,你说话注意点。”宗祁不悦地警告,“别在新同事面前瞎说。” david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笑着凑过来,“新来的,你叫什么?” 唐言蹊怔了下,笑出声。 原来他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见过啊。 她便也没理会,径自将电脑打开,问宗祁:“小伙子,内网密码是多少?” 宗祁显然有些不适应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的人称呼“小伙子”,别扭了一下,道:“20xx0808。” 唐言蹊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指尖如同触了电,微微蜷缩起来。 忽听宗祁解释道:“听说冯老的小外孙女是那天出生的,所以设置内网就用了这么个密码。” ……是这样吗? 褐色的瞳光一黯。 “喂,新来的。”david伸手敲了敲唐言蹊的桌子,声音大了不少,语气也不太客气了,“我问你叫什么,你是听不见我说话吗?” 唐言蹊依旧对此置若罔闻。 心中却想,怎么她才五年不在,世道就已经变得如此随意了。 早几年道上的人见了她不叫一声“老祖宗”都是放肆,谁敢跟她这么吆五喝六地喊? 唐言蹊收回视线,顺利登进内网,在键盘上飞速敲下一行字,进入网络服务器。 david见她将自己视作空气,倒是和宗祁那个没用的家伙一句一句聊着,心中更是怒意难平。 正要发难,突然身后有人大惊失色地喊道:“组长,你的电脑……” “喊什么喊!”david烦躁地骂回去,“一惊一乍的,又出什么事了?” 刚说完,回头却发现电脑屏幕一片蓝。 “我艹!”他瞪了下眼睛,拍案而起,咬牙道,“哪个孙子把老子电脑黑了?” 工程部顿时一片骚乱。 david虽然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比大多数人年纪小,但是胜在实力出众,实习期都没做完就被破格拔成了组长。 这份殊荣让他一下子就膨胀了,平时做人做事都张狂了许多。组里的人都比他大上几岁,不愿与他计较,谁知他却变本加厉起来、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尤其喜欢挖苦毕业七八年还一点成绩都没有的宗祁。 此时他吃了亏,自然是不能消停。 全组人都围着火冒三丈的组长,唯有唐言蹊没去凑热闹,慵懒打了个哈欠,捧着水杯走向水房。 人群中,宗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david电脑被黑,就是在她问完内网密码后两分钟之内的事。 是巧合吗? 但是就算知道内网密码,又如何能侵入由冯老亲自加密过的服务器? 如若这一切真的是她在两分钟之内完成的…… 宗祁的眸光渐渐变得充满惊骇。 那么,她的能力也太恐怖了。 …… 唐言蹊倒完水回来,david周围仍是那幅水泄不通的画面。 她将茶包放进杯中,懒洋洋地盯着一杯清水慢慢缀上红色的整个过程。 想想那天在展台前偶遇david和他的小女朋友,那时虽然二人也在吵架,不过他的态度远远没有对待同事这般傲慢无礼。 唐言蹊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坏,甚至私下里还帮他说了两句好话哄了哄他女朋友。 不由得心生感慨。 人啊,当真是有千万相。 可在心爱的人面前,就算是再平素嚣张的人,也会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david电脑里存了我们整个组的修改记录。” “关键是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毒呀。” “进入安全模式都查不出到底是哪个文件染了毒,要是直接格式化,电脑里的文件就毁了。” 商讨声不绝于耳,一群人围在那里束手无策。 宗祁暗暗看了刚来的女人一眼,却发现她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冷不丁的,一道低磁而冷漠的嗓音从工程部外的走廊传来。 那声音静中含威,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却也让人从皮肤一直到心尖都在打颤。 唐言蹊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一群人乌压压的低着头,齐声道:“陆总好。” 陆仰止穿着一身肃冷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挺括工整,最简单的色调搭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浩荡昭彰的气魄,将身旁同样西装革履的宋井比下去不知多少。 宋井皱了下眉,沉声道:“陆总在问你们话,一个个都聋了还是哑了?大白天的不干活,都围在着干什么?” 别看他在陆仰止面前温驯得像个小媳妇,端起架子来到真有点首席秘书的样子。 见没人吭声,宋井直接点了名:“david,你说。” “我……”david紧张得语无伦次。 宋井眉头一拧,侧过目光,却发现他家老板的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檀黑如玉的眸子透过稀薄的空气,越过面前的人群,直直地锁在最后一排垂首坐着的女人身上。 那眼神着实算不上是友善。 宋井觉得老板生气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他需要做点什么。 “后面那个,新来的?” 宋井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他几次三番和人事、工程二部打过招呼,说陆总一向最厌恶往工程部招女人,除了最开始就在工程部的两个资历较老的大姐以外,近年来没有一个女工程师入职。 这是唱的哪一出,拿他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谁把你招进来的?”宋井沉下脸,“出来!” david长舒一口气,暗自欣喜,只要枪口转到别人脑袋上,暂时就崩不着他。 人群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唐言蹊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身。 抬头,她与陆仰止隔着大约二十步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他的眼神深邃而幽冷,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情绪,只教唐言蹊本能地觉得危险,想要回避。 宋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一时诧异得说不出话,“你……” “宋秘书。”唐言蹊从善如流地截断他的话,“我是冯老的徒弟,今年毕业出来实习,他推荐我过来的。” 早在应聘那天她就跟冯老商量好了,当天公司电脑中的毒,对外宣称是冯老破译的,而她作为冯老的“徒弟”,被破格录用。 “原来她是冯老的徒弟。”工程部的人恍然大悟,纷纷议论,“怪不得……” 全场只有陆仰止听了这话,薄唇噙上了些许似笑非笑,“冯老的徒弟?” 唐言蹊四两拨千斤地随他一起笑,“是,还望陆总高抬贵手,给我留个饭碗养家糊口。” 陆仰止双眸微微眯起,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眼前闪过的,是几天前晚上在别墅的卧室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我不纠缠你,也希望陆先生能大度点,别来找我麻烦。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嘛。” 原来如此。 岑薄的唇扯开一丝弧度,锋利入骨。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那时候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 他该夸她高瞻远瞩吗? 眼底的温度越来越低,一直望进心里,都是这一脉的刺骨冰霜。 “冯老劳苦功高,对公司的贡献大家都有目共睹。”陆仰止笑得很凉薄,声音慢条斯理的,切割着人的神经,“他的面子,我总得给。” 而后再没看她一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这段插曲。 “现在谁能给我说说,david的电脑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的东西,嗯?” david被他似是而非的话吓得冷汗涔涔,只好硬着头皮道:“陆总,我的电脑被人黑了。” 第39章 你怎能这样 一听这话,宋井的表情立马就变得相当微妙了。 几日前公司的电脑大面积瘫痪,陆总震怒,可那天偏偏又赶上庄忠泽老先生的忌日,他带了大小姐去扫墓,人在山上赶不回来。 要说陆氏堂堂一家网络技术公司,出了这种事,传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好在冯老出手利落,及时将病毒清理干净,也算是保全了公司脸面,陆总便也没再追究,只说让他们严加防范,以后别再闹出这样的事端。 不过宋井明白,不追究归不追究,这件事在陆总的心里少不了要埋根刺。 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听不闻的样子。 果然,陆总开了口,语调平静,“电脑被黑了?” david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的脸,一时间看不出是喜是怒,只觉高深莫测、难以揣摩,“是的,陆总。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不过损失不大,不敢劳您挂心。” 唐言蹊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人群外,跟宗祁站在一排。 宗祁见她过来,面露疑色。 她神秘兮兮道:“老板生气了,不想死就离远点。” 宗祁惊讶,忙看向人群中央的男人。 只见他单手抄袋站在那里,气质却若海纳百川,淡静恢弘,哪里有半点要发火的样子? 他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陆总虽然不算太平易近人,但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苛责员工。” 唐言蹊看了他一眼。 宗祁觉得那仿佛是关怀傻子的眼神。 “电脑被黑,修好就是了。”陆仰止勾唇,笑意未达眼底,“一群人站在这里看热闹,当工程部是给你们聊天砍价的菜市场吗?” 他说话的节奏从始至终未见任何改变,无形间却宛如将一根皮筋缓缓拉开,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猛然放手,皮筋回弹,狠狠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众人一个激灵,道:“陆总,我们不敢。” “不敢还不赶紧散了?”宋井拔高了声音,喝道。 众人立马作鸟兽散,唐言蹊也回到座位上捧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啜着。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被屋里的低气压影响。 见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兢兢业业开始工作,宋井谨慎地提议道:“陆总,那我们走吧?” “不急。”男人道,“我难得下来一次,也想看看二组组长的本事,就在这等着他将电脑修好再走。” david脸色一白,“陆总……” 男人不为所动地睨着他,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点毛病对你而言不应该是小事一桩吗?”说着,他走到桌边,拉开椅子泰然落座,眸光落在david脸上,问,“怎么还站着不动?” david被他空无一物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陆总,是我无能,我……”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折在这。 男人扯唇,“也罢。既然你没这个本事,组长的位置就交给别人来做。” david心有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见陆仰止的目光在整个工程部扫了一圈,扬声道:“谁有信心毛遂自荐,能把这台电脑修好?” 鸦雀无声。 宋井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打圆场,“陆总,他们哪有胆子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陆仰止闻言就笑了,“他们是没胆子,还是没本事?” 说完,男人的左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动静巨大,所有人都被吓得心惊肉跳,“你们真以为这里是菜市场?我花钱雇你们过来养老的?出门看看大厦楼顶挂的招牌上写着什么,陆氏!整个电子网络科技的龙头企业,旗下偌大的一个工程部里连个能破译这种东西的人都没有,我指望你们接什么世界级的大项目!不如都回家种花养鸟去吧!” 所有人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脑袋都快埋到地里了。 心头亦是浮现出同一句话:完了,陆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惊愕害怕之余,宗祁忍不住看向角落的女人——那个早在征兆丝毫不明显的时候,就预料到陆总会生气的女人。 她还在喝茶。 现在的实习生心理素质都这么好了吗? 想当年他还是个实习生那会儿,老板一皱眉头他都觉得五雷轰顶。 唐言蹊喝完茶,咂了咂嘴,这茶好喝是好喝,就是差点干果…… 宋井离陆仰止最近,对他的怒火感知也最清晰,战战兢兢地一抬眼,发现角落居然还有个女人怡然自得地在喝茶?! 还真有不怕死的哦。 陆仰止也瞧见了这一幕,面色阴沉得厉害,却没理会,而是冷声下达了最后通牒,“工程部今天出不来人解决问题,明天就全都给我卷铺盖走人!我再问最后一遍,有没有人觉得自己能把这台电脑修好的,站出来!” “没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是悬崖边缘。 宗祁本想劝唐言蹊去试试,可是视线再瞥过去时,却发现角落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她人呢?! 还在惊疑不解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冷不丁地用力把他往前一推。 宗祁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撞到了陆仰止面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几乎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只见那个本来应该在角落喝茶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他身后! 陆仰止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犀利的眼风地劈过去,深讳与冷厉并存。 四目相接时,唐言蹊却四两拨千斤地笑道:“宗祁学长这么厉害,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 宗祁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心里一凉。 就连新来的同事……也要害他吗? “那你就试试吧。” 老板有条不紊地发了话,宗祁立即摇头,“陆总,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的。”唐言蹊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教育道,“年轻人一点闯劲儿都没有,瞻前顾后的,成不了大事。” 她推着他走到david电脑旁边,抬手把旁边碍事的人拨开,一掌将宗祁按在椅子上,“我让你试你就试,没那么多废话。” 旁人都纷纷奇怪,宗祁什么时候和这个新来的同事混这么熟了? 而这个新来的同事说起话来不知客气也不讲礼数,训起人来老气横秋的口气倒好似她才是长辈。 唯有陆仰止在旁边,不声不响地望着她的动作。 连宋井都以为他会出声阻拦,可到最后他也一个字都没说。 只是那黑眸带着深深浅浅的阴影,锁定着她搭在宗祁肩膀上还没拿开的手。 “我……”最尴尬的要数宗祁,“我真的……” “做吧。”静袅的嗓音从头上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第一步要做什么?” 宗祁愣了好半天,才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了这台中毒的电脑。 唐言蹊便也退到后面去了。 陆仰止不说话,周围人更是不敢出声,纷纷凑上前来,安静地看着。 宗祁做事的风格稳扎稳打,虽然想不出什么一招制敌的妙计花招,但一步步都没有出错。 唐言蹊又去水房沏了杯茶,抱着茶杯瞧着电脑屏幕上一亮一亮的提示,时不时伸出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什么按键。 反汇编已经进行了一半,病毒代码基本上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宋井点点头给予肯定,看来这宗祁也是个可造之材。 但,很快的,问题又出现了。 宗祁发现这代码竟一环套一环,就算他已经得到了病毒代码,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出这十几页密密麻麻的代码里,究竟有什么破绽。 压在他背后的视线越来越沉重,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地嘲笑他,宗祁握着鼠标的手瞬间出了一层汗。 屏幕上的代码仿佛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文字,他再也没法静下心集中注意力。 “宗祁,早说了这病毒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david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看他出风头出了这么半天,总算找到了还击的突破口,“你不行就一边呆着去吧,不要浪费陆总的时间。” “我……” 怎么办。 怎么办。 宗祁紧张得头晕眼花,鼠标滚轮不停转动着上下翻页。 唐言蹊看得直叹气。 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看到一只橡皮,想了想,朝着宗祁的后背就扔了过去。 宗祁被打中,身子一僵。 有些好事的同事立马抱不平道:“你干什么?” 唐言蹊面无表情,“手滑。” “胡说,你分明是故意的!” “那就是故意的呗。”唐言蹊摊摊手,“这么点事都干不好,我打他一下新鲜吗?也是我高看了陆氏,尽出一些少个加号都看不出来的家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话,一个实习生怎么敢说?当陆总是不喘气的吗? 陆仰止倒没生气,许是已经发过怒,此刻不怎么容易被激起脾气了。 亦或是……因为其他什么,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理由。 黑眸无波无澜地睨过去,唐言蹊坦然回望。 坐在电脑前的青年却如遭雷击,脑海里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加号。 她刚刚说,加号! 加号在…… 宗祁仔细回忆。 第38行! 他立马找到第38行,将那一行代码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 没有任何漏洞。 宗祁眼神一黯。 难道是他想的太多,她那句话其实没有任何深意,只是在羞辱他和陆氏吗? 下垂的眸光不期然撞上第39行的代码。 蓦地一震。 那一行,乍看没什么端倪,仔细研究起来,却留了一道病毒的自毁开关! 他手指颤抖地用光标将那一行代码标亮。 一群人“忽悠”一下子围了上去,夸赞道:“我的天,这都能发现,小宗,厉害呀。” “你小子可真是深藏不露!平时是我小瞧你了!” “这可是david都解不开的代码,要是我估计得看得眼睛都瞎了!” david无端被拿来比较,咬牙切齿,气得要爆炸。 陆仰止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步履平静地往外走去,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宋井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一走,工程部里喝彩称赞的声音就更大了。 宗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角落看过去,只见那个女人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病毒正在销毁中,若真是她做的,不出半分钟,她的电脑上就会出现提示窗口,写着“入侵失败”的字样。 思及至此,宗祁的心跳猛然蹦到了嗓子眼,手掌紧紧攥在一起,掌心微微发热。 他谁也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离她越近,就越是紧张。 她在写什么。 在善后吗? 他这样出其不意地走过去,能不能撞破她的秘密? “你在做什么!”宗祁忽然出声。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最小化了面前的窗口。 宗祁哪肯放过,马上夺走鼠标将她刚刚最小化的窗口恢复出来。 屏幕上斗大的四个字,不是“入侵失败”,而是——欢乐扫雷。 唐言蹊有些怒,“反了你了,还敢抢我鼠标!” “……”宗祁无语地看着她,怕是自己想太多了,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了许多,“上班时间不要玩游戏,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待他离开,唐言蹊才托着腮,调出被她隐藏的窗口。 入侵失败。 她摇头浅笑,确认病毒完全被销毁,才用鼠标点击了关闭按钮。 屏幕上一片青山绿水,好像那窗口从来没出现过。 …… 过了不一会儿,宋井又来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陆总要提拔宗祁做新任组长的事。 贺喜声不断,宗祁连连谦虚。 david面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恭喜。” 唐言蹊没凑热闹,倒是宋井自己走到了她面前。 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宋公公还有圣旨要传啊?” 宋井脸都绿了,四周响起了笑声,他一眼扫过去,大家立马低下头,肩膀却还抖得厉害。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陆总的办公室在49层,平日里又只和董事会、高层干部打交道,就连客户和金主爸爸们,不够级别的也都见不到他。像他们这样的小员工想窥得天颜一次甚是不容易,一般有什么事,都是身边的红人宋井来通传。 这不就是活脱脱皇帝身边独得恩宠的大太监么! “你,跟我出来,我带你去人事注册。眼下陆氏正是用人之际,冯老的意思是,你不用做实习期了,直接转正。” 唐言蹊“噢”了一声,关掉玩了一半的消消乐,伸了个懒腰随他出去了。 大多数人不疑有他,唯有少数几个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新来的实习生不瞎不瘸又不傻,去人事注册怎么还要陆总身边的大太监……不是,首席秘书带着去? 唐言蹊从善如流地跟着出了工程部的大门。 人事也在偏高的楼层,她腿脚不方便,肯定不能走着上去。 可是宋井却把她带到了楼梯间。 为她打开门,示意她自己进去。 唐言蹊也没问为什么,安之若素地垂首迈进了门。 宋井没有跟着,顺手又把门掩上了。 楼梯间有点黑,她这个夜视能力极弱的眼睛适应起来很难。 刚一进去,就感觉到被什么人抓住了手腕,狠狠抵在墙上。 唐言蹊下意识要挣扎,可忽然有一丝冷香钻入鼻息,让她迅速安静下来。 嘴角挂上一缕薄笑,“陆总,男女授受不亲。” 陆仰止发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变得涣散,好像根本不愿看他,不由得冷笑,“唐言蹊,我警告过你,不要惹事,更不要惹我。” 唐言蹊凭感觉,大概能猜到男人是用左手将她压在墙上。 今天他出现在工程部,右手也没有缠任何绷带和石膏板之类的东西。 这人向来拿医生的话当耳旁风,不知怎么,她竟还能感到久违的怒意,怒极反笑,“陆总,说话就好好说,叙旧就好好叙,咱们不能换个姿势吗?万一您的胳膊再出个三长两短,庄小姐怕是要吃了我。” 陆仰止死死盯着她那张笑得妩媚的脸,眼前一闪而过的竟然是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搭在别人肩膀上的样子。 唐言蹊看不见他的脸,一切只能靠冥想。 她能嗅到空气里那些冷冰冰的阴鸷,可又想不通他跟她生什么气。 陆仰止闭了下眼,将那些狂躁和猩红的颜色用力压下去,再睁开时,邃黑的眼睛只余淡漠冷清。 他撤开手,远离了她纤细削瘦的身体,语调凌厉道:“今天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我不会再容你。” 黑暗中,唐言蹊唇角一弯,“今天的事?什么事?” 陆仰止不答。 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指的是david和宗祁的事?”女人笑叹,“陆总,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生气手底下有太多酒囊饭袋,去找人事问责,去找冯老问责,你跑到我这里来挑毛病是什么道理?难道是我让你在垃圾桶里捡员工的?” “少给我装模作样嬉皮笑脸。”陆仰止沉着脸。 他太了解她的德行,一张巧嘴每每都能颠倒黑白。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david电脑里的病毒是怎么来的。” 唐言蹊的动作僵了僵,片刻,才又笑出声,“那好啊,陆总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是企业之幸,员工之福。” “企业之幸,员工之福?”男人细细咀嚼着她最后八个字,声音沉缓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字字力道震撼,“真为了公司着想,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勒令人事把你扫地出门,省得你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祸害同事!” 她从来没把陆仰止当成什么心慈手软,言语和善的人。 但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用“下三滥”来形容她。 唐言蹊安静了许久,最终勾起唇梢,笑容如天边的流云,轻渺到伸手都抓不住,风一吹就要散了,“陆总说的话,我听不懂。” “我以为你吃一堑长一智,手段会比五年前干净一点。”他冷笑,“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你就是个不知悔改的!” “是!”唐言蹊心里一些尖锐的情绪瞬间被激起,在黑暗中她摸不到男人的方向,只好对着一片虚空,道,“陆总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何必装出一副对我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唐言蹊一天如此,一辈子都是如此!” 是他,是他口口声声说她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 可也是他,大斥她的手段和五年前一样肮脏,丝毫不知悔改。 陆仰止,你怎能这样。 你怎能这样…… 第40章 那就是块烂疮 “一天如此,一辈子都是如此?”男人低声重复着她的话,言语带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唐言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清的讽刺,“你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说这番话,给自己立个从一而终的牌坊?”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早有见识了。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炎炎夏日里,楼梯间内的空气却冷得能冻伤肺腑。 “你能始乱终弃,我陆仰止却不想枉做小人。” 唐言蹊费力在黑暗中看到那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往外走去,冷淡的警告接连敲打着她的耳膜,“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问你为什么回来,也不管你处心积虑进陆氏的目的。只要你踏实工作,不惹是生非,我不会断你生路。但你若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唐言蹊,你能离开榕城一次,我就能让你从这里消失第二次。” 身后的女人半天没有动静。 如果不是陆仰止耳聪目明,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谢谢陆总的提点。”半晌,她开口,“我记住了。” …… 唐言蹊走出楼梯间的时候,陆仰止已经离开了。 倒是宋井还站在那,像是等人的样子。 唐大小姐心情不好就喜欢拿别人开刀,冷睨过去,“宋公公还有事?” 宋井,“……” 他努力挤出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微笑,“唐小姐,我们还没去人事办入职呢。” 唐言蹊“哦”了一声,她现在对陆仰止没什么好感,对他身边的狗腿子就更没好感了。 “唐小姐。”宋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我们陆总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您应该有所耳闻。” 女人没答言。 “所以您和陆总的关系,在公司里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唐言蹊想也不想,“我和他没关系。” 那语气就好像袖子上沾了污泥,迫不及待撇清一样。 “那就再好不过了。”宋井大概摸出了她性子里的急躁,不放心地叮嘱,“今天宗祁误打误撞在陆总面前出了风头,但您也不要太使劲地跟风踩david,他这个人气量不大,不过胜在有点小聪明,曾经又是陆总提拔上去的。万一将来风水轮流转,让他再有了出头之日,少不了就要惹麻烦的。” 唐言蹊闻声却笑了,把玩着腕上的红绳,“陆仰止让你跟我说的?” 宋井一怔,“不,是我自作主张,陆总不知情。” “料他也不知情。”陆仰止怎么可能认为宗祁今天出的风头是误打误撞? 他那双眼睛,洞若观火,没什么事情瞒得过他。 唐言蹊推开人事科的大门,进去三下五除二办好了所有手续签完字出来,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要离开的宋井:“庄清时有个远房亲戚在公司里,你知不知道?” 宋井据实回答:“您说的是孟主管吧。” 唐言蹊心道,老子又不认识,还不是你说是谁就是谁。 “他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宋井奇怪地瞥她一眼,“您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宋井踟蹰片刻,没回答,只道:“我还有事,我先回总裁办了。” 唐言蹊双手插兜看着他离开,倒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 午休时分,宗祁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吃饭。 唐言蹊刚到公司人生地不熟,随口说了句:“好啊。” 宗祁便带着她坐电梯下楼,她刚刚踏入电梯一步,两侧的门突然不知为什么要阖上。 唐言蹊一惊,身旁年轻的男人已经伸手将门格开。 电梯门重新朝两侧退去,宗祁才松了口气,“没伤到你吧?” “没。”碰都没碰着,不过她看宗祁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欣赏,“你这小伙子人不错。” 宗祁哭笑不得,“你才多大,怎么总管比你大的人叫小伙子?” 女人透过电梯的落地窗望向外面不停飞逝的景象,像是累了一般懒散地靠在墙壁上,“习惯了。” 宗祁深深觉得,这女人看起来百无禁忌的,实际上很不好相处——这活生生就是个话题终结者,每个他有心挑起的话题都能被她一两个字堵到死胡同里。 “那别人怎么称呼你?”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老祖宗。” 宗祁:“……”那他是不是要叫她圣母皇太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电梯停下,唐言蹊甩手就走了下去,宗祁在后面跟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祖宗,你怎么不等等我!” 唐言蹊一怔。 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 眯着眼睛道:“忘了。” 宗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你真是我祖宗。 宋井端着托盘回到座位上时,不期然看到自家老板的目光正望着食堂入口的方向,沉着眸光,若有所思。 他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大群人。 宋井只当他是嫌人多,将饭菜放下,看了眼男人身旁的冯总工程师,又看了看男人轮廓中散发着阴翳的俊脸,提议道:“陆总,食堂太吵了,不如我给您和冯老订点东西,咱回楼上吃吧。” 陆仰止这才回过头来,抿了抿唇角,脸色稍霁,“偶尔一次,无妨。冯老选的地方,我自然作陪。” 冯总工程师“哈哈”一笑,倒也不跟他客气,“陆总都这么说了,那这顿我请吧。” 宋井哭丧着脸,“那陆总亏大了,好不容易蹭上冯老一顿饭,还吃的是食堂。” 陆仰止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冯老笑声更爽朗,“等我退休的时候,再好好请一请陆总。” 早些年,他也只当陆仰止是个仰仗家里财富的纨绔子弟,后来渐渐相处中才明白了什么叫后生可畏——他手段高杆,行事果决,不仅在专业知识上远胜他一筹,更晓得如何当好一个上位者,这些年来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将他这一把老骨头都驯得服服帖帖。 他也知,陆仰止今天肯陪他吃这一顿饭,只是因为抽不出时间好好谈谈项目的事。 如今杀毒软件的补丁研发迫在眉睫,而他身为总裁,每天堆起来的公文能填满半张办公桌,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冯老,如果可能的话,麻烦您把手边其他任务暂时先放一放,安排几个工程部的主力参与研发。”宋井道,“陆总前两天出了点意外,右臂没办法活动,恐怕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冯老面露难色,“陆总,我听说您今天去工程部发了一通脾气……这工程部的情况,恐怕您也看见了。有能力有本事的几位中流砥柱都被派到其他项目里了,现在临时撤回来,可能性不大,最多也不过是我亲自盯着杀毒软件的事。” 陆仰止闻言,好不容易缓和些许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目光里思虑的颜色很浓。 宋井灵机一动,“或许还有一人可用。” “谁?” 冯老刚问完,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呼了一声:“慢点,老祖宗!” 三人同时皱眉,可下一秒,有一道慵懒妩媚的女声开了口:“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总喜欢透支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那么多程序猿啊、攻城狮啊都死那么早?这都是前车之鉴,不好好学着点,天天就知道加班。加班有媳妇娶吗?加班有儿子生吗?程序猿本来就是女性绝缘体,你再不努把力,以后怎么给你爹妈抱孙子?” 宋井在第一时间看到对面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宇间,沟壑更深了。 那一双湛黑的眼眸冷冰冰地扫过去,如同割风刃,将空气都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也不见得吧。”宗祁在她的强势洗脑下试图反抗,“谁说程序员娶不到老婆了?我们陆总就结过婚。” 被称作“老祖宗”的女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那姿态简直不要太嚣张,腿都要搭到另一张椅子上了,“听故事不要只听一半,你怎么不看看他后来怎么样了?” 宋井打了个冷颤,都没眼看男人的表情了。 ——谁不知道陆总那段婚姻就是块烂疮。 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榕城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陆老爷子震怒,气得差点直接脑溢血过去了。 “陆总那件事,也不是因为他是个程序员吧。”宗祁用叉子戳着碗里的菜,弱弱反驳。 唐言蹊喝水的动作停了一秒,看着他,“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因为唐家大小姐她自己不检点,非要做出……” “在公众场合议论上司的私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冯老是最先听不下去的,一拍桌子就回过头。 宗祁登时吓得叉子都掉了,从椅子上起身,“总、总工程师好。” 相较而言,唐言蹊就淡定很多。 她背对着那桌,没也起身也没回头,只淡淡对宗祁道:“坐下吃饭,不说就是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她喜欢聊的话题。 结果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道低沉冷淡的嗓音,薄薄的笑意如覆着冷冰冰的霜雪,“依你高见,陆某婚姻破裂,只是因为我的前妻看不上我的职位?” 第41章 也有人叫我酒神 这声音熟悉得让唐言蹊当时就握紧了筷子。 她起身,怏怏地想,果然不能背后说人是非——说自己的都不行,看,报应来了吧。 “陆总好。”她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男人的黑眸中慢慢结出冰霜,铺满整个眼底,“我不好。” 唐言蹊一怔,挤出笑,“那……” “回答我的问题。”陆仰止仿佛对那个问题特别执着,嘴角弯着似有若无的一丝弧度,“你觉得我的前妻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因为她不喜欢程序员?” 在他的目光下,唐言蹊的皮肤都有些发麻,这种麻意顺着血管渗透到心里,“我不知道。” “呵。”男人淡淡笑了声,“那你大概也不知道,她说她一开始之所以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擅长和电脑打交道。而她又自称是个一天如此、一辈子都如此的人——你说,她这两句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宋井和冯总工程师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陆总突然抓住了一个路人甲就开始没完没了地问一些稀奇古怪、别有深意的问题。 而冯老是看到她的脸才忽然想起,这不是前几天那个两分钟破译了酒神病毒代码的女人吗? 她和陆总……是什么关系?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投来目光,宋井干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陆总,咱们该回去了。” 陆仰止收回目光前的最后一秒,看到她垂着眼帘,一副万分受惊样子,哪还有方才半点嚣张。 可他对她的脾性了若指掌,自然清楚,她脸上无论是惊慌失措还是乖巧恬然,都是装出来的。 就像几年前,她追着他满世界跑的时候…… 她是出了名的街霸王,一是家里无人约束,二是身边天天跟着顾况墨岚之流,她也学不着什么好。 后来为了追他,硬是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到西餐厅,温声细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转脸就小声骂了句:“格老子的,这双鞋再穿两天老子就离不开轮椅了。” 很长时间里,陆仰止都在想,最后导致她背叛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她主动跑过来,蛮不讲理地把她所谓的爱情全都塞给他。 他沉默也好,抗拒也罢,她始终锲而不舍地往他心里钻。 当他终于肯接纳的时候,她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毫不留恋。 于是他心上只剩下一个被她亲手凿出来的洞。 为什么。 是因为她对他的喜欢,一开始就建立在伪装和做作之上吗? 天知道他有多咬牙切齿地想掏出她的心脏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过道之隔的另一张桌子上,她嘻嘻哈哈地对别人说:“听故事不要只听一半,你怎么不看看陆仰止后来怎么样了?” 挖空他的心不够,却还要当成笑柄般展示给旁人看。她很得意吧,她很开心吧。 “陆总。”宋井又小声提示催促了一句。 陆仰止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再无半分不舍。 阴影从唐言蹊的头顶撤开,宛如把她心上长出来的什么东西生生扯断。 “你怎么哭了?”身边有人低声问。 唐言蹊悻然落座,怒道:“这小炒肉太他妈辣了,差评。” 宗祁目瞪口呆,“……”憋了好半天才道,“你没点小炒肉。” 唐言蹊想也不想抓起一把筷子就往他身上掷过去。 筷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正好掩盖了一滴水珠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宗祁抿了下唇,试探道:“你心情不好啊?” “差极了。” “因为陆总?” “因为馋。”唐言蹊扒着饭,“一会儿去看看哪有卖干果的,老子惦记一上午了。” 工程部又没有多少女人,也不能直接抓一把抢来吃。 宗祁叹息,“是,祖宗。” 唐言蹊满意地点点头,“好好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虽然这厮远不如顾况机灵会来事,也比不上顾况伺候她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默契,但好歹踏实勤奋,倒也聊胜于无。 宗祁被她逗笑,“都是为别人打工的,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唐言蹊随手从水果区拈了串葡萄,放在手里掂量着,答非所问:“冯老还有几年退休?” 宗祁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听说早该退了,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所以退不下……”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感到几分狐疑,“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言蹊往嘴里塞了个葡萄,漫不经心道:“你想不想替了他?” 宗祁如遭雷击,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唐言蹊摘了个葡萄扔进他嘴里,“回魂。” 他差点被葡萄噎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孩子傻了。”唐言蹊摸了摸他的头,默哀,“人话都听不懂了。” 妈的你说的那是人话吗祖宗!!宗祁泪目,30岁就当总工程师,想都不敢想好吗!! “我帮你坐上总工程师的位置。”唐言蹊径自往前走去,也不顾后面的人是否跟上,语调微微沉了些,显得端庄郑重,“事成之后,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 回到工程部就听说冯老组织开会的消息,想是要选拔几个参与研发杀毒软件的人。 但是实力出众的那几个都被其他项目拉走了,现在最重要的项目,反倒没有可用之材了。 冯老很心塞,开着开着会忽然听见耗子啃食一样的动静,他眯着眼睛朝声源的方向望去,居然是个女人坐在那里嗑瓜子! 冯老气得不行,简直不想理她,“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想来挑战一下。这个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由我和陆总一起负责的项目,你们也可以学到不少经验。” david一听陆总也在,立刻坐不住,起身便道:“我!” 唐言蹊吧唧吧唧地磕完半盘瓜子,一见david起身,褐瞳里微光一闪,一脚就把旁边的宗祁给踹了出去,“他!” 宗祁,“……” 冯老,“……” 众人,“……” 冯老到底是讲道理的,不悦地盯着宗祁,“你是自愿的吗?” 宗祁泪流满面,“是。” …… 散会以后,宗祁要留下来收拾唐言蹊吃完的一地瓜子皮。 唐言蹊也就很“体贴”地留下来等他。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不料david去而复返,靠着门框,阴测测地挑衅道:“宗祁,你以为你在陆总面前侥幸出一次风头能说明什么?” 宗祁丝毫没有还嘴的余地,他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 唐言蹊笑出声,托腮瞧着他,那一双眼睛出奇的妩媚,仿佛是秋雨过后的潋滟微凉,“说明你先前赢他八百次,这一回就输光了?” “你少猖狂!”david恨声道,“你一个只会躲在背后说风凉话的女人懂什么?有本事比试比试!” 唐言蹊双脚搭在桌子上,坐没坐相,懒洋洋道:“不比。” “哼,怕了?” 宗祁一边扫瓜子皮,她一边继续磕,“跟我比是要交学费的,你当我谁的战都应?” 饶是宗祁知道她不简单,还是觉得她这话有些太不着边际了。 “不过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自取其辱。”女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分毫不顾及每个字都狂妄到踩在对方的底线上,“那我让我徒弟跟你比比呀。” “徒弟?”宗祁疑惑,“你还有徒弟?” “有啊!”唐言蹊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笑得一脸欠抽,“你不就是吗?” 宗祁有点想扔下扫帚走人了。 david眼中尽是鄙夷,又对宗祁比了个中指,冷笑而去。 待他走后,唐言蹊才坐直了些,瞧着宗祁,眨眨眼,挺想不通的,“你真的不打算拜我为师?” 这还是她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徒弟呢。 宗祁擦了擦冷汗,“你能教我什么?” 唐言蹊竟然真的想了一会儿,茫然,“我也不知道我会什么。”太多了,数不清。 宗祁不仅想扔下扫帚走人,还想把扫帚扔她身上。 “不过,”她褐瞳一转,神采飞扬,“据说有人把我写过的代码总结成书了,要不然你借来看看?” 宗祁大惊,“你还出过书?” “没。”唐言蹊叹息,她哪敢出书,出了大概也会被禁,“别人整理的。” “在哪?”宗祁半信半疑。 唐言蹊严肃地回答:“陆总家里。” “……” 宗祁面无表情地把扫帚扔她身上走人了。 唐言蹊赶紧去追,“哎哎哎,你别走呀!我说真的!他家真的有好几本我的书!只要我们想办法拿过来……” “你知道陆总是什么人吗?”宗祁看着她,平铺直叙道,“acm国际比赛的连续三年的优胜,世界最恐怖的黑客组织花了重金年年都想打败、年年都惨败而归的人!你呢?你是谁?他为什么要偷偷收藏你的书?” 陆仰止只得过acm三次冠军是因为那是大学生范围内的顶级赛事,而他大学只上了三年就提前毕业了。 至于黑客组织盯紧陆仰止不放这件事…… 那是因为墨岚和陆仰止从来都是冤家。 这五年,墨岚或许没少为她打抱不平。 唐言蹊犹豫良久,抬眼,最终豁出去了,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五年前用的id叫dionysus,也有人叫我……酒神。” 冗长的寂静。 楼道里爆发出宗祁剧烈的笑声。 第42章 我说过,不准撒谎 唐言蹊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笑完。 宗祁果然不负众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祖宗,这话也就跟我说说。你要让别人听见,他们会以为你得了臆想症的。” 唐言蹊斜睨他,“我说的是真话,你爱信不信。” 说完就走,宗祁怕她恼了,还是追上去试图和她讲道理,“你要知道,酒神五年前就因为一场金融犯罪被抓进美国大狱了。” “嗯,放出来了。”上个月的事。 宗祁汗颜,怎么跟她讲不清呢? “狄俄尼索斯是男人啊。” 唐言蹊闻声轻笑,看也不看他,“你知道他是男的女的?” “绝对是男的。”宗祁举起手指对天发誓,“传闻他和我们陆总还有一段全城皆知的……” 话音戛然而止。 宗祁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逻辑误区—— 当年所有事都是谣传的! 谣传的事情无从考证真假。陆总是个gay的定论完全是建立在狄俄尼索斯是男人的假设的基础上! 如果全盘推翻,狄俄尼索斯从一开始就是女人…… 那一切似乎变得更加合情合理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 所以她和陆总之间才总给人感觉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所以陆总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咄咄逼人地问她那些问题。 所以她被一盘不存在的小炒肉“辣”出了眼泪。 因为,当年所说的,酒神与陆三公子的传闻,是真的。 只见她在他的审视中泰然自若地低着头,红唇微微嘟着,嘴里在哼不知名的小调。一缕头发从耳后垂落,点缀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 她并不是一眼看上去让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可眉眼间有股淡而无形的妩媚和灵气,越品越有味道,美得从容不迫、自成一脉。 宗祁还是无法完全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他皱着眉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酒神,那你打算怎么把那‘好几本’书拿回来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女人忽然抬头看他,兴冲冲地拍了下手,肯定道,“我也不知道!” “……” 宗祁在心里咬牙发誓他要是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他就是智障! …… 研发小组被叫去陆总办公室开会,宗祁将近半个下午都不在。 快下班的时候,他抱着电脑回来了,脸色不大好。 唐言蹊叼着酸奶走到他旁边,捅了捅他的肩膀,“年轻人别老垂头丧气的,以后生的孩子都是苦瓜脸。” 宗祁叹了口气,没答言。 唐言蹊瞄着他,奇怪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愿将事情说出来给她添烦恼,可紧接着回来的david就没这么好心了,一进办公室就大声嘲笑,生怕别人听不见般,“新上任的组长下午开会被冯老训得那叫一个惨,陆总差点连他的工作都撤了。你们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宗祁抬头恨恨地瞪着他,“你别欺人太甚!” 唐言蹊喝了口酸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别冲动,迟早有堵上他这张嘴的时候。” 宗祁垂着头,想了很久,忽然低声道:“你真的能教我?” 唐言蹊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反问:“你真的要学?” …… 傍晚,陆相思一个人蹲在花园里揪花。 管家远远看着她把一株一株价值连城的变色郁金香连根拔起,心疼得都哆嗦。 “小祖宗。”管家试图劝她,“这边已经快要拔秃了。这样不对称,要不您去拔拔那边的?” 陆相思理也不理,继续手上的动作。 整个花园里就只有这片最值钱,她又不是智障,为什么要去对面花丛拔野草? “我饿了。”陆相思站起来,扔下最后一根郁金香,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把晚饭端出来。” 管家赶紧领命去了。 陆相思又皱眉看了眼手上的泥,对保镖道:“去拿点消毒纸巾,再端盆水。” 于是保镖也走了。 陆相思左右看了眼,趁着四下无人,将别墅后花园的大门打开了。 后门处,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正抱臂等在那里,陆相思对那人招招手,见那人没反应,插着腰不悦道:“你到底进不进来?不进我关门了。” 那人脑袋一点,帽子直接掉了下来,帽檐重重戳在脚上。 她这才眉头一跳睁开了眼,哀嚎,“格老子的,疼疼疼疼。” 陆相思扶了下额头,嫌弃道:“你这人怎么站着都能睡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嗜睡如命的唐言蹊。 唐言蹊从地上捡起帽子,匆匆跟着她混了进去。 保镖和管家分别拿着东西回来后,却发现公园里空无一人。 双方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找。 最后在二楼的楼梯上找了满脸不开心的陆相思,她冷着脸,娇叱:“你们还能再慢点吗?都拿回去,我不吃了!我要睡觉!没事别来吵我!” 管家十分无奈,“是,大小姐。” 大小姐任性刁蛮也不是第一天了,做下人的除了多担待着,也没别的法子。 陆相思回到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唐言蹊百无禁忌地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隔着笼子揪着她养的兔子的耳朵。 可怜的兔子被拽得整张脸贴在笼子上,形容狼狈至极。 陆相思从没觉得自己有和动物交流的能力,可她还是一眼就读懂了兔子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唐!言!蹊!” 唐言蹊立马放弃了兔子耳朵,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真是跟你爸一模一样,属喇叭的。” 陆相思把兔子笼子从她的魔爪下挪开三丈远,坐在她对面的床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四点左右,她正百无聊赖地用电脑刷着微博,突然,页面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陆相思愣了愣,还以为是电脑中病毒了,一番查证后发现,果然是电脑中病毒了…… 什么小毛贼敢黑到她家里来?陆大小姐当即就不高兴了,正想给对方点颜色看看,忽见对话框上出现了她的名字:“陆相思?” 陆相思冷眼旁观。 唐言蹊坐在电脑前,继续打字:“听说你爸今天晚上加班,你妈还在住院没回来,要不要我陪你玩呀?” 活脱脱一副诱拐儿童的口气。 陆相思沉了眉目,仍旧不吭声。 唐言蹊觉得这个小女孩实在太高冷了,又写道:“好不好,你说句话嘛。” 无人回复。 半分钟后,唐言蹊看到陆相思的微博更新了状态——我说你建立聊天窗口的时候倒是给我留个打字框啊!单向聊天界面你让我说什么啊!!还有,你是谁啊!!! 唐言蹊:…… 失误,失误。 又过了不到两分钟,聊天窗口增加回复功能。 陆相思气冲冲地打了两个字:“你谁?” “唐言蹊。” 陆相思愣了愣,回道:“我爸不让我出门。” 唐言蹊开心得差点拍手叫好了:“那我去你家找你呀!” 陆相思看着电脑屏幕上对方贱兮兮的粉色字体,心里隐约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不过…… 她隔着落地窗望向花园里争奇斗艳的百花,眼底有微微的黯淡。 爸爸又要加班吗? “你来吧。” 最后唐言蹊收到了这三个字。 她忙和陆大小姐确认了时间地点,一下班就打车赶了过来。 眼下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旁边一只兔子红着眼睛委屈得要哭,陆相思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不如不让这个冤家过来。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当初怎么破译你的代码的?”唐言蹊玩着手上的红绳,笑眯眯地问。 陆相思狐疑地盯着她,“你要教我?” “我来和你做交易。”唐言蹊开门见山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教你。” 陆相思心念一动,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什么要求?” 女人脸上笑容和煦如春风,莫名却给人一种大尾巴狼的错觉,“你说你爸爸手里有几本酒神的书,真的假的?” 陆相思一听“酒神”二字,戒心就更重了,退后两步和她拉开距离,“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呀,如果你能把那几本书借给我用用……” “不行。”陆相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让我爸爸知道了,他饶不了我。” 唐言蹊转了转眼珠,“不让他知道就好了,我用完马上就还你。” 见女孩的小脸上有些犹豫之色,唐言蹊乘胜追击道:“明天,明天就还你。除了上次在展览会场的操作之外,我还另外教你些别的,你看怎么样?” 条件太诱人,陆相思一时间有些无力拒绝了,“可是,爸爸说那几本书不能外传……” 唐言蹊蹲下身子,平视女孩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傍晚的余晖太浓烈,她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丝漂亮的棕褐色。 唐言蹊怔然。她记得庄清时和陆仰止的瞳仁都是黑色的,是因为夕阳吗? 她敛起心思,非常郑重地发誓道:“不外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不会拿出去卖钱!” 于是陆相思看着她的眼神就更鄙夷了,“你没发誓之前我都没想到还能拿出去卖钱。” “……”唐言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祖宗,你就应了我吧。” 女人就这么蹲在她面前,夕阳从她背后的落地窗一点点压进来,刺眼得让陆相思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回忆起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傍晚。 她也是这样蹲着,低着头,认认真真地解开她鞋上的杂草。 陆相思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终究没有逃过唐言蹊的视线,她垂下眼帘思索片刻,低声道:“这样,你告诉我书放在那里,我自己去取。若是被你爸爸发现了,也和你没关系。这件事办成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仿佛一点灵犀划过心上,陆相思抬头惊讶地望向她,嘴巴动了动,刚要说话,蓦地又想起什么,重重撇过头,“谁要跟你出去玩,我家佣人天天带我出去玩。” 逆着光,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轻笑了一声。 而后陆相思的脑袋就被她的魔爪扣住,用力揉了揉。 在女孩不服气的眼神中,唐言蹊笑着说:“有些机会不是错过一次还有第二次的,大小姐你想清楚再告诉我答案。” 陆相思的小拳头慢慢收紧,最后掰开她的手,扔到一边,“爸爸知道你带我出去,肯定不会放过你。” 之前那几个保镖就因为她失了工作。 唐言蹊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如今她大事未成,若是冒然得罪了陆仰止…… “那好吧。”唐言蹊站直身体,潇洒地拍拍屁股往外走,“当我今天没来过。” 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喂……” 唐言蹊满脸堆笑地转过身,动作顺畅得如同她早就料到陆相思会叫住她,“书房还是阁楼?” 陆相思听她一问,涨红了脸,“都不在。”她伸手指了个方向,“书在他卧室里,卧室在左手第四间。” 女人细软的眉毛微颦,眸光有些怔然。 这间别墅是她几年前和陆仰止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正门、后门、卧室、阁楼,包括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再了解不过。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要把那几本书放在卧室里。 ——正常人会在枕头旁边放一大堆代码的吗?睡不着的时候看两眼,难道有助睡眠吗? 唐言蹊弯着腰微笑,“谢啦。” “那……” “等我拿完书就回来教你写代码。”唐言蹊打了个响指,“放心,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陆相思脸还是很红,又红又僵硬,羞于开口一般,“我不是说这个……” 唐言蹊勾唇,“那你是说什么?” “你答应我……”陆相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咽在了嗓子里,“带我出去玩的……” 女人“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揪着她的耳朵,“知道啦,小毛丫头,等我办完事,我们再约个时间出去。” 陆相思觉得自己大概能体会兔子眼神里那种想咬死人的恼怒是怎么来的了。 这女人到底是对揪别人耳朵有什么迷之执着啊? 她面无表情拍掉唐言蹊的手,径自往门口走去,“我去给你望风。” 唐言蹊就跟在她后面,见她打开门,在走廊里转悠了一圈,又朝自己招了招手,连忙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一推开卧室的门,唐言蹊就呆住了。 心脏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遽烈的疼痛袭来,让她短时间内的窒息了片刻。 这间屋子…… 女人的鞋踩上地面柔软的毯子。 却又受惊般缩回了脚。 她盯着地毯,耳畔又是男人严厉不悦的训教声:“唐言蹊,我说过多少次!快当妈妈的人了,不准每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那时她一掐大腿,假模假样地挤出两滴眼泪来,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男人见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生生将冷淡的语气拧成温和,“好了,不闹。明天我让人在你常去的地方铺上地毯。图案就选你喜欢的,嗯?” 唐言蹊扶着手边的衣柜,指甲几乎在上面划出一道痕。 是谁说过,爱情最折磨人的不是别离,而是那些感动的回忆。 它们将人牢牢困在原地,总让她以为,那些日子,还回得去。 “唐言蹊!”门外的女孩轻声叫她,“你干什么呢?快进去找呀,一会儿被人发现了有你好看的!” 说完,陆相思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唐言蹊哑着嗓音问:“在哪?” 陆相思亦是摇头,“我也不清楚爸爸放哪了,每次我需要看的时候都会直接找他要,不如你在床头柜里找找看。” 唐言蹊没吭声,走向床头柜那一侧。 拉开,里面全都是胃药和安眠药。 不过,安眠药? 唐言蹊将药瓶拾起来,陆仰止,吃安眠药吗? 生产日期还是最近半年的,她随手一拧就拧开了,里面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唐言蹊眸光一黯。 阖上了柜子,又打开第二层。 里面是一些充电器、银行卡之类常规的东西。 她叹了口气,又阖上。 太阳逐渐落山,屋里的光线昏暗下来。 唐言蹊作为一个敏感的感光生物,稍稍有些暗,她的眼睛就开始疼。 “怎么了?”陆相思也发现她有些不对劲,在门外轻声问。 “没事。”唐言蹊轻车熟路地摸到床边,将床头的灯拧亮了。 陆相思一愣,这灯的开关位置很隐蔽,当初是为了在床上开着方便,干脆就嵌在了床沿上。 她竟然问都不问,就找到了? 卧室里点亮了一台小小的床头灯,唐言蹊没注意到身后女孩探究的眼神,还在继续埋头找书。 忽然,楼下别墅的大门开了,男人平静低沉的嗓音传来:“不用准备,我吃过了,大小姐呢?” 管家据实回答:“大小姐应该还在屋里睡着,玩了一下午,累了不轻,连晚饭都没吃。” 陆相思辩清这道声音的主人,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压低了分贝对屋里喊:“唐言蹊,唐言蹊!你快出来,我爸爸回来了!” 唐言蹊一听也吓得不轻,扶着床就要起身,可是蹲的太久,一时间血液循环不畅,刚站起来又跌回了地上。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相思情急之下将卧室的门重重关上。 这一声似乎惊到了谁,只听一道压抑而冷淡的声音从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相思,管家说你在房间里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相思从来没在爸爸面前说过谎,那两道含威不露的目光像是裹着冰霜的箭,轻而易举看穿了她脸上的欲言又止。 “陆相思,我在问你话。” 女孩哆哆嗦嗦道:“我,我房间的厕所坏了,我过来上个厕所。” 陆仰止就这么静静审视着她,慢条斯理的开腔,偏偏每个字都压在人心头,“我说过,不准撒谎。” 陆相思快被他漆黑无物的眸光吓哭了,“我没有……”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让开。” 陆相思下意识想说“不”,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乖乖地退到一边。 陆仰止修长的手指扣在门把手上,眸光沉暗地落在木门上,半晌,缓缓推开了门。 第43章 不要报警好不好? 陆相思举起双手捂住了眼睛,简直不敢看。 男人高大的身影如巍峨高山,伫立在房间门口,映着背后透进来的光。 而偌大的房间里,四下漆黑一片。 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就这样在黑暗中扫了一圈,而后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没吃晚饭?” 陆相思半天才反应过来爸爸在和她说话,忙点了下头,轻声道:“还没吃……” “下去吃饭吧。”陆仰止淡淡道。 陆相思的视线绕过他,往屋里瞥了两眼,大概确定没露出什么马脚,才道:“好的,爸爸。你要一起来吗?” “我吃过了。”男人说完便伸手打开了卧室天花板上最亮的灯,将西装外套和领带逐一褪下,一边波澜不兴道,“爸爸先洗个澡,一会儿下楼陪你吃饭。” 女孩的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咧开缝隙,“一言为定!” 说完,她就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男人眸底的颜色在女孩离开的下一秒变得深如古泽。 他将西装和领带扔在床上,慢慢走到床头柜旁,五指伸过去,轻触了下床头灯的灯泡。 而后狭长的眼眸缓缓眯起,一丝清冷明锐的光迸射出来—— 灯泡还有温度。 有人开过床头灯。 他又俯身拉开了床头柜,充电器、银行卡之类的物件一样不少。 是他想多了吗? 陆仰止褪去修短合度的衬衫,又解开了皮带。 楼下那些佣人也好,保镖也罢,都是专门请来伺候刚从国外接回来的陆相思的。 事实上这五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就连家政阿姨都是在每天他上班的时候才准过来打扫。 而这间卧室,更是他无论多忙都会亲自收拾的地方。 所以他太清楚,没有人踏进来的卧室,应该是什么样子。 唐言蹊躲在衣柜里,明明是三伏天,她却冷得打哆嗦。 这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过分,她能听到外面男人慢条斯理地脱衣服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向了哪里。 浴室的推拉门被人拉开,而后又关上。 听到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唐言蹊松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出来,又轻手轻脚地阖上。 “嘭”的一声,推拉门迅速被拉开撞到尽头的声音,伴随着男人寒彻三冬的嗓音一起响起,“唐小姐,是不是我到现在为止一次次放任你得寸进尺,让你误以为我根本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这一句话里的怒意摧枯拉朽,震住了唐言蹊一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 她头皮微微麻了麻,转过头来。 只见男人乌黑的碎发上还在滴着水,他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下半身裹了一条白色的宽毛巾。宽阔的胸膛,匀称的肌肉,腹肌和人鱼线的纹理纠结在一起,没入毛巾之下,一副画面令人脑海里难免会生出些血脉偾张、想入非非的念头。 饶是唐言蹊曾经见过许多次,还是瞬间烧红了脸。 她赶紧别开视线,低头盯着地毯。 谁料男人竟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对上他那张俊朗而表情凌厉的脸。 “怕了?”他嘴角一勾,弧度锋利入骨,“不是胆子挺大的?连私闯民宅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说话!” 唐言蹊张了张嘴,又抿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法说是陆相思放她进来的,本来那孩子就怕他怕得紧,如果他这通无名火再发到陆相思头上…… “是谁口口声声说不纠缠。”他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恨不得能将她绞碎,“不纠缠到别人家的卧室里,你唐言蹊的泾渭分明,就是可以随随便便跑到陌生人家的卧室里躲着?” 他一句一句都在逼她,毫无余地。 “不说话是吧。”他冷笑,“那就让我把监控调出来,看看是谁放你进来的。” 说完,他果然甩开她,要往外走。 唐言蹊大惊,想也不想就跑上去拦他。 手在触到他右臂的前一秒,似想到什么,生生止住,可要去拽他的左臂已然来不及。 她一咬牙,从背后抱住了他劲瘦有力的腰。 清晰的感觉到前面的男人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确认他不会再动,唐言蹊这才放开手,两臂间空空荡荡,心里竟无端涌起得而复失的遗憾。 她走到他面前,用后背抵着房间门,不让他出去。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陆仰止,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不要拿别人开刀。” 男人原本还低头望着腰间忽然撤去的手,此刻听见她说话,抬起眼眸,露出了一个近乎冷蔑的笑,“你知道我的脾气,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那双古井般幽暗的眼眸,却重重撼动了她的心。 “不过,也真难得你也有在意的东西。”陆仰止抬手攫住她的下颌骨,力道大得仿佛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我还当什么事都进不了你唐言蹊这颗七窍玲珑心呢。” 他的另一只手就这样隔着她薄薄的衣料戳在她的胸脯上,没有任何情慾的意味,就像一把剑要穿过她的心脏。 唐言蹊败下阵来,在他面前又一次、无数次败下阵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陆仰止笑得凉薄,“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唐小姐,处心积虑地进了陆氏,又不怀好意地接近我女儿,现在像个贼一样摸进我家里来,是你该告诉我,你想怎么样吧?” 唐言蹊在他面前光是开口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想怎么样……” “是吗?”陆仰止扬了扬嘴角,脸上的神色却是肉眼可以分辨清楚的冷漠,“既然这样,那我就叫人报警,请警察来处理。” 唐言蹊的眼神轻轻一晃,从深处不可自抑地升起许多恐慌,“不要。” 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语调几乎是哀求,“陆仰止,你不要报警好不好?” 监狱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 她的颤抖和惊怕都被男人尽数收入眼底,如什么东西碾过心尖,细细密密的,有些疼。 可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岿然不动,连线条都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唐言蹊的心沉入谷底。 明知他早已不是那个有求必应的人。 她又何苦要求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男人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她闭上眼,道:“你手里有我几本书,是不是?” 陆仰止檀黑的眸间划过短暂的错愕,很快归于沉寂。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但对于陆仰止这样的男人来说,没否认,大约就是默认,唐言蹊用一种她很善于拿捏的低声下气的语调说:“你能不能借给我用用,一天就好。” 什么时候她看自己的书也需要问别人的同意了。 “就为了那四本书?”男人唇梢浮动着些许清冷的笑意。 不然呢,他又以为是为了什么,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她唐言蹊留恋的东西吗? 没有。 她五年前就做得明明白白了。 没有! “那四本书里所有的病毒代码都已经被破译了。”他冷声道,“你就算拿回去也没用。” 唐言蹊偏着头,不去看他过于犀利的视线。 开口,语气平静安然:“我没想拿回去害人。” 也不知她是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呵,让他第一反应就是她要拿回那些代码,继续为祸世间。 其实陆仰止很明白,那些代码于她而言根本毫无用处。 若她愿意,再写出四本比那些更高明更简短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他总是忍不住这样说。 总是忍不住一刀一刀往她心上戳。 他喜欢看她骤然变化的脸色,喜欢看她无法掩饰的表情。 什么都好过一脸假惺惺的微笑,好过她诚惶诚恐、讨巧卖乖背后那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心。 “那些东西是很珍贵的资料。”唐言蹊压低了声音,“我想借回来看一看。” 听陆相思说,陆仰止整理的是她几年来写过的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分,好像是从她很小的时候,一直到五年前,这其中记载着她的成长和变化,记载着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慢慢进步的过程,最适合水平有待提高的宗祁。 毕竟,站在她如今的高度,是再写不回青涩年少的风格了。 而她此时此刻纯熟的功底,对宗祁无法产生半点帮助,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认识到差距,望而却步。 “那些东西是很珍贵。”他嗤笑,“我也没打算借给你。” 说完,陆仰止松开了手,“相思五岁了,从来没有跟我撒过一句谎。今天为了帮你,晚上她要被打手板了。” 唐言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陆仰止,她是你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是因为她是我女儿。”男人冷冰冰的话语毫不容情地打断她,“所以我才不希望她变成像你一样的人。唐言蹊,别总妄想拿你自己所谓的善良去拯救别人,把别人推进火坑里的,次次都是你。” 女孩落寞的模样在唐言蹊眼前一闪而过。 她无声笑了,“好,只要你把那四本书借给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女儿远远的……” 明明,说好带她出去玩的。 却也只能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 陆仰止这次连理都懒得理她,“出去。” 唐言蹊仍靠在门上,良久,扬起苦涩的笑。 谁知她转身扶住墙的瞬间,竟无意将灯的开关碰灭了。 卧室蓦地陷入一片黑暗,唐言蹊手忙脚乱就要将它重新打开,摸索间腿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紧蹙着眉头,回身,想看看她又要玩什么花样。 昏暗的视线中,只看到女人弯着腰,手在腿上不停地揉。 她的动作让他莫名想起第一天在医院里,护士端着托盘要来给她上药,说她在漆黑的别墅里磕伤了膝盖。 陆仰止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大掌紧握成拳,在两个选择中犹豫了须臾,最终还是走上去将她抱起来。 “唐言蹊,你就是个麻烦精。”他厉声斥道。 唐言蹊也觉得尴尬,这间屋子还是她亲自盯着装修、又住了好一阵子的,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还在陆仰止面前。 怕是他又要以为她懂什么歪脑筋,耍手段要算计他了。 唐言蹊在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急忙道:“你放我下来!” “闹什么。”陆仰止的态度依旧算不上好,嘲弄道,“放下来你磕死在我家卧室里,算你的责任还是我的?” 唐言蹊静了两秒,道:“陆仰止,你能不能不要总动手动脚的?” 男人冷嗤,“这时候想起道德廉耻了?” “你胳膊有伤……” 微弱的嗓音划过谁的心,男人的胸膛微不可察地震了震。 眼底有晦暗的颜色,流淌而过。 唐言蹊坐在床上,感觉很气馁。 今天早晨她在集团看到他时就已经注意他没缠绷带了。 医生管不住他,他自己就永远不记得在意! 他经常说她是当妈妈的人了,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现在他自己当了父亲,倒开始把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但是,二人的身份摆在这里,她就算再急再气,也无法像曾经那样叮嘱他爱惜身体。 于是话到唇齿间绕了个圈,最终还是换成:“其实你把灯打开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走。” 陆仰止看到她说话时一张一合的菱唇,在昏暗的光线中,有如暗夜精灵般上下舞动。 唐言蹊坐在床沿,只感觉到一个带着炙热体温的胸膛忽然贴了上来,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被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床垫中。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什么堵住了唇。 辗转流连,从节奏到动作,尽是她所熟知的,从未变过。 第44章 仰止,我冷 陆仰止也没想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她那双嘴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变得格外誘人。 誘人到,他几乎没把持住,就低下头衔住了它。 让它不要再动,不要再吐出任何他不喜欢听的字眼。 屋里的黑暗更成了他如此肆无忌惮的保护伞。 黑漆漆的,乱糟糟的,什么都不用思考,也没有了白日里必须遵守条条框框。 这朦胧的夜色真的太能冲昏人的头脑,就算克制冷静如陆仰止,还是被心底深处逐渐滋长的、最原始的慾望压倒。一步接一步地追逐,占有。 唐言蹊试图用手将他推开,却因为夜不能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处使劲。 她不由得苦笑。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是手下留有余地,生怕再碰伤了他。 唇上的温热并没有虚浮其表。 很快的,在她开口喘息的时候,他的舌尖毫不犹豫地冲破她的牙关。 大掌亦是擒住她纤细的手腕,渐渐往下移去。 女人的脸蛋瞬间涨红,被轻薄的恼怒和羞辱让她再也无法忍受,“陆仰止,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的动作停了下,那双如夤夜般的眸子,映着天外的一斛星光,宏远辽阔至极。 “知道,我改变主意了。” 女人的眼神哪怕无法聚焦,依旧透着一股奇异的冷漠和妖娆。 这两种对立而生的气质绕在她的眉眼间,却相辅相成,融为一体,“我还以为你跟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不一样。”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哼着讽刺回去,而是低懒地笑了笑,嗓音里染着荷尔蒙的味道,沙哑又性感,“那你大概是太不了解男人了。每个男人都一样,到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 说完,他还将最唇移到了她的耳廓,“如果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不做,你做女人的自尊心不会被打击么,嗯?” “你放屁!”唐言蹊心里怒意愈发深了,她胡乱用力试图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陆仰止直接将她的胳膊抬起来压在柔软的枕头上,动作强势而霸道,声音却已然不耐了,“你再乱动,我不保证你能得到应有的享受。” “享受你大……” 话没骂完,唐言蹊的瞳孔重重一缩。 因为他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按住了她最秘密的地方。 陆仰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震惊的神色,扯了下薄唇,开口:“不说了?” 唐言蹊渐渐回过神来,被感官放大的情绪甚嚣尘上。 她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努力辨识着他的脸。 “啪——”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了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 唐言蹊的手和她的声音一样都在抖,“你无耻,下流。” 黑暗中,男人轻轻翘起了唇角,“我无耻,我下流。” 那又怎么样。 如果你知道这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孤独和寂寥能将一个男人生生逼到浑身僵硬发疼。 你就知道这股咬牙切齿的恨意是从何而来了。 唐言蹊的眼前不断闪过很多画面。 破碎的,漆黑的,有人猥琐地笑着向她伸出手,任她哭也好闹也罢,始终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谁不愿意从小做一个温柔端庄的小公主。 谁愿意骑着摩托车每天与一群不良少年厮混。 生于贵胄之家的他又怎么会懂。 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唐言蹊眼里渗出些许水光,再次扬手狠狠打过去,“你给我滚开!” 这次,巴掌没有如愿落在男人脸上。 而是被他半道截在了空中。 陆仰止眯了下眸,嘴角下压,不悦得一目了然,“打上瘾了?” 手腕上的疼痛让她稍微缓了缓,眼前的画面烟消云散…… 唐言蹊的手瞬间脱力。 偏过头,闭上了眼,嗓音有气无力,“陆仰止,麻烦你换一个稍微有点格调的方式折磨我行吗?要叫警察也好、把我扔进监狱也好,怎么都随你高兴。毕竟私自跑到你家来拿东西是我不对……但是,现在这种报复手段,真的挺掉价的。” “你觉得我是在报复你?”男人的眸光忽明忽暗,深深浅浅地折射着窗外冷清的月光。 “你不是吗?”唐言蹊轻笑,“难道你是想告诉我,我比你身边那个国民女神漂亮有魅力,所以你一见到我就把持不住想上了我?” “唐言蹊。”他叫她的名字,语调更冷厉了些。 唐言蹊只凭手腕上骤然加重的痛感都能察觉到他的怒火。 又生气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听不下去?不愿意我拿自己和你的意中人比较?” 这招数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唐言蹊一边说一边都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滴血。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心里某些被挑破的尖锐的情绪释放出来,她还在笑,“你女儿现在就在楼下等你陪她吃饭,你却在楼上跟另一个女人缠绵。说真的,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恶心。 这两个字重重碾过陆仰止的神经。 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可怖,“我只觉得我至今为止都还没堵上你的嘴,让你有放肆的机会,是我的错。” 唐言蹊被他冷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心里不祥的预感加重。 下一秒,他炙热的体温欺身而近。 唐言蹊躲不过他,强行被他撕开了上衣的领口,她一咬牙,使出了杀手锏,“你不怕我明天告诉庄清时吗?!” 落地有声,回音传到男人的耳朵里,他的动作停住了片刻。 唐言蹊冷笑,果然这一招对他有效。 可,她又为什么感到一阵心寒在血脉中徘徊不去。 “告诉她什么?”男人徐徐笑着,笑容毫无温度,“告诉她,你自己跑到我家里,爬到我床上,被我做了?” 唐言蹊面色“唰”的煞白。 是了。 是她自己跑到他家里,这事,从一开始错的就是她。 而庄清时对她的恨意深可见骨,就算听到这件事,左不过也是扇她一个耳光骂她自己不自重。 何况,她唐言蹊还没low到受了委屈跑到庄清时那里告状的地步。 陆仰止大约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分毫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唐言蹊一边想着,一边却无法自抑的被男人炙热的温度所牵引。 他太了解她的身体,就这么不急不缓地一点点靠近,将她筑起的高墙一砖一瓦地拆掉。 而后低沉含笑的声音继续蛊惑着她的理智,“你从前最看不起我是个奸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商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既然你想要那四本书,于情于理也该拿点什么来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唐言蹊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也让自己的注意力从他仿佛会点火的指尖移开。 过了很久,她才哑声道:“在陆总眼里,外面的野花永远比家里的好,从前是,现在也是。” “我以为婚内出轨的陆太太最能理解这种感觉了。”男人嗤笑。“不是吗?我好歹没有把事情搞得尽人皆知,你当初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呢。比起你,我还真是仁至义尽了,嗯?” 似有人在她心里洒下一把滚烫的砂,唐言蹊被他一句话问得近乎窒息。 他的脸,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棱角分明的轮廓,这么多年过去,英俊如初。 她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年初见时怦然心动的滋味。 “是。”唐言蹊轻笑,“你是仁至义尽了。那你就当我怂吧,陆总和我一夜情缘,总不会因此护我一辈子。万一现任的陆太太闹到我面前,五年前的丑闻恐怕要再来一次了。这种没有必要的损失还是避免为好,你不怕她,我怕她。” “陆太太?”男人饶有兴趣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太太。” 唐言蹊一愣,“你和庄清时……” “你何必一天十次地把我往她身上推。”陆仰止冷笑,“我和她之间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绝对不会让你背上小三的骂名。这样你满意了吗,前陆太太?” 他最后四个音节咬得太深刻,像四根针插进唐言蹊的肺腑。 陆仰止其人就是如此,短短一番话,能让你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翻转一次。 “庄清时是不让你睡吗?”她将手搭上了眼睛,笑得十分无奈,“也不是吧。孩子都肯为你生的女人,怎么会不让你睡。” “那她堂堂国民女神,有胸有腰有屁股,横看竖看都比我会伺候人,你何苦非要在我这里自讨苦吃?” “谁知道呢。”陆仰止的眸光微微凝向窗外,唯独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深了些。 谁知道呢。 天底下比她唐言蹊温柔善良美丽可爱的比比皆是。 他极其恶劣地扬了下唇,一字一字划在她耳畔:“大概是鱼翅燕窝吃多了,偶尔也想换换口味。清时远比你懂事得多,她不会在意这些。不过外面的女人又脏又麻烦,不像你,既跟过我,又省事。下了床就形同陌路,再不纠缠。” 若说前面的话只是让唐言蹊感到低落,那这句无疑是彻彻底底地一剑穿心。 “这样啊。” 她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会为了陆仰止的话而开心、失落,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谈了这许多以后,陆仰止有些心浮气躁,也早过了开始慾念汹涌的时刻,他稍稍松了手,想起身抽根烟。 下一秒女人却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美眸在夜色中璀璨明亮,只是里面容纳着一方凉得彻骨的天地。 “那你来吧。”她说。 “就按照之前说过的,做完以后把书给我,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陆仰止微微怔住,一股薄怒无端从血液里沸腾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做。”唐言蹊笑着,眼珠转都不转一下,好像完全无视了他,“陆总又软了是吗?” “唐言蹊!”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陆仰止重新掐住她的下巴,审视的目光逼视着她的双眸,“为了四本书,你就肯陪我睡了?” 唐言蹊忽然想笑。 全世界只有陆仰止才会以为,她是为了那四本书才愿意和他睡的。 不过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嗯,是吧。”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就像希腊神话中大名鼎鼎的酒神。大多数人只知他将酿酒的技术传到人间。却不知,狄俄尼索斯,是奥林匹斯山上最能代表感性的神祗。 他纵情声色,沉溺风月,一生过得放荡不羁,尤其是失去了心爱的人以后,就再不把世间的任何事、任何规则放在心上了。 饮食男女,人各有欲。 她不是圣人,身体都已经向他投诚,又何须继续矫情。 至于庄清时—— 陆仰止说庄清时不在意。 或许她真的比自己懂事很多,又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如此。 事实上…… 唐言蹊阖上眼帘。 庄清时在不在意又与她何干。 她不过是将她五年前对自己做过的事,又还给她罢了。 如此阴暗,如此堕落。 ……唐言蹊觉得她在两种极端中挣扎着失去了方向。 明明对自己说过很多次,前尘旧事早就该放下。 明明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感到不甘和怨怼。 可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孩子,她的未来,都在五年前毁的干干净净! 放下,谈何容易。 要么说这个世界是真的残酷啊…… 它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绕一个圈,让你变成你最厌恶的样子。 …… 越想越难以呼吸,唐言蹊索性抛弃了脑海里所有的念头,将男人的脖颈勾下来,仓促地吻上去。 男人的眸色瞬间沉暗下去。 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里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挣扎和绝望。 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挣扎绝望。 在他想开口询问时,忽听到女人细弱蚊声的恳求,“仰止……我冷,你抱抱我吧……”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倏地一阵血液累积,紧接着下一秒又狠狠爆开—— 陆仰止再不犹豫,低头,封住她刚刚张开的唇,从她手中夺回了主导地位,把女人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入另一片慾望的海洋。 在她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刻,她还是说着同样的一句“我冷”。 在陆仰止的印象中,唐言蹊从来就是个嘻嘻哈哈怼天怼地的人。 她很少向这个世界输出任何负面情绪。 若她说“冷”,那便是真的冷到无可忍耐的地步了。 陆仰止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她所经历过的所有凄楚与绝望。 那时他心如刀绞,又遥遥想起她如今一次次地低声呢喃。 只觉得,那是他穷极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亏欠。 …… 陆相思在楼下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时不时抬头瞄一瞄楼上还没有打开的房门。 按理说爸爸去洗澡的话,唐言蹊应该有时间跑出来才对。 管家见她不停往楼上看,想是一个人吃饭孤零零的,想让先生下来陪,于是和蔼地开口道:“大小姐,先生可能是忘了,不如我上去看看,叫先生下来?” 陆相思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不要上去。” 万一唐言蹊刚要出来就跟管家打个照面,那事情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轻没重啊! 主人家都回来了她还有胆子赖在卧室里不出门,真是! 陆相思放下汤匙,五官精致的小脸冷下来,“都别跟着我,我上去看看。” 管家讶然,“大小姐……” “东西撤了吧,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皮底下晃悠。”陆相思烦躁地摆了摆手。 须臾,怕他们没理解,又凶巴巴道:“今天好不容易姓庄的不在家,我要和爸爸过二人世界,你们最好消失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一会儿我下楼的时候看见谁就扣谁工资,就这么定了!三、二、一!” 佣人们大惊失色,这位大小姐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虽然先生每每都会严厉训斥,可实则没几次不按她的心意办事。 庄小姐只要不忙的时候就会到家里来“做客”,不过大小姐和她关系好像并不融洽,一直是庄小姐单方面付出,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讨好”。所以只要是大小姐的意思,庄小姐就更会无条件的顺着宠着。 这家里简直没法呆了! 一群人泪流满面地纷纷闪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陆相思这才松了口气,咬牙在心里暗骂,唐言蹊你个猪头,又害本小姐扮坏人! 看我不上去把你揪出来,好好揍你一顿! 第45章 你想不想当我后妈? 屋里的温度很高,伴随着男人的低喘和女人的娇吟。 陆仰止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具身体与他这般契合。 真是每一寸皮肤都让他觉得爱不释手,每一条血管里的血液都是一种接近沸腾的状态。 可是这种几乎荒谬的沉溺,让陆仰止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却是极度的危险,与莫可名状的自嘲。 自嘲他一向自诩稳重,却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对某件东西产生热血沸腾、非要占有不可的慾望。 危险,是因为这件可以让他产生慾望的东西、这个像狐狸精一样让他只想在床上做她到死的女人,偏偏是那个曾经背叛过他、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唐言蹊。 不可笑吗。 陆仰止时深时浅的动作让唐言蹊大半神智都失去了。 耳畔突然响起他的质问,粗哑低沉,“唐言蹊,我是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做?” 女人眯着眼睛,像只蜷缩的猫。 理智堪堪聚起来,又转瞬被冲得支离破碎。 “说话!”他冷声喝着,突然撤远了些。 女人这才睁开眼,下意识寻找着他炙热的胸膛,咬了下唇,轻声道:“陆仰止……” “难受了?”他极其残忍地挑了下薄唇,在她耳边低问,“那就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 陆相思在门外能稍微听见屋里的动静。 没有水声,爸爸大概是洗完澡了。 难道唐言蹊已经被抓住了? 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上。 能听见屋里有些不小的动静,好像不是什么和平谈判的场面。 陆相思转头就想躲得远远的,生怕爸爸的怒火烧到她头上来。 可是刚走了两步,又犹豫。 好歹她是爸爸的女儿,就算生气,爸爸也不会真对她怎么样,而唐言蹊,她是个外人啊。 爸爸会不会…… 陆相思就来来去去地在门口转圈圈,一会儿下定决心离开,一会儿又满脸纠结地绕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不能见死不救。 屋里隐约能听到女人求饶的声音,陆相思小脸“唰”的一白,脑海里立刻闪过各种暴力场面。 爸爸不会在打她吧?! 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小女孩满脸正义地将房门推开,大声喊道:“爸爸,你别对她动手,是我放她进来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 场面有两秒钟的寂静。 屋里漆黑一片,灯都没开。 陆相思眼睛瞪得老大,也没看清屋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唐言蹊只觉得面前扫过一阵风,紧接着自己整个人都被一条薄被裹了起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纤细的手指在被褥中抓着男人肌肉分明的手臂。 妈的陆相思,这丫头怎么……唐言蹊简直哭笑不得。 “谁让你进来的?”陆仰止的嗓音仍然很哑,被打扰了兴致,态度尤其不好,“出去!” 陆相思从小有些夜盲,他是知道的,但是眼下的情况,他到底自己心虚,总怕她看见什么。 “爸爸。”女孩的声线哆嗦了一下,马上强硬起来,“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早就知道她在你房间里,我也知道她要偷东西,你不要只打她一个人,要打就打我吧。” 陆仰止只觉得她每吐出一个音节,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就猛地跳一下。 “说谎”、“偷东西”这几个字眼在他脑海中频繁出现。 陆相思才五岁,谁给她的胆子做出这种事! 唐言蹊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男人微微涌动的怒意。 毫无防备的,一只柔软而温凉的手就这么抚摸在了光裸的后背上。 陆仰止几乎是下意识怔住,心里稍稍被点燃的怒火顷刻间被熄灭。 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火。 他沉了沉嗓音,“我不打她,你先出去。爸爸和她谈谈,半个小时之后下去,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嗯?” 听到他的保证,陆相思却还是放不下心,“你确定吗,爸爸?” 女人懒洋洋地一笑,用指尖戳了下男人的腹肌,“你女儿不怎么信你呢,陆仰止。” 男人眉头皱了皱,“你给我闭嘴。”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想想谁才是罪魁祸首。 “我跟你爸爸在谈明天带你出去玩的事。”唐言蹊不但没闭嘴,反而将声音提高了,“他马上就要答应了,你再不出去,留在这惹他生气的话,他说不定会反悔哦。” 话音一落,陆相思立马像一阵小旋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唐言蹊忍不住笑出声。 小丫头聪明是聪明,论手段,还是差她一大截。 男人却掐住了她细瘦没有赘肉的腰身,眯着眼睛,低声道:“出去玩?” 唐言蹊偏过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你和她之间秘密倒是不少。”男人的唇吻住她的耳垂,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才徐徐笑了,“是不是也该跟我说说?” “你都说是秘密了。”唐言蹊闭眼躺着,红唇扬得很高,“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她的笑容,哪怕在夜色的模糊中,依然晃了谁的眼。 陆仰止想,他有多久没见过唐言蹊这般发自肺腑的笑过了。 五年,甚至更久,包括她离开前的那段时间。 虽然也会弯着嘴角,可大多是阴奉阳违,大多是明嘲暗讽。 她早就不愿对他笑了。 捏着她腰间的力道更大了,他想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可是无论他怎么逗弄她,她都守口如瓶,不肯对他再说一句。 陆仰止的心情突然莫名陷入烦躁,如同在一片废墟中扬起了沙尘,呛得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平静。 只能加大力道,报复似的让女人随着他一同沉沦。 “不要对相思打什么主意。”他说,“她是我女儿,你离她远一点。” 唐言蹊支支吾吾地应着,根本也没把他的警告往心里去,“我又不想做你女婿。陆总放心,我对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不感兴趣。” 男人眼中淡淡的不悦加重了三分,浓墨重彩的,很是慑人。 他冷笑一声,“那最好。” …… 唐言蹊借他的卧室洗了个澡,双腿一泡进热水里就开始不停地打颤,一点力气都没有。 二十分钟之后,她慢吞吞地裹着衣服走出来了。 男人只穿了件藏蓝色的浴袍,站在阳台上抽烟。 见她出来,他没什么情绪地睨了一眼,“衣服让人准备好了,自己选。” 唐言蹊随手拨了拨床上几件衣服,都带着标签,想是他刚才临时让人置办的。 她也不挑,随便换上一件之后就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他。 男人抽完烟,转身时发现她穿戴整齐后依然坐在那张被折腾的狼藉的床上,俊漠的眉宇沉了沉,“还不走?” 唐言蹊的心微微刺了刺,唇边却绽开一抹笑,根本看不出一丁点在意,只是随口道:“陆总,你还欠我点东西。” 她说完,迎上他凛若高秋的眼神,仍是笑得自在轻渺,“商人最忌讳言而无信,你总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吧。” 谁料男人扔下烟头,用拖鞋踩灭,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来,语调没有半分变化,“我欠你什么?” “四本书。”唐言蹊仰着脸蛋笑。 陆仰止真是烦透了她满脸假笑的德行。 恨不能伸手直接捏碎她这张脸。 “唐小姐记性不大好。”他凑近她,黑眸中风雨如晦,唇边却有凉凉的弧度,“我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上一次床就能换到四本书。” 唐言蹊的瞳孔猛地一缩。 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遍,颓然发觉,他是没说过。 “陆仰止。”她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在嚼碎什么东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他别有深意。 唐言蹊简直肺都要炸了,向来只有她坑别人的份,偶尔被人坑一次,心中的火要冒到头顶了,“你真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人。” “过奖。”男人坦然接受她的嘲讽,直起腰,漠漠道,“那唐小姐大概是不照镜子吧。” 唐言蹊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字一顿,“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仰止居高临下地淡淡睨着她道,“你也知道酒神早年的作品已经绝迹了。物以稀为贵,这么贵重的东西,唐小姐总不至于以为跟我睡过一次就能拿到手吧。” 唐言蹊冷冷望着他,若非竭力克制,她已经一拳招呼在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了。 “食髓知味。”他还是那张世外高人般的禁欲脸,如果不是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太过情色,“虽然我厌恶你这个人,但是对你这具身体,我没那么挑剔。” “呵。”唐言蹊这才品出点味道来,荒谬地笑出声,“原来陆总是没做够,还想接着给庄小姐戴帽子,我没理解错吧?” 陆仰止丝毫不被她激怒,只是颔首,“你没理解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他妈的……” “唐言蹊。”男人闭着眼也拦住了她扬起来的手。 那么自然,好像早已料到她会说什么做什么。 “我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别把事情往复杂的方向推。”陆仰止睁开眼,眼中的清明与冷淡足够伤人,“我看你刚才挺享受的,应该不会下了床就翻脸说是我强了你。” 说完,他从床头柜上拾起什么。 一本书。 是在她洗澡的时候准备好的。 “第一册,拿好,明天还回来。”陆仰止说完,就放开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嗓音漠然道,“你新找的那个小白脸水平很一般。今天算是我给他脸,一周之后如果还在原地踏步,我不光会把他从项目里除名,公司里也不会留这种废物。” 小白脸。 宗祁? 唐言蹊盯着他那张天塌下来也不会动一分的侧脸,启唇嘲弄:“不劳陆总费心,我有的是办法调教他。” 宗祁于她还大有用处,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男人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我不太喜欢从我床上下来的女人转眼就说要去调教别人。你最好注意着点,别让宗祁以什么其他理由被我开除。” 唐言蹊笑着回敬:“那陆总的气量真是比您的家伙事儿还小。” 一语毕,男人的脸黑了一大半。 “唐言蹊!” 说他小? 刚才求饶的也不知道是谁! 女人轻笑,理也不理他,心里的怨气散了些,摔门就走了。 …… 一出门,唐言蹊立马就垮了一张脸。 陆仰止个杀千刀的,竟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陆相思在楼下喝酸奶,不期然听到“嘭”的一声门被砸上的响声,顿时被酸奶呛了一口。 抬头,见是唐言蹊,小眉毛挤在一起,斜眼睨着她,懒洋洋道:“你还没被我爸打死啊。” 唐言蹊走下楼,皮笑肉不笑,“借你吉言,还活着。” “活着就好。”陆相思往沙发上一靠,小眼睛滴溜溜一转,“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唐言蹊喝水的动作一僵,被白开水呛了一口。 两个被呛的人面面相觑,面上同时扬起了无声的笑。 刚才帮佣阿姨往上送衣服的时候陆相思就醒过闷了,多嘴问了一句衣服给谁送的,对方一脸尴尬,想是不愿意给她一个小孩子讲太多。 于是用一种很委婉方式,扭扭捏捏转了九道弯才说:“是个和你爸爸关系亲密的阿姨。” 陆相思从小在美国长大,对这种事接触的早,更何况大姑三天两头就往家里带不同的男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刚才冲进屋里的时候着急,现在想想,真是…… 应该直接把灯打开啊。 夜盲症什么都看不清楚啊真讨厌。 陆大小姐闷闷地想,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喂。”她拍了拍唐言蹊面前的茶几。 “有话说。”拍桌子这种陋习谁教她养成的? 陆相思神秘兮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爸?” 唐言蹊又被白开水呛了一口,抬眼看她,“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陆相思说起来还蛮自豪的,“但是我爸身边所有的女性都喜欢他,哪怕是条狗都要多闻他两下。” 唐言蹊,“……” “你想不想当我后妈?”陆相思问。 唐言蹊瞪大了眼睛,“你心里有这种想法,你亲妈知道吗?” “你说谁啊?”陆相思咬着吸管,面露不快,“庄清时啊?” 说着,她把两条腿盘了起来,半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唐言蹊竟不觉得奇怪,反而心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反差强烈的设定。 仿佛……陆相思就该是这样的。 陆大小姐叹了口气道:“我好早以前就想跟你说了,庄清时才不是我亲妈。她也是想当我后妈的其中一个,但是我大姑姑一直想撮合她跟我爸,所以一直想方设法地骗我管她叫妈。还说我在公共场合一定不能多嘴说漏,不然会给我爸爸添麻烦的。” 说到最后,小脸皱巴巴的,一副苦瓜样。 唐言蹊表面云淡风轻的,实际上心里防线已经崩溃了两三回了。 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犹犹豫豫地问:“庄清时……不是你妈妈?” “当然不是。”陆相思鄙夷地看着她,“我和她长得像吗?” 唐言蹊想都不想,“像。” 陆相思,“……” 咂了咂嘴,讷讷道:“那可能她就长了一张大众脸吧,美国的娱乐周刊就这么写的,说她和苏妩阿姨差太多了,长得一点特点都没有。”陆相思边说边歪了歪头,大笑着指着唐言蹊,“还说我,你自己长的跟她也挺像啊。”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女孩眨巴着眼睛,好奇心很重地瞧着她。 唐言蹊赶紧闭了嘴。 差点被这小毛孩子套去话。 她板着脸道:“那你亲妈是谁?” 陆相思今年五岁了,至少在她入狱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那时候她和陆仰止还没离婚,难道陆仰止不只有庄清时一个,外面还养了一堆小三小四? 唐言蹊越想越觉得心里复杂。 那是种,明知道问太多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却又管不住想把结了痂发痒的伤疤一起撕开的感觉。 “不知道啊。”陆相思托着腮,很苦恼,“我问大姑姑,大姑姑不肯告诉我;后来我问爸爸,爸爸只说妈妈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范围还真是广泛啊。”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大姑姑家的佣人私下里都在传,我其实是大姑姑的孩子,所以才和爸爸长得像。但是大姑姑不想结婚,而爸爸为了继承家业必须结婚,可他又不想生孩子,所以我长大一点之后,大姑姑就把我给了爸爸。” 唐言蹊颦着秀眉听完,不住地点头。 仔细想来,这个可能性最大。 陆仰止的大姐陆远菱,真真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比她唐言蹊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所以陆仰止对陆相思的态度才会一直冷冷淡淡的,因为她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那……当年庄清时的孩子呢? 她记得那时候庄清时也怀孕了。 也被陆仰止打掉了吗? “哎呀,怎么和你说这么多。”陆相思一拍脑袋,不高兴道,“差点被你带跑了。我想说的是,如果非要给我找个后妈的话,你比庄清时强多了。” 唐言蹊觑着她,“你别以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 陆相思一下子被她那双犀利的视线看透,撇了下嘴,“她连最基本的二进制都不会,每天就想着教我琴棋书画,我又不准备去卖艺,我学它干什么?” 唐言蹊被她逗笑,道:“她从小就那样。” 从小,在榕城名流千金的圈子里,庄清时就是收到鲜花和掌声最多的气质女神。 而唐言蹊则是远近闻名的不良少女。 “给你找后妈的事情还是要问你大姑姑和你爸,你的意见不作数。”唐言蹊站起身,亲昵地揪了揪女孩的耳朵,一听她不是庄清时的女儿,心里顿时舒畅多了,“天仙似的女人也要你爸点头才可以,懂吗?” “才不是。”陆相思冷哼,“我爸爸说了,娶谁都一样,还不如找个我喜欢的。” “那你喜欢我?” 陆相思的脸蛋可疑地红了一下,梗着脖子硬邦邦道:“虽然不喜欢,但也、也可以忍一忍。” 唐言蹊闻言竟真的恍惚了片刻。 若她的女儿能活下来,如今也该是陆相思的年纪了。 可是…… “你不要想了。”唐言蹊淡淡道,“你爸爸不会娶我的。” 五年前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除非他是傻了,才会娶一个给自己带过绿帽子的女人。 “你明白最好。”男人平静冷淡的嗓音忽然从楼梯上传来。 已经换完一身居家服的他,清俊儒雅,面如冠玉,只是从里到外的透着一股子捂不热的凉薄,“趁早拿着东西离开,别忘了自己答应过什么。” 第46章 非陆仰止不可吗? ——只要你把那四本书借给我,我保证以后离你和你女儿远远的…… ——就按照之前说过的,做完以后把书给我,从此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饶是那些话都出自她口,唐言蹊也早就做好了兑现承诺的心理准备,可是被他这么毫无顾忌的挑破,还是让她觉得自己廉价得可笑。 就好像,在他心里,她还对他身边的位置有着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一样。 唐言蹊攥紧了手里的书,道:“我先回去了。” 陆相思看着她的眼神立马变得欲言又止。 唐言蹊心里一触,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对面陆仰止的视线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就这么横在两人中间。 唐言蹊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最后转了个弯摸上自己的鼻尖,笑道:“不打扰陆总和大小姐了。” 说完转身就走,陆相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睛里藏着一点点黯淡。 陆仰止微微下瞟的眸光刚好捕捉到女孩失落的样子,嘴角一压,淡淡道:“人都走了,还看?” 陆相思不吭声。 男人走了两步,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静中含威的气场,“现在是不是该谈谈你的事了?”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嗓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引贼入室不说,还学会撒谎了,嗯?” 陆相思被他这一个上挑的尾音吓得心里一阵打哆嗦。 顿了好半天,她鼓起勇气偷偷抬头,却发现沙发上的男人脸色静如止水,没有半点波澜,唯独眼神,深得可怕。 就算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宋井也时常摸不透陆仰止这副高深莫测的脾气,更何况陆相思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了。 “爸爸!” 陆相思却不走寻常路,迎难而上,跑到他身边,笑得很甜,“我给你捏肩膀。” 陆仰止眼皮都没抬,将水杯端到唇边抿了一口,“这招又是谁教你的?” 小狗腿子,当他真不知道她平时在家里是怎么跟佣人呼来喝去的? 一到他这就变得这么甜,真不知道这欺软怕硬的性子是怎么…… 思绪稍稍一滞。 冷清的黑眸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 怎么养成的,还用问么。 天生写在骨子里的顽劣,挖都挖不去。 “爸爸!”陆相思见他身上危险的气息散去不少,胆子也大了起来,提醒道,“你拿的杯子是唐言蹊刚才用过的……” 男人动作顿了片刻,手腕一翻,将杯子转了过来,果然见另一侧的杯口上有一丝丝唇印。 他没太在意,又喝完一口水,才道:“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陆相思在他身后却看得怔住,爸爸第二次喝水时,不知是不是意外,他的薄唇完完全全地盖在了那丝唇印上。 可是大姑姑不是说爸爸从小最怕脏的吗? “陆相思。”男人淡漠的嗓音唤回她游离的思绪,“我在问你话。” 陆相思“啊”了一声才想起来他问了句什么,撇着嘴嫌弃道:“谁和那没教养的蠢女人关系好?” “是吗?”陆仰止凤眸一眯,“半个月之前你打翻了花瓶,家里阿姨怕我生气罚你,主动替你背了黑锅,你可什么都没说。” 这次居然跑到他面前说什么“要打就打我”,小丫头长能耐了。 陆相思坐回沙发上,晃悠着两条小腿,“那不一样嘛。” 他也不追问哪里不一样,只道:“清时阿姨对你不好?” 一听到庄清时的名字,女孩立刻垮了脸,答非所问道:“我不喜欢她。” 男人沉默片刻,竟放空了语气,道:“你妈妈也不喜欢她。” 陆相思愣了下,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听爸爸说过妈妈的事,都是被她又哭又闹惹得没办法了,才会避重就轻地回答几个问题。 妈妈,两个字,雀跃在喉咙间,叫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一股未曾体会过的安全感。 “我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的侧脸,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稍有差池就会把这个易碎的话题打破。 男人岑薄的唇梢挂起一丝不多见的弧度,眼神也似透过空气的某一点,看到了什么很久以前的故事。 “你妈妈是个很贪玩又很没规矩的人,清时阿姨和她性格正相反,她们两个从小关系就不太好。” “那爸爸你肯定也不爱庄清时那女人!” 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破天荒的没有纠正她的用词,“你懂什么叫爱?” “我懂啊,我爱大姑姑,爱爸爸,还有妈妈。” 陆仰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中的颜色深沉了些,“你都没见过你妈妈。” “我是没见过她,可是我爱她。”陆相思道,“爱一个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吗?” 陆仰止眸间划过一丝错愕,为她稚拙的言辞,也为他身为一个成年人都看不破的执念。 爱一个人需要每天看到她吗? ——不需要。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不需要。 “如果你不爱妈妈的话,就没有我了。”陆相思眨巴着眼睛瞧他,“那如果你爱妈妈的话,就肯定不会喜欢和妈妈完全相反的人。” 谁知她说完这番话,男人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陆相思还来不及问,就听他道:“以后不要再胡说什么爱和不爱,你还小,很多事情不到你考虑的年纪。还有,离唐言蹊远一点,不准再见她!” “为什么?”陆相思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急急道,“你不喜欢唐言蹊吗?” “不喜欢。”他的声音冷漠中透着不耐,“很讨厌。” …… 唐言蹊回到租住的酒店,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翻看那本书。 三百多页,厚厚的一本,比她大学时用过的教材内容都丰富。 虽然没什么理论知识和教学大纲,但里面的实例却是再珍贵不过的资料。 一页一页翻着,总能看到书页旁边偶尔有些批注,力道遒劲,字体气势磅礴,都说字如其人,此话不假。 可是陆仰止身为一个站在巅峰的人,他为什么要研究她年轻时候写的不成气候的东西呢? 不懂。 唐言蹊向前台要了些酒,边喝边往下看。 很多年轻时候的故事就这么不期然浮现在眼前,遥远得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看看她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啊,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代码里,每一行每一句都不留余地,极具攻击性。 房门被人敲响。 唐言蹊大着舌头问了句:“谁?” 门外的男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听到这句话时,拳头握紧了些,俊脸绷着。 对方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心都掏空了。 她打开房门,见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唐言蹊瞳孔一缩,“顾况?” 五年了。 顾况看着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老大。” 不过,他的目光似有若无流连过楼道的拐角处那抹高大挺拔的影子。 最煎熬最复杂的人,是那个迫不及待敲了门,又匆匆忙忙躲起来的人。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墨岚。 唐言蹊手里还拿着酒瓶,她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来了?进来坐。” 顾况又看了眼楼道拐角,摇头,“老大,我就不进去了,你跟我们走吧。” 有三分醉意的唐言蹊很快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我们”,却装作没听见似的,垂着眸,“去哪啊?” “回家。” “家?”唐言蹊轻笑,“哪有家。” 唐家,庄家,还是陆家?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对陆——” “嘘。”唐言蹊半醉半醒间,食指搭上了唇,痴痴地笑,“不提他。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我走不掉的。”她似笑似哭地重复,如同掉入某种没有出路的死循环,“我走不掉的。” 明明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她眼里的内容却深得没有底,让人没由来地感觉到沉重和悲伤。 “老大,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顾况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我顾况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唐言蹊平静地打断他,挥了挥手,“你带着你主子,哪来的回哪去就行了。别给我添堵,也别给陆氏添堵。” 听到“陆氏”二字,顾况的眉心明显一沉,“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偏心?” “我没有偏心。”唐言蹊道,“只是我在榕城人生地不熟,有些事情我自己做不到,我需要靠山。” “非陆仰止不可吗?” “那我找谁?”唐言蹊反问,声音拔高了些,刚好够整个楼道都听见,“当年庄家出事,他为了保护庄清时把整个庄氏的死盘接了下来,所有的人证物证、我能想到的东西都在他手上!我不找他难道找你,你去给我偷出来吗?” 顾况一震,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你要重查当年的……” 唐言蹊灌了口酒,“我自己做的事我认,庄忠泽的死我脱不了干系,这五年牢狱之灾就当是在罚我枉害一条人命。但是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该由谁来负责,我迟早把他揪出来。” “你有你自己的主子。”她看也不看顾况,嘴角有薄薄的弧度,“不用一口一个老大的叫我。他想扳倒陆仰止,你让他提着刀正面刚,谁赢谁输我绝不多问一句。总惦记着从我身上下手,也太不男人了。” 顾况闻言脸色一变。 眼见唐言蹊要关门,他一伸胳膊挡住了她的动作。 “老大,你这话是认真的吗?”顾况望着她,神色有些痛苦和受伤,“你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墨岚是为了谁才想扳倒陆仰止的!我们从小到大二十年的友情,他尽心尽力为你做了多少事,难道都偿还不了五年前一个小小的错误吗?” 他表情里的质问和锋锐让唐言蹊一阵恍惚。 小小的错误? 她淡淡地挽唇,细眉间绕着浅浅的凉薄,“我还真不知道。” 话音落定,她把顾况的胳膊往门外一扔,再不犹豫地把门关上,落锁。 顾况站在门外,一寸寸收拢手指。 刚想再敲门,却被人拦住了手腕。 “墨岚!”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 “住口!”男人两道长眉蹙得稍紧,开口沉稳冷峻,“她是你老大,不准在她面前放肆!” “你他妈也是个没心肝的!”顾况一拳重重捶在墙上,也不想想他是为了谁才跟老大翻脸的。 男人的五官深邃而英俊,气质更是万里挑一的卓然,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站在灯光下,如一副唯美的画。 不过,此刻的他若是入画,这幅画的色调,必然是黯淡神伤的。 “当年是我失德在先,才害得她和陆仰止走到这一步,她记恨我也是应该的。”男人垂着眼帘,敛去眼底的自嘲,“现在她要重查五年前庄家的案子,我们帮她就是了。”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况努力平息怒火,疑惑道。 墨岚扬起弧度倨傲的下颚,站在电梯里,眸光远眺窗外,若有所思道:“那就要问问陆仰止手里的证据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唐言蹊灌下最后一口酒。 烈酒入喉,一路烧到她心里去,灼得她生疼。 爱也好恨也罢,就算陆仰止再怎么折辱讽刺她,她都得逼自己忍着。 因为陆仰止这条唯一的线索,她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 唐言蹊第二天早晨一到就看到宗祁坐在电脑前面苦思冥想,一副要得道升天的样子。 她走过去拍了他后背一掌,调侃道:“又发什么呆呢,大清早的。” “今天下午还要和陆总开会。”宗祁想想就觉得生无可恋,“昨天布置了一些的任务,可是我一点思路都没有。” 唐言蹊“哦”了一声,一脸事不关己地路过。 片刻,又倒了回来,挑眉,“几点开会?开多久?” “三点半,保守估计到下班,不过陆总对工作是出了名的认真严苛,今天怕是又要加班了。” 唐言蹊眼珠一转,道:“给你看个宝贝。” 宗祁面无表情,“定海神针吗?” 唐言蹊从包里掏出一本什么,丢在他面前,“葵花宝典。” 宗祁翻了两页,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母,旁边还有批注。 不过显然是从哪本书里影印来的,整本都是黑白的a4纸,也没有装订成册。 他起初没太在意,后来越看越震惊,“这是……” “这只是第一册的一部分。”唐言蹊道。昨晚她把第一册整本都复印了一遍,又挑出了最适合宗祁水平的几章,“等你把这半本书琢磨透了,david那种小角色自然勾勾手指头就能吊打。” 宗祁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批注。 他见过这种龙飞凤舞的字迹。 昨天开会的时候。 陆总签会议记录的时候。 无端想起昨天她不着调的言论,宗祁吓得浑身冷汗都出来了,“你、你真的是……” 狄俄尼索斯是个女人。 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 那,她五年前风靡网络叱咤风云的时候—— 才十几岁?! 一回头,唐言蹊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而是坐在角落,自顾自缩成一团,睡了下去。 睡着睡着好像还有口水要流出来。 宗祁扶额,这怎么看都没有一代宗师的样子啊??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 这一天,陆相思破例没有在花园里揪花。 而是坐在电脑前面,开着微博,不知道在等什么。 佣人来收盘子时发现给她的午餐她并没有动过,轻声劝道:“大小姐,你吃点东西吧。” 陆相思抬头瞧着她,忽然问:“今天有人来过吗?” “没有。” 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找陆先生的,而找陆先生的人,大多都是提前有过预约的。 于是女孩又叹了口气。 下午三点左右,别墅外面传来了车辆熄火的声音。 陆相思的耳朵动了动,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跑下楼。 带着满脸惊喜,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人。 庄清时也有些意外这尊小菩萨居然会穿戴整齐面带微笑地下楼迎接她,愣了片刻,心里一暖,嘴角弯弯,“相思,妈妈回来了。” 陆相思的笑容僵在脸上,“是你。” 她兴趣怏怏的,脸色瞬间就耷拉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之前连累她受伤的事,陆相思是有些愧疚,但愧疚和喜欢终究是两码事。 这一点,连她一个五岁的孩子都分得清。 “我……”庄清时愣了愣,她不是下来迎接她的吗? 那她在等谁?如此欢欣雀跃、满心期待的。 不会是仰止,他最近公司忙得要命,连去医院看她都没时间,她偶尔给宋井打电话,也次次都在通话中。 脑海里刹那间闪过一个名字,敏感得几乎碾断了她一根神经。 “好了。”陆相思彻底失去了耐心,等了一天也没等到那个言而无信的女人,索性把火都发在了庄清时头上,“以后别没事总往我家跑,我爸爸不在这!你去公司找他。” “我不是来找仰止的。”庄清时温和地开口解释,生怕这个敏感的孩子又误会什么,“我是来看看你。听说你爸爸那天在气头上,禁了你的足,我估计这两天他火气也消下去了,我会劝劝他的。你在家会不会无聊?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用不着。”陆相思冷着脸,“小心我爸爸迁怒于你。” 爸爸说的话谁敢不听。 就连那个女人也不敢带她走。 说好的。 明明说好的。 她是在骗她吗? 就为了从她手里骗走酒神的四本书? 唐言蹊。女孩咬牙切齿,却又抵不住眼眶里的红。 大骗子! 怪不得爸爸说让她离唐言蹊远一点。 这种女人…… “我说,二位聊完了没?” 一道玩世不恭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妩媚,点点滴滴透着谁都学不去的狂妄嚣张。 庄清时和陆相思同时转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靠在门框上那个笑意盎然的女人。 “唐言蹊!”陆相思气得快哭出来,这会儿是真湿了眼角,理也不理庄清时,直奔门口的女人而去。 上去就用小粉拳狠狠打在她腰上,“你还知道过来?” 唐言蹊吃痛,攥住她的小拳头,嘴角噙着笑,“小丫头不学好,怎么净跟人动手动脚。” 屋里,庄清时回过神,目光骤然降了温度,“你来干什么?” 说完,她皱眉望向四周的佣人,“谁放她进来的?” “庄小姐这话说的。”唐言蹊低低地笑,“好像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你——”庄清时大怒,“保镖呢,把她给我请出去!” “哎呀,名媛淑女翻脸呀?国民女神发飙呀?”唐言蹊笑眯眯的,打量着对方脸上变了又变、最后归于隐忍的表情,“庄清时,你我从小就认识,你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别在我面前演淑女,你可比影后苏妩的演技差多了。” “从小就认识”几个字让陆相思皱了下眉,好像之前听谁提过似的,猛地却又想不起来了。 庄清时听到她又提起了另一个让她不怎么待见的女人——苏妩,心里更搓火了,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东西。”唐言蹊单手把书交给佣人,牵着女孩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开,“顺便带我徒弟出去玩,你有意见?” 徒弟?庄清时看了眼陆相思,心脏几乎被小女孩在唐言蹊身边难得的温驯刺出一道血口。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从小喜欢的男人,唐言蹊说嫁就简简单单地嫁了。 凭什么她努力五年讨好的女孩,唐言蹊说带走就简简单单地带走了。 她唐言蹊究竟做过什么,她为这些人付出过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偏爱她? 凭什么?! 庄清时指甲嵌入掌心,下了最后通牒,“我警告你,我和仰止马上就要订婚了,你最好别再痴心妄想!” 唐言蹊完全不接招,细长的眼角一挑,莞尔,“结了婚还有离婚的那一天呢,更何况连婚都没订。”她抬手,有意无意地亮出无名指上一枚戒指,“你一个没名没分的也敢来前辈这里放肆。” 看到那枚戒指,庄清时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原本所谓的“痴心妄想”只是她随便说说,可唐言蹊这番话,仿佛在无形中印证了她的猜想。 “你什么意思。”庄清时精致的脸上布满霜色,“难道你对仰止还没死心?” 唐言蹊从容抬眸,对上她犀利的视线,处变不惊道:“如果我说是呢?” 她的眼神里说不上有太多可以辨识的情绪。 可是短短一霎,空气中蓦地涤荡开一股冷厉的肃杀。 ——这是明晃晃的宣战了。 第47章 下午谁来过? 庄清时心里恨得厉害,脸上却强挤出笑意,“你以为我会再让你得逞一次?” “五年前你还是庄家大小姐的时候都束手无策。”女人的声音乍听上去静敛温和,仔细品起来却带着挥不去的嘲弄,“现在庄家都已经倒了,你又能奈我何?”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庄家?”庄清时咬牙切齿,“唐言蹊,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要和仰止结婚的人,整个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就算能迷惑仰止,也永远别想登堂入室!” “你这话说的有点晚。”唐言蹊漫不经心地瞧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闪闪发光,“堂我登过了,室也入得比你早。更何况,我也没准备嫁他第二次,只要他的心和人在我这儿就可以了。想想貌美如花的大明星每天晚上独守空房,还真是让人唏嘘啊。” 她摇头浅叹,庄清时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要窜到头顶了。 “你疯了吗?你不是一向最看不起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吗?” “看不起归看不起,但是要治你,好像也用不着什么太有格调的手段。”唐言蹊轻笑,“不过,想让我给你做小三,你也得有本事先嫁给他再说。” 庄清时一惊,顿时失了三分底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地完婚。”她意味深长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庄清时攥紧了手指,“唐言蹊,你——” “还有。”对面的女人笑意一收,白皙精致的脸蛋霎时间变得面无表情,“少在我面前说教,你算什么东西。” 她吐字极轻,却藏着能从人骨头上刮下肉的锋利。 庄清时气得脸都白了。 这个女人向来离经叛道、嚣张狂妄,整个榕城尽人皆知。 她又恶俗又肤浅又顽劣,论什么都比不过身为榕城名媛之最的庄清时。 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位渊渟岳峙、卓尔不群的陆三公子到底看上她哪里。 包括庄清时自己都想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往外走去,经过唐言蹊身边时,留下一句冷冷的:“走着瞧。” 唐言蹊闭了下眼睛,脸上的煞气渐渐平和,再睁开眼时,眸光竟有些黯淡。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陆相思仰着脸看着她,小眉头皱得老高,“我听不懂。” “跟你没关系的事。”唐言蹊回过神,打了个哈欠,调侃道,“衣服都换好了,等我呢?” 陆相思甩开她的手,“谁等你了!” 唐言蹊“嘶”了一声,“祖宗你轻点,我浑身都是伤。” “活该。”陆相思板着脸。 唐言蹊也不再管手臂上的痛感,从小到大跟人打架斗殴,受伤是常有的事,早就习惯了。 “小没良心的。”她蹲下身来狠狠揪着陆相思的耳朵,“你说说,我这一身伤是为了谁,我冒着性命危险跑到这来又是为了谁,你爹你姑姑都不教你做人需要感恩吗?” 陆相思甩开她的手,揉着自己的耳朵,恼羞成怒地喊她:“唐言蹊!” 她怎么那么爱揪别人耳朵,有瘾吗? 唐言蹊大笑,跌坐在沙发上。 恍惚间却想,有个女儿真好啊。 她正思考着,陆相思忽然别别扭扭地往她身边凑了凑。 唐言蹊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陆相思伸出手指,捅了捅她。 唐言蹊依然装作没感觉的样子。 陆相思忍无可忍:“喂。” “说。” “我们怎么出去?” “走出去啊。”唐言蹊懒洋洋地问,“你没长腿?” 陆相思看了眼门口凶神恶煞的保镖,叹息:“不是,我是说,这样出去会被拦住的。” 唐言蹊自顾自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反正拦的又不是我。” 陆相思瞪着她,“你这人……” 唐言蹊转了转茶杯,发自肺腑地称赞,“好茶。” 陆相思一把夺过她的杯子磕在茶几上,“你想想办法!” 唐言蹊抱臂睨着她,“小姑娘,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陆相思黑着脸,“蹬蹬蹬”地跑去厨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大罐茶叶,“给你,都给你!” “武夷山的贡品金骏眉。”唐言蹊看都没看包装袋,挑了下黛眉,便径自开口,“你不怕你爹回来打死你?” “他又不喝。” “不喝买回来干什么?招待客人?” 女孩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托着腮道:“也不是吧,听大姑姑说有段时间爸爸特别爱喝红茶,买了好多好多不同种类的红茶,每样只尝一点就不动了,最后尝到金骏眉才停下。后来每年产茶叶的时候都会高价收一批贡品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喜欢喝。” 唐言蹊垂眸望着杯中澄如红玉的茶水,突然就失了神。 她是最爱金骏眉的,不过从来没对陆仰止说过。 因为那时他每天奔波在公司里,回到家就很晚了,吃点东西又钻进书房里,也没太多时间关心她的喜好。 “茶都给你了,带我出去吧。”陆相思软了语气。 唐言蹊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倒也没客气,“走,跟我上楼。” “上楼?” 唐言蹊也没解释,只是带着陆相思一路爬上阁楼。 陆相思回来的时间不长,阁楼又是堆东西的贮藏室,她自然没进来过。 跟着唐言蹊爬上去,两人都被里面的尘土呛到。 “咳咳……你来这里干什么?”陆相思捂着嘴问她。 唐言蹊早有准备般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有条不紊道:“去把那边窗户打开。” 三角阁楼侧面的窗户下面是后花园,此时正是炎夏,陆相思如果不在花园里玩,保镖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花园里站岗。 陆相思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你不是打算从这跳下去吧?” 这是四层啊! “倒霉孩子话这么多。”唐言蹊一拍她脑袋,“叫你去就赶紧去。” 陆相思慢吞吞地走到窗户旁边,打开了窗。 唐言蹊则在一堆箱子里面翻翻找找,嘀咕道:“我记得就放在这儿啊。” “你在找什么?”陆相思好奇问。 “梯子。”唐言蹊头也不抬道,“你去翻翻那边的箱子,看看绳梯在不在那边的箱子里。” 陆相思简直不懂她的脑回路,“我家怎么会有这种……” 话都没说完,便瞠目结舌地看到女人从一个大纸箱里抱出了一摞折叠整齐的绳梯。 “你家怎么会有?”唐言蹊睨着她,笑嘻嘻的,“小家伙,没事多翻翻阁楼,你家什么宝贝都有。” 陆相思当时就震惊了。 她身为这间别墅的半个主人都不知道阁楼里放着一大摞绳梯,唐言蹊是从何得知的? 她忽然就想起了上次在卧室里,唐言蹊也是这样问都不问就找到了床头灯的位置。 唐言蹊也不管女孩若有所思在想什么,抱着梯子从她身边路过。 陆相思目光复杂地回过头追随着她的背影,只见女人蹲在窗边,轻车熟路地将绳梯绑好,使劲拽了拽,确认没问题后,一个灵活的翻身就跃了出去。 女孩赶紧跑到窗边,扶着窗棂看她,“唐……” “小点声。”唐言蹊很迅速地爬下去,压低声音道,“放心大胆地下来,我在这里接着你。” 陆相思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跟着她往下爬,最后一段离地面有些远,她看了看唐言蹊坚定的眼神,豁出去般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只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柔软又极具安全感的怀抱,很难想象,被那个削瘦又纤细的女人抱着,是一种如此奇异的感觉。 ……不过,却不讨厌。 而后两个人一同滚在草地里,陆相思睁开眼,正看到唐言蹊狼狈地咬着一棵草、满脸怨念的模样。 妈的现在五岁小姑娘都这么沉了吗? 陆相思“扑哧”一声笑出来,唐言蹊“呸呸”两下吐干净杂草,拉着她就朝后门跑,“快走,小心被发现。” 出了门,唐言蹊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她才长舒一口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相思视线沉凝地落在她脸上,“唐言蹊,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唐言蹊能听见胸腔里“咯噔”一声。 她讪笑着打哈哈,“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不是……” “不是!”女人飞速否认。 陆相思眉头拧得更紧了,“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心虚得冒汗。 “那就好。”小女孩脸色缓和,转过头去平视前方,用一种老生常谈的口气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就算缺钱也没有必要去做贼。” 唐言蹊一愣:???? 好像有哪里不对。 …… 二人到了闹市区才下车, 陆相思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林林总总的小摊小贩,“这是哪里啊?” “珠市口。”唐言蹊随手掏出零钱买了一盒章鱼烧,用小竹签扎着喂给她,“吃不吃?” “不吃。”陆相思偏过头,嫌弃道,“大姑姑说路边摊卖的东西脏。” “别听她胡说。”唐言蹊反手塞进自己嘴里,“你大姑这个人也没干净到哪去。” “不准你说我大姑姑!” 唐言蹊翻了个白眼,突然瞧见面前一家麻将店,指着店面上一个招牌“發”问道:“你看那个字念什么?” 陆相思鄙夷,“你以为我不认识吗?那个字念:f——a——” 唐言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个丸子塞进她张大的嘴里,“聪明!” 陆相思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十分无法接受自己又被她坑了的设定。 只好硬着头皮气鼓鼓地嚼着嘴里的章鱼烧。 吃着吃着表情就不一样了。 吃完一个,居然又盯着第二个。 唐言蹊轻佻月眉,“还想吃?” 陆相思鼓着腮帮装河豚。 唐言蹊失笑,又喂了她一个。 二人边吃边走,好不快活。 “这里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吗?”陆相思问。 唐言蹊点头,又摇头,“今天可能有集市,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很快的,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前面不是有集市,而是被一群年轻人围得水泄不通,偶尔有警务跑出来维持秩序,把碰到的警戒线再重新拉严。 唐言蹊抬头瞧着半空中的摇臂支架,“有人在拍戏啊。” 也不知道是哪位明星,这么大阵仗。 场地里,导演看着剧本,手指捏着眉心,满面愁容道:“还没找到?” 导演助理明显也很为难,“这附近的孩子不少,但是长得漂亮的……” 戏里有一幕,需要小孩子把冰淇淋扔到女主角的身上,但是剧组之前请的小演员今天临时去参加补习班,放了剧组鸽子。 旁边披着外套的女人静静走过来,脚步无声,姿态雍容大方。 “导演。”她的声音亦是静水流深般的安然沉静,“不如改天再来?” “那不行。”导演摇头,“这里是闹市,来一次就乱一次,而且以你的身份也不适合总往这里跑,还是今天过了这条最好。更何况……” 导演说到一半顿住,往不远处停靠的黑色劳斯莱斯那边瞟了一眼。 车里还有位不能惹的爷呢,哪敢让他久等? 女人便不吭声了,一双妩媚的杏眼里脉脉流淌着潋滟的光泽,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都挡不住一身倾城的风华。 忽然,剧组里有人道:“导演,你看那边那个女孩行不行?” 导演侧目看过去,眼前一亮,“可以可以!真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快去问问!” 冷不丁被人用手指着,陆相思觉得非常不高兴,小手一抓唐言蹊的衣摆,冷着脸道:“走了。” “他们好像想请你去拍戏诶。”唐言蹊蹲下,褐瞳一闪一闪,“这么有趣的事情你不去看看?” “是的。”导演助理跑过来,气喘吁吁接话道,“价格都好商量。” 陆相思斜眼瞧着他,饶是她身量不高,却依然让对方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力。 那仿佛是天生嵌在女孩骨子里的、一种由出身高贵和性格嚣张混在一起的气质,在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夺人。 “我不缺钱,让开。” “相思?”场地里飘出一道优雅悦耳至极的嗓音,从腔调到节奏掌握得都恰在好处,听着便能感觉到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随即有人拨开人群慢慢走了出来,陆相思看到她立马怔住了,“苏妩阿姨?” 唐言蹊也站起身,一回头就见到了一张娇媚动人的脸。 影后苏妩! 车里抽着烟的男人见苏妩离开了场地中央,疏云淡月的俊脸上眉头一蹙,正要下车,余光不期然瞥见一大一小两道熟悉的身影。 岑薄的唇似有若无翘起来,信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边先是挂断,而后过了半天才接通,男人冷静沉稳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过来:“我在开会,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车里的男人丝毫不给面子,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低笑,“老三,你女儿呢?” 陆仰止皱眉,淡淡道:“在家。” 池慕哂笑,“这样啊,那你早点回家,别让她一个人等太久。” 陆仰止挂了电话,本来打算继续开会,突然又想起清时今天出院,说是要去家里看看相思。 他不在家,二人独处的时候,指不定那位小公主又要怎么折腾清时。 陆仰止越想脸色越难看,冯总工程师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道:“陆总,你要是有事的话……” 男人从善如流地接过,“多谢冯老,家里有点事,我回去看看。” 说完,起身从衣架上拿起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间,被西裤包裹的修长的腿匆匆迈出办公室。 宋井不料男人突然从办公室里出来,奇怪道:“陆总,这是要去哪?” “回家。”他道。 宋井也没多问,掏出车钥匙就去楼下车库提车了。 回到别墅,陆仰止进门便冷声问:“大小姐人呢?” “在楼上,一天都没出去。”佣人回答。 陆仰止颔首,走向楼上。 自从上次相思被绑后,他虽然嘴上不说,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生怕他稍微一眨眼,她人就…… 依次推开书房和卧室的门,哪里都不见人。 俊漠的眉峰猛地皱成一个“川”字,脚下的步伐也匆忙了不少。 楼下一群佣人只听“嘭”的一声,大小姐卧室的房门被人重重甩上,片刻后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楼梯口,面如秋霜,寒意彻骨,“我再问一遍,大小姐人呢?” 她们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不好,连忙分头去找。 陆仰止压抑着心头的烦躁,眉梢挂着驱不散的阴沉戾气,整张轮廓深邃的俊脸每一寸线条都绷得很紧,冷冽之意仿佛要破壁而出。 连楼下的宋井都不敢随意开口了,眼观鼻鼻观心地戳在那,斟酌半天才劝道:“陆总,您放心,家里戒备森严,绑匪不可能有机会在不惊动保镖的情况下把大小姐带走的。” 陆仰止凛冽的眼神扫过去,他顿时冷汗涔涔,闭口不言了。 陆仰止伸手按着眉心,强行把思绪从会议和工作中抽回来,投入眼前的情况,很快发现了端倪——池慕那通电话! 他不会平白无故打个电话过来问问相思在哪,除非他早知道相思不在家,刻意来提醒他。 陆仰止边想边攥紧了手机,刚要拨回去,就听佣人道:“先生,后院,后院发现了一条……” 男人脸色一变,暂时收起手机,疾步走入后院的花园里。 一眼就见到一条老旧的绳梯在夏日的微风中轻轻晃荡。 他眉峰间蹙起的沟壑更深了,深如古泽的眸子慢慢抬起,顺着绳梯看向了尽头的窗户—— 阁楼。 男人眉心一团团不和善的冷气让周围的下人谁也没胆子说话,半晌,只听他问:“下午谁来过?” 其实不必问也看得出来这是谁的杰作。 全天下敢在他陆仰止眼皮底下撒野的,就找不出第二个! 众人小心翼翼觑着男人冷峻慑人的眉眼,心里都有同一种预感—— 先生怕是已经猜到了,只是在等有人把那三个字说出来。 “下、下午唐小姐来过。” 男人攥拳,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 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开腔,沉缓的声音里透出令人颤栗的威严与凌厉,“我让你们给我守着人,你们就给我守成这样?” “先生……” 隔着衬衫都能看到男人手臂上僵硬绷紧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自从众人上岗到现在,就没见过先生发这么大火。 陆先生每日都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喜怒难辨的样子,使唤人的时候也不多,只要摸清他的性子,还是很好伺候的。 但不知怎么,就在这短短一个星期里,好像把他一年的脾气都点爆了。 “宋井。”他厉声吩咐,眼底寒气四溢,“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唐言蹊在哪。” 第48章 你又不是我妈妈 拍摄场地的警戒线外,唐言蹊领着陆相思不尴不尬地戳在那,苏妩拨开人群向二人走来。 她身上穿着很显年轻的短袖衬衫牛仔裤,梳了个马尾,妆也很淡,却仍能感觉到随着她的靠近,有一股妖娆明艳的气场淡淡漾开,晃得人心醉神迷。 “相思,能不能帮阿姨一个忙?”苏妩蹲在陆相思面前,弯唇浅笑。 陆相思被她的笑容勾得魂儿都没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为难地皱眉看向唐言蹊,征求她的同意。 却发现她比自己还夸张,一脸痴汉地望着苏妩,眼睛瞪得比旁边树干都直。 要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言蹊深受其害。 从小和男生厮混惯了,就喜欢看胸大腰细的身条火辣的女人。 而苏妩其人,从名字到脸蛋到身材,都仿佛是被人精心设计好之后再以名家手笔一寸寸勾出来的艺术品,连国外的娱乐周刊形容她时,都说她是“上帝赐给男人最好的礼物”。 陆相思见她没出息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黑了黑,拽她的袖口,“擦擦你的口水,丢死人了!” 唐言蹊回过神来,一把便将牵着的小女孩反手推了出去,“帮忙是吧,没问题!用她!随便用!” 陆相思,“……你还真不客气。” 苏妩抬眸,颇为惊讶地瞧着她。 这才注意到,她不是那天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位…… 唐大小姐? 怔愣片刻,美眸间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唐大小姐已经和陆相思走得这么近了啊。 看来拿下陆三公子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 陆相思很快被带进了摄影场地,唐言蹊尾随在后,端着她和陆相思的两杯奶茶、大爷似的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吃吃喝喝。 导演怕陆相思动作生涩放不开,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非常“刁蛮任性”地把冰激凌丢在苏妩身上。 陆相思没理他。 导演又看向唐言蹊,无奈道:“孩子妈妈,她明白什么叫刁蛮任性吧?” “明白。”唐言蹊丝毫没注意到导演是如何称呼她的,只觉得“刁蛮任性”四个字,陆小公主要是不明白,那这世界上就没人明白了。 唐言蹊对陆相思打了个响指,“祖宗,本色出演。” 苏妩直接被逗笑,陆相思一见周围发笑的人,脸都涨红了,咬牙切齿道:“唐言蹊!” “对对对,要的就是这股刁蛮劲!”导演很配合地鼓掌,“来各部门注意,action!” 场记打下板,躺椅上的女人还抱着肚子笑,陆相思忍无可扬手就把冰激凌砸在了她身上,“刁蛮任性,你才刁蛮任性,你一户口本都刁蛮任性!” 唐言蹊低头瞧着衣服上的奶油渍,顷刻间泪流满面。 拍完戏,苏妩想请二人去咖啡厅坐坐,不料陆相思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扫了眼屏幕,小脸“唰”地白了。 唐言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自觉退到一边当背景墙。 陆相思迟疑地接起电话,小声道:“爸爸。”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陆相思本想开口反驳,却忽地转过脸看向唐言蹊。 男人低沉的声线透过无线电波传来,唐言蹊只能模模糊糊听出他冷静沉缓的语气,如同钝刀慢条斯理地割着人的神经,让人没由来的感到不舒服,可无论她怎么聚精会神,也无法听清陆仰止在说什么。 女孩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最后咬了下唇,道:“我知道错了,马上就回家。” 说完,挂了电话,仰着小脸问:“苏妩阿姨,你能送我回家吗?” 唐言蹊见状上前,拉住她的手,“没事,不麻烦苏妩阿姨,我送你回去。” 陆相思想也不想就甩开她,“不用你。” 唐言蹊愣愣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片刻,挂起厚脸皮的笑,“怎么了小祖宗?不高兴了?” “你别跟我说话!”陆相思背对着她,一字一字道,“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现在我要和苏妩阿姨回家了。” 唐言蹊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电一下,麻痹的痛感很缓慢很缓慢地扩散开。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女孩的背影,却被苏妩不着痕迹地挡了一把,“相思,你爸爸说什么了?” 陆相思眼睛有点红,却一闭眼生生逼退了眼泪,冷冷道:“他说让我回家,没别的了。” 唐言蹊张了张嘴,来不及思考就先出了声:“我也可以送……” “我说话你听不明白吗?”陆相思提高了声音喝止道,“不要再来烦我了!你又不是我妈妈,有什么资格带我出去玩!还有,这种市井小民扎堆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 唐言蹊的声音堵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半天,才生生扯开一抹笑,“好,那我们下次不来这里……” 不等她说完,陆相思就大步往外走。 停在街边的劳斯莱斯亦在此时打开了车门,接到陆仰止电话的池慕单手插兜,倚在车门上,瞧着小姑娘眼眶红红地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坐进后排的座位,力道极大地将车门狠狠撞上。 苏妩左右为难,最后对唐言蹊挤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孩子闹脾气,你别往心里去,那我也先回去了。” 唐言蹊想说“麻烦你了”,可又突然想起女孩那句歇斯底里的“你又不是我妈妈”,心里席卷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她抿唇笑笑,最后什么都没说。 上了车,苏妩担忧地瞧着后排红着眼眶不肯掉眼泪的女孩,轻声问开车的男人:“陆三公子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池慕想抽根烟,又顾忌着小孩子在车上,最终手摸过烟盒,又收了回来,淡淡道:“不知道。” 不过不难猜。 苏妩嗤笑,“你们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你会不知道?” 男人清俊疏朗的眉头微微一展,靠在驾驶座的后背上,单手扶着方向盘,动作说不出的风雅自在。 他低低徐徐地笑道:“我要是他,大概不会说‘你要是不回家我就打烂你屁股’之类的话。” 这点威胁对陆相思这种倔脾气一点用都没有。 “那不然呢?”苏妩皱眉。 池慕凤眸轻眯,“办法多得是,比如:你要是再不回家,唐言蹊的饭碗就会断送在你手上。” 后排的女孩闻声身体一僵。 电话里男人沉冷警告的语气犹在耳畔:“陆相思,我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如果你想让唐言蹊像个乞丐一样满大街乞讨,以后可以继续见她。爸爸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唐言蹊的工作、前程,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就跟池叔叔回家。” 陆相思咬着唇瓣,再没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讨厌爸爸的不近人情。 池慕透过后视镜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勾唇,老三也真是一点不客气。 …… 唐言蹊独自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面无表情地将没喝完的两杯奶茶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打了辆车回酒店。 走到房门前,忽然发觉门竟然没有锁,还留有一条缝隙,里面隐约透出一丝灯光。 她黛眉一蹙,退了两步抬头瞧着门牌号,没有错。 屋里难道进贼了?唐言蹊正踟蹰着是不是转头去前台叫个服务生陪她一起进去,冷不丁地听见一道低磁冷漠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自己不进来,是等我出去请你?” 唐言蹊搭在门把手上的五指条件反射般蜷缩在一起。 下一秒,她伸手推开门,再无犹豫地走进房间。 落地窗前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夕阳磅礴艳丽的光线从窗外滤进来,擦过他宽阔的双肩、修长的腿、熨帖整齐的衣角。 只让人有瞬间的错觉,仿佛那背影是天边孤鸿,与日月一同俯瞰着偌大的一座城。 女人温凉的笑声蓦地惊扰了这副孤寂唯美的画面。 “陆总,如果我没记错,前两天你好像还在教育我说,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是昨天。” 男人开腔纠正,回头,对上她算不上笑的笑,俊脸上的表情比唐言蹊更加寒意凛冽,“如果唐小姐记性真有这么好,是不是也该记得我还告诉过你,让你离相思远一点?” 唐言蹊就这么看了他半晌。 这张脸明明还是五年前的脸。 这个人也明明还是五年前的人。 为什么,她却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唐言蹊垂下眼帘,眉目间缓缓绽开清晰刻骨的冷艳,轻笑,“夫妻一场,你不需要拿我当贼一样防着。今天带她出去只是因为昨天答应过她,对小孩子就应该言而有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陆仰止缓缓走上前,薄唇轻挑,“对小孩子应该言而有信,那对大人就可以出尔反尔了?” 唐言蹊算是听烦了他的冷嘲热讽,抬手指着房间大门,“既然人你都已经带回去了,没事的话,陆总请回吧。” “这就完了?”他走近她,身影罩住了她头顶一片刺眼的灯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唐言蹊,认错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女人闭了下眼,“好。是我错了,陆相思是你女儿,你想关着她、想囚着她、想打她、想骂她都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她妈,”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那尖锐的棱角在往心底深处扎,声音忍不住地跟着抖,“我管不着。” 陆仰止寂冷的脸色僵了片刻,而后扬唇冷笑,“你能明白最好。” “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别把歪脑筋动到相思身上来。”他凑近她的脸,鼻尖几乎挨上她的,明明是很暧昧的距离,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能把人冻伤,“她是我女儿,你记住了,她是我女儿!” 唐言蹊细眉颦了下,不动声色地后退,脸上温婉的笑意如花绽放,“陆总这三令五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怕我和你抢女儿呢。” 逆着光,她没看到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细微的收缩。 “你可以试试。”她只听到陆仰止的嗓音,前所未有的阴鸷冷峭,“如果你有胆子的话。” 唐言蹊若无其事地睨着自己的指甲,红唇开阖,轻声吐着侵略性极强的字眼:“我以为陆总你知道,我唐言蹊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的三个字就是‘你没胆’和‘你不敢’。” 从小到大她做过的离经叛道的事情还少了? 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眼看着陆仰止的脸色更加阴沉,唐言蹊又放下手,一笑了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自己死了个女儿就把别人的女儿一起弄死,毕竟残害幼儿这么损阴德的事,只有陆总你干得出来。” 她原以为陆仰止听了她的话,会更加怒不可遏。 谁料他眸光微微下垂,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到了她的手指上,黑眸间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 而后稳、准、狠地出手攥住她的手腕,高高举到眼前,沉声问:“这是什么?” 唐言蹊一愣。 一枚钻石戒指在满室的夕阳中闪烁着耀眼的光。 那是几年前,他在婚礼上亲手为她戴上的钻戒。 “这是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唐言蹊使劲抽回手,“这是什么你不认识?前夫送的戒指。” 陆仰止薄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随而又哼笑,“墨岚是没钱给你买戒指还是怎么?连定情信物都要用前夫送的。” 他说是这样说,心里却对她戴着戒指的行为很是受用,一呼一吸都在无形间舒畅了不少,竟也不想跟她计较其他事了。 唐言蹊缄默。 这样东西她戴在手上很久了,久到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觉得它是自己身体和生命中的一部分。 没想到却被他看见,还以此奚落。 “要论财大气粗,谁能跟你陆三公子比。”唐言蹊皮笑肉不笑地回敬。 “是么。”男人眸光一闪,薄唇翕动,念着这四个字,“财大器粗?” 他似笑非笑的,让唐言蹊立刻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脸倏地红了,“你下流!”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粗鲁野蛮的唐大小姐才会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脸红得能滴出血。 明明只是玩笑,可看见她如此反应,他居然真觉得有一股燥热往身下蹿。 该死。 陆仰止直起身子,随口扯了个话题,“宗祁想的法子是你教的?” “什么?”唐言蹊皱眉。 很快又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下午开会的事。 “他没跟我提过。”唐言蹊据实回答,“我只是把书给他了。” 见陆仰止平静内敛的神色,她到底没忍住,又问:“他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陆仰止眯着眸子,冷笑:“愚不可及。” 唐言蹊对这男人口是心非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当即就开心起来,“好小子,不愧是我徒弟。” “蠢劲儿都是从你身上学的。”男人丝毫不给她得意忘形的余地,一盆冷水浇下来。 一提起别人就这般欢欣雀跃的,一见到他不是苦大仇深就是堆了一脸假笑。 唐言蹊一扫心中不快,想着一定要回去好好奖励一下这小子,边想边斜着眼睛下起了逐客令,“陆三公子,你还不走?” 陆仰止眼瞳中流动的墨色一滞,最后寒声警告道:“别把我今天说过的话当耳旁风。” 唐言蹊心情好啊,也懒得和他呛声,差点给他作揖了,“是是是,您请好儿吧。” 男人走后,唐言蹊便拉好窗帘,换下了被陆相思砸上冰激凌的上衣和短裤。 她望着衣服上还能看清的奶油渍,想笑却笑不出来,叹了口气,走进浴室里清洗。 …… 陆仰止刚下电梯,早已等在大堂的宋井就迎了上来。 见男人眉目沉峻,面若秋霜,想是和唐小姐吵得不轻,因此也不敢多话。 要说这唐小姐胆子也真是大,光天化日的就敢把大小姐从陆家劫走,陆总不火冒三丈那才是有鬼了。 他轻声提醒道:“陆总,车停在后门了,我先去开车,您在前门稍等。” “嗯。” 陆仰止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余光忽然瞥见酒店大堂门外一道拄着拐的身影。 那人半条右腿都不在了,靠着一条左腿和拐杖一步步走进酒店的旋转门。 再往上看,他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帽子,将半张脸遮在阴影里,另外半边脸上也有深浅不一的伤疤。 那一双眼睛尤为令人不舒服,如同藏匿在黑色雾气里的毒蛇,身侧遍布着荆棘与虬枝,阴森森的可怕。 与陆仰止短暂的视线交接,对方下意识撇过头去,很快上了电梯消失在他眼前。 陆仰止心头飞快掠过一丝念头,却快得难以捕捉。 他长眉微拧,见宋井已经将车开至门外,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可车子还没驶出酒店的院门,陆仰止的脸色倏忽间变得极为难看,厉声喝止道:“停车!” …… 唐言蹊刚换好睡衣,洗完衣服,就听见有人在楼道里敲门。 她看了看周围的桌椅沙发,怕是陆仰止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等一下。” 唐言蹊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他的东西,于是披了件外套在睡裙外面,“来了。” 也不知道他这短短一会儿去而复返是为了—— 开门的刹那,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门外是个拄着拐的瘸子,在她开门的瞬间便用拐杖卡在了门缝里,阻止她关门的动作,而后非常干脆利落地闪身进去了。 唐言蹊一惊的功夫,对方一把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她努力镇定下来,冷声问。 “我是谁,你忘了吗?” 对方一开口,唐言蹊的心顿时一哆嗦,如同被千万支冷箭钉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下。 这道沙哑磨人嗓音…… 她记得。 对方冷笑一声,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伤痕可怖的脸,眼底浓烈的恨意就着凶光一同迸射,仿佛要在对面女人的脸上射出一道血窟窿。 “想起来了?” 第49章 别碰她 唐言蹊闭了下眼,嘴角弯出来的弧度很讽刺,“你还活着啊。” “你这臭娘们都没死,我当然不能死。”他阴恻恻地笑着,每个字都好像咬在唐言蹊的喉咙上,“我们计划了好几年的事情被你一个人搅合了。你说,我得怎么好好感谢你?” 唐言蹊也不动弹,只道:“看来今天我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就是绑架陆相思、企图杀害庄清时的绑匪之一,怕是对她恨之入骨了。 “你明白就好。”对方哼笑,刀锋又递进两寸,“也怪老大太蠢,居然信了你的鬼话连篇,害得我们那么兄弟葬身在山上!要不是我昏过去,刚好躲过了你男人派来灭口的人,现在早已经被他活埋了!” 这些人的冥顽不化,唐言蹊早有见识了,因此连周旋都懒得,平铺直叙道:“是你们送死,怪不得别人。” 真是活腻歪了才会把主意打到陆仰止的女儿身上。 以陆仰止那个看似温淡实则狠辣的性子,给个全尸都算是仁慈了。 “你个贱人,还敢嘴硬。”绑匪将她按在床上,以刀尖抵着她的脖子,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老天爷留我一条命,就是叫我来找你报仇的,否则我九泉之下都对不起枉死的弟兄!” 唐言蹊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只能生受着,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临时披在肩上的外套也早已滑落,此刻她穿着吊带睡衣,香肩半露,更显出皮肤的光滑与白皙。 与她干净白皙的脸蛋上那枚发红的巴掌印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绑匪的眼珠都有些转不动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改变主意,“杀了也是浪费,不如杀你之前,我再好好享受享受。” 唐言蹊脸色倏地白了,一丝薄怒从巨大的恐惧中油然而生,“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绑匪用腰间的绳子将她整个人捆在床上,甚至扒下了枕套塞进她嘴里,阻止她叫喊,“臭娘们,你再叫?再叫也没人会进来救你,没人会打扰老子的好事!我劝你还是安静一点,说不定一会儿死的时候能少受点罪!” 说着,他就已经捧着她的脸胡乱亲了上去。 唐言蹊怎么躲都躲不过,又被他扇了一掌,眉目间阴鸷之色很深,“你给我老实点!” …… 楼梯间里,男人疾速往楼上走,连电梯都来不及等。 宋井在他身后,好几次累得气喘吁吁,却又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 他也不明白陆总要去干什么,只是隐约能感觉到男人挺拔的背影轮廓中散发着极端冷厉沉鹜的气息,让人心底里都在打颤。 直到从电梯间出来的时候,陆仰止直奔某个大门被锁紧的房间,狠狠一脚就踹了上去,“开门!” 屋里的男人解皮带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睛望向被踹得有些变形的门。 唐言蹊闻声亦是睁开眼睛,褐瞳中里一抹很深的、不可置信的色彩,逐渐化为复杂与希冀,水光盈盈。 是他。 绑匪当机立断,用刀子戳着唐言蹊的脖子,“告诉门外的人,你没事,让他离开。” 说完,他拿掉了女人嘴里的枕套。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还没说话,那刀就不动声色地刺进她的皮肤里,划开一道血口。 “别胡说。”绑匪道,“除非你现在就想死。” “现在死还是一会儿死有区别吗?”唐言蹊分毫不受他威胁,笑得冷漠,亦是无所谓。而后垂下眼帘,温凉淡静地阐述,“哦,有,一会儿死的话,还要受你这个畜生一番凌辱,不如现在就死。” 边说边嘲弄地望着那人刚解开的皮带下还没来得及脱掉的裤子,“你这就算是硬起来了?” 她的语气连波澜都没有,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却让人无端感受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冷艳与轻薄,“就这么小,被它捅两下,还不如被刀子捅。” 绑匪额间青筋暴起,“你个死女人,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你杀了我呀。”唐言蹊眨了眨眼睛,笑着看着他,“不敢吗?舍不得你没做完的销魂梦吗?” “你他妈的臭婊子,老子今天非要……” 话还没说完,那门“嘭”地一声就被人踹开了。 逆着光,门外有一道无比深邃的影,高大、挺立,如巍巍之山,能将人心头的恐惧严丝合缝的填平。 唐言蹊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 宋井瞠目结舌地站在一旁。 刚才的动静振聋发聩,他简直无法想象陆总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居然将五星酒店的房门就这么生生踹开了。 然,房间里的情景,比房门被踹开还让他震惊—— 女人被捆在床上,衣衫不整,手腕处绳索摩擦出来的血痕清晰可见,不难想象她是如何挣扎过。 床边一个瘸腿的男人正用刀子指着她的脖子,拐杖强硬地分开了她那双线条优美纤细的腿,让这一幕显得既色情又残忍。 蓦地,空气中涤荡开一阵阵诡厉的杀机。 宋井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的男人浑身的戾气已然无法收敛。 他黑白分明、从容平静的眼眸里顷刻间风雨如晦,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波一波拍碎在崖岸上。 那双狭长逼仄的眸子也渐渐变得猩红,五指狠攥成拳,骨节拉扯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陆总。”宋井轻声道,“我们要不要报警?” 陆仰止看也不看他,就一步步稳如泰山般沉笃地走近屋里。 脚下裹挟着阴沉之气,随着他的踏入,整个房间都被迫置身于风暴中央,随时有被卷碎的危险。 “放开她,你的死相还能好看一点。”他一字字道。 绑匪有一秒钟被他的冷峻震慑,随即冷笑,“陆总不愧是当领导当惯了的人,说话向来颐指气使。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先看清楚现在的状况,是你女人的命在我手上!你再敢跟我放肆一句,我就剁她一根手指头扔在你面前。” 唐言蹊睁开眼,那刀锋果然已经从她的脖颈处移向了她的手指。 她却没有感到刚才那般袭满全身的恐怖,而是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那一眼,却像是瞬间引爆了陆仰止的胸腔里的什么东西。 碎片四分五裂,扎进血管里,分不清究竟是惊痛还是愠怒。 “你想怎么样。”男人沉声问,望向绑匪的眼神沉冷而坚毅。 陆仰止几乎不敢再看床上的女人。 她眼底的红,眼角的泪,如此令他动摇。 绑匪不知是早有想法,还是就真对他恨到了骨子里,脱口便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场爆炸根本没有炸死我所有弟兄!是你,陆仰止!是你下令让那些人将他们活活埋进土里窒息而亡!这笔账,现在我就好好跟你算一算!” 唐言蹊一惊,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男人寒玉般的黑眸纹丝未动,开口还是那句话:“你想怎么样。” “容易。”绑匪阴冷一笑,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刀扔在他面前,“废你一条胳膊,换她一根手指。” 唐言蹊猛地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绑匪迅速将枕套又塞回她张开的嘴里,寒声道:“没你的事!” 她立刻望向陆仰止,可男人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唐言蹊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只能咬着枕套不停地摇头,这感觉如同在她心头悬了一把剑,比被人强迫被人侮辱被人杀了都要难受。 忽然,她看到了男人身后同样一脸错愕的宋井。 唐言蹊忙给他使眼色,眨得眼睛都酸了,宋井才堪堪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拦住了陆仰止,“陆总,您千万不能冲动!不能上了他的当!” 公司正在紧要关头,上下都指望他一个人,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陆仰止却伸手拨开他,动作慢条斯理,却不容违抗。 他低低淡淡地笑了一声,睨着地上那把锋芒冷冽的刀,缓缓开腔:“就凭这把刀,也想废我一条胳膊?” “那就看陆总诚意够不够了。”绑匪说着,刀尖刺在唐言蹊的手指上,有殷红的血液渗出来。 这点痛楚对于常年厮混在街头巷尾的唐大小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被心里席卷而来的悲哀触动。 因为,她看到陆仰止俯身捡起了刀。 然后平静地说:“别碰她。” 如若唐言蹊行动自如,她一定会上前狠狠踹他一脚,问他,你是脑袋缺根筋吗!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可是越气,眼泪就掉得越凶。 陆仰止怎么会是缺根筋的人? 他又怎么会是任人摆弄的人? 无非,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你看我啊,陆仰止…… 唐言蹊在心里呐喊,喉咙都跟着疼痛干涩。 你看我一眼…… 终于,男人似有所感应,在握紧刀柄的刹那,一个深邃的眼神淡淡朝她扫来。 唐言蹊急忙眨掉了眼里的泪水,清晰地看到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陆仰止从她婆娑的目光里读出了两个字—— 不要。 第50章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陆仰止闭了下眼,竟觉得,她这无声的两个字,便已经足够成为他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他很冷静地攥紧手里的刀,目光落在绑匪身上,“我废一条胳膊,你放了她。” 绑匪大笑,“看不出来陆总居然是个情种啊。” 说完,他又用刀锋挑起了唐言蹊的下巴,“都说当年无恶不作的唐大小姐给你陆三公子戴了好几顶绿帽子,怎么你现在居然还肯为了她断手断脚的?” 唐言蹊的脸色“唰”的白了。 可下一秒却想,也无妨,他提起这些事,或许能让陆仰止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没关系。 能阻止他,就好…… 心态稍缓,便听到男人沉缓冷漠的嗓音:“我的女人,一天是我的,一辈子就都是我的,像你们这种只会垂死挣扎的丧家之犬又怎么会懂?” 他这样说着,眉眼中藏着七分沉稳,三分倨傲。 这话,却让一旁的宋井深深被震撼。 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唐,她姓唐! 可天下姓唐之人无数,谁能想到这个唐小姐,就是五年前在榕城闹出满城风雨的那位唐大小姐! 怪不得她和陆总之间总好像有过什么,怪不得她能凭借陆总一个眼神就猜出他的心思,怪不得陆总对她的态度时近时远,明明总把“厌恶”二字挂在嘴边,却事事不曾追究,甚至在旁人肉眼可见的范围里,给了她令人匪夷所思的宽容。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结发夫妻。 他还在发怔,那边床上的女人就已经瞪大眼睛、“呜呜”地喊出了声。 只听闻刀锋刺入血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饶是宋井一个七尺男儿,都听得背上寒毛竖起。 余光里,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将西装外套脱掉踩在脚下,左手持刀,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的右肋。 鲜红的血液染了他挺括的白色衬衫,很快扩散开一大片。 他的额头上亦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双唇原本就薄冷的颜色褪成苍白。 绑匪的笑声更猖獗了,“陆总真是条汉子,倘若我现在再要你一条腿,想必你也不会拒绝吧?” 陆仰止盯着他。 深沉如海的眸光里蕴着极其冷厉慑人的颜色,说话的气息不稳,嗓音却依旧沙哑低沉,“你有本事就来拿。” “我来拿?”绑匪戏谑道,“你也看见了,我手里还有人质,我怎么去拿?还是要劳烦陆总你亲自动手了,不然……我这刀锋可不长眼睛,万一刮坏了美人儿的手指头……” “别碰她。”陆仰止喘了口气,来来去去还是那句,“我叫你别碰她!” 唐言蹊落泪,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从一开始就无法视而不见。 她逼退眼眶里的泪,猛地将自己的手凑到近在咫尺的刀锋旁。 陆仰止瞳孔骤然一缩。 黑玉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她趁歹徒不备,将整把刀都攥进手里的一幕。 血一滴滴地从她手心滴到地上,连刀锋入骨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清晰的痛。 就好像那刀不是划在她的手掌,而是划在他心上。 “唐言蹊!”他终于失控般厉声大喝,“放手!” 绑匪大惊,这才发现女人做了什么,急忙想抽回刀身,却抵不过女人拼命一般的力道。 可他身上再无防身用的第三把刀。 陆仰止双眸间迸射出极为寒凛的杀意,仿佛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千刀万剐了。 他没有碰右臂间的刀,就任由它插在那里,几步上前狠狠一脚踹翻了绑匪,左手用了狠劲一掌劈下去。 骨头断裂的声响让宋井的脖子都跟着一缩。 他看到男人右肩上的血色,随着他遽烈的动作而变得更加深邃浓稠,一瞬间不知是不是该劝他停下。 想开口,又有种自己根本拦不住的感觉。 片刻后,陆仰止停下了动作。 “留着他的活口,别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他没回头,对着宋井吩咐,语气阴寒彻骨,“我要让他一辈子都后悔今天做过的事。” 宋井忙道:“是,陆总!” 而后,在他复杂的注视下,男人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床上的女人。 她的手还被绑着,眼眶有点红。 可却那么那么勇敢地攥着那把刀。 陆仰止说:“松手。” 唐言蹊没说话,嘴里还塞着枕套。 他伸出带着血污的左手,将填满她嘴里的东西抽出来,又低声道:“松手。” 唐言蹊这才抬头与他对视,笑成一脸欠揍的模样,跟他对着干,“不松,怕疼。” 宋井看着女人嬉皮笑脸的模样,突然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怕疼,她做的事情是怕疼的人做得出来的吗? 不过她说的倒也在理,刀子深入手掌,拔出来会更痛。 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埋得越深,就越不敢轻易除掉。 陆仰止的嘴角却弯了下,放轻了声音,左手握住了她全是血的右手,摩挲,“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那刀有多锋利,没人比他更清楚。 “胆子大的人也怕疼啊。”唐言蹊扬起脸蛋,说到下一句时才有了点哭腔,“你疼不疼?” “不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被她这样一问,他却又想,其实还可以再疼一点。 宋井抹了下眼角,忽然不懂这二人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 冷言冷语,明嘲暗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对方死,都无需眨一下眼睛。 “你傻了吗?放开我呀。”唐言蹊笑着,宛如嫣红的血里开出的一朵花,“血流干了会死人的,我可不想和你殉情。” 陆仰止用左手缓缓解开她的绳子,“有情才能殉。” 唐言蹊垂眸浅笑,“那我们最多只能算是同归于尽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彼时陆仰止已经昏了过去。 医生急匆匆赶到房门口时,只看到有个满手是血的女人面带微笑地坐在他床边,喃喃低语:“你说你这条胳膊要是真的废了,那怎么办啊?” “不如我把我的换给你好了,虽然瘦一点小一点,但也聊胜于无了……” “实在不行,这手我也不治了,陪你一起当独臂侠,你看好不好?” …… “不行,你敢!” 陆仰止猛地睁开眼。 陪床的女人被吓了一跳,也跟着清醒了。 见他醒来,她喜极而泣,“仰止,你醒了?”边说边扑到了他身上,眼泪就这么湿了他胸口的衣襟,“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相思怎么办?” 陆仰止眉头皱了下,“清时。” 庄清时擦着眼泪起身,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 “对了。”她道,“你饿不饿?我没让池慕他们买东西来,怕你醒了就凉了,你要是想吃什么,我现在去……” “我没事。”他淡淡地截断,只觉得她一贯优雅端庄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显得无比聒噪,竟还不如那个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陆仰止下意识瞥向自己的右臂。 一阵麻木,该是打了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 他微微掀起眼帘,打量着这间高级病房。 面积很宽敞,设施也很先进,什么东西都一应俱全,一眼甚至能将窗外的景色收入眼底。 所以,也一眼就能确定,谁在,谁不在。 庄清时见他一双眼眸如拢着不透光的雾气,深邃又幽暗,看了窗外片刻又很快收回目光,将双眼阖上,一时间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闭着眼,波澜不兴地开口:“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仰止。”庄清时在他面前向来乖巧懂事,此时语调难得严肃,“这次你必须听医生的,留在这里好好静养,你知不知道你的右手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再出一丁点差错你以后就是个废人了?我知道公司的事情你放不下,池慕、厉东庭都说会替你盯着,实在不行让大姐回来——” “不准。”一直沉默的男人听到这句话才蓦地有了反应。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清与萧瑟,“告诉下去,这件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让大姐知道,否则我唯你是问。” 庄清时一怔,而后缓缓攥紧五指,脸上铺开笑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不告诉大姐?” 可男人的态度明显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做决定时向来如此,别人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 “我不想让她担心。”他说。 庄清时笑得苦涩,“你是不想让大姐担心,还是怕大姐知道你因为唐言蹊受伤,会找她的麻烦?” 男人听完,俊脸的线条没有半分动容,依旧岿然如山,平静高远。 庄清时的心头倏地被剖开了一个口子。 他如此从容,如此坦然,可又怎知,这份坦然其实比谎言来得更加伤人。 陆仰止淡声开口,嗓音如古刹寒烟,风波不起,“清时,我和她夫妻一场,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件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就到此为止吧。”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庄清时听罢几乎想尖锐地反问,可你会为了别人牺牲到这一步吗? 话音到了喉咙,却又被她生生咽下。她明白,这个男人最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 于是她笑着说:“好,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第51章 她倒是懂事 陆仰止没再说什么,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庄清时替他掖好被角,温声道:“那你再休息一下,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护士过会儿来换药。” 没得到男人的回应,庄清时皱了下眉,心中有个直觉——他并不是累得不愿意开口,而是,他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想到这一层,她眸光略略一沉,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 楼下的病房里,唐言蹊望着手上白花花的纱布,动作缓慢地攥了下拳头。 纱布上顿时又渗出了殷红的血色。 一旁削苹果的宗祁一见就变了脸,惊呼着扑上去:“祖宗,你消停点行不行?” 第四次了。 唐言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年轻人要稳重,别老大惊小怪的。” 宗祁翻了个白眼。 按理说,寻常女人在差点被人侮辱又差点丧命的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肯定都吓得不轻,再严重的,产生心理阴影都有可能。 她倒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一开始宗祁和医生一样,都以为她是遭遇此劫,性情大变,所以在人前粉饰太平。直到她生龙活虎地把他送来的补品翻了个遍,最后一脸老大不高兴地拍了下桌子,怒喝:“老子要的干果呢?” 宗祁望着她手心崩裂的伤疤,“……” 很好,还是正常的。 他三番五次地试图劝她,医生说为了防止伤口发炎,最近不能吃干果。 结果祖宗拉着一张脸,怎一个不高兴了得,“让你买你就买,吃坏了算我的。” 后来医生果然就急了,“你这手要是不要了?” 唐言蹊嗑着瓜子,斜眼瞟他,“楼上有个姓陆的病人你知不知道?” 医生没好气,“知道。” 唐言蹊立马凑上前,“他醒了没?” “你别乱动了我就告诉你!”医生忍无可忍。 女人这次倒听话得很,乖乖坐在椅子上伸着手让他包扎。 就是眼睛晶晶亮的像只要吃骨头的狗狗,“那他到底醒了没有啊?” 医生瞥她,“没有,危险期都没过。” 唐言蹊怔了下,眼神很快就沉入了黯淡无光的海底。 过了几秒钟,她问:“什么时候过?” “不知道。”医生道,“人家未婚妻都没问这么多,你倒是比她还上心。” 唐言蹊不说话了。 眼下已经是她的伤口第四次开裂了。 医生进门的时候额头青筋直跳,唐言蹊笑眯眯地还没开口,医生便截断她:“醒了,醒了!刚醒!别问了!”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自觉地把手伸过去,“辛苦你了。” 医生对她不走心的道谢很是嗤之以鼻,“你要是还知道辛苦俩字怎么写,就别给我找事了。” 医生走后,宗祁瞧着她,开口问:“你担心他?” “担心他的人够多了。”唐言蹊洒脱地靠着床头嗑瓜子,“不差我一个。” “可你还是担心他。” 唐言蹊眯着眼眸瞧过去,一只瓜子皮扔他脑袋上,“我说你小子不好好看书,天天净琢磨我,出息呢!” 宗祁把苹果削好放在她身旁的玻璃碗里,平静道:“祖宗,这事情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用琢磨。担心陆总就上去看看他,两步楼梯的距离而已,你伤的是手又不是腿。” 唐言蹊闻言,却真偃旗息鼓了一阵子。 而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比方才哑了些许,“你要是对某人有所亏欠的话,大概也不会想见他。” “那是不敢,不是不想。”宗祁出声纠正。 唐言蹊笑了,掀开眼皮,“懂的还挺多。” 她道:“可是有些人啊,就像个漩涡,你离他越近,被卷进去的风险就越大。” 宗祁把苹果递到她面前,“如果你早就认识陆总的话,应该听说过唐家大小姐的事。” 唐言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动手去接。 “我听说过她挺多事的。”女人表情诚恳,“你说的是哪件事?” “她倒追陆总的事。”宗祁道,“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可是她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成了明媒正娶的陆太太。谁说她不是被卷进去的?她可以说是被漩涡吞噬掉的人,但你要问她后不后悔当年拼命嫁给陆总,我想她的回答应该是——” “不后悔。”唐言蹊轻轻道。 “所以啊。”宗祁一拍大腿,“人家也姓唐你也姓唐,你怎么就这么怂呢?” “是啊。”唐言蹊煞有介事地点头跟着附和,“人家也姓唐我也姓唐,你怎么就这么蠢呢……” 说完她便放下盛着苹果块的玻璃碗,轻飘飘地出了病房门。 徒留宗祁一个人在原地怔愣。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难、难道她就是—— …… 唐言蹊出门,安安静静等在电梯前。 过了半分钟,一架电梯从楼下升上来。 庄清时上了电梯直接按下七层,没想到电梯在六层还停了停。 两扇门向旁边撤开的同时,门里门外的人都怔了怔。 唐言蹊反应还算敏捷,面无表情地伸手进去,替她按下关门键。 庄清时也回过神来,忙挡住门,黑白分明的眼瞳却隐隐有几分晦暗,“你不上来吗?” “太挤,我等下一班。”唐言蹊皮笑肉不笑。 电梯里明明只有庄清时一个人。 对方深吸一口气,撩了撩波浪卷的长发,红唇一弯,那弧度精致得分分钟将唐言蹊这个伤口裂了四回、病容憔悴的模样比了下去,“你我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何必分两次走?” 她都这么说了,唐言蹊也懒得再矫情。 反正这架电梯不走,她再按上行键也不会有其他电梯过来。 也不知道是国民女神的气场太强大还是怎么,一进电梯唐言蹊就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还是庄清时先发夺人开了口:“你要上去看仰止吗?” 唐言蹊以关怀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庄大美人已经知道我和你要去同一个地方了,还问?” 庄清时也不客气,冷笑,“去道谢吗?你是该好好谢谢他,像他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不多了。” 唐言蹊勾唇,原本就削瘦的脸庞,经过流失血液和营养,更显得下巴尖细,“啊,那我真是感动,庄小姐觉得我该怎么感谢他呢?以身相许怎么样?” 庄清时觉得这女人从小到大唯有气人的本领是一流的,三两句就能把人说得火冒三丈,“你每天惦记着别人的男人不累吗?” 唐言蹊瞧着手上的纱布,眼神晃都没晃一分,“那你让他少管我的闲事呀。” 见庄清时不吭声,只是精致美丽的一张俏脸倏地就黑得像锅底,唐言蹊忍不住轻笑出声,“做不到吗?” 她淡淡平视前方,不知道这电梯怎么行驶的这么缓慢,“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管不住,怪得着别人了?” 女人嗓音温凉静敛,像泉水般清澈明晰,却又仿佛揉着些细小的砂砾,扎着人的心,“当年你和他苟且的时候,我也没low到跑到你面前去挑刺找茬的地步。怎么庄小姐现在堂堂一个未婚妻,反倒落魄得像个嫁不出去怨妇呢?就因为他舍命救了我两次,让你这么恐慌吗?” “可笑。”庄清时这么说着,脸上却分毫笑意都没有,反而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指甲几乎在袋子上戳穿一个洞,“你别以为仰止舍命救过你两次就能证明什么,他亲口告诉我说,任何一个负责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是因为你唐言蹊有多特别。” 唐言蹊歪着头,“是吗?” “他还说,这件事不准传到外面去,让任何人知道。”庄清时紧盯着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因为他救了你的事情传出去会让我难做。他不想让别人对我议论纷纷,更不想我被那些流言蜚语伤害,所以把整件事都压下来了。” 唐言蹊的眸光微微一僵。 这细小的波动没有逃过庄清时的观察,她冷笑一声,“他救了你又能说明什么呢?救你,只是在不损害我的基础上的举手之劳。如若有一天你的存在威胁到我,你看看陆家还会不会容你!” “被承认的永远是我,被优先考虑的永远是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唐言蹊跟我一比,什么都不是。” 对方每个字都仿佛断在她的气管上,让唐言蹊顷刻间有种溺水般无法呼吸的错觉。 幸好,电梯门随着她的话而打开。 大片大片的空气涌进来。 庄清时甩手离开,唐言蹊却还站在电梯里发呆。 她的双脚灌了铅一样沉重,想迈却根本迈不动。 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 她冒着生命危险将最后一份生机推给了庄清时,而后陆仰止在山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没有问她一句伤口疼不疼,感觉怎么样,却怒不可遏地指责她不该对庄清时下如此狠手。 唐言蹊猜也能猜到庄清时究竟动了什么手脚才让他那样以为。 只是冷静睿智如陆仰止,竟然也有分辨不出是非真假的时候,也有被表象蒙蔽的时候。 果然是关心则乱吗?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这个男人看似不近人情、性子冷漠,其实要想追到他,办法却简单的很—— 就是放下脸皮、锲而不舍。 她做了几个月便做到了。 庄清时呢? 她不在的这五年里,庄清时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了? 唐言蹊望着不远处高级病房的门,只觉得脚下几步路,是她穷极一生也走不完的遥远。 庄清时却扶着门把手,灿若莲花地冲她回眸一笑,“那我先进去了。” “谁在外面?”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 隔着稀薄的空气,轻而易举击穿了唐言蹊的心。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触电般,很快又恢复正常。 庄清时回过头,拎着清粥小菜走进去,安放在床头柜上,优雅地笑道:“是唐言蹊,她说你救了她的命,要好好感谢你。” 男人不冷不热地望着她,黑眸里扩散开很清冷的墨色,淡而无痕,“让她进来。” “医生叮嘱过,你伤口还没愈合,不能见太多人,万一感染了就糟糕了。”庄清时慢条斯理地劝他。 男人不为所动,“无妨,让她进来。” 庄清时皱眉,“仰止……” “要我说第三遍?” 她咬了下唇,“好,我去叫她。” 说完边转身又将病房的门拉开。 楼道里空空荡荡的,电梯不知何时又已经降回了六层。 庄清时嘴角微微翘起,回头,遗憾道:“估计她也怕打扰你休息,就让我代为转达,现在人已经走了。” 男人眉峰重重拧起,目光里透出莫可名状的厉色,一双寒眸如同被冷水浸泡过的黑玉,冰凉彻骨,“她倒是懂事。” 庄清时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她接了个电话,脸色渐渐变得为难,“好,那我尽快回去。” “仰止,剧组有急事,我晚点再来看你。”她将手机放回兜里,美眸一扫床头柜上的粥,“这粥……” “我自己可以。”他颔首道,“你去吧。” 待庄清时走后,病床上的男人望着还在不停滴答的点滴,忽然面无表情地伸手扯断了输液管,而后起身出了门。 第52章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病房门被拉开的时候,宗祁有点诧异,迎着她就走了过去,“祖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唐言蹊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话也不说。 宗祁在她身边几天,大概摸清了她的脾气,每次只要一不吭声,准保就是心情不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楼上那位又出什么事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牙签扎了块苹果举到她嘴边。 只见女人小巧精致的鼻尖微微耸动,闻到苹果香,立马睁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嗷呜一口就把苹果咬了下来。 宗祁默默在小本子上记下,这位祖宗不仅嗜睡,还嗜吃。不管吃的是什么,反正嘴巴不能闲着。 于是他又扎了一块苹果,递到她嘴边,一见唐言蹊睁眼,立马把手腕抬高,把苹果从她眼皮子底下挪远,笑眯眯地问:“见到陆总了?” 唐言蹊看了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苹果,沉默,“……” 这小子学奸诈了,开始算计她了。 宗祁把苹果凑近了些,笑得很欠揍,“嗯?陆总他怎么样?” 唐言蹊趁他不备,一口咬下苹果,恶狠狠地嚼了两下,偏着头闭上眼,不耐道:“死了。” 宗祁在心里叹气,看来症结真的在陆总身上,“又吵架了?” 说着喂了个苹果过去。 唐言蹊觉得,这货实在是被她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拿吃的誘惑她! 她很有骨气地掀开眼皮瞪了他好几秒,愣是没动。 就在宗祁以为这法子失灵了时,冷不丁却听见床上的女人闷闷道:“太远了,吃不到。” ……有骨气什么的果然是个误会。 宗祁只好认命地凑近些,“水果还是要多吃点,对身体好。” 她咬掉苹果,边吃边哼唧:“知道。” 她对能吃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 “那陆总……” 唐言蹊这下也冒火了,“我都说了陆仰止死了!死了懂不懂!别拿他烦我!”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冷峻沉稳的嗓音,比平时听起来薄一些、虚弱一些,可语气里含威不露的气势却在。 宗祁激灵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足无措道:“陆总。” 男人冷淡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在他举着苹果的手上微微停顿了几秒,“出去。” 宗祁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女人,却见她不知何时又闭着眼躺下装死了,整条被子恨不得都被她裹在头上,活像个白色的粽子。 感受到头顶越来越沉重的压迫力,宗祁想笑不敢笑,扔下苹果就跑了。 陆仰止走到她身边,皱眉,伸手去扯她捂着脸的被子。 扯不动。 “唐言蹊。”他沉声叫她。 没人言语。 “别装死。”他道。 唐言蹊捂在被子里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不说话也不动了,以为他走了,才慢吞吞地掀开了被子。 被子刚从眼前拿开,就见男人一张棱角冷锐、面无表情的俊脸,檀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唐言蹊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格老子的……” “女孩子说话干净点。”陆仰止眉头拧得更紧,边训斥边用左手按住她的被子,阻止她再躲起来,“藏什么藏?” 病房也就这么大,她还能把自己挂在天花板上? “你过来干什么?”唐言蹊不想和他说话。 庄清时不是说他伤口不能感染,见个外人都要死要活的,他过来干嘛。 陆仰止道:“有人口口声声说要感谢我,结果脸都没露一个自己就先跑了。这句谢谢我要是不听,对得起我这条胳膊?” 女人垂着眼帘,还是气儿都不吭。 “起来。”他加重了语气道。 唐言蹊从小就是个不规矩的,最喜欢和人对着干。 可是陆仰止这人,板着脸的时候说话又冷漠又透着一股子权威,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服听从。 她磨蹭着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他低低一声似叹非叹,“裹着不热吗?” 大夏天的,捂出一身痱子就高兴了。 唐言蹊在病床上老老实实地坐好,他又伸手将她一直藏在被子里的左手拽了出来。 掌心的纱布上有殷红的血色,想是伤口又裂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仰止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怒意没完没了地往上窜,哪怕是他这么多练出来的修养和脾性都压不住那股邪火。 额头上青筋跳了两下,语气更重了,“你就没有一天安生的!” 唐言蹊单手捂着耳朵,这人每次一发脾气都能把人震得耳膜疼。 看他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刚过危险期的病人。 “你不是下来听我说谢谢的吗?”唐言蹊小声抗议,“这些闲事也要管。” 男人面沉如水,“那你说了吗?” 唐言蹊噎了噎。 半晌,轻声道:“谢谢。” 那两个字音着实咬得很轻,轻到,他若不是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她、便能将这两个字错过的地步。 轻得如同细小的羽毛划过心尖,让他想抓却抓不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仰止眸光深邃地望着她受伤的左手,过了很久才淡淡出声道:“你如果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当初就不该那么做。” 倘若不是她不顾一切地将刀锋握进手里,他也许真的会在歹徒的威胁下,再废去自己一条腿。 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他舍命救了她。 其实,他的命又何尝不是她救回来的。 这个胆小自私又怕疼的女人,她把刀攥紧手里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唐言蹊没回应他的话,而是伸出爪子摸向床头柜上的削好切好的苹果。 陆仰止睇了那边一眼,便沉着脸将玻璃碗推远了些,俊朗的眉峰间阴翳之色分毫不加掩饰,“病了就有人伺候着,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唐言蹊弯唇,温声细语地回敬道:“陆总还不是一样?美人在侧,艳福不知比我大出多少倍,又何必来酸我?” 听医生说,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庄清时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 难怪刚才在电梯里隐约都能瞧见庄大美人眼睛下面难得有两道青灰色的黑眼圈。 “清时确实懂事。”男人薄唇翕动,平静道,“比有些狼心狗肺的人强多了。” 唐言蹊抬眼看他,只见他还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稳重姿态,坐在她床边,长眉深邃,目如点漆,连病着的时候都英俊得不可思议。不枉榕城的千金名媛们一见到他就忘了什么叫礼节教养,变着法地想往他身边挤。 可惜这样的人,她早已错过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器官疼得发紧。 不一会儿,一直没出现的宋井敲门进来了,“陆总,出院手续办好了。” 唐言蹊细眉一颦,褐色的瞳仁里写满震惊,“你要出院?” “公司现在离不开人。”他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唐言蹊却听得火冒三丈。 她细软的眉目愈发蹙紧,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她太清楚,陆仰止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是他做了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因为,她知道已经失去质疑他决定、或是参与他生活的资格了。 这些事是庄清时该做的,她没有立场开口规劝。 陆仰止将她表情里细微的黯然收入眼底,削薄唇抿出一丝微不可觉的弧度。 一旁宋井见状安慰道:“唐小姐,家里有私人医生,比医院照顾得周道。” 说是这样说,私心里,他还是挺希望有人能劝住陆总的。 庄小姐是指望不上了,唯一说话还有点用的便是陆总的姐姐,可她人在国外,鞭长莫及。而且陆总二次受伤的事,他下了死令不准传到外面去。 陆氏旗下几个新项目的产品发布会近在眼前,董事长也打算借着集团第五家子公司上市的东风参加下一届省级干部的竞选。 这个紧要关头,陆总作为陆家的长子、公司的总裁,是万万不能倒下去的。 非但不能倒下去,还务必要活跃在各种重要场合、拿下至关重要的几项世界级的工程,保障分公司顺利上市,为董事长接下来的竞选铺路。 公司里的人都对陆总的日理万机有所耳闻,唯有宋井是亲眼见到,他是如何透支自己身体、全身心地投注于工作之中的。 陆仰止沉默片刻,起身,唐言蹊想也不想就拉住了他的衣角。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慌忙放开,却看到男人目光深霭的注视着他,眼底如拢着一层薄雾,情绪无法分辨。 “你……”能不能别去,这话她说不出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仰止却一如既往地冷静,俊透的五官线条不见一丁点起伏,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说:“收拾东西,跟我走。” 唐言蹊和宋井同时一愣。 他却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你还想住酒店?” 提到“酒店”二字,唐言蹊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厉东庭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没有斩草除根,给那些人留了可乘之机。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住在酒店有风险。”男人有条不紊地阐述道,每个字都背后都蕴含着无法反驳的力道,“工程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希望手底下的员工总因为这种可以避免的意外事故缺勤。”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宋井都想给他鼓鼓掌了。 也只有他们陆总才能把“跟我回家住”几个字表达得这么义正言辞、道貌岸然。 唐言蹊还是一脸犹豫。 男人似有若无地扫了宋井一眼。 宋井立马挺直腰板,深深意识到自己身为一个狗腿子,眼下需要发光发热为领导做贡献了,“唐小姐,既然您也不放心陆总出院,那不如就跟着陆总一起回家住,两个人相互有个照应,也方便点。您看陆总这一身伤,我瞧着都心疼……” 宋井说着,眼眶一阵泛红。 唐言蹊睨着他,耐心纠正道:“手上再使点劲,不然哭不出来。” 宋井动作一僵,不尴不尬地收回自己掐着大腿的手,摸了摸鼻子,呵呵干笑,“唐小姐真是慧眼如炬。” 唐言蹊嗤笑,懒洋洋地回道:“你也不简单。” 这拙劣的演技连她都瞒不过,还能在陆仰止手底下稳坐首席秘书的职位,这个宋井也算是有本事了。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再冷漠再苛刻的领导,也喜欢会说话会办事会看眼色的助手。 宋井充分发挥了他会说话会办事会看眼色的特长,继续苦口婆心道:“唐小姐,您得想想,陆总是因为什么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唐言蹊眼皮都没抬,皮笑肉不笑,“因为你没拦住他?” 宋井,“……”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力反驳。 不过一想自己一贯引以为傲的战斗力被曾经的总裁夫人三两下就秒成渣渣了,实在是伐开心。 “够了。”冷眼旁观许久的男人终于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他的眼神紧锁在女人慵懒却苍白的脸上,眼底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浓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你确实用不着跟我商量。”唐言蹊摆摆手,“去找你未婚妻商量吧。” 陆仰止的眸光蓦地暗了,一步上前,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制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唐言蹊,你到底在在意什么?” 第53章 金屋藏娇 犀利的视线望进她眼里,让唐言蹊眼中的每一分情绪都变得无所遁形。 人类对危险有着与生俱来的回避本能,她自然也本能地想别开头,不看他过于锐利的眼神。 “我没在意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唇梢轻轻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我只是不喜欢庄清时,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所以不想变成她那样的人。陆总你可能不知道,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能光明正大的骂她一句‘小三’是多痛快的事。而被她反击说我现在也同样惦记着别人的男人,是多让我没面子的事。” 若是在往常,她大概不会想对陆仰止说这些。 只是庄清时在电梯里的一番话,像猫爪子一样在她心里留下了鲜血淋漓的疤。 她说,无论陆仰止为她做多少事,始终都建立在不伤害到她庄清时的基础上。 因为她,才是陆家认准的儿媳妇。 ——被承认的永远是我,被优先考虑的永远是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唐言蹊跟我一比,什么都不是。 心里有一股压不住的冲动,她很想就这么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问他一句,是这样吗,陆仰止?在庄清时面前,我当真什么都不算吗? 可是她又那么害怕他冷笑着点头说,就是这样。 毕竟他已经用她们两个比较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庄清时温柔贤惠,她无理取闹;庄清时重情重义,她自私自利;庄清时知恩图报,她忘恩负义…… 唐言蹊的眸光里攀上些许细小的裂纹,心底溃烂已久的伤疤好像又被人翻了出来,还狠狠捅了几刀。 陆仰止听了她的话,捕捉到的重点却不在一处,他俊朗的眉头微微皱着,道:“我只是为你提供住处,清时不会介意,更不会到外面大肆宣扬。” 她如今的事业如日中天,不会自甘自愿地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唐言蹊扯了下唇,“你以为自己真的了解她?” 她与庄清时从小作对到大,十几年了,庄清时一挑眉一眨眼,她都知道她在动什么幺蛾子。 陆仰止沉着脸,目光不太和善。 唐言蹊道:“一个女人再大度再懂事,也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男人把别的女人接回家里住,庄清时就算是肚子里能盛下一座太平洋,也不可能。” 陆仰止听到这里才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唐言蹊没吭声。 “还是说,你想听我承诺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扯出另一条线。 唐言蹊不解地看着他。 陆仰止还是那副平静冷漠的样子,一阵见血道:“你想听我说,你不是小三。我可以先和她退婚,再把你接回去?” 唐言蹊的瞳孔蓦地一缩,下意识道:“我没……” “你没有吗?”他的视线却如同劈进迷雾里的一道光,刺眼得让她想流泪,“你真的没有吗?” ……她真的,没有吗? 唐言蹊的右手紧紧蜷缩在一起。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无法在他审视的眼神中,肯定地说一句“我没有”。 这个认知让她顷刻间恐慌起来。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慌了神,连眸光都开始狠狠的动摇,散乱。 陆仰止的俊脸阴翳下来,俊漠的眉峰间隐隐藏着几分挫败。 他自知是他逼得太紧了,但说出去的话,却又覆水难收。 他无法骗自己,他想听到她的回答。 也无法骗自己,她此刻的惊慌失措让他突然就后悔了。 那心疼的感觉来的太迅猛,漫卷过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在疼痛中感到深深的自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唐言蹊这样的人,连眼泪都不必掉一滴,就有本事让他向来自诩冷硬的心肠死死揪在一起。 他松开攫住她下颚的手,敛声道:“你欠我两条命,我的手臂两次都因你而伤,从今天开始照顾我到伤势痊愈,应该不算过分。” 顿了顿,他观察着她犹带着抗拒的反应,又冷笑道:“当然,如果唐小姐以过河拆桥、以怨报德为荣,那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衣角却被人揪住。 力道不大,可也足够让他停住脚步。 宋井看到男人压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就这么微不可见地轻轻扬起了弧度。 唐言蹊望着他轮廓挺拔的背影,认命道:“我跟你去。” 他说的对,她欠他两条命。 而且,为了彻查当年的事,她也需要更加接近陆仰止一些。 他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正好免去了她苦思冥想该如何接近他的过程,对她来讲,百利而无一害。 男人很快收起嘴角的弧度,又转身面向她,不冷不热道:“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唐言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乖巧的样子哪还有方才半点嚣张? 宋井此刻对自家老板的敬佩简直更上一层楼。 像唐大小姐那种软硬不吃的性子,也只有陆总镇得住了。 …… 宗祁一听说唐言蹊要出院的事情,震惊得嘴里能塞下三个鸡蛋,他以为又是她心血来潮,忍不住就劝:“祖宗,你别作了行吗?你在医院里都不老实输液、按时吃药,出了院你还不得直接上天啊?” 宋井一见陆总的脸色晴转多云,立马搭腔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陆总家里的私人医生个个都比医院里的尽心尽力,肯定会照顾好唐小姐的。” 宗祁瞪着眼睛,半天才醒过闷来,“你要住到陆总家……” “行了!”唐言蹊红着脸训斥,“收拾东西!” 宗祁瞟了眼那边长身玉立的男人,只见他面容英俊,哪怕在病中,也消不去浑身那股如海纳百川般恢弘平静的气场。 感觉到他的注视,陆仰止坦然回望。 宗祁像个受惊的兔子,秒秒钟缩了下脖子转过头,兢兢业业地收拾起了唐言蹊的东西。 而后趁他不备,偷偷对床上的女人道:“还是祖宗你有办法啊。” 唐言蹊睨他,“什么?” “你知道榕城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撒泼打滚想跟陆总吃一顿饭吗?” 这居然短短十分钟就直接登堂入室了! “知道。”唐言蹊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我以前也是她们中的一个。” 想当初她追陆仰止那会儿啊……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但是你命比她们好啊!”宗祁收拾完东西道,“陆总家门外常年有记者蹲守,五年多了都没听说他带哪个女人回过家。” 唐言蹊的心头微微一动,很快又板起脸,“你是记者你敢曝他的料?” 活腻歪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宗祁道,“人家要是不想曝、不敢曝,干嘛起早贪黑去蹲守?” 唐言蹊仔细一琢磨,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感觉莫名舒坦了些,忍不住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拍,“行了,记你大功,明天给你带第一册的第二部分。” 陆仰止离病床虽然不远,却也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感觉到二人有说有笑,言谈甚欢。 尤其是她脸上突然绽开的笑意,明媚又灿烂,让他的目光一瞬间就深讳下去。 凤眸轻眯,淡淡睐着床边与她嬉笑的男人,幽暗得如同打翻了墨砚,又将所有情绪整整齐齐地收好,没有泄露丝毫。 …… 宋井开着车送二人回家。 车子开过市中心的别墅区,却径直驶离,不曾停下。 唐言蹊奇怪,“这是去哪?” “唐小姐,我们去天水湾。”宋井恭敬地回答。 唐言蹊一怔,望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别墅,须臾,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也对,难不成她还期待着陆仰止会把她带到他家里吗? 后视镜里,男人邃黑温淡的视线静静落在她脸上,他几乎不到一秒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可是薄唇一抿,却没开口解释。 倒是宋井笑道:“盯着陆总家里的人太多,万一事情传出去,对您对陆总都不好。” 唐言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想,你少说了一个庄清时。 反正她唐言蹊在榕城的名声五年前就已经坏透了,倒也不怕再多个什么罪名。 他最在意的其实还是,那像白莲花一样圣洁无染的庄清时、庄大小姐被媒体泼脏水吧。 她不说出来,宋井也不清楚她的心思,只是在他来看,陆总对这位前妻当真是上心的。 唐大小姐不在那五年,陆总都是一个人住在别墅里,后来还是为了把大小姐接回来才请了那帮佣人。 当时大小姐的姑姑、陆总的大姐怕旁人照顾不周,便把自己身边一个心腹调了过来。 前几天唐小姐去别墅里闹事的时候,她刚好是晚班,所以两次都没有撞上。 可唐小姐要是在家里常住,叫她瞧见,保不准就要传到陆总的大姐耳朵里。 宋井光是想想都觉得后背窜起一阵凉风。 以那位的脾气,若是知道此事,唐小姐怕是凶多吉少了…… 半个小时后,车在花园外停下,唐言蹊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回忆起来,这不就是陆仰止喝多了那天,她送他回来时住的别墅么? 原来这里叫天水湾,倒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很久之后才有人告诉她,这个地方因为离市中心较远,但是景色漂亮,所以榕城许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都把家里不能养的女人放在这里,金屋藏娇。 那时她才懂得,她在陆仰止心里算个什么。 不过现在的她对此一无所知,下了车便走到别墅门前。 想到什么,突然回头望向步履沉稳、向门口走来的男人,狐疑道:“你交电费了吧?” 陆仰止,“……” 他实在不想理会这些蠢问题。 宋井一个闪现跑到二人面前,擦着额头的汗道:“交了交了,陆总特意嘱咐把水电费交齐,就怕您住着不习惯。” 唐言蹊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 进了门,陆仰止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宋井,把我办公用的东西带到这边来。” 宋井为难地劝道:“陆总,您今天还是休息一天吧。” 他上午才刚醒过来,下午就要工作…… “怎么,现在我说话都不管用了?”男人的身形停在楼梯上,嗓音里带着沉甸甸的压迫。 宋井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脑子一抽,求助似的望向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言蹊。 唐言蹊一副“你看我也没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表情与他对视。 宋井用眼神恳求她。 唐言蹊叹了口气,同样以眼神回道:就一次。 宋井大喜过望,点头。 唐言蹊用受伤的左手攥了个拳。 在宋井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要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空旷的别墅里响起女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陆仰止闻声回头,正好瞧见她抱着自己左手呼痛的样子,纱布上俨然是刺目的血色。 他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几步走回她身边,厉声道:“你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的!宋井,叫医生马上过来!” 宋井连忙应下,刚掏出手机,又弱弱地问:“陆总,那办公用的东西……” “明天再说!” 第54章 仰止,我饿了 给私人医生打过电话后,宋井又抓紧联络了家政公司,请了两位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帮佣。 唐言蹊便算是在这个地方正式安顿下来。 医生给她包扎的时候陆仰止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一双寒眸沉黑如玉,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力。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女人耍的小心机。 可最聪明的陆仰止,却最容易上当。 唐言蹊笑得脸都快抽筋了,男人就是丝毫不买账,胸腔里憋着一股愠怒,无处发泄。 宋井站在一旁话也不敢多说,半天才听到男人冷峻的嗓音:“如果再有下次,你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宋井吓得脸都白了,正想着怎么开口,突然一旁传来女人娇懒温和的嗓音:“宋秘书啊。” 好巧不巧打断了陆仰止的训斥。 宋井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觉得前总裁夫人可能是来救场的,忙不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在呢,您说。” “我渴了,沏点茶。” 宋井尴尬地瞅了眼自家老板。 原以为他会因为说话被打断而不悦,却只见他拧着眉头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我这没茶。” “知道知道,我自己带了。”唐言蹊坐直了几分,右手指了指门外宋井的车,“去后备箱里翻翻我的箱子,有一盒,拿过来。” 宋井赶紧去了。 医生为她包扎完,也收拾东西暂且住到了客卧。 毕竟陆仰止的伤势严重,一天几次打针输液需要医生全程盯着。万一再出点突发状况,医生也不至于耽误太多时间在路上。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陆仰止和唐言蹊二人。 他还是以那种平静而冷漠的眼神望着她。 方才有人在的时候,唐言蹊还可以厚着脸皮当做没看见。可是现下,她就算是瞎的也能感觉到那两道冷冷清清却存在感十足的注视。 “那个……”唐言蹊摸了摸鼻尖,讪笑,“陆三公子这里应该管饭的哦。” 陆仰止的目光转瞬间变得嫌弃,怎么五年过去了她心里依然除了吃就是睡? 就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想吃自己做。”他冷声回答。 唐言蹊举了举受伤的手,抗议,“我左手受伤了。” 陆仰止像没听见一样,阖上眼帘,俊透的五官线条勾勒出某种静水流深般的从容,如画的长眉间却拢着微不可察的疲倦。 宋井拿完茶叶回来时,远远就看到唐言蹊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放轻脚步,竟发现那个素来警惕性极高的男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和衣入眠了。 他心下十分震惊。 宋井在陆仰止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工作到生活都是他一手伺候的,因此,他深知这个男人的习惯—— 安眠药可以当饭吃。 开始那几年剂量很小,足够他整夜安睡,最近几年失眠的症状愈发严重了,普通剂量已经无法阻止他在后半夜时突然醒来,一个人抽烟到天亮。 令宋井担心不已的是,无论陆总的工作压力多大,他从来没有在白天补过一个觉。 偶尔不忙的时候,宋井也会劝他去休息室里睡一会儿,而男人每次都会捏捏眉心,哑声道:“不用,睡不着的。” 然后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 他走到厨房烧了点水,泡好茶时正好见女人往楼梯上走的背影。 宋井看了眼沙发上浅眠的男人,跟着唐言蹊上了楼。 她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条薄薄的毯子,又走下楼,小心翼翼地给男人盖上。 宋井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在唐言蹊回来时,忍不住低声道:“唐小姐真的很关心陆总啊。” 女人闻言,白皙干净的面容上漾开一丝笑,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她乌黑浓密的长发,“这不叫关心,叫讨好。陆总管吃管住还给发薪水,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宋井不吃她装傻充愣的一套,别有深意地微笑道:“唐小姐,讨好都是明面上下功夫的。” 此刻陆总睡着,她又做给谁看呢? 唐言蹊一愣,见宋井仍是那副早已看穿一切的笑,不禁眯了眯漂亮的杏眸,“怪不得宋公公能独得恩宠啊。” 眼睛倒是尖。 被她这么一怼,宋井脸上的微笑瞬间石化。 果然在前总裁夫人面前,他就是个战五渣…… 唐言蹊怼完人,心情格外舒畅,哼着小曲走向二楼书房。 抬手推门而入,边打量边问:“最近你们陆总忙什么呢?” 宋井道:“陆氏刚接了一个补丁升级的项目,马上要交货了。” 唐言蹊拉开电脑椅就坐了下去,自然而然得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做补丁这种小事也需要劳烦他亲自出手?” 见她坐上去,宋井也不好出言赶她走。 正纠结着,忽一抬眼,发现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女人坐在电脑椅上晃着小腿的一幕竟有些惊心动魄的美。 阳光从窗外渗透进来,将她的影子雕琢得格外精致。 她窈窕纤细的身躯并没有被庞大的电脑椅所包裹,反倒似凌驾于其上,手指在键盘上一起一落的动作都透出十足的张力。 仿佛她生来便该坐在万人瞩目高高在上的位置,以这满脸平静不惊的表情,赢得所有人的欢呼喝彩。 “宋秘书?”女人皱了皱眉,声线里沁出凉薄的冰霜,“我在问你话。” 宋井明明不是她的下属,却也被她一声平平无奇的询问惊得背后凉飕飕,“是这样的,唐小姐,甲方是外国一家上市公司,这一单我们得来的实属不易,对陆氏而言又非常重要,所以不敢怠慢。” 唐言蹊右手托腮,垂眸望着左手上的纱布,细长的睫毛挡住了她明暗交错的眸光,云淡风轻的神态却让人格外捉摸不透。 宋井原以为自己跟在陆总那样高深莫测的人身边,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可面对眼前深浅难测的女人,他还是没了主意。 “如果陆仰止不能参加补丁升级的项目,你们打算怎么办?”她这样问。 宋井叹息,“公司里其他有能力的工程师现在手里都有要紧工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女人挑眉,指尖在办公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想不到偌大的一个陆氏,居然沦落到少了陆仰止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宋井无言以对。 她的语气算不上多嘲讽,可听的人却会不自觉地感到羞愧。 唐言蹊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想当年,墨岚作为牵头人之一,陪着她一手打下整个黑客帝国的江山,为她四处招贤纳才。组织里一度藏龙卧虎、能人辈出。 可哪怕在最风光鼎盛的时候,“毒祖宗”狄俄尼索斯却依然毫无悬念地输给了陆仰止。 所以,她才一直以为陆氏是个多么不得了的地方。 女人褐色的瞳仁染上幽深的色泽,似不经意道:“你跟了陆仰止多久?” “五年。” 唐言蹊扬着下巴瞧着天花板,凝神心算,“那大概是我刚离开那会儿。” 宋井点头,“是,我上任时您已经……不在陆总身边了。” 唐言蹊拨了拨腕上的红绳,“听说陆仰止为了庄清时接手了整个破产的庄家,是真的假的?” 宋井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您问这件事……” “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真的了。”唐言蹊肯定道。 宋井扶额,“……” 又上当了。 “没事,你不用紧张。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大概。”唐言蹊笑眯眯的,“以陆氏的实力,五年前这家子公司就该上市了,偏偏磨叽到现在还没动静,无非也就是因为那时候接了庄家的烂摊子,周转不开了。” 宋井很尴尬。 这唐小姐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该聪明的地方却一点不差…… “他盘下庄家的公司,现在拿来做什么?”唐言蹊继续问。 宋井抿了下唇,“唐小姐,您问的这些涉及到公司机密,恕我不能回答。” 唐言蹊没料到自己稍作试探便触到了对方的底,手捧着茶杯,氤氲蒸腾的水雾盖过她深邃的眼波,“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和庄清时水火不容,我这个人呢,又天生是吃不了亏的命。我既然回来了,当然要关心一下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家陆总到底为庄大美人做过多少事,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好一并找她收回来。” 宋井一愣,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能让女人在意的,大多不是什么权势地位,争来争去也无非就是个男人。 “这么想知道,不如直接来问我。”门外,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响起。 唐言蹊无端被吓得心惊肉跳,呆呆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外的男人,忘了做出反应。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听见了多少? 宋井转过身,恭恭敬敬道:“陆总。” 陆仰止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很快收回,又一掠落在了唐言蹊迅速褪去血色的脸上。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俊美无俦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黑眸亦如深不见底的洞窟,裹着一团黑色的雾气,阴影浓重,“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亲自回答你。” 唐言蹊从椅子上站起来,脑子里乱作一团。 宋井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这间面积不小的书房却由于陆仰止的到来而显得格外狭窄拥挤,让她呼吸困难。 “想知道我为清时做了多少事?”他低低一笑,用没受伤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双眼,“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为清时做了多少事?” “我……” 唐言蹊实在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在旁人面前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脸都不带红的,怎么到了陆仰止面前,她竟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我给你时间编。”他略带沙哑性感的声音宛如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切不断,却反反复复的折磨着她,“你最好编出一个高明点的理由来,别让我失望。” 唐言蹊望着男人在她眼前放大无数倍的俊脸。 那双黑玉般的眼睛触目生辉,像极了一块引力巨大的磁石。 她脑子一热,就这么踮着脚尖亲了上去。 男人眼里闪过明晃晃的错愕。 听到她像猫一样温软的语调,“秘密,不告诉你。” 他的心脏被狠狠震了一下,手里顷刻间松了力道。 唐言蹊刚想就势退一步,下一秒又被他紧紧攥住了手腕,逼得更紧,“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亲你啊,做什么。”唐言蹊笑得很恶劣,“睡都睡过了,不给亲的哦?” “唐言蹊!”他胸腔一窒,呼吸塞在嗓子里,沉不下去。 陆仰止虽然出身富贵、家境优渥,却从来都对自己约束严格,像这种名不正言不顺、撒泼耍流氓的举止,最是被他所不耻。 可是为什么,脑子里厌烦得紧,心却膨胀着叫嚣着,想要更多。 唐言蹊在男人眼底深处看到了短暂却剧烈的挣扎。 没有持续一秒,他便整张俊颜都压了下来,边将她锁进怀里,边强势地堵住了她一双菱唇。 唐言蹊被他吻得几度难以喘息,他便将空气渡给她,趁她不备,舌尖撬开她的牙关,用力卷过她唇齿间每一寸芬芳。 那架势,竟是不顾一切的放肆与沉沦。 像是从绝望中涅槃而生的慾念。 她当然无法感同身受,在他睁开眼的刹那,一如五年来每个光芒熹微的凌晨,身边空荡荡的,谁也没有。 好像有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撕开他的胸膛把他一颗心都掏空了。 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却恍然间又听到二楼书房有女人巧笑倩兮的声音。 如沙漠中的甘泉,将他引到这里。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哑,唐言蹊却在深吻的间隙轻声说:“仰止,我饿了,想吃东西。” 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 男人闭上眼,硬生生压下更多慾念,动作极其迟缓而僵硬地撤开一步,重复道:“好,吃东西。” 唐言蹊一直扣着掌心的指甲这才轻轻放开…… 这算,逃过一劫了吗? 许是慾念上脑,让他的洞察力也较于平时差了许多,竟然没发现她紧张的出神,而是伸出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下楼吃东西,嗯?” 这哄慰的口气熟悉得让唐言蹊差点捂着嘴哭出声。 陆仰止没给她拒绝的余地,一路牵着她下楼,宋井早在楼下备好了一桌饭菜。 唐言蹊愈发觉得宋井这人虽然偶尔糊涂又耍宝,但贴心可人的时候还是居多。 尤其是,她注意观察了一下桌面上的菜式,大多是陆仰止平时喜欢吃的。 以她对陆仰止的了解,他绝不会是主动告诉别人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人,就算是旁人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回答。 就连唐言蹊都是在与他婚后同居的那段时间里慢慢摸索出来的。 宋井一个助理能做到她身为妻子做过的事,当真也是上了心了。 坐下没多久,男人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睿智,很快察觉到宋井的欲言又止,淡淡开腔道:“有话就说。” 目光所及之处,唐言蹊已经动了筷子。 宋井脸色不大好,“陆总,明天是项目汇报,下面的人让我问问您是亲自过去还是找副总代劳……” 陆仰止亲眼瞧着唐言蹊一筷子夹了一块姜,当成土豆塞进嘴里,辣得眼眶都红了,吐着舌头像只喘不上气的小动物。 他不动声色地将水杯推到她手边,道:“副总不是出差了吗?” 宋井苦着脸,“是。”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了。 唐言蹊没注意到水杯是谁推来的,端起就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放下水杯擦了擦嘴,插言道:“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让他去,堂堂总裁当的这么窝囊,还不如在家打游戏。” 学学人家墨岚,八百年都不露一次脸。 哪次谈生意要是能见到墨总亲自出马,那可真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了。 “不就是区区一个项目汇报。”唐言蹊大手一挥,“让副总去盯着就行了。” 宋井嘴角一抽,“唐小姐,副总出差了。” 她是间歇性失聪吗?不想听见的东西都可以自动过滤掉? “es集团也会派人过来旁听。”宋井无视了捣乱的女人,直接向老板请示,“冯老的意思是,如果您能去的话……” 唐言蹊的眸光微微闪烁,一抹异色很快消失于无形。 男人开口,声音四平八稳,“我过去。” “去什么去!”唐言蹊不耐烦地打断,“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满世界瞎蹿什么!” 男人狭长的眸子一眯,俊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悦之色从他寡淡的眉眼间掠过,带着呼之欲出凛冽严寒,“吃你的饭,别多管闲事。” 宋井也很头疼地劝道:“唐小姐,真不是底下人想麻烦陆总,而是es集团的负责人,他这个人,很……” 一言难尽。 唐言蹊在心里默默补充上了这四个字。 而后莞尔浅笑,“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不用劳烦陆总。” 宋井一愣,“您说。” 女人精致漂亮的脸蛋笑成了一朵水灵灵的花,“你们看我怎么样?” “你?”陆仰止嗤之以鼻,“粗俗无礼,轻薄肤浅,难登大雅之堂。” 唐言蹊皮笑肉不笑,“说得好像你那一套讲文明懂礼貌见到老师问声好的招数对es集团有用一样。” 没人比唐言蹊更清楚,那他妈就是一群土匪。 宋井从来没见有人这样和陆总呛过声,差点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可是触到男人冰冷慑人的目光,他又把到了嘴边的笑意活活咽了下去。 “es集团的负责人越不好搞,越能说明他是个喜欢玩下三滥套路的人。”唐言蹊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剔牙,一边语重心长道,“就为了个人渣把陆总这样的大杀器都祭出来,显得你们陆氏无人可用啊。” 宋井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洗脑,大以为然地点头称是。 可项目汇报毕竟涉及公司核心机密,以唐小姐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只见陆仰止抬手按住了眉心,两道墨色长眉之间的距离略紧了些,“让我想想。”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女人红唇一勾,眼里潋滟的光芒盛满。 一瞬间,明艳得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 陆仰止漆黑的眸光稍稍晃动,转瞬却落得更加幽深,“真的想去?” “想啊。”她笑着点头。 他便用左手慢条斯理地装好一碗粥,棱角分明的俊脸上表情淡漠,“把它喝完,再把消炎药吃了,否则没得商量。” 第55章 清理门户 男人沉冷而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很容易就注意到了她皱眉的小动作。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唐言蹊不爱吃的东西,那一定就是药了。 每次生病让她吃药都像要她亲命一样,连哄带骗,怎么都不好使。 经常是他还在公司开着会,家里医生就打电话说太太又闹了。 陆仰止没办法,只能放下工作赶回来,一回家便看到被她整得满面狼藉的私人医生,怒火压不住地蹭蹭往头顶蹿,一如此刻。 面前的女人细软的眉毛很快舒展开,笑得讪讪,“啊,我不是很饿。” “刚才你说饿了,要下来吃饭。”陆仰止望着她,俊脸上铺着一层不为所动的沉着,“既然又不饿了,那就跟我上楼,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没做完的事情…… 唐言蹊光是听他的声音,脑子里就仿佛有了画面。 她老脸一红,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泄气地接过男人手里的粥碗吃了起来。 陆仰止仍旧淡淡坐在一旁,也不动筷子,就这么看着她吃,立体深邃的五官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周身沉淀着一股海纳百川般的恢弘与平静。 那是一种经由时间和阅历堆砌起来的气质,是平凡与庸碌的对立面,是风姿奇绝、是卓尔不群。 唐言蹊打牙祭的时候向来没什么忌讳,只是他的目光似箭,存在感与穿透力实在太强,她总觉得再这样被盯下去,头皮都要穿孔了。 于是干咳了一声,笑眯眯地问:“你不吃饭吗?” 陆仰止面无表情,微微敛眉,唐言蹊顺着他的眼神就看到了他受伤的右手。 他的右臂本来就肌肉拉伤得很严重,这次为了救她,更是一刀直插肋骨,现在和废了没两样。 唐言蹊恍然大悟,立马看向宋井。 宋井摆出一副“今天天气真不错”的表情,“陆总,我突然想起公司可能有一份文件今天要整理出来,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 “你去吧。”男人低霭的嗓音响起。 宋井走了。 唐言蹊觉得很挫败。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她刚才救了他两次,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说跑就跑了?! 陆仰止还在看她。 唐言蹊黑着脸提醒他,“拿勺子喝粥而已,你用左手也没问题。” 喝个粥总不会还要人喂吧? 男人扯了下唇,还没说话,兜里的手机兀自震了震。 他掏出来,眸光一闪,按下接听键,“清时。” 饭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在生龙活虎的女人好像被人打了一针镇定剂,忽然就不说话了。 陆仰止留意到她四周沉默的空气,继续道:“嗯,已经出院了。” 唐言蹊能很清楚听到电话那边的女人优雅端庄中难掩焦灼的语气,“我才一会儿不在你人就不见了,你现在整个右臂都不能用,回家谁照顾你呀?你怎么吃东西呀?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点心啊?” 对方都快要火烧眉毛了,陆仰止还是风雨不动安如山般不紧不慢,他黑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深沉的思虑,薄唇翕动,淡声道:“没关系,我还有左手。” “那也不行!”庄清时瞧着病房里早已冷掉的粥,脑子里一团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在哪,我现在马上过去,你一个人吃饭我不放心……” “我在……”话没说完。 庄清时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电话那边的男人再开口。 陆仰止眯起黑眸,轻轻睐着已经递到自己唇边的粥勺。 勺子另一端,是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 不过她的动作就远远没有这只手这么温柔好看了。 几乎是像击剑一样把一大勺粥捅到他面前的,再稍微用点力,估计就直接捅进他嘴里了。 略一抬眼,能看见她干净精致的脸蛋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这粗俗无礼的举动却不知怎么取悦到了男人,他勾了下唇,慢条斯理地吞下勺子里的粥,而后用一贯冷清无澜的声线对着电话里道:“不必,我这里有人照顾。” 庄清时一愣,还待说什么,电话蓦地被掐断了。 男人邃黑的眼底笑意藏得很深,俊漠的眉峰蹙起,看上去严肃得若无其事,“你挂我电话做什么?” 唐言蹊把他手机往旁边一放,没好气道:“你爹妈没教你食不言寝不语吗?吃饭就吃饭,打什么电话?” 说着,又一勺粥怼了过去。 陆仰止这次却没张口喝下,而是侧过头,万年不变的淡漠语调里多了一抹疏离的寒意,“我没逼你伺候我。”看她不情不愿的,好像受了谁的胁迫似的。 唐言蹊握紧了勺子,换了个角度捅进他嘴里,“知道了知道了,我上辈子欠你的!我逼你被我伺候!求求你了,让我伺候你吃饭行不行?” 这人真是…… 庄清时会做的难道她不会吗? 非要电话里你侬我侬的气人。 陆仰止却想,留一个肤浅的女人在身边,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的情绪来得简单直接又不做作。 除了那些故意戴着面具对他敬而远之的时候以外,她总体来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哄又好骗。 可是。 男人疼痛未减的右手死死握紧了拳。 他就只能靠这些小伎俩来哄骗她了吗? 她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热忱满满地追着他跑了? “喂。”唐言蹊在他眼前挥了挥勺子。 男人面容冷峻,不悦地皱眉,嫌弃道:“又野又脏,没有一点长进。” 他精准地抬起左手,扣住她的皓腕,将她的手和那把勺子一起从自己眼前移开,“有话就说。” 唐言蹊微微一怔,还是从善如流道:“我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话她已经问过一次了,还以为他刚才不说话是在思考她的问题。 结果现在看上去,他好像只是在发呆。 思及至此,唐言蹊忍不住摇头一笑,笑自己的愚昧。 像陆仰止这种极度清醒又理智的男人,连感情都能分个三六九等,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地列出个高低先后,他怎么可能会发呆? 陆仰止显然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长臂一展,轻而易举便从饭桌另一侧将不知何时被唐言蹊推得远远的药瓶捡了回来。 “先吃药。”他的嗓音平静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与坚决,“否则免谈。” 眼看着女人活色生香的眉眼一下子皱成苦瓜,他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地将药瓶打开,把两粒消炎药放在掌心,“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唐言蹊撇嘴,“喝个粥都要别人伺候的主,你还喂我吃药?” “看来你想试试。”他一字一顿道。 男人的俊脸沉峻如深秋山野中弥漫的肃霜,含着沁人骨血的冷意,被他看上一眼就好似五脏六腑都冻伤了。 唐言蹊本能地搬着椅子退开两步,“不想。” “那就自己吃。”陆仰止眯了下凤眸,黑玉般的眼瞳里寒芒湛湛,“我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件事情上,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听话……” “格老子的,你又来这招!”唐言蹊有种想骂街的感觉。 “招数不在新旧。”他淡淡道,“管用就行。” 大概没人能想象到,令整个黑客帝国闻风丧胆的毒祖宗居然五年如一日的怂在陆仰止手上。 她瞪了男人将近半分钟,还是在他被纹丝未动的姿态中败下阵来,咬着小手绢不甘心地接过他递来的药攥在手心里,满脸的苦大仇深。 男人忽然站起身,步履沉稳静笃地朝她走来。 唐言蹊被他浑身张扬开的压迫力慑住,立马道:“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给我。”他又伸出手。 唐言蹊呆,“什么?” “药。” 唐言蹊半信半疑地递回给他,“过期了吗?不用吃了吗?” 只见他拿过两颗药,想也不想就放进了自己嘴里。 唐言蹊刚松一口气,却不想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揽入谁的怀抱。 她的后腰就这么抵着桌沿,还没站稳,男人清隽俊透的脸就压了下来,薄冷的唇锋碾过她的两片丹唇,将化开的药哺入她的口中。 唐言蹊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他的吻,而是拒绝他嘴里的药,马上用舌头将他送来的药片又顶了回去。 感受到女人的舌尖主动伸向自己,陆仰止夤夜般深沉的双眸被暗色席卷,毫不犹豫地夺回主动权,加大了动作的深度和力度。 他的左手必须揽着她,以保证她不会仰面跌倒在餐桌上,可是激烈的拥吻带来的后果便是—— 他的身体和心念都愈发不满足于简单的一个吻。 唐言蹊挣扎得面红耳赤,比起羞的,更多倒像是气的,抬头瞪他的时候,天鹅颈的线条格外迷人。 再往下,锁骨突起,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再往下…… 就是她气得喘息时,胸前不停起伏的弧度。 陆仰止在深吻的间隙低咒了一声,暗恨废掉的右臂无法动弹,否则他非要在这里做了她不可。 他自诩不是个重慾的人,却次次在她面前丢盔卸甲。 唐言蹊趁他不备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跑到一旁的花盆里抠着嗓子干呕。 陆仰止一见这场面脸色当即铁青,大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翻过来,“你干什么!” 和他接吻有这么恶心吗? 女人却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眼神里的诘问与怪罪让陆仰止不自觉地怔住,只见她抬手指着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陆仰止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就该死的心软了,眉心拢着沉重,低声道:“我……” “你居然逼我吃这么难吃的药!”她委屈得要哭了,“还不准备冰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 所以,不是因为他吻了她? 陆仰止屈指揉了揉眉心,说不上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我去拿。” 可怜巴巴的女人又挂上了他的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扬着脸蛋瞧他,泪眼还没褪去,“那我吃完药了,明天可不可以替你去?” 这话虽然从内容到语气都是疑问的,但陆仰止却无端在她娇艳明媚的脸上瞧出了几分“你要是不答应老子马上就哭给你看”的强硬。 吃了药的唐言蹊没人敢惹,连陆仰止都下意识想要避其锋芒,他略一沉思,淡淡道:“放手,让你去就是了。” 唐言蹊这才松开了手。 望着男人走向厨房的背影,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闭上眼。 手边是消炎药的药瓶。 她摸到了,就顺手拿起来,掀开眼帘端详。 上面写着成人的剂量是四颗,儿童两颗。 失笑。 这男人还是把她当成孩子。 片刻后,唐言蹊敛起笑容,打开瓶盖又倒出两粒药,面无表情地嚼着就咽了下去。 什么不爱吃药,什么喜欢吃糖,还不都是有人宠着惯出来的矫情病。 五年牢狱之灾,再苦再难的折磨她都受过来了,两颗药又算得了什么。 陆仰止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空空如也的花瓶发呆。 他皱眉,不大喜欢她出神的样子。 曾经的她简单又可爱,脑子里装的最复杂的东西也就是程序和代码了,其他的,她不思考,也不在意。 所以他才能一眼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事。 而此刻她旁若无人地托腮出神,好像心里终于也有了解不开的结,肩上终于也有了放不下的担子,眉间终于也有了散不去的阴霾。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陌生而遥远。 冰糖罐子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有些大,将唐言蹊四散的思绪活活扯了回来,她略微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罐子一眼,“你和糖罐有仇啊?” 这么大力气也不怕砸碎了。 陆仰止道:“自己吃,吃完放回去。” 说完转头就走了。 唐言蹊微弯了下唇角,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隐约可见,那宽宽的一条编织绳下,有一道早已愈合的伤口,皮肤比别处略深一些。 她抬手按住发胀的太阳穴,掏出手机发了个短信出去。 …… 第二日,陆仰止果然依言让宋井来接她。 大清早的,唐言蹊起床气格外大。 不用上班的男人却起得比她还早,站在她对面卧室门口,一身休闲居家服,冷冷清清的嗓音别具威慑力:“不准惹事,不准胡闹,说话之前动动脑子,多和冯老商量。今天倘若有一位高层对你的作风不满,别怪我连你带你徒弟一起罚。” 唐言蹊呲牙咧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陆仰止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女人一张脸,素颜未施粉黛,眉眼却出落得俏生生的,比清时化了浓妆的模样还要勾人心魄。 他下腹一紧,眼神立即沉下来,“知道了就赶紧换衣服走。” 然后“嘭”的一声把门撞上。 唐言蹊莫名其妙地喃喃:“神经病。” 在她吃早饭时,宋井好几次盯着手表,欲言又止。 唐言蹊吃着吃着又差点在饭桌上睡着。 宋井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唐小姐,我们快要来不及了!” “那就来不及嘛。”唐言蹊叼了块面包在嘴里,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待咽下去才懒洋洋道,“急着投胎啊?” 宋井愣是将一辆商务车开出了跑车的架势,也没赶上整点开始的会议。 进了公司,唐言蹊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大会议室旁的小隔间里。 宋井一怔,差点动手把她拽出来塞进会议室,“我的祖宗哎!不是这里,是隔壁!” 唐言蹊抬手,青葱玉指点在红唇上,作出一个“嘘”的手势。 宋井扶额,“这……” “你这么闲的话,不如帮我去做件事。”唐言蹊坐在椅子上,双腿搭上对面的窗台。隔间里有一扇半透明的窗子,可以看到会议室里的景象,从会议室里却看不到这边。 宋井简直想咆哮,“您先把会议照顾好了,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不成。”唐言蹊讳莫如深地摇头,忽然转头看向他,“这件事很重要,你必须马上去做。” 女人看似温淡无物的视线,却让宋井顿时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来,连脊背都跟着莫名发凉。 可她不到一秒种又收回那吓人的眼神,嬉皮笑脸道:“赶快去,会议结束之前一定要赶回来。” 他鬼使神差地就转身出去了。 女人慢慢坐直身体,褐瞳盯着会议室里的某个人,笑意不知何时已然散尽,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没有温度。 见旁边有副扑克牌,她随手拆开,翻了许久,找出了其中一张。 …… 会议室里,众人等了许久还没有等到陆总大驾,冯老便做主开始了今天汇报。 除了宗祁与david几位工程部熟悉的同事之外,左手边的客座上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的头发有几缕染成妖冶的红色,嘴角斜翘着,似笑非笑,看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邪佞与阴沉。 他一只耳朵戴了三只小巧的耳环,手上一枚颜色鲜亮的鸽血红,在投影仪投来的苍白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惊心。 至于他身上的气质,就更是一言难尽了。 黑色西装适当压下了他周围四溢的邪肆,将其收束在了皮囊之下。可每个人见到这样的他,都会有同一种感觉——这人不该是行走于高楼大厦中彬彬有礼的高贵绅士,而是个流窜于市井底层蛮不讲理、阴险狡诈的痞子。 除了宗祁进会议室时多看了他两眼以外,大家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 冯老刚说完开场白,男人便翘起二郎腿,笑意冰凉地打断,“怎么,这么重要的场合陆总都不肯现身,是看不起我们es小门小户吗?” 冯老是老江湖,当然不会被他一两句话唬去,正要还击,却突然听见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宗祁温声开口道:“陆总今天临时有事,安排了其他人代为出席,想必也不会辱没阁下的身份。” 男人瞥他,不耐道:“人呢?” 冯老也皱起眉,想叫他不要乱说。 谁料宗祁竟胸有成竹道:“在隔壁,等此间事了,她自然会来为您送行。” 他一说,激起了男人的好奇心,“那就快开始吧,让我也瞧瞧你们陆氏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项目。” “不过。”正要开始,男人又出声,“我眼神不太好,近视,忘带眼睛了,麻烦连一条线到我电脑上,我把电脑放在眼前,看得清楚些。” 冯老道:“这恐怕……” “不方便?”男人冷笑,“你还怕我盗你的东西不成?难道陆氏做的项目文件都不加密吗?” “那倒不是。”项目文件确实加了密,可是连到其他人的电脑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犹豫着,宗祁已经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将一条数据线连在了他的笔记本上。 冯老大惊,刚要制止,却见宗祁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说不清那眼神里究竟是怎样的含义,无端就让冯老把制止的话咽了下去。 …… 项目汇报一路中规中矩地进行着,到了流程的一半,台下传来轻微的鼾声。 竟是那男人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冯老大为光火,却看在他是客人的面子上不好说什么。 十几分钟后,男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怎么还没完?” 台上正在讲演的人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 “行了。”他拔掉了数据线,“老生常谈,无趣至极,看来陆氏也不过如此。” 说完,收起电脑便往会议室的前门走。 场下的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可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谁也没想着起身去拦他。 毕竟es公司这位爷,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但他似乎和陆总一样,有着不可思议的实力,每次都能先对手公司一步,把最完美的企划案交到甲方手里。所以业内将他传成半个神话,人人都不敢轻易惹他。 他就这样公然在陆氏放肆嚣张完,准备离开。 蓦地,后门被什么人打开,一道慵懒温凉的女声传来:“慢着。” 男人步伐一顿,比她还傲慢,“还有什么事?” 女人沁着三分娇柔七分妩媚的话音泠泠而响:“你走就走吧,陆氏的东西,给我留下。” 男人脚步一收,回头。 后门只是开着,却没人进来,只能看见一道影子落在地上,纤细窈窕,玲珑有致。 “陆氏的东西?”他眯着眸,眼里仿佛淬了毒,如蛇蝎般阴寒,“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女人轻笑一声,如春风拂面,酥到了骨子里。 与此同时,有人拉开前门,行动极其迅速地走到他面前,掏出证件,面色严肃道:“我们是检察院的人!有人举报你涉嫌盗取对手公司的商业机密,请配合检查!无关人员,请马上离开!”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在检方的安排下散了个七七八八。 唯有宗祁和冯老两个“证人”还在。 “你们说我盗取商业机密,证据呢?”男人笑,“不能凭你一张嘴,就定了别人的罪吧?” “请把电脑打开。” 冯老沉着眉宇,不解地望着眼前一幕,出声问宗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祁亦是叹息,“不知道。” 冯老,“……” “为了公平起见,就让那边那个老头子来查吧。”男人指了指面沉如水的冯老,“他要是能从我电脑里查出什么东西,我就跟你们走。” 检察官看向冯老,“可否麻烦您一下?” 冯老也早已有些怀疑,于是将他电脑里文件仔仔细细筛查了一遍,最后摇头,“没有我们的文件,名称相似的没有,内容相似的也没有。” 男人哈哈大笑,摊开双手,“可以了吧?” 检察官冷着脸,有些下不来台,“怎么会这样?” 后门处,跟在女人身后的宋井也惊讶了,“唐小姐,您让我请人来,可是……” 女人看了眼手表,揉着眉心抱怨,“你动作太快了。路上应该去给我买点瓜子,再回来时间就合适了。” 宋井,“……” “好了。”女人清澈的嗓音如泉水般一缕缕从山间流淌出来,“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开始倒计时吧。十、九、八……” 随着她的倒数,只见电脑屏幕右上角也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倒计时框。 男人的脸色蓦地变了。 他几乎下意识就伸手想要扣上电脑,却被宗祁眼疾手快地拦住,“不准动!” “一”字落定,原本空白的桌面凭空多出了十几个文件夹! 冯老震惊道:“这、这是……” 十几个被隐藏的文件夹,里面都是今天项目汇报的内容,还有不能展示给外人看的商业机密。 文件已经全部被破译,毫不费力双击鼠标就可以打开。 男人怔了将近半分钟,猛地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后门处。 阴冷的声线宛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倏然间,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身边的桌子上。 是一张扑克牌,梅花j。 他的眼神骤然变了,摸着脸上被划出的血口,整个人都开始不住地颤抖,“你……你到底是……” “数典忘祖四个字,要我教教你怎么写吗?”原本娇懒的声音,此刻却仿若含霜落雪,沉冷了好几度,压在人心头,重如山峦。 男人瞪大了眼睛,眸间惊恐顿现,一个称呼自然而然地从喉咙间溢出:“老祖宗……” 后门处,女人背着手踏了进来,“好久不见了,我的梅花j。” 步调还是往常的步调,可那一步步踏出的回音,却宛如地狱里传来的招魂之声。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一股不凡的气场,冷锐而张扬,以她的双眸为中心,瞬间涤荡开千里万里,锋芒毕露。 “真的是您!”男人大喜,可心里却一下子没了底,挤都挤不出笑容了,“老祖宗,您来这里是……” 女人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清晰的字:“清理门户。” 第56章 心里不难受吗?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偏偏每一个字乃至标点符号都极具震慑人心的穿透力,轻叩在众人的耳膜和心底,带着泠泠的回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被称作“梅花j”的男人更是吓得哆嗦,“老祖宗……” 还是检察院的人最先反应过来,打了个手势,身后几个随行的执行官便上前擒住了梅花j。 “既然证据确凿。”检察官脱帽,颔首致意道,“人我们就带走调查了。” 男人的脸色“唰”的白了,却仍望着那边眼睑低垂,静如止水的女人,“老祖宗,救我啊,老祖宗!” 人人都以为她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可她却又一次超乎常人预料,微微抬头,说了句:“慢着。” 男人眼中升起希冀。 唐言蹊侧了下目光,看向宋井,“沏杯茶,拿点果脯进来,其他人出去等我。” 宋井和宗祁自然是听她话的,只是检方和冯老对她的举止颇有微词,“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女人眉眼间漾开两三点笑意,未达眼底。 这淡淡一眼,却让对方如芒在背。 检察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见宋井也点头,只好道:“那好吧,不过我们还要执行公务,希望您不要谈太久。” 他都这样说了,冯老也不便多留,跟着众人一起出了会议室。 门一关,冯老就伸手拽住了宗祁,矍铄的眸间明暗交错,“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es的兰总要叫她老祖宗?” 这么一问,他又突然想起上次在员工餐厅里,宗祁也这样称呼过她。 宗祁挠了挠头,讪笑,“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最好别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冯老锐利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像是要生生刮下他一层皮。 宋井刚好端着茶回来,见状低咳了一声,拉住怒气满面的老人,劝道:“冯老,这都是陆总的意思,咱们身为下属的,对领导的私事不该过问太多。” “私事?”冯老吹胡子瞪眼,“她什么时候成陆总的私事了?” 宗祁若有所思地望着半透明的玻璃门内,女人模糊的侧影。 似叹非叹道:“她一直就是。” 宋井敲了敲门,将茶送进去时,唐言蹊刚刚落座。 她还没开口,身边面容俊美妖冶的男人就皱眉训斥道:“这是什么茶?端出去,老祖宗不爱喝绿茶,换金骏眉上来!” 唐言蹊似有若无地弯了下嘴角,对他的讨好不予置评,“难为你还记得。” “那自然。”他几步跑到女人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我能有今天,都是沾您的光。” 唐言蹊也不出言阻拦,就这么任他在自己的肩膀上拿捏着,舒服得闭上眼。 常年与电脑打交道的人多少颈椎都会有点问题,她虽然很注意锻炼,但坐久了肩膀偶尔也会痛。 “墨岚手底下那么多人里,就你这双手最讨巧。”她唇畔含笑,毫不吝惜表扬。 “您喜欢就好。” 宋井瞧着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一时间有些疑惑,这唐小姐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位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兰总,怎么现在像个卑躬屈膝的狗腿子一样…… “茶放下吧。”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尴尬,可自始至终,她连眼睛都没睁开过,“我们再说几句话,很快就出去。” 宋井也不好问什么,放下茶杯就走了。 关上门的刹那,唐言蹊睁开了眼。 褐色的瞳眸中泛开清冷明锐的光,哪还有方才半点慵懒肆意。 “兰斯洛特。”她道。 男人一震,站在她面前,“在。” 纸牌里的梅花j,代表着中古世纪圆桌骑士中,被称作“湖上骑士”的那位勇士——兰斯洛特。 她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展颜一笑,竟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双目端详着他的手指,眸光温和又惋惜,“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这双手。” 女人说话的节奏舒缓而微凉,可兰斯洛特却仿佛被人扼住咽喉般,惨白着脸跪在了她面前。 “老祖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我该死!” 他说着,用另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我活该,我该死!” 唐言蹊“啧”了一声,本来早晨就没睡够,眼下实在见不得这么闹心的场面,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烦得很。 “行了。”她拔高嗓音,不耐烦地出声制止,对方秒秒钟偃旗息鼓。 唐言蹊也不再和他废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犯过多少次了?” “七、七八次吧……” 茶杯的杯底落在桌子上,发出细小的磕碰声。 兰斯洛特慌忙改口:“十三次!老祖宗,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唐言蹊眯着眼睛,一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会走上这条路,我能理解。” 毕竟五年前,他就是她手底下办事最周密、心眼最多的人。 “不过。”女人话锋一转,静静袅袅地开腔道,“能理解不代表能原谅,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打算追究。你早该明白,我写出来的代码不是给你拿来犯罪的凶器,更不是助你昧着良心发财的摇钱树。” 兰斯洛特边擦冷汗边点头称是。 这几年,他用先前偷出来的病毒代码破译了不少竞争对手公司的核心机密,继而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打倒。 也有不少人怀疑过他,可从来没有人抓住过他的任何把柄,甚至都很少有人能看出这其中的端倪。 于是他高枕安眠,一边暗自庆幸于出自“毒祖宗”之手的病毒果然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但他做梦也没想过他今天会栽在陆氏、栽在酒神本人的手里。 “你也不用跟我兜圈子了。”唐言蹊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落地窗边,以同样的语调道,“把你身后的人供出来,我饶你一命。” 兰斯洛特大为震惊。 抬头,只看到她逆着光的背影,明明该是细瘦的肩膀,却挡住了他面前的万丈光芒,让他如坠深渊。 她、她是怎么知道……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女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垂下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 她道:“你背后的人,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把他供出来,要么你替他下地狱。” “老祖宗,不要啊!” 兰斯洛特都快要给她磕头了,他若供出那人,那人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语无伦次道:“您留着我还有用,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我……” “当牛做马?”唐言蹊转过身来,靠着身后的落地窗,三十多层的高度,除了高空和白云别无他物,似乎一个不慎就要跌下去。 可她的神色却依然淡定从容,不见半分慌乱,眉眼含笑,“我留着你有什么用呢,你说说。” “我、我会写代码……” “写代码。”她一笑,终于看出了一点张狂嚣张的影子来了,“我用得着你?” 兰斯洛特一窒,又急道:“我可以给您捏肩捶腿端茶倒水,做什么都行!” 唐言蹊低低地笑,“听起来确实不错。” 她笑叹着俯下身,凑近兰斯洛特绝望的脸,放轻了声音道:“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兰斯洛特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眼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碎裂了。 “也罢。”她突然闭了下眼,“你滚吧。” “老祖宗……” “宋秘书。”唐言蹊径直走到门边,拉开大门,把宋井叫了进来。 “您吩咐。” “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 宋井闻言一愣,“唐小姐,您让我把检察官送回去?” 他看向落地窗旁的男人。 那人衬衫湿透,冷汗流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还在不停地颤抖。 “可是他盗了我们的文件,证据确凿……” “我说,门口那些人,哪请来的送回哪去。”唐言蹊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听不懂?” 宋井握了握拳,“是。”而后又瞪了男人一眼,愤然走了。 “你还不滚?”唐言蹊连回头都懒得,就这么对着身后的人道。 兰斯洛特忙不迭点头,“是,谢谢老祖宗开恩!” 说完,抱着电脑就要离开。 “等等。”唐言蹊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桌面,“东西留下。” 兰斯洛特迟疑片刻,在她没有温度的目光里,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他再也不敢放肆,干脆利落地把电脑放下,匆匆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唐言蹊一人。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宗祁从门外走到她身边,表情复杂不解,“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唐言蹊似笑非笑地撑着头看他,“不然呢?” 宗祁欲言又止。 却见女人受伤的左手搭着右手,交叠着搁在光滑冰冷的长桌之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空气中一个透明的点,像在回忆。 “我认识他们那年,我才13岁。那时候他们大多都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要么就是家里没钱、连大学都上不起的人。” 宗祁听着,没答言。 “所以我就把我平时自学用的书都给了他们,他们看过,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来问。”女人陷入回忆时,神态很安详,“后来,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我每天和一群无业游民厮混,非说我是混社会的。还有个喜欢墨岚的姑娘——哦,知道墨岚么?” 黑客帝国的领导者,墨岚。 从来不在媒体面前露面,神秘得只剩下这个为世人所知的名字。 宗祁心下震惊。 哪怕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那位所向披靡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他还是有些无法习惯听她提起那群与她同样活在传说里的大人物时,用的竟是这一副“我昨天吃了一碗米饭”的寻常语气。 宗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那个高处于云巅的圈子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触手可及。 “不过那姑娘办事不地道。”唐言蹊撇嘴,嫌弃道,“追不到墨岚她就欺负老子啊!当时的情况那叫一个危险,要不是有人赶来救老子……” 她大概会在那间黑漆漆的仓库里,一板砖拍死那个男人。 宗祁眉头一拧,似有感知般抬头,“那个人是……” “小兰啊。”唐言蹊笑得漫不经心。 “怪不得您对他网开一面。”宗祁也长舒一口气,算是理解了她的决定,“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女人微阖了眼眸,“把电脑里的证据整理一下,送检起诉。” 什么?宗祁一惊,“您不是已经决定放过他了吗?” “暂时放过他,因为我还需要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她说得冷静,冷静到冷漠,“兰斯洛特头脑简单,胆小冲动。到了走投无路之际,势必会去找背后的人求救。” 宗祁的眼睛缓缓瞪大,不知为何,眼前的女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隐隐觉得恐怖。 他想问,那之前的情分呢?恩德呢?都烟消云散了吗? 唐言蹊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待宗祁转身准备出去时,才听到身后女人平静温凉的一句:“我对他网开一面,法律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受害的人更不会对他网开一面。自己做错的事情自己承担后果,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宗祁心里仍是别扭,回头欲说什么。 女人却摆了摆手,“出去吧。” …… 宋井送完人,回到总裁办公室,刚开门就听到里面无波无澜的嗓音:“都按她说的做了?” 宋井点头,“是,陆总。” 本该在家里休养的男人,却正襟危坐在总裁办的大班椅上。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会议室里的影像—— 女人独自坐在宽大的黑皮椅上,身形瘦瘦小小,无依无靠。 淡远的眉峰轻轻蹙起,指尖伸出去,竟是隔着屏幕,触上她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发顶。 唐言蹊,你究竟想做什么…… 深沉如泽的眼眸里思考的颜色很浓,耳畔却划过她浅笑嫣然的话语: “但是你知道吗?我前夫是个醋罐子,他可讨厌别人碰我了。你天天给我捏肩捶腿,万一叫他看见,闹起脾气来,我又要哄很久的。” 男人薄唇微扬,却笑不出来。 他曾对她说过多少次,嫁人为妻,就不要成天再和那些人厮混。恪守界限、保持距离是最起码的原则。 可她是怎么回答的? “我爹不疼娘不爱的,就只剩他们了。那些都是我的亲人啊。陆先生,就不要跟他们吃醋了好不好?” ……13岁到如今的26岁,她半生的时间。 大义灭亲呵。 陆仰止的手在空气中握成拳。 傻瓜。 这样做,心里不难受吗? 宋井也随陆仰止一起沉默地望着屏幕里的监控影像。 只见女人抬手抹了下眼角,动作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而后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会议室。 “陆总,我们怎么办?” 男人淡声道:“静观其变吧。” “是。” …… 天台上风大的很,唐言蹊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觉得这五十层的高度让人头晕目眩。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忽然听到大风刮来一道低沉而冷峻的嗓音:“上班时间,你就在这里偷闲?” 唐言蹊抿着唇,差点咬到舌头,惊讶地回过身,瞧见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细眉一颦,“我让你在家呆着,你怎么过来了?” 她几步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他苍白的唇,想是被风吹的,心中更是冒出一股愠怒,“陆仰止,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 男人俊容淡漠地看了她许久,突然一伸手,把她带进怀里。 唐言蹊的脑袋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疼得正要骂娘,却听到头顶传来不轻不重、平平无奇的一句:“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 第57章 给这十三年一个交代 他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让唐言蹊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 半晌,陆仰止却突然感觉到腰间被人抱紧。 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 而她瘦瘦小小的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哆嗦,好像一碰就会碎。 心里那些刻意忽视掉的空洞,随着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填满,而后扭曲着绞痛起来,令她几乎无法承受。 唐言蹊的动作无意间扯到了男人的伤口。 他俊朗的眉宇稍稍蹙起,却什么都没说,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唐言蹊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她难过的时候会恶心,会反胃,会抱着马桶吐。 然后抹一把干涩的眼角,尴尬地笑着说:“哎呀,又没哭出来。” 他眉目沉敛地望着她问,为什么? 她却笑嘻嘻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眼泪原本就少,还都留给你了,自然没有别人的份了。” 陆仰止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可是仔细想想,他确实没见她为旁人哭过。 除了——墨岚。 这两个字碾过陆仰止脑海的刹那,轻而易举地激起了一大片沉寂已久的戾气。 跟上来的宋井一眼就看到男人右肩上沁出的血色,他吓了一跳,想开口提醒,却被男人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吓退。 他只得张了张嘴,又闭上,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 待唐言蹊磨叽够了、从陆仰止怀里退出来时,宋井已经一个人在旁边风中凌乱了将近十分钟。 她揉了揉眉心,睨着他,“你还没走啊?” 宋井一张脸笑成了干瘪瘪的菊花,“唐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有工作向陆总汇报。” 这话倒是提醒了唐言蹊一些事,她眯着眼睛,褐瞳中一缕薄冷的寒芒闪过,摆明了准备秋后算账,“今天他应该在家休息吧?” 陆仰止右手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自己开车过来。 宋井噎了噎,很无辜也很无奈。他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助理秘书,老板要出门,他拦得住吗? 身后男人的话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及时截断了唐言蹊还没发完的脾气,“什么事?” 宋井欠着身子道:“是老爷子那边的事。” 他说得很隐晦,隐晦到还掀起眼帘微微瞥了那边女人一眼。 唐言蹊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陆家的家事,与她无关。 如同一盆凉水浇下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得僵硬了。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地责怪宋井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他,下一秒却突然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说,你连人家的家事都没有知道的资格,又凭什么去训诫人家的下属? 唐言蹊的一只手本来还攥着陆仰止的衣角。 可心里陡然而至的落寞教她触电般松了手,背到身后,无所适从。 “那你们聊,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先走了。” 她勉强提起笑容的模样尽数落在男人邃黑的眼底,陆仰止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没有拦她。 待唐言蹊的背影消失在天台,宋井才上前,无不担忧地问道:“陆总,先下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陆仰止淡淡颔首,边走边皱眉问:“老头子那边又怎么了?” 陆家世代从军为政,最出色的要数他大伯陆振雄,退休前已然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所以他父亲陆云搏早年便专心从商,形势一片大好。 尤其在陆仰止接管陆氏以后,大刀阔斧的改革、精湛娴熟的资本运作,让陆氏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跻身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集团之中。 如今陆氏旗下公司遍布五湖四海,陆仰止便退居二线,专心打理起了手底下这家网络科技公司。 而陆云搏,则想趁着还有几年时间,再去竞选一把。 至于竞选的职位…… 早些年他便已经出任了市长,如今,眼光只会更高。 “听老爷子说,是场鸿门宴。”宋井道,“表面上是给温家公子庆生的宴会,实则请了不少各行各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毕竟马上就到投票的时候了,估计温家是想让这些人表个态,到时候投温家一票。” 男人嗤笑一声,薄唇翕动,缓缓吐出八个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眉眼沉稳,处变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有如料峭的寒风裹着霜雪,无比桀骜地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宋井深知,只要有陆总坐镇,温家就永远只是个跳梁小丑。 可他还是很不放心,“您现在有伤在身,医生说这段时间要忌酒。” 晚宴那种场合,酒肯定是免不了的。 陆仰止对此不置一词,好像没听见。 直到回到总裁办,医生为他重新包好伤口,他才睁开眼,露出一双如古井无波的深眸,吩咐道:“给清时打个电话,问问她晚上有没有空,陪我一起过去。” 宋井一愣,仍下意识对他的命令回了声:“是。” 他还以为陆总早就已经忘了庄小姐是谁呢…… 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最近两天陆总像鬼上身一样,一直跟那位前总裁夫人不清不楚的。 不过,宋井无声叹了口气,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在外面留过几笔情债? 风花雪月,说到底也就是一段私情。 轮到这种需要上台面的场合,还是需要正宫娘娘出马。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就被冯老叫去里里外外的盘问了一番。 可是任他如何旁敲侧击,这个看似散漫无状的女人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化解他的攻势,简单一句话堵得他几次都差点噎着。 最后他也放弃了,挥挥手让她出去,唐言蹊就又笑眯眯地告辞了。 这一个下午宗祁都别别扭扭的,好几次明明眼神都和她对上了,可就是憋着,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唐言蹊若无其事地喝茶,倒也不甚在意。 有时候男人闹起脾气来,比女人还莫名其妙。 不过,她不在意,想挑事的人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david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想出风头搞砸了吧?” 唐言蹊没吭声。 “检察院的人是你叫来的?”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电脑桌后面安然啜茶的女人,“还想举报兰总?但我怎么听说最后因为证据不足,又把人家给放了呢?倒是为难宋秘书一路好言好语地给检察官道歉赔不是,瞧瞧你自己干的好事!” 女人修长纤细的手指环着茶杯,指甲轻轻在杯身刮了两下,莞尔一笑,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失恋了?” 一句话正中靶心,david的脸红了又绿,绿了又白,“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点内分泌失调的症状。”唐言蹊从口袋里顺手掏出早晨被硬塞的妇科疾病广告单,推到他面前,“有病看病,早治早好。” 周围响起了一片压抑着的笑声。 david凌厉的眼风一扫,所有人又都各干各的去了。 “听说你女朋友暗恋酒神很多年啊。”唐言蹊托着腮,明眸如星辰璀璨,熠熠生辉,说出的话却非常恶毒,“输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情敌,你也挺可怜的。” 一听“酒神”二字,四周的同事立马竖起了耳朵。 八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david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你……” 唐言蹊见有人比她心情还不好,身心一下子就舒畅了,倏地板起脸,声音里透出渗人的凉薄,“趁老子还没发火,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再在我面前多逼逼一个字,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坐在椅子上比他矮了许多,可身上无缘无故就扩开一大片令人胆寒的气场。 david在这股浓稠而强烈的气场中手脚僵硬,自尊心却不许他就此退缩,于是他一拍桌子便要还击。 身边突然有人伸手拽住了他。 david怔住。 唐言蹊褐色的瞳仁里也掠过一丝着色深讳的光。 “够了。”那人淡淡开口,把david拽出两步,回头似不经意般看了表情漠然的女人一眼,“david,回去做你的事。” 是宗祁。 唐言蹊唇角挽出轻轻的笑。 心上铺开一层浅浅的风霜,很凉。 “你少管我!”david怒喝,“你算什么东西!” 宗祁冷着脸,竟也拿出三分组长的威严,“我让你回去做你的事,听不懂?” 不要得罪她。 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女人。 唐言蹊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红绳,对眼前的闹剧视而不见。 david却扬手一指座上的女人,冲着宗祁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猫腻,不然你会这样护着她?” 护着她?唐言蹊听罢,笑意更深了。 她若有若无地抬眼,睨向那处。 宗祁虽然表面上是拦着david,可此时此刻也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挡在了david身前。 这到底是护着谁呢? 再瞧瞧他看她的眼神——复杂,不认同,还有深处潜藏的恐惧。 呵。 宗祁在她含笑的打量中走上前来,踟蹰良久,出声道:“他不是有意的,你……” “我没那么闲。”唐言蹊不冷不热地给了个说法,端着茶杯起身去水房了。 宗祁注视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言,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冷漠与绝情。 对待恩人尚且如此,对待敌人,怕是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 唐言蹊独自在茶水间的椅子上坐着,望着楼下出神。 身后传来一道嗓音,略微带着凉薄的嘲弄:“这就是你精心调教出来的徒弟?” 她听着那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扶额苦笑,“好像是吧。” “这种连你心思都不懂的人,也真值得你上心。” 唐言蹊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年轻。” “你比他们各个都年轻。”那人道。 唐言蹊屈指按着眉心,转移话题道:“你别在这里呆太久,陆仰止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倘若连你也被监控拍下来,我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怀疑你?”那人徐徐一笑,似是不信,“他今天不是才刚安慰过你?” 唐言蹊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语调却轻渺如天边抓不住的风,“你真当他带伤出门就是为了安慰我?” 那人沉默。 唐言蹊微低着头,刘海垂下来,半遮住她漂亮的眉眼,隐匿在阴影中,辨不清神色。 她说:“别把我想得太重要,他只是来监视我的。” 大会议室里十三架监控设备,每架都亮着灯。 那人眼神一动。 她言语中有种难以捕捉的情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却很轻易便能触动人心。 那人不知该如何接腔,顿了顿,道:“你让我跟进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言蹊眉骨一跳,手里动作顿住,足尖蹬了下地面,将旋转椅换了个方向。 面对那人时,才看到他站在逆光的死角里,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这么快?”她靠着身后的桌沿,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只好淡笑了一声。 那人不咸不淡地陈述道:“兰斯洛特的性子一向如此,最是机敏,也最沉不住气。” 唐言蹊望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突然低声呢喃:“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不该来?” “老祖宗。”那人瞬间领悟她的言外之意,肯定道,“就算你今天不来,他也会落进别人手心里。” 这里是陆氏。 陆仰止的地盘。 怎会容这些小鱼小虾兴风作浪。 就算唐言蹊今天不在,陆仰止也必会有其他方式制裁他——或许,是更严酷狠绝的方式。 “道理我都懂。”唐言蹊闭了下眼,笑不出来,“可是我亲自动手,又是另一回事。”她道,“我认识他十三年了。” “你往后还有三十年、五十年。” “可他救过我的命。” “我们每个兄弟都能为你豁出性命。”那人目光灼然,“我和霍格尔在陆氏潜伏了五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老祖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是要成大事的人,切勿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 唐言蹊懒洋洋地弯了弯唇,秋水般的明眸里漾开凄神寒骨的冷,“赫克托,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动不动就给我上课。” 那人低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骨子里却透出倔强和顽固。 唐言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眼神有些冷,“行了,直接告诉我兰斯洛特去哪了。” “今晚温家准备举办一场宴会。”那人如实回答,“他已经提前驱车赶过去了,要找的人想必在宴请名单里。” “温家。”唐言蹊眯了眯眸,边思索边重复着念了一句,又问,“陆仰止呢?” “温家和陆家向来是政敌,陆总应该没有收到请柬。” “那就好。”唐言蹊放下杯子,“晚上我亲自去一趟。” 那人显然有些惊异,“亲自去?” 她下得去手吗? 女人的红唇挂上浅淡的笑纹,远眺着窗外的蓝条白云,“你说得对。我不动手,他也会落进别人手里。那还不如由我来,就算是给这十三年一个交代。” …… 唐言蹊回到工程部的时候,宗祁和david都不在。 她也没多留心,乘电梯去了一趟49层总裁办。 远远就瞧见那二人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连宋井都被赶了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唐言蹊莫名其妙地搭上门把手,刚要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句。 宋井苦着脸道:“项目出了点问题,陆总正在里面发脾气呢。” 还连累了正在里面做汇报的财务,小姑娘刚上任两个月,实习期还没过,第一次见boss天颜就被他一番犀利尖锐的言辞吓得泪眼汪汪。 唐言蹊太清楚陆仰止那人发脾气的样子。 回回都是板着一张扑克脸,不显山不露水的坐在那,一开口却字字珠玑、句句见血,能把人训斥得恨不得重回地府投胎做畜生。 可他说得又很在理,让你想开口反驳都觉得自己站不住脚。 唐言蹊没当回事,压下把手就准备进去。 一只手按在了她手上。 唐言蹊抬眸,竟是宗祁冲她摇了摇头,“你不要进去,陆总是真的在气头上。” 对她大义灭亲的做法,他不理解归不理解,不认同归不认同,可还是无法眼见着她就这么往枪口上撞。 唐言蹊抽回手,笑道:“你有这个劝我的功夫,不如多回去看看书,把分内之事做好了,别惹你老板成天生气。” david在一旁凉凉地开口:“这是窝里反了?” 宗祁一窒,看向女人。 她的表情静如止水,没承认,也没否认,好像根本没听见。 纤纤素手往门上一推,玻璃门应声而开,屋里的一切映入眼帘。 陆仰止果然一如她所想,坐在大班椅上,面色沉冷寡淡,俊漠的眉心处凝着一团阴沉沉的戾气,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也毫不夸张。 “谁让你进来的?”陆仰止用温度降到冰点的眼神看着她。 唐言蹊瞧了眼旁边正在擦眼泪的小姑娘,“啧”了一声,眼眸映着玻璃窗外干净的天色,璁珑美好。 她笑笑,径自凑到他旁边,“那我饿了,你不管饭的哦?” 小姑娘吓得抬头看她,连门外的宋井都觉得唐小姐这次是胆子太大了。 首位上的男人脸色阴沉,寒声开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出去!” 他箭矢般锋利的话语到底还是刺中了唐言蹊的神经。 女人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深呼吸,平静重复道:“陆仰止,我说我饿了。” “宋井!”男人提高嗓音,不为所动的厉声喝道,“谁让你把人放进来的,带出去!” 唐言蹊一愣。 她就算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他这样的驱逐。 潋滟的眸子盯着他棱角坚毅的俊脸,心里无端生出些寒冷,迅速漫卷过整片心房,速度快得她无力反抗。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可眼泪却真真都给了陆仰止。 他稍微对她疾言厉色一点,她就犹如万箭穿心。 索性眼睛一闭,咬牙道:“不用他带,我自己会出去!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想着现在一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想着你生病了不能工作太久!你爱吃不吃,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男人平静无波的眸光蓦地一震。 唐言蹊转头不看他,指甲嵌入掌心。 讨人厌的陆仰止,嫌她今天还不够烦吗? 他让她哭,她哭不出来,他就非要冷言冷语地逼着她掉下眼泪不可吗? 良久,她听到男人淡漠不悦的声音:“还不出去?” “这就走。”唐言蹊起身,面无表情往外走。 再让他赶,她自己的脸都没处放。 可身边却有人比她走得还快,分分钟消失在了总裁办里,是那个财务的小姑娘。 唐言蹊刚走到门边,门就在她眼前被重重关上。 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抵在门上,手臂的主人就在她身后。 他低磁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意,却又深镌着几分无可奈何,“你去哪?” 第58章 陆仰止,你卑鄙! 唐言蹊被牢牢圈在男人的胸前,抵着身后的玻璃门,没有一丁点后退的空间。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透出了男人对女人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她怔了两秒,对上他深晦如夤夜的眼睛,轻笑,“出去啊,我腿脚健全的,就不麻烦宋秘书带我出去了。” 说完,女人伸手推开他的胸膛,力气不大,却仿佛一掌推在了陆仰止心上。 他很快反应过来,握住了她白皙的皓腕,坚硬高大的身体禁锢着她整个人,不准她离开一步。 “来找我做什么?”他明知故问。 唐言蹊偏着头不想看他,心头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没事。” 他用指肚揉了揉她细腻的皮肤,淡淡道:“带你去吃午饭,嗯?” 女人的视线正好落在墙面的表盘上,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平静道:“已经两点了,陆总和我都该继续工作了,午饭下次再说。” 陆仰止黑眸一眯,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松了手。 唐言蹊冷笑一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无波无澜的话语:“既然这样,就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吧。还有刚才的财务,麻烦唐小姐替我跑一趟人事科,通知他们结了她这个月的薪水,从明天开始她不用来上班了。” 唐言蹊的脚步顿住。 心上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一阵疼,她转过身来,咬牙道:“陆仰止,你卑鄙!” 那人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唯独一双眼眸,如月下寒江,机锋暗藏。 “卑鄙?”他的唇梢一勾,毫不在意地应承,“过奖。” 唐言蹊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又向来最讨厌被人威胁,闻言也就扭过头去,冷冷道:“格老子的,你爱开除谁开除谁,跟我多大关系?” 陆仰止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呵”地低笑了声,节奏舒缓拉长,似抻直了谁的神经,“门口那两个,想必也与你无关了?” 她不管谁,还能不管那个姓宗的? 可陆仰止这次却料错了。 唐言蹊连理都懒得理会,推门而出。 门一开,宋井就感觉到里面气氛不对劲的很。 女人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连电梯都没等,直接走楼梯下去了。 办公室里的男人脸色不善,眉心处更是盖着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翳。 宋井硬着头皮迎上去,“陆总。” 他现在也摸不透老板想听什么,只能随便捡几句打圆场的话:“唐小姐肯定不是故意过来打扰您的,她应该不知道您刚才正在气头上,可能就是想让您陪着吃顿午饭……女人都是要哄着的,您就别跟她置气了。” 陆仰止没给出只字片语的回应,而是直接越过他走到门口。 犀利冷锐的眸光一扫低着头的几个人,最终停在宗祁头上,薄唇翕动,冷不丁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要是再让我说第二遍,就自己滚出陆氏。” 宋井一愣。 师父?谁是谁师父? 这都哪跟哪啊? 宗祁的头却埋得更低了,张了张嘴,“陆总,她……” “她什么?”男人沉声问。 “您今天不在场。”宗祁也不愿多说,只是固执而倔强道,“您没有看到她做了什么。” 男人的深沉的眸间袭上一抹暗色,危险而凛冽,“她做了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看不惯她的恩将仇报,你现在又比她强多少?” 宗祁不说话了。 一旁的david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回忆起某天工程部的内部会议散场之后,他看到宗祁和那女人单独留下收拾卫生的场景。 那时候宗祁问她:“你还有徒弟?” 唐言蹊笑得满脸欠揍,“有啊,你不就是吗?” 所以那句话并不是句玩笑话? 而陆总疾言厉色的训斥,是因为宗祁今天顶撞了他“师父”? david越来越糊涂了,惹陆总生气的不正是那个女人吗? 为什么这通脾气最后发在了宗祁头上,却还是为了她? “脑子是个好东西,学着用用。”男人说话的语调始终保持在同一个节奏里,连抑扬顿挫都少有,更别说是什么情绪,可听在旁人耳中,却像刀锋擦着皮肤而过,令人寒毛竖起,“放你几天假,自己在家想,想明白之前不用回来了。” 宗祁惊愕地抬头,刚要开口,男人却已经迈着沉笃的步伐漠然走远了。 …… 回到工程部没多久,唐言蹊就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 她望着咖啡厅的外送员手里的蛋糕盒子,懵了好半天才道:“我没订过蛋糕。” “是一位姓宗的先生订的,他让我转告您,他今天惹您不开心了,不敢来见您,所以自己回家闭门思过去了。让我们以后每天给您送一块黑森林,一直到他回来那天,希望您能原谅他。” 唐言蹊的脸色冷淡下来,掂了掂手里的盒子,“知道了,谢谢。” 心里却舒坦了些。 死小子还算有良心。 不像陆仰止。 想到陆仰止,忽然觉得嘴里甜腻腻的蛋糕都变得苦涩了。 她叹了口气,打了个电话出去。 墨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接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他的喉结动了动,半天才平复下心跳,深深的喉咙里逸出一个低沉暗哑的音节,“言?” “是我。”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帮我个忙。” 她说得那么自然而然,没有寒暄,没有问好。 好像他们之间的隔阂根本不存在,好像她没有离开整整五年,又好像,她完全不担心他会拒绝。 当然,他也不会拒绝。 男人醇厚的嗓音带着久违的低柔缱绻,“你说,我做。” “今天晚上榕城温家有一场晚宴,给我个可以进去的身份。”唐言蹊言简意赅道。 男人握着手机,俊美的眉眼之上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轻霾,眸底有暗流涌动,“你要过去?” 可惜唐言蹊不在他面前,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问:“不行?” “当然可以。”墨岚对她向来有求必应,这点身边的人都知道,“唐家大小姐的身份怕是不能用了,那就……做我的女伴,嗯?” 手机那边静默了许久。 墨岚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黯然。 却听她道:“好。” 男人微笑,温和道:“那我去接你,还是上次住的酒店吗?” 唐言蹊把玩着腕上的红绳,随意道:“没事,我去找你就好。” 她现在和陆仰止同住一个屋檐下,若让墨岚知道了,少不了又是麻烦事。 “晚宴几点开始?”她问。 墨岚道:“六点半。” 那边女人没再吭声,直接挂了电话。 墨岚望着手机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难受。 “顾况。”他从电脑椅上转过身来,按下公司的内线电话,把人叫了上来,“准备一件女士晚礼服。” 顾况风风火火地从楼下奔进办公室,不可思议道:“你要带女伴?” 墨岚本人很少出席公开活动,今天……是个例外。 当然,以前也偶尔有过这种推不开的“例外”,不过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去。 因为穿上高跟鞋就不会走路的唐大小姐从来不会陪他去,而他又是个表面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桀骜又自负的人,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懒得给别人面子。 如若身边站的不是他心尖上那一位,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去。 却见男人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俊脸上漾开一丝笑纹,“她打电话来,说晚上陪我过去。” 她。 顾况望着他,不知是该替他高兴还是该替他难过。 十几年来,墨岚口中的那个“她”,就没换过人。 可是,他又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眉,“老大怎么会对这种场合感兴趣?她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是……” 墨岚眼底极快的卷过风暴,转瞬归于沉寂,“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能不应。” “可是老大如今的立场暧昧不明。”顾况不放心道,“如果她站在陆仰止那边……” “那就做掉他。”墨岚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语气没由来地阴沉下去,寒意彻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可偏偏他爱的女人背叛他一次、两次、三次。以前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他输得更难看……” 他掀开眼帘,墨色的瞳仁里噙着别有深意的笑,“后来我明白了,可能让言言来捅这一刀,才是他最惨淡的结局。” 顾况在屋里温度骤降的空气中打了个寒颤,艰难启齿道:“老大她不会帮你做这件事吧。” 墨岚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点着,沉默着,五分钟后才又开腔:“确实,她这个人最重情义,可总被情义所累。所以我更不能让她留在陆仰止身边了——唯有从小生活在霜雪里的人,才能拥有傲雪凌霜的本事。陆仰止把她养在温室里,只会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 顾况目光复杂地思索了很久,最终道:“好,我听你的。” …… 盛夏悄然而逝,八月底的傍晚也隐隐有了丝凉意。 唐言蹊坐在出租车里,望着天边的血色残阳,总觉得心脏那处跳动的频率时快时慢,像是某种不祥的预感。 第59章 你猜我碰见谁了?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慕尚缓缓停在陆氏集团总部门前。 宋井带着手套为后座上的男人打开车门,只见一条笔直修长的腿先从车门中迈了出来,而后他整个人走下来,露出一张丰神俊朗、棱角分明的脸。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能看出的仅有一片运筹帷幄、无喜无怒的漠然。 前台的秘书见了他,满脸堆笑地迎上去,“三公子,陆董在楼上等您很久了。”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宋井已然斥道:“在公司要叫陆总。” 秘书被男人淡淡的眼神吓得花容失色,“是,陆总。” 随着电梯升高,地面上的行人愈发模糊成一个个黑点,落尽他漆黑的眼瞳里,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被吞噬得不见踪影。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前有一张背对着他的椅子,椅子上坐了个人,椅子旁也站了个人。 陆仰止只眄了片刻便收回视线,“陆董。” 椅子上传来一声苍老的低笑,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陆董?” 陆仰止顿了顿,平静改口:“陆市长。” “怎么,你现在是连声爸爸也不愿意叫了?” 宋井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却想,哪个做父亲的能三年五载不在自家儿子面前露脸,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把地方约在公司会议室里? 陆仰止倒不甚在意,脸上不见丁点波澜,还是那副心如明镜台的淡然模样,“爸,找我来有什么事?” “墨岚回来了,你知道吗?”椅子上的男人开门见山道,“今天晚上温家要谋的大事,有他一份。” 果然还是为了晚宴,宋井无声叹息。 不知道是该说老爷子太有雄心壮志,还是该说他太没有舔犊之情。 不过——墨岚?老爷子为什么会特意提起这个人? “我年纪大了,陆氏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老人道,“这些年我下过十余次调任召你回总部,你呢?死守着一家网络公司虚度光阴!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做什么。不管你只是因为你还年轻,既然你喜欢,公司也做大了,那就算我成人之美,顺你的心意一次。” 他说着,语气加重,“我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上市之后立马和清时结婚,回总部出任你副董的职位,这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宋井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男人坚毅冷峻的侧脸,生怕他直接动手把会议室砸了。 每次说到结婚或者调任中的任何一件事,陆总的情绪都会晴转多云,这次两件一起提…… 然后宋井就发现,他明显低估了陆总的段位。 “墨岚回来了,让您这么担心?” 他只淡漠说了一句话,对面的老人便怒得拍案而起,“混账,我在替谁担心你心里没数?” 陆仰止不应不答,让老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喘了半天气,最后还是他身边的助理为难着开了口:“三公子,陆董刚才收到消息说墨岚和温家勾搭在一起了。墨岚这个人向来阴险狡诈、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若是同意出席今晚的宴会,必然不会单单只是去凑个热闹。” 陆仰止没说话,就这么听着,深眸里隐隐泄露几分寒意。 “恐怕他们已经有对您不利的计划和准备了,所以董事长才急匆匆叫您过来,叮嘱您万事小心,也要多注意身边的动向,以防他们在您身边安了什么人,里应外合……” “行了!”陆云搏愤然打断,“你跟他说多少他也不会念你的好,让他滚!死在别人手上他就高兴了!” 助理低头,到底还是伸手打开了门,低声道:“三公子,请吧。” 陆仰止单手抄袋,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宋井跟在他身后,想了想,提醒道:“陆总,其实董事长说的也不无道理。竞选二字看的就是个公众形象,万一对方使诈,一盆脏水给陆家泼过来……” 男人眉目沉敛,“陆家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脏水泼得过来?” “话不能这么说啊陆总。”宋井知道,他虽然表面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还在和会议室里的老人较着劲,难免失了周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 更何况,五年前陆家就闹出了一场巨大的丑闻—— 陆三公子娶了一位不学无术、恶名昭著的唐大小姐,因为对方未婚先孕。 结果新晋的陆太太婚内出轨,最后被媒体曝得尽人皆知…… 这一件件的,要是被人翻出来,那真是消停不了了。 宋井没把这番话说出口,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果然见他清隽寡淡的眉峰间拢了一层冰凉的雾气,眼底神色也变得深不可测。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池慕打来的电话。 陆仰止接起来,还没吭声,对面似笑非笑的声音就传来:“你猜我在商场里碰见谁了?” …… 墨岚坐在商场试衣间外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帘子被拉开。 从这里能看到天鹅绒的帘子与地板的缝隙间,露出女人一截线条玲珑的脚腕。 那白皙的皮肤好像被包裹在细腻的天鹅绒里,色彩间的明暗反差极为鲜艳。 他的喉结动了动,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顾况在一旁笑嘻嘻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我就说嘛,准备再多礼服也不如带老大自己来商场挑,女人都喜欢逛街、购物。” 帘子被拉开的瞬间,饶是墨岚和顾况早已见惯了女人的样貌,却仍旧不可避免地被惊艳到了。 墨岚的眼波有片刻的震撼,而后收归于无形。 顾况则是直接蹦起来,“老大,你打扮起来真像个女人啊!” 晚礼服贴身勾勒出她的曲线,整个人像是一朵从长裙里盛开的花,不枝不蔓,亭亭如玉。 帘子打开时,她还弯着脖子看侧腰处的拉链,天鹅颈搭配着漂亮的锁骨,将她最傲人的优势呈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她一开口,唯美的画面秒秒钟就幻灭了—— “格老子的,这裙子这么紧?” 抱怨完,她又瞪向顾况,“什么像个女人,老子本来就是女人!” 她好歹也穿过婚纱嫁过人的好吗! 墨岚温和一笑,接过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低低称赞:“很美。” 一面玻璃橱窗之隔的外面,苏妩被男人揽着腰搂在怀里,手中还提着刚选好的礼服,看见这一幕便皱了眉,“唐大小姐?她旁边那个人是?” 能自然而然地被对方牵着手,二人肯定是相当亲密的关系。 池慕唇角一弯,疏云淡月般的脸上露出些许讽笑,“你知道唐言蹊五年前因为什么才变得名声狼藉吗?” 苏妩回忆,“好像是……出轨?” “她旁边那个人,就是被她五年前的情人。” “什么?”苏妩瞪大了眼睛,刚要看过去,却见唐言蹊身边那个冷峻深沉的男人已然眉梢一动,眼神似不经意朝这边一瞥。 她被他眼里莫可名状的冷意慑住,细腰却蓦地被人搂紧。 抬头望过去,见池慕已然用同样幽深凉薄的眼神迎上了那人。 墨岚却对他展颜一笑,眼中的冷意与杀机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又变成了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池公子的女人,影后苏妩么? 听说池慕其人身边香车美女无数,娱乐圈内外的女明星、女网红变着法地想往他床上爬,这么多年他也不负风流多金的美称,换女人像换衣服一样频繁。大多数被他宠过的女人都是昙花一现,唯有这个苏妩,几年如一日在池公子的后宫中屹立不倒。 有人说是因为她性格讨喜,长得漂亮,带出去有面子;还有人猜测她那方面功夫了得,让池公子欲罢不能;更有人私下爆料说苏妩并非一个简单的戏子,她出身豪门后台强硬,池慕是看中了她不凡的身世…… 不过刚才墨岚这一眼看过去,那个男人下意识就搂紧了苏妩的腰,以一种怀里女人受到惊吓的不悦而怪罪的目光冷冷扫来。 金主和情人? 呵。 唐言蹊抽回手,仔细打理着身上的裙子,忽然看见掌心的纱布,皱眉,“好丑啊。” 顾况一惊,“老大,你可千万别冲动,医生不说可以拆掉,最好还是带着它。” 墨岚沉了沉眸光,一直便想问她:“这手是怎么伤的?” “忘了。”她随口回答,轻描淡写的。 “言……” 唐言蹊打断他的话,从始至终看都不看他,“走吧。” 墨岚跟在她身后,气息沉冷了许多。 她肯见他了,可是这种气氛,比不见他还让他烦闷。 每次当他试图想和她说说五年前的事,她总会将话题岔开,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 他无法想象那件事伤她有多深。 深到,连提都不愿提、连解释都不让他解释吗? 唐言蹊换了礼服,手机还装在她原来的衣服里,顾况拎着她的高跟鞋和衣服,听到电话铃声响,想要叫她,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只好认命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头蹙得老高,“晦气。” 他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边,陆仰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60章 不,我一点都不痛快 电话打到第八个,总算是通了。 那边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干什么?” 懒散里,一听就带着些许不耐烦。 唐言蹊确实是不太想接他电话的,想起中午的事就糟心。 “还在生气?”他嗓音低霭,情绪难辨。 唐言蹊轻笑,“我有什么气可生。” “不生气挂我七个电话?”他问。 唐言蹊一怔,眸光陡然深了。 她戴上耳机,一边敷衍着回答了句什么,一边翻开了通话记录。 谁都知道,向来盛气凌人的唐大小姐在陆三公子面前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 就算再怎么堵着气,只要他主动来个电话,她还是会表面冷淡、心里开花地接下来。 挂七个电话?她要是有那么硬气,早让陆仰止一边玩去了。 可是通话记录里空空如也,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女人褐色的瞳光中交织着几分深浅明灭的阴影,静静望着面前专心开车的顾况,对着电话问:“找我什么事?” “中午没陪你吃饭,不高兴了?” 唐言蹊揉着眉心,想顺口讽刺几句,又顾及到墨岚和顾况都在身边,只好咽下去,不冷不热道:“没有。” “我晚上有应酬。”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如同包裹着雾气,让人完全听不出一丁点情绪。 唐言蹊闭着眼睛,莞尔浅笑,“哦,去吧。” 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报备行程? “推了。”他就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这下女人睁开眼,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解,“为什么?” “回家陪你吃饭。”他沉静道,“中午的事情过去了,嗯?” 上挑的尾音带着几分被无线电波点缀过的磁性,传到她耳中,仿佛就缭绕在她耳边,近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唐言蹊心里一动。 不自觉地咬住唇。 这是,他的示好么。 清高冷傲如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示好了? “说话。”男人徐徐道。 唐言蹊松开唇,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温家的宴会厅近在眼前。 她轻声道:“你今天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忙。” “我先忙?”陆仰止含笑的声音传来,像被摇醒的红酒,醇香浓郁,带了点蛊惑,“你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饭?” 唐言蹊绞尽脑汁,想了个善解人意的措辞:“晚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正事要紧。” “呵。”男人的手掌攥紧了几分,骨节寸寸发白,语调却更低缓了,“今晚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既然你这样说了……” 他顿了顿,道:“那就在家等我,我尽快回去。” 唐言蹊“嗯”了一声,却听到他的又一声叮嘱:“在家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她的呼吸窒了片刻,唇边挽出笑容,“我能去哪?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 电话被挂断。 偌大的办公室突然陷入死寂,一点声息都没了。 百叶窗帘合着,夕阳的光线漏不进太多,也照不亮这阴冷沉暗的空间。 蓦地,伴随着一声巨响,桌上的文件、笔筒全都落在了地上。 有些滚到了宋井的脚下,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一阵心惊肉跳。 宋井大气也不敢出,手机还在手里握着,而他刚接到的消息更像是一把剑悬在他喉咙上空,让他随时有被一剑封喉的恐惧,“陆总……” 陆仰止单手撑在桌面上,声音寒冷得下霜,“说。” “墨岚的车已经到温家了。” 后面半句,怎么都无法启齿。 男人却勾唇,弧度锋利入骨,而那笑意,未达眼底,“她在车上?” 没想到他这就猜出来了。 而男人的语气里,明明更多是戏谑与玩味,可宋井觉得有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他垂着头,黯然道:“陆总料事如神。” 逆光的地方又传来沉鹜的笑,“料事如神……” 宋井抬头看去,只见男人漆黑如泽的眼瞳里,恍若容纳着寒冬的冷峭之色,雪光皑皑,无垠无际。 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葬在着冰天雪地的空寂里,一点点冷却,破碎。 宋井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本能地整颗心脏都跟着发紧。 耳畔响起池总那通电话,当时陆总正在单手工作,便开了免提,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老三,今晚对你而言本就是一场四面楚歌的鸿门宴,有多危机多凶险不用我告诉你。就算陆家满门清白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唐言蹊三个大字也会让你惹上一身麻烦。更何况……她现在和墨岚在一起。” 墨岚。 那个打定主意要毁了他的人。 陆仰止沉默片刻,问:“你觉得墨岚会做什么?” 明知故问一般的举动引得池慕嗤笑,“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带着唐言蹊出现在那里,就是你最大的败笔。若他们想做点什么,唐言蹊亲自出马就更是事半功倍了。” 毕竟,五年前出轨的陆太太是陆仰止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五年后,她再度归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陆仰止没说话。 池慕又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她回来干什么?” 陆仰止不知道。 她在榕城举目无亲,唐家夫妇也常年居住在国外。 “第二,她为什么才回来,就出现在你身边、出现在陆氏?” 陆仰止还是不知道。 想来,榕城之大,他又没有刻意去寻找她,若想避开他,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陆氏,到了他身边,甚至——和他上了床。 “如果她不是爱你爱到死。”池慕最后道,“那你就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吧。” 现在回想起池总的话,宋井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向睿智冷静的陆总,怎么可能掉进这样简单的圈套里,还需要旁人来提点他,前方有陷阱。 是当局者迷么? 不,并非完全如此。 宋井想,陆总怕是早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些接近和试探都太刻意,陆总还专门将计就计让她进了公司,以高层领导的身份替他参与了一场会议。 而他,全程在办公室里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信任,而是陆总的怀疑和不放心。 可是为什么,发现了、怀疑了,却还要留她在身边呢? 他是想证明什么来让自己死心,还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能心狠到哪一步?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一起吃晚饭。 可她……骗了他。 答案就摆在那里。 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 陆仰止突然想笑。 他早知道她是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回来的。 现在一切都被证实了、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发展着。 宋井夸他料事如神。 ……呵,料事如神。 这感觉如何? 自豪吗,痛快吗? 不,唐言蹊,我一点都不痛快。 为什么他会为了她发红的眼眶心软?为什么她不知死活闯进办公室打扰他工作,他第一反应竟是在心里为她开脱,告诉自己是因为她那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一边恼怒着她的辜负,却又见不得宗祁辜负她?为什么训斥过后,他还以宗祁的名义订了她爱吃的蛋糕送到工程部,就为了让她宽心一些? 唐言蹊,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如今也该热了吧。 还是说,这些行为在你眼里原本就可笑的要死,一文不值? 陆仰止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颗烟,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俊容,也将他眼底仅有的最后一丝温存碾碎。 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是窈窕美丽的女人拎着什么东西走来。 庄清时进了办公室,打开灯,皱眉望着地面的一片狼藉,柔声问:“怎么回事?底下的人又惹你发脾气了?” 她说着,走到他身边,将塑料袋放在他桌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里面有些应急的胃药,还有你平时爱吃的点心。晚上你少不了要喝酒,先吃点,不要空腹。药我给你拿着,到时候你不舒服……” 她还在说着,陆仰止却忽然伸手将她重重揽进怀里。 沙哑而沉静的声线,带着莫可名状的性感,“有心了。” 庄清时脸上一红,不懂他突如其来的亲热,有些扭捏道:“你的秘书还在……” 他平时就是个冷漠又清贵的男人,有什么情绪都沉敛在心里,完全无迹可寻。无论是公共场合还是私下,都从来不曾与她有过密的接触。可是今天怎么…… 陆仰止望着她,心里那股压抑交织的怒火让他忽然想就这样将面前的女人狠狠吻住。 唐言蹊,你看见了吗?我身边也有如此爱我的人,我又何必到你身边献殷勤! 他俊朗的容颜压过去,庄清时似有感知,略带颤抖和欣喜的闭上眼。 可久久也没等到他真的吻上她。 她睁开眼,却见男人深沉的眸光落在她两瓣涂了唇釉的嘴唇上,幽幽暗暗、影影绰绰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她视线相对,男人指腹一抹她的丹唇,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见到庄清时面色中的失望,他到底还是为她顺了顺长发,低声道:“明天带你去专柜买些新的,嗯?” 女人这才喜笑颜开了,“一言为定。” 宋井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悲哀,深深叹了口气。 …… 温家的庄园很大,宴会厅就设在后花园中。 唐言蹊跟在墨岚身边,偶尔有几个人会上来与墨岚搭话,都是经常在电视上见到的人物。 墨岚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最后对方自觉无趣,便转移目标,开始称赞她。 连“花容月貌”、“仪静体闲”这种词都用出来了,唐言蹊听着实在想找个卫生间洗洗耳朵。 说起来,她虽然是唐家大小姐,可唐氏夫妻常年不在国内,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机会见识这种场面,与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绅士贵胄们也并不熟悉。或许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说过唐大小姐的事迹,但是真能认出她这张脸的,寥寥无几。 于是唐言蹊就跟在墨岚身边混吃混喝,混吃混喝…… 顾况瞧着她又拿了一块蛋糕美滋滋地开始吃,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老大,你是moran的女伴啊,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墨总专门带了个饭桶想吃穷温家呢。 唐言蹊从蛋糕里抬头,顺便吸了口果汁,“什么?” 墨岚却温和一笑,抬手摸摸她柔软像珍贵的动物皮毛一样的头发,“没什么,顾况的意思是那边还有更好吃的,要不要过去看看?” 唐言蹊打了个饱嗝,摆手,“不吃了,吃不下了。” “那走吧。”墨岚眼神往门口处一瞥,那边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我们也该去做点正事了。” 唐言蹊目光一沉,想起她要做的事,手摸进随身带来的手袋中。 里面有个小型的定位器。 那天在办公室里,她便借着端详兰斯洛特那双手的机会,将追踪器贴在了他的手表上。 定位器上显示的距离就在这附近。 他果然来了…… 唐言蹊低垂着眼睑,心中很是复杂。 这一刻,她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出现,还是不希望他出现。 骚动声引去不少人的注意,唐言蹊也把定位器塞回手袋里,顺着众人的视线抬头,不期然,却看到熠熠的灯光下,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走进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表情亦是疏离。 挺拔的眉骨上,两道浓眉如墨笔勾勒,鼻梁利落性感,薄唇恰到好处地微抿着,立体的五官轮廓充斥着令人胆寒的张力,英俊到足以用颠倒众生四个字来形容。 最令人不敢逼视的,便是那双深邃的眸子。 颜色和他身上的西装是一脉相承的黑,却又似古刹生烟,烟波淡淡,视线落在哪处,哪处的空气就冰冷下来。 而他此刻正用左手搂着怀里玲珑美丽的女人,时不时低头听她说些什么,会心一笑。 周围不乏有人上去攀谈,这一路走走停停,竟用了将近十分钟还没走过门厅。 唐言蹊想,她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夸他“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也夸他有福气,怀里的女人国色天香,与他很是登对。 这些话,刚才那些人也一样拿来夸过墨岚和她。 那时她没太往心里去,现在想想,才觉得每个字都难听得令人作呕。 男人往这边看来时,唐言蹊下意识就侧身站在了墨岚身后。 他许是没看见她,就这么带着庄清时从他们面前路过。 那二人擦过她面前的一瞬间,庄清时羞涩又悦耳的笑声快把谁的心脏绞碎了。 这时突然有人问:“陆总今天怎么也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陆仰止平静开腔道:“温家的小少爷是清时的朋友,他过生日,于情于理我都该陪清时来看看,温总不必费心招待了。” “原来是护花使者!”温总哈哈大笑。 陆仰止也不置可否,敛去那一身桀骜的锋芒,倒真像个对怀中女人尽心呵护的未婚夫。 蓦地,一声压抑的低呼,是谁被长长裙摆绊住了高跟鞋,险些摔倒。 墨岚一惊,赶忙去扶。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温醇的声音贴在唐言蹊的耳畔。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他的西装,缩成小小的一团,整个被罩在了他的身躯之下。 陆仰止看不见她,她也对那二人……眼不见为净。 她用力地提起唇角,挤出不像笑的笑,“这鞋不舒服。” 墨岚能感觉到背后两道沉冷犀利的视线就胶在他身上,他眼底深处一抹冷笑转瞬即逝,随即全部注意力都给了怀里的女人,“不是早就嚷着要学穿高跟鞋么?学了这么久还不会?” 唐言蹊闭了闭眼,“不适合我的东西,学一辈子也学不会。” 下一秒,她身体失去平衡,双脚离地,被人抱进了怀里。 “没关系。”墨岚淡淡道,“不适合你的东西,早点看清丢掉也好。” 唐言蹊怔了怔,忙要挣脱,男人却突然俯身在她耳边道:“别动,有人在看。” 她不清楚他的“有人在看”,指的是周围把她当作他女伴的宾客们,还是,另有其人。 但不管是谁在看,她都不能在这时候挣开墨岚。 “早猜到这双鞋不合你的脚了。”他笑了笑,“我让顾况带了平底鞋过来,我抱你去卫生间换,嗯?” 唐言蹊垂着眼帘,长长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侧脸。 旁边的人只看到那个从来不屑于与人寒暄的墨总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女人离开了宴会厅,心情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嘴角都隐约上扬着。 “仰止,你在看什么?”庄清时出声问。 男人的思绪随着视线一起收回,淡远的眉峰间蓄起的冷凝却还无法很快消散。 “怎么了?”他这个样子让庄清时很不安。 他最近的情绪太多了,多到反常,多到连她都能轻易察觉出来。 这不像是陆仰止一贯深沉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 “没事。”他冷声道,“去看看温家小少爷,把礼物给他。” 庄清时眨了眨眼,问:“你陪我去吗?” “当然。”男人的手臂用了些力,圈在她腰间,侧脸是一派不动如山的淡漠与倨傲,“他对你有企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能放你一个人去?” 庄清时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含蓄优雅的,她踮着脚尖在他耳廓下方轻轻印上一吻,“你真好。” 男人眉心动了动,下意识想抬手将她推开。 可忽然又想到什么,阻止的动作一顿,就任她吻在那处不明显的地方,忍着不适,没有动手擦去。 他的纵容让庄清时更加欣喜,她摸了摸嘴唇,道:“仰止,我去卫生间补个妆,你跟我一起好不好?这样去见温子昂很丢人的。” 男人深如古泽的眼里阴影落得更深,薄唇吐出一个字:“好。” …… 唐言蹊没想到墨岚竟然真的让顾况带了平底鞋来——而且不是一双,是好几双。 她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排成一行的鞋,有点选择困难地扶额,“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又不是蜈蚣。” “蜈蚣都用不上这么多双鞋。”顾况嘿嘿一笑,“墨岚这小子可心疼你了,老大。他怕你穿着高跟鞋不舒服,带了一后备箱的鞋,这些你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 唐言蹊,“……” 敢情他那个容积很大的后备箱是拿来做这个的。 她敛眉瞧着脚上的高跟鞋。 其实,这鞋挺舒服的。 只是刚才她犯蠢没站稳,这才差点摔了。 不过她想了想,为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决定还是不解释什么,就将错就错把锅扔给鞋来背吧,“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这里是女卫生间,你们赶快出去,两个大男人站在这像什么样子?” 说完就一手一个把二人推了出去。 然后纵身一跃,坐在干净的洗手台上,像帝王选妃般,低头看向那些待选的鞋…… 叮铃铃—— 细小的风铃晃动声传来,是卫生间的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不是让你们出……”她不耐烦地一抬头,话音戛然而止。 门外,并不是墨岚与顾况。 第61章 跟上言言,她怕黑 庄清时也没想到一开门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洗手池上,抱着一条腿的膝盖,另一条腿悬空着摇摇晃晃。 藕色礼服与卫生间里柔和的光线衬得她的皮肤如同细腻饱满、色泽莹润的珍珠。不规则的裙边下垂坠着纱制裙摆,把她整个人的身形拉得更加窈窕纤长。 层层叠叠的细纱包裹着她的小腿,曲线玲珑,若隐若现。 她就简单地坐在那里,却宛如从深海中浮出来的海妖,追逐着天边的微风流云,妩媚、灵动,又有着盛开在海浪波涛间不可一世的轻狂。 庄清时几乎被这场面震慑住,下一秒回过神来,脸色不善,“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身上的裙子是怎么回事?” 她身上这条藕色的裙子,板式虽然与庄清时的不完全相同,可颜色与主题基本一样,不难看出是同一个系列的产品。 而且,温家的晚宴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进来的? 连仰止都没有收到请柬,她怎么会…… 唐言蹊皱了皱眉,难怪说冤家路窄,上个厕所都能撞上,真不是一般的冤。 她从洗手池上跃下来,动作轻盈,褪掉高跟鞋的足尖一点地面,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然后漠然从庄清时面前经过,话都没说一句。 “是谁请你来的?”庄清时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眸光犀利,“你是故意穿成这样的吗?” 唐言蹊的脚步停在那一排平底鞋前面,伸脚试了试其中一双,“和我穿一个系列的裙子让你这么慌张?” 她浅浅一笑,“也对,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你!” 其实看到庄清时的一瞬间,唐言蹊就已经在心里嫌弃了自己身上这条裙子一千一万遍。 要是早知道她会和庄清时撞色撞系列,就算是出来裸奔,她也不会穿这件礼服的。 庄清时收敛起表面上愤怒的神色,仪态大方地扬了扬下巴,“无所谓,反正你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只要是我喜欢的,你都不会放过,区区一条裙子有什么可惊讶的,让给你又怎么样?” 唐言蹊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嗤笑一声,穿好鞋,准备往外走。 边走边道:“庄清时,你是戏精大学毕业的吧?一天不给自己加戏心里就难受是不是?” 她拉开门,最后看了庄清时一眼,冷笑,“跟你喜欢同样的东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门被完全打开的一瞬间,庄清时补妆的手忽然就顿在唇边。 透过镜子,她刚好看到卫生间门外一道高大的剪影,如巍峨玉山伫立在门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面无表情。 当然,唐言蹊也看到了。 并且一回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眸。 视线相接的一秒,唐言蹊的心脏猛地被他冷漠的眼神贯穿。 她几乎惊得退后了一步,“你……” 在女卫生间的门口干什么? 话没问出口,她便懂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等他的女伴,庄清时。 陆仰止脑海里不断交织闪现着她冷笑的声音,和那句“跟你喜欢同样的东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坚定、毫不迟疑。 呵。 唐言蹊刚才还张扬跋扈的利爪一下子就收了个七七八八,她不太敢迎视陆仰止此刻的目光。更心虚的是,她答应过他会在家里等他,却在这里被抓了个正着。 可陆仰止好似完全不想与她计较,甚至根本不认识她一般,视线仅仅在她花容失色的脸蛋上停留了片刻,便直接越过头顶望向镜子前补妆的女人。 嗓音低沉,好听,“清时,抓紧时间,我们还要去见温少爷。” 唐言蹊离他那么近,近到可以听清他的每个字,可以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平静与温和感知得一清二楚。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质问,也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真正摆在眼前的,是他的视而不见。 这比千百句挖苦更让她心慌,慌到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住正在远离的他,“陆……” 她还没叫出他的名字,就被另一道娇柔的声音打断:“我补完了,走吧,仰止。” 男人“嗯”了一声,寂冷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掠到一旁女人苍白的脸上。 她眼睑低垂,睫毛浓密纤细,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恰如她每一次做错事时,那副惹人怜爱的无辜模样。 她总是这样欺骗着别人的可怜与心软,等到被原谅了以后,再笑嘻嘻地背后捅人一刀。 这些把戏,他早就看透了。 庄清时路过唐言蹊身边,与她擦肩而过,很自然地挎上男人的手臂。 男人却轻轻推开她。 她一怔,那边,唐言蹊也是一怔。 骨节分明的手指擦着她的耳畔而过,男人低醇的笑意在走廊里沉沉回响,“头发都乱了,怎么见人?” 庄清时被他眼里明晃晃的温柔摄住,脸颊蓦地红了,“好啦。” 男人喉结滚动,愉悦地笑出声,而后长臂一展,把她带进怀里。 唐言蹊忽然伸手虚扶了下门框。 竟觉得这平底鞋也差点绊倒她。 好在隔壁男洗手间的门在这时被人打开,顾况和墨岚二人相继走了出来。 一下子,宽阔的走廊里变得莫名拥挤。 墨岚仅仅看了陆仰止不到一秒,就大步走到唐言蹊身边,“换好鞋了?” 庄清时哼笑出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墨少带来的人。” 墨岚眼中的万般柔情在看向旁人时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冷淡地皱了皱眉,“你是哪位?看着眼熟,想不起来了。” 顾况赶忙搭腔,“这位是陆总的女伴,下届影后的热门人选。” 墨岚哂笑,彬彬有礼道:“原来是苏妩、苏小姐。” 庄清时闻言脸色难看,“你——” 难道提到影后,所有人能想到的就只有苏妩那女人吗? 她除了长得妖娆勾人,还有哪里好?整个娱乐圈都知道她上了池慕的床,从龙套角色一跃变成了大陆第一经纪公司的当家花旦!这种靠出卖色相上位的人,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赞赏和青睐?! “墨少,你和唐言蹊从小青梅竹马,不会连我都不记得了吧?”庄清时这么问道。 她与唐言蹊相识十几年,与墨岚亦是同窗几载。 他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旁人说,他眼里没有其他人的位置吗? 唐言蹊对此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她真是讨厌透了这地方阴阳怪气的压抑。 却不防听到男人机锋暗藏的言语:“墨少久居国外,又要忙于躲避各种国际刑警的盘查,脑子里的事情一多,难免容易忘记,想必不是有意的。清时,你也不要失了礼数才好。” 庄清时这才喜笑颜开,“是我冲动了。我只是看见墨少带着女伴过来,想多嘴问问二位,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听到这一句,唐言蹊的脚步倏地停下,回眸看向墨岚和顾况,不耐道:“聊上瘾了?” 顾况秒秒钟跑到她身边,“没有没有,我跟着你呢,老大。” 而墨岚却没动,唇梢噙着一抹笑,凉薄得不大明显,“何出此言?” “今天这是什么场合,来的都是什么人,墨少肯定清楚。”庄清时落落大方地一撩发尾,“各大世家的长子嫡孙、明媒正娶的夫人太太,我和仰止也是以未婚夫妻的名义出席的。毕竟,没名没分的女人不会被带到这里来。” ——没名没分的女人不会被带到这里来。 她的每个字都如同在谁心上洒下了一粒滚烫的砂。 陆仰止微微眯起眼眸,凤目狭长,幽暗的视线不知落在面前何处。 只听背对着他们不肯回头的女人冷不丁地开口:“你们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 顾况不懂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一阵冒虚汗,“走走走,你说去哪?” 庄清时笑得更开心了,故意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我和唐言蹊也算是老相识了,她的终身大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关心一句。” 背对着他们的女人终究没有听完她说话,径直离开了。 墨岚冷冷淡淡地扫她一眼,“借你吉言,我也希望能和她早日修成正果。到时候一定会请你和陆总一起来喝杯喜酒的,二位可千万要赏光。” 说完,视线不经意擦过庄清时身旁的男人的眼眸。 空气里顷刻间就炸开了无声无形的火花,杀气四溢。 他轻嗤,单手抄袋转身便走,一边吩咐低声顾况,“跟上言言,她怕黑。” 顾况会意道:“那你……” “我随后去找她。” “好。” 顾况追出走廊时,夜幕中已经不见了女人的背影。 他暗骂一声糟糕,赶忙四下寻找起来。 老大的夜盲不是一两天了,有时到了暗处甚至有时会出现轻度的臆想症。虽然她不会对人提起,但顾况和墨岚早在小时候就见识过了,因此决计是不敢怠慢的。 花园中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便是一座巨大的的喷泉,他跑过去,四周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心里“咯噔”一声,眉头蹙得更紧。 第62章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 不远处的假山山洞里,女人举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靠在有棱有角的石头上,半光裸的后背被硌得生疼。 暗处隐着一人,轻声道:“老祖宗。” 举着手机的女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你在哪呢?” “我在这。” 唐言蹊又伸手去摸,“哪?” 还拿手电筒晃了晃。 那人用手捂着眼睛,“祖宗,别晃了,眼睛疼。” “哦,你在这。”唐言蹊讪讪一笑,“叫我来干什么?” 那人正色道:“刚才我看到兰斯洛特往温家主宅去了。” 唐言蹊听到“兰斯洛特”四个字就沉了表情,喃喃道:“果然是温家么。” “也不见得。”那人谨慎道,“你在墨少身边……” “什么都没发现。”唐言蹊靠在石壁上,任后背上的疼痛传进神经末梢,刺激着她的大脑运转,“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针对陆仰止,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顿了顿,又问:“赫克托,你说我这步棋是不是下错了?” 赫克托想了一会儿,委婉道:“墨少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 唐言蹊倏尔轻笑,睨着那个暗处的影子,“你也觉得我不该怀疑他?” 赫克托沉默,沉默背后的含义却再明朗不过。 半晌,他才说:“不管怎么样,你肯再见他,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毕竟你当初和他闹成那样……如今却肯亲自出马委身于他,说实在话,我和霍格尔都很意外。” 女人的唇梢弯出一丝凉薄的弧度,“气不能赌一辈子。所有事,只问一句值不值。” 她仰着头,“我是不想见他,但我也有我必须完成的事。这一路上不管谁是我的绊脚石,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赫克托静默良久,缓缓道:“墨少如果知道你肯见他,甚至肯跟他一起出席晚宴,是因为怀疑到了他头上,他大概会很伤心吧。” 唐言蹊倒是洒脱得面无表情,“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边说边举着手电筒要离开。 “老祖宗。”赫克托在身后叫住她。 唐言蹊没吭声,只是顿住脚步。 “你当真对墨少没有一点……” “赫克托,你别当他是傻子。”她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淡淡截住了他,“我陪他出席晚宴是因为怀疑,难道他带我来,就是毫无所图了?” 墨岚的意图,唐言蹊也是看见陆仰止的时候才恍然明白的。 卫生间面前的走廊里那些人,各怀鬼胎,彼此心知肚明,却又只能笑脸相迎。 “老祖宗。” “有话一次说完!” 赫克托犹豫了片刻,“你心情不好。” 他没用疑问句,而是简单直白的陈述。 唐言蹊紧紧握了下手指,指甲嵌入掌心,“放屁。” 她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赫克托见她如此抵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又隐进了夜色中。 唐言蹊举着手电筒,顺着石子路往温家主宅的方向去了。 …… 温家不愧是榕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园子里有山有水,活活建出了苏州园林的感觉来。 花园里草木葱茏,路边偶尔有几盏小灯,唐言蹊只能看清灯光照到的地方,加之行色匆匆,一个不小心竟然撞在了谁身上。 这让她心底生出了一种鬼打墙的惶恐。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谁没事会跑到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园子里来? “抱歉抱歉。”她揉了揉鼻子,赶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方才长时间不操作,手电筒已经自己关闭了。 光还没晃到那人脸上,她的手腕便被捉住。 那人的大掌上传来的炙热干燥的温度就这样紧贴着她皓腕冰凉的皮肤。 唐言蹊几乎凭借着这股温度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她心里一惊,“你……” “一个人瞎跑什么?”男人的嗓音清冷如霜,带着明晃晃的讽刺,“又不怕黑了?” 唐言蹊听着他冷漠的言语,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好尴尬一笑,“是陆总和庄小姐啊。” 陆仰止眼尾微微上挑,如墨的长眉却往眉心处拢了拢,冷笑道:“你瞎了?” 这条路上只有她和他,她哪里看见庄清时的? 唐言蹊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才发现庄大美人根本不在,于是笑得更尴尬了,“不瞎也不会撞上您,再说,我以为二位形影不离的……” 本是句玩笑话,说的时候也没过大脑。 可说完后,场面却沉默下来。 唐言蹊大概是最被这沉默冻伤的人,她扬了扬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陆仰止面沉如水地睨着她,她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前几次在漆黑的卧室里那般,目光涣散,眼神不知看到哪里。 一种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他冷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唐言蹊被他一句话问得心惊肉跳,她从没有和陆仰止说过她夜盲,他只晓得她怕黑。 所以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她矫情做作。 若是从前,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场合,他这样问了,她都会告诉他,我怕黑,因为我看不见。 可是今天,现在,唐言蹊面对着夜色下那个高大而模糊的影子,唯有静静微笑,“没有啊。” 弱点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这是她从小到大学会的,第一件事。 陆仰止眸色一凛,隐约渗透出些许寒意,“是么?” 唐言蹊怕他再问下去,便随口问:“庄小姐没和你一起吗?” “你不也没和你的旧情人在一起?”他反问,语调似乎是笑,可笑意停在唇畔,未达眼底。 唐言蹊心脏一缩。 “仰止……” “我们没那么熟,唐小姐。”他低磁的声音如同钝刀划过地面,磨得人耳膜生疼。 唐言蹊听得出冷漠、疏离、轻鄙,一万种情绪,却独独听不出在意。 她眼睛有点干涩,便轻轻闭上,“好。” 脚下的步子动了动,想绕开他,走出这个困境。 可陆仰止冷若冰霜的嗓音却生生拦住了她的去路,“唐言蹊,我警告过你,别在我眼皮底下耍手段,否则我会让你永远消失在这座城市里,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仿佛有人用沉重的锤子狠狠砸了她的后背一下,她震得骨头发疼,灵魂也快要出窍,一呼一吸间皆带出一片疼痛。 “你什么意思?”她问。 “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 陆仰止猛地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眸子如同夤夜张扬开的巨大天幕,一片星辰也无,黑得密不透风,令人窒息,“不管你和墨岚在策划着些什么,你最好考虑清楚后果,如果你舍得他这么快就死在我手里,大可以继续下去。” 她漠漠提唇笑了下,“你以为我要害你?” 陆仰止看到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怒意更是压制不住,周身沉淀着慑人心魄的严寒。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唐言蹊的下颌骨响起轻微的摩擦声,她忍着遽痛,绽开笑弧,“陆总,你想掐死我的话,掐脖子可能效率高一点。” 陆仰止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有几寸猩红缓慢地攀上来,他诡异的冷静着,“你想死?” “不想。”唐言蹊冷漠地出手反握住他。 男人也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还就真的轻而易举地被她掷开。 女人在黑暗中凭借感觉精准地将眼神锁定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褐瞳里透出几分冰凉的璀璨,“就因为我出现在这里,没有乖乖在家里等你?” 她问:“就是你怀疑我的理由?” “不。”陆仰止一声冷笑拉得很长,他凑近她,一字一顿,清晰可辨,“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唐言蹊,再傻的人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进同一个人的圈套里。”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你。 低沉坚定的嗓音带着回响,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万箭穿心。 唐言蹊脚下踉跄了一步。 却转瞬又在痛楚中笑得更漂亮。 “也对,比起你温柔可人的未婚妻,我确实只能算个居心叵测外来人。” 说完,打着手电筒一深一浅地往前走,走出几步又停下,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陆仰止,我没想过要害你。今天对你说谎我也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能告诉你。” 这样苍白无力的辩驳她自己都嫌好笑,可是为什么,就是想再画蛇添足地解释一句? 你期待他会信吗,唐言蹊? “你不信吧?”她问。 得到的回应是冷峭的嗤笑。 她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摔得粉碎。 ……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小径上以后,宋井才从不知什么地方出来,“陆总,人都安排好了,记者也都联系好了。温子昂被庄小姐带进主宅里了,只要喝了那酒,肯定会中招。” “嗯。”男人眸光深邃晦暗,“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清时的安全,不能让她出事。” “是。”宋井应了一声,又踟蹰着问道,“那墨岚也不是好对付的,需不需要额外派人盯着?万一他出面给温子昂解围的话……” 男人俊颜倏地阴沉下来,五官线条间蓬勃四溢的煞气让宋井在夏日的夜晚深深打了个寒颤,“陆总,我马上派人去盯着。” 他本来还想说,唐小姐刚才去的那个方向好像就是主宅的方向。 可是看到男人的脸色,他终究不敢多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63章 你好大的胆子 穿过花园,对面的建筑上雕梁画栋、风格十分精致考究,想来是温家主宅无疑了。 唐言蹊关掉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 今晚温家举办宴会,来的都是大人物,家里帮佣的人手不够,连平日里在主宅伺候的佣人们都被临时调去了宴会厅,因此主宅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 想到墨岚和顾况都在找她,唐言蹊自知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赶紧掏出追踪器,四处巡查起来。 …… 温宅的卧室里。 兰斯洛特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瞧着地板上不属于他的影子,影子的尽头,是一双擦得乌黑锃亮的手工皮鞋。 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撑着头望着他,语气凉薄,“这点事就把你逼得走投无路了?” 兰斯洛特被他轻轻几个字震得肝胆俱裂,“你、你别忘了那可是老祖宗啊!她想查的事情……” “你手上戴的是什么?”男人没听他说完便打断他,眸子眯起,打量着兰斯洛特手腕上的表。 “手表。”兰斯洛特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他边说,边将表带解开,沙发上的男人伸手夺过那只价值不菲的手表,端详片刻,冷笑,“你是蠢到没发现手表被人动过手脚,还是已经被她策反了,故意引她到温家来抓我的?” 兰斯洛特眼波一震,震惊之余慌忙摇头,“我、我不敢。我真的不知道……” “谅你也不敢。”男人冷哼。 突然,卧室的门被打开。 兰斯洛特一哆嗦,沙发上的男人也沉着眉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西装、耳朵上嵌着一枚耀眼的耳钉的男人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写满世家子弟独有的纨绔与轻狂。 他嗤笑,“你们两个大男人有多少悄悄话说不完?今天晚上不会还打算睡在我屋里吧?” 兰斯洛特急忙行礼,“温少爷。” 温子昂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他细碎的刘海在黑色的眼瞳里打下一片幽暗的阴影,整个人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凶兽,危险又神秘。 温子昂有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摄住。 半晌,才醒过闷来,不满道:“你让我给你找个说话的地方,可没让我给你找个睡觉的地方。这他妈是本少爷的卧室,聊完赶紧出去!本少爷还有正事要办!” 男人不言不语地回望着他。 过生日最是高兴的场合,温子昂大概是喝了不少酒,喝得耳朵根都有点泛红,浑身散发着一种急不可耐的冲劲儿。 再想想他说的话…… 喝完酒之后要办的正事,也无非就是那一件。 男人略微翘了下唇角,双手一推沙发扶手,安然起身,淡淡开腔:“那就不打扰温少爷的好事了。” 他顺手将已经被他捏成两半的手表扔进了卧室的垃圾桶里,面无表情对兰斯洛特道:“这地方呆不得了,跟我出去吧。” 与温子昂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眉梢一动,眼尾划过沉峻之色,嗓音也低沉不少,“温少爷,今天是令尊的大日子,你是玩是闹都悠着点,千万谨慎,不要坏了他的事。” 一看他这一脸磕了药的样子就忍不住感叹——杀伐决断、名震一方的温董怎么会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是什么日子,他还敢用药,万一被人发现了…… “行了,你少来给我说教!”温子昂啐了一口,不屑道,“带着你的狗滚吧!” 兰斯洛特皱眉,男人亦是薄唇一抿,眼底深处泛开彻骨的阴寒,“告辞。” 说完,他与兰斯洛特便出了卧室的门。 路过走廊时,男人多看了一眼走廊角落地板上那道绰约的女人影子。 “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废物。”他冷冷斥道。 兰斯洛特也不敢出声,就跟在他身边,一起离开。 …… 温子昂心情极好,待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走到拐角处把女人拉了出来,“清时,来,那帮人走了,我带你去我的卧室看看。” 庄清时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有些不悦,但还是顾忌着他是今天的寿星,没有发作。 “温少爷,我只是来给你送生日礼物的。仰止还在外面等我,我……” 一提到陆仰止的名字,温子昂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 “那个陆仰止有什么好的?放着偌大的一个陆氏不管,天天泡在一家小公司里,他的志气也就只有我一只手指头那么大!你为什么从小到大满脑子都是他!” 他抓住她的手,道:“清时,你听我说,温家以后所有的家产都是我的,只要我爸爸当上省长,只要你跟了我,我……” 庄清时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他:“温少爷,你喝多了。” “本少爷没喝多!” 他更用力地拽着庄清时往屋里去,不小心碰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最亮的水晶灯忽然就灭掉了,只剩下几盏颜色温暖的壁灯还亮着。 温子昂心里涌上奇怪的冲动,几乎贪婪地望着庄清时那张漂亮的脸,高大的身躯压了过去。 “清时,清时。”他喘着粗气叫她的名字,“你今天晚上好美,你这件裙子好漂亮。我爱你,清时,你跟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庄清时再傻也发觉出他的意图了,暗骂自己太傻,怎么就怕仰止和他会发生冲突,所以硬是让仰止留在主宅外面等自己? “温子昂,你清醒一点!”她高声道,将礼物推到他怀里转身就要走。 可没走出一步就被身后满身酒气的男人狠狠禁锢住,他语调里戾气很重,“站住!” 顺手还将门锁上了,大掌摸上她光滑的脊背,惹得庄清时颤栗到恶心,“温子昂!你再敢放肆我就要喊人了!” “呵。”温子昂阴恻恻地冷笑,“你以为这栋别墅里还有别人吗?就算有,谁敢来坏本少爷的好事?” 说着,他伸手用力去撕她的礼服。 庄清时吓得花容失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拦住了他的手,“子昂,你冷静一点,你……你先……” 她在对方猩红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慾望,令人心惊的欲望。 视线一扫亮着灯的浴室,她赶快抱住他,安抚道:“子昂,你先去洗个澡,好不好?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行吗?” 温子昂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脑海里混沌糊涂得很,睁眼闭眼想的全是那事。 听到她说“洗澡”,他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只以为她顺从了,低头在她的唇上用力吻了下,“好,我去洗澡,你等我,你在这等我,不许偷偷走。” 庄清时被他吻得想吐,可危急关头也只能连连保证:“我不走,我不走,你快去。” 温子昂晕乎乎地走向浴室,庄清时深深吸了口气,惊魂未定,加之心底的委屈,催得她掉了几滴眼泪。 她几下拧开了锁住的门,暗道,温子昂这个色欲熏心的蠢蛋!也不晓得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从屋里锁住的门能困住一个大活人么? 然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 花园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始终伫立在夜幕下,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石像,俊脸上半点温度也无。 他的双眼完全与夜色的漆黑融为一体,宋井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冷汗涔涔,“陆总,庄小姐好像出来了。” “嗯,我去前门接她,这边你自己看着办。” “是。”宋井掏出手机,先后联系了早就安排好的女人和记者们。 庄清时从大门跑出来,一见到陆仰止就扑了上去,“仰止……” 她脸色发白,陆仰止心下也不忍,嗓音低磁,温和道:“怎么了?” “温子昂那个畜生!”她咬牙,“你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你绝对想象不到他要对我做什么!早知道应该让你陪我进去……不,早知道我就根本不该来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男人静静听着她发脾气,寒眸中有一缕幽暗的光芒,似深海暗潮,悄然流淌而过,“他要对你做什么?” “他……”庄清时一回忆起方才的事,眼眶就红了,“他要……他要对我用强……” 然后她就看到男人脸色倏地冷了,薄唇吐出两个字:“找死。” 庄清时抓住他的手臂,不管三七二十一,“仰止,你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陆仰止微微蹙眉,她抓的正是他受过伤的右臂,力道不小,他的伤口仿佛已经裂开了。 忽然想起那天在卧室里将那个小骗子抓个正着的时候。 她也想拦着他去报警,去查是谁将她放进来的。 可,她没有拽他的右臂——情急之下,唐言蹊的第一反应不是不择手段地拦他,而是,避过他的伤口。 是真情还是假意,陆仰止也懒得再去探究。 他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什么都没说,以指腹拭过庄清时脸上的泪水,低低道:“好,我保证。” 宋井还站在侧面的窗户下,远远瞧见一抹藕粉色的身影走到卧室门外,这才到前门处与陆仰止汇合。 “陆总,我们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宋井道。 陆仰止“嗯”了一声,怀里的女人抬起头,不解地瞧着他,“仰止,怎么了?你们安排了什么人?” “没什么。”男人波澜不兴地回答,“只要你没出意外就好。其他的都是男人的事,不必太操心,嗯?” 庄清时笑开,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依偎在他怀里,“好。” …… 唐言蹊顺着追踪器微弱的信号找到了赫克托说的那间卧室。 也不知是不是手表没电了,信号越来越弱。 所幸她动作快。 卧室里的灯并不亮,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她的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大好使,又不敢贸然开灯,怕惊动屋里的人——虽然,她连屋里有没有人都不能确定。 只有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消片刻,水声停了,一个男人裹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 唐言蹊皱眉,难道兰斯洛特是来见他的? 正思考着,门却蓦地被人打开。 温子昂先是走出浴室,发现卧室里空荡荡的,以为自己被耍了,面色铁青地走到门口便要去追。 可是一开门,却瞧见了一道藕粉色的身影。 他的举动远远在唐言蹊的预料之外,甚至连逃都没来得及逃开,就被逮了个正着。 温子昂皱眉,逆着光,他下意识以为是庄清时。 毕竟礼服的颜色一样。 他一把攥住女人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扯进卧室,恨恨道:“小妖精,想跑?” 边说边大力撕着她的衣裙,“你不要骗我,清时,我这么爱你,你不能骗我……” 唐言蹊被他一下扯得晕头转向,听声音才听出来—— 这不是庄清时十几年来的头号追求者,那位以痴情著称的温家少爷温子昂么? 他为什么在这里?那兰斯洛特…… “滚开。”唐言蹊一巴掌甩过去,“你他妈眼睛瞎了吧?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你分不清楚谁是谁?” 温子昂吃了她一巴掌,愣了两秒,居然笑着握住她的手,“你发脾气也这么好看。” 唐言蹊再怎么灵活也终究只是花架子,在一个精虫上脑的男人面前,力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他这一只手握住的,是她还没康复的左手手心。 疼得唐言蹊呲牙咧嘴。 “温子昂,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我是唐言蹊!你再敢动老子一下,老子打爆你的狗头!” 温子昂果然定睛瞧了她一会儿,嗤嗤地笑,“唐言蹊?谁不知道唐言蹊五年前就被赶出榕城了?清时,你就算是装成她的样子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他在她颈间一嗅,还伸出舌尖舔了舔,“不过你还别说,这样看,你们两个真有点像。” 唐言蹊一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抬起右手就往他后颈切去,却被男人及时拦住,一把抱起来扔在床上。 “别反抗了,没用的。”他压上去,冷漠的警告里带着某种热血沸腾的跃跃欲试,形成极其病态强烈的反差,“你知道为了追你我从小就在学格斗。你不是喜欢陆仰止吗?没关系,只要是他会的,我温子昂一样不差的都学给你看!” 唐言蹊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爬起来就又被面前的阴影罩住。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流连,裙子被撕裂的瞬间,唐言蹊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皮肤钻进心底。 她一下子就怕了,“温子昂,我真的不是……” 温子昂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充满酒气的嘴就这么压了下来。 唐言蹊使劲偏过头,却也躲不开被他亲在了脸上。 “想玩点情趣吗?”温子昂低笑,长臂一展,从床头柜上拿来了一瓶红酒。 他一手按着她,一边咬着塞子将红酒瓶打开,轻轻地倒在她身上。 唐言蹊大惊失色,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可身上黏腻的触感让她的神经掀起一大片尖锐的痛楚。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 那仓库很黑,有很多很多的虫子。 那看不清脸的男人在不停地摸她。 任她如何叫喊,也无济于事。 她听到那些虫子蠕动爬行、磨蹭着地板的声音。 记忆中的漩涡与眼前的情景重叠,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温子昂大笑,“这就抖起来了?小妖精,看不出来平时端庄贤惠的大小姐原来敏感得要命啊。你和陆仰止做过了吧,他是怎么疼你的?看他那副冷淡自持一脸功能障碍的模样,他是不是满足不了你?我比他会玩多了,小妖精……” 在监狱里,她没掉过眼泪。 山体爆炸时,她没掉过眼泪。 在酒店握住那把尖锐的刀锋、骨肉分离时,她痛得头皮发麻,却也没掉过眼泪。 可是张狂自大的唐言蹊到底有害怕的时候。 到底有忍不住想要哭出声的时候。 泪水一大滴一大滴地滚落,她的嗓音已然喊到嘶哑了。 这一次,再没有一个兰斯洛特冲进仓库里救她。 她伸手摸向周围可以摸到的一切东西。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 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 媒体记者们陆陆续续被引到了温家主宅。 宋井带着人到了卧室门口,宴会厅那边也听见了动静,一群无所事事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赶来看热闹。 墨岚和顾况也在其列,但二人显然都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兴致。 唐言蹊不见了。 他们找了将近二十分钟也没看到人。 “我让你跟着她,人呢!”墨岚怒声质问。 顾况苦着脸,“我确实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大,可是一进花园她人就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言言晚上看不见路,万一她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我看你拿几条命来还!” 对面,陆仰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深寂如海的眸子定定攫着宋井,冷声问:“怎么回事?” 宋井身边站着另一个穿着藕色衣裙的女人,身形与庄清时相似,化着浓妆,也看不出本来容貌。 那女人被这深沉威严的男人一眼看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慌慌张张地压低了声音道:“陆、陆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按照宋秘书的意思,等庄小姐出门,我就准备进去。可是我到的时候,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男人眉目阴沉,如同铺开了一层冷落的秋霜,让人不寒而栗,“门锁上了?” 他看向宋井,“你刚才是怎么跟我说的?” 宋井不知所措道:“陆总,我是真的看到刚才有个穿藕粉色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后来好像还被温少爷拉进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这位、拿来替换庄清时给温少爷睡的女人,那屋里那个人,是谁? 记者们聚在门口,就等着谁一声令下将门打开,冲进去拍个大新闻。 毕竟有人提前爆料说,今晚温小少爷居然嗑了药,还叫了外面不三不四的陪酒女来家里乱搞。 墨岚握紧了拳,脸上纹丝不动,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看向身侧匆匆行来、面色凝重的老人,“温董。” “这是怎么回事?”温董事长疾言厉色道,“都聚在犬子门前是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可拍的?” “门外是没有,温董不妨把门打开,让我们瞧瞧里面?”人群中有人笑道。 温董事长气得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可是事已至此,不打开门又堵不住悠悠众口,他只好咬牙道:“管家,开门!” 门打开的刹那,一股红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男人的低吼和女人尖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别提有多刺耳了。 温董事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猛地伸手将灯打开,“温子昂,你个孽障,还不快穿上衣服给我起来!” 随着卧室里亮起的灯,一群记者冲进去,闪光灯亮成了一片海。 床上有个衣衫狼藉的女人,无力地被绑在那里,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 她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红酒的酒渍,晚礼服还没完全褪去。 看得出来温子昂也是个会玩的,估计是想从上到下,慢慢将酒舔舐干净,这才没一下子扒光了她。 不过,这画面也足够冲击视觉了。 唐言蹊被突然亮起的灯光闪了眼,缓缓抬起头,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男人。 陆仰止也看到了她。 无波无澜的黑眸里,猛地掀起一阵遽烈的风暴。 那风暴之下,是无人能懂的怒火滔滔。 只差一个引信,就能燃爆这整间屋子。 “温子昂。”男人握紧了拳头,忍着冲上去将他活活打死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如同夺命的阎罗,“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话的节奏没有变过,自始至终维持在同一个幅度,可言语中的张力与穿透力却渗透到了空气中的每个角落,让人胆寒。 温子昂也清醒了不少,呆呆地看了看床上的女人,又呆呆地望着门口一群人。 身子一颤,他赶紧裹着毯子起身,“不、不是的,怎么是她?” 他头痛欲裂,扶着额头,“不对,我明明是和清时……” “你还想对我们陆总的未婚妻下手?”宋井眉毛一竖,冷声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他这么一说,旁人才回想起来,庄清时才是陆仰止的未婚妻,而床上的女人,并不是庄清时。 为什么,方才那男人看到如此画面的反应之大、怒意之盛,竟比此刻听到庄清时的名字还要浓烈许多。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陷害的!”温子昂“嚯”地伸手指向陆仰止,“是不是你!” 而陆仰止的黑眸冷冽,寒气四溢,“温少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无情地望着那狼狈可笑的男人,如同看待一个将死之人。 宋井眼皮一跳,有种奇怪的直觉—— 原本,陆总对温子昂下手,只是想暂时为董事长打压温家这个政敌,并不打算一举将其消灭。毕竟温少爷无论用药还是嫖女人,都不算是能彻底击垮温家的罪名。陆总行事向来沉稳妥当、思虑周全。若想除掉根大势大的温家,他必会从长计议。 可是此刻,男人一举一动中扑面而来的凛凛杀机异常明显。 竟仿佛,是要将温子昂这个人,置于死地。 第64章 老祖宗,他来了 温子昂在他锋芒毕露的目光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像个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唐言蹊。 “你这个贱女人!都是你这个贱女人!是你给我下药,是你勾引我,是你想害我!是你们联合起来想害我!” 边说边伸出脚,要狠狠踢上去。 温董事长见媒体记者手里的相机都还都没放下,赶忙怒不可遏地拦他,“孽障,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还嫌你自己不够丢人吗!” 温子昂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大脑,说话也不假思索,“爸,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害你和我,我什么都没做!你问问陆仰止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是他们算计好了要害我们温家!” 床上一直像木偶一样无声无息的女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抬了头。 她平静无波的眼神掠过陆仰止轮廓紧绷的俊脸,忍不住就弯了唇。 ——你问问陆仰止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在这种时刻,他怎么会承认他和她有关系? 那会让别人猜疑今天这场意外是他别有用心。 况且,光是“唐言蹊”这个名字被人扒出来,就能教高高在上的陆三公子惹上一身腥。 果然,温董事长意味深长地望向陆仰止,“贤侄,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男人浓眉微不可察地一皱。 黑瞳之冷,透骨生寒,“她……” “温少爷。”沙哑的女声淡淡响起,好巧不巧截断了陆仰止没说完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床上的女人垂着眸光,漠然道:“在场的各位都能证明,我是墨少的女伴。而墨少是你父亲请来的贵客,与温家同舟共济,难道他会故意带个女人来害你不成?” 话音落定,陆仰止的眸光一震。 眼神几乎算得上是错愕地望着她。 心口堵着什么情绪,几欲挣开,却越缠越紧。 不对,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宋井亦是没有想到唐小姐会这样说。 她利用墨岚和温家的关系,轻描淡写地洗脱了陆总的嫌疑。 聪慧机敏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门口陆续有人点头证明,床上的女人确实是墨少带来的女伴。 一直在人群之外的墨岚本无意凑热闹,这时却被顾况语调沉沉地从门外叫了进来。 脚步刚踏进屋里的一刹那,他就听到了这番话。 初见此情此景的震惊过后,千万种感觉在墨岚的胸腔里颠倒倾覆,摇摇欲坠。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看到她衣衫狼狈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他很想冲上去暴揍温子昂那个畜生。 可是她的做法却让他自嘲地笑出声。 在场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温子昂这一遭,定是被人算计了。 那个始作俑者,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能利用。 甚至,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有他的一份功劳。 言,到了这种时候,你却还要护他? 唐言蹊一用力,白皙的皓腕被勒出一道红痕,她恍若未觉,撕开了绑住自己的领带,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没人敢拦她的路,所有人都被她细软的眉目间丝丝入扣的冷艳所震慑。 也许她是受了伤,步伐很虚,脚步一深一浅。 还没到门口,整个人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陆仰止心头一颤,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扶。 墨岚亦是沉着脸拨开人群,速度却远远不及陆仰止。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单手按在墙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沁出血色的左手朝陆仰止比出了一个止步的动作。 嗓音还是那么沙哑,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伤过,“谢谢陆总,我们非亲非故的,还是算了。” 陆仰止站在原地,心上仿佛被裂了一个口子,冷风不断地涌进来,冻得他手脚发僵。 唐言蹊,事到如今,你还在用这种方式为我撇清嫌疑吗? 宋井轻轻咳嗽着,提醒身旁的男人该趁热打铁,出言表态。 然而,他咳了好几次,都没人给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看过去,男人侧脸如削,俊朗天成,独独那一双阒黑的眼睛,颜色深得让人想退避三舍。 陆总在想什么? 宋井摸不准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陆仰止什么都没想。 那个运筹帷幄、老谋深算的陆仰止,在这长长的沉默中,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脑海里堆满了在温家主宅前最后一次见到唐言蹊的场景—— “不管你信不信,陆仰止,我没想过要害你。今天对你说谎我也很抱歉,但是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能告诉你。” “你不信吧?” 那时她背对着他,笑着问出最后一句。 晏晏笑语中的落寞如此明显,明显到,稍加留意就能尽数察觉。 可,他为什么不曾用心留意? 为什么不置一词,只给了她一声冷笑? 如今闭眼回想起来,竟觉得她短短一句话里,字字都是心血烧出来的灰烬。 手指一寸一寸地收紧,被衬衫包裹的小臂间,青筋若隐若现。 陆仰止从没有一刻如此确定,他想带她走,他要带她走。 就在这几秒钟里,已经有人上前将虚弱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唐言蹊看到墨岚那张英俊中透着沉鹜的脸,轻轻笑了笑,“你生气了?” 墨岚眯了下长眸,冷声回答:“你也知道我会生气?我还以为在你心里,墨岚就是个没脾气的。” 女人阖上眼帘,苍白的面容看起来疲惫不堪,声音也气若游丝,“毁了你的战友,真抱歉。” 战友?墨岚扫了眼那边面如土色的温子昂,眼里浮现出一抹杀机。 不管是不是战友,这个温子昂,他也饶恕不得! 抱紧怀里的人,他转身往外走。 忽然有人大步行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身前。 墨岚抬眸望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间涤荡开一股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陆总还有话说?”墨岚薄唇一翘,脸色冷淡。 陆仰止的视线越过他,停在他怀里的女人身上,“我想说什么,墨少再清楚不过。” “我不清楚。”墨岚嗤笑,根本不想顺着他的话讲,“陆总今天这场戏导得精彩又漂亮,让我等只有措手不及、甘拜下风的份。现在我们还要忙着收拾残局,陆总既然已经赢得盆满钵满了,不妨就先行一步,自便吧。” 赢得盆满钵满。 他真的赢得盆满钵满了吗? 陆仰止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胸腔里有什么狠狠撕扯着,不得安宁。 是啊,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清时没事,温子昂也被曝出丑闻,只消让记者把手里的照片公布出去,他就大获全胜了。 他看向缩在墨岚怀里、闭目不语的唐言蹊。 他知道她醒着,也知道她不想开口说话。 甚至知道她连看他一眼都懒得。 眼下局势大好,可为什么,错了这一个人,却教陆仰止有种输得一败涂地的感觉。 墨岚将对面男人表情中的复杂与汹涌统统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再不和他废话,绕过他就径自离开了。 陆仰止回过神来,举步便要去追,刚走到门口又站定了身形,沉声放话道:“把你们手里的照片都给我删干净,如果漏出去一张,你们所有人,谁都别想脱责。” 言语里的狠戾让众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宋井更是难以置信地出声:“陆总……” 如若不发新闻稿、不登报、不捅到黎民百姓的眼皮底下,他们今天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 马上就要成功了,何以功亏一篑啊! “我不说第二遍。”男人微一侧头,犀利冷锐的视线如利箭穿透身后的宋井,阴鸷决绝,毫不容情。 宋井一窒,慌忙低声应道:“是,陆总。” …… 墨岚带着唐言蹊走出主宅。 到了门前,她才缓缓开口:“放我下来。” 男人动作顿了顿,还是依言把她放下。 顾况忍了又忍,终于爆发了:“老大,你刚才为什么帮陆仰止说话!” 唐言蹊被他喊得有些头疼,瞥他一眼,余光却看到墨岚也皱眉盯着她。 于是她弯唇笑了下,“我帮谁说话了?” 她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她确实是墨岚带来的女伴,确实与陆仰止非亲非故,墨岚也确实是温家请来的贵客。 “你明明知道墨岚和陆仰止势如水火,他带你来——” “顾况!”男人蓦地打断他,面色难看。 顾况也自知说错话,白了脸,怏怏闭上嘴。 唐言蹊又是一声笑,敛眉低目,望着地面上延伸至远方的一片漆黑,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他带我来就是为了对付陆仰止,而我明明知道,还坏了他的好事。我怎么这么过分啊?” 顾况已经感觉到了墨岚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赶紧为自己找台阶下,“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言蹊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 顾况咬牙道:“就、就算墨岚有意针对陆仰止,可这一切也没有建立在伤害你的基础上!我们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头发!可陆仰止……” “陆仰止怎么?”唐言蹊冷冷睨着他,“他是把我塞进温子昂的卧室里了,还是要脱我衣服强-奸我了?” 说到“强-奸”二字,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墨岚的脸。 果然见他眼里涌出些许痛楚。 “我和陆仰止的账我自己会找他算。”唐言蹊望向顾况,褐瞳中结了一层浅浅的冰霜,“但是你们认识我这么多年,还记不住我最讨厌什么?” 她最讨厌什么? 一是被人说教,二是被人利用。 墨岚早知她会生气,却没想过她会这么生气。 他轻声道:“言,不会有下次了,信我。” 唐言蹊“嗯”了一声,敷衍得很随意,而后又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 墨岚也不问她要做什么,只低低道:“我等你办完事,送你回去。” “不用。”她平静回绝,“我叫了出租车。” “我送你。”墨岚在这个问题上相当执着,他有种预感,今日一别,她又要躲到天涯海角不愿见他了。 唐言蹊笑了笑,眼神飘到身后二楼的落地窗上,“温子昂被设计得这么惨,你不去给他救个场吗?” “那是他咎由自取。”说到这件事,墨岚立刻沉了语气。 “他咎由自取是他的事,你作为温家的盟友,总不能眼看着他出事吧?” 唐言蹊每个字都说得恰到好处,语调不轻不重,却足以撼动人心。 她笑,“你不是向来鄙视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正事的人吗?” “可是你……” “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操心。”她道,“再不济还有顾况,你不放心就让他跟我回去。” 墨岚不得不承认,她除了足够了解他,还深谙讲话之道,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他竟无法反驳。 他又抬头看了眼楼上闹哄哄的人群,想是温董事长召集了一群心腹们开始商讨对策了。 两相权衡之下,墨岚最终颔首,“让顾况送你。” 他,还需要去处理一件事。 唐言蹊早料到他心不在此,闻言也没多惊讶,摆了摆手,“去吧。” 墨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将西装脱下,搭在她肩上。 唐言蹊不舒服地颦着眉头,触到他冷峻又无可转圜的眼神,这才蔫下来,“行了行了,你赶快去吧。” 墨岚走后,女人忽然轻轻一声低呼: “糟糕,我的手机落在楼上了,我要上去一趟。” 顾况一把拉住她,“老大,你腿脚都成这样了还想爬楼梯?” 唐言蹊很苦恼,白皙干净的脸蛋在微凉的夜风中楚楚可怜,“那怎么办?” 顾况认命地摇摇头,“我去,你在这里等我。” 唐言蹊笑着点头,“那好,你快点,我等你……” ……才怪。 顾况的背影消失在她视线中后,唐言蹊摸出身上的手机,照亮眼前的路,一步步走进了温家的花园。 “老祖宗。”暗处,有人开口。 “我靠。”唐言蹊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赫克托也很尴尬,他还特意站在稍微明亮点的地方,就怕吓着她。 待她抚了抚胸口平静下来后,他才开口问:“您没事吧?” 唐言蹊用灯光晃了晃身上狼藉破败的礼服,“衣服比较惨,人没事。” 赫克托瞧着她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更担心了,“您用得着这么拼吗?万一真出点什么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唐言蹊说得很镇定,“陆仰止、墨岚、温董事长,还有在场那些,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精。只有我的处境惨一点,他们才不会追究我到底为什么出现在温子昂的卧室里。” 赫克托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对自己心狠至此。 从来没有。 她在讲出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又事事在握的模样,让他觉得心里无端难受。 是,他和霍格尔,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她是一位摒弃七情六欲的、英明而果断的领导者。 大家却好像都忘了,她其实,只是个女人。 她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太重了? 唐言蹊看不清他的脸色,因而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她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眉眼之间早已没了先前的无助与惊惶,从冷静中沉淀出旁人无法企及的睿智。 “至少我现在搞清楚了三件事,第一,温子昂被人下药了,他会出现在卧室里是因为他想睡庄清时。不过,他应该没脑残到想让兰斯洛特免费欣赏一场活春宫的地步。所以,兰斯洛特肯定在庄清时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赫克托一怔,“那就说明,他要找的人,不一定是温子昂。” “对。”唐言蹊若有所思,娓娓道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就算不是温子昂本人,他也肯定知道那人是谁。我猜,温子昂大概是把卧室借给兰斯洛特和那人会面,然后有人发现了我在兰斯洛特手表上动的手脚,这才出了后面的乱子。” 赫克托随着她的话陷入思考。 唐言蹊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有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您说。” “温子昂卧室外的走廊里有五台监控,两台没有开。剩下的三台,看监控角度,很可能会把他卧室门前到楼梯口的这段距离漏掉。”唐言蹊仔细回忆着,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先黑了温家的监控室,看看有没有线索。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 女人语调轻缓的一席话,却让赫克托结结实实地被震住。 她是怎么做到在出了这一场巨大变故之后还能保持缜密的思维、条理分明地抓出这么多破绽的? 她又是怎么在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里将走廊有几台监控、几台开着几台关着、甚至每台监控是什么角度算得一清二楚的? “是!” 赫克托坚定地应道,对她的钦佩无以言表。 女人的话都说完了,便摸黑找了块石头坐下。 眼前许是一片水塘,比别处亮一些,倒映着天上一轮月亮。 夏夜的月光,浅白色,触目生寒。 赫克托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女人纤细削瘦的身体披着厚厚的西装,却仍打了个寒颤。 她的眼神放空,无神,也不知在这一望无际的夜色里,看得见什么。 片刻后,唐言蹊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 以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一腔钦佩就这么在她一个动作里化为心酸。 其实他早该察觉的,小时候那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多深的阴影。 否则她也不会爱屋及乌到舍不得对救过她的兰斯洛特下手。 那么,今天这一出,真的是她故意为之吗? 她真的只是为了从那群老狐狸眼皮底下脱身,才故意把自己搞得这么惨吗? 不是吧。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尤其是,儿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的——唐言蹊。 无论她是嬉笑调侃还是冷静分析,再多的面具也遮不住此刻一个小小的颤抖。 也许,她只是无力反抗,才不得不将计就计。 若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走这最后一条路。 赫克托喉头哽咽,想开口安慰她些什么。 视线尽头,却已有人匆匆朝这边赶来。 他收住心思,唇梢一抿,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最后留下一句:“老祖宗,他来了。” 第65章 不能再越走越远了 唐言蹊茫然从双膝间抬头,双目无神地循着赫克托的声音望过去。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笑笑,又重新将头埋回去。 下一秒,整个人忽然被圈入谁的怀抱里。 唐言蹊心底一震,几乎僵在原地。 夜风吹过男人的发梢,扫在她的脖颈上,有些痒。 可是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过了好半天,男人的喉结滚动几下,嗓音低哑地开口:“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他有些不悦地加重了语气,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墨岚呢?” 女人弯唇,笑意不比夜风温暖,“不想见他,让他先走了。” 她每个字说得都很轻,却在陆仰止的神经里掀起一大片颤栗。 她不想见的人,怕是不止墨岚一个。 “言言。”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正要说什么,不期然敛眉却发现了她肩上的衣服。 拳头一寸寸收紧,心也被什么绞得厉害。 在暗中失去了视觉的唐言蹊,其他几感却较之往常灵敏许多。 因此,他身体的紧绷和紧实的肌肉间即将破壁而出的怒意,她一分不差地察觉到了。 唐言蹊回过头来,对上他表情沉鹜的俊脸,“你又生气了。” 温和的陈述,喜怒难辨,男人陡然僵住。 “要掐死我吗?”她扬了扬头,将曲线优雅的颈子露出来。 “言言。”他一把将女人纤细削瘦的身子箍在怀里,扣紧,“别说这种话,我不会……” 唐言蹊视线放空地投在湖心,那一轮明月仿佛就缀在她褐色的瞳孔间,皎洁明亮,却没有温度,“嗯,你不会。”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起来,“你不会杀了我,你只会把我赶出去,不让我回家。” 就像,五年前那样。 清浅的语调,如同一根细细的线,静静牵扯出另一端被尘封已久的往事,男人的心脏刹那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错位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扯下她肩头属于别的男人的衣服,嗓音很沉,卷着明显的躁意,“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冷空气钻进她的皮肤里,唐言蹊冻得皱了下眉。 紧接着,又被另一件炙热温暖的衣衫裹进怀中。 还没伸手将她抱起来,女人就已经自己从他怀里躲开。 男人俊漠的眉宇一沉,“言言,别闹。” “你带我的回去,那庄清时呢?”她问。 陆仰止的长眉拧得更紧,“我让宋井送她。” 说着,又要伸手去抱她。 刚触到她的腰,就被她伸手挡住,“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也许是光线太过昏暗,就算敏锐如陆仰止,也没法从她脸上甄别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就那么淡淡地垂着眼帘,淡淡地开口说话,淡淡地将他的手推开。 然后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一步步往外走。 陆仰止怔了一秒,蓦地追上去擒住她的手腕,声音如同从天上落下来的雷,惊得人心头发慌,“唐言蹊,你在闹什么脾气?” 他握住她时,触到她细腻冰凉的皮肤,筋脉骨骼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偶娃娃,他更是怒从心中起,“大晚上你还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晃来晃去吗?” 女人的身形闻声定住。 她没回头,静了须臾,才莞尔笑道:“陆仰止,你到底是在跟谁生气啊?” 男人一愣。 她语调温凉,似山泉清澈而静敛,毫无侵略性,却让他有种困于水底无法呼吸的错觉。 唐言蹊回头,慵懒的眉目被手机苍白刺眼的灯光一晃,无端显出三分疲倦。 她一笑,这疲倦之色就更浓稠了,“虽然我的出现,可能是扰乱了你的计划,但最后我也想办法补救了。如今连墨岚都被温董事长急匆匆召了回去,想必这次还是他们棋差一着——既然你的大事已成,总不会还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吧?” 男人修短合度的眉毛轻微一拢,脸色缓和了些,声线还是紧凝,“不会。” 他怎么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 “那果然就是我猜的那样了。”女人的菱唇一弯,漾开艳若秋水桃花的微笑,“你是在生气,温子昂色胆包天,打了你未婚妻的主意,又差点强暴了你的前妻。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两个先后和你有姻缘的女人都被别人惦记上,怪不得你要生气了。” 陆仰止眉头蹙得更高,削薄的唇抿紧,半晌才道:“与清时无关。” 是,温子昂的所作所为确实是触了他的底。 可清时在这件事里…… 男人的拳头收攥起来,指节发白。 他是借清时的名义出席了这场晚宴,毕竟温子昂对清时用情已久,不可能不请她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而他,则是早在晚宴之前,便想好今日要如何让温家失信于公众、失德于天下。 换言之—— 清时的遭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并且他也在她身边安排了人保护着,倘若当时清时没能从温子昂手中逃脱,他的人马上就会冲进去护她周全。 毕竟,利用女人来争夺权势,已非大丈夫所为。 更何况,清时平日里对他一片真心,但凡是个峥嵘男儿,都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她推进火坑里。 只是局势紧张、竞选一事迫在眉睫,这种时候,容不得他顾念太多。 他虽愧疚、虽不耻,却终究还是选择了狠心一搏。 呵,生气…… 他若是会为清时的委屈的生气,早便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里,唯有唐言蹊,唯有她,是那个让他猝不及防的意外。 也唯有她,才能让他眼也不眨地放弃精心盖起的万丈高楼,挥手任其倾塌。 唐言蹊,我因为什么生气,你不懂吗? 他不想和她再深聊这个话题,只展开手臂,沉声道:“过来。” “干什么?”女人站在原地没动。 “抱你回去。”他嗓音低低的,绕着几分叹息的错觉,“不是想回家吗?” 唐言蹊在阒黑无光的环境里,扯了下嘴角,眼睛空洞地望向水塘里唯一的亮光,安然道:“我记得你最怕脏了。” 男人眉心狠狠一沉,仿佛料到她要说什么,“唐言蹊……”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的呀。”她笑着将手电打在自己的身上,“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那些狼藉于是变得无所遁形,混合着她的笑语嫣然,刺得男人眼底都变得猩红。 他迈出一步将她逼得无路可退,眼里跃出“噼啪”的火星,“住口!胡说什么!” 边说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去,要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唐言蹊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到,不知道“脏”这个字怎么就挑动了他最重的那根神经,慌忙挣扎开,“陆仰止,不要……你疯了吗?!” “你不愿意让我碰你?”他就算再迟钝也感知到了她动作里的抗拒。 又想起方才她躺在墨岚怀中那一派乖巧沉静的样子,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都要烧起来了。 那把火将许许多多隐忍的情绪都点燃,“找了这么多蹩脚的理由,无非就是不愿意让我碰你罢了。” 他冷笑,吐字清晰锋利,“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我陆仰止看起来很像任你玩弄过后随意丢弃的东西?” 唐言蹊脸色“唰”的白了,“我不是……” 他却像疯了般攥住她的手,抵在身后的墙上,俯身用力吻在她的唇上。 没什么技巧可言,也半点不温柔,只是发洩怒火般地碾压辗转,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 此情此景,依然是漆黑一片,依然是有人在忤逆她的意愿,强行吻着她。 唐言蹊害怕得颤抖起来,终于是一点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动作唤醒了方才温子昂对她用强时那些深入骨髓的恶心和颤栗,让她脑海里混乱成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退开,鹰隼般的眸子仍旧死死攫着她的脸,“今天是因为见到了你的旧情人,死灰复燃了是吗?又想为他守身如玉了是吗?” 她喘息了几下,微微抬头,看见他质问的脸。 而后抬手,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画面如同静止。 除了,她眼里破碎的光芒,慢慢凝成晶莹的泪珠。 “陆仰止,我知道我蠢了,你不必用这种方式一次次告诉我,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连一丁点同等的信任都得不到。”她笑着,一笑,眼里的泪水被挤得滚落下来。 唐言蹊收回手,拽住裙摆,扬手就掀了起来。 男人眸光猛沉,要阻止却来不及了。 可,视线触及到她腿上的皮肤,他的眉头却又皱死了。 那白皙的皮肤上,或青或紫的痕迹,在月色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我反抗温子昂的时候一直在用脚踹他,这都是被他打的。” 她不再笑了,眼泪也不流了。 “我腿疼的厉害,说实在话,一点都不想走路,有人愿意抱着我,何乐而不为?” 她吸了一口气,甩开手里的裙摆,大声道:“去你二大爷的守身如玉!陆仰止,我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兜那么多圈子,不过是心疼你那条医生说再乱动就要废了的胳膊!你爱信不信!不信滚!” 骂到最后,哭腔将声线都压得变了调。 陆仰止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拳,胸膛重重地震颤。 心上不知何时埋下了慌乱的种子,起初他还不曾在意,等此刻察觉时,它却已经悄然无息地扩张到最大。 他想也不想上前拥住转身要走的女人,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揉碎在胸前,“言言,我信,我信。” 其实不消她说,他看到那些伤痕,就已经心软到懊悔了。 可是墨岚,墨岚…… 这个男人,参与了他曾错过的、她的一大半人生。 他甚至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地将脆弱无助的她抱出那是非之地。 他懂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了解她喜欢什么茶、爱看什么花。 不像自己,唯有尝遍所有的红茶,才能找出那一味她最爱的金骏眉。 “墨岚”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嫉妒到发狂。 陆仰止不愿这样。 他不愿看到在自己被世事所束缚、无法踏出那一步时,却有另外一个男人上前给了她她最需要的温暖与关怀。 ——他们不能再越走越远了。 所以,他想方设法地弥补,封杀了那些新闻人手中的照片、视频,扔下清时不管,急匆匆地追出来。 换来的,却是她不轻不重地笑言:“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呀,脏兮兮的,难看死了。” 陆仰止想,她与墨岚的亲密没能击垮他,可那一句“不过是心疼你那条医生说再乱动就要废了的胳膊”,却活活撕碎了他不可一世的骄傲。 “言言。”他用哑透了的嗓音唤她的名字,将她拥得更紧,感受着她身上笼罩的一层疏离与漠然,心如刀绞,“没关系,我一只手也可以抱你回去。” 唐言蹊闭了下眼,疲惫不堪道:“放手。” 第66章 你明白吗? 男人没有放开她,反而跨步到她面前,一双墨色深瞳定定望着她在夜幕下显得苍白的脸颊,“言言,有一件事你说对了。” 唐言蹊静静与他对视,脸上一派无动于衷的神色。 他低霭的嗓音绕着凉薄的笑,“通常情况下,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有权有势,只手遮天,脾气自然大一点。就像你说我不能忍受别人来打我女人的主意一样,”陆仰止平铺直叙地陈述道,“我同样,也不能忍受我想要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唐言蹊被他这番话说得震了震。 明明,他每个字她都听清了,可组合在一起,这话里蕴含的深意,她却忽然不懂了。 “尤其是你今天见了墨岚。”他凑近她,鼻尖与她贴着,性感利落的鼻梁就在她垂眸可见的地方,说不定道不明的暧昧起来,“这时候再拒绝我,我会想很多。” 唐言蹊沉默,如同石像般,脸上的曲线动也没动分毫,眼珠还是那样无神地落在他脸上,却不知究竟是在看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她眉梢动了动,心平气和地问:“见不得我拒绝你,所以不由分说把我按在这里强吻。陆总,你这种强盗行为和温子昂追不到庄清时就想强暴她有什么区别?”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许多,“你觉得我和温子昂没区别?” “不是我觉得。”是事实如此。 陆仰止压着骨血间又一次沸腾起来的怒意,“唐言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弯唇,笑得如同这夜风中缓缓盛开的睡莲,端庄优雅,风华绝代。 虽然,“端庄优雅”这四个字,和榕城千金圈子里远近闻名的恶霸唐言蹊,从来好像就不沾边。 可她这一个笑,仍旧晃了谁的眼。 “感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就算没有一见倾心,至少也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还没见过有人强人所难却厚着脸皮地自封情圣呢。”她抬眼,懒洋洋地望着天上一轮孤月,“还是陆总你觉得,你一句‘想要我’值多少钱?” 反正唐言蹊也看不见对面的人面色阴翳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想到哪就继续说了下去:“刚才那句话是我考虑不周,你和温子昂怎么会没区别?温子昂喜欢庄清时十几年如一日,为她做过的痴心事多了去了,就连把她推上床时反反复复说的也是‘我爱你’。而陆总你呢?” 陆仰止一怔。 “你连一句喜欢一句爱都说不出口,‘我想要的女人’五个字就把我打发了。”唐言蹊自己说着,都有种仿佛在拿到剜自己心的感觉,“陆仰止,你说你不是我可以随意玩弄随意丢弃的东西,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 握在她身上的大掌攥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声都重得有了痕迹,“言言……” “酒倒在我身上,伤落在我身上,这场无妄之灾最后也降临在了我身上。”她扬唇浅笑,淡淡地说着。 语气从始至终没变过,连起伏都没有,却像一只无形的手,陡然扼住了男人的咽喉。 “是不是我没像庄清时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你就觉得我唐言蹊是钢铸铁打的,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什么是廉耻颜面?” 陆仰止心上破开一个大洞,冷风不停地灌进去,他全然无力阻止,慌乱瞬间撑开到最大,几乎将他吞没。 “言言,我没有这么想过。” 短短几个字,在他的唇齿间打磨了太久。 薄唇几次翕动,却吐不出再多一个音节。 “我知道啊。”唐言蹊轻笑着,对他的紧张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意外,就算都是你策划的,但你没想把我卷进去,所以我同样没想归咎于你、没想把满心的愤怒委屈发洩在你身上,因为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 说到这里,她突然平视着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是精准地平视着他的眼睛,“可是陆仰止,你今晚的所言所行,对我公平吗?” 她笑,笑得泪水悄然滴落,“就连你找来顶替庄清时、给温子昂陪睡的女人,你都付了她不少报酬吧?那我呢,我遭受的这些我要跟谁索赔?” “我不说话并非我不怨恨,我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对自己的清白无动于衷,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轻轻浅浅四个字,震得他肝胆俱裂。 她那么害怕,那么委屈,却不曾在他面前泄露一星半点。 于是他便以为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唐言蹊。 而他,仅仅因为见到墨岚将她抱出温子昂的卧室,便忍不住地出言讽刺她。 那些话有多尖酸刻薄,陆仰止连想都不敢回想。 可笑他一向自诩冷静沉稳,觉得男人无须在口舌上逞英雄。 却原来,在她面前,什么风度修养都成了一纸空谈。 趁在他还出神时,唐言蹊伸手推开他,亮了眼前的路,一深一浅地往外走去。 刚出温家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慕尚,车身的轮廓深沉而大气,颜色亦是与夤夜中的天幕一脉相承,处处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 那是谁的车,不言而喻。 不过,车外还恭谨立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和另一个身穿藕色礼服的女人说着什么,表情不大自然。 唐言蹊看见她便关掉了手电照明,怕灯光晃过去引起她的关注。 但事与愿违,庄清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庄清时踩着高跟鞋走来,皱眉睨着她狼狈的衣裙,冷笑,“你怎么这副样子?不会是又和什么人鬼混去了吧?” 宋井无奈地跟上来,“庄小姐,陆总吩咐我送您回去,您还是快点上车吧。” “不,我等他。”庄清时一笑,视线又飘回唐言蹊身上,“你不是和墨少一起来的?他人呢?” 宋井吓得冷汗涔涔。 方才众人去温子昂房间里“捉奸”时,陆总便吩咐司机送庄小姐先回去,因此她并不晓得那间房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庄小姐执意在停车场里等陆总,不肯先离开,陆总没办法,只好又派他亲自来送。 可惜宋井也劝不动这位大小姐,是以才让这二人在此处撞上。 唐言蹊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完完全全将她的声音屏蔽掉,不作理会。 庄清时双眸一闪,忽然瞧见她肩膀上披着的西装,月眉紧紧拧起来,语调都锐利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这件外套,她再熟悉不过。 唐言蹊被她吵吵得头疼,屈指按着眉心,依然不置一词。 庄清时心中苦涩憋闷至极,咬唇瞪着她,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痛。 仰止说会替她讨还一个公道,却不让她留在这里等,非让人先送她回家。 那时她就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如今瞧见唐言蹊身上这件衣服,仿佛是心里种种猜测被证实,终于尘埃落定,又忍不住更加恼火起来。 “唐言蹊,我在问你话,你穿的是谁的衣服?” “我穿的是谁的衣服需要向你交代吗?”唐言蹊总算开口,平静温淡的声音流进夜色里,透骨生寒,“一件衣服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榕城第一淑媛原来就这点气量,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说完,她抬手从肩上摘下陆仰止的西装,想也不想就冲着庄清时的方向扔过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庄小姐喜欢的话,就当我施舍给你。接好了,然后闭上你的嘴,少在我面前吠。” “啊!”女人失声尖叫。 “清时!” 男人凌厉的嗓音适时响起。 眼前一阵喧闹,唐言蹊像个看戏的局外人,明眸如秋水含烟,一眨一眨的,面对着漆黑的虚无,莞尔轻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庄清时心有余悸地靠在陆仰止怀里,抓住他熨帖的一丝不苟的衬衫,“仰止,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她突然把那件西装扔过来,我往后一退,不小心踩空了。” 她一解释,不光陆仰止听明白了,唐言蹊也听明白了。 “我看见了。”男人说得沉静内敛,眸光不悦地望向唐言蹊。 他匆匆追上她时,看见的确实是这一幕。 唐言蹊扬手将他给她的西装扔了出去,清时下意识往后一退,高跟鞋踩在一粒石子上,这才崴了脚,还差点摔在地上。 “你那么宝贝他那件衣服,我还以为你会冲上去抱住呢,哪想到居然还往后躲。”唐言蹊笑着摇头,言语里说不上有什么太多情绪,却莫名叫庄清时心头生出一种低她一等的感觉来。 “我送你去医院。”陆仰止没别的话,英俊成熟的眉眼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却还是淡漠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宋井,送唐小姐回去。” 唐言蹊冷得在夜风中打哆嗦,听到他这一句,垂着眸子,微微合眼。 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宋井的车前,二话不说就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路过那二人身前时,脚下好像踩住了什么东西。 她没太在意,陆仰止的眼神却深了。 连宋井也是一脸受惊地瞧着女人漠然踏过地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再抬头,发现陆总棱角分明的俊脸已然被一整片阴霾笼罩,阴影下深邃的五官凝重非常。 …… 唐言蹊被宋井送到家里,将礼服脱下,顺手扔进垃圾桶里,洗了个澡便在床上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静笃的脚步声。 女人从羽绒被里伸出手,不声不响地拧掉了一直开着的床头灯。 果然,那脚步在她门前停住。 门被人打开,有人轻轻走到她床边。 陆仰止望着月光下背对着他、呼吸均匀的女人,视线掠过她湿漉漉的发梢,眉心沉了沉,开口道:“我说过多少次,头发吹干了再睡觉。” 而后展臂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又将床头灯打开。 女人还是那副睡相平稳的模样。 他眸色幽暗,突然俯身。 唐言蹊只觉得唇上被温热的什么堵住,激灵一下子睁开眼,正跌进男人深不可测的瞳色之中。 陆仰止在她有所动作前很快撤开,居高临下睨着她,淡淡道:“不装了?” 唐言蹊盯着他脖子上的什么印记,笑了下。 陆仰止心里一紧。 忽然想起在晚宴上,他默许清时在他的颌骨下方留了个唇印,一是当时人多不好推开,二是……也为让她瞧见。 此刻唐言蹊躺在床上,懒懒抬眸睐着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那枚唇印。 可陆仰止却深深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言言。”他脸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话想说。 唐言蹊笑得温和,“陆总,这个称呼太亲昵了,不太适合你我。” 他单手将她抱起,揉进怀里,低哑道:“人都住在我家里了,还不亲昵吗?” 唐言蹊不大愿意动弹,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抱着。慵懒里绕着几分妩媚,头发沾着水气氤氲,颜色更加乌黑盈亮,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又白皙,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借住。”她道,“如果陆总觉得这就算是亲昵,我可以补交房租,或者现在就搬出去。” 无视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径自说得认真,“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感觉价钱也还算划得来。一开始搬过来由头就是照顾你这条胳膊,但是看陆总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在意它是好是坏。” “所以。”唐言蹊安然微笑,“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脉,陆仰止忍得艰难,沉着嗓音问:“倘若我说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呗。”她轻笑,倒也不太执着,“有人愿意管吃管住,我也乐得清闲,不过亲昵二字,让庄小姐听见怕是又要闹我了。” 唐言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男人静立在她身后,耳边不停回荡的都是她那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 这分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是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绝不做无用之功。 那句话宛如一把刀插进他胸膛,凛冽的刀锋外是淋漓的血肉。 陆仰止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着说:“不行就不行呗。” 似那把刀,又这么平静从容地抽了出去,顿时鲜血如注。 陆仰止想,原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感觉。 她终是连争都懒得同他争了。 从前见她或恼怒或聪慧或调皮的样子,哪怕是与他作对惹他心烦都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她追逐着他,她说要什么,他看哪些是能给的,便给了。 如今,她不会再说自己要什么了,陆仰止却发现,他竟连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想撬开她的外壳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缝隙。 “言言。”他沙哑地叫她的名字。 唐言蹊心尖一颤,将眼帘闭得更死。 “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陆仰止这样说。 唐言蹊搁在枕边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印象中,高高在上的陆仰止从来不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 尤其是她追他那几年,无论他怎么伤她的心,她也只能自己跑到角落去疗伤,疗完再厚着脸皮一脸热情地蹭回他身边去,也许他连她受过伤都不知,更不会知道那些伤口里有几道致命的,她差点就没挺过来。 如今—— 唐言蹊茫然地睁开眼,望着对面落地窗上倒映出的、男人沉默而高大的影子,巍巍玉山般立在她身后,融进颜色相仿的夜里。 她这算是什么呢?熬出头了吗? 浑身上下散架般的疼痛犹在。 腿上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洗过澡被热水一泡,疼得更明显了。 她就在这种深深浅浅的疼痛里想,会不会太晚了呢? 唐言蹊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平静开口:“其实我今天把墨岚赶走,想在公园里等你。” 陆仰止死寂的眼波突然一阵晃动,眉峰也蹙起。 “我看到你在温子昂卧室里脸色就不大好,那时候我想,你兴许知道自己错怪我了,还挺担心我的。” 男人握拳,嗓音都跟着绷住,僵硬道:“我是很担心你。” 第一次说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拉不下脸面,声音低得像要埋进泥土里。 他错开视线,没看见窗户上倒映出女人脸上轻轻袅袅的笑。 “我想,你肯定会严惩温子昂,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庄清时,所以,这事也用不着我多提点你什么。”她笑着说道,“我就在公园里等啊,盼啊,想着你来了之后会跟我说点什么。说你错怪我了,说你心疼我,问问我伤到什么地方,用不用去医院。” 男人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寸寸泛白。 唐言蹊依然没睁眼,渺渺笑意浮于嘴角,带着能击穿人心的落寞与茫然,“然后你就来了,后面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你没问我疼不疼,也不管我伤没伤。” 都没有。 那时他说了什么? ——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 ——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做愛这个事情是两厢情愿的,也没谁比谁高一等、低一截,却不曾想,陆总心里其实是这样看待我的。”她笑,“真的挺意外的。” 她这话里没有分毫责怪与质问,可这淡然的语气却以在他心底卷起一大片风暴,摧枯拉朽,令陆仰止惊痛交加。 他再管不了那么多,上前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呼吸紊乱粗重,打在她耳廓上,急急如风,“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男人扳过她的脸,用力吻住她,长驱直入进她的口腔里,翻搅着希望能带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总是徒劳无功。 “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她自始至终都未再打开双眼,漠漠然地开口驱赶他,“明天还要上班,很累。” “我放你的假。”他深如古泽的黑眸很认真地凝视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视线里,“你好好休息,累就不去了,嗯?” 他继续嗓音沉霭道:“明天让宋井请几个厨子来,做你爱吃的菜,你就在家里歇着,谁也不会来闹你。” 第67章 他还没那么重要 唐言蹊拉高了被子,也没同意也没反对,“知道了。” 男人眸色黯了些,吻上她的额头,淡声道:“先别睡。” 说完,他起身走向浴室。 唐言蹊闭着眼,懒得管他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吹风机拿出来,坐在床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多见的温和斥责,“这就睡了,也不怕明早起来头疼。” 唐言蹊被迫躺在他怀中,原本不想睁眼,可他身上微微的香水味却还是熏得她心里一刺。 这味道她记得,庄清时最喜欢的牌子,最喜欢的型号,淡淡的花香,最衬她那矫情做作的淑媛气质。 吹风机的动静很大,几乎掩盖了女人怏怏开口的声音:“她应该没事吧。” 男人在她黑发中穿插的手指一顿。 “嗯,只是崴了脚。” 崴了脚都比她这一身伤重要啊…… 唐言蹊轻轻一笑。 又想起庄清时告状时,他那句深讳而不悦的“我看见了”,忍不住笑得眼尾都弯起来,“怪不得你这么早就回来、还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如果庄大美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哪肯罢休? 陆仰止眉头微拧,漆黑的眼眸低垂着,刚好落在她笑着的脸上,无波无澜道:“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必追究。” 这次换成唐言蹊愣住。 她打开眼睛,刚好和他深沉如无底洞窟般的黑瞳对上,凉薄地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以我和庄清时的关系,别说是害她摔跟头,就算是拿刀捅死她,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陆仰止没说话,专心整理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比起五年前倒还短了一些。 只是发质却大不如从前娇生惯养那会儿了。 那徐徐暖风吹得唐言蹊打起了瞌睡,迷蒙间,好像听到了男人低哑的声线波动。 “眼睛。” 他安静了片刻,更加压低了分贝问:“你的眼睛,受过伤?” 怀里的女人已然睡了过去。 陆仰止在暖色的灯光下看着她伏在自己腿上,眉心间却仍留着睡不安稳的痕迹,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蝶翼一样浓密细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一抚,眼里遮云闭月的雾气总算散开,露出点点掩饰不住的自嘲与疼痛。 她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陆仰止的五感一向敏锐,周围环境里一丁点变化也逃不过他鹰隼般的眸,下意识看向亮起光的手机。 是电池蓄满5 %,自动开机了。 刚好,有一条短信突兀地跳进来: “如您所料,温子昂卧室门外的监控已经被人全部删除,看不出来谁去过。” 男人狭长桀骜的眼角细微地紧了紧。 发来短信的是一个被篡改过的号码,完全不是本地手机号该有的格式,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早就感觉有些事情有些蹊跷——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出现在温子昂的卧室里? 如果说清时是被他一手推过去的,那唐言蹊又是去做什么的? 又一条短信跳进来:“虽然有些危险,但是您不妨考虑考虑,直接从陆总身上下手。” 陆仰止久久盯着那一条短信,远山般淡漠的眉峰间又一次拢起雾气。 这一回,却是阳光都穿不透的迷障。 他那双幽暗的眸子也在一分一秒中沉下去,逐渐变得阒然无光,晦暗可怕。 …… 医院里,容貌绝色的女人呆呆望着冷寂苍白的墙壁,涂满蔻丹的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疼。 方才仰止将她带到这里,看着医生给她上完药就离开了。 只留着门外的宋井,以表达他对她的“重视”。 她问他,你们陆总去哪了,宋井恭恭敬敬地回答:陆总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今晚怕是忙不过来。 庄清时提到嗓子眼的心似乎落回了原处,又似乎,跌得更深了。 她想起男人站在她病床前,那副深沉如海、气韵深藏的样子。 明明是一双温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好像在无声无形间,把她浑身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大抵,是因为他说的话。 那时,她边撒娇边埋怨:“这个唐言蹊就是个害人精,上次在山上没有害死我,这次又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幸好仰止你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amanda说,男人都喜欢会示弱的女人。 而她好歹也是可以和苏妩一争影后荣光的人,自然将表情语气都拿捏得相当合宜。 可他的反应呢? 单手抄袋站在远处,眉目寡淡又平静,“清时,不是每个对你有敌意的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与她之间的恩怨我清楚,但是唐言蹊——” 他说着,目光移开了些,淡而远的望向窗外的夜色沉沉,“她是个很幼稚的人。她不喜欢你,也许会直接走过去把你推倒在地上,可是用刀捅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庄清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她一把扯开自己左肩上的礼服,“你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一大片白皙又细腻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可那艳色之中,却有道刺眼的白,属于她肩上的绷带。 这就是她与那女人礼服唯一不同的地方——唐言蹊穿的那件完全露出了她漂亮的香肩与锁骨,将女人的妩媚展露无疑。可她,却不得不为了遮掩伤口选择了这件稍微保守的礼服,在众多男人眼里,也许已经无形间落败了。 陆仰止眸光一深。 他走到她身边,大掌缓缓擦过她的皮肤,动作缓慢,有种轻柔的错觉。 庄清时闭上眼,心跳的很快。 她平日里就是太端庄太放不开,所以他不主动,她也就只能咬牙等着。 而这一次,就当她是豁出去了,什么礼仪廉耻她都不想管了。只盼他看到这具玲珑窈窕的身体,能稍微有些不寻常的反应…… 果然,他的手向下滑去。 庄清时美眸含嗔带笑地睁开,看到他仍旧面无表情的脸,心头“咯噔”一声。 下一秒,男人的手移到了她撤掉的衣服肩带附近,又原封不动地拉上来给她穿好。 俊脸凑近她,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却叫人无端胆寒,“清时,你认识唐言蹊多少年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却还是糯声回答:“将、将近二十年……” “将近二十年。”他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身上收回,按住了自己英俊的眉心,“你还是记不住,她是个左撇子吗?” 一句话,说得庄清时脸色煞白。 唐言蹊,她,她是个左撇子! 她震惊地望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 回忆起来,那天在山上,那女人的确一直用左手握着刀。 一个左手握刀的人,理应将刀捅进她的右肩。 庄清时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看我笑话?” “没有很早。”男人不冷不热地望着她,“我也是刚刚才确定。” 庄清时狐疑,“什么?” “她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陆仰止转身往门口走去,留给她一个冷肃而疏远的背影,“她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她是个可以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天才。这一点,我以为你记得。” 庄清时颓然撞靠在病床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苦笑道:“所以你方才那句话,只是在诈我?” 说着她又恨恨睁开眼,“不,你送我来医院都只是为了拆穿这件事,对不对!” “清时,害人终害己。”他没回头,以一贯低沉好听的嗓音漠然道,“当时我确实有些怀疑,但总觉得你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唐言蹊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来,所以不曾深究。倘若你今晚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我也就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她提了。 因为她的肩膀伤成这样,却也没见他如何惩罚唐言蹊来替她出气。 庄清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心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跑下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仰止,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我太怕失去你了,仰止,你以为我等了你多久,五年吗?不是的!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从小就想嫁给你,你懂吗?可是五年前,却被她捷足先登了……这五年来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如何?难道还不如一个婚内出轨的女人吗?” 不知究竟是哪个字触到了男人的心,他伟岸又高大的身躯蓦地一僵。 “我太害怕了,你根本不会明白的。从她一回来你就对她那么特别,而她还用着你们结婚纪念日当密码,还将你送给她的戒指戴在手上,还说她对你从来就没死心,非要和我争一争你!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的幸福来得那么卑微可笑,仿佛是从老天爷那里借来的。 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现在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她不甘心啊! 陆仰止却俊眉一沉,黑眸间蓄起深不可测的幽光。 “你说什么?”他低声问,拨开她的手,回头将她望住。 庄清时匆忙拭干净眼泪,攒出笑意,“我喜欢你这么多年,让你很惊讶吗?”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庄清时指天发誓,“如果有半句假话,我——” “好了。”他按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一会儿你的经纪人amanda会过来,脚伤还没好,明天不必去剧组拍戏了。宋井留在这里守着你,我先回去了。” 庄清时一怔,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仰止,你不陪我了吗?” 他没再给她一个字,大步离开了。 庄清时就独自躺在病床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她才头疼地靠在枕头上,落寞地闭上眼。 这一晚,注定是所有人都无法安眠…… …… 第二天一早,唐言蹊是被手机闹铃吵醒的。 像她这样又懒又爱犯困的人,一般总是要订十几个闹铃才能成功起床。 不过,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让她始终无法陷入深度睡眠,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惊醒过来。 她抱着被子,茫然瞧着窗外乍亮的天光,好半天都忘记关掉闹铃。 动了动身体,像散架般,从里到外都疼。 简单梳洗过后,她披上一件衬衫,慢吞吞地下了楼。 楼下的餐桌上摆着两个人的早餐,一边的座位空着,另一边,男人坐在那里看早报。 晨曦在他丰神俊朗的容颜外勾了一层金边,光芒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轻轻推开,衬得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五官立体得很有味道。白衬衫熨帖得一丝不苟,袖口稍稍卷起一些,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仅仅是简单坐在那里,就隔空在整间偌大的餐厅里形成了不容小觑的气场。 唐言蹊不爱读书,却也记住了祭神的古曲里有那么短短四句用来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每个字,都在他身上被还原得淋漓尽致。 这安详沉静的画面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还是五年前一个平平淡淡的早晨,她匆忙下楼,嘴里嘟囔着“你怎么又把我闹钟关了”,一边飞扑到慢条斯理喝着咖啡的男人身边,抱住他一阵缱绻。 那时他总问她:“既然不用上学,为什么不再睡睡?” 她也总打着哈欠,娇软的尾音带着一点点委屈:“你好忙的,我每天就只能看到你一小会儿,睡觉什么时候都能睡嘛。” 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接过她递来的吐司,依然按着自己的节奏将它吃完,眼角眉梢处凝着冷淡与自成一脉的恢弘平静,也未见得有多感动,亦没有说一句类似“我今晚早些回来”的话。 此刻,唐言蹊站在楼梯上,远远望着餐桌边的男人,静静回想着当年,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她作践自己。 有些人,根本不是努力就能争取到的。 她靠着一个孩子逼婚上位,他便打了她的孩子,又将她扔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唐言蹊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唇角,眼神凉了三分,转身准备再上楼。 “过来吃东西。”身后传来男人醇厚低磁的声音,“既然已经起来了。” “你当我梦游吧。”她这么说,“我还没睡醒。” 身后的男人沉吟片刻,语调依旧按部就班,“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跟我赌气也不必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大约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她的肚子居然真的叫了叫。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沉了一大半。 扶在楼梯上的手指紧了紧,她到底还是转身下楼了。 有什么气可堵? 他还没那么重要。 桌上的餐具摆的很有水准,他自己的在他面前,而她的那一套碗碟,就在他旁边。 唐言蹊忽又想起,曾经他总把她的那份摆在离他最远的对面,而自己则会厚着脸皮蹭到他旁边。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家里佣人再摆碗碟时,也会贴着他餐具的摆她的。 唐言蹊眼皮都没掀,很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吃东西。 “今天约了医生给你做全身检查。”他放下报纸,看向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在家里等着就好。” “不用。”唐言蹊拒绝得也很平静,“我今天上班。” 男人拧眉,“我记得昨晚我就说过,放了你的假。” 她从容拿起果酱的瓶子,手腕一转,瓶身上的商标很熟悉,是五年前她最喜欢的牌子。 唐言蹊一下连吃的心情都没有了,放下刀叉,细眉间流淌着丝丝入扣的冷艳,“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 他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才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努力上进的人。” 她无意抬头刚好撞上他略略深沉打量的眼光,心里一抖,想起赫克托的短信,镇定下来,“人都是会变的,你以前也不是这么关心我的人。” 这句话果然戳到了男人的软肋,他的拳头微微握紧,眉心也皱得厉害了,哑声问:“言言,你是在怪我?” “没有。”她恹恹地用叉子抵着盘中的吐司,“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对你付出越多,你就越是厌烦越是觉得累赘,正常人都这样,不是你的错。” 他低低地“呵”了声,用更深的视线将她包裹住,密不透风的,难以逃脱,“所以我披在你身上的衣服让你觉得厌烦累赘,巴不得用讨厌的东西扔在讨厌的人身上,是吗?” 唐言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 不禁扶额轻笑,“我不是想着成人之美,高风亮节么。她那么喜欢,我让给她又何妨?” ——她那么喜欢,我让给她又何妨? 男人眼底的凝滞的墨色更加深邃,半晌,薄唇翕动,“你就不想和她争一争什么?” 许是他的音色低霭,分贝又不高,唐言蹊没听见,亦对他脸上复杂难测的神色视若无睹,只温温袅袅地开口问:“司机来接你吗?” 陆仰止拳头握得更紧了三分,骨节寸寸泛白,“嗯。” “顺便带我一起可以吗?” “你想和我一起走?”他一怔,没想她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却还是微扬了唇角,“好。” “那我去换衣服。”唐言蹊道。 “不急。”他抿了口咖啡,“等你。” …… 司机今日一见到陆仰止,就觉得自家老板的心情可能不错。 不过他看了看表,很少有见他不按时出门的时候。 头一偏,看到他身后那个身量纤细的女人时,顿悟,原来是春宵苦短日高起,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可那位,并不是他的未婚妻庄小姐。 “中午等我,陪你吃饭,嗯?”陆仰止一边为她打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去,一边用他一贯磁性好听的嗓音这样说道。 唐言蹊在车里闭目小憩,闻言也就随意咕哝了一句:“没事,我和宗祁去……” 话说了一半,茫然睁开眼。 对,她怎么忘记了,宗祁现在未必愿意见她。 陆仰止坐进车里,很快捕捉到了她眼里的失神,心里拧紧了些,沉声开口:“何必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浪费时间?” 唐言蹊看了他两眼。 又转头去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是。” 她不知所谓地笑笑,“我怎么总喜欢在那些自己根本打动不了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大概是我太闲?或者天生比较蠢吧。” 第68章 你很担心我? 男人的脸色紧绷了些许,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唐言蹊没给他这个机会,又拉耸着眼帘睡过去了。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冷许多,连司机都感觉到了女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给陆总的心情带来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怯生生透过后视镜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视线还没瞄到女人娇憨的睡颜上,就被陆仰止一个幽深的眼神吓得背上凉飕飕。 司机赶紧收了心思,挺直腰板专心开车。 …… 工程部一如既往的安静,好像里面的都不是活人而是机器。 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走进去,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又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摆在桌面上。 她怔然抬头看向宗祁的座位,空空如也,他依然没来上班。 伸手打开了蛋糕盒子,端详许久,还是叹了口气,恹恹推到了一旁。 开过早晨的例会,david就被冯总工程师叫走了,据说还是那项关乎公司未来发展的大项目,只是眼下宗祁不在,少不了又要从工程部里选个人出来。 唐言蹊端着茶杯刚要路过门口,就被冯老叫住,“你。” 唐言蹊左看右看,周围只有她一个人,她指指自己,“我?” 冯老恨铁不成钢道:“宗祁这小子,本来前途无量,谁知道前几天我稍微没看住,不知道怎么他就把陆总得罪了,结果陆总放了他长假让他回家反省,短时间不会回来了。你和他关系好,私下交接一下进度,替他把这个项目做完。” 唐言蹊一怔,“得罪陆总?” 宗祁这种草包怂蛋,连和陆仰止目光对上片刻都恨不得能吓成半身不遂的主,他会得罪陆仰止吗? 是他又长本事了,还是陆仰止又…… 女人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 须臾,她腼腆一笑,“冯老,我只是个新来的,这么重要的项目您让我去,有点太抬举我了。” 冯老睨着她。 旁人许是不知,可他在她来应聘的那天就亲眼见到她是如何在三分钟之内破译了酒神的病毒的。 而且那天es的兰总也败在她手里…… 不管这两件事是不是巧合,这个女人的实力背景都不容小觑。 他需要亲自探查一番,否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新来的怎么了?”david在旁边说风凉话,没人比他更希望看她出洋相,“我们陆总当年也是半路出家,现在还不是成了业内的传奇?” 唐言蹊还没再开口,冯老便皱眉打断道:“行了,就这么定了,宗祁回来之前,他所有的工作由你接替。” 那一瞬间,唐言蹊想,其实她还不如听陆仰止的,留在家里躲清闲。 好歹,不用见到他。 不像现在…… 茶水袅袅的清香氤氲进鼻息,杯身烫得她手心红得厉害。 她却恍若未觉地发了会儿呆,再回神时冯老已经离开了,只剩下david满脸戏谑地倚在门上看她。 “你不是一直狂得很吗?”他问,“怎么没了宗祁,跟丢了魂儿一样。” 唐言蹊抿了口热腾腾的茶,唇齿间茶香溢满,她无波无澜地瞧着他,“宗祁为什么会得罪陆总?” david笑得更深了,“他为什么会得罪陆总,你不知道?” 唐言蹊条件反射般颦起了眉梢。 听david这话的意思,她应该知道? 脑海里滚过一道惊雷,她蓦地回忆起那日去陆家“偷书”时,陆仰止意味深长的一句话—— “我不太喜欢从我床上下来的女人转眼就说要去调教别人。你最好注意着点,别让宗祁以什么其他理由被我开除。” 唐言蹊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陆仰止来真的? “让开。”唐言蹊放下茶杯,单手将david从门边推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陆仰止翻阅资料的时候,总裁办半透明的玻璃门骤然被人打开。 他坐在大班椅上,指尖还点在资料的页脚准备翻页,听到这一声动静,不悦地抬眸扫过去,眸光间裹着一层冷意,“不会敲门?” 说完这番话,却忽然又看清了门外那道略显清瘦的身影。 黑玉般的瞳孔里闪过微末的意外,他起身走过去。 边走边看到唐言蹊身后匆匆追上来的助理秘书,“陆总,实在是抱歉,我没拦住这位……” 他挥手,沉声道:“没事,你出去吧。” 秘书一惊,讶然看了眼擅闯总裁办的女人,又看了眼一旁深沉大气的男人。 她原以为陆总会大发雷霆的,怎么此时看上去,却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生气? “出去。”男人漠然启齿,吐出同样的两个字。 秘书打了个寒颤,今天总裁身边的首席秘书宋井不当值,秘书办临时派她来这里盯着,可她哪有宋秘书了解陆总啊? 偏偏他多数时间还是一脸不显山不露水的讳莫如深,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就像弥漫着一层阳光都穿不透的雾瘴般,让人完全无法窥见他的喜怒。 伺候这样的老板,她每秒钟都有种饭碗要砸的错觉。 她再也不敢多想,慌忙掩上门出去了。 …… 陆仰止收回视线,强压下语气中的僵硬,换成他不怎么擅长的温和,对着面前的女人道:“怎么过来了?” 唐言蹊没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宗祁呢?” 她很直白坦然地盯着他,因此陆仰止很轻易能察觉出她姿态中强硬的质问。 他表情淡了些,“他家里有事,我放了他的假。” “家里有事?”唐言蹊荒唐的笑出声,只觉得这男人还真是从来不把情绪写在脸上,就连撒谎都平静得与寻常无异,“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所以被放了假?” 陆仰止低眸,漆黑无底的瞳孔圈住女人连怒意都十分明媚骄纵的脸蛋,语调不变,“这样说,也没错。” 他确实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陆仰止你幼稚不幼稚!”唐言蹊简直忍无可忍,“是不是我身边只要有个和我走得近的男人,你就看不下去非要要做点什么?” 对墨岚如此,对宗祁亦然。 陆仰止淡然与她对视了几秒,伸手摸上她的脸颊。 那手感熟悉得像上辈子的事情,陆仰止的嗓音都跟着低了几个度。 “你看,言言,其实我对你的心思你都懂。” 唐言蹊震了震。 “你却总是在自己骗自己。”他凑近她一些,眸如黑玉,又像一块有着巨大吸引力的磁铁,吸附着她的目光,“既然相信我能为了你吃这种醋,为什么还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思?” 她的心如同刹那间被凶猛的海浪掀翻了个跟头。 稳住在海浪里飘摇的心思,唐言蹊打掉他的手,更冷锐地望住他,“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在问你宗祁的事!”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陆仰止抬高视线,不冷不热地看过去,“谁?” “陆总,是您约的人。”外面秘书的声音传来。 “让他们进来。” 唐言蹊心里乱成一团,紧紧闭了下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不冷静。 光是听说宗祁被“休假”了,她就敢肆无忌惮闯到陆仰止面前来闹脾气。 是仗着他这两天对她格外的宽厚纵容,所以愈发无法无天了吗? 唐言蹊咬着牙,硬邦邦道:“陆总有客人的话,我就先……” 陆仰止已然坐回了椅子上,微阖着眼睑,语气淡然得风波未起,“你留下。” 唐言蹊一愣的功夫,外面的人便陆陆续续地低头走了进来,“陆总。” 她看过去,竟是几个作医生打扮的人,手上还拎着医药箱,更夸张的是身后还有几名保镖将各种复杂的仪器推进了总裁办。 唐言蹊心中一拧,几分不祥的预感涌上来。 明知自己不该问,却仍下意识地看向陆仰止,目光很深,很复杂,“你的手……” 难道恶化了? 听到她这样问,座上的男人撑着额头,薄唇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弯。 “嗯,废了,你不是知道?” 唐言蹊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窝火。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的手臂是为了救她而伤,所以她才这样在意。 她也告诉自己,这些在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通这一层,她几步跨上前去,拉过他的右臂,明艳又白净的脸蛋冷得能结霜,语气亦是相当不善,“陆仰止,反正你也不肯听医嘱好好在家休息,请这么多医生来又有个屁用!他们说得再多也都会被你当成耳旁风!” 说着,她已经不由分说地扯开了他的西装外套。 秘书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总裁坐在椅子上被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动手动脚。 而他本人,仍是一派从容不迫、岿然如山的沉稳,眉目间没有半分要生气的征兆。 更诡异的是,唇边却似乎……噙着一抹笑?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类虽然是群居动物,但依然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大多不喜被陌生人靠得太近。 可是她们那位每天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贴在脸上的陆总,居然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自始至终,俊脸的轮廓动都没动一分。 几位医生面面相觑,仿佛要说话,被男人不经意间一个漆黑无物的眼神扫过来,赶忙又闭了嘴。 唐言蹊脱掉他的外套,刚想扔在地上,又想起昨天扔了他一件衣服,他揪着她不放的事,咬唇将他这件西装丢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又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秘书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她这是目睹了什么场面啊。 陆总在她们心中,向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信仰。 他每日西装革履、衣冠罄然地路过公司的大厅,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上从来就没有一丝能让人琢磨透的表情,总是或严苛或冷淡,从任何人面前经过时,连目光都不会斜一下。 可,那已经是所有员工离他最近的时刻。 这样的他,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当众扒了衣服?! 陆仰止对秘书眼里的惊愕似有感知,眉心一蹙,大掌捉住了唐言蹊还要继续解他扣子的手,“好了。” “你不换药吗?”唐言蹊挣开他的手,僵硬道,“让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她满脑子都是那日在酒店里,陆仰止自己举刀扎进自己血肉里的一幕。 画面何其残忍,可他却没有喊一声疼。 只反反复复、掷地有声地重复三个字:别碰她。 …… ——你看,言言,其实我对你的心思你都懂。 ——你却总是在自己骗自己。 久违的心酸如涨潮的水,漫上心房,在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酸到了鼻尖。 唐言蹊后退了一小步,撇过头,冷声道:“医生都来了,我就回去上班了。你如果坚持不住的话,回家休息。” 陆仰止道:“医生都来了,你就更不能走了。” 唐言蹊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只听一旁的医生擦了擦汗道:“陆总其实是……约我们来给您做检查的。” 唐言蹊愣住。 眼前,是陆仰止被她解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与结实健朗的胸肌的场景。 还有他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的目光。 唐言蹊顷刻间觉得一片红云从天而降,灌得她整张脸都宛如煮熟的虾子,“你——” 他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不愿意在家里检查,那就在这里。” 医生也很无奈。 把设备器材大老远搬到这里来,有钱人还是脑回路清奇。 去一趟医院能耽误多少事啊? 可是约他们来的男人在电话里却道:“她不喜欢去医院,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我派车拉到办公室来。” 唐言蹊冷静了片刻,倏尔定定望向他肩膀上还没拆掉的绷带。 一字字道:“所以你的胳膊没事,你在骗我?” 陆仰止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言言。” 他怎么忘了,同她不喜欢被利用被说教一样,她也痛恨被人骗。 他并非故意骗她,臂膀上的伤势,确实没有太大好转,也到了该换药的时候,只是…… 看到她明明在同他赌气,却又为他担心的模样,他心里很受用。 “陆仰止!”唐言蹊拾起桌上的西装就扔在了他身上。 那手工西装的布料很厚实,直接砸在他身上——还是右臂上。 男人痛得闷哼了一声,俊朗的额头上渗出几丝冷汗。 唐言蹊冷眼睨着,不带丝毫怜悯地讽刺道:“你还在装?耍我很好玩是吗?你猜我还会不会再上你一次当!” “言言。”他嗓音有些沙哑,可低沉久了,倒也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我没想骗你。” 唐言蹊深吸了口气,莞尔轻笑,“是吗?没想骗我,那就是伤势真的恶化了,手真的废了,请这些医生来真的是来给你治病的?”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往外走,“那就麻烦各位好好给陆总看看病吧,我就不打扰了。” 秘书亲眼看着自家老板的脸色在她说完话的一秒之内被落下的阴霾笼罩。 他起身,鹰眸巡过全场,厉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一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陆仰止伸手扣住了还没来及离开的女人,“言言,不闹了,嗯?” 唐言蹊觉得自己今天一早脾气大到不行,宗祁的事情还没解决,他又给她来这一出。 她握紧五指,挣开他的怀抱,回头很冷漠很冷漠地面对着他,“我闹?我是幼稚到和你徒弟吃醋了,还是装病看你笑话了?” 她扯了下唇,笑得凉薄,“有些事情不能拿来开玩笑,你知不知道?” 陆仰止深寂的寒眸锁住她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你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担心我吗?” 第69章 他就不知心疼的吗? 唐言蹊没吭声。 以她刚才的行为来看,此时说“不担心”,傻子都不会信。 但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愿让人当成傻子玩弄。 她沉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宗祁回来?” 陆仰止睨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轻叩着桌面,平静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等你乖乖做完检查,我们再谈宗祁的事。” 唐言蹊不声不响地望着他。 隐约间,是种分庭抗礼的架势。 陆仰止却抚了抚她的脸颊,眸间蓄起的幽深暗哑的光,自嘲地笑,“不要这么看我,我不是你的敌人,让你做检查也不是为了害你,嗯?” 见她无动于衷的表情,男人便也沉了声:“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多耽误一分钟,宗祁的事就要往后推一分钟。” 唐言蹊心里一触,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过了片刻,她拨开他的手,咬牙一字一顿道:“好,那你让他们快点。” 他这才满意了,将门外那些战战兢兢的医生都请了进来。 所幸的是,她全程都很配合,只是脸上没什么波澜起伏,像个运转中的机器人,医生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 检查大部分结束后,陆仰止将她带进了休息室,走时俯身对她说话,薄唇几乎停在她的发顶,像是亲吻,“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就陪你去吃饭。” 唐言蹊还是没吭声。 事实上,她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仰止将她发怔的神色看在眼里,眸光更深邃了些,掩上门走了出去。 唐言蹊在休息室里能听见门外低低的交谈声,男人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一些事,医生也认真回答。 一股突如其来的疲惫和酸涩袭上心头,唐言蹊闭了下眼,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大概有些东西真的是写在基因里的。 比如她嗜吃嗜睡,性子乖戾嚣张。 又比如,陆仰止但凡稍微对她有一点好,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要么说狗改不了吃屎,她还真是改不了这犯贱的毛病。 …… 宋井因为奉命在医院里守了庄清时将近一夜,第二天被陆仰止放了一上午的假,下午两点多才来上班。 还没进门就听到办公室里两个人不停地吵。 他吓了一大跳,暗忖这又是哪位神仙啊,敢和陆总叫板,要命不要? “我不想接这个项目,你让宗祁回来。”女人开门见山,语气强硬。 男人也沉着脸,“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商量?”女人一双褐瞳映着窗外天光,显得淡静而温凉,“这件事没得商量。” 男人冷笑,“为了一个宗祁,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宋井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屋里二人,女人一脸不高兴地瞥过来,见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宋公公早啊,真不愧是陆总身边得宠的,上班时间都这么与众不同。” 宋井噎了噎,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了屋里两股相互撞击的杀气,这时其中一股更是直逼他的面门而来。 他赔笑,“是唐小姐啊。”宋井几步走上去,很懂事地给她添茶,“您说笑了,要论得宠,谁能跟您比?” 至少他在陆总身边跟了五年,也没见过一个胆敢跟陆总呛声、还能平平安安活着的人。 唐言蹊接了他的茶,哼道:“你看他那一脸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的表情,我说两句话他从餐厅一直训我训到现在,这叫宠?那你过来,我也宠宠你。”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方,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此刻却阴翳得不像话,眼风如寒刃,在唐言蹊脸上钉住,怫然之色昭昭。 听了她的话,他静中含威的目光似有若无掠到宋井身上。 宋井只感觉后脖子一凉,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自然对老板的心思心领神会。 他干巴巴地继续赔笑,赶忙劝道:“唐小姐,陆总在您身上用的心,大家都有目共睹。您说这话,岂不伤人了?” 要说他们陆总日理万机,时间何其宝贵。 若是真有人惹他不快,他大约会直接挥手让保镖把人扔出去,话都不会多废一句。 又怎么可能专门把人带进办公室里,糕点茶水一应俱全地备着,就为了训她好玩的? “言则,是我狼心狗肺?”唐言蹊把茶杯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放,语调没有起伏,眼角眉梢却挂着几分冷色。 宋井觉得自己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被误伤的多冤啊。 奈何他收着陆总开的高额薪水,心里喊着冤,面上还得摆出一副“为了主子情愿肝脑涂地”的忠心模样,“唐小姐,您要是实在不开心,您就揍我吧。” “揍你?”唐言蹊睨着他,“揍你能把我徒弟换回来吗?” 宋井一头雾水,“您徒弟是?” 唐言蹊捡了个果脯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宗祁。” 宋井一怔,“是他。” 难怪那天陆总对宗祁说了那番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你要是再让我说第二遍,就自己滚出陆氏。” “她做了什么、她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你看不惯她的恩将仇报,那你现在又比她强多少?” 原来,竟是在为她出头。 宋井小心翼翼地觑着男人的脸色,而后道:“唐小姐,这件事您可能误会陆总了。” 座上的男人想到什么,拧紧了眉宇,嗓音严厉了三分,“够了,出去!” 宋井欲言又止,“是。” 唐言蹊却伸手拦他,“等等,把话说完。” 宋井有些犹豫,办公桌后的男人眉头皱得更深,语气冷凝道:“我让你出去,听不懂?” “你闭嘴!”唐言蹊伸手捡了块蛋糕,想也不想塞进他嘴里,“该吃饭的时候不吃饭,因为一点烂事贫一中午,先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话那么多。” 而后转过头,盯着宋井,“你继续说。” 宋井望着男人嘴里塞了块蛋糕的样子,心下生出三分同情。 可又转念一想,或许……他们都是不太会把关怀写在表面上的人。 那么唐小姐生气,究竟是因为陆总训了她一中午,还是因为陆总没怎么吃东西呢? “宗祁组长前阵子和您闹别扭,被陆总发现了,就说了他几句。他不服气,所以陆总才给他放了假,让他回去好好反思。” 唐言蹊愣住,手里还拿着那块塞进陆仰止嘴里的蛋糕。 男人寒山静水般的视线就这么漠然落在她手上,也不说话,只是就着她送来的糕点,细细咀嚼。 黑眸里一贯的深沉,瞧不出什么喜怒。 宋井心一横,干脆把他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后来陆总为了哄您开心,还亲自下楼去给您订蛋糕,让人每天送一块上来,署的却是宗祁组长的名。” 唐言蹊的心如同被什么击中,骤然缩了一下,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他,“是你?” 陆仰止见她脸色不大好,修长的手指接过蛋糕从嘴边拿开,冷声对宋井道:“你先出去。” 宋井最后不怕死地添了一句:“唐小姐,陆总对您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切勿再为了不值当的人……” “出去!”陆仰止提高了声音喝道。 他漆黑的瞳孔里,女人那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蛋此时白得和墙面一样了。 宋井低着头退出去了。 陆仰止放下蛋糕,擦了擦手,把她拉到怀里,仔细观察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半天没再说一个字,他忽然有些细微的心慌,握紧她的手,低哑道:“我不是故意骗你,别不开心,嗯?” 唐言蹊对上他的眼眸,居然从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里瞧出了些许妥协的影子。 她笑了下,轻声道:“真的都是你做的?” 陆仰止的俊脸沉然无波,唯有眉心处,似裹着一层霾,“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我既然已经让他回去反思,就没有理由在他认错之前叫他回来。言言,宗祁的事,暂时只能如此。你若还是不开心的话……” “我若还是不开心的话,你还要继续以他的名义做点什么来骗我吗?”她不施脂粉的脸蛋上,表情与语气同样淡。 淡得宛若天边飘渺的云,抓都抓不住。 陆仰止挺拔的眉骨上,两道飞扬的长眉蹙成一个结。 唐言蹊道:“放开。” 他没松手,“言言。” 唐言蹊直接从他怀里挣开。 陆仰止神情一黯。 下一秒,却有一块蛋糕递到他唇边。 男人微怔,抬头,正对上她无动于衷的眉眼。 “你是不是傻?”唐言蹊把他吃了一半的蛋糕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而后直起身,转过头,鼻尖酸得厉害。 她记得那天,她给宗祁讲完兰斯洛特曾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又吩咐他将兰斯洛特所有的罪证送检起诉时,宗祁就对她的大义灭亲之举颇有微词。 不过唐言蹊何许人也? 令整个黑客帝国闻风丧胆的一号危险人物。 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这种小孩子耍脾气的场面,她根本也没当回事。 只是有一点点心情不好罢了。 真的只是一点点。 后来她上楼,想叫陆仰止一起吃饭,三言两句便和他闹了起来。 她有多无理取闹,其实她自己知道。 那时候,明明他也在气头上。 明明他也在气头上。 可他却忍着怒火为她出气,甚至变着花样地哄她开心。 有些人,就是再怎么恼怒,也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不是吗? 身后的男人不知何时起身,将她扣在怀里,“别不开心了,嗯?” 许是刚吃过甜食的关系,他的嗓音绕在她耳畔,沙哑低沉,“陆氏里的可塑之才不少,一会儿我让宋井叫来几个,你随便……” “挑”字还没说出口,女人便已经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踮着脚尖吻住了他高她许多的薄唇。 陆仰止那双向来睿智冷静的黑眸中,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错愕。 下一秒,眸色狠狠沉下去,在唐言蹊还来不及撤开时,便反客为主,用力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不给她退缩的余地。 他从昨晚——不,已经算不清从何时开始,他就一直想做这件事。 肆无忌惮地在她唇上辗转,流连,而她略显生涩的回应都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被他吻得无力,脸颊通红地瞪着他,褐瞳里流转着潋滟的光泽,像只发怒的小兽,“就为了这点破事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连午饭都不吃吗?” 早告诉她真相不就好了。 何必拦着宋井吐露实情。 何必到最后一刻,都怕令她更加伤心而瞒着宗祁离开的原因。 被人错怪是什么样的感觉,没人比唐言蹊更懂。 可如若今天没有宋井这一番话,他还不知要被她误会到猴年马月去。 他就不知心疼的吗? 门外宋井听里面终于不吵吵了,想是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喜滋滋地准备进去领个赏,谁料敲门一进去,却见到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抵在办公桌上纠缠亲吻的一幕。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 男人在沉沦中抬头,不悦至极的冷厉眼神扫过来,立马抱紧怀里的女人。 唐言蹊倒是厚着脸皮笑嘻嘻倚着他,不见什么羞涩,红唇翘得老高,“宋公公还有事啊?” 第70章 她和容渊长得真像 宋井想说没有。 可男人那凌厉深寒的视线实在太有威慑力,他生怕自己若敢说一句“没有”,立马能在这种夺人的目光中灰飞烟灭了。 于是他只好将脑子里可以上报的事情搜罗了一个遍,最后咽咽口水道:“陆总,副总出差回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公司了。副总秘书打电话来说他们那边项目谈得很顺利,已经签下来了,您看工程部派个什么人去盯着比较合适?” 陆仰止听他说到正事,脸色稍霁,可很快又凝眉,眼里划过浓重的思考之色。 唐言蹊顺口递了个果脯到他嘴里,问宋井:“什么项目?” 宋井踟蹰片刻,如实道:“也没什么,就是给甲方公司的app升级而已。” 虽然简单,但甲方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公司,也不好怠慢,“他们是看在陆总的份上才把项目交给我们的,怕是……” “指明了想要你亲力亲为啊。”唐言蹊坐在男人的办公桌上,笑得好不自在,小腿都快踢到他身上了,“陆总忙得都快要长出三头六臂了,哪还有闲工夫去盯这种小儿科的项目?” 陆仰止伸手,快而准地握住她的脚腕,低斥:“胡闹。” 唐言蹊不理他,望向宋井,疑惑道:“不是还有个副总吗?他是吃闲饭的?” “吃闲饭的?” 一道沉静而清澈的女性嗓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笃定的高跟鞋声,步步逼近总裁办公室。 唐言蹊一怔,又听那声音近了三分,带着无形的气场,继续扬开:“如果我没看错,现在是下午两点半,陆氏上下找不出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可你在干什么?坐在总裁办公桌上放肆,还妄议上司的是非,成何体统!” 唐言蹊眯着眼睛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腿上淤青的地方险些又磕在了桌角。 男人脸色一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唐言蹊却直勾勾地盯着门外走来的女人。 看清对方冷艳的面容的一刹那,她的心脏如同被人用绳索勒紧,狠狠绞着。 那是—— 容鸢。 宋井忙向她鞠躬致意,“副总。” 容鸢随意点头,走近,与办公室里的女人对上目光,同样也是一震,“是你。” 唐言蹊此刻还被男人搂在怀里,以一种不必言明却占有欲十足的姿态。 震惊过后,容鸢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来回游荡在二人之间,“唐言蹊,你还有脸回来。” 声音不大,唐言蹊却被她说得不自觉一僵。 只见那女人黑发挽在脑后,一身得体的职业女性装扮,显得干净利落,眉眼之间依稀有着当年毕业于世界一流名校高材生的傲慢与冷静,将她那张天姿国色的脸蛋衬得更令人过目难忘。 出身名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容鸢。 一切的一切,都与唐言蹊大不相同。 不过她记得,容鸢当年就是陆仰止的师妹,学的也是金融,一双纤纤玉手随便一挥就能在风云诡谲的金融市场里掀起一个大浪…… 这样的女人,居然甘心在陆氏旗下一家没有上市的子公司里,做区区一个副总? “你这次回来又想干什么?”容鸢戒备地盯着她。 陆仰止俊眉微沉,冷声截断,“容鸢。” 唐言蹊只觉得眉心一阵发疼,忍不住抬手按住。 陆仰止眸色更加晦暗,抱着她坐下,不悦道:“你先去会议室等我。” “师哥!”容鸢不敢置信地望着陆仰止,“你不会忘了她五年前做过什么了吧?你还要再被她蛊惑一次吗?” “我让你去会议室等我。”男人的嗓音已是沉到谷底,寒意盘旋在唇齿边,无上威严,“现在,立刻!” 他被白衬衫包裹的手臂上隐隐跃出青筋,唐言蹊一惊,怕他的伤势恶化,忙按住他,“我先回去上班。” 她边说边起身,轻声道:“你们在这里聊就好。” 五年前的事在谁心上都是一道疤。 而唐言蹊,无疑就是那个问心有愧、最怕再见故人的人。 陆仰止凝眸,眼瞳里布满密不透风的邃黑,原想留她,又扫了眼那边愤愤不平的容鸢,到底还是松了手,“下班等我,我去接你。” 唐言蹊胡乱点了个头,匆匆离去。 …… 茶水间里,赫克托依然靠墙站在死角,瞧着窗边郁郁寡欢的女人,问道:“老祖宗,你没事吧?” 难道是那晚在温家的事,她还—— “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唐言蹊问,语调平平无奇。 赫克托皱眉,“刚才?” 她不是在陆总办公室呆了一上午,又一起吃了个午饭,才回来吗? 在陆总办公室还能碰见谁? 赫克托猜不出。 “容渊。”她望着窗外浮动的白云,喃喃道,“她和容渊长得真像。” 赫克托一瞬间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是副总?” “容渊,容鸢。”唐言蹊念着这两个名字,“你们早就知道容渊的妹妹在陆氏工作,是不是?” 赫克托埋头道:“是。” “当年霍格尔因为没能保护好容渊,一直自责到现在。”他道,“您不在的那五年,墨少以铁血手腕收服了大部分部下,但组织高层仍然有一部分人唯您马首是瞻,不愿跟随墨少。尤其是我们三位jack,先后都离开了。” “是么。”唐言蹊淡淡啜着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jack一词来自扑克牌里四种花色的j牌,意为侍从、骑士。 唐言蹊从小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因此才走上了研究电脑的路。 偌大一个黑客帝国里,能见到酒神本人的,也就只有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四位jack—— 梅花j兰斯洛特,亚瑟王麾下圆桌骑士之一; 方块j赫克托,特洛伊第一勇士; 黑桃j霍格尔,丹麦的英雄; 还有最后一位红桃j,便是容渊。 可惜他早在五年前的一场意外中死于非命。 于是她身边只剩下兰斯洛特、赫克托和霍格尔三人。 兰斯洛特恶贯满盈,已然是一张废牌。 唐言蹊再怎么惋惜心痛,却也只能亲手将他除掉。 “所以霍格尔是为了补偿容渊、为了照顾他妹妹才进了陆氏的。而你,也就跟着他一起来了?” 赫克托垂眸,“是。” “你们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唐言蹊撑着头,笑得很无奈,“我和容渊的妹妹五年前就不对付,你们不知道吗?” 她以前和这位容鸢小姐一点都不熟,是容渊出了事以后,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小姐。 原本的丧兄之痛就已经让容大小姐对他们恨之入骨,后来还传出了唐言蹊利用孩子逼婚嫁给了陆仰止的事。 容大小姐暗恋陆仰止多年,从她专门为了他报同样的学校、学同样的专业就可窥见一二,自然视唐言蹊为头号情敌。 不过这位容小姐倒是比庄清时那厢磊落多了,自从唐言蹊嫁给陆仰止以后,就没再见过她与陆仰止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偶尔见了唐言蹊,还会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礼数恭敬地叫一声嫂子。 所以唐言蹊对她的印象其实并不坏。 若是换了别人如今日这般处处针对她奚落她,唐言蹊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 可是看到容鸢那张脸,她这巴掌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落在自己心上,暗骂自己一句没用。 “老祖宗,霍格尔有话让我转达给您。” “讲。” “他说,容鸢小姐性子耿直,但绝不是下流龌龊之辈,做事也有分寸,顶多会在工作上对您有些刁难。希望您能看在容鸢小姐去世的哥哥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 唐言蹊轻笑出声,睨着他,“那个死冰块脸说得出这种话?别你是信口拈来诓我的。” 赫克托脸上一囧,“我不敢。” “容鸢……”唐言蹊眯着眼睛,念着这两个字,过了很久才道,“我倒不怕她在工作上刁难我,怕只怕……” “什么?” “没什么。”她抿唇一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 下班后,唐言蹊循着短信找到了宋井停车的地方。 陆仰止已然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了。 她笑笑,坐进车里,“今天陆总下班这么准时?” 宋井立马机灵地回答:“怕您久等,陆总特意提前让他们散会了。” 她看着男人丰神俊朗的侧脸,有些昏暗的车厢里,每一笔都似天工开物,鬼斧神工,漂亮得让人只能喟叹。 唐言蹊靠在软垫上,睐着他,“你那个能干的师妹又在会上出风头了?” 男人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冷锐,没有半分刚醒时的迷蒙。 宋井一听也沉默下去。 “没有。”陆仰止面色寡淡,平静道,“只是汇报了些工作。” 宋井缄口,注视着面前的路况。 他当时在场,事实上,容总和陆总一开始确实是在谈工作,可是谈着谈着话题就歪到了唐小姐头上。 陆总勃然大怒,说了几句重话,气得容总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 容总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个钢筋铁骨的女强人,哪有委屈成这样的时候? 饶是宋井看着都觉得揪心,更何况是陆总? 陆总与容总相识多年,师兄师妹间的同窗情谊也不是一句空话。 所以宋井眼睁睁看着陆总整整一下午心情都不怎么好,总裁办和副总的办公室就在对门,中间一个过道气压低得像随时都要电闪雷鸣下一场瓢泼大雨,可他也不好开口劝。 毕竟,如何在两个女人中权衡选择,这决策也轮不到他来做。 他只是有些感慨—— 容总不仅是看唐小姐不爽,她也很不喜欢陆总的未婚妻庄小姐。 每次庄小姐只要在公司露面、被容总碰上,两人总少不了要起几句口角。 陆总看上去仿佛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偏袒容总要多一些。 久而久之,庄小姐也看懂了分寸,再不去得罪容总了。 公司里私下都传,陆总是不是和副总有一腿。 可是五年来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过密的交往,就真是亲如兄妹、光明磊落得很。 让宋井觉得惊讶不已的是,他以为这次陆总还是按照老套路,会在唐小姐面前象征性地训斥容总几句,然后到了会议室,再不经意地称赞她最近在工作上做出的成绩,以作为不必言明的安抚。 结果却让他大跌眼镜—— 陆总非但没有夸容总一句,反而在会议室里句句藏锋地批评,话说得尤其重,最后还直接把容总“发配边疆”了…… 想想当时的场面,他还是心有余悸。 唐言蹊一看陆仰止俊颜轮廓里收敛的阴霾,大概也就懂了。 她倒也没傻到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是问:“容鸢拿下来的那个项目,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眸如黑玉,被冰冷的泉水洗濯过一番,触目生寒,“她自己翅膀硬了,本事也大了,自己想办法。” 唐言蹊啼笑皆非,“对你而言举手之劳的事情。她一个学金融的小姑娘,你指望她怎么评估项目,怎么安排人手?” 男人重新闭上眼,高挺利落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他低沉地开腔,含着三分凉薄的嘲弄:“替她考虑这么多,你倒是善良。”他顿了顿,嗤笑,“那你去。” 唐言蹊缩着脖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去。” 容鸢本就和她有过节,她要是自己送上门,还不让容大小姐活活整死? 见唐言蹊脸色不对,宋井赶忙接过话来:“唐小姐不用紧张,陆总是跟您开玩笑的。那个办公区地段太偏远了,咱们陆总恨不得把您安在眼皮底下,哪里舍得让您过去受罪?” 唐言蹊一愣,“还有其他办公区?” “公司里现在项目太多,办公室和会议室都排不开。”宋井道,“不过五年前陆总收购了一家企业,连着那边的办公楼一起盘下来了。所以一般不需要直达天听的加急工作,都会送到那边去做。” 五年前,收购,地段偏远…… 唐言蹊眼皮蓦地一跳,连心脏都跟着重重颤了下。 是庄氏集团的旧楼? 心跳的加快引起她呼吸也变得急促,唐言蹊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不一会儿,她语调寻常道:“容鸢是你师妹,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要大度一点,拿出你的胸襟和气度来,不要对她赶尽杀绝的好。” 男人这才睁开眼,阒黑的眼底幽深而冷漠,“我有分寸。” 唐言蹊回过头,正对上他那双深寂如海的眼睛,“如果你没时间的话,我去盯着也可以。反正补丁升级的项目有你和冯老在,也没必要多我一个。” 男人英俊的面容顷刻间沉峻如山崩,寒声问:“你还真打算去?” 唐言蹊余光看到后视镜里,宋井皱着眉对她连连摇头。 陆总心情已经很差了,唐小姐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和陆总对着干。 “我……”唐言蹊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收拢,指尖深入掌心,刺得她快没有知觉,“我不想看你和你师妹闹得太僵嘛。”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插手。”仔细分辨,不难发现男人的嗓音已如绷紧的弓弦,危险冷冽、一触即发。 唐言蹊却像入了魔般,执着道:“不是说这项工作简单的很吗?交给我的话,半天就可以搞定。” 看着陆总乌云盖顶、冷得结了一层霜的脸色,宋井无声叹息。 要么说有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唐小姐怎么就看不透,重点根本就不是工作简单与否。 而是—— 陆总为了在副总面前给她立个威信,让副总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刁难于她,这才狠心将副总扔到那边去,故意让她吃个亏。 唐小姐倒好,非但不领情,居然还为容鸢小姐求起了情。 这里里外外的,倒显得陆总为了她不惜与师妹撕破脸都是多此一举了。 “唐言蹊。”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叫的却是她的全名。 唐言蹊一僵,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她咬唇,心里撕扯得厉害,怎么也无法任由这大好的机会就这么和她失之交臂。 男人却只是将她拉到身边,用力圈在怀里,淡漠道:“好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今晚带你去和相思吃饭,嗯?” 第71章 再喜欢也该有底线 听到陆相思的名字,唐言蹊倒是真怔了下。 心脏无声缩紧了三圈,话都到了唇齿边,怏怏又咽了回去。 陆仰止看着她失神的样子,便将她搂得更紧,沉声道:“她这阵子没去上学,自己在家呆着,也不和人说话。你不是喜欢她吗?去陪陪她。” “好。”唐言蹊轻声应了。 指甲深深嵌进真皮座椅里,她突然又旧事重提,“陆仰止,你真的非要刁难容鸢不可吗?” 男人凤眸见颜色一顿,很快敛成狭长逼仄的形状,“什么叫我非要刁难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那些人有多势利眼。”唐言蹊苦口婆心道,“你和她这么一吵,还把她一个人直接发配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公司里肯定少不了人趁机去踩她。” “尤其是工程部,现在最是缺人手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都够搪塞她好几个月了。陆大总裁你不下令调给她几个主力过去,她自己哪里摆得平这个项目?” 陆仰止静静地听着,黑眸如凝墨,纹丝未动,“依你的意思,是我做得过分了?” 别说是唐言蹊,就连宋井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方向盘里。 唐言蹊赶紧安抚他,“我也不是说你过分……” 她咬唇,“你这样想嘛,她今天和你吵架是因为她不喜欢我,那我如果以怨报德,不生她的气,反而过去帮她,是不是显得我胸襟开阔?” 男人唇畔划过一丝冷笑,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你觉得她会领你的情?” 唐言蹊愣住。 “容鸢是什么人,你知道吗?”陆仰止那张从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此刻阴沉得过分,“18岁保送camb,四年修满别人六年的课业学分,三年时间从陆氏最基层一路爬到副总的位置,经手的5个大项36个小项从无一次失利——这些,靠得可不是别人放水。” 明明他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容鸢确实不需要他手下留情,但唐言蹊还是没由来地心底一刺。 她早知容鸢的优秀。 他这般明晃晃地把她的功勋荣誉摊开在她眼前,让她左右一比,生出了深深的自卑。 容鸢家境好,人生得漂亮,勤奋努力,所向披靡,简直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不像她,从小到大只知调皮捣蛋惹是生非,还在监狱里蹲了五年,满身泥点子。 唐言蹊呼吸停滞了两秒,重新厚着脸皮笑开,“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厉害,你比他更厉害呀,你若是有心让她吃亏,她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躲得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皱眉,已然不耐。 “我想去帮她做这个项目。”她也不绕弯子。 男人眸色渐冷,大掌抬起她的下巴,“唐言蹊,你既然知道我有心让她吃亏,还非要和我作对不可?” 宋井仍然透过后视镜,冲女人死命摇头,只差没给她跪下求她别说了。 唐言蹊秀拳一握,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和你作对,但是这件事——” “停车。”男人嗓音凌厉。 手一挥,将她甩开,唐言蹊心中一凛,自知真惹恼了他,可再想近他的身却没了机会。 宋井在他的威慑下,慌忙把车停在了路边。 陆仰止打开了车门,修长的腿直接迈下去。 唐言蹊慌了,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仰止!” 男人身形停住。 只听她犹豫了下,低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和相思吃饭的吗?” “哦?”男人薄冷的唇线扯出一个笑的弧度,没回头看她,“原来你还惦记着她,亏我以为你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惹我生气,至于相思过得好坏,你一点都不关心呢。” 唐言蹊被他说得心虚,她方才确实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他同意派她去庄氏集团工作的事。 也就这么一个瞬间的不留神,男人的衣角已经从她手中抽离。 “宗祁真不愧是你徒弟,连过河拆桥的本事都是师承一脉的。”他嘴角笑意更深更冷,“倒是陆仰止枉做小人了。” “宋井。”他平平无奇的一声唤,宋井立马冷汗一身,“我在,陆总。” “把宗祁叫回来,择日重新入职,薪水涨二十个点,算作这段时间的补偿。”男人寒声吩咐,语速不快,却让人根本插不进话,“还有副总那边。” 他顿了几秒,回眸看向唐言蹊,一眼却仿佛将她的胸膛贯穿,“项目拨款五千,为期三日,谁愿意去就让谁去,不必报给我知道。” 说完,用力将车门撞上。 唐言蹊呆呆坐在车里,手还保持着抓他衣角的动作。 宋井叹了口气,重新踩下油门,车子慢吞吞地启动了。 透过反光镜能看见男人站在路边,周身萦绕着一层沉鹜的气场。 他打了个电话通知司机来接,挂掉电话后,发现女人坐在后座上发呆。 不禁出声道:“唐小姐,陆总和容总这么多年情同兄妹,容总为公司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些事,陆总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 他斟酌了下用词,“像容总这样的人才,别说整个行业,就算跨十个行业,也不可多得。若不能把她留在身边为己所用,她去了哪里对陆氏都是一大祸患。” 唐言蹊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听到旁人如此夸容鸢,她心里还是不快。 闷闷道:“我明白,所以我才劝陆仰止……” “您不明白。”宋井截断她,“倘若您真的明白,您就不会劝陆总尽快与她和解了。” 女人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 宋井道:“容总的价值,没有人比陆总更清楚。可是他还是选择了与容总撕破脸,不惜冒着失去这个左膀右臂的风险。您说,这是为什么?” 唐言蹊心头一颤。 方才有过类似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却没深想。 宋井直言不讳,“因为在陆总眼里,他最想维护的人不是容总。虽然看上去,陆总做事一向果决、不讲情面,但其实……” 唐言蹊想,她晓得宋井后半句话是什么。 但其实,陆仰止是最渊渟岳峙、有清风峻节的君子。 一如他的名,仰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他每每辜负别人时,心中何尝不会愧疚?尤其,那人是他欣赏、感激又关系亲密的师妹。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陆总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您劝他尽快与容总和解。”宋井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孰对孰错,陆总当然看得分明。您此刻多说一句,就形同在陆总原本就有的愧疚上多扎一刀。” 谁都不希望自己做错的事被人翻来覆去地提。 像陆仰止这般处于巅峰、独步云端的男人更甚。 也许,他需要的只是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说一句谢谢,说一句我很开心你肯为了我这样做。 唐言蹊颓然靠在后座上,以手掩住眉心。 她这是都做了些什么啊…… 半晌,唐言蹊坐直了身体,“谢谢宋公公指点。”她平视着前方,眼神空洞,“等我帮容总做完这个项目,就回来哄他。” 宋井吃惊,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执意要去。 “唐小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唐言蹊垂眸。 可事已至此,她已经把陆仰止得罪到了这个地步…… 庄氏那边若再没有点收获的话,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宋井摇头叹息,“您有您的想法,我就不多加干涉了。” 唐言蹊“嗯”了声,问:“陆仰止让你送我去哪?” “陆总没吩咐,大概是回天水湾。” 她眸色一黯,“喔。” 那就是,不能和陆小公主一起吃晚饭了。 沉默了半晌,空旷的车厢里,突然传来宋井的声音:“唐小姐,恕我多嘴,您为什么对容总格外关心?” 唐言蹊被他问得一怔,讷讷道:“也没什么,看她怪可怜的。” 宋井表情奇怪,“可怜?” 出身豪门,容貌娇艳,智商逆天,这是怎么看出可怜的? “你也说了你们陆总和她情同兄妹,她早年失去一个哥哥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对她不错的师哥,又为了她不喜欢的人和她吵架,换了老子,老子要心塞死了。” 唐言蹊托着腮,望向街边飞逝的景色,“而且术业有专攻嘛,她再聪明,遇到写代码这种事,也只是个门外汉。你让她把电脑砸了她也写不出来呀。” 宋井听她说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来,只好笑道:“这就是您多虑了。” “容总身边有一员大将,实力非凡,半个工程部也抵不过他一个人。陆总曾经指名让他来接替冯老的职位,可几次调令下去都被他拒绝了,这五年来,他就只跟着容总混饭吃。陆总要是真打算为难到容总头上,肯定会先想办法把他支开。” 唐言蹊眼皮一跳,落在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说的……是谁?” “姓霍,霍无舟。” 女人眸光如水,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宋井把她送去了天水湾,目送她进了别墅,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车子。 突然,一直在他脑海里沉寂的念头跃出水面,他这才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容总是容家三代单传的千金小姐,连个旁系的表亲都没有,哪来的哥哥? …… 郊外的别墅,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如裹着飓风而来,堪堪停在花园外。 刹车的声音拖得很长很刺耳,听一听就能大概猜出跑车的主人今天心情糟透了。 “霍无舟!”女人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隔着花园就喊出了声。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处,隐约透着一股斯文淡漠的冷。 仔细看去,他英俊的脸有半边匿在阴影中,高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镜,将所有情绪都盖在了镜片之下,反而衬出他的克制与冷静。 有人说她师兄陆仰止是个目中放不下十丈红尘的世外高僧,可容鸢却觉得,这个男人比她师兄还冷心冷情。 就算天塌在他面前,他最多也就是淡淡看一眼,然后绕开。 容鸢每次看到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都浑身难受,今天格外难受。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去,冷声道:“我想吃鱼,糖醋红烧清蒸各来一条。” 说完,见男人仍立在那不动,心里“蹭蹭”冒火,仰着脸对上他的面容,“你听不见我说话吗?聋了?” 霍无舟没低头,只是稍微下瞟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看着她,语调平铺直叙的,没有起伏,“太晚了,超市的东西不新鲜,明天。” “我今天晚上就想吃!”容鸢火冒三丈,在公司吃的枪子一发不少地全都打在了霍无舟身上,“你不给我做是吧?那我出去吃,老娘去下馆子,正好昨天陈家少爷说想约我一起吃……”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攥住手腕,不由分说地拽进屋里。 “你干什么!”容鸢被攥得生疼,大喊,“我去吃饭也碍你事?” 霍无舟松开手,“不碍我事。” “想去就去。”他还是满脸无动于衷,“女孩子不准说脏话。” 容鸢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在他面前就是收不住脾气,总想闹得大一点,再大一点,才能激起他一丝波澜。 “女孩子不准说脏话?老祖宗说得还少了?一天到晚老子长老子短,动不动就骂人大爷,你怎么不管她?” 霍无舟闻言忽然眯了眯眸,镜片下眼底蓄满晦暗与危险,“你从哪知道的?” 不仅知道他们称呼酒神为“老祖宗”,还知道老祖宗的口头禅。 容鸢被他的眼神看得一窒。 多少年再没有过的心惊肉跳的感觉瞬间塞满胸膛。 她偏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我哥告诉我的。”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每次,只要提到她那个死去的哥哥,分分钟就能掐住霍无舟的软肋。 果然,他不说话了。 容鸢冷笑,踢掉高跟鞋,“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这么多?” 这个问题她问了五年,男人每次的回答都不会变:“我是替你哥哥管你。” “你还有脸提我哥。”她走到冰箱旁边拿出一瓶水,一饮而尽后,把玩着瓶子,斜眼睨他,“当初如果不是你——” 看到男人脸上的神色,容鸢心口如同被什么堵住,也说不下去了。 她泄气地把水瓶扔进垃圾桶,“我去书房工作。” “好。”霍无舟拿了件外套,转身往外走。 容鸢叫住他,“你去哪?” “买鱼。”他说。 容鸢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攥紧,“算了,明天再吃,你跟我上来。” 霍无舟转过身,又是一张无波无澜的脸,“我想办法,很快。” “我说明天再吃!”容鸢觉得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执拗到不能够,而且强势得宛如真把自己当她长辈了,什么都要插手,他是不是忘了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霍无舟静了三秒,把外套重新挂好,还顺便将她踢乱的高跟鞋摆在鞋架上。 鞋子还带着零星余温,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 而后,面无表情地随着她进了书房,“什么事。” 容鸢虽然身为副总,但工作量不比陆仰止少。再加上她原本就是个勤奋较真的人,每次十分的工作都能让她做出十二分的东西来。 霍无舟时常路过她的书房,会想,如果那个男人还在,是否会心疼他妹妹此刻过分的努力付出。 女人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神态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与五年前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霍无舟的心脏被遽痛碾过,脸色都差了三分。 容鸢抬头就看到他盯着自己出神,目光,似是沉痛。 她自然明白他是想到了谁。 五年来,次次如此。 玉指一拢长发,容鸢抿了下唇道:“今天师哥跟我吵架了。” 霍无舟回过神,走上前,漠然无言。 他不觉得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不会多话。 “你不问我因为什么?”容鸢撑着额头瞧他。 霍无舟仍是无言。 容鸢自觉没趣,便摊开明说了,“因为他那个无恶不作还婚内出轨的前妻,唐言蹊。” 这话说得很是尖刻,霍无舟总算给出了点反应,皱眉,“你见到老祖宗了?” 前阵子他一直在外陪她出差,早听赫克托说老祖宗回来了,却一直无缘得见。 “见到了。”容鸢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还骂了她两句。” 霍无舟眼神沉峻下来。 “怎么?”她笑眯眯的,“你生气了?我玷污了你们的信仰是不是?你要像我师哥一样,再跟我吵一架吗?” 霍无舟薄唇翕动,吐出四个字:“用不着我。” 容鸢怔住。 他单手撑在她的书桌上,身子越过高高摞起的文件,俊脸几乎贴上她,“不要得罪老祖宗。” 容鸢瞳孔骤然一缩,心中稍稍灭掉的火气无端又涌上,“什么叫不要得罪老祖宗?那个水性杨花始乱终弃的女人哪里比我强?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 其实,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是那女人一手调教出来的。 他会向着谁,不是再明显不过的吗? 容鸢撇过脸,咬着牙,压着脑海里蠢蠢欲动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女人五年前对师哥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她……也是不讨厌她的。 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客观上承认,唐言蹊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容渊”在她手底下做事时,她就发现这一点了。 当年,她原以为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不可能驾驭得了整个黑客组织,这其中必定是沾了墨岚的光,可是当“容渊”真正走到唐言蹊身边时,所有想法却都在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着。 那是她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 那是她站在camb的毕业典礼上、作为优秀博士毕业生代表发言时,脑海里偶尔浮现的场景。 但是,再喜欢也该有底线。 那女人如此丧德败行,对不起她师哥,她就无法原谅。 “霍无舟,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再去蛊惑我师哥一次的!只要有我在,想都别想!你要是向着她,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滚回她身边继续做你的狗腿子去!” “嘭”的一声,是男人的大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他逼近她,眼里森寒的痕迹很重,“容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鸢从没见过他发火,双肩一哆嗦,被惊住。 “你以为她是那么好惹的?”男人字字冷漠藏锋,“若你真得罪了她,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第72章 我是来帮你的 也不知是他的声音太有穿透力,还是这话就那么吓人,容鸢一下子僵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男人直起身,脸色也恢复如常,“好了,我只告诉你,不要去惹她。否则她想教训你,根本用不着我出马。” 容鸢心里憋了一口气,慢慢化作委屈,她握了下秀拳,闭上眼,冷声道:“出去。” 霍无舟望着她,身形不动,“你叫我进来,有事?” “没事。”容鸢扬手指着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霍无舟睨了她两秒,薄唇一抿,走了,临走还不忘将门带上。 只剩下女人孤零零地坐在偌大的书房里,夕阳逐渐将地板上纤细的影子拉长。 半晌,她忽然起身,将桌上大大小小的文件夹统统扫落在地。 而后趴在空旷的书桌上,难过得快要哭出声—— 回家前,师哥的秘书宋井给她打了个电话,通知她,手头这个项目为期三天,拨款五千。 容鸢的一把怒火几乎透过电话线烧到那头。 三天时间?!做一个项目从设计样板到编写程序再到后期调试,十天半个月都嫌少!只给三天时间!他当是在赶集吗? 而且项目拨款五千?!五千是什么概念?别的不说,光是租用一间会议室的场地、空调、媒体设备,一天就要花去一千多。 这不就是摆明了在刁难她吗? 工程部那些人,看上去老老实实憨厚可掬的,其实一个比一个精明。 捞不着油水的项目谁会加班加点地跟着她做? 容鸢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想像往常一样,叫霍无舟来帮她。 毕竟,他曾是那个女人身边的一把手。虽不如兰斯洛特那般机敏、会看人眼色,但最是沉稳可信。而且相识多年,容鸢却总有种摸不透他深浅的感觉,仿佛这个人的实力,远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结果话都没说完两句就不欢而散了。 唐言蹊。 容鸢将这三个字咬在牙齿间恨不得碾碎。 都怪她!这个扫把星,她一回来什么都变了! 她绝不会放过她! 容鸢撒过气后,平复了气息,逐渐冷静下来。 一双美丽的眸子幽幽地盯着电脑屏幕,眸光却亮得出奇。 呵,以为这样她就没办法了吗? 女人调出编程窗口,芊芊玉指极轻极缓地落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又一行代码。 起初,速度不快,动作也略显僵硬。 可到了后来,竟逐渐加快,似乎找回了手感,指尖有规律的起落变得娴熟又利索。 容鸢写了一半,脑子里忽然蹿过什么念头,手指抬起就没有再落下。 她关了窗口,眼神微微黯淡下去。 她以为,这些东西早就随着那段荒唐的岁月一起被她丢出了脑海,丢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不剩了。 却原来,很多事情,也许一开始便不是以铅笔书就,而是有人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不衰不灭,历久弥新。 那时,十几岁的女孩曾坐在与她气质极为不符的、老成又稳重的大班椅上,手捧着一杯红茶,边吹蒸气边笑眯眯地告诉她:“红桃,你用不着这么拼命练习,学会一项技能就像爱上一个人一样,一旦会了就忘不了。” “时间久了,也许会淡化掉很多细枝末节,但留下的那部分会变成一种本能,让你在茫茫人海里一眼瞧见他时,依旧会怦然心动。” 思及至此,容鸢紧紧攥着鼠标,菱唇的唇角下沉得厉害。 这些话,她一字一句记得清晰无比。 可是说这话的人,大约,已经忘了吧? …… 晚上九点,唐言蹊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小外套,坐在沙发上啃水果。 帮佣阿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表,低声道:“唐小姐,先生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不如您先睡吧?” 天水湾这块地方是拿来做什么的,整个榕城上流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用四个字来概括便是,金屋藏娇。 这里面住着的女人,哪个不是痴心苦守,夜夜盼着那个自己高攀不上的男人能施舍一般地回来看看? 虽说心里有些不齿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走上这条路,但这她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佣人,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何况这位唐小姐,看上去就和那些妩媚妖娆、变着法求宠献媚的女人不大一样。 她大多数时间除了吃就是睡,也不沉溺于名牌服饰、化妆品。可若说她懒散,偶尔又能从她眉眼间看出一股子潇洒凌厉的劲儿,说不清道不明,却了无痕迹的傲慢着。 “我还没吃完,急什么。”唐言蹊不紧不慢地继续啃,“他爱回来不回来,大不了我去公司找他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阿姨语塞,“……” 现在被冷落的女人也这么乐观的吗? 唐言蹊吃完水果又嗑了会儿瓜子,最后一甩袖子,回房。 脚步在楼梯上停了停,“对了韩姨,我刚才看柜子里有一罐锡兰,煮个水果茶应该不错。” 阿姨皱眉,“唐小姐。”这些女人做梦都想被称呼为夫人、太太,可她向来都只叫她们小姐,“我不姓韩,我姓刘。” “啊,是么。”唐言蹊转过身,歪着头朝她笑,“是我睡糊涂了,忘了以前那个阿姨才姓韩。” “以前的阿姨?”刘姨惊讶,她怎么没听说过这里以前还有个阿姨? 唐言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倚靠在楼梯扶手上,“是啊,以前有个阿姨,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太灵光,心思也多。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胡乱嚼舌根,琢磨主子们的是是非非。”她打了个哈欠,“后来被家政公司开除了,听说是直接轰回老家种地了,也算是条出路。” 她的语调舒缓不改,褐瞳里的温度却淡下来,“刘姨,您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要不要休息几天?” 刘姨被她温静无物的眼神瞥得一震,“不、不用了,唐小姐,我,厨房还没收拾……” “这样啊。”唐言蹊也不留她,莞尔笑道,“那您快去吧,忙完也早点休息,晚安。” 说完,她踏着软绵绵的步子上楼了。 不出意外的,陆仰止果然一夜未归。 唐言蹊想过是不是给他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个短信认个错服个软,不过这想法也就在脑子里停留了几秒钟,就灰飞烟灭了。 反正庄氏集团她是一定会去的,何必现在哄他高兴了,再让他更不高兴。 还是等事情办完了一起哄比较省时省力。 于是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城郊。 而陆氏集团的办公楼里,清晨的例会,所有人都在一种莫可名状的低气压下进行着汇报。 宋井留意到,从不在会上看手机的男人今天居然将手机直接搁在了桌子上。 时不时的,那隽凉的视线还会在上面掠过一圈,然后颜色沉得更深。 一场会议下来,三个经理两个副经理谁都没捞着好,包括副总在内,也被他锋利的言辞削得骨肉分离。 可偏偏人家说得又句句在理,大家除了如履薄冰地忍着,倒也没什么其他法子。 散会时,公司上下便有流言蜚语像病毒一样传染开了—— 副总失宠了!不仅被“发配边疆”,工作条件还格外的严苛! 面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副总本人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一身女士西装,发髻挽得很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果决与冷艳。 她拿着文件袋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刚走到转角便被人用力扣住手腕,“容鸢。” 容鸢猛地刹住脚,差点崴了,冷冷瞪过去,手一甩,“干什么?” 敢对她动手动脚的,别说全公司了,全世界也就那么一个人。 男人顺势松手,推了推他无框的眼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淡漠冷寂,“三天,经费五千,你昨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个?” 容鸢面无表情,“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挡路?我没时间和你耗,让开。” 霍无舟镜片下的双目色泽深沉,“需要我帮忙?” 容鸢的呼吸窒了片刻。 如若换作以前,这时她大概已经点头了。 可昨晚的争吵历历在目。 为了那个女人。 “不需要。”她仰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冷淡而自信,“你别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区区一个小项目,就算我自掏腰包赔钱进去,也一定会完成得漂漂亮亮。” 霍无舟脸色寡淡地整了整衣衫上莫须有的褶皱,“是吗?” 说完便转身,“你有安排,那就好。” 他说得稀疏平常,走得也毫不留恋,就好像真的只是过来客套一句,知道她不会答应,也没想继续劝她答应。 容鸢却觉得自己这口气憋得,五脏六腑没一处不疼。 幸好,总裁办里有个和她同样不痛快的人。 “她昨晚都做了什么?”男人坐在书桌后面,价值不菲的钢笔握在手中把玩,气场如海纳百川,淡而恢弘。 本该在家的刘姨立在办公桌前,惊出一身冷汗,“唐小姐吗?她……吃晚饭,吃甜点,吃水果,吃瓜子,喝了几杯茶……” “过得挺滋润。”男人慢条斯理地开腔评价。 那是相当滋润啊。宋井默然。 “说什么了没有?”他继续问。 “说、说了……”刘姨道,“说茶太浓,汤有点咸……” 气压在无形间低了许多,宋井只觉得脖子上那把刀悬得更近了,忍不住缩着脖子提醒道:“蠢,谁问你这些!唐小姐有没有提到陆总?” 刘姨茫然地想了想,诚实回答:“没有。” 宋井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看了眼男人波澜不惊的面色,简直想把她脑袋撬开,塞点智商进去。 男人手中的钢笔“嘎吱”一声,断了。 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捏死了手中一只蚂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茶太浓,汤有点咸。”男人薄冷的唇梢一扯,笑意未达眼底,“从最好的家政花大价钱请来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还能让人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宋井秒懂了上司的言外之意,低头道:“我马上把人换掉。” 刘姨无端端想起昨晚女人的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陆先生,我,我……” 宋井挥手招来保镖,毫不容情地吩咐道:“带出去!” “陆先生、陆先生,您不会是要送我回乡下种地吧,陆先生……”惨烈的哭嚎一直回荡在总裁办外的楼道里。 陆仰止将断成两截的钢笔扔进垃圾桶,俊脸的轮廓没有起伏,语气却稍稍染了不耐,“既然她想去,那就成全她。” “陆总英明。”宋井附和完,又道,“听说唐小姐一早就打车去了城郊,不如我派人叫她回来,就说总部这边——” 男人的眉头忽然重重皱起,厉声截断他,“她爱去哪就去哪,不用告诉我,我没时间听,也不必拦着!” 宋井自知触了boss的霉头,垂下头不说话了。 没时间听,没时间听把一个扫地做饭的阿姨叫到总裁办,什么正事都不处理杂七杂八的琐事倒是问了一大堆。 这还叫没时间听? 他退出办公室外,隔着门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戾气盘旋在半空中。 无声悲叹。 从前还没有唐小姐的时候,陆总虽然也称不上平易近人,但只要分内之事兢兢业业地做好,便出不了太大差错。 现在,这阴风怒号乌云盖顶的时候越来越多。 他一边惊讶着,如陆总这般沉稳淡然、泰山压顶亦不眨眼的男人也有如此躁怒的一面;一边不禁在心中呼唤,唐小姐,你快点回来吧,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 容鸢开完会便叫司机送她去了城郊。 唐言蹊比她早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彼时办公楼里空旷得很,她却镇定自若地拿着陆氏的员工证,踏进了电梯。 视线环顾四周,中规中矩的写字楼,没什么新鲜的地方。 墙上还四处挂着庄氏集团几个大字,和一个连环扣形状的企业标志。 原来陆仰止将这栋楼和庄氏整个盘下来,却真的没做太大改变,也没怎么投入使用。 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那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商人,无利不起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大发善心? 唐言蹊想也不想,按下了去顶层的按键。 这一层空空荡荡的,散发着一种颓然而荒凉的气息。 想是陆氏的员工没事也不会到顶层来,所以……这里大概已经有五年无人踏足。 她一眼就瞧见了庄忠泽曾经的办公室。 大门紧锁,还贴了两张封条,因破产而封。 唐言蹊走上去,脚步声回荡在耳边,诡异非常,她只当作没听见。 伸手摸了摸办公室门口的铁锁,有灰,也有锈,若想进去的话…… 她心里默默估计了下,没有钥匙,生拆掉这把锁,怕是会被人发现。 突然,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 唐言蹊一身鸡皮疙瘩都被激起来了,凝神静思,早晨七点半,就算是陆氏的员工也还没到上班的时间,怎么会…… 那声音时远时近,却是从楼梯间里隐约传来的,不是她这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镇定下来,走进楼梯间里,打开了手电,循着声音一层层往下走。 终于,在楼下三层的地方找到了声源。 她隐在楼梯间里望着外面,是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将一个中年男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了一阵,嘴里念念有词:“你个狗娘养的,欠债不还是吧?以为老子背后没人,不敢剁你这双手是吧?啊?!接着躲啊,藏啊!” 中间那人西装凌乱,捂着头,求饶道:“海哥,海哥,您息怒!息怒!我哪是躲,我这不是凑钱来了吗?” “凑钱?你他妈上这儿凑钱?”海哥抽着烟,身边的小弟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当老子傻的?这地方五年前就破产了!董事长离奇身亡!你凑冥币吗你?” “不是!不是!”那人跪在海哥面前,“海哥,您听我说,是这样的,这栋楼现在被陆氏盘下来了,看上去未经修缮、破败不堪,实际上陆仰止那人心机深得很,他把公司大部分的机密文件都挪到这边来,私下派了不少人守着。” “而且在这边赶制的项目都是加急项目,每一项经费都翻了几倍,我只要从里面抽几成,马上就能还上您那边的钱!实在不行,就拿两卷文件卖给其他公司也罢!” 海哥将信将疑,“机密文件,你怎么拿得到?”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里是庄氏旧楼,我从前就在这里工作,这27层楼里没有一间屋子的锁是我打不开的。” 唐言蹊靠在墙上听了好半天,那海哥得到了他的再三保证,这才冷哼一声,答应再宽限他两日,带着小弟们转身离去了。 那人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露出一张假正经的脸。 唐言蹊眯了下眸,那是—— 孟主管? 庄家那位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呵。 她才上岗第一天就劈头盖脸给她一顿臭骂,也不知道是跟谁借的胆子。 唐言蹊还在想着,那孟主管已经左右环顾了一圈,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身边一间屋子的锁。 透过门的缝隙,唐言蹊将将看清,那间屋子里伫立着不少书架,无数档案袋陈列在上面。 她心下一沉,想必这就是刚才孟主管说的,藏机密文件用的办公室。 呵,当年庄氏集团的倒闭,想必也有这位仁兄一份功劳。 唐言蹊想了想,悄悄跟了进去。 那储藏室大得很,却书架林立,容易藏身,她跟着他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 见男人掏出口袋里的u盘,唐言蹊这才顿悟,原来孟主管一开始惦记的就不是外面这些繁琐的纸质材料,而是里面那台电脑。 孟主管一面等待u盘拷贝文件,一面心虚地擦着汗,待文件拷贝完成,他赶紧将u盘揣进兜里,匆匆往外走。 却蓦地,被一道温凉静敛的女声叫住:“就这么走了?” 孟主管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转过头来,却看见一张白皙干净的美人容颜,她靠在书架上,慵懒妩媚,笑意浅淡。 那一双泠泠如水的褐瞳里不见零星的内容,却无端摄住人的喉咙,叫人无法呼吸。 “你……你是什么人!”他虚张声势地指着唐言蹊,“竟敢跑到材料室来!你是不是想……” “我想什么你不都做过了?”唐言蹊意有所指地盯着他的口袋。 孟主管惊慌不已,“你血口喷——” “你也算是人?”女人淡淡截断他的话,抬手,点了点脑袋,“人都长这个,你算什么?只有低级动物才不怎么会动脑。” 孟主管咬牙,“你什么意思?你想怎么样?”他眼神一冷,“你是陆氏的员工?你想去总裁那里告发我吗?” “没。”唐言蹊吹了吹手上的灰尘,笑得婉约,“正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孟主管哼笑,“我用得着你?” 唐言蹊还是谦逊地笑,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缕高高在上的傲慢,痕迹很淡,却又擦拭不掉,“孟主管,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先后在两家软件开发公司任职,怎么对电脑还是好像一窍不通的样子?” 她抬手重新打开电脑,将屏幕换了个方向对着他,打开了命令窗口,手指随意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 下一秒,孟主管的脸白如墙面。 “记清楚了,u盘拷贝文件是有记录可查的。”女人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电脑的显示器,“这是常识。就算我今天放过你,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灭口,不出一下午,这些文件,你站着盗走的,陆仰止就有办法让你跪着还回来。” 孟主管的嘴唇开始猛烈地哆嗦,“这、这……” 女人却垂下眼帘,指尖似柳枝被风吹过河塘般,就这么拂了过去。 也没看清她具体按了那几个键,屏幕上那些记录,像变魔术似的,陡然消失一空。 “你到底是什么人?”孟主管按着心口,故作镇定。 “你的恩人。”女人坐在电脑桌上,一条被长裤包裹的腿轻轻晃荡,随意极了,“不是吗?” 孟主管浓眉紧皱,片刻,问:“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她道,“监守自盗的是孟主管你,我只是助人为乐,做善事罢了。” 唐言蹊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足尖点地,轻盈得纤尘未起,“你拷贝的那点东西卖得了多少钱?这台电脑里值钱的文件太多了,想毁了陆氏,想让海哥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还得再狠狠心呢。” 她的嫣然笑语宛如地狱中传来的招魂之音,孟主管只觉得心脏忽然被揪紧。 是了,她说的没错。他拷贝的文件确实买不了几个钱。 可他也有所顾虑,因为陆仰止那人,实在太过可怕,看上去似乎不问世事,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每次他对上陆仰止那双犀利深邃的眼睛,都有种自己做的事情早就全盘败露的错觉。 是以,他不敢盗取太多重要的文件,也是盼着万一此事不幸暴露,陆仰止也能看在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份上、还有他和庄家的亲缘关系的份上,饶他一命。 “你可以继续拷走你想要的。”女人微笑道,“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干净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73章 您真的动手了? 孟主管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大约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总怕什么时候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以至于见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反倒不敢伸手接了。 唐言蹊不知从哪里掏了块糖塞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耐心极好的样子,也不催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孟主管还是想弄明白这一点。 “大概是我今天心情好,想做善事吧。”唐言蹊笑得很淡,眼睛里的阴影着色却很深,“偷都偷了,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一票大的?如若你能让整个陆氏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时间来抓你。” 资料室门外,一道身影无声立着,倾听里面二人的对话,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扣住门框。 孟主管想了片刻,狐疑道:“如果你不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我凭什么无条件相信你是来帮我的?” 唐言蹊“唔”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而后却粲然笑开,“可是眼下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孟主管咬牙。 她说的对,现在他有把柄握在这个女人手里,又不能为了两份文件就将她杀人灭口了。 唐言蹊一把将他推到电脑桌前,拽着他的手握上鼠标,笑盈盈的,“来,我告诉你哪些源代码最值钱,你只要把它们拷贝走,陆氏这家子公司能被你掏空一半。” 孟主管有些骑虎难下,可听见她的话,害怕之余,心里竟隐约有些蠢蠢欲动。 窗外的电闪雷鸣,乌云遮天蔽日,唐言蹊在等待之余瞥了眼窗外,眉眼冷漠而决绝。 却不知,门外的人早已掏出了手机,将这一幕完全录了下来。 …… 此间事了,孟主管和唐言蹊二人先后离开了资料室。 她去办公室溜达了一圈,却没见到容鸢的身影,于是又乘电梯下楼奔向前台。 前台小妹愣了片刻道:“容总来了有一阵子了,不过又走了。” 唐言蹊奇怪,“她不是接了个十万火急的项目么,怎么说走就走了?” 真不愧是有后台的大小姐,火都烧到眉毛根了她也这么我行我素。 她靠在前台的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忽然想起宋井那天告诉她的事—— 容大小姐身边还有一员大将。 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 也对,有霍格尔在,倒是她担心得多余了。 …… 红色的玛莎拉蒂从雨雾中冲出来,溅起了一路的水花,最终在陆氏集团楼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停住。 女人行色匆忙,每一步却都迈得极稳,高跟鞋踏在地板上,散开阵阵慑人的气场。 周围的人见了她纷纷低头弯腰,“副总。” 容鸢看也不看,径直往楼上去。 总裁办门前,宋井一见她气势汹汹而来,心里一哆嗦,赶紧拦住,“容总,您淋雨了?” “让开。”容鸢冷声道。 宋井苦笑,“今天陆总心情不太好,您可千万别在这时候……” “你再多耽误一秒钟,后果就你一个人负责。” 宋井被她冷厉的眼神吓退,容鸢趁着他发呆的片刻,门也不敲直接就进去了。 座上的男人正面色沉峻地审视着财务报表,一听是她擅闯,便将手里的东西暂且放下。 抬头,无喜无怒地盯着她肩上的雨渍,淡淡道:“这么大雨,出门也不备伞?” 容鸢怎么也没料到他能用这样平静冷淡的口吻说出一句听上去本该很亲切的话,喉咙里一堵,那股憋闷滋生得更快。 男人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按下内线,“端杯热茶进来,再拿一条毛巾。” 外面的人应了,他才继续低头看起了手里的东西,也不问她为何而来。 容鸢大步走上去,将手机掏出来拍在他的桌面上,一字一顿道:“师哥,唐言蹊回来是有目的的,你知不知道?” 男人清隽寡淡的面容不见波澜,“做事有目的是什么稀罕事?你也不爱做无用功吧。” 容鸢被他噎得气管疼,“我说的目的,是有关你,有关整个陆氏的目的!” 她顿了顿,道:“那个女人不怀好意、图谋不轨!她想整垮陆氏,这你也能视而不见?” 陆仰止总算掀起眼皮看向她,薄唇染了几丝笑,眉梢一挑,流露出一股独步云端的傲岸,“整垮陆氏?” 不管是不是唐言蹊来做,这话,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 秘书处的人送来了茶水和毛巾,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座上的男人微微一扬倨傲的下颔,示意秘书将东西交给副总,便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中的文件。 容鸢忍着一口气,直到秘书退了出去,她才重新开口:“师哥,是不是为了一个唐言蹊,你连我说话都不信了?” 陆仰止眉头一拧,嗓音也冷肃了几分,“容鸢,你这两天闹得可以了。” “是吗?”她笑问,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凉。 原来这就是她心甘情愿追随了几年的人。 “幸好我记得录下了证据,不然你大概会觉得我为了分开你们,连诋毁她这种下作的事都做得出来。” 容鸢打开了手机里录下的视频,就这么推到他面前,精致的脸蛋上冷漠无物,“你自己看吧,我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俊漠的眉宇拧得更紧,“容鸢,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 话音戛然而止。 是视频里传来女人一道清晰可辨的嗓音: “你拷贝的那点东西卖得了多少钱?这台电脑里值钱的文件太多了,想毁了陆氏,想让海哥给你留一条活路,你还得再狠狠心呢。” “你可以继续拷走你想要的,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干净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偷都偷了,为什么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偷一票大的?如若你能让整个陆氏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了,想必他们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时间来抓你。” …… 越听,寒玉般的黑瞳就越是混沌深沉。 短短一个视频,不到五分钟。 容鸢本以为自己放完这个视频会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的感觉。 可是没有。 她只觉得,视频里的女人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冰,一点点,塞满她整个心房。 视频结束,办公室里陷入冗长的沉默。 容鸢缓缓伸手,想将手机收回,蓦地,一只大掌却拦住了她的动作。 她毫不惊讶地抬头,看到男人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俊脸,微笑,“如何,你总不会到了现在还说,是我为了往她身上泼脏水,故意叫她来陪我演了一场戏吧?” 陆仰止闭了下眼,眼底无数阴沉与凛冽逐一散去。 他从座椅上起身,背后是一片阴雨连绵的天空,更显得男人的身影如巍峨高山不可撼动。 他开腔,果决有力地沉声吩咐:“派人跟着孟文山,把他背后的人一并揪出来,马上召集工程部开会,准备危机应对。” 容鸢不置可否:“孟文山跑不了,我回来之前已经派人盯着了。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一件事。” 她收声,定定地望向他,“师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唐言蹊?” 话音落定,她明显看到男人冷冽深邃的眉心动了动,被衬衫包裹的手臂上跃出隐隐的青筋。 可他却平视着前方,沉缓吐字道:“这件事,她回来我会亲自问她。” 容鸢震惊道:“你什么意思?” 证据确凿,他的处理方式不是报警上诉,也不是将贼人一网打尽,而是——等她回来,他要亲自问她? 陆仰止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徘徊于某种亟待发作的边缘,却生生被他的冷静和理智压住。 “去大会议室。”他举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 男人没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平静的语调中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容鸢,没有我的许可,你今天录的视频不许被第三个人看见,懂吗?” 容鸢怔了好久,轻笑出声。 “陆仰止。”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而后,抄起手机就这么朝他砸过去,“你死在这个女人身上都不多!” 男人感觉到了身后破裂的风声,却没躲。 手机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又跌落在地摔碎了屏幕。 陆仰止微不可察地闷哼了一声,挺直了脊背,没有去捡它。 他伸手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宋井早听见动静在外面后着,看到男人那张暮霭沉沉的俊脸,话一下就憋回了嗓子里。 “马上封了庄氏旧楼,把唐言蹊带回来。”他冷声吩咐着,眉目间收敛的寒意一寸寸扩张开,“半个小时,我要见到她人。” “是!”宋井应下,又不明所以地探头看了眼屋里同样面色冷凝的女人,想是陆总和容总又因为唐小姐吵架了…… 可是吵架归吵架,为什么要封楼? 宋井刚走到电梯旁,就有另一辆电梯上了顶层,秘书匆匆跑出来,“陆总,大事不好了!” …… 庄氏旧楼的门外,身材纤细的女人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瘦,她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坐进一辆灰色的车里。 有几丝水花溅在她的鬓角,收起的伞上还有雨水不停滴在她脚下,她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握着方向盘的人静默了几秒,低声问:“老祖宗,您真的动手了?” 第74章 你恶心不恶心? 唐言蹊坐在车上,手伸出车窗,接着窗外的雨丝,懒洋洋眯着眼睛道:“是啊。” 赫克托道:“如果被陆总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唐言蹊收回手,白皙的脸上温度冰凉,不见动容,“我做的事,他或迟或早也会知道的。” “那您现在……” “先走。” …… 宋井拿着陆仰止的查封令一路飙车赶到了庄氏旧楼,二话不说,直接遣散了还在工作的员工,干脆利索地将整座楼的电统统断掉了。 一来一去四十分钟,再回到总部时,会议室里死气沉沉,说不出的萧索与肃杀。 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靠在大班椅上,窗外无光,他整个人都浸在无边无际的阴影里,尤其是那双冰冷深邃的黑眸,裹着周围的阴沉晦暗,密不透风,令人无法喘息。 一见他进来,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生怕他带来更多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可宋井却只是弓着身子说:“陆总,整栋楼都封了,断电停水,增派了几队人把守出入口。” 陆仰止下首坐的女人把手机往黑金砂石做的会议桌上一扔,美艳明媚的脸上丁点表情都没有。 四周却有人眼尖的注意到,容总的手机屏碎了。 不过,容总是什么人? 一个连路过楼道都要停下脚步指点一句墙上的画挂歪了四五度的极端强迫症。 她怎么能忍受这种瑕疵出现在自己的贴身物件上? 思绪飘了一会儿,忽听男人一字一句冷声问:“我让你带回来的人呢?” 宋井头埋得很深,“陆总,我去的时候,唐小姐已经离开了。” “畏罪潜逃。”不待陆仰止开口,容鸢就冷笑出声,“她这就是畏罪潜逃,如果没做亏心事,下这么大雨为什么急着走?办公区里的员工根本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的岗位上老老实实地工作,只有她跑了!” 陆仰止没说话,岑薄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 宋井一开始就被派了出去,因此也不大能跟得上节奏,皱眉问道:“容总,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鸢下巴一扬,“问她。” 秘书处刚过来打完汇报的小秘书又被无端推到了风口浪尖,战战兢兢道:“宋秘书,公司存在庄氏旧楼那边好几个重点项目的源代码被盗了。” 宋井震惊,“什么……” “是孟主管监守自盗。”小秘书哭丧着脸,“那台电脑的中枢资料库加过三层秘钥,重要的文件都在里面放着。原本孟主管只拷贝了几个不怎么太要紧的文件,可是后来整个资料库都被人攻破了。” 宋井只觉得窗外劈下来的雷雨直接劈在了他脑子上,把他劈得晕头转向,“谁能攻破资料库的秘钥?” 绝不可能是孟文山,他没这个本事。 “不知道。”秘书的声音越来越小,“连操作记录都删得一干二净,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被盗了多少资料……” 容鸢的手机这时忽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那边说了句什么,她脸色立马就变了,“一群废物,我让你们跟着孟文山你们都能跟丢!” 陆仰止深沉的眉梢微微动了下,抬眼看过去,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可怕,“跟丢了?” 容鸢气得挂了电话,面色铁青,“和孟文山交易的好像是什么涉黑势力,我派去的人手不够,被那个叫海哥的拦回来了。” “我早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容鸢抬脚就往外走,“让你对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多加防范你不听,这下好了,东西被盗了,人没了,我们就在这坐以待毙了?” 走到门口,她停住脚步,头也没回,撇下一句:“陆仰止,我对你真是失望透了。” 出了会议室大门,不远处就有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淡淡站在楼道里。 他的气质如寒山静水,冷漠得与这喧嚣是非之地格格不入。 容鸢见到他,脚步一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擒住手腕,“容鸢。” 容鸢心口一缩,她很少从这个男人说话的语气里听出这种咬牙切齿的意味,甚至,这个男人说话都很少有语气。 她甩开他的手,同样冷漠回头,“什么事直说,不要在公司里动手动脚。” 一副睥睨傲岸、指点江山的上位者的姿态,这是容鸢平日里在公司的模样,气场全开,沉静而强势。 霍无舟的镜片下划过一道隐匿的暗流,嗓音低磁地开口:“你不在分部工作,回到这里做什么?你只有三天时间。” 容鸢好笑地看着他,可怎么都笑不出来,“霍无舟,现在三天都不用了,陆氏要被你们那个英明神武的老祖宗搞垮了!你开心吗?啊?” 霍无舟一怔,眉头蹙紧,“你在说什么。” 他看到她肩上几圈水干了之后的痕迹,又不冷不热地问:“淋雨了?” “别给我装糊涂!”女人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也不想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唐言蹊做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一个你,你个赫克托,你们真行啊。在陆氏埋伏整整五年,探出了陆氏机密之所在,真是辛苦了!” 她最初只当他们是改邪归正,想在陆氏混口饭吃,所以没对他们赶尽杀绝,结果呢! 霍无舟攥紧她手腕的力道突然增大,眸光中的犀利透过镜片都能感受到。 “你认识赫克托?”他逼近他,“你怎么会认识赫克托?” 赫克托只是个代号而已。 容渊……连这些事情都和她说过? 容鸢侧过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放开。” 霍无舟的眼眸一寸寸收紧。 她忽然低呼了一声,他一惊,却见她细白的皓腕已被自己的手掌攥出了一圈红痕,忙放了手。 容鸢收回手,疼得厉害,几乎无法维持一个正常的表情,就这么冷冰冰地睨着他,“霍无舟,公司出了个监守自盗的叛徒,你家老祖宗很不巧的就是那个帮凶!现在整个陆氏被他们两个闹得风雨飘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工夫和你闲扯!” 霍无舟皱了眉,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 虽然老祖宗做什么事也无需和他交代,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候动手,有些早了。 老祖宗看似随性散漫,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心里对万事万物都有一把标尺,倒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从今天开始,我以副总的身份免除你所有的工作。”容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霍无舟清俊的眉头一下子覆了层寒霜,“容鸢。” “别让我看到你再出现在陆氏里,滚出去!” “收回你这句话。” “那你先让她还回她偷的东西!”容鸢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冷漠、厌恶和鄙夷。 霍无舟被这一个眼神震住,心里有什么东西无声裂开。 容鸢也似想起了某些事,脸色隐约变得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甩开他便走,“不管我师哥怎么打算,这笔账,我迟早和她算清楚。” 身后的男人没有再追上来。 行过转角,容鸢如同失去力气一般靠在墙上,阖上了眼帘,手都在抖。 脑海里,五年前的影像交叠重现—— 青年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另一个斯文英俊的男人,“霍格尔,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你喜欢我怎么样?”青年挑眉。 男人淡漠的眉头紧锁着,“红桃,玩笑过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青年站起来往他身上凑过去,“你看老祖宗追陆家的三公子追得如火如荼,我喜欢你,就不能追你吗?” 男人狠狠将他推开,眉眼霎时变得锋利,眼神里充满了浓稠的冷漠,厌恶和鄙夷,“两个大男人,你恶心不恶心?” 那一记眼神,如同刀锋,扎在她心里,一晃就是五年。 不是不想拔出来,而是每次回想,都有种被抽筋拔骨的痛楚。 后来“容渊”死了,她终于长发披肩,穿着晚礼服出现他面前时,那个问题她又问了一遍:“霍无舟,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这次,他回答得很冷静,冷静而决绝,“但不是你。” ——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容鸢靠着墙,抬头仰望天花板上轮廓愈发朦胧灯光,轻笑出声。 她也曾恨过,也曾怨过,也曾发誓有一天也要用同样的眼神,同样的语气与他说一次话。 将那个从来自诩纤尘不染的男人拉进肮脏的地狱之中。 可是。 容鸢摊开手心,望着那根短到几乎无形的感情线,苦笑。 霍无舟,我就总是拿你没办法。 做男人的时候没办法,做女人的时候也没办法。 你的心,是真小到只能装下那一个人,还是我容鸢就这样叫你看不上? …… 一下午提心吊胆的太平,整个陆氏都像是受惊后格外警惕的鸟儿,时刻注意着各方动向。 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孟文山却像是人间蒸发了。 他拿着那些源代码,没有公开,没有贩卖,也没有来和陆氏谈判。 敌在暗,我在明,所有人都有种头上悬了拔剑、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的感觉。 夕阳西下,当陆仰止沉着脸给那个“已关机”的号码拨出第十二通电话时,别墅的大门开了。 唐言蹊左右手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一开门就瞧见沙发上面色沉峻,正拿着手机的男人。 看到她,男人的黑眸陡然变得更加深邃,沉声开口:“去哪了?” 第75章 他有点累了 唐言蹊怔了怔,扬手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来给他看。 “买菜。”她嘴里还嚼着糖,吐字不怎么清楚。 想起陆仰止以前就总教育她这个吃着东西说话的毛病,唐言蹊又放下袋子,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字正腔圆地回了句:“刚从超市回来,碰上大减价,所以买了点菜回来给你做饭。” 她以为陆仰止听她这样说,也许不会太过喜形于色,但至少心情会好一点,认识到她是为了昨天忤逆了他的意思而赔礼道歉。 结果男人听后,反而大步走上前来,冷凝的视线如绳索,紧紧扼住她的咽喉,“一整天,你就在超市呆着,哪里也没去?” “去了呀。”唐言蹊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去分部报了个到,本来想等你师妹过来帮她一起做项目的,结果她溜达了一圈又走了。” 她眨眨眼,想通了什么,突然问:“你怎么了?她不会是知道我去了,专程躲着我,回去找你吵架的吧?” 陆仰止黑眸一敛,眸间流淌的墨色就这么凝滞住,深如无光的海底,将她周围的氧气席卷一空。 “你去了分部。”他嗓音沉霭,字字不动如山,“做了什么?” 唐言蹊心里一突。 今天她和孟文山的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吧…… 她特意观察过资料室的监控摄像,让孟文山去监控室里把视频删干净了,而且电脑里也没留下一丝一毫的更改痕迹。 只要孟文山还没把手里的“料”爆出去,陆仰止绝无可能知道这件事。 “说话。”陆仰止提高了声音,目光将她绞死,冷寂的眸里蕴着机锋暗藏的粼粼波光,“我问你做了什么,需要考虑多久?” 唐言蹊放下手里的东西,缠上去挽住他的手臂,脸上绽开灿烂的笑,“仰止,今晚你在家吃饭吗?我下厨,你把相思也叫过来,我们……” “家”这一个字重重撩拨了男人心底的哪根弦,他眉宇间压抑的戾气几乎喷薄而出,“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陆仰止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凌厉的眼风一瞬间扫走了她脸上小心翼翼的期待与讨好。 也清楚的看到,女人褐色的瞳孔里有什么晶晶亮的东西骤然破碎了。 他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把怒意沉淀下去,以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淡漠的语气叙述道:“今天公司里出了一件大事,你想听听吗?” 虽是疑问句,可是唐言蹊对这个男人再了解不过,他通常问出这种问题都不是为了征询对方意见。 自然,她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于是黯然道:“你说。” “公司存在中枢资料库的源代码被人偷了。”他道。 边说,边紧盯着她的眼睛,气势摧枯拉朽,不给她留一丁点退路。 唐言蹊似是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你需要这么惊讶?”他冷笑。 女人皱着眉拨开他的手,“中枢资料库在哪里?丢的东西多吗?能不能查到操作记录?” 说了一半,她又想起,陆仰止何许人也,她能想出的应对策略,这一天的时间里,他肯定早就做过了。 陆仰止望着她挑不出半点差错的反应,淡远的眉峰打成死结。 有上次在温家的事作为前车之鉴,他不愿再误会她一次。 所以哪怕容鸢把所有证据拍在他办公桌上,他还是决定先问问她的说法。 “唐言蹊,你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你做的。”男人薄唇翕动,吐出这句话。 女人茫然看了他几秒,扑哧一声竟然笑出来,“当然不是我做的啊,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还能害你不成? 陆仰止呼吸一窒,总觉得心里舒畅了些,又似乎沉得更深。 “言言,你这样说,我就信了。” 他深邃的眼光里蓄着搅不动的墨色,嗓音低沉了好几度,“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事关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号人的生计,这并非他一人的损失。 而且,竞选在即,他父亲就是想借着子公司上市的东风拼一把,如果公司在这时候出了任何意外…… 唐言蹊提起手边的袋子,笑得一贯的厚脸皮,“你放心啦,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她顿了顿,眨眼,“好人,那肯定是我了。” 其实她想说,如果这世界上还剩下最后一个不会害你的人。 可是想了想,又底气不足地咽了回去。 唐言蹊把几个大塑料袋拎进了厨房,抱怨道:“今天回来的时候没看见刘姨,估计是家里有什么事,你就凑合一下吃我做的饭吧。” 刘姨。男人眉梢轻动,不动声色道:“她以后也不会过来了,宋井请了新的阿姨。” 唐言蹊一愣,倒也不问为什么,只是笑着打开水龙头洗手,“是吗?” 正好,反正那种心思太多的人,她不喜欢。 就像兰斯洛特。 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眼睛转一转她便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先有救她于水火的恩情、后有陪她风里雨里的亲情,若不是他自掘坟墓到如此境地,唐言蹊也不想对他赶尽杀绝。 想到兰斯洛特,她手里的动作变慢了些,任水“哗哗”地流,一时也想不起要关上。 陆仰止就单手插着西装口袋,眉宇沉静而隐隐盖着阴霾地望着她,似是审视。 打感情牌是唐言蹊最弱的地方。 他是亲眼见过她如何大义灭亲的,或许她会难过,会掉一两滴眼泪,但什么都无法阻挡她对一件事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所以,如果她回来,真的是为了报复他,大概他对她那些微末的好,也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晚上喝什么汤呢?”亏她此刻也能认真为了晚饭打算,满脸苦恼道,“莲藕排骨汤还是山药豆腐汤?煲汤需要很久的,我要先炖上才好,仰止,你喝什么汤?” 一转头,看到他脸色沉峻地站在门边。 她被他的眼神摄住,轻微地愣了一会儿,又道:“仰止?” “嗯。” 相对无言。 气氛有些冷。 唐言蹊抿了下唇,“你要是还有工作的话,就先去书房处理吧,源代码被盗了,善后是不是挺麻烦的?” 她也决口不提相思的事了,看样子他今天是没什么心情把女儿接来和她一起吃饭。 况且—— “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唐言蹊。” 女人毫不意外地安静垂眸,浅笑,“我做好饭叫你。” 陆仰止却道:“没什么需要善后的。” 她怔。 “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陆仰止漆黑的眼睛深邃高远,辽阔如夤夜的天幕,看不清,也看不透,“他也暂时没有任何行动,我们只能等。” “这么被动?”唐言蹊洗着菜,也不看他,随口像是敷衍地说道,“不像是你的作风。” “你说,他会把这些东西放出去吗?”他把玩着口袋里的钥匙扣,敛眉,眼里闪过一丝凛冽,“如果会,又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唐言蹊切着菜,没抬头,“如果是我的话,也不会这么草率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男人浓眉略略一扬,“哦?” “得罪你是最后一条路,若非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选择这条路的人大概都是脑子进水了。”女人边说边打开了炉灶,盛了清水、料酒将排骨浸进去,“假设他脑子没问题,也和你无冤无仇的,那么单纯为了利益,他应该选择把那些源代码拿回来卖给你才对。” 陆仰止眸色深沉,不置可否。 “毕竟陆三公子人傻钱多——不是,我是说,”唐言蹊嘴一瓢,趁他没做出什么反应,赶紧正了脸色补救,“嗯,有钱有势,挥金如土,也不在乎这点钱。” 男人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那倘若那人和我有仇,就恨极了我呢?” 唐言蹊鄙夷地觑了他一眼,“你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哪来那么多仇家?” “我是做过不少亏心事。”他走到她身边,视线定定地望进她眼底,一字一顿道,“但是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我不曾辜负过她一次。” 唐言蹊手里的刀一滑,切葱的锋刃险些就切过她的手指。 “不论她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陆仰止继续道,“在公司没有切实损失之前,我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他说完,转身欲上楼。 唐言蹊闭了下眼睛,听着那边锅里“咕嘟咕嘟”的沸水翻滚。 陆仰止还没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女人轻渺沙哑的声音:“陆仰止,把第二册书给我吧。” 他唇线轻压,眼里碾过重重的阴沉,下一秒恢复无形无色,“第二册,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回过头正好看到她垂着眼帘,睫毛纤长,脸上表情很淡,“和上次一样,可以吗?” 她失了一个兰斯洛特,多了几个不知身份的敌人。 如今,再培养臂膀的计划,迫在眉睫。 陆仰止却眯着眼睛回忆,曾几何时,她说过她并非为了一册书而情愿委身于他。 不过他已经懒得去思索这话里的真假。 他有点累了。 “可以。” 第76章 终于来了吗? 一顿兴致勃勃准备的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但她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体谅他心情不好还是有些心虚,就安安静静陪着他吃东西。 吃过晚饭后,唐言蹊主动站起身收拾碗筷。 陆仰止淡淡睐着她的身影在厨房间穿行的样子,眼前交错过的是五年前久远的画面。 他走进厨房,从身后抱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肩膀上。 虽然看起来有些亲昵,但唐言蹊能感觉到扣住她的那条手臂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陆仰止一来,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便也没挣扎什么,只安然笑道:“等我把东西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再……” 男人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将她转过身,压在洗手台上,深深吻住。 今天刘姨不在家里,偌大的别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褪掉她的围裙,外套,衣衫,一路丢在从厨房到卧室的路上。 唐言蹊晕晕乎乎地就被他拐进了卧室,压在柔软的床褥之间。 第一次他似乎有些压抑,但后面却用了力,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捣碎了。 整整一个晚上,她最后眼泪都掉了几滴,很会看脸色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可怜巴巴道:“仰止,我累……” 她先后到了几次,整个人虚脱得出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低眸望着女人柔软黑亮的发丝就这样与他均匀健朗的肌肉缠在一起,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词—— 绕指柔。 他嗓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言言,辛苦的是我,你再说累?” 说着,频率又变了变,她的脸色都跟着变了,明明该是疲倦的,可是浑身的皮肤包括脸颊都泛着无法掩饰的红。 一直到天光乍亮,他才放过她。 陆仰止瞧着床单上的狼藉,抿了下唇,将她抱起,带进了自己的主卧里。 她迷糊间感受到自己被抱着,脑子里闪过一丝对他手臂伤势的担忧,很快又被席卷而来的倦意淹没,沉沉睡了过去。 陆仰止为她擦干净身上,自己冲了个凉水澡,到阳台点了根烟,青白色的烟雾氤氲成不规则的形状,隐去了他眼角眉梢凉薄的戾色。 第二天,唐言蹊醒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要从床上坐起来,结果腰疼得又秒秒钟跌了回去。 深蓝色的床单和被褥,深蓝色的枕头,如同置身海底,这种简约的色调一向不是她喜欢的。 她怔了怔,想起,这是他的卧室。 他人不在,床头只有一本书,孤零零冷冰冰地放在那里。 心里刺了刺,一些她自己也不懂的落寞碾过心尖。 唐言蹊闭上眼,将不受控制的情绪生生逼退,才扶着腰小心翼翼地下床。 活动了两下筋骨,她在睡衣外面套上外套,一步步往外走去。 楼下是一位面相和善的新阿姨,见她起床,恭恭敬敬地点了下头问好。 唐言蹊脑子有些断片,半天才出声:“陆仰止呢?” “先生一早就去上班了。”阿姨道,“临走前吩咐我不要去打扰您休息,所以我就没有叫您起床吃午饭,您饿了吗?我马上把饭菜端出来。” 唐言蹊没拦她,下个楼梯用了三分钟。 遥遥想起当年怀孕怀到最后几个月时,走路也是慢吞吞的。 倒不是她身体虚弱,而是太在意肚子里的胎儿,走在有栏杆的高处都会时时脑补会不会失足掉下去。 这样想着,她心口又生出堵塞的感觉—— 那个孩子,大约是她和他之间,能缄口一辈子不谈的芥蒂。 想着,她对摆盘的阿姨道:“麻烦您一会儿去药店买点紧急避孕药吧。” 阿姨一愣,倒没想她会说这个,“唐小姐……” 能为陆先生那样的人生个孩子,不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吗? 唐言蹊垂着眼帘,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强求不来。” 她当年就强求了,在一片骂声中逼婚上位,自以为成功得不得了,最后还不是怎么得来的,怎么失去了。 只是她这一课上得太晚,方式太惨烈。 如若不是为了查清五年前的事,她也许这辈子都不愿也不敢再来见他。 阿姨叹了口气,把补汤送到她眼前,“我这就去买,但是那东西伤身,您还是少吃为好。” 唐言蹊没吭声,撑着脑袋发呆,没什么食欲也没什么精神。 阿姨也在心里暗暗道了两声造孽。陆三公子出身世家,就光这身份摆在那,也不会随便放任外面什么女人给他生孩子。 与其等孩子成型了再打掉,还不如早日断了这祸根。 唐言蹊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便没再去公司。 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声线有点沙哑,“怎么样了?” 那边的人顿了顿,“老祖宗,你还好吗?” “我没事。”唐言蹊答得无波无澜,语气一如往常,“宗祁回去了?” “是的,今天一天公司里高层领导都在开会,下面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着让霍格尔去套套容总的话,但是……” 唐言蹊揉着眉心轻笑,“你使唤不动他。” 霍格尔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组织里人人都知道,酒神狄俄尼索斯只是块金字招牌,墨岚才是最大的掌权人。可是霍格尔连他的面子都不卖,不巴结不讨好不谄媚,淡漠得像个方外之人。 只要是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你拿刀架着他的脖子,他也未必会掀起眼皮看你一眼。 老祖宗说的话,他算是听得比较多的。但唐言蹊心里明镜一样,那不是因为服从,而是因为尊重。 他尊重她,发自内心认同她的决定,所以才会为她做事。 不过,一遇到和姓容的有关的事,这点尊重分分钟就烟消云散了。 ——那就是老天专门降给这位世外高僧的一道灭顶诛心的情劫,弱点少的人,一旦有了个弱点,那就是致命的。 唐言蹊闭着眼睛仍能回忆起五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夜,霍格尔满身湿透地走在雨里,抱着另一个面目全非的年轻尸体,那样的绝望和悲恸,好似着了魔,光看上一眼,就令人肝胆俱裂。 赫克托无不担忧道:“老祖宗,你说霍格尔会不会……” “不会。”唐言蹊想也不想道,“他是个有底线的人,就算他为了红桃而补偿他妹妹,决定追随容鸢一辈子,也不会出卖我。” 不出卖旧主,是他最后的底线。 可是,唐言蹊也明白,她无法再要求霍格尔为她做更多了。 这张牌,算是废了。 兰斯洛特被她弃掉,红桃五年前死于非命,最能干的霍格尔也只能帮她到这里。 她望着窗外的花园,忽然觉得无力,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五年前她戴上手铐的前一天,她母亲曾来找过她,一如既往地强势冷静,只说她一句:“我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所有涉案的人都会为你受的委屈付出代价。条件是你跟我走,一辈子不再回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闭上眼浮现出的竟然还是男人那张俊朗无俦的脸,“我不走。” “你想清楚,唐家和江家都不会允许这种丑闻出现,你如果不和我走,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江姗的女儿。” 她缓缓跪在地上,眼泪也没流一滴,“妈妈,爸爸,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膝下了。” 说是养育之恩,其实他们也未见得真的做了什么——除了,给了她很多很多,多到花不完的钱之外。 不过,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至于对于“亲情”二字真正有所体会,便是她有了四位jack以后的事了。 她这一辈子失去过多少东西,十根指头都掰不过来。 “老祖宗,如果你不方便出面,我去敲打敲打宗祁。”赫克托沉默良久,道,“眼下用人之际……” 唐言蹊把玩着手上的红绳,笑了,“就喜欢你的机灵劲儿,去吧。” “对了,老祖宗。”赫克托道,“墨少来过电话,说你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但是有要事找你。” 终于来了吗?唐言蹊面色淡了些,“我知道了,你不必回他,我亲自处理。” …… 陆氏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氛围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三天,陆仰止依旧很忙,忙到没什么功夫回家。 也不知道赫克托和宗祁说了什么,几天后,唐言蹊上班时在桌上发现了两袋干果和一大包茶。 她抬眼望过去,正好遇到宗祁低下头的样子。 便也释然一笑,将茶冲了,美滋滋地喝着。 偶尔,也能在楼道里遇到盛气凌人的容大小姐。 容大小姐照例看她左右都不顺眼,那天在电梯中,只有她们二人,唐言蹊避不开,于是站在和她相距最远的角落闭着眼睛装死。 容鸢眼神沉冷,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唐言蹊,你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盗了源代码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就只是为了炫耀毒祖宗本事过人,区区三层秘钥都拦不住她吗? 可气的是,在陆氏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仅仅凭借她手里一个模糊不清的视频,根本连唐言蹊的罪都定不了。 电脑里的修改记录、监控室的录像,所有东西都被删得一干二净。 容鸢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霍无舟还在此时和她冷战,“我告诉你,陆氏有我和我师哥在,你就休想翻起浪来!” “姑娘,没人告诉你说话要讲证据吗?” 同样都是这种直肠子的性格,她哥哥容渊可比她讨喜多了,唐言蹊一哂,“我怎么你们了?我怎么陆氏了?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早?你能不能等我真做出什么的时候,再来……” 电梯门打开,门外的小秘书一见容鸢,哭的心都有了,“容总,您可算来了,大事不好了,源代码被泄露到对手公司去了!” 第77章 不可笑吗? 容鸢一愣,脸色霎时间变了。 眼风如刀,狠狠扫向身边的女人,字字咬牙切齿道:“唐言蹊!” “终于沉不住气了是吗?”容鸢猛地拽住她的手,不由分说便把她带向总裁办的方向,“跟我去见我师哥,我倒看你今天怎么狡辩!” 唐言蹊下意识便甩开她。 她从小跟各种男生打架打习惯了,下手没轻没重的,娇生惯养的容大小姐哪里是她的对手? 于是容鸢被唐言蹊这么一挥胳膊震得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高跟鞋刚好卡在了电梯缝里,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小秘书大呼出声:“容总!” 唐言蹊一惊,自己都没站稳,慌忙又去拉她,“容鸢!” 没等她的手伸出去,一人便如疾风匆忙行至,身上的戾气四散而开,将容鸢稳稳扣进怀里。 画面几乎静止了。 唐言蹊怔然望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也漠然望着她,眼神冷淡没有温度,似乎还带着一种来不及收回的凌厉。 小秘书心有余悸地顺了顺气,轻声道:“霍先生,幸好你来得及时。” 霍无舟余光瞥了她一眼,又敛眉,看向怀里女人还卡在电梯中的鞋子。 他弯下腰,扶住那只高跟鞋,对惊魂未定的容鸢道:“鞋,脱掉。” 容鸢呆呆的一动不动,脸蛋白得像抹了蜡,手脚冰凉。 感受到男人臂弯间淡淡的热度,她突然想也不想便抓紧了他的衣袖,“霍无舟……” 这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何等坚硬,仰面摔下去,摔成个脑出血植物人都有可能。 “没事了。”他语调平静中,含着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道,一如他箍着她的手,很紧,“我在。” 容鸢呼吸还不平稳,因而没有发觉,男人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有些颤抖。 她木讷地想,谁曾告诉过她,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 那么,她遇到危险时脑子里想到的唯一不舍的人,此刻出现在她眼前,她是否应该回身抱住他? 这念头在心里盘旋了许久,容鸢静静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到底还是收攥起秀拳,没敢伸手。 唐言蹊反应过来,愧疚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就要上前帮忙。 可,男人却似不经意般挡回了她递来的手,看也不看她,只专心地低着头拔鞋跟。 唐言蹊只觉得一根寒刺扎进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笑容也随之僵在脸上。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但是电梯被容鸢的鞋卡住,她无法关上电梯门直接下楼;而容鸢本人还半蹲半跪在电梯门口,她也无法走出去。 旁边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低声议论着些什么。 那声音在她耳畔嗡嗡作响,扰得她头痛欲裂。 蓦地,有一道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嗓音从天而降:“电梯里闹鬼了,都围在这里看热闹?”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如芒在背,“陆总。” 边问好,边纷纷让开道路。 男人卓尔不群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一身冷肃沉稳的黑色西装,携着无与伦比的磅礴气场,步步踏来。 隔着很远,唐言蹊也能想见他的鹰隼般犀利的眼神。 她还站在电梯里,却更像是被他的目光困在牢笼中,挣脱不开。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无形间提高了两度,含威不露的眼风扫过去,众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唯有那小秘书唯唯诺诺道:“刚才容总和工程部的这位唐小姐起了点争执,唐小姐把容总推到了,要不是霍先生及时赶到,恐怕……” 陆仰止的视线这才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了电梯里那个身形削瘦的女人身上,“是吗?” 她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太多情绪,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取出来了。”一直弯着腰的男人忽然直起身,手里握着宝蓝色的高跟鞋。 容鸢半倚在他怀里,怔然出神,一只脚还裸露在空气中。 须臾,似是感知到大家都在看她,容鸢微皱了下眉,提气沉声,对四周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容总发话没人敢不听,围观的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开,楼道里一时间只剩下四个人。 唐言蹊面前,戴着无框眼镜、英俊斯文的男人第二次俯下身子。 待容鸢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时,整张脸都不受控制的红了,“你……” “把鞋穿好。”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握住她的脚腕,冷静淡漠得仿佛帮她穿鞋的人不是他,“别动。” 那手掌上不算炙热的温度莫名烫伤了容鸢,她想挣扎,却徒然失了力气。 指肚表面有些怪异的触感,霍无舟凝眸,将她修长的裤管稍稍挽起,看到了一条像疤痕一样的…… 容鸢猛地想起什么,弯腰便捂住了裤脚,“我自己来。” 那是一道伤疤,一道见证着她的愚昧和痴情的伤疤。 一道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伤疤。 她的动作太突然,霍无舟没能看清那道痕迹,就被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他身后的唐言蹊却微微皱起了眉。 就像她路过宗祁背后一眼能看出一页代码里第38行少了个加号一样——她的眼睛,能瞬时捕捉住影像。如胶片一般,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能在短时间内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总能看到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 比如,容鸢脚腕上那个伤疤,似乎经过了一番雕琢,一端加工成了字母o的形状,另一端延伸进裤脚,被牢牢遮住。 o? 唐言蹊眸间闪过一缕深邃的光,不知为何,竟有种荒唐的直觉—— 那是个人名。 o…… ogier,霍格尔?! 她瞳孔一缩。 容鸢穿好鞋,理了理头发,很快镇定下来,冷冷望着唐言蹊,“好了,现在我师哥也来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陆仰止眸如寒玉,阒然无光,“是你推了容鸢?” 唐言蹊方才没回答,现在却抿了下唇,坦然道:“是我。” “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容鸢冷笑,“刚才我一下电梯就听见秘书说公司出事了,所以要带这个女人去找你对峙,她心虚了,就把我推开了。” 霍无舟原本平静的眼波略微起了波澜,看了容鸢一眼,又看了那边低头不语的女人一眼。 陆仰止眉心一沉,刚要说话,容鸢又打断道:“先不说这个,反正她也没得逞,我现在还好好站在这里。公司的事重要,不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时间。” 霍无舟又侧目看了她一眼。 人差点直接磕在地上,小事? 虽然他不认为老祖宗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是方才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他还是感到了些久违的怒意。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是那人的妹妹。 因为他们长得那么像,偶尔他会透过容鸢的脸,看到那个令自己思念成疾、却再也无法挽回的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容大小姐是个怎样娇气的女孩,手上一个小口子都能让她泪眼汪汪地痛上一天。 他以为她会揪住这件事不放……甚至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思索该如何帮老祖宗说两句话了。 结果她却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公司的事重要,不要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时间。 所有人都看着陆仰止,等着他一个决定。 他眼中袭上暗色,盯着唐言蹊的脸,好似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窟窿。 半晌,薄唇吐出一句沉沉的:“去办公室说。” 容鸢没什么异议,脚腕还是有些痛,她扶着墙,慢慢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陆仰止在她身边,问道:“我扶你?” 容鸢想摇头,可又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便将手搭在陆仰止的小臂上。 唐言蹊心中一紧,忙道:“容鸢,我扶你,你不要——” 陆仰止和容鸢同时回头,容鸢的眼角眉梢还挂着一丝薄笑,“唐言蹊,我现在是伤患,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就别想法设法刷存在感了行吗?怎么,我师哥扶我一下都叫你这么不高兴吗?你好好想想这都是谁造成的!” 唐言蹊蹙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迎上陆仰止的目光,“你的手……” “无妨。” 两个字,就把她千回百转的担忧统统抹杀了。 唐言蹊想说的其实是,你的手臂伤到现在,才刚有一丁点好转。 容鸢就算分量再轻,也是个成年人,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你的右臂上。 陆仰止,你的胳膊不要了吗? 为什么不告诉她,或者,为什么不换一只手扶她? 还是说,你对自己的那条手臂本来就无所谓。无所谓到,为了谁都能眼睛也不眨地说伤就伤,说断就断? 而我却如临大敌般,把你的每一寸伤势都记挂在心上。 不可笑吗? 身旁霍无舟与她走得很近,见状亦是皱眉,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很不赞同道:“老祖宗,容总腿脚不便,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 这话里的规劝与告诫,如同森森铁爪,用力攥住了她的心脏。 以血肉浇灌后滋生了无数铁锈,深埋在身体里,让她觉得疼到无以复加。 唐言蹊突然就真的笑了—— 她十三岁认识他们,就算中间分开了五年,也有八年有余的时间是天天在一起的。 连霍格尔也觉得她是在吃这些无聊的醋。 这五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第78章 因为我不死心 回到办公室里,陆仰止扶着容鸢在真皮沙发上坐下。 唐言蹊跟在后面,步调适中,不快不慢。 她垂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白皙的脸蛋上表情很寡淡很放空。 霍无舟并不在被陆仰止叫进办公室的一行人之列,再加上他前两天就被容鸢免了职位,如今只能算她身边一个普通到与保镖看齐的人,因此走到总裁办的门口,他就淡淡止住步伐,没再进去。 取而代之的是宋井和一个秘书科的小秘书,二人各拿了些文件,脸色凝重地进了办公室。 容鸢见宋井将门妥帖地关好,接过小秘书递来的文件袋,看了两眼,冷笑着摔在面前的案几上,“唐言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女人漂亮的五官上没浮现出太大波动,“你在说什么?” “公司存放在分部资料库里的源代码被人盗走了,你别跟我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唐言蹊看了陆仰止一眼,只见男人也讳莫如深地沉着脸望着她,面部轮廓冷淡至极,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意思。 她原本就冷透的心扉忽然就被他犀利的眼神贯穿。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唐言蹊轻笑,“就因为放眼整个陆氏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实力卓绝的黑客,所以锅就要扣在我头上?” 她从头到尾语调都维持在温静舒缓的节奏上,却莫名叫人感受到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容鸢掏出兜里碎了屏幕的手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她把手机拍在桌面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和孟文山暗中勾结的事情能瞒得住?” 听她提到“孟文山”三个字,唐言蹊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这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没能逃得过陆仰止的眼睛,他的眸光迅速沉暗下去,嗓音也冷了几分,“是你做的?” 指甲刺入掌心,唐言蹊低着头,良久才道:“我说不是,你信吗?” “你少在这里卖可怜!”容鸢截断她,眼里充满鄙夷,“我就问你,一个星期前早晨八点,在分部的资料库里,你和孟文山做了什么!” 唐言蹊眼里划过一丝错愕,“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还知道得这么详细?”容鸢红唇一勾,饶是受了伤,坐在沙发上,那冷艳而强势的气场也半分不损,“你以为你手段高杆,删了操作记录和监控室里的录像就万事大吉了?” 女人站在原地,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无措和苍白,好像随时都会因为承受不住她沉甸甸的质疑而倒下。 容鸢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冷声道:“唐言蹊,人在做天在看,下次打算做这种事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别叫旁人听见看见!” 唐言蹊被她说得怔住,一颗心脏猛地落进谷底。 半晌,她嘴角弯了弯,恍然笑叹,“原来如此。” 怪不得容鸢那天丢下工作去而复返,怪不得当天晚上陆仰止用那种不着痕迹的强硬态度审问过她。 原来,她和孟文山说话时,被人听见了。 她在心底飞快盘算起了对策,却蓦地听到男人冷峻阴沉的声音:“唐言蹊,我等你的解释。” “解释?”容鸢不可置信,“师哥,证据确凿,她自己也默认了,你为什么还……” 男人重重握起拳,清隽俊朗的眉目依稀能看出压抑着什么的痕迹。 明明从最初就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都有蹊跷,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了下去;明明真相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还是忍着胸腔里滔天的怒火,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因为他在温家错怪过她,让她受尽了委屈,所以相同的错误,他不愿再犯! 而她呢?她又做了什么。 唐言蹊若有所思的表情无疑是挑动了他更深层次的怒火,陆仰止一字一字道:“不解释?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那天晚上你不惜放弃和相思吃饭的机会也要惹恼我跑到分部去工作,真的如你所说,是为了帮容鸢?” 他的嗓音冰冷如霜,唐言蹊余光里甚至瞧见了容鸢在听到“帮容鸢”三个字时露出的吃惊和嘲弄的笑。 唐言蹊知道这时候她该说“是”,也最好说“是”。 可他的视线太过洞若观火,让她的心虚无所遁形,她偏过头,轻声道:“不是。” 男人锋利的唇线勾出笑意,触目生寒,“好,好极了。” 唐言蹊呼吸一窒。 他却面无表情地问出第二个问题:“孟文山要盗取公司机密的事情你知道,是不是?” 她咬唇,“是。” 他逼近一步,伸手攫住她弧度精巧的下巴,狠狠捏紧,“容鸢所看到的一切都发生过,是不是?” 不消她回答,陆仰止心里也有了答案。 容鸢是什么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她那么清高那么骄傲,从不打妄语,哪怕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因为个人喜恶而昧着良心颠倒是非。 但他,在听到唐言蹊亲口承认之前,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容鸢的话。 甚至到了这种时候,他竟还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解释! 陆仰止的眼神一寸寸冷漠下去,那摧枯拉朽的力道几乎要把他和她的心一同绞碎。 原来,他苦心孤诣地为了不让她受委屈而委屈着别人,她倒好,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笑嘻嘻地收受着别人的真心,转头就是一刀剜心刺骨。 “陆总。”宋井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开口。 然而他看到手机上刚刚传来的消息,闭了下眼,心一横,“被卖的源代码的去处……找出来了。” 容鸢的身子不自觉往前一凑,拧着眉,“查出下家是谁了?” 陆仰止亦是眯着眼睛看过去。 孟文山敢偷,不代表随便什么人就敢收。 因为业内的同行们都太清楚,这相当于明面上开罪门庭显赫的陆家。 谁胆子如此之大,敢接陆氏的机密? “是。”宋井应着,还似遗憾似失望地瞥了眼男人手中扣着的唐言蹊,叹息道—— “是墨少,墨岚。” 办公室里霎时陷入沉沉的死寂。 唐言蹊闭上眼,心中泛开浓稠的无力与悲凉。 她不敢看陆仰止的表情,也不敢看容鸢的表情。 他们都是太清楚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的人。 终于,要撕破脸了吗……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就成了这阒然无声的总裁办里唯一的动静。 她闭着眼亦感觉到了男人手里愈发加重的力道,和他身上破壁而出的阴寒戾气。 “墨岚。”容鸢念了一声,眼眸微垂笑了,“我怎么就把他忘了……” 组织里谁不晓得,一贯高调傲岸的墨少唯独对毒祖宗言听计从、宠得要命。 只要是唐言蹊要做的事,他就没有说“不”的时候。 这五年里,他也没少明里暗里为难陆氏。 旁人只当这是一场黑与白、警与匪的较量,可是容鸢却深知,这是墨少在为唐言蹊这委屈的五年讨一个说法。 不惜一掷万金,不惜两败俱伤。 “唐言蹊。”攫着她下颌的男人忽然放了手。 女人睁开眼,见他已经直起身子,侧过头去,浑身上下绕着一层让她陌生的疏离和淡漠。 他开口,如风吹过广袤无垠的西伯利亚雪原,低沉,冷漠,却也空旷得令人发慌,“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回来、进入陆氏、接近我和相思都是有目的的。” 他低低笑了下,“不用任何人告诉我,我一开始就知道。” 唐言蹊猛地抬头,细眉一点点蹙起,“你知道?” 她喉头一哽,“那为什么……” “为什么?”陆仰止重新看向她,眼里已不再有温度,薄唇翕动,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而锋利,“因为我不死心,因为你说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铁石心肠也有被捂热的一天。” “也因为,我不信。” 男人的漆黑的眼瞳里深深嵌着心寒,“我不信你会这么对我。” 而后,他嘲弄地笑了,却不知是在笑谁,自言自语般道:“我总以为你会回头,言言,我总以为……你狠不下心这么对我。” 唐言蹊呆立在原地。 连容鸢都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水杯,心脏疼痛到酸软。 “仰止!”唐言蹊不懂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慌,可她见不得他此刻的样子,“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给我点时间……” “时间?”不等陆仰止说话,容鸢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搁,明澈的眼眸间凌厉生风,“唐言蹊,你骗了我师哥多少次,需要我来给你算算吗?出事当天我就把证据交给他看了,你猜他怎么说?他告诉我这件事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他谁都不会信!事发到今天,你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悬崖勒马、坦白认错,可你在做什么?” “现在你还在跟我师哥要时间?”容鸢顿了顿,一席话说得冷静强势,“我们给你时间,谁给陆氏上下的股东和上千个员工时间?!” 陆仰止没再给唐言蹊任何回应。 他转过身去,眼前是她这一个星期来与他作对、假意讨好、甚至为了一本书委曲求全和他上床的种种样子,一周前就埋下的疲倦与失望,终于在这个瞬间生根发芽,放大渗透到了全身的每个角落。 启唇,嗓音冷寂如死水,“宋井,去人事把唐言蹊的档案找出来。” 唐言蹊一颤,终是等到了他最后两个字—— “吊销。” “还有。”容鸢面无表情地接腔道,“通知司法部门介入调查。” 第79章 这是我和她的事 唐言蹊听到“司法部门”四个字瞬间白了脸色。 陆仰止也浓眉微皱,不动声色地扫了容鸢一眼。 宋井看了看两位boss,暗忖着唐小姐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女人的贝齿咬上红唇,痕迹鲜明,良久,轻声问:“陆仰止,你要告我吗?” 她褐色的眼瞳里那不常见到的一两滴水光像一片汪洋大海,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困住。 男人却只是屏住呼吸片刻,便又寡淡而无动于衷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冷漠道:“把人带下去。” 宋井没叫保安,只是单手对她行了个“请”的礼。 唐言蹊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却仍在废墟里挣扎,执拗地望着他,“陆仰止……” “带下去!”他加重了语气,终是看也不再看她。 唐言蹊失魂落魄地被宋井带进车里,平日里灵动妩媚的眉眼终是被活活剥离了一层生机,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她望着路边飞逝的景色,怔怔问:“去检察院吗?” 宋井分辨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只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堪比白蜡的面容,惋惜道:“唐小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负责。” “我自己做的事。”她低声呢喃了一句,笑了,“是啊,我自己做的事。” …… 总裁办里,容鸢看到宋井将人压下去了,总算顺了口气,语调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好了,师哥,多事之秋,我还有不少事情要打点,就不在这里惹你烦心了。至于司法部门那边,来人取证的时候让他们直接找我,人证物证我都能提供。” 男人淡淡应了声,在容鸢扶着沙发要起身时,忽然眸光一深,持着他一贯冷清低沉的嗓音,问向一旁的小秘书:“我让你给容总备的东西呢?” 小秘书一怔,急急忙忙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在这儿呢,陆总,早就备好了。” 容鸢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小秘书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同样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款和她碎了屏的旧手机一模一样的新机。 容鸢接过,细眉颦起,脑海里迅速划过什么不对劲的念头,还来不及捕捉,男人便已经俯身从她面前的案几上捡起了她的旧手机。 “你的手机坏了,师哥有一半的责任。”毕竟当时她是气极了拿手机砸他,才摔烂了屏幕,“所以这只新的,就当是赔罪。” 边说,边拆掉了她旧手机里的电话卡还给她,“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你盯着,先去吧。” 容鸢顿了两秒,将电话卡放进新手机里,视线却始终落在旧手机上,语调沉静、犀利,“师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想要司法部门介入,她手机里的视频是唯一的证据。 其实不必多加思考,她看到他拿起旧手机时,就领悟了他的用意。 只是不愿相信。 “你是到了现在还想维护她?”容鸢不认为这是件好笑的事,可她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你的脑袋是不是中病毒了?” 陆仰止将她的手机握在掌中,表情虽无温度,也无波澜,平静中带着一种无法转圜的力道。 “容鸢,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和她的事?”容鸢拍案而起,似忍无可忍,“那公司的损失呢!这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的饭碗呢!你和她的一己私情是有多伟大,值得这么多人为她的居心叵测买单?!” 男人凤眸一敛,像是早已料到她会说这番话,语调没有起伏地陈述道:“公司的损失陆家担得起,这上上下下一千多口人,我也养得起。” 他站在49楼的高度,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光是一道冷峻的背影,也足以让人感觉到那股荡胸生层云的傲岸。 “这家公司能在我手里活五年,我就能再让它活十年二十年。” 容鸢知他说的都是事实。 五年前公司在临近上市的重要关头,忽然花重金盘下了整个破产的庄氏集团,搞得自己元气大伤,险些一蹶不振。 所以她不喜欢庄清时。 在容鸢心里,她师哥从来便是个运筹帷幄、睿智果决的人。 他不该、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绞入那样的困境里。 但是仅仅五年,这个男人却又创造了行业里的神话,没有靠陆家一分一毫,便将濒死的公司重新推上了至高的巅峰。 他能做到一次,自然也能做到第二次。 容鸢一口气卡在肺腑中,胸口疼得厉害,“唐言蹊背叛过你多少次了,你记得吗?这五年来墨岚没有一天不对陆氏虎视眈眈,可是她一回来就把公司机密卖到了你的死敌手上,饶是这样你也打算原谅她?” 男人俊脸阴沉,紧绷的轮廓中似有隐隐浮动的霾,“我没打算原谅她。” 容鸢一怔。 “但是,”他回头,嘴角扯开的弧度锋利而桀骜,“唐言蹊是我的女人,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我说了算。这个官司打不打,什么时候打,也是我说了算。其他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好!”容鸢怒极反笑,“你愿意当你的情圣就去当吧,我这五年的光阴真是喂了狗!” 他皱眉,“容鸢。” “别叫我!”容鸢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什么兄妹情谊,有多少算多少,全当我容鸢这辈子没认识过你!” 她摔门而出,响声震彻整整一层楼。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男人颀长而寂寥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门外一直等待的人见她出来,俊漠的眉峰一蹙,漠然道:“吵架了?” 容鸢看到霍无舟这张怎么都无动于衷的脸,心底的委屈突然翻倍的往上冒。 她深吸一口气,眉目冷淡,“没什么可吵的,以后我再也不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了,你也自己想办法,另谋高就去吧。” 霍无舟眼里闪过微弱的意外之色。 容鸢对她师哥向来敬重,连顶撞都极少有过,居然会有一天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不过,这和他也无甚关系,他淡然道:“你为陆氏操劳太多,是该休息。” 容鸢闷闷地望向他,“你不劝我?” “为什么要劝。”他镜片下的眼睛幽深而冷漠,“你做的决定,旁人劝得动?” 容鸢没说话。 二人走进电梯里,霍无舟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某个键上。 她颦起眉尖,“去人事科干什么?” 他面色不改,平静道:“办离职手续。” 容鸢的心房无声拧了拧,反驳道:“我是副总,人事无权处理我的离职手续。” 他便又将电梯门重新打开,下颚微微往总裁办的方向一扬,“那就回去找他办,办完再走。” 容鸢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霍无舟——” 她从未觉得他这般可恶过。 霍无舟倒是泰然自若,清隽英俊的脸庞如古刹生烟,透着出尘离世的味道,“不去?” 可问完这话,他的眸光便转深了。 黑眸间倒映着女人泪流满面的容颜,他忽然觉得嗓子都跟着沙哑绷紧,“容鸢?” 容鸢撇过头,一擦眼泪,轻轻袅袅地笑出声,“去,这地方我呆够了,我容家也有几十年的基业等着我去操劳,我又何必在这里吃力不讨好。” 他盯着她,眉头紧锁,“既然知道是吃力不讨好,就该及时止损。” 说完,他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去找他把话说清楚,以后再也不必来这里受气了,嗯?” 她却靠在电梯里没动,甚至用了点力气挣开他,“过几天吧。” 霍无舟将女人脸颊上的疲惫纳入眼底,“怎么?” 她却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疲倦道:“公司还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副总,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容鸢。” “多说无益。”她下定决心道,“事情结束后我一定会辞职,但是在危急关头临阵脱逃,这种事,我容鸢做不出来。” 浅浅的语调里裹挟着千万分的张力,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缠住了谁的心脏。 霍无舟片刻的失神被她捕捉到,容鸢睁开眼,略带疑惑,“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眸色晦暗。 开口低低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那种喜欢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的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五年来,她是如何为了陆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 寻常的千金小姐哪个不是每日逛逛街买买东西,谈个情说个爱,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青春? 唯有她,每天埋头在看不完的文件和数据报表里,经常一边敷着面膜一边被电脑辐射,五年来不加班的周末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问过她何必,她却说,师哥那么优秀,她不想叫他失望。 可如今,却又是谁让谁失望了? 容鸢仿佛被他的话惊住,眉眼间出现些许无措。 “我和他是亲兄妹,”她讪讪,“像有什么可稀奇的?”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向来冷心冷情的男人第一次说出了称赞的话,声音却低哑晦涩,不知说给谁听,“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 车子停在熟悉的别墅面前,唐言蹊蹙眉望着,像是不能理解,“宋秘书……” 不是去检察院吗? 宋井垂下眼帘,“唐小姐,陆总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暂时没功夫打这场官司,他吩咐了,这段日子您就在家里呆着,电话线、网线,我们都会掐断,您的通讯设备暂时也需要交给我保管。” “他这是什么意思?”唐言蹊的眉目一寸寸沉下来。 不起诉她,却把她变相囚禁在这里? “陆总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宋井抬手,为她引路,“您请吧。” 唐言蹊心上如同洒下了一大把滚烫的砂,细细密密的全是疼痛,“他什么时候回来?” “您的手机里如果有隐私,不方便交出来也无妨。”他忽视了她的问题,只道,“我们会专门请人布置屏蔽仪,也会去运营商暂时停用您的号码,做双重保险。” 毕竟,单靠一个屏蔽仪,连宋井都觉得困不住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女人。 他把该说的都说完,转身便走了。 唐言蹊往外追了两步,还没出门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拦住。 一瞬间心底滋生的躁意让她简直想和这二位练练手。 可是转念一想,陆仰止对她最是了解,若不想被她逃跑,怎么会随便派一些虾兵蟹将来守着。 帮佣阿姨就在不远处的厨房门口瞧着她,暗叹了口气,上来开解她:“唐小姐,您宽宽心,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去买菜。” 唐言蹊心不在焉地勉强提起个笑容,“我吃什么都好。” 话音刚落,却又拽住阿姨的袖子,茫然而小心道:“那就做点他喜欢吃的东西,嗯,对,做他喜欢吃的东西……” “你能联系到他吧?”唐言蹊想起什么般,抬头盯着她的眼睛,问得很是急切,“陈姨,你能不能叫他回来?就说、就说我想见他。” 陈姨很为难,“唐小姐……” 她确实能联系到先生。 也确实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 但是,她早在唐小姐回来前就接到过总裁办的秘书打回来的电话和嘱托。 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她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只和蔼地应了:“好,我去买点先生喜欢吃的东西。” 那一晚,唐言蹊在饭桌前等过了六点,七点,八点,九点…… 直到饭菜冷掉,她也没等到别墅大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 没有网络,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 就像是个华丽镶金的囚笼,比起那五年在监狱里的生活,似乎也只有饮食上稍微精致一些。 唐言蹊是个黑客,而黑客是最依赖网络信息、最依赖大数据的职业,没有了这些就形同于将她的四肢生生砍断,让她在这里慢慢等死。 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后来的焦躁,两个星期——能发生多少事? 唐言蹊分毫没有概念。 于是她就经常坐在他那张深蓝色床单的大床上,整夜整夜地失眠。 …… 这两个星期里,外面风云诡谲,形势莫测。 每天的头条都不同,陆氏的股价像过山车一样跌了涨,涨了又跌。 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的残酷无情的厮杀。 墨少的公司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与陆氏相同水平的技术,以更低廉的价格和优惠的策略将陆氏国内外的老客户劫走了一大批。 可陆氏除了不断翻新技术、不断拓展资源以外,似乎连调查和上诉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以血肉之躯,以必死之念,奋力搏杀。 庄清时是在铺天盖地的微博消息里发现了端倪的,新戏刚一杀青,马不停蹄就跑来了公司。 她在总裁办里看到那个英俊沉稳的男人,西装革履、衬衫挺括,还是一副矜贵考究的样子,但眉宇间紧拧的结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态。 她很是心疼,将煲好的汤送上去,“仰止,你多长时间没休息了?” 陆仰止闻声抬起眼,正好看到她婀娜多姿的步伐,深如古泽的黑眸里没起半点变化,“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谁放你进来的? 庄清时蹙着眉,不怎么高兴道:“看你不知道休息,我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我没事。”男人屈指揉了揉眉心,嗓音沙哑道,“让宋井送你回去。” “你连喝一碗汤的时间都没有吗?”庄清时觉得很受伤,哪怕她已经无数次在这个男人面前碰壁,她还是觉得很受伤。 和唐言蹊争宠争不过,和容鸢争宠争不过,现在和他的工作争宠,她依然是那个输家。 在陆仰止心里,她这个未婚妻是不是和大马路上随随便便一个陌生女人没什么区别? 正想着,门就被人用力推开,庄清时回头看去,眼里的委屈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对上外面女人一张冷峭傲慢的脸。 她一怔,咬牙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面上却滴水不漏的优雅微笑,“鸢鸢,是你呀。” 容鸢这辈子也没听别人如此称呼过她,柳眉立马就皱成一个疙瘩,面沉如水道:“在公司他们一般称呼我副总,庄小姐,我们没这么熟。” 庄清时碰了一鼻子灰,但想到陆仰止对这个师妹的看重与维护,还是不敢造次,“怎么会呢?你是仰止的师妹,不久以后我就是你嫂子了,都是一家人……” “你先能嫁给他再说。”容鸢向来直脾气,说话刻薄时比之唐言蹊还犹有过之。 这话,庄清时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唐言蹊也说过。 她心中不免生出警惕,早已扎进去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意思? 容鸢却对她视而不见,直接走上前去将文件甩在大班台上,“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我下班了。” 陆仰止岑薄的唇线稍稍一抿,俊脸上没太大波澜,“霍无舟来接你?” “不劳你费心。”容鸢淡漠回了句,转身便走。 庄清时很惊讶,她虽然与容鸢不熟,不过对她“工作狂”的名号还是略有耳闻的,而且…… 她看了眼容鸢,又看了眼陆仰止,能从空气中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他们这是……吵架了? 想着,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打趣道:“这么早就下班,可真不像你,容副总不是每天都很忙吗?为了公司辛辛苦苦日理万机的,我瞧着都心疼。” 也不知是话里哪个字戳中了容鸢,她的身形蓦地僵在原地,片刻后,道:“庄大美人不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一朵清水芙蕖么?脸面粘在头顶上,最不屑和人没话找话说。怎么今天也开始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凉凉地嗤笑一声,嗓音里丝丝入扣的冷艳格外具有杀伤力,“你是看不出来我烦你,还是觉得你和我搞好关系就能让我师哥多看你两眼?” 庄清时美艳的脸蛋上一阵青一阵白,“你……” “吵够了没有。”男人凌厉的话音如惊雷落下,眼风一扫两个女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电脑屏幕上还在不停地跳跃着分分秒秒都在变化的数值曲线,他手边还有摞成山高的待批文件。 庄清时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攥紧秀拳,道:“仰止,我没想打扰你太久,就是看你太辛苦,过来给你送点汤喝,你喝完我马上就——” “我没空。”他头也不抬,手里翻阅着一页又一页资料。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接了电话,却蓦地从座椅上站起身,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陈姨战战兢兢地重复道:“先生,我说……唐小姐绝食两天了,刚才在浴室里昏倒了。” 第80章 你是我的人 陆仰止眸色一寒,长腿分明已经迈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住。 “昏倒了叫医生,找我有什么用。”换了副寡淡的口吻,字字落得深沉。 电话那头,陈姨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无奈,“先生,唐小姐不肯见医生,也不肯吃药。” 是了,每次哄她吃药都跟要了她亲命一样。 陆仰止撑在桌面上的手收攥成拳,胸口怒意涌动,不禁冷笑道:“不肯吃药就让她熬着!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打算拿来威胁谁?” 庄清时怔然望着他的怒容,颦眉,“仰止,怎么了?谁病了?” 她心里掠过浓烈的不祥的预感,“难道是相思?” 容鸢的脚步也放慢了些,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着他。 陈姨欲言又止,怕再多说会惹他不快,只好收了言,“是,先生。” 陆仰止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脸色仍不大好,刚要挂电话,却冷不丁地听到那边的惊呼—— “唐小姐!” “医生,我马上去叫医生!” 陆仰止闻言“嚯”地起身,俊透的五官寒意凛凛,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可那呼声越来越远,想是陈姨情急之下把手机随便搁在了什么地方,自己找医生去了。 庄清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单手从衣架上摘下了他的西装外套,握着手机大步流星往外而去,五官线条中透着尚未平息的暴躁,阴沉慑人。 容鸢见他这极具杀伤力的气场,下意识便避其锋芒,让开了门。 门外,宋井匆匆而至,面容肃然,“陆总,刚收到总部的消息,公司现在各项指数都在跌!怕是达不到华尔街的上市预……” 他话都没说完,就见男人疾步离开,冷峻的背影中带着压不下去的焦躁,浓烈得几乎溢出来。 “陆总!”宋井忙要去追。 身后,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送到我办公室来!” 宋井茫然回头,“容总……” 守在不远处的霍无舟听到这句话亦是皱了眉。 他手里还拎着容鸢早已收拾好的包,走上前,静静打量着女人冷艳明澈的脸,“不是下班了?” 几年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准点下班。 “哪那么多废话!”容鸢没理会,抬手将散开的头发重新梳了个发髻,咬牙道,“陆仰止脑子进水了,我还能放着公司不管?通知各部门半个小时之后开会,谁不按时到场,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说完便踩着高跟鞋步步沉着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宋井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文件袋护好。 刚要跟上去,余光却瞥见还站在总裁办公桌旁一脸黯然的女人。 还有桌上一壶热气都快散干净了的汤。 他皱了皱眉,还是循着秘书的本分道:“庄小姐,公司事多,陆总这两天忙得脱不开身,也没什么时间陪您,您……就暂时先别往公司跑了,我叫司机送您回去。” 庄清时不言不语,将男人一口没动的汤重新装回保温壶里。 忙得脱不开身? 她苦涩一笑,他刚才那般急切地离开,连宋井送来的文件都顾不上,却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公事吧? ——忙得脱不开身。 庄清时拎着保温壶,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他究竟,是因为谁才脱不开身。 …… 天水湾的别墅里,陈姨正在客厅和医生说着话。 忽然别墅大门就被人推开,动静很大。 陈姨吃惊地回头,正见男人疾步行来,俊脸的轮廓冷厉非常,“人呢?” “先生……”她睁大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生怎么回来了? 方才在电话里,他还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而且此时距离那通电话也不过十几分钟,天水湾地处城郊,他若是从城中心赶回来……那是把车开到多少脉了? “我问你她人呢!”陆仰止的耐心彻底告罄,视线如雪原上凛冽的寒风,从二人脸上扫刮过。 陈姨吓得不轻,指了指楼上,“唐、唐小姐在卧室里……” 男人怫然收回视线,脸色如霜,“你去把药端过来,医生留下等我。” 陈姨与医生对视一眼,“是,先生。” 陆仰止走到楼上打开卧室门,下意识往床上看去,可深蓝色的床单上空空如也,并无人在。 他拢紧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地面上的场景又让他沉敛了目光。 一个身穿居家服的女人独自坐在地毯上。 窗帘完全被掩上,一丝光芒也透不进来,屋里的灯却被她开到了最亮。 一千多块拼图碎片毫无章法地罗列在她面前,女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它们看,褐瞳里倒映的满满都是形状内容极其相似的拼图,细软的眉头间神色凝重,脸蛋也苍白如纸。 而他开门的动作,甚至完全没能打扰到她的专注。 陈姨端着药站在他身后,轻轻开口:“先生,药。” 陆仰止接过,大步走了进去。 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就这么停在她眼前,毫不怜惜地踩住了那些碎片。 唐言蹊一震,抬起头,琥珀般透彻的眼睛里揉进些许混沌的杂色,仿佛正在做什么庄重的仪式而被打扰,自身反而受到了极大的反噬伤害,一瞬间所有精力都被抽干,她纤细的手指撑在地面上,呼吸得很不均匀,额间亦是流下了冷汗。 陆仰止将药碗重重磕在桌面上,单手便将她拎了起来。 “不是病到连洗个澡都能晕过去吗?”他凌厉的嗓音从喉骨最深处蹦出,掺杂着怒火,“这是什么?” 女人瘦弱单薄的身子像是一张纸片,拎起来时,他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唐言蹊懵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睛里凝滞的色泽才稍稍流动。 她很快冷静下来,扶着桌子自己站好,还是满脸倦容,“你回来了。”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她,“绝食?” 她确实瘦了不少。 唐言蹊月眉微拧,“什么?” “陈姨说你绝食。”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长本事了,学会用苦肉计了,嗯?” 一双黑眸密不透风,渗出无数刺人皮肤的寒冷,全数扎在她脸上。 唐言蹊被他捏得下巴生疼,“我没有。” 绝食这种听起来就很有骨气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来? 陆仰止甩开她,恼道:“没有最好!就当是陈姨胡说八道,现在马上把医生开的药喝了。” 她被他这么一甩险些摔倒,脑子里还是不大清醒的,因此只望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没动。 “快点。”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里全无温度,“我没时间和你耗。” 女人扶着额头,静静笑开,“陆仰止,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端起那碗药,与视线齐平,挡住了笑弯的眼角,“两个星期不见踪影,刚一回来就灌我喝药——其实,你连我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吧?” 说不上来她的话里有什么情绪,可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他沉了眼眉。 他的确不知道。 刚才电话里听陈姨着急忙慌地去找医生,下意识就以为她生了很重的病。 绝食昏倒,这种稍稍动脑就能想清楚跟她沾不上边的事…… 他却还是为了这种事,扔下手边所有的工作赶回天水湾。 女人苍白而莫名璀璨的笑颜被他收进眼底,陆仰止深沉冷寂的眼波忽然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是他百密一疏,误信了那一戳就破的谎言,还是……这谎言,恰好给了他一个回来见她的理由? 他闭眼,赶走脑海里荒唐的念头,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无论是怎样,当他推门而入看到她好端端坐在地上拼拼图的时候,滔天的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 他望着她,眸色很深,深不见底,“喝药。” 唐言蹊将药碗举到唇边,闻了闻,嫌弃,“好苦的药。”她一哂,“让我喝可以,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人面无表情,“你觉得我是回来和你讨价还价的?” 他的态度让她心底一寒,五指将碗沿抓得更紧了些。 静默片刻,唐言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很直白地问:“陆仰止,你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男人望着她,眼里的墨色凝滞不动,鼻腔里逸出冷笑,“你说为什么?” “还是你想告诉我,比起这里,你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 她却低着头,轻轻笑了,“是啊。” 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比起这里,我确实更喜欢被关在监狱里。起码上法庭的时候法官还会给我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而不是像这样——” 不由分说地将她困在牢笼里,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辩驳?” 她的话似乎突然戳中了陆仰止心里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 阴寒的戾气滋生出来,他也勾唇,嘴角微末的弧度冷得透彻。 “原来你也会为自己辩驳?我还以为,你唐言蹊在法庭上来来去去也只会说一句,我认罪。” 唐言蹊胸口一震,灵魂都快被他震出来了。 他说的事,她自然记得。 那是五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法院正式审理她的案子。 陆三公子花了大价钱从国内外请了数十位金牌大状、专门处理她的案件,全城轰动。 所有证据手续一应俱全,开庭前一天,大家都乐观而坚定地认为她肯定能被无罪开释。 可是当原告被告双方陆续拿出材料准备唇枪舌战一番之际,女人忽然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结束了整场官司—— “我认罪。” 那画面在陆仰止脑海里刻下了很深的印记,五年,都没能消退一丝一毫。 唐言蹊面色白了几分,咬唇道:“这次和那次不同。” “不同?”他笑,“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答得淡漠,“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事,再来谈你的事。” “你什么意思?”唐言蹊狐疑,她总觉得他的态度相当蹊跷。 陆仰止淡淡一笑,指节轻叩着桌面,说了句话:“这两天,墨岚开始全盘进攻陆氏了。” 唐言蹊瞳眸微缩,难以置信道:“他疯了吗?” 或许两家公司表面上看起来是旗鼓相当的,但陆仰止身后还有偌大的陆氏集团,而墨岚…… 陆仰止笑意一敛,“虽然他从未在我手里讨到过好处,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墨岚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能让陆仰止用“难缠”来形容的人,这么多年,唐言蹊也只见过这一个。 “他脑子没这么不清醒。”唐言蹊很冷静地分析完,得出结论,“不可能。” “寻常来讲,确实。”陆仰止眯了下眼睛,冷清明锐的光从凤眸里射出,“但如果他听说,你被我软禁起来了呢?” 如同遭遇五雷轰顶,唐言蹊呆在原地。 “我不需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还是那句话,原本的高深莫测尽数褪去,只剩下平铺直叙的残忍目的,“我只需要你待在这里,乖乖待在这里就好。在我收拾完他之前,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情来,嗯?” “陆仰止!”她捏紧了手里的药碗,“你怎么能……” 唐言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你卑鄙!” 他怎么能利用她来乱墨岚的阵脚。 而墨岚,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当了! “我再卑鄙也是你们逼出来的。”陆仰止说得沉缓,每个字都仿佛在锋利的牙齿间撕扯过一遍,黑眸阴冷得骇人,“唐言蹊,陆氏不是做公益的地方,我也不是慈善家,公司里里外外每一分的损失,都必须要有人来负责!” 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如容鸢所说,直接拿着视频起诉她便可。 但,他不准。 看到女人煞白的脸色,陆仰止的心脏先是一紧,后又泛开极端讽刺的凉薄。 “心疼他了?” 唐言蹊不说话,她也说不出话。 “墨岚要是看到你现在担心他的样子,怕是死了都甘愿。”他冷冷道。 唐言蹊眼神空旷地瞧他,许久,才张了张唇,“陆仰止,你变了。”她笑了下,“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我没变。”他答得无动于衷,一张俊颜凛若高秋,“是你从来就没认识过我。” 他的绝情无疑在她心上撕开一道伤口。 唐言蹊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可是她强忍着,怒意盖过委屈,反手便将药碗狠狠砸在地上。 滚烫的药汁四溅,碎片划过她白皙的小腿,狼狈不堪。 陆仰止的俊脸沉得厉害,立刻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却也晚了。 雷霆万钧的怒喝从头顶传来,“唐言蹊,你闹够了没有!” 他低眸正好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心情骤然变差,冷声问:“你哭了?” “为了个墨岚,你哭了?” 是谁说她的眼泪少,只留给了他一个人? 唐言蹊想挣开,却全然无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陆仰止心底的怒意以不可回转之势四散开来,他蓦地将她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女人的脸颊因恼羞和愤怒显得红润了些,杏眸倔强地含着泪水不肯落下,却比哭了显得更加可怜。 “别为了他哭。”他暗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薄唇几乎黏在她的耳朵上,“言言,我不喜欢你为了别人哭。” 唐言蹊满腔怒意又被他这一句话化成疲软与悲凉,她阖上眼帘,“是,你就喜欢看我为了你哭,所以你才做了这许多,为了让我哭给你看是吗?” 男人身体一僵。 “陆仰止,做男人不能这么混账。”她冷冷道。 “我混账?”他阴鸷地笑,压不住胸腔里的火,膝盖顶住她的腿,强势分开,“你大概是没见过什么叫真的混账。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所以你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整个公司深陷水火的事他都不愿找她算账,她就真的以为什么话都能在他面前说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唐言蹊挣扎得更用力,“陆仰止,你放开我,我不想做!” 她的抗拒终于引爆了他一直压抑的东西。 从五年前就入了梦魇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脑海,陆仰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却又诡异地冷静着,能慢条斯理地与她说话。 “这是我的家,我的床,你是我的人。” 男人的凤眸中隐隐出现几丝猩红,睥睨着她,没有温度道:“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他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动作,连吻她和挑拨她的节奏都冷静得可怕,可是手上的力道一寸不松,让她动弹不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嗤笑着,手指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举到她眼前,沾满晶莹的濡湿,残忍道,“明明想要得很,何必自欺欺人。” 唐言蹊被他这极具羞辱的言语刺伤,又羞又怒,偏过头,咬牙道:“陆仰止,这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换了任何一个男人这么做——” 男人眼眸里的厉色暴涨,捏着她的下颔就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再无顾虑地将她完全占有。 前戏的缺乏让唐言蹊痛得皱起眉头,整个人都像碎在他眼前那般。 “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他边动边道,“你还想换成谁,墨岚吗?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陆仰止压着她的身子不让她躲,冷笑道:“你说,如果我把这一幕录下来发给他看,他会不会直接失去理智来找我拼命?” 女人绝望的眼底忽然生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荒唐,“你敢!你住手!” “住手?”他沉声道,“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开始,那么什么时候结束,就不是你说了算。” 如果她没有招惹他,乖乖喝了药休息,他兴许早就离开了。 偏偏,叫他想起了太多太多,怒火积累得快要爆炸。 疼痛不断冲击着唐言蹊,她只能咬着牙不肯掉泪。 他的每一下都如同刀子剜在她心上,决绝而无情。 …… 到最后他从她身上撤开,唐言蹊已然像个残破的娃娃,倒在混乱狼藉的床单上。 皮肤一片青紫的痕迹,惨不忍睹。 他起身时,她侧过头,完全不想看他。 待他洗完澡,拉开门出去时,她依旧没睁眼。 房门被关上,卧室里重新陷入寂静,那些暧昧的味道还在空气中盘旋,时时刻刻提醒着唐言蹊,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不消片刻,他却去而复返。 什么东西被扔在她枕边,他的嗓音也漠然响起:“起来,喝药。” 唐言蹊微微打开眼睛,却见枕边,是一册书。 酒神所著的代码的第三卷。 “以物易物,我不会亏待你。” 那时他说的以物易物,原来是这般以物易物…… 唐言蹊低低笑了。 至此,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把她的心掏空了。 这两个星期里,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如今却好像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接过药碗,在男人深沉的注视下一滴不剩地仰头喝干净。 看到她满面平静、乖巧听话地将药喝完,陆仰止的眉心动了动,似没想到她会如此配合。 然而她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却让他心底不着痕迹地更加烦躁了些—— 他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闹个天翻地覆,或是像刚才那样,直接摔了药碗才对。 为什么不哭也不闹了? 为什么。 唐言蹊喝完药,自己又裹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出门前,他听到她沙哑的嗓音,平淡又踟蹰,“陆仰止,你不会真有这么无耻,打算告诉墨岚你强了我吧?” 这话,放在曾经她根本不会问。 但是如今,她越发看不透他了,尤其是今天,再过分的事,他也做过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头,“我有没有这么无耻,难说。” 他看到她霎时惨白的脸色,喉咙一紧,又道:“但是我没有这么低俗的爱好。” 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其他人别说看一眼,就连在心里悄悄惦记,也不行。 …… 楼下,医生还恭恭敬敬地候在客厅里。 将近两个小时,又吵又闹,下来时男人还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 傻子都猜得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 可是陆总吩咐了在这里等着,他也不敢走。 陆仰止把药碗交给陈姨,径自走到医生面前,凤眸一凛,问道:“她是什么病?” 医生叹息:“忧思成疾、用脑过度导致的生理机能失衡。” 男人眸光灼灼,“怎么说?” “这不是一种确切的、可以根治的病。只是人在用脑过度,过于疲劳的情况下,可能会产生体内大环境的紊乱和内分泌失调,引起厌食、呕吐、头痛、失眠这些毛病。” 陈姨从厨房出来刚好听见这句,忙接口道:“对对对,唐小姐最近就是厌食,偶尔还吐。” 她们开始甚至以为她是不是怀孕了,可查了几次,却没有想象中的结果。 ——用脑过度。 陆仰止蓦地想起他进她的卧室时,看到的满地拼图。 “陆总,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唐小姐她……可能是在以超常的强度训练自己的大脑。”医生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陆仰止沉峻的目光一下子就凝了过来,“你说什么?” 医生头埋得更低,继续道:“而且看样子,不是最近才开始的短期行为。做个保守估计,应该也有十年了……” 第81章 姓墨的到底什么来头 十年?! 一旁的陈姨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惊呼道:“这……” 男人凤眸一敛,眼角狭长的缝隙间透出凛凛的寒芒,“怎么训练?” 医生略微思忖,谨慎回答道:“陆总,我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是听一位神经科的同事提过几句……” 男人沉声道:“但说无妨。” “人的大脑,可以近似看作一台计算机。”医生打了个比方,“计算机的内存都是有限的,常人的脑子里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占用了不少‘内存’,而那些被称为‘天才’的人的脑子里,则堆满了含金量高的东西。” “为了给这些东西腾出空间来,就势必要清除许多没用的记忆和本领,或者说——他们经过斟酌比较,认为没必要留着的。” 陈姨面露疑色,“什么意思?” 医生举例道:“国内知名的数学家陈景润先生,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可是众所周知,他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连煮个面条都能把锅烧糊。” 陈姨瞠目结舌。 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迟疑道:“所以说……被称作‘天才’的人,其实不是真的天才,只是他们放弃了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基本能力,为了追求了更高更远的目标?” “也不能一概而论。”医生沉吟,“不排除有少部分人的‘内存’天生就比别人多、脑子也转得比别人快,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你说的那样。” 就像电视上各种各样的脑力节目里请来的嘉宾一样,他们能十秒钟快速记忆一副打乱顺序的扑克牌,能心算七八位数的加减乘除,能做出看似“超常”的事情。 但,这并非因为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超能力”,而是每个智力正常的人的大脑经过专业的高强度的训练以后,都能做到的。 相应的,一旦选择开发这些能力,人脑总会因为禁不住损耗,而在其他方面迟钝下来。 比如反应能力、比如注意力。 听着医生的话,陆仰止的眸光微微转深。 所以,唐言蹊经常看上去散漫无状、心不在焉,是因为她在训练自己的脑子? 十年! 为什么? 医生抿了下唇,道:“陆总,还有个很需要注意的地方。” 陆仰止沉声道:“说。” “越高强度的训练越禁不起打扰,因为在训练时,训练者会把自己的全部精神集中在眼前的一小块场景上,眼里再无其他。而训练结束后,通常要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才能重新适应周遭环境。” 医生顿了顿,继续道:“倘若有人将训练过程强行终止,没给她缓冲过度的时间,训练者的脑神经会遭受非常大的伤害。” “这又怎么讲?”陈姨不解。 医生又打了个比方,“我们平日里发呆的时候,如果有人突然跑来吓唬,我们是不是会紧张得心跳加速、头冒冷汗、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陈姨在一旁不住地点头附和,“没错。” “对于脑力训练者来说也是这样,并且这种危害,只会更严重。” 陆仰止一张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轮廓绷得很紧。 他在沙发上坐下,回忆着方才进卧室时,她的种种反常。 那时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地面的拼图上,他打开门、陈姨和他说了句话,这些,都没能打扰到她。 可是,在他一脚踩住了她的拼图后,她忽然一副头痛欲裂、不堪重负的样子。 原来是因为他突然踏进在她视野里的那只脚,形同于往她眼睛里捅了一刀。 男人俊漠的眉心处覆着一层不轻不重的阴霾,开口,嗓音静中含威,“给她开的是什么药?” 医生无奈,“陆总,这根本连病都算不上,我们也没法对症下药。只能暂时给唐小姐开一些安神静脑的补药,让她晚上睡眠质量高一点。” 陆仰止闻言,眉头间的褶皱深了些许,看向陈姨,开口,平静深处泄露着丝丝深意,“她最近睡不好?” 陈姨愣了愣,忽而激动起来,好似终于等到了他有此一问,“先生,您不知道,唐小姐最近吃不好睡不好,偶尔严重了还会呕吐。” 所以,她不是故意绝食。 想来也是,她嗜吃如命,怎么会绝食。 就算是为了他,也不会。 在他的思索间,陈姨不停说着,“我开始还以为唐小姐怀了孩子,可是她专门让我让买了药效最烈的紧急避孕药,吃了不少,前两天连早孕流产的药都备下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完全没注意到男人深邃的双眸间渐渐泛上来的寒意。 避孕药,呵,想得倒是周全。 虽然他还没有动过让她为他怀一个孩子的念头,不过没想到,她居然比他还要抗拒。 好,好极了。 “后来我们请了医生来,才知道唐小姐是这个毛病。”陈姨叹气,话锋一转道,“她本来就天天用着脑子,晚上还因为想您、忧思成疾睡不好觉,这人能健康才怪了。您看看她这两个星期瘦了多少……” 男人眼睛一眯,喉结滚动,声线低沉而沙哑地捡出了她话里的四个字,“因为想我?” “那可不是吗!”陈姨边说边比划,“唐小姐天天想您,老问我您什么时候才回来,让我做您喜欢吃的菜,还……” “陈姨。”一道女声蓦地传来,沉声截住了她的话。 客厅里的三人同时循声望过去,只见楼梯上一个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女人正站在那里。 方才陆仰止还没什么感觉,此刻遥遥一望,竟不知她什么时候单薄削瘦成了这副样子。 隔着很远,也能看清女人面容,不施脂粉,苍白疲倦,无声无息地绞着人心。 “不要胡说了。”她刚下楼就听见陈姨在滔滔不绝,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打断。 喉咙干涩地咳嗽了两声,她轻声道:“麻烦您帮我倒点水,我有点渴了。” 陈姨眼中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又看了眼沙发上八风不动、深沉冷漠的男人,泄气道:“我这就去。” 女人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半点余光都没分给旁人。 等陈姨端着水递给她后,她道了句谢,又慢慢往卧室走。 头昏脑涨,步下虚浮,她一时不察,踩空了一级台阶。 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顷刻间向前倒去,差点就跪在地上。 陈姨一惊,忙伸手去扶。 可身边猛地蹿过一道深黑色的影子,迅如疾风闪电,在她碰到唐言蹊衣角之前便把女人紧紧扣在了怀里。 陈姨怔住,回头,刚才还坐在沙发上岿然如山的大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们面前,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祇,一手搂着纤细瘦弱的女人,另一只不太灵活的右手也勉力抬起,拖住了女人手中差点倾倒的杯子。 她没看见,唐言蹊也没看见,但医生就站在客厅中央,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从女人出声开始,陆总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不管表面看上去如何冷峻寡淡,如何平静无澜,深处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却是一分不少的。 唐言蹊惊魂未定,苍白的脸蛋瞬间褪尽血色,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抓住了楼梯扶手,“谢谢。” 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拂开他的怀抱。 陆仰止眉心一沉,又去捉她。 她却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没事,我自己可以,你走吧。” 男人修长的凤眸间隐隐是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唐言蹊!” 他慢条斯理的吐着字,脸廓无丝毫变化,可语调里暗含的冷厉锋芒却让人心里发慌,“等了两个星期,就是为了亲口赶我走?” 唐言蹊心中麻木,却扬起笑,“嗯,对,现在我说完了,陆总请便吧。” 陆仰止上前,黑眸凌厉地攫住她脸上没有温度的笑容。 怒意横生,冷笑道:“看不出来,你也这么有骨气。” 她不是最会见风使舵、最会讨巧卖乖吗? 为什么却不肯对他服软了? 他的讽刺让唐言蹊身形稍稍僵住,抬眸看了男人怒极的眉眼片刻,平静道:“我这个人确实没什么骨气,因为我觉得这两个虚无缥缈的字不如我自己过得舒坦更实际。” 她顿了顿,又笑了,“幸亏陆总今天给我上了一课,告诉我人如果不自爱,永远也别想被人看得起。像庄小姐那样不谄媚不逢迎,在娱乐圈里不是照样过得顺风顺水、人人青睐有加?你再看看我,我这一辈子掏出自己的心拼了命地讨好了一个人,那个人却把我当什么?到头来,我自己落下个坏名声不说,还过得这样凄惨,确实是不值。” 眼见着男人的脸色一寸寸晦暗阴沉,唐言蹊却好似没有感觉一般,继续道:“陆总教会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也回馈给你点东西吧。” 她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举着杯子到他面前,“看见这个了吗?” 唐言蹊轻笑,“我愿意捧着它的时候,它是个玻璃杯子。” 仿佛已经料到她要做什么,陈姨的心狠狠沉下去,连阻拦都来不及。 只听“啪”的一声响,杯子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处飞溅。 空气里蓦地涤荡开凛冽的煞气,唐言蹊却视而不见,只盯着那一地狼藉。温温袅袅地开口道: “我不愿意捧着它的时候,它就是一堆玻璃渣子。” 无形的手瞬间扼住咽喉,陈姨心脏都跟着哆嗦起来,埋着头,完全不敢去看男人的反应。 从始至终陆仰止也没说一个字,他只是盯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深晦,越来越危险。 “如果折腰能换来别人怜惜,我是无所谓。但是很明显,我就算低到尘埃里也没有人肯怜惜。”唐言蹊敛起笑容,字字藏锋道,“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有点骨气。” “从今天开始,想让我低头,对方得跪下!” 简简单单几个字,张扬开无与伦比、极具侵略性的气场,衬得女人苍白的眉眼都显得格外冷艳慑人。 陆仰止眸光一晃,在滔天的怒意中,脑海中却猛地响起另一道声音—— 她是唐言蹊。 一个靠着每天嘻嘻哈哈就能收服整个黑客帝国的女人。 她怎么会是池中物。 “好。”陆仰止捏住她的下巴,幽暗的黑眸里跳跃着焚尽一切的火光,一字一顿沉缓道,“看来你也不需要我手下留情,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你记住了,唐言蹊。”他面色不改,手里的力道却愈发大了,能听见女人的颌骨间有骨骼摩擦的声响,“你今天说的每个字,都会有人替你买单。你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代价我不会从你身上讨,但是别人——” 唐言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躯一震,不可置信道:“陆仰止,你……” 她说了这么多话,唯独这一句,才能听出明显的情绪波动。 心疼了吗?陆仰止冷冷嗤笑,怒意甚嚣尘上,烈焰熊熊,偏嗓音又极端的沉峻寒冷,“你就在这乖乖等着给墨岚收尸吧。” 语毕,松开手,再无留恋地大步往外走,五官线条里破壁而出的阴鸷冷冽让人不敢逼视。 他松开手,唐言蹊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半天才扶着楼梯扶手站起身。 陆仰止走到门庭时,听到身后传来女人喜怒难辨的话音:“你要跟我打个赌吗?” 他脚步一滞,不答,眉目却沉了。 “你别以为你的不追究就是对我最大的宽容了。”她道,“陆仰止,你敢不敢跟我赌?” …… 陆氏,容鸢坐在办公桌后方,望着电脑上不停跃动的数据。 霍无舟靠在落地窗上,手里端着个纸杯,就这么漠然打量着她。 过了很久,见她抬手按住了眉心,他才捏紧了纸杯,吐出不咸不淡两个字:“回家?” 容鸢没理会,顺手摸向咖啡杯。 见杯子已经见底,她按下内线,冷声道:“李秘书,再送一杯——” 话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她,截断道:“果汁。” 容鸢放开手,“霍无舟!” 他却抓着她的手腕,无框眼镜下流光深沉,薄唇翕动,“今天够了,喝完最后一杯果汁,回家。” 男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容鸢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咬着红唇,“你是在担心我?” 他面无表情,唯独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容鸢,不要总说让人误会的话。” 女人脸色一白,半晌,静静偏过头。 屏幕上那些复杂的曲线数字还在变动,她却倏然觉得,身旁这个男人,才是她穷尽一生都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希望我说让人误会的话,自己就别总做让我误会的事。”她道,“我爹妈都没有管我加班加到几点,你多什么嘴。” “我是替你哥哥……” “又是我哥?”容鸢弯起唇角,明眸扫向他,带着一丝同情的嘲讽,言语却犀利得毫不留情,“你有这么在意他吗?我哥长我哥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他了。” 霍无舟瞳孔猛缩,如同被人一剑封喉,向来冷漠寡淡的面容陡然僵住。 心底升起一股浓烈的躁意,卷着势不可挡的遽痛,侵略过他的整片神经。 他喉结动了动,开口,嗓音低了几度,却还维持在寻常的范围里,“我和你哥……” “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容鸢冷笑接口,“你喜欢女人,他也喜欢女人,你们就是普通同事,相看两生厌,连兄弟都不算,仅此而已。” 她知道,她都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 霍无舟眸色一黯,转过身去。 方才被这小毛丫头一句话刺中,他差点便没控制住,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良久,他沉声道:“我不讨厌你哥,我们关系,很好。” 秘书送来果汁,对那位扭转了容总意愿的男人不禁多看了两眼,很英俊,气质也很淡漠。 不过以容总的脾气,怎么会允许别人在她面前造次? 容鸢吸了口果汁,甜腻腻的味道让她皱了下眉。 余光发现秘书盯着霍无舟看,容鸢眉头拧得更紧,微微用力将杯子放在桌上,“还有事?” 秘书吓了一跳,“没、没事了。” 慌忙离去。 容鸢这才回忆起霍无舟前一句话—— “我不讨厌你哥,我们关系,很好。” 忍不住就凉薄地笑出声。 不讨厌?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对他冷言冷语,讽刺折辱?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连续几个月对他避而不见? 你若是不讨厌“容渊”,会任他水里火里地等待,等到奄奄一息,你也不肯出现? 小时候,她读过一个故事,叫“尾生抱柱”。 相传一个叫尾生的男子,与他心爱的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可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个女子,水漫漫涨了上来,他却信守诺言不愿离开,最后抱着柱子,活活被淹死在了水里。 容渊便也是那样等你的,霍无舟。 你不知道即将坍塌的房梁悬在他头顶、而他的脚腕却被凸起的钢筋贯穿、无法动弹的那一刻,他有多绝望,多怨恨。 你什么都不知道。 容鸢攥紧了手指,眼神冰冷地盯着脚腕上那若隐若现的伤疤,再没说一个字。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霍无舟就这么淡淡望着,而后长久地闭上了眼。 门外楼道里传来笃定沉稳的脚步声,容鸢抬起眼帘看过去。 一道携着劲风的高大身影推门而入。 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还会回来。 从座椅上起身,她硬邦邦道:“有事?”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边的霍无舟一眼,皱眉,“这么晚还没下班?” 容鸢嗤笑,把文件往桌上一拍,“下班?你走得潇洒,考虑过这些事吗?公司原定下个月在华尔街上市,现在倒好,各项指标都在往下跌,只要这堆数据挂出去,脑子进水的都不会买你的股!” 男人接过文件翻了两页,表情纹丝未动,“也好。” 容鸢冷眼望着他。 “那就趁股价走低,以私人名义全买下来。”他不动声色,“等涨了再卖就是,我不缺钱。” 容鸢简直一口血卡在嗓子里,“你……” 老奸巨猾。 这种时候都想着要自己从里面捞一笔吗?! 霍无舟闻言,转过身来,镜片下一双深讳的眼眸与陆仰止冷锐沉稳的视线有一刹那的交锋。 霍无舟微微凝眉,陆仰止也眯了下眼。 须臾,男人将文件放回桌子上,平静道:“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做,他等你很久了。” 她心绪不宁,没分辨出男人云淡风轻的语气里深深埋伏的内容,倒是霍无舟若有所思地眄着陆仰止。 总觉得这种平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陆仰止要动手了吗? 容鸢从衣架上取下风衣外套,冷着脸道:“那我走了。” 陆仰止“嗯”了一声,深眸如玉,寒凉彻骨。 这一夜,风云诡谲。 第二天一早,各大新闻社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版财经新闻作为头条。 陆氏开始大肆收集墨少的黑材料,大刀阔斧地斩断了其在国内市场的所有合作关系。墨少也不甘示弱,连夜下令稳住公司在国外的根基,力度极大地在国际市场上狠狠还击。 原本的冷战在一夜之间的突然爆发成了兵戎相见、炮灰分飞的大规模斗争,接二连三的动荡误伤了不少路人,许多小公司只能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池慕看到报纸时,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惊色。 紧接着他收到了厉东庭的来电,“你联系得上仰止吗?” “刚要打电话。”池慕难得沉着脸。 又一想,怕是厉东庭早已试图联系过老三,却没有联系上。 “这姓墨的到底什么来头?”厉东庭低咒道,“这么压都压不死?” 反而还有种野火烧不尽,借着东风越来越旺的架势。 池慕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浓重的思考痕迹,“他扎根在英国,资本主要来源也不在国内,老三短时间内动不了他。” “英国。”厉东庭沉吟。 英国的世家贵胄不少,但是能有这般作为的…… 他和池慕同时想到了什么,“town家?” 但厉东庭几乎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可能!town家已经很多年不涉足国内市场了,他们没有理由帮着墨岚。” “没有吗?”餐桌上传来女人轻轻袅袅的笑声。 池慕拧眉看过去,是苏妩不知何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边给面包抹着果酱,一边道:“三十年前,town家也曾席卷过大陆市场,你知道他们在工商局办的所有手续里,法人代表的中文姓氏写的是什么?” 池慕眼波一震。 town。 音译过来便是—— 唐。 苏妩咬着面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明眸皓齿,妖娆动人。 偏偏那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让人心底发凉: “要是我女儿在姓陆的身上受了这么大委屈,千里万里,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第82章 她在伤怀 女人的话让池慕和电话那头的厉东庭同时语塞。 良久,池慕眯着眼,问了她一句:“你怎么知道唐言蹊和英国town家有关系?” 苏妩吃完面包,动作缓慢地用湿巾擦了擦手,莞尔一笑,“我不知道啊,猜的。” 其实是她小时候,爸妈每到结婚纪念日就出去腻歪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小苏妩总会被送到爸爸的妹妹、也就是她姑姑家。 有一年刚好赶上有人来拜访她姑父,一个风姿奇绝的男人,带了一个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的小丫头。 那时小苏妩也在场,姑姑便温声浅笑着教她:“那位叔叔长得是不是很漂亮?他从英国来,姓唐。” 小苏妩心领神会,乖巧地叫了声:“唐叔叔。” 那男人淡淡颔首,将身旁的小丫头推向小苏妩,“去和姐姐玩。” 女孩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眉眼间却半点提不起兴致。 不过走近了苏妩,却忽然眼睛一亮,诡异地伸出手,“你叫什么名字啊?长得好漂亮。” 小苏妩被她的表情吓得往后退了退。 后来长大了,进了娱乐圈,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那个表情—— 色眯眯。 可惜,当时的小苏妩还看不懂,又碍于礼数,再不舒服也只能将对方带进自己的卧室。 她拿出了平日里最喜欢的洋娃娃,对方鄙夷地看了一眼,根本不伸手去接。 而是叼着糖,模样痞痞地问了句:“有电脑吗?” 小苏妩,“……” 她无奈,随便找了个借口掩上门跑了,路过客厅时,却无意间听见了大人们的谈话。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养着她了?”出声的是她姑父,嗓音温淡。 姓唐的叔叔沉默片刻,“嗯。” 姑父轻轻一嗤,连嘲讽都优雅得不像话,“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搞慈善了?真看不出来。” 唐叔叔平静道:“养个孩子有什么难,多花一份钱而已,我又不缺。” 倒是姑姑忧心忡忡,“你想养她,带回欧洲养不好吗?她才这么小,你和江姗又不常回来,她一个人……” 姑父搂着姑姑,在她耳边低低徐徐地笑开,“说什么傻话呢,素素?你还真当姓唐的是大慈善家了?他愿意养着那小丫头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指望他带回去当心肝宝贝宠着?” 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小苏妩没听清,又或者是听清了但没记住。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唐叔叔家那个喜欢玩电脑的小丫头,渐渐地也忘记了。 还是前几日拍戏偶遇唐言蹊和陆相思的时候,唐言蹊那副殷勤讨好色眯眯的表情与记忆里的小丫头如出一辙,这才让她突然又回忆起来。 爱研究什么编程代码、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堆小吃,嘴巴停不住…… 大约,真的是她了。 苏妩托着腮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扎着盘中的培根。 若说墨少背后强大而神秘的靠山来自英国,她能想到的、和这件事能扯上关系的人,也就只有唐叔叔了。 但话又说回来,当年唐叔叔对那小丫头的态度相当随意漠然,倒不像是会为了她和陆氏大动干戈的样子…… 唐言蹊。 她在唇齿间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不禁笑了。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么? …… 容鸢飙车赶到陆氏时,门口已经被各路记者围满了。 一见她下车,记者们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往她身边涌。 她自从几年前脚腕受过伤之后,医生就警告过她不准再穿高跟鞋。 可是行走职场,女性本就比男性吃力些,高跟鞋是最简单可以增添气场的物件。 所以她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边读书边做康复训练。 每每疼得汗如雨下,容鸢都告诉自己,这都是她犯傻的代价。 等她王者归来的那一天,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逼入生死绝境了。 美眸间析出寒芒,红唇微启,掷地有声道:“来人,开路。” 陆氏的保镖很快为她打开了一条路,她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地走过这庸庸碌碌的人群。 蓦地,一支话筒捅到了她眼前。 拦住了她的去路不说,还让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健壮有力的臂膀勾住了她的腰。 容鸢一愣,抬头。 男人俊漠的侧脸近在咫尺,冷厉之色于其上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没看她,只淡漠地望向举着话筒的记者,低沉开腔:“拿开。” 无波无澜的两个字,却偏偏仿佛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存在感。 记者怔了怔,没动作。 男人耐心尽失,等都不多等一秒,便直接伸手把那只话筒的支架从中折断。 容鸢心中被什么狠狠碾过,眼神也逐渐复杂起来,“霍无舟……”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 她偏过头,压低声音,漠然道:“你这样对待记者,他们过后不一定会怎么抹黑陆氏。我不希望有人说陆氏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男人顿了顿,无框眼镜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深邃的冷意,“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容鸢呼吸一窒,咬牙,“是。” 没有他,她也能摆平。 男人“呵”地冷笑了一声,深眸扫过周围的保镖,“若不是陆氏尽出这些没用的废物,我也懒得费心。” 容鸢刚要反驳,另一边又有一支话筒朝急急她递过来。 霍无舟反应极快,直接将女人凌空抱起,大步走向面前的旋转门,连衣角都没让对方捉到。 容鸢一时间僵在他怀里,下意识抓着他的衬衫领口,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前台几位小职员看到这一幕,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个小女人一样被男人公主抱着走进大厅的…… 是她们天威难犯的容总?! 感知到周围人的目光,霍无舟皱了下眉,将她放下。 可女人还没回过神,纤细的手指还抓着他的衬衫。 原本熨帖工整的领口完全被她攥得皱巴巴,他拧眉,一双黑眸透过镜片,居高临下地攫着她白净明艳的脸,“你攥够了没有?” 容鸢如被烫了手,倏地松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稳住心神,出声道:“谢谢。”她又看了看他狼狈的衬衫,抿唇,“今天下班我让秘书赔你一件新的。” “不必。” 容鸢自嘲地笑。 其实她根本也没指望他会答应,不过就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买不买赔不赔的,也还是她说了算。 “我上楼了,你回去吧。”她捏紧了手里的包包,和他告别。 “几点下班。”霍无舟问。 “不知道。”容鸢按下电梯,安然道,“你不用做这些司机保镖才会做的事情,这些事……” 不适合他。 他本应该裹上披风,做那位叱咤网络风云的丹麦英雄霍格尔。 男人闻言,相当冷漠地勾了下唇,凑近了她,打量着她的脸,“怎么,褫夺了我在陆氏的职位,现在打算连一丁点位置都不留给我了?想赶我走了?” 他压下来的俊脸赶走了她周围的空气,让容鸢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电梯的门打开,她像逃亡般两步跑了进去,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 她看着他那双风雨如晦的眸,静静道:“没有。” 在两扇门合上之前,霍无舟似乎又听到女人落寞的话音—— “我怎么会赶你走。” 从来,都是你赶我走。 他皱了皱眉,为自己从她言语中莫名听出来的弦外之音而不解。 还来不及询问什么,电梯的门便重重关上。 容鸢望着两扇门,脑子里想的却是被那两扇门隔绝的男人。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差那么一点。 她靠在墙上,这一刻,再无平时的盛气凌人,只有闭上眼睛,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到了顶楼,电梯“叮”的一声响,门向两侧撤去。 她踩着高跟鞋,气势万丈地走出来,又是个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容大小姐。 “容总。”宋井瞧见她都有点慌。 容鸢冷冽的视线掠过他的脸,半句废话也无,开门见山地问道:“陆仰止呢?” 连“师哥”都不叫了,看来这别扭还没闹过去。 宋井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陆总在大会议室,和欧洲分部开视频会议呢。” 容鸢柳眉一紧,“他又抽什么风?” 内陆是清晨,欧洲要减去六七个小时,那可是午夜凌晨! 他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了是吧? “墨少那边……还击的力度很大。”宋井无奈,“欧洲分部现在快顶不住压力了。” “什么叫顶不住?”容鸢冷笑,“顶不住也给我顶着!不管是砸钱还是砸人,欧洲这块市场就不能让墨岚那个混蛋败类抢去!” 这凌厉的作风倒是和陆总有几分相似,宋井抹着冷汗暗忖,果然是师兄妹啊…… …… 待目送容鸢坐专用电梯上楼之后,霍无舟脚尖方向一转,没有立刻离开,却进了可以抵达较低楼层的员工电梯。 人在工程部门前一晃而过。 片刻,昏暗的楼梯间里便先后走来了两个人。 霍无舟淡淡瞥了一眼稍显拘谨的年轻人,问另外一人,“这就是老祖宗徒弟?” 那人颔首,介绍道:“宗祁,这位是霍格尔。” 宗祁一呆,霍格尔的名号他自然听过,与酒神、墨少一般如雷贯耳,不过霍格尔相对而言低调神秘许多,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幸、幸会。” 霍无舟淡淡瞧着,没理。 两周前,赫克托找到宗祁,自称是酒神的手下。 那时,宗祁尚对大义灭亲的唐言蹊颇有芥蒂。 可是与赫克托促膝常谈,喝了整晚的酒、听了整晚的故事以后,他却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别扭完了那几天,他原想着找机会当面跟老祖宗道个歉,谁知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一直没见她人。 赫克托忧心道:“老祖宗怕是被陆总困住了。” “她临走前托我追查的事情已有眉目。”霍无舟道,“正如她所料。” 赫克托脸色沉了些,“我这边也查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不知道她在哪。” 宗祁也大概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却不解:“如果老祖宗早就洞悉了一切,为什么不直接和陆总解释清楚?陆总他……总不至于昏庸到是非不分吧?” 赫克托道:“她也只是猜测罢了,不然何必叫我们去查?” “就因为这样?”宗祁不懂。 霍无舟垂眸,不温不火地截断:“不止。” 赫克托亦是侧目看向他。 “她在伤怀。” 霍无舟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落在赫克托耳朵里,变成了提醒。 见赫克托沉然了悟的神色,霍无舟没再多留,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只剩下宗祁还糊涂着。 赫克托见状,却摇头淡笑:“老祖宗胸中有沟壑,眼中有山河,是清白磊落、俯仰无愧的真君子。” 所以,机密被盗、孟文山出逃,这些事情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由她的失误造成的,她也不会在真相大白之前,就笃定地说这些与她毫无干系。 因为她也不清楚,这一切,是不是她的过失。但她一定做好了准备,为自己的过失负责。 “那……老祖宗在伤怀什么?” 赫克托一顿,眯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大概,是墨少吧。” “墨少?” 赫克托叹息,“墨少骗了她。可她现在,却下不去狠心对付墨少。”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身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个没有号码的来电,赫克托蹙了下眉,接起。 那边传来久违的女声,沉静恢弘—— “赫克托,我在天水湾,带人过来接我。” …… 一场交锋持续了40多个小时,不眠不休。 双方似都有些疲倦了,心照不宣地慢下步伐,给了自己和对方一段时间修整。 容鸢见各项数据基本算是稳定,便推开总裁办的门,望着办公桌后方的男人,冷声道:“今天各部门可以按时下班了吧?” 男人“嗯”了一声,黑眸幽深无波,“可以。” “那你回去吧。”她道。 男人不动声色,“我还撑得住。” 容鸢也不多劝,只话锋一转:“你几天没回家看过女儿了?” 陆仰止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微微蹙起。 “昨天说昏倒那个是唐言蹊吧?”她继续有条不紊道,“她还活着吗?不回去看看?” 陆仰止脸色更深沉了三分。 “现在双方休战,估计明天就会接着干起来。你今天空耗心力守着一座无人的战场,明天撑不住了,我们是直接收拾收拾缴枪投降吗?” 陆仰止从座椅上站起来,单手拎起西装外套,沉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容鸢看也不看他,挥挥手,“滚吧。” 陆仰止走到门前,脚步一顿,却又回身,阒黑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容鸢,女人要学会示弱,霍无舟那样的男人,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不知能不能忍得下你的脾性。” 这一针见血的话精准得扎在了容鸢的脊背上,她的背影僵直了好一阵,才道:“不关你的事。” 他勾唇,好整以暇道:“是我多嘴了。” …… 回了一趟家,和相思一起吃了顿晚饭,陆仰止又开车去了天水湾。 暮色四合,整座别墅安安静静的,他一踏进客厅就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 陈姨没想到他会回来,忙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先生,您吃过晚饭了吗?” 陆仰止颔首,“吃过了。”沉黑如玉的眼眸往二楼一扫,明知故问道,“她呢?” “唐小姐昨晚没睡好,吃过午饭以后就一直在卧室里睡着。”陈姨道,“您要上去看看吗?也快到饭点了,顺便叫她下来吃个饭吧。” 没睡好?唇角抿出一丝凉薄的笑。 是担心墨岚担心得睡不着觉吧。 他解开领带扔在沙发上,陈姨赶紧收了,转眼就见英俊淡漠的男人迈开长腿,朝着二楼卧室而去。 她心下一喜,又暗暗祈祷俩人可别再吵了。 陆仰止在门口站了许久,终于伸手打开房门。 屋里没人。 他眉心一蹙,走进去,又打开浴室的门。 还是没人。 心头划过的念头让他猛地握拳,棱角分明的俊脸顷刻间如被雾气笼罩,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跑了? 别墅里只留了陈姨一个人照顾她的起居,如果她想趁着陈姨在厨房忙碌时出门,也有可能。 但,别墅前后门分别派了五六名保镖把守,凭她细胳膊细腿的,想要逃出去,不可能。 除非,有人帮她。 陆仰止沉着脸走出门,前门的保镖见了他问了声好,他眉间青筋跃起,又走向后门。 空无一人。 唐言蹊! 耳畔忽然回响起她那天掷地有声的话语:“陆仰止,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若我真想走,你这方寸困守,我还不放在眼里!” 好,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本事! 他怒极,一脚踹翻了的盆栽,疾步走回卧室里。 这别墅内外都装了信号干扰器,网络也全部被掐断,甚至连她的手机都停机了,她究竟是—— 思绪戛然而止,他忽然看到了床边的地板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这是!男人密不透风的黑眸间浮现出深深的惊愕,麦克风,收讯器,三极管,还有电阻…… 她居然把手机拆了,做了个简易的传讯器! 男人拿起那东西,五指一用力,泛白的指节间有被生生攥碎的零件掉出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最近一直在以超常的强度训练自己的大脑,原来如此! …… 几公里以外的车上,赫克托仍然不能理解她是怎么做到的。 女人枕着车窗,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坐姿,“信号干扰器无非就是把移动设备发出的信号频段放大或者缩小,如果是放大的话,我把初始频率人为调小一点就好了。” 她说得轻巧,赫克托却深知不易,“道理我明白,可是您是怎么确定信号会被放大还是被缩小,倍数又是怎么计算的?” “这个啊。”唐言蹊打了个哈欠,“试出来的。” 赫克托震惊,“什么?” 试出来的? “不然你以为老子为什么用了整整两个星期。”唐言蹊自己一说也有点哀怨,“累死了。” 三大运营商上行下行的频段各有不同,从826到2655兆赫,根据军用、民用、警用等用途划分了将近三十个频段。 要在拨通电话和电话被挂断之间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迅速记下十几位数进行反算,还要排除干扰器的干扰。 赫克托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运算,让计算机来做都要卡半天,她竟然…… “我头疼。”唐言蹊闭着眼,虚弱道,“这几天脑子用得多,你开慢点。” 第83章 师哥打了唐言蹊?! 赫克托依言将车开慢了些。 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女人安静了许久,忽然又问:“我让你们做的事,都做好了?” 赫克托道:“是,老祖宗。已经按照您的交代,把谣言散布出去了,那个人……肯定也听说了。” 唐言蹊睁开眼,褐色的瞳孔里清明一片,没有丝毫刚醒时该有的混沌,“是吗?” 她拨弄着手上的红绳,笑道:“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随我去抓贼。” “好。” “啊,对了。”她想起什么,又侧过脸,“手机借我用用。” 她的手机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了。 赫克托自然而然地将手机递了出去。 只见女人修长漂亮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着什么字,而后设置了定时发送,给一个陌生的号码。 赫克托疑惑,“您这是?” “好戏总要有人欣赏。”唐言蹊把手机还给他,懒洋洋地重新阖上眼帘,“请个观众罢了。” …… 与此同时,市中心一家富丽堂皇的七星级国际酒店的总统套间里,一个青年男人正焦急地走来走去。 时不时捂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一旁的真皮沙发上,身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坐着,垂眸安静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水。 袅袅雾气氤氲蒸腾,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无法使他脸上漠然的神色回暖半分。 他没说话,倒是身旁另一个男人嗤笑道:“胆子这么小,盗陆氏机密的时候你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青年无奈,“那、那是因为墨少说了,他肯定能保下我,我才……” 说着,还底气不足地看了眼沙发上喝茶不语的深沉男人。 这二人正是刚刚从英国飞回来的顾况与墨岚。 墨岚抿了口茶,淡淡询问:“什么消息把你吓成这样?” 青年哭丧着脸,走到他面前,“墨少,这两天工程部里一直有人偷偷传着,说是陆总用了两个多星期,硬是从分部的电脑里恢复出来一段操作记录。只是他这两天被您逼得公司集团两头跑,没时间继续处理,所以打算明天移交司法部门,请专人往下追查呢!” 男人眸光一凛,放下茶杯,“操作记录?你没按我说的做吗?” “我确实都是按您说的做的!” “那操作记录不可能被人恢复。”男人斩钉截铁。 青年心有余悸道:“墨少,那可是陆仰止啊!” 是,按常理来讲就算把电脑砸成粉,也不应该找出一丁点操作痕迹的。 可他一是心虚,二是陆仰止这几年来威名在外,几乎被传成了神话,谁也不知道他本事到底有多大,能不能做到这不可能之事。 墨岚没说话,目光深邃了不少,倒似乎,也对那人有几分忌惮。 顾况见状,对青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动手!今天晚上正是动手的好时候!”青年肯定道,“公司上下已经连着加了两天白夜无休的班,今晚是容总亲自吩咐的,所有人都放假休整,除了大门外面几个保镖和监控室里的人之外——” 墨岚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所以你打算偷偷摸进总裁办,把东西删了?” “墨少,我只剩这一晚上的时间了!” 顾况忍不住冷哼,“蠢货。” 青年一怔。 墨岚添了杯茶,看也不看他,“你信不信你前脚进了总裁办,后脚就能被人抓个现行?” 顾况道:“这是陆仰止的圈套,他就等着你过去对他的电脑动手脚呢。到时候就算他电脑里什么都没有,你也逃不掉了。” 见青年呆呆站在那,墨岚往沙发上靠了靠,哂笑,“看来陆仰止还真是不把你当回事,竟然准备用这点小伎俩来对付你。” 顾况却嘲弄道:“陆仰止大概是没料到我们会在今天赶回国内吧。这点小伎俩虽然不像陆仰止一贯大开大阖的做派,不过拿来对付这个蠢货,也尽够了,假如我们今天没回来,他肯定一股脑就钻进人家设好的套里了。” 青年崩溃了,“墨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电脑里真的有证据,我岂不是完蛋了?” “慌什么。”墨岚面不改色,唯独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眸里寒芒湛湛,“销毁点东西而已,何须亲自出马?” “您的意思是……” 墨岚给顾况使了个眼色,顾况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 “不敢?”顾况睨着他,“那你就等死吧。” 青年吓得哆嗦,“不、不要啊,墨少,您说过会保我的!” “我是说过。”男人的嗓音平静低沉,“这话到如今也还是算数的。” 他话音刚落,顾况就从包里取出了一个文件袋,冷声道:“这是墨少给你做好的新身份,还有一张直飞伦敦的机票。你女朋友我们已经送过去了,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走,冒着被陆仰止翻出来的风险,也可以选择销毁了证据,再潇洒利落地走个干脆。” 青年抽出文件袋里的东西,身份证、护照、机票……和一张数额庞大的支票。 他咬牙,“好,我做!” …… 晚上八点三十分。 陆氏集团的大楼里安安静静的。 保安拿着手电筒巡视过每个部门。 这是头一次,陆氏办公楼里没有人在加班。 这两天与英国那边的血拼让整个公司都陷入了疲倦,幸好,今天英国那边也似支撑不住停了手,容总才大赦了底下的员工,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保安巡完最后一间办公室,回到监控室里,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起来。 晚高峰渐渐结束,各大主路也恢复通畅。 一辆黑色的跑车宛如从漆黑的天幕中来,撕裂夜风,以飞速往市中心疾驰而去。 陆仰止也是男人,也有男人骨子里的阳刚热血,可惜他在最该肆意玩乐的年纪选择了与金融商业作伴,白手起家,创立了陆氏旗下这间属于自己的公司。每天望着股价上下窜动,那是远比喝酒飙车玩女人还惊险万分的事情。 于是,追求刺激的心气儿便随着日消夜长而沉淀在了悠悠岁月里。 他很少将车开到这个速度,开到这个让他血脉偾张、眉心处青筋猛跳的速度。 因为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简简单单,只说让他去陆氏办公楼,有件事需他亲眼见证。 可署名却教陆仰止沉了眸光—— 唐言蹊。 这三个字碾过唇齿间的刹那,他觉得血液里的不安定因子又沸腾了起来。 通往市中心的高架桥从层层叠叠的楼宇之中穿行而过,他隐约已经可以看到那间昂扬立于天地间的高楼大厦了。 可,下一秒,从大厦中间偏上的某个窗口里,骤然跃出了烈烈火光。 陆仰止眼波一震,左手狠狠往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厉害。 那火势蔓延得极快,就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往楼上楼下扩散开来。 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灭顶,男人下意识将方向盘握得更紧,脚下猛踩油门,超车并道一气呵成,朝着那处而去。 陆氏楼下,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 消防车辆将这座楼都圈了个水泄不通,因为楼层太高,火势极难控制。 庆幸的是今晚楼里的人不多,都已经被消防员第一时间救出。 唐言蹊坐在一旁的救援车上,发型凌乱、形容狼狈,身上还披着一件薄薄的毯子,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怎么会……” 她等了一晚上,没等到该来的人,却等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赫克托此刻的样子也没比她好到哪去,皱眉道:“怕是david已经看穿了您的……” “看穿了又怎么样!”唐言蹊蓦地起身,杏眸里倒映着熊熊烈火,却又有种奇异的悲哀,“区区一个david,火烧陆氏大楼,他跟老天借的胆子吗?” 她想到这个计策时便不怕被对方看穿。 甚至,赌的就是对方看穿以后仍会惴惴不安、孤注一掷,前来删记录。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赫克托亦是望着火舌卷上天空的场景,在滚滚热浪中开口:“就算david真的有这个胆子,就凭他一个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备好足够的可燃物,让保安都来不及反应,就使火势大到这个地步。” 唐言蹊闭了眼,嗓子里一片苦涩,轻声打断:“别说了。” “老祖宗!这次恐怕真的是……”赫克托咬牙,道,“墨少的主意了。” “我叫你别说了!” 女人大声喝住他。 那陡然拔高的嗓音,竟是,微微颤抖。 赫克托复杂地望着她,“老祖宗……” 指甲嵌进掌心,唐言蹊却浑然未觉。 只是睁开眼,茫然地望着无垠夜空下的大火,唇角弯了弯,“赫克托,你说我是不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赫克托惊道:“怎么会?您别瞎想。” 女人身形一晃,似乎已经站不住了,他想伸手去扶,却被她制止。 一抬手,却无意间看到了腕上那根红绳。 唐言蹊瞬间就流下了泪。 她背对着赫克托,扶着救护车的车身,地面上不停地有水滴落下。 连声音都是咬着牙,怕被听出哭腔,“你知道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第一张脸是谁吗?” 赫克托沉默。 “不是我爸,不是我妈,是墨岚。”女人的手攥了个拳,深深吸气,却又流着泪笑出声,“从小他就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他第一次梦遗是什么时候,他知道我第一次例假是几岁,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懂吗!你能想象吗!” 他不能。 “父母是什么,兄弟姐妹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学刚开学、每个孩子都需要登记家里有什么人的时候,我满世界地找人问,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墨水的墨,怎么写啊? 仿佛能想象那画面。 画面里小女孩怯生生地拿着原子笔,轻轻浅浅地问出这一句话。 赫克托眉峰一拧,别过头去,眼里泛上水光。 这些事,他听墨少身边的顾况当笑言说过。 说是老祖宗月经初潮的时候吓得要死,跑到墨少屋子里一直念叨着“我要死了”、“我得绝症了”。 墨少也没有经验,就抱着她往外冲,打不到出租车,一路跑进医院里。 三伏酷暑,他把她送到,就自己中暑昏过去了。 “老祖宗。”他喉头哽咽了下,“您不要太难过了。”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好笑。 苍白无力,连他都说服不了,又怎能安抚那真正满心创伤的人? 唐言蹊单手撑着车身,缓缓把自己撑起来。 而后,解开了手腕上编织精致的红绳。 一道伤疤就这么落入赫克托的眼中。 “看见这个了吗?”唐言蹊举起手,像喝醉了般,转身又晃晃荡荡地靠在车身上。掩面低笑,“我十岁的时候,跟墨岚一起放学回家,胡同里有人打架斗殴,好几个混蛋在殴打一个比猴子还瘦的小屁孩。” 赫克托眼尾一紧,好像联想起了什么,倏地抬头,“是……顾况?” 他几年前有一次和顾况喝酒聊天,顾况说过很多事。 包括,他当年是怎么被老祖宗救下的。 也包括,老祖宗为了救他,被人一刀扎在了手腕上,差点连命都没了。 很难想象十岁的孩子是如何鼓起勇气扑到寒锋利刃上的。 顾况说,他问过。 老祖宗却笑嘻嘻地答:“还行还行,当时竟顾着逞能了,没想太多。” 后来顾况就跪在十岁的唐言蹊的病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忠心。 再后来,墨少替他还清了债,他便跟在这二人身边,当牛做马,此志不渝。 “我一直以为,你用心对一个人,对方也会用心对你。” 唐言蹊笑得眉眼弯弯,可一股子凉意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渗透进了赫克托心底。 “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但是老天爷给了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他们曾经是我走到哪里都恨不得摆一排出来炫耀的人,他们是让我相信就算没有爹妈疼爱,我也不算被这个世界亏待了的人。” 她原本扬着声音,陡然急转直下,沙哑疲惫得不成调子,“赫克托,你懂吗?” “我不是天煞孤星,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要离开我,我一个人都留不住?” 她抬头,将泪水倒回去,低低呢喃:“这不是命,是什么啊?” 赫克托还欲说话,人群中便有人疾步而来,那强大而具有杀伤力的气场让赫克托下意识就退了两步。 男人却根本没留意他,径直走到了唐言蹊面前,将她从救护车上活活拎了起来! 他浑身萦绕着冷厉逼人的戾气,一字一顿道:“唐言蹊,这就是你叫我来看的东西?” 身旁的陆氏大楼,烈火滔天。 陆仰止已然无法形容自己心头之恨,手里的力道愈发大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毁了我,毁了陆氏,这样你才开心,是吗?” 他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这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是谁曾经抱着他,温言软语地说:“你自己开一家公司嘛!开来养我呀!到时候我也去为你工作,好啵?省得你总和墨岚吃醋,等你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就不管墨岚了,就一心陪你好好经营,把它当我们的家。” 唐言蹊。 你自己说的话, 如今,可还有一个字,是被你记在心里的?! 女人的杏眸睁大了些,怔然看着他,“是你……” 是呵,她叫他来了。 头痛欲裂,唐言蹊努力平息着心头那些愈演愈烈的悲伤和震颤,轻声道:“陆仰止,你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我很难过,别跟我吵架了,行吗? 抱抱我,行吗?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冰冷淬着狠戾的话音,“吵架?你真看得起自己!我没时间陪你吵架!滚开!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滚出榕城,永远别再回来!” 语毕,他放开手,她跌在地上,脚腕一扭,扭得五官都皱了。 视线里,男人已然笃定地走向了消防队。 他俊朗的五官在这浓烈的火光中显出浓墨重彩的深邃棱角,唯独那双墨瞳里,却含着再炙热的温度也无法除却的严寒。 脸廓紧绷,双眉拧得厉害,眉心处一团阴鸷的气息沉沉慑人。 火光描摹着他高大的身躯,每一笔线条都带着锋利的刺,扎进谁的心肺,令人无法呼吸。 唐言蹊跌坐在地上,心脏好像碎过一般,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只剩一具空壳。 片刻,消防员紧急疏散了楼下的人群,空出了一大片场地。 又过了没多久,一架直升机卷着空气中的热浪停在了空地上。 赫克托搀着唐言蹊起身,低声问:“老祖宗,你还好吧?” 唐言蹊按着心口,就像能缓解千疮百孔的心脏般,有气无力地不答反问:“这是要干什么?” “听说是总裁办公室有一份特别重要的文件,而且……没有备份。”赫克托沉着脸道,“陆总可能是想趁着火还没烧到顶楼,坐直升机上去,然后自己攀着绳索到49楼把文件取出来。” “他疯了吗?”唐言蹊脸色一变。 他的右手虽然已经能动了,但是远远不到可以攀绳结索的地步! 她还在惊愕之中,宋井和容鸢的车便纷纷开到。 容鸢还穿着居家服没有换,想是着急忙慌赶来的。 她看唐言蹊的眼神中恨意比上次更加锐利伤人,怒意扭曲成了近乎颤抖的哭腔,“你就非要这样践踏别人不可吗?毁了陆氏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师哥六年多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唐言蹊根本不理她,走到宋井身边,哑声问:“你有庄清时的电话吗?” 宋井犹豫着递上去,目光很防备。 唐言蹊拨通电话,庄清时那边才“喂”了一声,便听到暗哑而冷静的女声响起:“是我,唐言蹊,十分钟之内我不管你是飞着还是爬着,到陆氏门前来。你未婚夫马上要上去送死,不想让他死你就给我想办法拦住!” 庄清时一怔,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看了眼身边的女人,不安道:“大姐……” 那气质冷艳而端庄的女人眼睛一眯,“出什么事了?” “是仰止……让我过去。” “无妨。”她淡淡睨着她,“我和你一起。” “大姐,您刚从国外飞回来,还是……” 女人眼睛一闭,不容置喙地朝司机丢出两个字:“开车。” 陆氏楼下,唐言蹊将手机扔回宋井身上,一步一瘸地走到直升机的门前。 一伸手臂,横在门外。 驾驶员不料会有人突然冲出来,这个距离又不敢贸然起飞,怕她被气浪伤到,只好回头征询后排男人的意见,“陆总,怎么办?” 陆仰止大掌一攥,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闻,“开门,我下去。” 门应声被打开,他一跃而下,唐言蹊不管不顾地将他抱住,嗓音却出奇的平静:“你不能去。” 她说着话都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心口的空荡无以复加,却还是吸着气,重复道:“陆仰止,你不能去。” 男人却挥开她,蓦地攫住她的下巴,黑眸间的寒意仿佛能剜心剔骨,将她剐死,“如果我是你,就会趁着别人还没空追究你的责任,有多远逃多远,而不是站在这里找死。” “火不是我放的,是……”唐言蹊顿了下,那两个字像触电般,在舌尖打了个旋,又被她就着刺针吞下,“我不知道是谁,你别这样看我。” 这利刃般的视线让她的心都被看得死了几回。 “我本来是想在这里给你看看真相的,但是,”她一笑,眼泪莫名被挤落,“也罢,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你明白就好。”男人面色一寒,薄唇翕动,“让开,别再碍我的事。” 她还是笑,苍白狼狈的脸蛋在那烈烈火焰的衬托下,却妖娆明艳了许多,“如果我不让呢?” 远处又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驶入了被消防队圈出的禁区。 两个女人先后从车里下来,看到这熊熊烈火,皆是愕然。 庄清时捂着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为,为什么着火了?” 宋井看见她们二人,也惊得睁大了眼睛,他直接越过庄清时,走到另一个女人眼前,“大小姐!” 被他称作大小姐的人,正是陆家说话最权威的女人,长女陆远菱。 “这是怎么回事?”陆远菱沉着脸,目光从起火的大楼上收回,又看向那边被女人抱住的男人,冷喝道,“仰止!你在干什么!” 陆仰止一震。 大姐?! 唐言蹊听到这道嗓音,心脏亦是猛地蜷缩了下。 庄清时,可真是厉害呵。 连这张王牌都请回来了。 她想着,低笑出声,静静对男人道:“你看,我搬的救兵到了,你去不了的。” 男人身体一僵,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唐、言、蹊。” 啪—— 一声清脆的响。 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也格外震撼人心。 又或者,只是对唐言蹊来说。 她偏着头,单手捂着脸,目光怔怔地瞧着地面上、被消防管道里的水浇出来的水坑。 水面中是她心碎而不知所措的倒影,和男人尚未落下的手掌。 远处,连容鸢都呆住了。 师哥…… 打了唐言蹊?! 男人张开薄唇,吐出一个冷冽无比的字眼,诛心至极:“滚!” 第84章 千万,要平安回来 挨了巴掌的女人仿佛被这一掌打碎了灵魂,怔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风吹起热浪,从她身边漫卷而过,大火在她身后,火星几乎燎上她的背影。 她就这么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看向陆仰止。 褐色的瞳孔里是被什么烧出的灰烬,轻轻渺渺的,一吹就能散开,“你,把什么东西落在上面了?” 陆仰止一震,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 原本就显得暴躁的眉宇蹙紧了些,不耐烦道:“和你没关系,让开。” 唐言蹊不理会他的警告,越过他,一脚踏上直升机的台阶。 男人黑眸间闪过短暂的错愕,伸手就要去阻止她。 唐言蹊早已料到他会如此,目光似有若无地看了眼远处。 庄清时离她不近,却莫名觉得,那女人是在看自己。 她被那沉静无波的一眼看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抱住了男人的腰身,“仰止!” 男人身形一滞,刹那的功夫,唐言蹊已经上了直升机。 陆仰止沉着眉宇,冷声道:“放开!” 他的视线死死攫着直升机上扶着舱门的女人,却听到她无比冷静沉着地开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什么东西,放在哪?你不说也可以,我们就在这里僵着,火马上就要烧过去了,那东西你也别想要了。” 男人俊朗的眉峰皱成千沟万壑,戾气破壁而出,又有一口怒气卡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他将力气蕴在手臂上,重重挣开了庄清时,厉色道:“我要上去,没空顾你,回大姐那边去,别捣乱!” 庄清时何曾见过这样的他,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又扑上去死抱着他不放,“不行,你不能上去!上面火势那么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她自己光想想都被吓得脸色惨白,“你让我怎么办,陆家怎么办,相思怎么办?” 仿佛应了她这句话,人群外面传来女孩稚嫩的哭喊: “爸爸!” 陆仰止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去。 就连直升机里的唐言蹊都惊住了。 攥着舱门的手扣紧了三分,眼神愈发复杂地盯着那个她其实根本看不太清楚的方向。 陆仰止在那一刻感觉到怒意窜上了头顶,冷声喝道:“不准过来!”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问:“谁把相思带来的?” 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庄清时却不怕死地迎上他凌厉的审视和质问,“是我!我怕我和大姐都拦不住你!陆仰止你好好看看,站在那边的孩子是你女儿,你能为了一份文件连她都不管吗?!” 唐言蹊闻声回过神来,在高处睨着她,又瞥了下男人越来越难看的俊脸。 想笑,却被烟尘呛得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倒还有点智商。” 庄清时瞪着她,“你给我闭嘴!都是你害的!” 唐言蹊抿了下唇。 那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被人从外面放了进来,直直扑向陆仰止,“爸爸!着火了!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走啊!” 她一来,男人的注意力果然去了大半。 大掌紧紧捏着她的肩膀,阒黑的眼瞳里怒火滔天,“陆相思,我让你别过来,你听不懂吗!” 陆相思被他训斥得愣住,眼里顿时蓄满泪水,不知所措地抓着他的袖口,“爸爸……” 唐言蹊听到这哭腔,心脏都不自觉地揪紧。 可她狠下心别过头,拍了拍驾驶舱的座位,“准备起飞。” 飞行员很迟疑,回头看她,“这、这怎么行……” 女人眉眼淡漠,唯独一双褐眸,犀利得能插进人心里,“你再耽误下去,陆总要的东西被烧成灰,所有损失,你来赔。” 机舱外,女孩还牢牢抓着爸爸的袖子不放手,可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由快至慢地转动了起来。 男人的面色猛地变得沉峻阴鸷,还没来得及制止,巨大的气流便涌来。 陆远菱见状瞪大了眼睛,不复平日里的端庄威严,近乎撕心裂肺地大喊道:“相思,小心啊!” 陆仰止亦是大惊,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展臂将女孩带进怀里。 热浪袭上他的后背,遽痛不止,仿佛要将他一并焚成灰烟。 他的凤眸一敛,眼底被前所未有的寒气侵蚀,回头望向直升机的影子,怒不可遏,“唐言蹊!你疯了吗!” 直升机似有意识般,竟在半空中停住了。 与此同时,女人的呼喊从头顶落下,“陆仰止,东西在哪!” 事已至此,他是再不可能将她从直升机上薅下来了。 用这种方式逼他吗? 好、好!唐言蹊,你又赢了。 陆仰止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沉沉吐出一句:“在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你最好有命带出来,别被烧死在里面!” “知道了。”唐言蹊没再多听一个字,当机立断地关上了舱门。 可男人站在地面上,却好像听见随着舱门关闭的声音,还有女人安然静谧的笑声,零零散散地跌落在他耳畔:“陆仰止,我倒希望我死在里面,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你错怪了我多少。” 他倏然抬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寸心头血都被挤出胸腔,空洞得厉害。 那慌张扩散到四肢百骸,他僵直地立在原地,眸色阴厉地盯着半空中的直升机,“你敢!” 唐言蹊,你敢! 短短不到三分钟里形势的剧变让周围人都瞠目结舌,反应不过来。 陆远菱却急匆匆跑过来,一把将相思搂紧怀里,惊魂未定道:“小祖宗,你不要命了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姑姑怎么办,啊?” 陆相思小小的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被抱在怀里时,眼泪“唰”地流下来,哭红了鼻子,“大姑姑……” 她哭得根本张不开口询问为什么大姑姑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这久违的怀抱比爸爸冷峻又坚硬的态度温暖太多,她整个人都化在女人怀里了,“我害怕,大姑姑,我害怕……” 陆远菱也心疼得不行,揉着她的头发,“不怕,不怕。” 一边安慰着,一边掀起眼睑,眸光十足锐利地掠向一旁的庄清时,“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陆家上下都知道,陆相思是陆远菱的心头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远菱虽然意属庄清时,但也绝对到不了和她的宝贝相思相提并论的地步。 陆仰止仍站在那处,抬头望着楼上,鹰隼般的眼眸恰如他身后那张漆黑深邃的天幕,晦暗得透不出一丝光。 棱角分明的五官亦是绷紧,除了喉结偶尔滚动、小臂上凸起的青筋将白衬衫的袖子都撑开了之外,他简直像个伫立在大火中的雕像。 陆远菱眉眼一沉,将相思交给宋井,自己走到他身边,扬手就是一巴掌。 宋井和容鸢等人看得都惊呆了,这位陆家长女的岁数,比陆仰止整整大上十六岁,放在外面都能叫声阿姨的年纪,她却只是他的大姐。 不过,这正给了她长辈般不可侵犯的威严,“我把相思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养她的?” 陆仰止生受了这一掌,一声不吭。 “五年来爸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回总部就任,你非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现在好了,烧干净了,你满意了吗?” 陆仰止依旧一声不吭。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陆远菱冷笑,“唐言蹊?她还没死在监狱里?” 陆仰止闭了下眼,拳头攥得更紧。 “这个扫把星!我五年前就说过这个女人八字和你不合,她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克亲克友克夫克子,你就是不信!”陆远菱气得颤抖,想再打他,却又舍不得出手了,“这家分公司少说也有十几个亿的市值,我陆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禁不住你这么败!你懂不懂,她会害死你的!” “这件事我会处理。”陆仰止沉声道,“果真是她做的,我必不会放过。” “最好是这样。” 陆远菱说完话,又剜了他一眼,牵着相思离开了。 陆仰止目送着轿车离去,疲倦得微微阖了下眼。 “宋井。”半晌,他声线极冷地开口。 宋井上前,“陆总。” 陆仰止从怀里掏出容鸢之前那个碎了屏的手机,语调沉缓地说:“请司法部门介入调查。” 宋井接过手机,默然。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他望着陆总身后的熊熊大火,心中一片悲凉。 这一场火,不仅将一千多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付之一炬,更烧毁了这个男人心里对她最后一丁点纵容和怜惜。 唐小姐这么多,却又是何必…… 一旁的人群里,有人听到这句话,脚步往前迈出。 却身形蓦地一顿,被一只手掌攥住了胳膊。 “霍格尔!”那人咬牙道,“你放开我!” “你要去干什么?”霍无舟淡漠的视线扫过他的脸,“赫克托,冷静点。” “你没听见陆总说什么吗?他要起诉老祖宗,他——” 霍无舟无波无澜地截断他的话:“你现在过去,除了暴露你自己的身份、让老祖宗日后更加举步维艰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你以为陆仰止是什么人?你三言两语他就能信了?你潜伏在陆氏五年的事一旦被有心人拿来利用,老祖宗就更说不清楚了。” “你难道要我袖手旁观吗?” “你是老祖宗最后一道防线了,也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人。”霍无舟垂下眸子,“我答应过她,不能让你出事。” 赫克托震惊,“你们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的时候。”霍无舟道,“沉住气,赫克托,这时候你必须沉住气。” 赫克托咬牙,方才听老祖宗说了那些事,他再也沉不住气,猛地挥开霍无舟的手,“不行,我必要把真相说出去!埋伏了五年又如何?如果老祖宗此劫难逃,我这五年的等待同样是白费!你让我冷静,说得真轻巧!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已经冷静了两个多星期了,就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冤枉好人!” “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再忍了!就算老祖宗亲自拦着我,我也必须去!” 霍无舟皱眉,“赫克托,大局为重……” “你少给我说什么大局!”赫克托喝住他,恨怒交织,“你眼里除了那个人的妹妹之外可还有老祖宗一点位置?你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口口声声说帮红桃照顾她,你别是把她都照顾到床上去了吧?” 霍无舟蓦地沉了脸色,眼神阴冷,一字一顿道:“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她三番五次针对老祖宗,你却还要我带口信给老祖宗说要她看在红桃的份上原谅她。老祖宗宅心仁厚,是没刁难过她,可她呢!你看看她都做了什么!” 霍无舟额间青筋猛跳,却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臂,“闭嘴,在这等着!” “你让我等什么!” 远处,宋井忽然一声惊呼:“陆总,是孟文山!” 赫克托一震,身体僵住,再不挣扎了。 他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车里,几个保镖模样的人压着一个男人走来。 那男人便是几个星期前还在陆氏耀武扬威的孟文山,如今不晓得是经历了什么,瘦得几乎脱了形。 陆仰止眯起眼眸,冷冷盯着孟文山,“直接移送司法部门,不必来报我。” 孟文山被他这一个眼神吓得跪在地上,“陆、陆总,饶命啊!饶命啊!” 陆仰止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要走。 宋井冷声开口斥道:“饶命?你盗了陆氏的机密文件,给陆氏造成了这么大损失,你还想要命?” 孟文山赶紧磕起了头,“我没有,我没有啊,陆总,不是我!” 宋井气急败坏,恨不得踹上他一脚,却被陆仰止伸手拦住。 男人转过身,眼底光芒寒冷深讳,“什么叫不是你?” 孟文山哭丧着脸,“真的不是我!我、我确实想过要盗那文件,可是,可是我被人诓了……” “被人诓了?”宋井眉头紧蹙。 孟文山道:“那天在资料室,我一时起了歹念,想偷点不怎么要紧的东西出去卖……” 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生机般解释道:“我发誓,陆总,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偷点不要紧的东西出去卖。” 他边说边看向不远处的庄清时,“清时,清时!你快来跟陆总解释一下,我……” 庄清时柳眉倒竖,简直不想承认自己家还有这么个表亲,恨恨道:“你别看我!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也帮不了你!” “不是我呀!”孟文山喊得这叫一个冤,“我被那个女人诓了!” “哪个女人?”陆仰止眼尾一紧,凤眸眯成狭长的形状,嗓音如同海面,表面风平浪静的,深处蕴含着多少危机四伏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 容鸢亦是凑上前,月眉蹙起,“是唐言蹊?”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就是一个女人,工程部的,新来的那个!她跟我说我可以拷走更多的东西,我一时糊涂,就,就上当了……” 男人眉头紧锁,寒声道:“什么意思?” “她当时说那话,只是为了骗我把u盘再插上电脑。她说是要帮我拷贝更多的机密,其实、其实她连我最开始拷贝的那些值不了两三百万的东西,都删得一干二净了……” 可惜他不懂电脑,根本看不出女人在u盘上动了什么手脚。 只在她拔出u盘重新交给他时,欢欢喜喜地就走了。 后来到了海哥那边,他交出一个空空如也的u盘,差点被海哥活活打死。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一番说辞震住。 尤其是男人,错愕两秒,蓦地倾身上前揪住了孟文山的衣领,眼底猩红,语气狠戾,“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孟文山欲哭无泪,“她当时就是怕我直接拿着u盘走了,所以才用这招骗我。” 因为他若走了,u盘里那些所谓的“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真的会被带走了。 所以她唯有这样骗他将u盘重新插回去,才能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孟文山眼皮底下,把他偷走的东西删得干干净净。 ——再无关紧要也是损失。 那女人,竟是维护陆氏到如此地步,不愿让它损失分毫。 陆仰止只觉得心脏被人用力狠狠砸了一下,震得他骨头都快要疼碎了。 容鸢亦是闭上眼,转过身去。 赫克托还保持着一只脚迈出去的动作,脑海里,回响的却是那天在庄氏旧楼楼下的一番对话—— “老祖宗,如果被陆总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我做的事,他或迟或早也会知道的。” 那时,她语调轻缓,轻缓里,却是那般笃定。 笃定地相信着陆总不会辜负她的良苦用心。 可事实又怎样? 赫克托紧握着拳,已然恨得咬牙。 她听说机密被盗,着急忙慌地让所有人去确认孟文山的去向,确认文件的去向。 一边惶惶不安着,一边不敢轻易告知陆仰止,而是选择了恳请久未联系的墨少来帮忙。 因为她怕,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她妄自托大了、是她没有处理好、没有把u盘中的东西删干净、让孟文山真的有机可乘了。也怕,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她若是对陆仰止多说了什么,会把墨少拖下水。 结果呢。 结果却将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狱——被盗的机密,不知怎么到了墨少手里! 赫克托无法想象那两个星期她被关在家里,连见陆仰止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无法与外界沟通,如同困兽,不知所措,又承受着来自爱人的责难和朋友的背叛,她是如何过来的? “真相大白了,你回吧。”霍无舟淡淡在他身边道。 赫克托望着楼上的熊熊烈火,“我等老祖宗下来。” 千万,要平安回来。 而后思绪一转,看向霍无舟,问:“孟文山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方才霍无舟的淡定平静,他蹙眉,“你是不是早知道孟文山会来?” 霍无舟勾唇,镜片下的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着不远处还穿着居家服的女人,一个笑宛如栖在花间的轻雪,“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会这么做。” “谁?”赫克托皱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你说容鸢?孟文山是她带来的?” “赫克托,你们对她的误解太深了。”霍无舟道,“她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证明老祖宗清白的人。他哥哥对老祖宗太过崇拜,越是崇拜,在对方误入歧途的时候就越是失望。连陆总在得知这一切时都选择暂时关押老祖宗,嘴上保护,实则是怀疑、不敢查下去罢了。唯有容鸢,她始终都在追查真相,你知道吗?” 赫克托愣住。 那边,陆仰止将孟文山的领口攥得更紧,而后猛地松手将他挥开,“滚!” “陆总!陆总!您冷静点啊!”宋井在男人脸上看到的神色太过可怕,他简直无法想象,接下来,陆总会做些什么。 第85章 悬梁、刺骨 火势越来越大,直升机降落在楼顶平台时,唐言蹊一打开舱门就有种身在笼屉、快要被热气蒸熟了的感觉。 机舱里的消防员随她一起下了飞机,动作极快地将保证安全的绳索系在她腰间。 “火已经烧到将近45层的位置了。”对讲机里传来消防指挥的声音,“你们没有多少时间,拿完东西要尽快出来,遇到一切情况,都要先保证人身安全。” 消防员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利索应答:“是!” 而后担忧地望着唐言蹊,“你确定不需要人跟着?” 唐言蹊睨他一眼,“确定。” 陆仰止都肯以身犯险去拿的东西,可想而知有多重要。 若能让旁人轻易接触,他大可以一开始就让消防员进去取。 楼顶上的空气愈发灼热,唐言蹊却觉得灵台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冷静,她攀着绳索,一点点下到49层。 楼道的窗户开着,她身量瘦小,动作又灵活,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空气无法大面积流通的楼道里,显然比外面更像个蒸笼。 脚尖刚落到地面,唐言蹊就感到胸口无比憋闷。 但她没有时间犹豫,迅速拆掉了身上的安全防护索,往总裁办跑去。 楼下,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地盯着不停往上卷的火舌。 陆仰止只觉得那火苗仿佛舔在他心上,烫得整颗心都蜷缩在了一起,五指紧握成拳,沉声道:“再调一辆直升机过来。” 宋井诧异,“陆总!您可千万别冲动,火还没烧到总裁办,唐小姐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其实他想说,就算火真的烧到了总裁办,多一个陆总上去,又能如何呢。 在这巨大的灾害面前,谁能做的都太有限了。 孟文山还跪在地上,庄清时气极,骂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自己值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仰止留下你,你居然敢出去赌博欠债,还胆大包天打起了陆氏的主意,真是不可救药!” 容鸢就在一旁看着她训斥孟文山,冷笑着补了一句:“这有什么新鲜的?老话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庄清时的脸色顿时就垮了,奈何确实是自己家亲戚有错在先,她也只能忍着,“容总,念在他是初犯,又没给公司造成太大损失,这次能不能……就饶他一回?” “能不能不是我说了算的。”容鸢还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瞥了眼身旁被大火吞噬的大厦,“如果那里面的女人没事,一切都好说;如果她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她顿了顿,收起笑容,眉心间霎时如霜降,“别说是你庄家一个小小的表亲,就连我,也难逃师哥的责难。” 庄清时咬牙。 她是希望唐言蹊死在里面的。 可是,在看到身边瑟瑟发抖、面如土色的孟文山…… 十指紧扣掌心,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你个蠢货!自求多福吧!”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天地间猛地起了一阵风。 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眼睁睁看着才烧到46层左右的火苗倏忽间被风吹得窜上了顶楼。 容鸢瞪大了眼睛,心里“咯噔”一声,连最是冷淡的霍无舟都难得紧蹙了眉头。 那边,深沉冷峻的男人已然夺过消防指挥手中的对讲机,嗓音如怒不可遏的惊雷:“下来!带她下来!立刻,马上!” 可对讲机那头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伴随着消防员无奈的言语:“陆总,她已经进去了。” 男人手指蓦地一攥,手背上青筋突起,对讲机的外壳就这么被他生生攥裂了。 碎片扎进他的手心,他却浑然未觉。 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瞬间,已经席卷了他的整片神经。 从小到大,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宋井愕然瞧着男人一步步往火海里走去,仿佛对周围灼人皮肤的火焰毫无感知。 他顾不上那么许多,扑上去就死死将男人往外拽,脸上挂着未擦去的脏污灰尘,“陆总,陆总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 “滚开!”陆仰止拔高了声音,疾言厉色,“都给我滚开!” 没人见过这样的他,就连容鸢都被吓得呆了两秒。 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咬着唇道:“师哥,切莫冲动!你就算不为家人考虑,也想想你女儿!况且,公司机密被盗的事还需要彻查!万一她真有什么闪失……” 容鸢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男人的黑眸中戾气大涨,骇人至极。 她却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心一横,道:“万一她真有什么闪失,你也好替她报仇。” 场面随着她的话陡然寂静下来。 男人阖了下狭长的凤眸,再睁眼时,眼底泄露出湛湛寒凛的锋芒,薄唇上下一碰,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查!” 宋井肃然应道:“是!陆总!我这就派人去查!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漏网之鱼!” …… 楼上,女人刚从陆仰止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楼道里就有滚滚浓烟涌来。 紧接着火焰汹汹而至,卷着夜幕下的狂风,像爆炸般冲破了办公室的门。 沙发、百叶窗、衣架上的衣服等等可燃物在一瞬间就被燎上火苗烧了起来。 唐言蹊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待她再睁眼时,周围已然是一片火海。 她顺手抄起办公桌上的几只水杯,里面还有他今天喝剩下的茶水、咖啡,应有尽有。 唐言蹊想也不想就全部浇在了自己身上,准备带着文件一起冲出去。 可是—— 纸质的文件,她要如何从火海里带出去? 往上浇茶水、浇咖啡,就更不可能了。 犹豫了不到两秒,她一咬牙,直接拆开了牛皮带外的装订线。 十三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字母、数字,最后一页签着男人龙飞凤舞、笔力虬劲的名字——陆仰止。 那三个字仿佛戳中了她心里的什么。 唐言蹊手腕颤抖地将这十三张纸贴在了胸口上,微微闭了下眼。 那三个字,不偏不倚地贴着她的心门。 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借着火光,重新翻开了文件。 这四周环境昏暗,只有殷红的火苗和浓浓的烟尘,刺得她睁不开眼。 唐言蹊只好用手,强制性地撑开眼皮。 烟熏着她的瞳孔,诡异的光线更让她角膜生疼。 她一边流泪一边擦泪,到最后,是真正变成了无助地哭泣—— 记不住…… 记不住! 她记不住这些东西! 这环境太过危险,有关金融的东西她又一窍不通。 再加上近些日子对大脑的超强度损耗,她已经,头疼了好几天了。 “怎么办,怎么办……” 唐言蹊不知所措地瘫坐在地上。 仍然盯着那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背着背着又哭出声来。 她用杯子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哑声咆哮:“记啊!你倒是往里记啊!” 文件被她的手指猛地捏成一团。 女人泪流满面,五官里是肆意的绝望。 “为什么记不住,怎么办,陆仰止,我帮不上你了,怎么办……” 有那一瞬间,她简直想死在这熊熊烈火里。 可是下一秒,却又抓着地毯的边缘,紧咬牙关将文件重新摊开。 她能听到神经断裂的声音,能感觉到自己在如何耗费着自己的心血,甚至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在浓烟火海中,愈发昏沉。 大火逐渐烧到了顶层。 飞行员摘下头盔,对着外面的消防员喊道:“火已经烧上来了,再不起飞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消防员下定决心,“我马上下去把她带出来!” …… 几分钟后,顶楼传来直升机机翼旋转的剧大声响。 所有人都抬头望过去,陆仰止更是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直升机降落。 气流还未散开,他就不管不顾地大步上前,拉开舱门。 机舱里,女人安静地倒在消防员怀里,面容青苍、浑身湿透,胳膊上更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她的眉心再也不复往日的骄纵活力,而是死气沉沉的,如同—— 一个锋利到可怖的念头擦过脑海,陆仰止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下后脑,呆立在原地。 心脏一寸一寸地收紧,心头的血液被挤了个干干净净。 忽然,在他震愕无措的目光中,女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菱唇开阖了一下,不知在念着什么。 陆仰止眸光一颤,被挤出的血液瞬间逆流回心脏,陡然将心房撑破,痛得几乎痉挛。 他想伸手把她抱起来,又怕指尖的锋芒摧毁她脆弱的生命力,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望着她。 那份文件,究竟还是没能拿下来。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涉险? 他微微阖了下眼,手指抚过她的脸。 喉结滚动,低低笑出声。 就只为了证明给我看,你是无辜的吗? 其实,是与不是,又如何。 别说是区区一个陆氏。 就算是你荡平这整座城。 我除了恨得咬牙切齿,又还能拿你怎么样。 男人幽深的黑眸倒映着天边清冷的月光,无喜无悲,却又有很多情绪,点点滴滴地渗透到空气里,缭绕于方寸之中。 还是容鸢最先冷静下来,吩咐道:“救护车,救护车呢?” 赫克托猛地回神,一旁救护车里的医生护士纷纷跑上去,忙得人仰马翻。 消防员长舒一口气,靠在直升机的机舱座椅上,心有余悸地捏着眉心。 脑海里回想的还是方才,他破窗而入、到总裁办公室里救她时,看到的那一幕。 女人跪在烈烈火海中,泪水爬了满脸,一边喘不上气地恸哭,一边视线不肯离开地上的纸张片刻。 然后,她抄起水杯,猛地砸在地上。 拾起最为锋利的碎片,往胳膊上狠狠一划。 血流如注,她混沌的目光却清明许多,苍白着脸蛋,将面前看过的纸随手一扬,扔进身后的熊熊大火里。 她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机械得让人心底发冷,最后左臂上划满了伤口,她又去划右臂。 消防员不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四个字—— 悬梁、刺股。 古人是为了以这种自残的极端方法来保持清醒、好刻苦读书考取功名。 而她,却是为了什么? …… 昏暗中,眼皮像是被什么黏住,唐言蹊费了很大力气,才缓缓睁开。 面前的景物忽近忽远,模模糊糊,只能隐约看清是白色的背景。 嗓子干得快要裂开,她说不出一个字。 吸了口气,五脏六腑却无一不痛。 连气管都仿佛被人切断过一次再接上的,这一吸气,又停不住地咳嗽起来。 病房里的咳嗽声惊了外面的人,护士忙推门而入,将她上下检查了一番,却发现她的瞳孔没有焦距似的睁着。 护士一愣,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很大声地问:“您醒了吗?唐小姐,听得见我说话吗?” 唐言蹊想给出一点反应,却抬不起手,只是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以示自己听见了她的话。 “醒了,确实是醒了!”护士惊喜道,“您终于醒了!我马上去叫医生,您等等!” 第86章 找墨岚 医院的几位专家陆陆续续进了病房。 唐言蹊能听到病床周围忙碌的声音,眼前却还是一片模糊的白色。 各项检查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她疲惫不堪,又陷入了沉睡。 …… 陆氏集团总部,办公室。 男人坐在沙发上,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上没什么情绪,却有种千军万马的慑人气势浮动在他周身的空气里,冷峻磅礴、不声不响地压着人心。 “进展如何?” “已经增派了不少人手。”宋井弯着腰,脸色也有些憔悴,“可是目前……还没有太大进展。” 公司大楼被毁了个干干净净,几个重点项目被迁到庄氏旧楼继续开发,至于其他顾不上的小项目,也就只能延期赔款了。 整个秘书科的电话在一夜之间被打爆,身为首席秘书,宋井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陆仰止虽然不悦,却也理解他此时的分身乏术,只沉声道:“再给你一周时间。” “是。”宋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的表情,余光环顾过这间办公室。 这是董事长几年前为陆总开辟的一间办公室,专门找了国际上最负盛名的设计团队亲手打造。 连办公室里种的什么花、养的什么草都十分讲究。 可惜这些年来,陆总回总部的次数少之又少,回来也基本上只在会议室里见见董事长,所以这间精心准备的办公室便一直锁着积灰。 他无声叹息,忽然想起什么,试探道:“陆总,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唐小姐醒了。” 她这一昏迷就是四天三夜,尤其是刚进医院那会儿,浑身是血,简直分分钟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除了当天夜里男人守在医院等了等消息之外,后面几天,他连问都没再问过医院的情况。 他不问,宋井也摸不准,于是期间唐小姐的病情几起几落的事他也没敢上报,就只捡了重要的说。 男人修长的凤目间色泽幽深,脸廓却是无动于衷的淡漠,“知道了,医疗费用找陆氏的财务报销,其他的,不必告知我。” 宋井心中犹疑,一句“您不去看看吗”在男人冷淡的注视下咽了回去,讷讷道:“是。” “放你一个下午假。”男人淡淡开口,“回去休息吧,这阵子辛苦了。” “我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宋井苦笑,“倒是您……” 他的辛苦比之陆总的十分之一都还不到,顶多就是执行上面派下来的任务、繁琐些罢了。 而陆总,却要在诡谲动荡的局势中杀出一条血路,在保证董事长竞选成功的前提下,最大程度降低公司的损失,还要提防着对手趁虚而入。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种种决策都要慎之又慎,否则,一着出了纰漏,满盘皆输。 陆仰止不言语,僵硬的右臂费劲抬起,从桌上拾起一个相框。 相框的玻璃上布满裂纹,边缘处还有些磕碰和碳化的痕迹。 那里面的照片,却完好无损。 宋井记得,那是唐小姐被推进急救室后,消防队送来的。 说是她在被消防员救下之前,奄奄一息地叮嘱他一定要带出去的东西。 当时男人握着相框,死寂无澜的黑眸里陡然掀起一阵巨浪,连指尖都在抖。 其实宋井对它并不陌生,那是张常年摆在总裁办书架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儿时的陆总和他几年前去世的母亲。 陆总从不会主动去看,却有一次,新来的小秘书打扫书架时,无意间将它取了下来,却被陆总冷冷斥了一声:“放回去。” 宋井是个机灵的,经过这件事以后,就格外注意着它,怕摔了碰了。 只是—— 唐小姐与陆总五年未见,竟还这般心有灵犀么。 况且那时四面大火绵延、命悬一线,她却还记得把它一同带出来。 宋井不敢想,那是怎样刻骨的情深。 又或者,她不惜叫来庄清时阻拦陆总以身犯险、在危难关头挡在陆总前面,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令人敬畏的感情了。 宋井沉默了许久,道:“陆总,检察院的人下午过来。” 陆仰止放下相框,眼睑微掀,平静道:“把目前有的证据都准备好,全部交上去。” 宋井喉咙一涩,“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对唐小姐来说……” 太苦了。 男人没针对此事给出只言片语的回应。 沉默几秒,却道:“给清时打个电话,让她在片场等我,晚上下班我去接她,回家和相思一起吃饭。” …… 医院门外,红色的玛莎拉蒂在路面上划出两道长痕,堪堪停稳。 一下车,后排坐的男人便扶着车身干呕起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睨他一眼,“怀了?” “我日。”赫克托捏着眉心,半天才缓过来,“你女人开车开这么猛?晕死老子了。” 他女人?霍无舟眉心倏地一沉,“别胡说。” 容鸢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踩着高跟鞋径直往医院里走去。 赫克托瞧着那道婀娜多姿的背影,依然心有余悸,凑到霍无舟身边道:“她们容家车技是祖传的吧?红桃开车也是这副德行,要是一路上没个红灯拦着,我看她都要起飞了。” 这一说,霍无舟的眼神也深了几许。 二人各自怀着心思跟在容鸢身后进了医院,却被病房外的保镖拦住。 “陆总吩咐过,里面的病人不能随意探看。” 容鸢摘下墨镜,眉眼间流转着丝丝入扣的凉薄,眼尾略略一挑,气魄惊人,“你知道我是谁?” 保镖不为所动,“谁都不行。” 赫克托皱眉。 他早在之前来过一次,也是被保镖挡在了门外。 不能直接去找陆总,这才辗转托霍格尔请容鸢出面。 陆总这又是什么套路,连容鸢都要拦? 容鸢也是个直肠子,脾气大得很,当即就怒了,还没开口就被霍无舟拽住。 他的手心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得没有温度。 火气瞬间被浇灭,容鸢咬了下唇,怔然望着他。 霍无舟摇了摇头,拽着她往医生办公室去。 过了半个小时,几个身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护士端着托盘、药酒走到了门外。 带路的是唐小姐的主治医师,保镖没多想,直接放行了。 几人走进去后,才摘下口罩,正是容鸢、霍无舟和赫克托三人,还有那位瑟瑟发抖的医生。 “容总。”医生愁眉苦脸道,“这事可千万不能让陆总知道,不然……” “行了。”容鸢将白大褂和护士帽一起脱下来扔在他身上,冷声道,“话多。” 医生噤声不言了。 赫克托与霍无舟守在病床旁边,赫克托忍不住压低了嗓音问:“不是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医生犹豫道:“这事,说来也奇怪,病人昏迷这几天,脑电波却一直非常活跃,甚至……比一般人动脑思考的时候参数还要高。” “什么?”赫克托震惊。 霍无舟沉静无波的视线亦是扫了过去,持着沉着淡静的语调,说的话却石破天惊,“你的意思是,她人睡着,脑子却醒着?” 容鸢原本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闻声猛地抬头,月眉轻颦,“什么叫人睡着,脑子却醒着?” “就是,病人可能一直在潜意识里想着什么事情。”医生自己说着都不确定,“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所以……” 唐言蹊在沉睡中感觉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她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眼帘也疲倦至极地打开。 霍无舟最先发现她醒了,眉骨一跳,低头唤道:“老祖宗。” 赫克托这才收回震惊,也凑过去,“您醒了?”说完又抬头,“医生,快过来看看。” 医生翻了翻她的眼皮,又让她张嘴检查了下基本情况,安抚道:“没什么大碍,不过她的眼睛受了伤,还要治疗一段时间。” 眼睛。 在场的另外三人同时沉默了。 老祖宗的眼睛,是几位jack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赫克托心情沉甸甸地发问:“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目前看来还没有。”医生道,“只是被浓烟刺激得暂时性视力退化,可能要过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视力,这段日子要尽量避免用眼。” 正说着,忽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举着水杯,插到了几人中间。 霍无舟和赫克托同时望向冷不丁出现的水杯,又顺着水杯,看到了举着它的女人。 精致如画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刻板,好似极不情愿般,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你们两个这样也叫照顾病人?连口水都不给喝。” 赫克托一囧,接过水杯,道了句:“谢谢。” 容鸢又像听不见一样,板着脸坐回沙发上了。 倒是霍无舟,镜片下遮盖的双目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跟上她,低声问:“担心她?” “我怕她渴死,师哥跟我没完。”容鸢没好气道。 霍无舟弯了下唇,倒是没再拆穿。 喝完水的唐言蹊总算能出声了,声音沙哑残破得不成样子,“笔,纸。” “老祖宗。”赫克托扶住她要起身的动作,“您要干什么?” 唐言蹊眯着眼睛,将他看清楚些。 原来是赫克托。 她深吸一口气,每个音节都仿佛是从嗓子眼里生拉硬拽出来的,带着疼痛的摩擦,“纸、笔……快点……” 霍无舟从她无神的双眼里读出了显而易见的决然,薄唇一抿,从床头挂的记录簿上取下一支笔,递到她手里。 赫克托不认同道:“霍格尔!” “你跟她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她?”霍无舟淡淡道,“她铁了心要做的事,你拦得住吗?” 赫克托只能咽下这口气,解开拴在床头的记录簿,随便撕了几页空白的纸,递到她面前。 唐言蹊的胳膊上全是伤,一动就疼得冷汗涔涔,但她没有办法。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再不记下来,她就真的要忘记了。 可是头脑里的那些东西,像是锋利的刀口,她稍稍去碰,立马就会被划伤。 那种疼痛无法对别人形容,就像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耳边甚至能听到脑神经一根一根断裂的声音。 她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周围四人无不缄默地望着她,就连容鸢,都难得敛去了冷锐的攻击性,眼中溢满沉重。 她很慢很慢地摸索着写字,像个老眼昏花的长者,写出来的字符根本连不成一条直线,歪七扭八的,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 看了两行,容鸢的眸光蓦地一震,忍不住就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 霍无舟攥住她的手臂,声音绷紧几分,“怎么了?” 容鸢摇头,突然带着哭腔道:“是华尔街的评估数据。” 是由年迈的陆董事长亲自出面、花了大价钱拿回来的东西。 当时,他们绞尽脑汁,托了不少关系才联系到那边的负责人,对方的态度更是趾高气昂,“仅此一份,还有,下不为例。” 这上面记载着华尔街的金融家们对各家待上市的公司的评估比较,还有许多机要的数据表单。 拿到这个,陆氏就相当于知己知彼、可以在短时间内有针对性地调整战略了。 所以那天容鸢和陆仰止才会放下心来,让大家不必在加班,回去好好休息。 结果,却酿成大祸。 听到容鸢的话,连霍无舟两道墨色的长眉都紧紧拧成一个“川”字,“你说老祖宗在写的东西是……” “是我师哥要去火里取的文件。” 容鸢闭上眼,不忍再看。 赫克托震愕不已。 那天,老祖宗被抬下来时,手里什么都没拿。 他们都以为,她没有找到,或是,找到了也没能拿下来。 却没想到…… “这文件一共多少页?”赫克托猛地回头看向容鸢。 容鸢被他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我不知道……十页肯定是有的,她……” 她竟然把它背下来了?! 闻言,霍无舟脸色稍霁,俊朗的眉眼重新舒展开,淡漠似云雾笼罩的远山,不惊不怒,“无妨,十页而已,老祖宗还应付得来。” “是!”赫克托冷笑,“十几页而已!你说得轻巧!十几页她是应付得来,可你知不知道几天前她刚人为测算过运营商无线电波,现在稍微动动脑子都要头疼好一阵子!十几页,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霍无舟棱角分明的面容一沉,镜片下,一对深渊般的眼瞳森寒凛冽,“你说什么?” 医生在一旁已然听傻了,可看到床上的女人忽然捂着脑袋神色极其痛苦的模样,他回过神来,低斥道:“别吵,安静!” 唐言蹊只觉得无数只虫子在她的脑子里钻洞,不停啃噬着她的脑髓。 她痛得想喊出声,可喉咙却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着头倒在床上,不停撞着枕头。 容鸢被女人的模样骇得呆住,心里升起一股极冷的恐惧,“怎么办?霍无舟,她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 赫克托按住床上的女人,凌厉道:“看来她这些天脑子里一直惦记的就是这十几页文件了!让医生注射镇定剂,麻醉,安眠药,什么都好,让她睡过去!忘了这些东西!” “不行。”霍无舟面沉如水,“她醒了会跟你没完的。” “那你说怎么办?!” 霍无舟眉头紧锁,半晌,薄唇吐出一句冷冷的:“找墨岚。” 赫克托身形僵住。 是了,这些年老祖宗一直在做脑力训练,每次受了什么创伤,墨少都会立马强制性地停止她的训练,并找专人治疗,放下手头所有工作亲自盯着她恢复。 没人比墨少更了解老祖宗的情况,也没人比墨少更清楚,这时候她该用什么药。 “找墨岚?”容鸢反应过来,激动道,“找墨岚你还不如直接麻醉了她!墨岚和陆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老祖宗……” 霍无舟一眯眸子,视线陡然犀利,“你叫她什么?” 赫克托也蹙眉,不解地望着容鸢。 容鸢宛如被他的视线钉死在柱子上,一瞬间手脚冰凉,“我、我顺着你们叫的。” 她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别开头,“我是说,墨岚和陆氏向来不和,他肯定巴不得她忘了那些数据。” 霍无舟没吭声,仍旧目光沉铸地盯着她的脸,倒是赫克托笑了一声,“所以容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一组数据比我们老祖宗的命还重要了?” 容鸢冷声反驳:“我没有这种想法。” 一组数据,怎么可能比人命重要。 只是,她潜意识里很抗拒墨岚和唐言蹊二人的接触。 若墨岚真来了,还治好了她、对她细心呵护照料…… 那师哥,岂不是彻底…… 几人还在争执间,唐言蹊已经在医生的搀扶下重新坐了起来。 “不用通知墨岚。”她扶着头,说话的语气还很虚弱,每个字咬得都很轻很慢,不像是吐气,倒像是疼得吸气,“我自己心里有数。” 说完,她握住笔,继续写。 容鸢却一步上前,扣住她的手。 “好了。”她硬邦邦道,“你都已经这副鬼样了,还写什么!躺下睡你的觉吧!” 唐言蹊视力受损,看不清她的脸,可就是这样模模糊糊地觑着她,反倒觉得容鸢和她记忆中那个少年更像了。 从声音到语气,什么都像。 心脏无声蜷缩在一起,她忍不住想,自己偶然想起,都会觉得胸口闷痛,那么霍格尔呢? 他每天与容鸢朝夕相对,这张脸,这把嗓音对他而言,又是何等的痛心摧残。 唐言蹊没理会她的劝告,咬牙写完一张纸,递给容鸢,“你看看,差得多吗?” 容鸢记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具体是什么样,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和逻辑的,除了,字迹凌乱。 笔从手中脱落,唐言蹊头痛欲裂,按住眉心,被时轻时重的症状折磨得几乎虚脱。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调阴鸷而冷厉:“谁放你们进来的?” 容鸢的神经倏然揪紧,慢慢回过头去,正对上门口的男人。 他一手还保持着拉开门的姿势,冷清深寂的凤眸里扬起一片厉色,俊颜沉凝,寒气四溢,“容鸢?” “师哥……”饶是容鸢胆子再大,也被他慢条斯理的两个字慑住,“我……” 赫克托面色一白,低下头,手心攥出冷汗,生怕容鸢直接招出是他拜托她想办法混进来的。 那,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可是床上的女人完全没给他们把对话进行下去的机会。 她轻声打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打磨石头,“是……陆仰止来了吗?” 第87章 一别两宽,恩断义绝 门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黑瞳微不可察地缩了下。 清俊的眉头忽而一拧,盯着她苍白的脸蛋,沉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霍无舟给容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趁陆仰止注意力还集中在老祖宗身上时,找个机会先把赫克托送出去,免得一会儿暴露身份。 容鸢抿了下唇,还没找出合适的借口,床上的女人便哑声道:“你们先出去吧。” 容鸢下意识看向陆仰止。 见他没有露出什么反对的神色,她才将手里的纸张交还给唐言蹊,带着霍无舟和赫克托一同离开。 赫克托一脚刚刚踏出门外,站在病床边长身玉立的男人似有所觉,视线掠了过去,带着若有若无的深意,眄着他关门的动作。 待他们彻底消失在门外,陆仰止收回了目光。 屋里除了他们二人,还剩下医生、宋井和另一位西服裹身的中年男人。 “你的眼睛怎么了。”陆仰止又问了一遍,声线低沉,微微绷着。 “眼睛?”唐言蹊抬手,摸了摸双眼,不在意道,“被烟熏的,过两天就能恢复,没什么大碍。”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能大概摸出他的位置。 因为他那一身冷峻的黑,在周围一片模糊的白色光影里,是那么的清晰鲜明。 然后,她听到男人淡淡地开腔:“嗯,没事就好。” 他略显漠然的态度让唐言蹊的心上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折起手里的纸张,“你是来道歉的?” 陆仰止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闻言,静止的眼波倏然一动。 耳畔响起的,却是那晚从直升机上传来的话—— “陆仰止,我倒希望我死在里面,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你错怪了我多少。” 他单手插进口袋,削薄的唇紧抿成线。 而后,嗤笑,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徐徐地问:“道歉?” 唐言蹊一窒。 心口仿佛被人豁开一道口子,丝丝凉风灌了进去。 “还是说,你到现在也不信我?”试探的声线,微微在颤抖。 她压着百般情绪,尽量平静地抬手,将纸张递给他,“这样,你也不肯信我?” 陆仰止没接她递来的东西,却道:“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晚上我还有约。” 唐言蹊忽然觉得心上的口子被撕扯得更大了,大到,她不遗余力地堵着那个裂口,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面对他的冷漠。 她僵硬地提了下唇角,“你说。” “公司机密被盗一案,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与你无关。”男人以公事公办的口吻,漠然道,“现在孟文山已经找到了,但是他的证词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公司会继续搜索其他证人和证据,尽量还你清白。不过,在抓住你所谓的‘真正的罪犯’之前,你的嫌疑暂时还是最大的。” “毕竟,你与孟文山说多少都是空口无凭。而容鸢拍下的视频,确有其事。” “等你身体好些了,要出面配合司法部门调查。” 他话音刚落,唐言蹊便猛地抬头。 明明是空洞无神的一双褐瞳,却偏偏透着能滴出血来的焦急和无助。 她胡乱抓住他,“陆仰止,我知道是谁!是david!是他!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男人的袖口被她攥住,他无动于衷地敛眉,低头看向她。 那惨白病态的脸色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撞进他眼底,被那阒黑的深晦吞噬。 “你确定是他?” “我确定!” 陆仰止扫了眼不远处的宋井。 宋井连忙颔首,“记下来了,陆总,我马上派人去查。” 说完,他掏出手机出了门。 陆仰止缓缓伸手,把她绞在他袖子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人,我会找,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等着出庭。” 听到“出庭”二字,唐言蹊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蓦然坠入谷底,却忽然,接到了男人递到她面前的文件袋。 “还有。”他一字一字,如生了锈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关于蓄意纵火一事,陆氏董事会已经决定起诉,这是法院的传票。” “你说什么?起诉……谁?”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眼疼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我?”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按时下班了,监控录像里只拍到你鬼鬼祟祟进了陆氏总裁办。”他道,“没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董事会只能做此决定。” 唐言蹊心脏被人用棍子狠狠一砸,气血翻涌间,喉咙竟尝到了些许腥甜。 她努力压着,咽了回去。 泪眼婆娑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也是好的。 若是他的绝情与残酷就这样平铺直叙地摆在她眼前,唐言蹊想,她也许会肝胆俱裂。 陆仰止略一弯腰,她不肯接的文件袋,被他不由分说地搁在了床头。 唐言蹊却忽然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和距离控制不好,指甲生生戳在他坚硬的腕表上,疼得她五官紧皱,“陆仰止,你是认真的吗?” 她指甲边缘沁出的血色,男人眸色一暗,无波无澜道:“法院的公章就在最后一页,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犹如一剑穿透她的胸膛。 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言罢,陆仰止顺手拾起了她面前那张薄薄的纸。 这是方才,她要给他的东西。 缓缓展开,上面歪七扭八、密密麻麻的字迹,让男人死寂如古井的眸光蓦地一震。 唐言蹊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只觉得整颗心被掏得只剩下一碰就碎的空壳。 周围静默良久,却又听到了“嘶啦”一声。 “这些东西,你最好忘记,不要再给任何人知道。”他漠然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和纸屑一起飘落,像下在病房里的一场雪,冻得人手脚冰凉,“否则,你的罪名恐怕又要多一项了。” 打完电话的宋井一开门就看到陆总站在床边,手中极轻极缓地撕着一张纸。 而后,将纸屑扬了漫天。 男人的俊脸有棱有角,五官线条冷硬得充满张力,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使他动容。 唯独那双漆黑平静的眸,如深海,翻涌着一层一层的浪。 一张纸屑飘落在她手心,唐言蹊回过神来,攥紧掌中,突然就笑了。 她给他一张珍贵无比的数据,他还她一纸残忍无情的诉状。 原来从头至尾,他们之间便是这样的公平。 “陆仰止,起诉我,是你的主意吗?”她淡淡出声。 男人也同样淡淡答:“是。” 一个字,彻底摧毁了谁薄弱的希冀。 唐言蹊仰着头,泪水倒流回眼里,有些疼,疼得她皱眉,“好,那么按照诉讼流程,我也可以请律师为自己辩护,是吧?” 他还是那个字,“是。” 可,要如何辩护。 如他所说,在这件事里,她确实存在得太过蹊跷,太过巧合。 除非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否则,连她都不信自己是清白的。 ……幕后黑手吗? 陆仰止端立在原地,如一座巍峨高山,背着光,俊脸隐匿在暗处,“你还有什么线索,可以一并告诉我。” 只要,你肯说出来。 说出那人的名字来。 “没有。”她斩钉截铁道,“我会想办法证明我自己在这两件事里的清白。但火是谁放的,我不清楚,我也没证据。也许你找到david,他会知道些什么。” 陆仰止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真的不清楚?” 贝齿咬住嘴唇,“不清楚。” 男人面色一冷。 忽听宋井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开了口:“陆总,时间差不多了,庄小姐的经纪人刚发来短信说,我们可以过去了。” 那声音分明是字正腔圆、温淡有礼的,却刺得唐言蹊耳膜生疼。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陆仰止最开始说的那句:“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晚上我还有约。” 看起来,是很重要的约呢。 唐言蹊抹了下眼角,湿意朦胧。 一边置她于死地,一边和未婚妻甜甜蜜蜜。 这两件事发生在一起,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嗯。”男人回应了一个鼻音,修长的腿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陆仰止!” 突然,床上的女人开口叫住他。 男人的步伐顿在门边,没回头。 “那场大火,过去几天了?”她轻声问。 “四天。” “四天了啊。”唐言蹊闭了下眼,“这四天,你来看过我吗?” 男人没说话。 她语调里渗出来的低落让宋井的心都无声揪紧,他忍不住开口:“唐小姐,陆总肯定是想来看您的,可是公司现在很忙,陆总他抽不出——” 女人浅色的唇角漾开丝丝缕缕的薄笑。 看到这笑,宋井后半句话又无力地咽了回去。 “我在问他,没问你。他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解释?” 陆仰止已经走出了她能模糊看到的范围,彻底与背景融为一体,可她还是一秒钟就在那光影交错的背景中,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方向。 褐瞳眨动着,明若秋水,灿若骄阳。堪比古之越处子,动静皆宜,风姿无双。 缭绕着某种即将陨落的璀璨辉煌,扑面而来,让人心弦大震。 陆仰止还是没回头,也没说话。 大掌,却扣紧了门框,指节寸寸发白,门框上亦留下了深深的指印,被捏得变了形。 “四天过去了,而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陆仰止皱眉,反问:“不然呢?” 唐言蹊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直白地承认,愣了好一阵。 良久,她轻轻一笑,似是随意提起:“陆仰止,我之所以冒险上楼帮你拿东西,不是为了证明清白给你看,你知道吗?” 她的话让男人眸光一顿。 “清白二字,于我唐言蹊而言,还没有到重逾性命的地步。” 她这样说着,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了泪。 泪水顺着她苍白削瘦的脸蛋落下,她却笑得讽刺,“我只是不想让你上去送死,又找不到什么其他更有面子理由。” 宋井听得心酸,别过头去。 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清白二字,于她而言,还没有到重逾性命的地步。 可是陆总的安危,却是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千万倍的东西。 “陆仰止,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她的双眸没有焦距,说不出的憔悴,一股子绝望甚至浓稠到渗进了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执拗。 “旁人见到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都会觉得可怜,你的心肠是有多硬,看到我为你赴汤蹈火、伤痕累累,也一点都不会心疼吗?” “还是说,正因为我次次都肯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才让你觉得我唐言蹊这条命,根本不值钱?” 她自嘲地笑出声,“你敢这样一次次践踏我,无非就是仗着我爱你。” “好了,陆仰止,你赢了,你也解脱了。” 她拿起床上的文件袋,直接掷了出去,“拿着你的东西滚。” 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男人僵直的脊背。 “从今天开始,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一别两宽,恩断义绝。” 她的声音不大,却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宋井望着男人阴沉到晦暗的侧脸,张了张嘴,似有话说。 可转瞬,却见他漠然往外走去,留下了这么半天唯一的一句话:“随你。” 一脚踏出门,陆仰止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又扫到了保镖身上。 “以后如果再有任何不相干的人被放进来,我唯你是问!” 男人沉冷暴戾的话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楼道里。 保镖吓得胆寒,低头忙道:“陆总,我、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这里面的人,是陆氏机密被盗和纵火最大的嫌疑犯,好好看着她,别拿你的饭碗挑战我的底线。”男人凤眸轻眯,淡淡一眼机锋暗藏,“除非,你想替她坐牢!” “坐牢”二字如惊雷炸响。 唐言蹊猛然抬头,却也只看到了被重重甩上的门。 她不管不顾地拔掉针头,跌跌撞撞跑到门边,一开门就被五大三粗的保镖拦住。 她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用尽力气喊道:“陆仰止,你回来!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男人置若罔闻,一步步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唐言蹊跌坐在地上,感到了从血管里渗透出来的冷意和绝望。 不是说她可以请律师为自己辩护吗? 不是说一切都按照正常的法律流程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 随着陆仰止一同来的男人最后才离去,侧头看着她近乎疯癫的样子,似笑非笑,“唐小姐,陆总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唐言蹊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来问他是谁。 “陆总前些日子为了个不值当的人做了些糊涂事,伤了庄小姐的心。眼下要向庄小姐提亲,总得额外备些拿得出手的聘礼才是。” “聘礼……”唐言蹊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豁然间,醍醐灌顶。 原来,这是他为庄清时准备的礼物。 怪不得。 怪不得要置她于死地。 这世界上除了庄清时,还有谁恨她恨得非要她下地狱不可? “您好自为之吧。”他丢下最后的话,翩然往外走去。 当晚,医院传来消息,因火灾住进高级病房的女人突然陷入重度昏迷。 病情急速恶化,马上要动一场很大的手术。 凌晨两点半,亮了六个多小时的手术灯灭掉。 病人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严密监护。 …… 与此同时,一架飞机降落在欧洲中部的一处私人机场。 男人下了飞机连稍微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便驱车一路赶到了莱茵河畔的某座巨大庄园。 这里仍保持着几个世纪前的古典建筑风格,墙面上壁画雕像一应俱全,并以金银镶边,华美精致。 穿过富丽堂皇的前厅,远远就望见不远处中年女人冷艳沉静的侧影,正在花园里浇花。 她的五官是西方人独有的深邃,皮肤也比亚洲人白皙,眼眸被长长的睫毛一遮,谁也看不清那双泛紫的瞳孔中究竟藏着何种神色。 男人怔了下,压低嗓音,以流利的德语问道:“圣座,您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 “jan又出事了?”女人打断他,冷冷淡淡地一眼扫过去,令他如芒在背。 她的发音不太标准,像是音译过去的什么,隐约能听出,唤的是一声“言”。 男人皱眉,“言言?我没听说……” “她被姓陆的关起来了。”女人放下浇花用的水壶,冷声道,“moran,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墨岚沉默。 “半个月前陆氏机密被盗,是你做的吧。” 墨岚毫不犹豫,坦白道:“是。” “他把jan关起来两个多星期,是想拿她顶罪?” “以我对陆仰止的了解,他不会。” 女人哼笑,“所以你才放心大胆把锅甩在jan头上,因为你笃定了陆仰止不会拿她怎么样?” 墨岚蹙了下眉,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话。 这女人的格局太大,眼光又太犀利,话虽然说得难听了些,但事实,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moran,你别忘了唐家和江家为什么答应你得寸进尺的要求。” 女人在石桌旁坐下,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矢,锐利伤人,“我养不养她,她认不认我,那是我们母女之间的事。就算我把她带回家里打残了腿,撕成碎片扔到玫园里喂狮子,轮不到一个外人欺到她头上!” 这边还在吵着,内庭里一道挺拔的身影便大步走了出来,语调淡然,静中含威,“出什么事了?” 墨岚见到他,更加不敢造次,“伯父。” 男人漠然瞥他,没理会,径直走到女人身边,揽着她的腰,亲昵地低声问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跟我说,嗯?” 谁不知道,town家这一代的家主唐季迟,就是个大写加粗的妻奴。 而且他的妻子,willebrand家的长女,随了堂哥的“江”姓,为自己取名“江姗”,那更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三十年前以雷霆手段血洗教廷上下,是真真正正一个令人钦佩的女强人。 正应了她的名字,江姗,江山。 生来,就是为了与男人争锋。 女人从管家手里拿过传真,狠狠摔在石桌上,“自己看。” 唐季迟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俊眉一沉,又交给墨岚。 传真上,正是法院下给唐言蹊的诉状。 墨岚眼底划过几丝错愕,“这……” 陆仰止,他怎么会?! 第88章 你心里那个人,是她吗 事发突然,并且完全在墨岚的预料之外。 他攥着那薄薄几页纸,双眸间色泽沉暗冰冷,“我会想办法。” 说完,行了个礼,怎么来的又怎么去了。 只剩下唐季迟拉着爱妻的手,若有所思地淡笑,“五年前不是说,她不和你离开,就断绝母女关系、再不管她吗?” “我和jan之间本来没什么关系可断。”女人从他怀里退出来,眉目沉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深邃冷艳,与唐言蹊大不相同,“倒是你。” 唐季迟被她认真的眼神看得失笑。 这么多年来,她做每件事都用尽全力,从未有过半点懈怠。 可就是每次她梳起头发,伏在案间工作的样子,才最是迷人。 “我怎么了,嗯?”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moran把事情做到这一步,是谁在背后撑腰。”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笑意,“知道你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也不等她回应,他便强行握住她柔软细腻的手,低低徐徐道:“今年的矢车菊开得不错,我让人运来几株新的养在玫园,去看看。” …… 榕城市中心的一家高级餐厅里。 庄清时身着粉色一字肩上衣,配以白色的鱼尾裙,缓缓行过光影陆离的玻璃门,优雅大方,步调合宜。 她身边跟着的男人亦是容貌惊人。英俊的五官很有棱角,一身肃冷的黑色西装,就连浅色的领带也未能拆解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举一动中皆透出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威严。 这样的两个人同框,连服务生都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那不是天天上电视的庄清时吗?” “是啊,我说外面怎么蹲了好多狗仔。” “明星真是有范儿啊,和未婚夫吃个饭都有人拍。” “怎么就未婚夫了?”一人惊讶,“那是谁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是陆氏集团的三公子,俩人感情好得不得了,连孩子都有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结婚。据说庄清时前阵子还在节目里透露说,这次如果能拿个影后的奖杯,她就息影,回家好好相夫教子、当个全职太太呢!” “不会吧?有了孩子都不结婚?” “听说好像是因为庄清时暂时还没想嫁,陆三公子等了她五年了。”另一人满脸憧憬道,“不然你以为像他这样家境显赫、有钱有颜的男神,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五年来0绯闻,干净得像个和尚?” “那是因为他工作忙,连家都没空回。还女人?”一道骄纵不悦的嗓音蓦地插了进来,“要什么女人?要你们这种有头无脑、有脑长草、就知道天天议论别人的女人吗?那他还不如当一辈子和尚。” 二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只见身后,竟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像是刚从洗手间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块丝绢,正在擦着白嫩的手指头。 女孩脸蛋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冷漠,年纪不大,气场却开得十足,说话亦是吐字清晰,甚至咄咄逼人的。 在这里工作的服务生多少都有些眼界,一眼就看出她身上连件小饰物都价值非凡。 不禁奇怪,这又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八道,我就扒了你们的舌头。” 她恶狠狠地威胁完,将丝绢扔在其中一人脸上,迈着步子离开了。 陆相思觉得很郁闷。 非常郁闷。 在家里关了一个多月,爸爸总是忙得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今天司机大叔说爸爸要接她出来吃饭,结果她到了酒店才知道是和谁一起。 登时翻了个白眼她就想回家了。 心里暗自腹诽,这还不如去和大姑姑吃饭。 果然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看到订好的座位上,一男一女已经相对而坐了。 女人瞧见她,立马挽了个温和得体的笑容,“相思。” 陆相思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绕了个远道跑到爸爸那边坐下。 庄清时有些尴尬。 陆仰止看了女孩一眼,没说话,招来服务生,点了餐。 这一顿饭吃得不怎么舒坦,庄清时几次试图和女孩搭话,都被她懒洋洋地敷衍过去。 到了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女孩直接将叉子拍在了桌子上,“你爸妈没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吗?你烦不烦?” 庄清时被她骂得一怔,眼前忽而闪过什么画面—— 别墅里,老人浑身僵硬,捂着心口趟在地上。 她哭着奔上去,抱住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满腔羞愤一下子被这画面冲淡,换成了浓到骨子里的悲凉,和一种近乎尖锐的痛恨。 她的神色尽数被男人看在眼里,陆仰止眸色微敛,沉声念着她的名字:“陆相思!” 女孩被喝止,呆呆地望着他,“爸爸……” “清时阿姨和你说几句话而已,你这是什么态度?”男人亦是放下餐具,深眸里寒意斑驳,“还是你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有教养?你大姑姑和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 他的语调乍听上去无波无澜,可尾音微微提起的愠怒让陆相思如同被当头棒喝。 庄清时望着对面维护自己的男人,心里一暖,慌忙道:“仰止,你别和孩子较劲,我没事的。” “不用你帮我说话。”陆相思怔了下,回过神,咬牙,“对,我是没家教,我就是没家教!” 她边说,边红了眼眶,却拔高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不落下乘,“谁让我是个没有妈妈的野孩子!而我爸爸又天天忙得见不着人!我就是没有爹妈管教,全天下我最没家教!” 话音一落,不仅陆仰止面色僵住,连庄清时都呆了。 她赶紧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女孩身边,抽了张纸巾为她擦着眼角负起不肯流下的眼泪,“相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你大姑姑那么疼你,对你那么好。你爸爸忙,也是为了赚钱给你更好的生活。反正我和你爸爸很快就要结婚了,以后我就会是你的……” “不用管她。” 男人冷漠的嗓音突然传来,如古刹的钟声,稳重恢弘,又惊起寒林雀鸟,“她愿意哭愿意闹,随她去。你们对她多好她也不会知道珍惜。小小年纪就嚣张跋扈,不懂感恩,以后还得了?” 庄清时抿了下唇,看到男人清俊的眉宇间隐约浮动的躁意,也不好再劝。 陆相思这孩子,性格比起同龄人,确实是有些太凌厉了。 若说疼爱,她也是不缺的。 陆远菱是当真拿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着,而陆仰止,虽不常在家,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千金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 别说是父亲整日扑在公司里的庄清时了,就连唐言蹊那个有名无实的唐大小姐,从小也没怎么和家人团聚过。 可她们,谁也没落个陆相思这么……不可一世的性格。 不过,庄清时思绪骤然一滞,说到这不可一世的傲慢性格,她倒是有些眼熟…… “让司机送她回去。”男人已然开口,没有转圜的余地。 陆相思到底还是小,眼底的惊惶与受伤掩饰不住,就被保镖不由分说带了出去。 待她离开,陆仰止才屈指揉着眉心,沉声对在杵在一旁的司机开口:“送去她姑姑那里。” 庄清时在女孩的位置上坐下,离他近了些,柔声道:“就知道你还是舍不得。” 男人似乎凝眸在思考什么事情,因此连她的靠近都没注意到。 半晌,他阖了下眼,“是我把她养得太骄纵了。” 庄清时仍是笑,“我也一直奇怪呢,陆家是整个榕城出了名的家风优良,家教森严。再往上数一辈,那都是军区大院里规整出来的国之栋梁。我以为你也会培养出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怎么好像……”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呢。 虽说他严厉,但也只是最近的事。 前几年,陆相思小的时候,他和他大姐一样宠着那孩子。 庄清时离他们的生活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陆仰止,其实比他大姐更要溺爱陆相思。 身为父亲,在很多他该摆出威严的时刻,他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竟像是……在纵容女儿变成这一副刁钻蛮横的性格。 庄清时不止一次这样觉得,但又想不通,他故意养一个刁钻蛮横的小公主,是为什么呢? 庄清时的疑惑让陆仰止沉铸的眉心倏尔被触动了下,他平静地一笔带过,“大姐宝贝她,我也不愿苛责。” “也是。”女人点头,算是接纳了这个说法,“大姐对相思的好,怕是谁都比不上。” 陆仰止没搭话。 庄清时沉默片刻,又试探道:“仰止,我一直想问你,相思是不是大姐的孩……” “不要胡说。”男人冷声截断她,“这话传到相思耳朵里,她又要胡思乱想了。” 庄清时闭口不言了。 其实她和外面的人有着一样猜测。 毕竟这孩子的身世,简直就是个谜。 每次问大姐的时候,大姐也不肯多说。 她甚至有段时间总在想,相思有没有可能是唐言蹊的女儿。 但大姐听了她这个猜测以后,冷冷嗤笑,“相思怎么会是那个扫把星的女儿?还是你觉得,我会替唐言蹊养女儿?” 的确,不会。 大姐对唐言蹊的厌恶,没谁比庄清时更清楚了。 气氛忽然降温。 相对无言时,陆仰止的手机响了。 庄清时在屏幕上看到“宋井”二字,莫名悬起的心才稍稍落定些。 “什么事。”男人波澜不兴的话音响起。 宋井在那边道:“陆总,医院传来的消息,唐小姐进了急救室,正在抢救。” 庄清时就在他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就抬眼望向男人的脸。 只见那冷峻的侧颜像是被冰封住,一双眸子幽深无底,“知道了。” 庄清时见他挂了电话起身,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装作没听到电话里的内容,明知故问道:“你……你去哪里?” 陆仰止敛眉瞧着被抓住的衣袖。 下午,也有一双寡白无力的手,曾这样抓着他。 他披上外套,淡淡道:“吃完了,我去结账,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庄清时不松手,急切地盯着他,触到他冷清的凤眸,又软了语气,“仰止,你这段时间太忙了,好不容易才有时间陪我吃个饭,不要这么快回去,好不好?” 他阒黑的眼底升起一片迷雾,很厚重,令人看不穿。 可是嗓音却低沉得性感好听,“那你想去哪?” 庄清时想了想,咬唇,小声道:“出去走走。” 男人低笑,“你这张脸,放在哪都有人认识。还是你想带着一群狗仔一起出去走走?” 庄清时黯然道:“好吧,那……回家。” 说完,拿起包包,待他结完账,上了他的车。 车子一路开回她住的高级公寓,熄火后,男人点燃了一支烟。 庄清时拉开车门下车,他亦是下了车。 “那我先回去了。”她道。 男人俊长的眉毛一扬,烟雾从他的薄唇中溢出来,“不请我上去坐坐?” 庄清时一愣,“你不是……” 要去医院看唐言蹊吗? “我怎么?” 喜悦忽然冲垮了她的心门,庄清时挎上他的臂膀,扬起笑容,“没有,上面乱的很呢,打扫的阿姨这两天休假,你可别嫌弃我。” “嗯。”他应了,锁上车,随她一起上了楼。 屋子里确实有些乱,但思及她早出晚归的生活,这已经是相当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庄清时换了居家的衣服,收拾好沙发,让他坐下,又为他沏了杯茶。 男人鼻翼轻耸,“金骏眉。” “是啊。”她笑,“听你家用人说,每年你都从武夷山买不少金骏眉回来,我猜你喜欢喝,所以家里也就时常备一点。” 陆仰止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他突如其来的造访让庄清时有点喜不自胜,为他打开电视,又兴冲冲道:“刚才没吃好吧?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陆仰止一双凤眸攫着她的脸,“你会做饭?” “哪个女孩不会做饭?”庄清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小就和妈妈学,将来想做给喜欢的人吃。” 要说陆仰止其人,他身上的气质很大程度埋没了他的容貌,大多数人只感受到那矜贵疏离的气场,便不敢再抬头去看他的脸了。 可是他那张脸,修眉凤目,英俊非凡,性感利落的鼻梁下薄唇如削,连下巴的弧度都倨傲得仿佛是被艺术家精心设计好的。 更遑论是那双吸引人的眼眸,简直如同将一对价值连城的黑曜石就这么嵌在了挺拔的眉骨下面。 这张脸,说是颠倒众生都不为过,比她这些年混迹娱乐圈见过的小鲜肉们漂亮不知多少倍。 庄清时从小就喜欢他,这种初恋的心情一直保持到现在。 被他这样盯着看时,还是会脸红心跳。 见他不拒绝,她便红着脸走向。 以后……他们结了婚,也会是她来做饭吧? 如此想着,心里不禁雀跃,话也多说了几句:“我妈给我爸做了一辈子饭,家里有佣人她也不喜欢她们插手。” 陆仰止安静听着,过了会儿,她将煮好的面端出来放在茶几上。 他没急着动筷子,而是望着那碗色泽鲜亮的面条,表情很深沉,喜怒难辨。 “听大姐说你从小过得就特别辛苦。”庄清时蹲在他对面,丝毫没有电视里端着架子的大明星样,“有人给你做过饭吗?” 陆仰止一眯眼睛,“很少。” 很少,不是没有。 庄清时想到什么,抬眸问,“你和她结婚之后呢?” “唐言蹊不会做饭吧?”说着,她笑意有些嘲弄,“也对,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下厨的人,从小就扎在男人堆里,五谷不分。” 陆仰止听着,眼前的画面却拉得远了。 唐言蹊。 她恰恰是那个为数不多为他做过饭的女人。 庄清时抿了下唇,继续问道:“刚才宋井打电话……是因为什么?” 男人收回视线,平静开口:“你不是听见了?” 庄清时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那你不去看看她吗?” 陆仰止刚拿起筷子,听到这句又放下,他面无表情道:“你很希望我去?” “当然不希望。”庄清时垂下眼帘,“但是你做什么,向来与别人希不希望无关。而且她现在是公司纵火犯的重要嫌疑人,出了事,也很麻烦吧。” “嗯。” 庄清时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抱住他,柔柔道:“仰止,你又不是医生,你去了也没用。今天你就专心陪我,不要走了,好吗?” 她眼角眉梢风情万种,是令任何男人都会无法抗拒的妩媚。 男人眼底弥散开更深的雾气,脸廓不见动容,“好。” 庄清时大喜过望,“真的?” 他无声,算是默认。 就在唐言蹊被推进手术室、医院忙得人仰马翻时,容鸢也接到了消息。 她最先问的一句便是:“我师哥去没去?” 电话那头的人道:“陆总还没来,他今天晚上……和庄小姐有约。” 容鸢挂了电话,十足地不可思议,坐在椅子上,眉心胀痛得厉害。 霍无舟见她的样子,黑眸一闪,“医院出事了?” “霍无舟。”她轻唤着他的名字,把玩着手机,嘴角扯开一个算不上笑的笑,目光有些空洞,“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哪样。” “绝情。”她想了半天,吐出这两个字。 男人走到她办公桌前,隔着一张桌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将她那张略显失落的脸蛋圈入视线,漠然启唇:“为什么这么说。” “真奇怪,我本来挺讨厌唐言蹊的。”容鸢闭上眼,“怎么现在又有些替她不值了。” 霍无舟皱了眉,“老祖宗真的出事了?” 容鸢颔首,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告诉他,索性就收敛了语气,很机械地叙述:“真的。在抢救,今天晚上她如果熬不过去,我明天放你一天假,去给她准备后事吧。” 男人闻言面色一厉,猛地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女人淡淡沙哑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霍无舟,你心里那个人,是她吗?” 他的脚步蓦然止住,背影伫立在那处,像一座僵直的山峰。 见他不答,容鸢了然一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觉得疲倦,疲倦到连计较都不想计较了,“她若是真死了,怕是也有我一份‘功劳’,你会不会恨我?” 霍无舟皱眉,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沉声问:“陆仰止人呢?” “在和未婚妻卿卿我我。”容鸢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真他妈恶心。” 第89章 这样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医院里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已至深秋,男人踏着夜色而来,修长的黑色风衣上沾着丝丝寒气。 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面色焦急的人,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霍格尔,老祖宗不是下午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进急救室了?” “不知道。”霍无舟也觉得这事情来得太突然,眉头蹙着,“容鸢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二人快步往急救室门口走去,迎面却有人与霍无舟擦肩而过。 霍无舟脚步微顿,眯着眼睛回头望着他的背影。 赫克托急火攻心地喊他:“你看什么呢!” “那人,眼熟。” 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赫克托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霍无舟回过神,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镜框,眼底涌过一缕缕深意,“先去看老祖宗,回来再说。” 手术总算在后半夜结束,可是却连人都没让他们见到,就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任他们百般询问,医生也只是惋惜道:“我们尽力了,但是病人的情况不好,非常不好。” 赫克托一拳砸在墙上,低声咒骂。 霍无舟也难得的面色沉重,“替我照看容鸢两天。” 赫克托抬头,皱眉,“你去哪?” “英国,找墨少。” …… 开庭时间原本定在三天后,可因为病人仍然昏迷不醒,只好这样一天天往后顺延。 唐言蹊再醒来时,已经不是在她昨晚睡着的地方了。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的顶子,颜色很模糊,看不清,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忽然,就扬唇笑了下。 门外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话音:“笑什么?” 她从小就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也不像一般的女孩,躺在床上都怕被人看。 盖着被子又穿着睡衣,一张脸罢了,有什么怕被看的? 而且看她现在这个伤痕累累浑身乏力的情况,对方若真想对她做什么,也不是她拦得住的。 于是她闭上眼,淡淡道:“我在笑,怎么好像我每次醒过来,都在不一样的地方。” 那人扬眉,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想不到。 毕竟他身边接触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大家闺秀,谁也不曾受过她这等罪。 “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男人丢下这句,关上门便又出去了。 唐言蹊没当回事,捂着疼痛的脑袋,又躺下。 …… 楼下,沙发上坐着一个容貌精致的女人,静静端着杯子啜着茶。 她身上有股张扬过后被生生打磨掉棱角的痕迹,温袅沉静。 那些独属于她的冷锐与嚣张,不知何时都被剥离下去。 过滤沉淀后,便成了绕在她娇妍倾城的眉眼间最与众不同的风情。 “阿笙。”男人哑声唤她。 傅靖笙不紧不慢地喝完茶,才问:“办完事了?” 男人走到她身旁,将她圈在怀里,“嗯。” 她的身体微颤了下,想躲,没躲开。 “别躲我。”他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声线暗哑,“阿笙,我不喜欢你躲我。” 于是傅靖笙便不动了。 他也不喜欢这样安静的她,攫着她的下巴,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望进她的眼底,“你不问我楼上的女人是谁?” “江一言,你把我千里迢迢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你在楼上养了个女人,然后再问你一句她是谁?” “是。”没想到,他却坦然承认了,凉薄自嘲。 他要怎么说出口。 这也是他随父母一道过来的原因。 他想看她吃醋,想看她脸上有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曾经,她的全世界都是他,每日绕着他转,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他也痛恨过她使手段拆散他与他的初恋,所以在婚后对她苛责严厉,从没有好脸色。 所有人都知道,江家的大少爷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拒绝傅靖笙。 可是没人知道,在她彻底死心之后,他又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只为把她追回来。 这便是风水轮流转吗? 江一言闭了下眼。 当他愿意把一颗心剖出去给她时,她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傅靖笙果然莞尔一笑,不怎么在意,配合他道:“嗯,她是谁?” 江一言心底遽然发痛,“阿笙。” 她笑得妖娆,迷人,不走心,“是谁?” 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是我表妹。” 傅靖笙眸光一闪,倒是真的有了几分惊讶,“你表妹?” 她与江一言从小相识,只知他有个亲妹妹江一诺,是江家从上到下都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公主。 却不知,怎么还有个表妹。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有过半点来往。 正在出神着,别墅的大门被人打开,高大英俊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五官是西方人独有的立体深邃,气质又是东方水墨般的清贵淡然,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温和沉静,一看便知肯定是哪位满身娇宠的豪门太太。 “伯父,伯母。”傅靖笙率先站起来问好。 江一言也淡然起身,恢复了那张不显山露水的面瘫脸,“爸,妈。” “她醒了吗?”女人温声开口。 “醒了。” “那我去做饭。”女人道,“还没来得及请佣人,今天就凑合一下吧。” “我来。”男人淡淡接过话,嗓音到了中年却不见半点油腻,仍如当初,只是更加成熟,“你去看看她。” 傅靖笙看着两位长辈之间爱意满满的样子,垂眸轻笑。 都说iap研究所的江教授宠妻宠上了天,几十年如一日,连儿女都要摆在妻子的后面。 那个在科学界叱咤风云的江临,回了家,也不过就是个会为了妻子一蹙眉一瞪眼而心疼不已的丈夫罢了。 可江一言,却好像半点没继承到他父亲的优良基因呢…… 否则,他们之间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也好。”段子矜明白丈夫的意思,他是想让她作为长辈,上去和唐言蹊说两句话。 毕竟有些事,还是女人和女人聊得来。 卧室的门第二次被打开时,还没入睡的唐言蹊又被吵得坐了起来。 她的视力比最初醒来时好了许多,能大概分辨出来的是个女人,怔了下,“你又是哪位?” 段子矜关上房门,温温静静地开口:“我丈夫江临,是你母亲江姗的哥哥。论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舅妈。” 唐言蹊眉头皱得老高,没吭声。 她这一生亲情单薄,别说是舅舅、舅妈了,就连她爹妈都快忘了长什么样了。 感受到她的抗拒,段子矜很善解人意地没有逼她,换了个话题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唐言蹊硬邦邦道。 她最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也不是个乖乖女讨人喜欢的料,很多时候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很抱歉这么突兀地把你从医院里接出来。”段子矜不好意思地笑,“我们也是有些急了,先前你妈妈听说你出事,担心得不行,可是她自己又脱不开身,赶不及回国,只好拜托在国内的我们直接来接你。” 接出来却发现…… 她除了身上有伤,视力临时受损以外,根本没什么大碍。 一点都不像医院里传说的那样,随时有死在重症监护室的可能。 唐言蹊听着她说,揉了下额角,“舅妈是吧。” 她看不清段子矜的脸,却能感知到她略有些诧异的眼光,“应该是我抱歉。我从小就野习惯了,连我爸我妈家里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段子矜拧眉,“这不是你的错。” “不管怎么说我谢谢您带我出来,我也正是想出来的。但是您不用为了安慰我,强说是我……”唐言蹊顿了顿,念出那两个字,自己都觉得奇怪,“妈妈,让您带我出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段子矜自己也有个宝贝女儿江一诺,全家都宠爱得不得了,在她心里,女孩就是拿来疼的。 所以她……对江一诺、唐言蹊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有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疼惜。 唐言蹊侧头,不着痕迹地笑开,放空了目光,仿佛在回忆,“五年前我做错事情了,我妈想带我走,我没同意,她就和我断绝母女关系了,她不会再管我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在段子矜心上,让她有些震颤。 可是她仔细打量着女孩的脸,却无法在她那张冷淡又安详的面孔上找到半分动容。 段子矜想安慰,却又觉得,这种事,江姗确实做得出来。 willebrand家那一辈的男性里,只出了江临这一位经世之才。 可惜他无心参政,跑到遥远的中国大陆上搞起了研究。 于是他妹妹江姗,便不得不扛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江姗其人,视野与格局都与一般女人不同。家族从小过于严苛的培养,造就了她缺失的性格,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所谓的母性,就是一个屹立在风起云涌间岿然不到的女强人。于江姗而言,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没有家族荣誉更重要。 若是唐言蹊当年真做了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江姗会把她逐出家门,也不奇怪。 不过…… 段子矜扶额,“确实是你妈妈让我们来的。” 唐言蹊没答言。 “你想想,如果不是她,谁能请得动你舅舅?如果不是她,我们又怎么会知道你遇到了困难?” 床上的女人这才轻轻抬了下眼帘,望着她模糊的脸庞,“是吗……” “本来你舅舅只打算让你表哥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的,是你妈妈不放心,特意叮嘱让我们两个长辈跟着。” 唐言蹊怔然听着。 这感觉难以形容。 就仿佛是你原本想要一块石头,对方却硬塞给你一块玉。 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束手束脚,不敢伸手去接。 原来她妈妈也会惦记着她的好与不好吗? 可若当真如此,她又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呢。 段子矜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很快解释:“言言,你要理解你妈妈,以她的身份,随便出一趟国都是大新闻……她不好总往国外跑的。而且五年的事情,我和你舅舅也有所耳闻。” 她道:“你妈妈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可她那时候力排众议、非要将你身上的案子卸下去,带你走,甚至连顶罪的人都找好了。这已经不是她那种教养性格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了,你明白吗?她不说归不说,但心里肯定还是……” 在意你的。 唐言蹊侧过脸,闭着眼。 段子矜走到她床边,坐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开口:“五年,监狱里苦吗?” 唐言蹊没说话。 “我也坐过几天冤狱,在怀着你表哥的时候。”段子矜压低了嗓音,“那种绝望的滋味我明白,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那藏污纳垢的地方。” “可你,却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宁可坐牢,也要留下。” 女人温静的话音仿佛从谁心里拉出了一条细细的线,顺着那脉络清晰的线追本溯源,便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言言,你是,有什么舍不得放下的人吗?” 心脏陡然一震,那紧闭的双眼里终于有眼泪滑落。 唐言蹊像崩溃般埋头进她怀里。 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江姗本身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她的感情不算坎坷,唐季迟待她一片真心。 所以,她不懂那种强行要扭转一个人的心意,却总无望而归,只能一遍遍耗空心血的无力与悲凉。 但段子矜明白。 “你真像我年轻的时候。”段子矜继续揉着她的头发,“不过,你比我还苦。” 好歹,她有家人,有弟弟。 也有懂得珍惜她爱她的江临。 而唐言蹊有什么? 有众叛亲离,有身败名裂,有遍体鳞伤…… “这样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唐言蹊哑着声音,宛如干涸得快要枯死的树根,苍白,又寂寥,“我该放弃吗,舅妈?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吗?” 段子矜心也疼得厉害,“来得及,就算回不到你父母身边,你跟我走也是一样。有我和你舅舅在,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手指。” 唐言蹊低着头,琢磨着舅妈的话。 她不知道江临与段子矜究竟是何种身份。 但后知后觉地想起,能从陆仰止严密封锁的医院里将她劫出来——那必然是不简单的身份。 唐言蹊垂着眼帘,“让我想想,舅妈,让我想想。” 放在以前,她是最鄙视这样的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的。 可现在,真应了那句话,不肯放手,是因为杯子里的水还不够烫。 房门被敲响。 年轻英俊的男人推门进来,表情内敛又持重,“妈,吃饭了。” 唐言蹊认得这道声音,是她刚醒来时那个男人—— 她的,表哥? 一天之内多了好几房亲戚,胸中的情绪还真是,古怪得一言难尽…… 段子矜扶着唐言蹊往楼下走,却发现她走得不慌不忙,脚步也很稳。 竟似乎是眼睛上的缺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她早就习惯了? 坐在首位上的男人眸光一深,不动声色地睨着这一幕,忽而开口,嗓音低沉,静中含威:“你的眼睛受过伤?” 唐言蹊向来是个欺善怕恶,捧高踩低的主,对周围人身上的气场最是敏感。 不必看清那人的脸,光是听声音,也足以被吓得规规矩矩的。 “舅、舅舅。我……前两天眼睛被烟熏的,受了点轻伤……” 段子矜不高兴了,瞪着江临,“你吓着她了。” 男人眉峰轻拢,被爱妻训得下不来台。 正当唐言蹊思忖着他大概会端着长辈架子不说话了的时候,却忽见男人揽了妻子的腰身,淡淡一句:“是我态度不好,我给她道歉。不生气,嗯?” 唐言蹊下巴快要磕在桌子上。 宠妻无度四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吗? 对面盛汤的江一言却满脸习以为常。 唐言蹊坐在椅子上,与一桌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吃饭,她也不好太无礼。 段子矜时时刻刻都想给对面傅靖笙与江一言拉拉红线,要么就逗唐言蹊开开口,饭桌上就听她有的没的一直在说。 那最注重礼仪的男人却含笑听着,觉得她说累了,还会递上水去。 唐言蹊垂着眼帘想,若是陆仰止肯这样对她,大概,她死了也甘愿吧。 …… 陆氏。 这几天,陆仰止在公司里半点没闲着。 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到数不完,连庄清时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整个集团沉浸在某种紧绷又压抑的气氛里,例会开得人心惶惶。 散会后,宋井跟在男人身后进了总裁办。 眼看着那一贯冷静沉稳的男人竟气到挥手将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宋井硬着头皮,“陆总,这事情怕是拖不下去了。” 今天陆氏的元老、股东,大小懂事纷纷到场,以不容置疑地姿态对他这个ceo层层施压。 宋井头埋得很低,掂量着开口劝道:“其实,您不如就暂时顺了他们的意,省得他们总派人盯着,害得我们也束手束脚的,不好办事。” “顺了他们的意?”男人听到这句话,寒凛如刀锋的眼风突然割过来,俊眉沉得可怕,“怎么才叫顺了他们的意?” “就让唐小姐出庭……” “不可能。”男人想也不想否决。作者微博:喵喵叫的toki “只是缓兵之计呀,陆总。” 宋井有时候真不大明白这个男人,他明明最是沉稳老练,通晓权术,可在某些事情上,却又固执得可怕。 那些事,无一例外的都与同一个人有关。 “您想,暂时让唐小姐先进监狱里呆几天,等那些人放下防备,我们也好查得容易一些……” “我说了,不可能,听不懂?”男人不容置喙地开腔。 “监狱那种地方,我不会让她进第二次,绝不会。” 这话,宋井听他说过很多次,也知,他的心意如磐石,不可动摇。 “那……我让医院今天再‘抢救’唐小姐一下?” 就像前几天晚上那样。 为了不让唐小姐出庭,陆总特意私底下吩咐院方,将她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消息散布出去,还假意制造了一场急救。 她没事,可全天下除了陆仰止、宋井和她的主治医师,谁都不知道她没事。 陆总派人封锁了病房,一天一天地拖着。 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男人,一番苦心,总是藏得太深,太深。 宋井掏出了手机,刚要给医院打电话,医院的电话就进来了。 他接了电话,脸色一变。 “陆总,有人把唐小姐劫走了!” “你说什么?”陆仰止猛地回头,怒道,“谁?” “是、是郁城……江家大公子,江一言。” 第90章 他看见你了 陆仰止鹰眸一眯,凉薄冷峻的视线就这么像刀刃一样扫过来,“你说谁?” “郁城,江家。”宋井低着头,如芒在背。 郁城江家,名声赫赫。 据说三十年前,iap研究所的江教授一边钻心科研,一边私下里用了几年时间白手起家、成立了他偌大的地下商业王国,名利双收。 可是后来,为了一个女人,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搬上台面,不顾种种流言蜚语,将它越做越大,如今三十年过去,江家在郁城可谓只手遮天。 而那个女人,最终也和他喜结连理,生了一儿一女,取名“一言”、“一诺”。 江一言。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千里迢迢从郁城赶过来,从医院里把唐言蹊劫走? 男人闭了下眼,眉头紧蹙。 在脑海里回忆了数遍,也不记得唐言蹊和郁城江家有过什么来往。 “陆总,依我看,唐小姐身体无恙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散布出去。”宋井猜测道,“江家大公子可能……是友非敌。” “是友非敌?”男人冷笑着咀嚼这四个字,眼中的墨色沉淀的很深,寒气几乎漫出眼眸。 这泠泠如敲打在冰面上的口吻让宋井恍然惊觉—— 什么敌什么友? 只要是出现在唐言蹊身边的男人,不管他是帮忙瞒着还是走漏了风声,对陆总来说…… 都是敌人。 可是江家,也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现在陆氏一团乱麻,陆总尚且自顾不暇,若公然和江家作对,处境只会更加艰险。 “医院那边先派人压着消息,就说她还没过危险期,不得探望。”陆仰止似乎也无意和江家硬碰硬,只沉声吩咐,“去查江家的落脚点,再替我递张拜帖,陆仰止今晚登门拜访,万望江大公子赏脸才好。” 宋井得了命令,连忙去了。 可是得到的回馈却颇有意思。 江大公子也不知脾气太硬还是架子太大,直接回了两个字——没空。 傅靖笙边看时尚杂志边听到这句话,抬头瞥了眼坐在沙发上淡淡怼出两个字就挂了电话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 江一言这人,看似温和知礼,实际上颇有其父江临的风范,霸道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看。 陆氏与江家在商场上,若真论起来,也不过五五平手。 更何况这里是榕城,人家的地盘,他也敢直接呛回去。 唐言蹊就坐在傅靖笙旁边喝茶。 她早察觉到表哥和这位傅小姐之间暗涌的气场,却不好多问什么。 直到,那高大挺秀的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漠漠然地开了腔:“你前夫要来见你。” 唐言蹊一怔,垂下头,轻声道:“我不想见他。” 原来那通电话是陆仰止打来的……吗? 她才从医院出来半天不到,他就已经查到江一言头上了。 思及至此,心脏猛地被什么不祥的预感攫住,她后知后觉地怕了。 如果陆仰止再把她抓回去…… 手心冰凉,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也无法缓解。 “不想见就不见。”傅靖笙翻着杂志,打了个哈欠,“我们在这,谁还能把你怎么着?” 唐言蹊低着头,没吭声。 倒是江一言凑到女人馥郁芳香的颈子旁边,低低笑道:“阿笙对我这么有信心?” 傅靖笙合上杂志,忍无可忍,深吸气道:“江一言,你注意点影响,你表妹还在!” 江一言不动声色地瞥了那边的唐言蹊一眼,面色无愧,“她眼睛瞎,没事。” 唐言蹊,“……” 她想说,她的眼睛已经在渐渐好转了,大概能看清面前一米之内的东西了! 不过对面这对冤家如此这般在她眼前秀,倒是让她忽然想,还他妈不如把眼睛再戳瞎一次。 “呐。”傅靖笙伸出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唤回唐言蹊的思绪,“我给你指条明路。” 她温言浅笑,美得不可方物,唐言蹊也是这才发觉,原来她这位表嫂的容貌与影后苏妩,也是有的一比的。 “你把你舅妈哄好了。”傅靖笙笑眯眯的,“只要她说保你,你舅舅别说和陆氏撕破脸,就算端了陆氏,也会保你。” 这回换成江一言无言以对了,“……” 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父亲江临纵横商场数十载,一生戎马,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唯独对母亲段子矜,情谊深重。 哪怕是她皱一皱眉,也能让父亲心疼得哄上几天。 唯一就是有那么一次,母亲刚怀上他妹妹江一诺时,曾有一次不顾家里佣人的劝阻,站在花厅里等出差的父亲回来。 结果不小心着了凉,发了一场高烧,父亲大发雷霆,把家里一批佣人统统换了个干净,还气得好几日不同母亲讲话。 那时小江一言也以为,父亲可能怒火太旺,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消。 可是后来,母亲妊娠反应严重,吃不下饭,父亲匆忙从公司赶回来,亲自下厨,做好她爱吃的饭菜。 最后端到她房间里,硬邦邦地说了句:“别装了,吃饭。” 母亲这才一散愁容,狐疑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装?” 父亲冷声问:“你以为你每天的身体情况没人汇报给我?” 母亲被拆穿,恼羞成怒,“既然你知道我在装,你还回来干什么!” 父亲没说话。 可是江一言在遇到傅靖笙之后却懂了他沉默中的回答—— 有些人,你再气再恼又如何? 却还是舍不得让她过得有一丁点不好。 母亲那些稚拙的把戏,连儿时的江一言都能看透。 可唯独最聪明睿智的男人,陷得最深。 唐言蹊听完表嫂的话,并没马上表态。 舅舅对舅妈的好,她瞎着眼睛也看得出来。 不过“和陆氏撕破脸”、“端了陆氏”,哪个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况且,陆氏根基深厚,树大根深,在往上能追溯到政坛的高层,哪就那么容易能被人端了? 唐言蹊笑了下,“还是不麻烦舅舅、舅妈了。这件事,我自己也能解决。” 江一言淡淡望着她,手却还没松开怀里的女人,“你打算怎么解决?” 墨岚。唐言蹊在心里道,等她眼睛再恢复两天,她就去英国找墨岚。 傅靖笙的手机响了响,她接了个电话,便对江一言道:“朋友约我出去聚聚,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江一言不肯松手,却搂得更紧,“朋友?你在榕城还有朋友?” “我广交天下友。”傅靖笙皮笑肉不笑,“碍你什么事了吗?” 他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蓦地蒙上几分凝重,“男的女的。” 傅靖笙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女的。” 江一言这才在她脸上吻了下,眸光深沉如泽,“我陪你。” “不用,你在家陪言言吧,她眼睛不方便。”傅靖笙起身,不由分说便甩开男人的胳膊,好像已经忍了很久,动作潇洒又自在,“不放你心就叫司机跟着我,我不想吃个饭都看见你,倒胃口。” 说完,她便从门庭摘下外套,穿上离开了。 唐言蹊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望着身边一身风华抖落在地,无端显得暗淡的男人道:“你不至于吧,她就出去和朋友见个面,你也要跟着?” 看起来真不像是江一言这种淡漠性格的人做得出来的事。 男人睨她一眼,在傅靖笙刚刚离开的椅子上坐下,翻了翻她看过的杂志,又端起她用过的杯子,抿了口茶。 正当唐言蹊以为他不会主动开口和她说话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两年前,她也说出去和朋友见个面。” 唐言蹊想离开的动作一顿,又安然坐了回去,“嗯,然后呢?” “然后?”江一言靠在椅背上,眼睛阖着,周身萦绕着落寞,“然后我就找不到她了。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场婚礼上,她要和别人结婚。” 唐言蹊震了震,“这……” 江一言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她穿着婚纱,倾城貌美,娇艳无双,站在红毯的尽头,身旁时另一个男人。 那可是傅靖笙。 他的阿笙。 是从出生就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他见过她所有狼狈的模样;见过她十几年如一日厚着脸皮敲他玻璃的模样;也见过她被他一次次拒绝,伤到心死的模样…… 最后,她把身穿嫁衣最美的模样,留给了别人。 那时候江一言觉得他要疯了。他掏出枪和戒指,用枪指着她未婚夫的脑袋对她说:“傅靖笙,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和我结婚,也可以选择等我开枪毙了他以后再改嫁给我。” 而他的阿笙呢? 无所畏惧,一步步走到枪口之下,笑靥如花,“那我选三。死也不嫁给你。” “你杀了他吧,大不了我给他陪葬,到阴曹地府再当一对鸳鸯。” 她的声音清晰掷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江一言,更是永生难忘。 巨大的枪声响彻教堂,却是她为了保护那个男人,夺过了枪,贯穿了他的肩胛。 他疼得快昏过去,却又怕血溅在她的婚纱上,不敢靠近。 只能伸手将她颤抖惶然的手握住,看着她失神又无措的脸蛋,心脏骤痛。 低声安慰说:“没关系,阿笙,别怕。我不会死,你没有杀人。这一枪,就当是还你,还有我们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 而后,将家里祖传的那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眉眼温柔,“我爱你,阿笙,不要嫁给别人。” 是了。 因为他的愚蠢,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成型不久的孩子。 她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却远在天边,为了其他女人奔波忙碌。 他的阿笙,大概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了。 不过那又如何呢。 就这么耗一辈子吧…… 他有时间,有耐心,也有沦陷在这场风月情深中一病不起的顽疾。 唐言蹊对此不置一词,她自己的感情还剪不断理还乱呢,又如何去开导别人? 正沉默思索着,门外突然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 她掀起眼帘看过去,看不清。 江一言亦是闻声回过头。 只见车里走下来一道修长挺拔的剪影,黑色的风衣,衣袂被风吹起,如张扬冷厉的双翼。 面容更是阴沉难测,棱角间交错着令人胆寒的戾气,锋芒毕露。 他低低一笑,“来得倒是快。” 唐言蹊愣了愣,血脉中的慌张骤然扩大,“是谁?” “你说呢。”江一言淡声反问。 唐言蹊猛地被人扼住呼吸,慌忙从椅子上起身要离开。 可是落地窗外,男人的视线早已攫住了那道削瘦又纤细的身影。 “不用躲了。”江一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看见你了。” 又想起,她刚醒来时,面对着无比陌生的环境,镇定自若。 却对屋外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宛如惊弓之鸟。 唐言蹊不知道这时候她是不是应该恳求这位她根本不熟悉的表哥来保护她。 从小到大,没有人保护过她。 这话,她也说不出口。 正在她手足无措,僵里在原地的片刻功夫里,旁边坐着的男人倏尔站起,大步走到她身旁,揽住了她的腰。 “冒犯了。”江一言的道歉都没什么诚意,语调波澜不兴。 毕竟,除了傅靖笙,鲜少有人能在他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 唐言蹊还是僵着,那边,别墅的大门已经被人敲响。 力道之大,震颤人心。 第91章 你男人我直得很 “抖什么?”江一言没低头,只是稍稍垂眸瞥她一眼,沉缓而冷静地掏出手机,“你舅舅舅妈逛街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你可以现在按下通话键,叫他们马上回来把那小子赶出去。” 唐言蹊眯着眼睛看过去,隐约能看到屏幕上那个绿色的通话键。 指甲扣进掌心,她像是被束住了手脚,久久未动。 “如果不愿意。”男人锁上手机屏幕,揣进兜里,淡淡抬眸,正好对上破门而入的陆仰止冷峻结霜的脸,傲然的魄力顿时涤荡开来,“那就交给我解决。” 唐言蹊没吭声,唯独脸色一变。 因为,她听到了一声巨响,别墅大门就这么生生被人踹开了。 外面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疾步而入,两三秒钟的时间,就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陆仰止望着对面男人搂在女人腰间的胳膊,只觉得心头的躁意甚嚣尘上,就快压抑不住。 那男人玉树临风,五官深邃,尤其是一双眼睛,笑意深处萧瑟一片,视线同样带着慑人的威严,与他的目光撞在一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他在某期财经周刊的头条见过这个叫江一言的男人。 生在江家,却未完全被父荫所遮蔽,其光芒愈发势不可挡,是个卓尔不群的狠角色。 而唐言蹊,除了脸色不大好以外,半点要推开他的意思都没有。 陆仰止的眉眼间落下重重一笔阴霾,只觉得血液里残留不多的冷静快要被尽数摧毁。 “陆总是吧。”江一言倒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幸会。没想到初次见面,竟然是这种场面。” 一开口,机锋暗藏,“你不请自来,私闯民宅,是什么道理?”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迎上他冷锐的目光,半句废话也无,“那江大公子派人围了医院,把我的女人劫到这里来,又是什么道理?” 唐言蹊听到他的声音,心头早已堆积的慌乱不知不觉间散了。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刀子悬在头顶时,战战兢兢、担惊受怕。 刀子扎了进去,疼归疼,却反而有种释然解脱的感觉。 “你的女人?”江一言把怀中沉静不说话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些,低低徐徐地笑,“她浑身上下,哪里写着是你陆仰止的女人了?” 浑身上下—— 这四个字带来的暧昧遐想,是个男人就能秒秒钟领会。 陆仰止只觉得脑子里一根神经蓦地崩断,他眉头间跃出青筋,黑眸沉然如海,波涛万丈。 “你先别忙着生气。”江一言淡笑,“言言是个活蹦乱跳精神正常的人,我们不妨问问她,她是不是你的女人?” 陆仰止凝眉看过去。 她却无动于衷地垂着眉眼,“不是。” 淡漠的两个音节,在谁心头划下一道血口。 “言言。”陆仰止低声唤她。 那紧绷的语调,那僵硬的表情,却让江一言眉峰轻轻耸动。 似乎不久前,他也这样唤过另一个女人。 怔了不到一秒,他很快回过神,皱眉道:“你也听见了,她自己都说不是。若她情愿,不消我放手,她也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去。” 可是陆仰止,你追到这里的时候难道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她的意愿? 男人宽阔的胸膛微微一震,四分五裂的痛楚在骨骼间扩散开来。 他收攥起拳头,不容置喙道:“无论她愿不愿意,我必须带她回去。” “替真凶坐牢吗?”江一言嗤笑,睨着他,眼中的鄙夷铺陈张扬,明晃晃的,“陆仰止,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女人,你连自己的女人都忍心往牢里送,你还算是个男人?” 这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谁。 唐言蹊闭了下眼,心口那个未曾痊愈伤口重新裂开,却再无热血可流。 一字一字,都似嘲笑着她的愚蠢。 段子矜追过江临,傅靖笙追过江一言,每个人的感情路都很艰难。 可她们最后收获的都是一颗真心。 而唐言蹊呢。 “言言,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男人沉着嗓音,定定望着她。 唐言蹊忽然笑了下,“我眼睛不瞎的时候,心是瞎的,所以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跟你走。可是现在,我眼睛瞎了,老天爷却把我多年的缺心眼治好了,我现在怎么看你怎么都觉得嫌弃,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为什么要听你解释?” 她说着,顿了顿,“半个多月前,如果你肯听我解释,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陆仰止被她浅淡的言语中蕴含的深意扼住了心脏,森森白骨插入他的肺腑,他却只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对策。 唐言蹊身边的男人不简单。 或许,比墨岚还要难缠。 他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郁城的江大公子相识。 并且,还到了可以这样搂搂抱抱的地步。 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曾经听清时说过的新闻八卦。 陆仰止眸色一深,高深莫测地开口道:“言言,你留下,他也不会真心待你,他爱的另有其人。” “你说的是傅靖笙吗?”唐言蹊扑哧一声笑出声,歪了下头,坦然道,“我知道,他爱傅靖笙重逾性命,不过那又怎么样?” 陆仰止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这些。 那都是在她坐牢的五年里发生的事。 可她都知道,为什么还—— “原来陆总已经low到要用这种挑拨离间的方式来抢回女人心的地步了?”江一言不怎么喜欢从别的男人口中听到与阿笙有关的事,温淡的眉宇间聚起厉色,终于也认真起来,“诋毁情敌算是最低端的手段了,我不曾在言言面前说过你一个字的不好,甚至我还想劝劝她。可惜你这个人,真是让我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一丁点可以劝她回心转意的理由。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唐言蹊疲于应付这些,稍稍推开江一言,“我先回去休息了。” 刚说完,脚步顿了下,“陆仰止,我们法庭上见吧。律师我自己请,证据我自己找,想定我的罪,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男人呼吸一窒,在江一言放开她的瞬间大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言言。” 他喉结滚动,目光却深暗如渊,“跟我回去。” “没有那一天。”他展臂将她扣进怀中,终于做了这段日子他一直不敢做的事,重复道,“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不会让你再……” 江一言似笑非笑地抱臂瞧着这一幕,打断,“还真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陆仰止低三下四的样子,这辈子估计也难再看到第二次。 他这个表妹倒也是个人物了。 深沉的视线在二人之中流连片刻,江一言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就这么在二人都听得见的情况下,淡淡开腔吩咐:“把人都调到门口来,如果是陆三公子一个人走,不必阻拦,好生送客。如果他要带着唐小姐一起走,就算是开枪把人给我打成筛子,也不准他迈出院门一步。” 不急不缓的嗓音,威仪十足。 言罢,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皮也不掀地问:“陆三公子打算在这耗到什么时候?” 说着看了看表,无波无澜道:“我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耐心。过会儿还要出去办点事。” 陆仰止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地更大了,唐言蹊吃痛,皱眉,“你干什么。”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依然牢牢箍着她。 那双深沉的眼睛将她整张气色逐渐好起来的脸圈住,过了很久,忽然放手,“好,你留在这里,也好。” 唐言蹊一怔。 连那边江一言也是眉梢轻扬。 “你累了,上去休息。”陆仰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唐言蹊下意识一躲。 才懂得那时傅靖笙的躲闪,是如何出自本能。 不过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比傅靖笙厉害许多,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光,很快明白了,陆仰止是有话要和江一言说。 她抿了下唇,不想再他身旁过近的地方站着。 周围若有陆仰止这个人,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是极耗费她心血的事。 唐言蹊转身上楼。 却听见身后男人平静而力道沉缓的嗓音:“我还会来接你的,等我。” 她像没听见,步步往上走。 待目送着她回了卧室。陆仰止才将眼中的百般思绪敛起,回身,望向江一言。 …… 唐言蹊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商量了些什么。 第二天开始,陆仰止便没再出现过。 他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日子过得安宁,安宁又淡漠如水。 随着那静水流深,一点点冲刷着她心上的痕迹。 好也罢,坏也罢,都变成了她不愿再提及的东西。 陆仰止离开后的第四天清晨,傅靖笙在楼梯上静静瞧着茶几便发呆的女人,终于推开了江一言的书房门。 正在办公的江一言先是眉头紧锁,不耐地一眼横过去,见是她,眸间的厉色又生生压下去,“怎么了,阿笙?” 傅靖笙靠在他的门框上,站也不好好站,慵懒妩媚得浑然天成,“你不觉得她成天跟丢了魂一样吗?眼睛里一点灵气都没有。” 江一言搁下钢笔,大步走上前将她揽住,漠然道:“瞎子的视线没有焦距很奇怪?” 傅靖笙,“……” 她甩开他,“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妈可是对你这个表妹宝贝的紧,你要是不想被你爸骂死,最好也上点心。”傅靖笙点到为止。 段子矜是对唐言蹊的境遇同情不已,又加上母爱泛滥,好几次对江临提起这事。 江临早是活明白的人了,心上别说是旁人,就连儿子女儿都懒得管了,除了与段子矜有关的事,他一般都懒得插手。 于是便也敷衍地应着,偶尔被妻子缠得紧了,也会小小“教训”她一番,告诉她,那是儿女一辈的事。 他个长辈,对那些小屁孩的情情爱爱横加干预,那算什么事? 段子矜还是不开心。 江临那就更不开心了。 沉着脸把儿子叫进书房,说是要带他妈出去旅个游散散心,这边的事就交给他处理了。 段子矜茫然地被丈夫带走,临走前还抗议了那么一下下。 可江临却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淡淡说了句:“你儿子和你儿媳妇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相处,何必再给他们添乱?” 阿笙吗?段子矜垂下眼帘,当初她这混蛋儿子做出来的事,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看不下去了。 阿笙不肯原谅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只好叹了一声,跟着丈夫走了。 别墅里如今只剩下唐言蹊,傅靖笙和江一言三人。 气氛总是微妙又古怪。 傅靖笙今天是实在看不下去,才肯主动搭理江一言,和他说了句话。 谁知江一言却不怎么放在心上,把玩着她的头发,随意“嗯”了一声,“陆仰止出去办事了,估计这两天也就回来了。” 傅靖笙也不是傻的,从他的话里琢磨出了点非同寻常的味道,突然抬头望向他。 眼神锐利、审视,“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江一言展颜而笑,“没有,你男人我直得很,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会威胁到你的地位的秘密,嗯?” 正说着,门外响起规规矩矩敲门的声响。 江一言抬头看过去,只见方才还坐在楼下喝茶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端然静立在门外,“表哥,阿笙,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还有点必须去做的事,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第92章 言言,信我吗? 与此同时,英国的一处庄园里,男人站在落地窗旁,墨眸平静望着门外缓缓驶离的私家车。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倨傲。 身旁顾况亦是望着那个方向,“你就是为了等他来,才故意晾了霍格尔那些天的?” 墨岚单手抄袋,心情似乎很好,薄唇轻扬,“霍格尔。”他低低呢喃着这个名字,“虽不是池中物,但也还没有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 言外之意,要和墨岚谈条件,非是那个与他地位相同的男人不可。 顾况低着头,沉默不语。 墨岚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容散了些,冷淡道:“顾况,不是我对言言狠心,即使陆仰止不来,我也不会放任她不管。” 反正他迟早会出面洗清言言的嫌疑,既然陆仰止也为此事来找他,他何不借机提些条件? 看起来是很不近人情。 可是两强相争时,他若稍有手下留情,便是自寻死路。 “我明白。”顾况道。 他们从大概两个月前就开始策反david了,那时候谁又能料到david动手时,正赶上孟文山走投无路、也跑去偷陆氏的机密,一头栽进这件官司里,还好巧不巧地把老祖宗拉下水了? 顾况对墨岚再了解不过。 他就算再狠心,这十几年的情分也不是水月镜花,总不至于低劣到故意拿老祖宗替david挡刀。 那时david喜形于色,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们说,他赶上了个好时机,刚好有个替罪羊撞了上来。 墨岚和顾况当时没多想,如今才明白,他口中的替罪羊,指的竟然是老祖宗! 而那天晚上下套算计david,想引蛇出洞的人,也不是陆仰止,而是唐言蹊本人! 墨岚得知此事时,老祖宗已经在医院里抢救了。 他痛悔不已—— 倘若早知道当时在陆氏里守株待兔的人是言言,他断然不会出那火烧陆氏的主意。 因为,言言的性命,他亦舍不得拿来冒险。 可惜事已至此,墨岚心中再自责,也别无他法。 于是,他只好忍着对她的心疼,继续将这局棋下下去。 和陆仰止的斗争,不到你死我活的那一天,绝不会停止。 “david已经抓回来了?”墨岚问。 顾况道:“是的,派人压在地下室里了。” 从他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一刻开始,他就猜到了,墨少定然不会放过david。 怪只怪他命不好,敢拿墨少心尖尖上的人来当替罪羊。 这david,也真是活腻歪了。 “把人带出来,收拾一下,我们也走。” …… 从墨氏庄园驶离的那辆车上,坐的正是霍无舟和陆仰止二人。 霍无舟很早就到了英国,墨岚也一直对他礼遇有加,为他安排了衣食住行,却始终“没有时间”来见他。 直到前天晚上,墨岚的庄园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仰止。 墨岚这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而陆仰止在墨岚的庄园里看到了本该在容鸢身边的霍无舟,却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亦或是心中惊讶,脸上却是一片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 霍无舟此时坐在陆仰止身边,徐徐出声问道:“陆总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陆仰止抬眼,将他打量一番,淡淡启唇:“也不久。” 他敛着凤眸,漆黑晦暗的眼底阴影落得很深,“你和那个人,去看过她。” “那个人?”霍无舟眯了下眸,回忆,“陆总说的是我和容总还有小何一起进医院探病那天?” 何,便是赫克托的姓氏。 “不是那天。”陆仰止嗓音平静,平静中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力道,“是她病危的那晚,没有容鸢,只有你和他。” “如果你们三个一同去医院探病,是因为容鸢对她抱愧,想去看看她,那么你们两个听说她病危,单独过去,又是什么理由?” 理由只有那么一个——他们两个,就是她的人。 而那天容鸢会去看唐言蹊,也不过就是个为他们两个掩护身份的幌子而已。 容鸢。 陆仰止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膝盖上敲打,思及至此,顿了片刻,眸色微微深了下去。 霍无舟忽然问:“你如何知道我和小何过去过?” 那天晚上,他明明在和庄清时…… 问完,见陆仰止平平无奇地掀起眼睑瞥了他一下,霍无舟思绪一滞,猛然明白过来! 却又紧接着,感到喉咙间轻微的苦涩。 有些人的在意,从来无需宣之于口。 可仍然,一分不少地充斥在沉默的空气里,包裹着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霍无舟。”男人低低哑哑的声线缭绕在车厢里,“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霍无舟眉头一皱,又想起这两天谈判时,墨少提出的种种条件,心头一阵发沉,“你……” “你记住。”男人却又这般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霍无舟缄默许久,回了一个字:“好。” …… 别墅的书房里,对峙还在持续。 江一言却头也不抬,第三次面无表情地回绝了女人的要求,“不行。” 唐言蹊眼神一凛,眉目间透出几分不耐,“表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江一言淡笑,“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在和我商量。只是通知我一声,你要出门,而我也没资格拦你了?” 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月眉轻颦,显然是被他一句藏锋不露的话堵得无言以对了。 “怎么,眼睛好利索了,我们在你心里也就没多大用处了?”江一言还是无波无澜的。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压着脾气,“表哥,你误会了。” 男人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嘲弄,“我误会了?” 他放下笔,“那你说说,你要去哪,做什么。” “我要去英国。”她道。 男人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精光,很快又归于无形,“英国?小女孩被人欺负了,哭哭啼啼回去找爸爸?” town家现任的掌权人唐季迟,便在英国。 唐言蹊最受不了别人这么和她说话,声调立刻冷了好几度,“我是去找证据。” 她从小到大,受了委屈第一反应都是爬起来揍回去,至今都还没有过扑进别人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 以后,也不会有。 淡漠俊美的男人用钢笔点着桌面,气定神闲道:“可是我妈临走之前让我照顾好你,你也知道我妈说话全家没人敢不听。万一她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怕是要唯我是问。” “所以。”江一言最后淡淡做了结语,用笔尖指着她,“你准备去找什么人、什么证据,告诉我,我派人去。” “而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别想着出门。” 傅靖笙再端着茶水上来的时候,正遇见唐言蹊甩门而去的场面。 她皱眉退后一步,目送着她离开,才又进了书房,睨着办公桌后方的男人,“你不让她走?” 江一言“嗯”了一声。 傅靖笙放下茶杯,祁红的味道飘出来。 “你好歹也该帮帮她,总这么困着她算什么事?她不是要去英国找人吗?你叫人去找不就行了?” 江一言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炙热的温度在他手掌蔓延开,却化不开男人丰神俊朗的眉眼之中深藏的淡漠,“你倒是关心她。” “我怕你被你爹妈打死。”傅靖笙莞尔,吐字清晰,刻薄。 男人却低低笑了,不由分说将她锁进怀里,深深嗅着她脖颈间撩人的气息,低哑道:“我死了,不是正好没人烦你?” 傅靖笙呼吸一窒,冷艳而丝丝入扣地回应道:“真不巧,我朝你开枪的那天就已经当你死了。现在你活着还是再死一次,对我而言也没太大区别。” 她朝他开枪的那天。 男人眼底掀起沉暗的狂澜,不由得将她纤细的腰肢裹得更紧,他一贯冷静克制的俊脸上又出现了浓稠的自嘲痕迹,“阿笙,那你真的该遗憾,你当时没一枪打死我。才会有机会让我像现在这样,纠缠你一辈子。” 傅靖笙很反感从他嘴里说出“一辈子”这样的话,甩开他,“我们再讨论你表妹的事。” “嗯。”男人高挺的鼻梁中溢出清浅的鼻音,漫不经心道,“她的事,有的是人愿意鞍前马后地为她操劳,用不着我。” “至于她要去英国找的人……” 江一言停顿了两秒,别有深意道:“差不多已经被带回来了。” …… 唐言蹊躺在床上,闭着眼,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小时候,爸妈临行前,她拽着妈妈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不但没有得到半分安慰,反而还挨了打的那一幕。 画面又一转,是墨岚抱着来例假的她,不管不顾地冲向医院,最后自己中暑倒在医院走廊里。 她梦见她第一次在小巷中遇见被人欺负的顾况,扑上去就和对方拿着刀的人拼命,结果被一刀刺中了手腕,差点连命都没了。 梦里持续时间最久的,是她和四位jack最快乐悠闲的那段日子。 那时红桃还在,赫克托最喜欢每日拿他和霍格尔打趣,说他们两个真像是一对基佬。 兰斯洛特总会一边给她按着肩膀,一边极有眼力价地打断赫克托的胡言乱语。 因为一旁,霍格尔的脸色已经寒到不能看了。 这梦里有她半生的时光,却独独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唐言蹊裹着被子,终于泣不成声。 头顶,却有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梦境与现实间劈开一道裂缝,生生压入她的耳膜,“言言,别哭了。” 那怀抱太过温暖,她睁不开眼,下意识地往他怀中钻。 男人身体一僵,很快将她抱住,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那冷清的香味沁入鼻息—— 唐言蹊不知自己迟钝了多久…… 猛地,她回过神来,用力打开了眼帘。 眼前模糊的影子逐渐重叠,是男人一张英俊而带了三分邪肆的俊脸。 她听到自己心脏重重一缩的声音,也看到对方紧拧着眉心开口:“言,我回来晚了。” 说着,便伸手要去扶她。 唐言蹊打掉了他伸来的手,扬唇浅笑,一字一字道: “墨岚?你还有脸见我。” “看你哭得太伤心。”他舒展开眉头,努力将她言语里的利刺从心上拔下来,儒雅地微笑,“不得不哄你。” 墨岚这几日不停在两个时区里来回奔波,眼角眉梢已有淡淡的疲倦覆着。 他在她床边坐下,身上沾染着男性气息很强的古龙水的味道,与她在梦里闻到的,似乎…… 唐言蹊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鼻翼,褐瞳的颜色被若有所思的情绪添上一笔,落得更深了些,“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一直在。” 屋外,一道同样深沉的影子,听到这句话,迈开被西裤包裹的长腿,离去。 却被书房门口靠着门框的江一言叫住,“你就这么走了?” 男人漠然,几分黯淡,“嗯。” “那又何必过来。”江一言嗤笑,“跟我抢人的时候不是气势十足吗?进去把那姓墨的拎起来凑一顿,也让你女人瞧瞧你是个什么种。” 男人大掌微攥,衬衫下的小臂肌肉绷紧,青筋突起。 心,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凌迟。 可露在面上的,只剩下不动声色的冷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野蛮?为了抢个女人,大闹人家的婚礼,枪口都指在新郎官脑袋上了也没把他崩死,最后自己居然挨了一枪躺了半个月。江大公子莫非觉得很光彩很自豪?” 江一言脸色陡然变差了,薄唇一勾,弧度锋利,“你如果不希望江家和陆家的情谊到此为止,最好说话注意点。” 男人平视着前方,视野里完全没有江一言的存在,也学着他的样子,桀骜地勾唇,“是吗?陆七七虽然大我二十多岁,但论辈分,她是我堂姐。而你,却得叫她一声婶婶,我和你之间怎么论,无需我多说。” 说到这里,他总算正眼望向江一言,“答应我的事,不要忘记。” 江一言被他那眼神中不惊不怒的平淡与死寂所震慑。 一愣神的功夫,男人却已经离开了。 …… 墨岚在唐言蹊的卧室中,为她倒了杯水,温声问:“身体好些了?” 她也不矫情,就这么被他喂了水,轻慢一笑,“好多了。” 墨岚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不期然,余光却碰到了她手腕上的伤疤。 他眸色一深,忽然擒住了她的皓腕,“我送你的手绳呢?” 唐言蹊还是漠然地挽着唇梢的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丢了吧。” “丢了?”墨岚的眉头越皱越紧,“你不知道那是——” “那是你去佛寺里求的,大师说那东西能给我带来好运,还能驱邪保平安。”唐言蹊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给他听,脸上神色懒洋洋的,却不怎么走心,“我记着呢,所以呢?” 墨岚失神望着。 良久,松了手,喉结滚动,低声道:“没什么,丢了便丢了吧。” 他从没告诉过她,那年她为顾况挡刀,自己被人切中了手腕上的静脉险些丧命。 他害怕又无助,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慌张。 可是那年的墨岚,也无非就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只好联系了唐氏夫妻,自己惶惶不安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楼道里等。 等着等着,他却蓦地起身,往外跑去,打了一辆车,上了山。 榕城东郊是绵延的山脉,有几处佛寺。 每年正月里,都会有不少信佛的老人、或是善男信女们上山烧香拜佛。 而每个诚心拜过的人,也都最后有了善果。 他到的时候已是黄昏,便匍匐在山门前,一步一叩首地拾级走了一百多级青石台阶。 最后磕得额前出了淤血,也半声不吭,只求方丈能给他个保平安的东西。 方丈看他有灵气,就叫他到香客们平日里买佛具的偏厅里挑上些开过光的“灵物”。 他想也不想,挑了根保平安的绳串。 临走前,脚步一顿,又问:“方丈,有没有求姻缘的?” “有倒是有。”方丈慢条斯理道,“不过这绳结已经打好,你难道还要……” “我要!” 方丈在他的百般坚持下,无奈给了他一根红绳,又双手合十叮嘱他:“浮世姻缘早有天命定数,小施主,切莫执念太深。” 墨岚敷衍着道了句谢,回到医院,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将那根红绳编入了替她求的平安绳里。 没过两天,唐言蹊就醒来了。 墨岚大喜过望,在她拆了绷带后,立马将那绳串套在了她手上。 “不许摘下来。”他那时候这样说,“听见了没?” 唐言蹊抬手举在眼前看了许久,大大咧咧地嫌弃,“这么丑啊。” 而后又瞥他一眼,不解,“你脑门上回事?被人揍了?” 墨岚什么都没说,只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时隔太久,唐言蹊早不记得他那句话了。 可是墨岚却没有一刻忘过。 他说的是—— “这里面有我们的缘分,言言,不要摘下来。” 很久之后墨岚想起这一幕,才明白原来那场命中注定的大火,或许,一开始就是因他起。 为的,便是断他这无妄无涯的情根。 而方丈那句话,也成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刻里,分分秒秒回响在耳畔的声音: “切莫,执念太深。” 可惜,如今的墨岚,还不懂。 他还在出神,唐言蹊已然不耐烦,“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她眉眼间是凉薄与嘲弄交织的神色,“大老远从英国跑回来,就是问我那根绳丢哪了?” 墨岚收回思绪,松开她的手,温声道:“言言,置气对身体不好。” “嗯,我知道置气对身体不好,可是杀人犯法呀。”她皮笑肉不笑,“要是杀人不犯法,我一刀捅死你,也省得自己跟自己生气了。” 墨岚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唐言蹊也没躲,就任他揉着。 他们二人之间是早已超越了朋友与爱人的亲情,他的怀抱占据了她整整一个苍白又落寞的童年。 就算有再深的隔阂,她也出自本能的不会拒绝他的触碰,像对兄长,像对父亲。 “你知道,我想针对的人一直都是陆仰止。”墨岚开口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他的目光很深,落在人心底沉甸甸的,“言言,信我吗?” 第93章 情深不寿 女人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良久,笑了笑,“墨岚,我钟情于陆仰止这么多年,哪怕是他做了错事,不解释一番我都不会轻易原谅。你现在什么都不解释、只说一句让我信你,我就信了你的话,那是不是显得我对陆仰止的信任也太微不足道了?” 男人的眸光沉暗,墨色深深涌动,“你拿我和他比?” 唐言蹊的脸色仍是如常,淡漠道:“不是我拿谁和谁比。而是我在向你要一个真相、要一个解释的时候,你别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打感情牌混淆视听。” 卧室里陡然陷入沉默。 男人温润如玉的眉眼间,似有冷色一闪而过。 许久之后,他才温声道:“听霍格尔说,你前阵子头疼的厉害,现在好些了吗?需要我叫医生来看看吗?” 唐言蹊意外地看向他,“霍格尔去找过你?” “嗯。” “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男人手里的动作顿了下,目光深沉地望着她的脸,“言言,我没想过要害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过。david为了投效我,才做了这件蠢事。那时我问过他,不怕承担后果?他告诉我,孟文山也要盗陆氏的文件,正好拿来当替罪羊。” 唐言蹊怔了下,眼尾略略收紧,明眸间掠过一丝沉凝的思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不知道背锅的人是我?” “不知道。” 唐言蹊忽然笑了,“如若背锅的不是我,你打算把这口锅甩给谁?” 男人面色寻常,完全没被她话里轻微的质问所影响,温柔地低声道:“只要不是你,是谁都一样。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那言语明明如春风拂面般低霭轻和,唐言蹊却感到了一股子渗进心底的冷。 她掀起眼帘与他对视,却发现这个男人不知何时,面容里已经完全褪去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厉夺人的气势。 她几乎想不起来儿时那个陪她一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也落了一身伤的少年,是个什么模样了。 岁月,终于是将她记忆中的人都拉扯得面目全非。 墨岚心底的柔软,早就不知何时被这个世界磨砺得只剩下冷硬,只剩下泰山崩于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刻骨的凉薄。 唐言蹊藏在被子里的拳头微微握紧,又问:“火,是你放的?” 墨岚低笑,“言言,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没有证据的。” 唐言蹊和他一起穿开裆裤长大,最懂他的似是而非,便一阵见血地拆穿:“你没否认。” 他确实没否认。 但也没承认。 也是,精明如墨岚,他可是要与陆仰止一较高下的男人,每一步棋走得都慎之又慎,哪怕是口头上的漏洞,也绝不会留下。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敢做不敢当了。”唐言蹊嗤笑,眉眼嘲弄。 墨岚却从容不迫,“言言,我们的情谊归情谊,但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被你所害。” “你什么意思?”唐言蹊皱眉。 她什么时候想过要害他了? 男人倨傲的下颔一扬。 唐言蹊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因为眼神不好,看了许久才看清。 瞳孔骤然一缩—— 墙角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竟有个小小的机器闪着微弱的光。 不知是录音笔,还是针孔摄像头。 有人在监视这个屋子。 有人在等墨岚一句言语上的失误,好把他打入绝境。 看到唐言蹊的反应,墨岚便也明白这东西不是她授意的了,一进屋子便虚浮在嘴角的笑意落得更加真切,低低徐徐道:“你看,哪怕你怨着我,也不会和别人一起算计我,难道墨岚在你心里就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了?你没做过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么舍得拿你挡刀?” 唐言蹊闻言,微微失神,闭了下眼。 墨岚倏地展臂,抱她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口吻低柔得不可思议,“累了吧。” 如同心上被人猛地刺了一针,痛得唐言蹊瞬间皱起了眉。 “我知你从小疑心就重,谁都不信。” 这一点,她和江姗那个走在权利巅峰的女人真是十成十的像,又或许是受江姗的影响太深了。 墨岚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也没想过靠一张嘴说两句话就让你原谅,所以,我把人带回来。” 唐言蹊被他顺着毛,像小时候一样,刚找到一丝安全感,就又被这话激得抬起了头。 “谁?”她问,“你把谁带回来了?” 男人的薄唇一张一合,轻声吐字:“david。” 唐言蹊蓦地出手攥住他熨帖整齐的衬衫,不可思议道:“你把david带回来了?” “需要这么惊讶?”他淡淡地笑,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我不把他带回来,谁还能洗脱你的冤屈?” 唐言蹊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的厉害。 “我以为……”她哑着声音开口,双目空洞,“我以为……” “以为什么?”墨岚问完,又自己给出答案,“以为我为了明哲保身,故意护着david,不肯救你?” 女人垂着头,不言不语,却似默认了他的猜测。 “怎么会?”墨岚失笑,“傻丫头,霍格尔去找我,对我说明了真相以后,我便派人把david压住了。” 唐言蹊心里“砰砰”跳得厉害,感觉血压急速升高,血管都快要炸裂了,“所以说,只要他出庭,我……” “你不会有任何事。”他接过她的话,平静而肯定,稳住了她那颗悬空欲坠的心,“言,你不会有任何事,你放心,没人有本事让你再坐一次牢。监狱那种地方,我不会让你再进去第二次。” 听到这话,唐言蹊睁大了眼睛,眼眶里堆满的泪水不知怎么就砸了下来。 监狱那种地方,我不会再让你进去第二次。 一句话,真真戳进了她的心窝里。 她心中的防备彻底卸下,扑进墨岚怀里,哭得难以自抑。 眼泪将他胸前的衬衣都染湿了,墨岚也不恼她,就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慰。 怀里的人儿渐渐平息了心绪,却又想起什么,泪眼婆娑地抬头望着他,轻声以不会被那边录音设备捕捉到的唇语道:“如果david把你供出来……” 墨岚心里一触,将她搂得更紧,低声问:“你在担心我?” 唐言蹊顿了顿,理智回归了几分,道:“做了错事必须要为此负责,但如果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被他反咬一口的话……” “看你瘦了这么多。”墨岚不着痕迹地打断她,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蛋,连肉都捏不起来,皱眉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她眼角还挂着泪,眼眶红红的,却抬手在他肩上不客气地捶了一拳,破涕为笑,“老子想吃的东西太多了。我跟你说,这两天江一言那个杀千刀的天天给老子喝粥吃咸菜,嘴巴都淡出鸟了……” “哦?我竟然不知道,表妹心里原来对我有这么大意见。” 一道淡漠的嗓音从墨岚宽阔的双肩后方传来。 唐言蹊一个激灵,说话的男人已经走进了他的视野,居高临下地盯住她。 那眼神,冷冽犀利,看得她头皮都发麻。 于是唐言蹊深吸一口气,非常识趣地转头对墨岚道:“但是表嫂熬的粥真是好喝得没话说,我觉得表哥太有福了,娶到这样的老婆。” 墨岚早已对她这个吃软怕硬溜须拍马的德行习以为常了,脸色不改地为她解围道:“是,我也觉得江大公子和傅家那位千金是天赐的良缘。” 江一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听过的马屁可以出一本书了。 但这番话,还是说得他心情莫名愉悦,冷峻的脸廓也稍稍松动,“医生叮嘱过,她现在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墨岚起身,不动声色地把女人护在身后,表面谦逊,实则二人视线相接时,江一言就感知到了这个男人的深浅难测。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墨岚开口,慢条斯理道,“不过言言在家里闷得太久,想必也乐意出去转转,总不能一直麻烦他表嫂给她做饭。” 江一言没再说什么,放二人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他却又折回卧室里,将墙角的东西摘了下来。 这一回,傅靖笙就倚在门边看着,不禁挑高了那对如画的细眉,“你这人是不是变态?连自己表妹的卧室都不放过?” 江一言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嗯,因为你不给睡,我忍得太辛苦。” 认识他这许多年,江一言什么样子她都见过了,可眼下瞧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傅靖笙却还是有点烧脸。 男人走过来将她抱住,“阿笙,已经六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傅靖笙的视线越过他,空空地落在房间里,唇角翘了下,“我前几天又梦见它了,它还那么小,在梦里叫我妈妈。” 江一言俊脸一沉,“阿笙。” “孩子死在我肚子里,你说得真容易。”傅靖笙抚着自己的小腹,“我原谅你,它会原谅我吗?说真的,江一言,我们不如彼此放过吧,喜欢你的女孩那么多,郁城上上下下的千金小姐你随便挑,何必——”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一言脑子里的神经就被挑起一片尖利的怒火,他猛地将她扣进怀里,不由分说地低头吻住。 傅靖笙推不开他,她很久没见他这般对她用强了。 这几年,都是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无二话。 唯有她每次说到要离开时,他才会有如撕下一张面具般狂躁冷厉起来,“傅靖笙,是你先追我的,你别忘记!郁城上上下下的公子少爷又有哪个不喜欢你?你怎么不去考虑他们?为什么要强迫我和你结婚,嗯?” 你明知道,因为爱。 因为爱,所以无法忍受着漫长的一生与你无关。 可她怎么说? 女人莞尔一笑,轻声道:“因为年少轻狂,不懂事,总是犯错。” 听到“犯错”二字,男人原本就阴沉的面容更是难看了,他一字一字地问:“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个错?” “不是吗?”傅靖笙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时候你和孟不悔是全城公认的金童玉女,是我不识好歹非要强求,才有了这么个后果。”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清骨骼摩擦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强求了?” “我说了,因为那是个错误。”女人抽回手,倾城的眉眼间裹着凉薄与冷艳,“但我傅靖笙还没无能到无法为一个错误买单的地步,你不用想着补偿我什么。我也不会傻到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那样——我连我死去的孩子都对不起。” 江一言心中绷开的裂缝终于将他的理智吞没,他蓦地低头咬住她的唇瓣,辗转深入,甚至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傅靖笙脸色大变,“你要干……” “你。”他冷冷一个字扔出,抱起她就丢在了床上。 “不就是要个孩子吗?阿笙,一个死去的孩子比活着的人更重要的吗?你过不去哪个坎,那我就再给你一个孩子,好生看护着你们母子二人直到孩子出生,看你到时候还舍不舍得再杀它一次,再离开我一次!” “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江一言褪去自己的衣衫,把她压在身下,一把撕开她的衣襟,眸色猩红,“被你逼疯的。” …… 墨岚带着唐言蹊出门吃饭,找了榕城最好的餐厅,却只点了些清粥小菜。 落地窗外是朦胧的夜色,男人一边为她盛粥一边道:“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唐言蹊形容消瘦,在明亮的灯光下就显得更加消瘦,她托着腮,懒洋洋道:“记不住了。” “如果不是这件事,你大概还要躲我一阵子吧?” 唐言蹊没有直视他过于深霭的目光,而是转过头,望着窗外。 对面的led屏幕上,正在播出着当天的新闻。 忽然,画面一切,突然切到了宴会厅一般的地方。 主持人的声音隔着玻璃窗听不太清,可字幕,却清晰明了的摆在那里—— 陆氏集团少董订婚宴,与昔日庄家千金喜结良缘。 唐言蹊就这么呆呆地望着。 明明屏幕上的每个字她都认得。 为什么拼在一起,却突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摄像机扫过全场,最终焦点落在了台上的二人身上。 男人长身玉立,西装革履,气质如海纳百川,平静而恢宏,俊脸棱角分明的,一笔一划,似天工开物,精心雕琢。 而他身边的女人,瑰姿艳逸,风华绝代,一身长裙落落大方,裙摆上镶嵌着碎钻,逶迤至地,不折不扣的一副女主角的模样,端庄贤惠的眉目间缀满了平日里见不到的笑意,好像那甜蜜都要沁到骨子里了。 于看客而言,却像一把利刃,插进了谁的心脏。 唐言蹊几乎听见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心瓣一寸寸蜷缩在一起。 墨岚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眸色也逐渐深了。 “墨岚,是我眼睛出了问题吗?”她轻声问。 对面的男人沉着脸,嗓音冷峻庄重道:“没有,言言,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心上那把刀蓦地捅得更深了。 唐言蹊痛得弯下腰去。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这一天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觉得一股绝望的寒冷从心里往外渗。 仿佛就是几天前,陆仰止还在她身后的楼梯下面信誓旦旦地说:“我还会来接你的,等我。” 他没来,他在旖旎的闪光灯海里挽住了他的未婚妻。反倒是她,口口声声说恩断义绝的人,却在这里疼得肝肠寸断。 从来都是爱得深的人伤得更深。 情深不寿,这四个字,原来是这样写的。 也好。 这样,便彻底断了吧。 身后那一桌坐着几个一起吃饭的闺蜜模样的女生,也看到了大屏幕上的消息。 各自唏嘘道:“庄清时还真是命好啊,嫁入豪门,下一届影后怕是非她莫属了。” “你当豪门水有多浅?那里头的是是非非谁说的清呀?我听说陆三公子之前在天水湾有一套房子,里面曾经还养了个女人呢。” “天水湾?”另一个女生冷笑,“就是那个因为景色宜人、地段偏远,所以有钱人都喜欢把小三往那养的地方么?” “是啊,那里面住的都是什么货色,人尽皆知。” 唐言蹊面容“唰”地一白,握紧了手中的勺子,指尖都在抖。 小三? 这两个字碾过脑海的片刻,唐言蹊骤然想起曾经在天水湾照顾她的第一任帮佣对她暧昧又有点瞧不起的态度。 又想起陆仰止那句“这里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把那里当家。 甚至,圈养着她,当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言言。”对面的男人起身,把粥碗放在她面前,眉目俊朗而温和,手掌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头,“不要再想那个和你无关的男人了,嗯?你对他仁至义尽了,待我为你洗脱冤屈以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去找你父母,再也不回来。至于你想查的事情……” “我不想查了。”女人轻轻开口。 一说话,一滴眼泪“啪嗒”掉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她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怕哭声引来别人的注意,压抑着,快要崩溃,“墨岚,我不想查了,我什么都不想查了,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墨岚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心疼中,却又有浓烈的黯然。 果然无论爱还是恨,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让她产生这样强的情绪。 她心上的每一分喜,每一道伤都是陆仰止给的,和旁人,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墨岚紧紧抱住她,哑声道:“好,我带你回家,我们不查了。” 离开的人将门摔得震天响时,都无一例外是希望被挽留。 她说过再多的狠话、发过再多的毒誓,也只是拿来给陆仰止听的。 真正离开时,也无非就是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离开。 因为,无需再被关注,也知,其实根本无人关注。 这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去后,她定了定,哑声问:“什么时候开庭?” …… 另一边,喜气洋洋的宴会厅里,庄清时挽着男人的手臂,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问:“仰止,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第94章 陆仰止,再见 陆仰止微微垂眸,视线所及之处,是臂弯间女人白皙的手。 庄清时也顺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明明这张清隽英俊的脸离她如此之近,近到一踮脚尖就能亲上去,可她还是莫名觉得,他离她很远很远。 或许,是他脸上过于寡淡冷漠的神情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这场订婚宴,来得实在是突然。 不禁陆仰止没有准备,庄清时被通知到的时候亦是惊大于喜。 容鸢代表容家送上了礼,可自始至终也没到前面去跟陆仰止说过一个字。 霍无舟瞧着身穿红色晚礼服独自饮酒的女人,皱眉,伸手就夺过了她手里的杯子,“够了。” 容鸢拧眉,不懂这个男人是以什么身份伸手的,“我想喝酒也碍你事了?” 霍无舟把她的高脚杯放在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桌面上,津红的酒液里倒映着女人娇媚明艳的五官,还有嫣然醉意。 身旁不少公子少爷们纷纷想上前搭讪,却都被容鸢身边这个保镖一样的男人一眼扫退。 他的气场内敛而强大,全部张放开时,也是分毫不落下乘的。 霍无舟面无表情地睨着她,“你父母让你过来送礼,你代表的就是容家的脸面。自己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也不怕惹人笑话了?” 他了解容鸢,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千金小姐,极为要强。 容鸢今天穿了一身大红,比主角还要喜庆。晚礼服紧致的设计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窈窕婀娜。 明明她是那么正经的人,穿上这一身,也显得无端端的妖娆魅惑起来。 霍无舟看到她往桌台上一靠,仰着头,天鹅颈曲线优雅又迷人,尤其是一呼一吸时,胸前的起伏,让他极为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这一别不要紧,却发现不远处许多“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脸色一冷,脱下西装就罩在了她身上,与此同时还留了句话:“以后不准再穿这么伤风败俗的衣服。” 容鸢睁开眼,“伤风败俗?” 她花了大价钱从法国买的高定,国际知名设计师的收山之作。 怎么到他嘴里就变得这么不堪了? 霍无舟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较劲,只沉了语调,问她:“你不去和你师哥说两句话?” “我和这种负心汉没什么话好说。”容鸢眸光一黯,攥紧了拳,顿了顿,踟蹰着问,“你家老祖宗,还活着吗?” 霍无舟抱臂望着她,褪去了西装外套只剩下洁白的衬衫,更加塑成了他钟灵无染的冷淡气质,“你这么担心她,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老祖宗想必也是很愿意见到你的。” “她想见的不是我。”容鸢低声一笑,摸着自己的脸,“只是我这张脸。” 她把唐言蹊那女人害得那么惨,唐言蹊还会想见她吗? “老祖宗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对,她大度。”容鸢心里忽然苦涩,哪怕知道霍无舟说的是事实,她也不喜欢听到他夸其他人,“她大度你去找她,别烦我。” 霍无舟眸色沉然,没说话,余光不期然瞥见台上高大英俊的男人也放下酒杯被人叫走的一幕。 …… 陆仰止很久没回过陆家老宅了,上楼时被管家带进自己年少时住过的卧室,眉心泛开几缕疑思。 屋里是同样盛装打扮过的陆远菱。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进来,把门关上。” 陆仰止依言关好门,回过头,淡淡开口:“我也正要找你,大姐。” “你今天在媒体面前摆的脸色是给谁看的?”陆远菱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男人单手插在口袋里,面色不改,“大姐在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陆远菱忍着怒火,“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那点心思瞒得住我吗?你不就是因为我和爸逼你跟庄清时订婚而不高兴吗?” “大姐既然知道我没心情,还要我笑给谁看?”陆仰止也不解释,平静一句就驳了回去,“我是个商人,不是卖笑的。” 他说到这里,忽而想起什么,又道:“别忘了你承诺过的事情。所有能心平气和解决的问题,都没必要闹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六亲不认”四个字让陆远菱的呼吸蓦地一顿,她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陆仰止!你要反了天了吗!” 陆仰止似是而非地弯了弯薄唇,眼角狭长的缝隙里析出慑人的桀骜冷峻,“就算是妈还活着,也无权干涉我这么多。” 陆远菱气得哑口无言,半天才问:“你是觉得我没资格替妈管你?” 陆仰止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怎么来的便怎么走了。 只留陆远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肝脾肺没一处不疼。 “副董事长。”门外,秘书模样的人恭敬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录像带,“这东西,开庭的时候要不要一并呈上去?” “你没听他刚才说什么吗?我要是敢把这个交上去,他就敢六亲不认、和我断绝姐弟关系!”陆远菱一把夺过录像带,攥在手中,狠狠道,“先留着,以后有得是机会!这次光陆氏机密被盗和公司起火的事就够让那女人消停一阵子了,这张王牌暂时放一放,以防万一。” “是。” …… 三日后,法院正式开庭。 唐言蹊从车里走下来,望着法院门外庄严肃穆的徽章,一瞬间画面交叠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不远处一辆辆轿车驶来,车队的最前方的车上坐着随性的保镖,后面跟着的分别是陆氏集团的各位董事。 霍格尔和赫克托陪在她身边,本来准备安慰她几句,却听到女人莞尔轻笑着说:“你们看看那边的排场,不知道一会儿法官落锤的时候能气死几个?” 赫克托喉咙一涩,想随她一起打趣,可话音绕在齿缝间,怎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霍无舟那个冰块脸难得接了话茬:“我赌两个。” 唐言蹊这才又笑得真切些,回头,“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赫克托张了张嘴,“老祖宗……” “这点事难不倒老子。”唐言蹊朝他挤眉弄眼,“五年前我就来过一回了,论流程,我比他们熟。” 霍无舟没搭话,眼神却也深了。 那边的车门纷纷打开,身居高位的董事们逐一下了车。 最后一辆车里,宋井看着男人深沉莫测的脸,试探道:“陆总,到了。您不进去吗?” 男人幽深的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尽头那个单薄瘦弱的女人身上。 薄唇轻启,两个字静静流进空气:“不了。” 唐言蹊与墨岚安排好的律师团一起进了法院大门,david也在警方的押解下在她身后随行。 一场官司,宋井坐在车里都感受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因为车里的气氛,相比于法院里,可能更肃穆沉冷。 律师们早有准备,david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这一场被告翻身的仗打得可谓是精彩至极,原告方措手不及,完全怔在那里。 最后唐言蹊眉眼薄凉地睨着对面明显还想再说点什么的原告律师,淡声道:“差不多了吧?” “证据,证人,罪犯,都在这里。”她道,“再往我身上泼脏水,可就有点难看了。” 几位律师面面相觑,“这……” “还是我需要给各位留点时间,让你们想想还能编出什么话来?” 她掷地有声的一句,令所有人心头一震。 “不仅杀人放火是犯法的,诬告良民也会被判刑,各位……不会是打算知法犯法吧?” …… 唐言蹊忘不了那天她从法院出来,走在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大理石台阶上,整个人晕晕乎乎像中了暑一样的感觉。 其他人都散了,等她的人也被拦在法院门外。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坐在石阶的最后的一级上,低着头,脸埋进了膝盖。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去。 几个星期来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她仍能回忆起那一寸寸渗进心底的绝望快要将她逼疯的感觉。 有人一步步踏着万丈金光而来,停在她面前,一道影子,笼罩在她头顶。 “刚才不是伶牙俐齿的,现在自己躲在这里哭什么?”低沉的嗓音,紧绷,“害怕?” 唐言蹊一怔,抬头,男人站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距离,逆着光,身形高大伟岸。 她想也不想就收住了眼泪,起身,绕开他准备离去。 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言言。” 唐言蹊深呼吸,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字道:“看到我无罪开释站在这里,是不是很让你失望啊,陆仰止?” 他冷静克制的俊脸上漫开很浓的雾霭,凤眸也深深的,喉结上下一动,“没有。” “没有吗?”唐言蹊抽回手,淡笑,“也对,你已经和庄清时订婚了,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多不多我这一份聘礼好像也不怎么重要。” 说完,她扬起脸,与他对视,讥诮道:“恭喜你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夫妻一场,没什么可送你的。”唐言蹊自顾自地说着,伸向左手,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声调的抑扬顿挫都未曾改变,平静得冷漠,“这个还你,虽然拿去送她好像有点辱没庄大明星的身份。不过你若是告诉她,你连这个都从我手里讨回去了,她必定高兴得晚上多让你睡两次。” 陆仰止就这么看着她取下戒指的动作,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没有。 却好似,生生从他心尖摘走了什么。 他没有接,只道:“跟我回家。” “回家?”唐言蹊一笑,“你说那个有钱人圈养情妇的地方吗?” 男人俊容猛地沉下,“你……” “我听说了。”她收敛起笑容,面不改色地平视着前方,连点余光都没分给他,“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墨岚还在等我。” “你要去找他?”陆仰止问,只觉得每个字都绞着他的心脏,“你要和他走?” 唐言蹊懒得给他解释她回欧洲是去找她爹妈。 反正在外人看来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若是这样能让陆仰止死心,倒也不妨就装一次糊涂。 于是懒洋洋地一笑,“是啊。他替我洗脱了冤屈,我跟他走,很奇怪?” “言言。”男人蓦地展臂把她整个人都扣进了怀里。 法院大门外,墨岚双指取下嘴里的烟蒂,不悦地看向守门的武警,“我们不能进去,为什么他可以?” 武警门卫低声道:“这位先生您有所不知,那可是陆市长家的公子,我也不好拦的。” 虽然他也不能干扰执法和审判,但是放他进去找个人,那还不就是门卫点点头的事情么? 顾况心有不甘,手摸向腰间,墨岚很快发现他的动作,厉声道:“回车上去!” 在武警面前动刀动枪,他是没带脑子出来? “姓陆的还有脸缠着老大,真是——”顾况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 不远处,男人正如他所说,紧紧箍着唐言蹊不肯放手。 “非走不可?”他的声线绕在她耳边。 唐言蹊对这个怀抱发自内心的抵触,冷声道:“松开。” “言言。” “我叫你松开,听不见?” 男人顿了下,似有所顾虑,放开了她。 可她却没走,而是静静站在原地,就这么侧过头望向他。 褐色的瞳孔里没有温度,也不带一丝波澜起伏,“陆仰止,我真的挺不明白你的。” 她的话让他身形一僵。 唐言蹊把玩着指尖的戒指,徐徐笑道:“你是人格分裂还是怎么?一会儿一个样子,不累吗?” “一个多星期前在医院里不由分说便要告我,口口声声准我请律师,却把我一个没灾没病的大活人关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关就是好几天。别说是律师,我连苍蝇都他妈没结识一只。” “说实在话,那会儿我对你挺心寒的。后来我被人劫出去,你舔着脸找过来说要给我解释,我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在你脸上,你知道吗?” 陆仰止看着她的笑颜,却有股沁入肺腑的凉意,在血液中流淌。 他眸色深暗,哑着嗓音,缓缓开腔:“我知道。” “当时我还在气头上,不想听你废话。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前夫在我眼里一直是个盖世英雄、是个歹徒要剁我一根手指头他都舍得废掉自己一条手臂来救我的人,你怎么会在知道真相以后还铁了心要冤枉我呢?” 唐言蹊说到这里,笑意落得更深了,“后来我听了江一言那混小子说他和阿笙的事,我想,一辈子能爱一个人不容易,我好歹也对你交付过感情,总不至于矫情到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所以你说让我等你,我等了。” 女人凑近他,白皙的脸蛋上笑意盎然,盯住他幽暗深邃的眼眸,吐气如兰,“我等着你给我个解释,你猜我等到了什么?” 陆仰止闭了下眼,大掌蓦地攥起拳。 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咽喉里,唯有小臂上无人可见的青筋,彰显着男人澎湃翻涌的心潮。 唐言蹊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笑容散了个干干静静,淡漠道:“我的盖世英雄没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他和他的未婚妻订婚去了。” “倒是那个我一直觉得辜负了我的墨岚,还了我一身清白。你说,可笑不可笑?” “言言。” “陆仰止。”她开口打断他。 站在阳光下,明眸皓齿,如初见那般,令谁晃了眼。 可脸上的神情又分明那么冷,那么冷,如从数九的寒冰里捞出来的,没有一丝活力生机。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做这些颠倒是非的事,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男人漆黑的眸光猛地晃了晃,里面藏着什么谁也看不懂。 他就这样定定看了她许久,说:“是。” 唐言蹊捏紧了手里的戒指,“嗯”了一声,又道:“好,我现在给你机会解释。” 陆仰止一怔,低哑道:“你肯听我解释?” “是啊。”她轻笑。 陆仰止抱住她,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好,你听我说。” “你说。” 他低磁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缱绻又透着说不出的情深,“那天我去医院看你,我大姐也派了人来。” 唐言蹊细眉一皱,忽然想起他说的那个人。 的确,那天和一同来的除了宋井,还有一位。 只是她那时眼睛不大好使,看不清是谁,只当是公司的法务了。 这一句话,便教她懂了他所谓的“苦衷”。 所以才故意冷淡,所以才说那番绝情的话,所以—— “陆远菱限制了你的人,不准你去找david替我澄清罪名。”唐言蹊接过话,莞尔一笑,“你只好让医生假造了一场急救手术,把我关在重症监护室里说我病重,拖着法院不能开庭,再伺机而动,是吗?” “言言,大姐对你一直有些误会,她……” 唐言蹊实在不想提有关那个女人的事。 一听到,就觉得心里有无数只虫子在不停的啃噬。 她和她之间,恩怨太多。 “行了。”唐言蹊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男人的眉眼间划过微微的错愕,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别的?” “你挺不容易的。”她笑笑,“唐言蹊不是是非不分、知恩不报的人,你说的话,我相信,毕竟你大姐是什么人,我可能比你还要清楚一点。” 陆仰止摸不准她的意思,却直觉有股寒意从心底升上来。 这语气…… 为什么…… 像是在…… 道别? “你为我拖延时间、帮了我大忙,是一码事。你和庄清时订婚,是另一码事。”唐言蹊静静袅袅地开口,慢条斯理吐出这番话,“前者是公事,后者是私事;前者是恩情,后者是感情。我很感谢你明里暗里做了这些,对我这个人而言,是种不小的帮助。” “但是对我的感情而言——” 她顿了顿,却道:“陆仰止,我认真想过了,我们真的再没可能了。我爱你归爱你,但我对你的爱,还没能到突破那一层底线、让我心甘情愿当小三的地步。如果你注定要和别的女人结婚,那我们也就到此为止吧。” 男人瞳孔一缩,五脏六腑好似被人紧紧攥住,攥到快要碎裂,“言言,不——” “谢谢你今天澄清了这些,让我的余生不必再因为无知而错恨着你。” 她说着,把戒指放在呆立的男人掌中,眉眼温柔含笑,“我走了,陆仰止,再见。” …… “言言!”一声低吼,男人从梦中惊醒过来。 枕边,空空如也。 他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却在一片漆黑的窗台上看到了披着衣服静坐的女人。 陆仰止眉头还未能舒缓,心头那仿佛死过一般的悸动让他冷汗俱下。 他走过去将她抱住,哑声道:“怎么在这里坐着?” 唐言蹊眼神空洞,因看不清黑夜而没有焦距,见他醒来,她面无表情道:“你就打算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了?” 陆仰止闭了下眼,未答。 白天,在法院门口,顶着青天白日,他就从厉东庭手里调来了部队的人,真刀真枪地把她活活抢了回来。 当时他清楚的看到墨岚也去摸腰间的枪了,但墨岚到底是墨岚,陆仰止敢做的事,他不敢。 第95章 我以后会对你好 所以,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陆仰止嚣张且狂妄地将唐言蹊劫走。 还他妈在法院门口! 用“目无法纪”四个字来形容他都不够! 墨岚回到酒店里,想到这件事便气得脑袋发胀。 他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指尖夹着一支烟,明灭的火星映在深邃的瞳孔中,像是无极深渊里一道诡谲的光。 不到凌晨一点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墨岚低头瞥了眼屏幕上未保存的号码,眸间色泽更沉冷了些,按下接听键。 对方还未开口,他便先发夺人,“这么晚不和你的情夫们滚床单,给我打什么电话?” 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算年轻活泼,但很优雅端庄,甚至威仪凛然,“墨岚,有时间出来聚聚吗?” “你回国了?”墨岚眉心一拧。 旋即,却又笑了,喃喃低语,“怪不得。” “我和你没什么好聚的。”他面不改色地拒绝。 “这次仰止在你手里栽得这么惨,你和我说没什么好聚的?”女人并不死心,“今天法庭上的事,有你一份吧?” “怎么,翅膀底下护着的小雏鸡被人欺负了,你打算亲自来找我算账?”墨岚嗤笑,“你找我,陆仰止他知道吗?” “墨岚,你赢得差不多了。”女人沉了语调,听起来非常不悦,“该收手了。” “一家没上市的子公司而已,就叫赢得差不多了?”男人靠在沙发上,声音温温淡淡的,唇角却挂着一弯凉薄的弧度,“以你锱铢必较的性格,这次居然会默许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怎么,这是你给我的补偿?” “你既然明白,就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墨岚冷笑,“这话,你留着等陆氏破产的那天再来找我说。到时候说不定我一个心软,留你们全家一条生路。” “你能做得到就放马过来,如果你不怕有人会为你的冲动买单的话。” “陆远菱。”他毫不避讳地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言语里裹上阴狠决绝的戾气,“我只说一遍,你若敢对言言动什么念头,我会让你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 天水湾的别墅中,陆仰止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薄外套披在她身上,“入秋了,言,别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嗯?” 唐言蹊像听不见他说话一样,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陆仰止不是很喜欢看到她这样,明明人就在眼前,可却遥远得好像他伸出手也抓不住。 “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良久,她淡淡重复,“你就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了,是吗?” 陆仰止动作一僵。 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身后。 映在黑漆漆的玻璃上,沉默得如同一座山。 他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其实没想过后果。 当厉东庭骂了他一句“傻逼”却还是派了一队武警来给他开道的时候,他一贯条理分明的脑海里竟然空得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走,不能。 若她和墨岚回了英国…… 以他的势力,在英国连区区一个david都抓不出来,更何况是她。 墨岚若有心把她藏起来,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 他每每想到这,都觉得五脏六腑被人挤在一起,要爆裂般的压抑沉闷着。 以至于,在没有做好全部部署的情况下,就这么冒然出了手。 这其实一点都不明智,甚至,危机重重。 “困了吗?”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低低道,“回去睡觉?” “你觉得我睡得着吗?”唐言蹊终于回头看向他,光线昏暗,看不大清他的脸,只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非同寻常的深沉,“陆仰止,我好像是被你非法监禁在这里的,这样我还能该吃吃该喝喝,你觉得我的心是有多大?” 他挺拔的鼻梁在她颈间蹭了下,“你明白我是在监禁你,就应该明白我不会放你走。” 说完,他又淡漠地补充了句:“客厅就有电话,你可以告我,也可以让警察逮捕我,怎么都随你。但是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离开。”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狠了,力道也大了些。 原以为怀里的女人会有些不寻常的反应、甚至挣扎。 可她却动都没动弹一下,只是静静望着他倒映在玻璃上的俊脸,笑了笑,“你以为我不敢,还是在赌我舍不得?” 心事就这样被人拆穿,陆仰止呼吸窒了一瞬。 “是。”他的声线沉了沉,磁厚而沙哑,“言言,我在赌你舍不得。” “不要离开,好不好?”他把她拥得紧些,“我不准你和墨岚走,你不能和他走。” “我不和他走留下来干什么?”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清浅,好像仅仅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有此一问,“被你养在这里当情妇吗?” 唐言蹊虽然不大想承认,但她说到这里时,竟还是在心里有着半分可悲的期待,期待着,他能反驳什么。 男人的手转过她的头,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里,“言言。” 那姿态,乍看上去竟是有些低声下气的错觉,“我以后会对你好,我以后不会再惹你不开心。” 避重就轻吗? 唐言蹊想笑,于是就笑了出来,“嗯。” 她淡淡应了声,挥开他的手,走到床边躺下,背对着他,“我困了,睡觉。” 男人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躁意,他也躺上床,将她扳过来,“你不信我?” 她弯了下唇角,闭着眼,轻飘飘道:“信。” 曾几何时他也说过相似的话,那时她句句紧逼、字字见血地嘲弄他、讽刺他。 这一次,她终是不再与他抗争。 可他却觉得,这份安静,比先前多少次声嘶力竭的吵闹都要让他难受。 难受得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吵不闹了,为什么? 但是看到她眉眼间的疲倦,陆仰止千万句话都咽进了嗓子里。 “我抱着你,睡吧。” 女人没吭声。 被陆仰止抱着,唐言蹊睡得并不安稳,一夜里醒了许多回。 她知道这种日子迟早是有个尽头的。 就如同舅妈那时对她说的,她父亲母亲决定了要带她走,区区一个陆仰止,又怎么拦得住呢?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慢慢地消耗着自己最后的生命。 所以他说什么,不管是真是假,她听着就好,惹怒了他,反而会伤及自身。 “陆仰止。”临近清晨时,她突然开了口。 身后的男人猛地惊醒,鼻音还有些重,将她抱紧些,“嗯。” “你和庄清时的事,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虽然在他怀里,仍是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 口吻很淡漠,很平静。 陆仰止也几夜没睡好,头疼得厉害,乍听到她这句话时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而后却沉了眉目,“这件事,你给我点时间……” 唐言蹊轻轻一笑,闭上眼,继续睡了。 第二天陆仰止便让人把他办公用的东西全都搬回了天水湾的书房里。 他就这么在家守着她,足不出户。 这次他对她是当真百依百顺的好,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亲手为她做饭,看着她吃下去,才继续回去工作。 下午,唐言蹊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看书,忽然门外传来轿车熄火的声音。 陆仰止在楼上都听见了动静,开门走了出来,只一眼便看清了门外刚刚下车的女人。 他俊脸一沉,几步走下楼,对唐言蹊道:“你先上去。” 唐言蹊抬头笑意盎然,“我为什么要上去?这不是你为了养我圈出来的地方吗?难道我不是这里的女主人?” 说着,她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门外一眼,“还是说,我是见不得光的,所以要躲着谁?” “言言,听话。”陆仰止大掌按在她看的书上,眉头紧锁,“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就让我离开这。”唐言蹊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视线,细眉间翻开冰冷的气息,“要么你就把我娶回陆家让我堂堂正正的登门入室,不至于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随便见谁都要躲。” 眼看着门外的女人越来越接近大门了,唐言蹊从椅子上起身,“陆仰止,今天如果我被她看见,你会放我离开了吧?” 男人凤眸一眯,薄唇吐出两个字:“不会。” 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 唐言蹊心里一触,从他手底下抽走了书,安安静静往楼上走。 在她刚进卧室的刹那,别墅大门被人打开。 陆仰止单手插兜站在原地,不冷不热地睐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仰止。”来的是陆远菱,和他相似的、犀利冷淡的视线扫过整间客厅,淡淡问,“我听说你今天没去公司,还让助理把文件都送到这里来,出什么事了?” “总部的办公室用不惯。”陆仰止同样淡淡回答,“只要董事会布置的任务完成了,我在哪里办公很重要?” 陆远菱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楼上,又撤回目光,“你当你姐姐我是傻子?这么好糊弄?” “那也请大姐别当我是个软柿子。”陆仰止坦然回望,“任人拿捏。” “陆氏的两个案子尘埃落定、真凶归案了,我还能拿她怎么样?”陆远菱冷笑,“用得着你调集部队从法院门口截人?你把爸爸的颜面和口碑放在哪!” 陆仰止颔首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妥。” 话虽如此,却半点认错的态度也没有。 陆远菱气得简直抽他,“你别忘了你已经和清时订婚了!” “那又如何。” “今天下午陪她去挑婚纱。”陆远菱道。 “工作太忙,走不开。” “有什么工作传回总部我替你做。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把婚纱给我定下来!” 陆仰止坐在沙发上,左腿叠着右腿,一副闲适从容的模样,手里握着半盏凉了的茶,“大姐,你连婚都可以替我定了,更何况是一件婚纱,这里里外外的,还有我说话的地方?” 陆远菱实在是拿他无法,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强行压了压火气,苦口婆心道:“你昨天在法院门口的做法已经被媒体拍到了,只怕墨岚也会拿来大做文章,就算是为了爸爸竞选的事,你和清时的婚礼也不能出差池。我请了媒体跟拍,你就今天随我去一趟,让他们拍点照片替爸爸挽回一些声誉,总可以吧?” “还是说,你真要为了一个曾经出过轨的女人,和家里闹到六亲不认?” “够了。”也不知哪个字戳到了男人的雷点,他冷声喝止。 陆远菱却明白,他这是松了口的态度。 “我上去换件衣服,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起身往二楼卧室走去。 唐言蹊抱着个平板电脑正在刷剧。 陆仰止心头烦躁,见状更是俊脸绷紧。 她很少会看这些东西,五年前,他曾问过她为什么,她轻蔑一笑,傲慢又嚣张地说:“整天你情我爱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思?喜欢就好着,感情耗尽了就分开,这么简单的事情,老子两行代码就解决了,让编剧一写能写好几十集,磨磨唧唧的。” 男人长腿一迈走上去,抽走她的平板,强迫她抬起头看他。 “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唐言蹊莞尔,白皙的脸蛋上,笑意明艳动人,“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可惜这个世界不是围着我转的,不喜欢,我也只能忍着。” 一句含笑的话轻而易举地挑动了男人忍了许久的肝火,他手臂一扬就将pad扔在了地板上,“我说过,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干!以后你都可以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不要在我面前装乖巧,懂吗?” 为什么要强迫自己,为什么要虚与委蛇。 这还是那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唐言蹊吗? 楼下,陆远菱坐在沙发上,听到楼上一声巨响,却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望着手上的指甲。 唐言蹊觉得他的怒火实在是莫名其妙,她自己爬到床边捡起了pad,奈何屏幕已经摔得四分五裂。 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你不是要出去挑婚纱吗?在我这里发什么脾气?” 陆仰止一怔,眯起眼睛,“你听见了?” “你这屋子隔音不大好。”她打了个哈欠,“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 陆仰止伸手攫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到几分不寻常的神态,“你不想让我去,我可以——” “这有什么不想的?”唐言蹊笑眯眯地,“你不想去,你姐姐又要迁怒于我,那我多无辜?” 陆仰止皱眉。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 可他还是很不喜她对他这无所谓的态度。 “言言。”他在她唇上吻了下,声音低霭道,“你乖乖在家里等我,晚上我回来做饭给你吃。” 唐言蹊顿了顿,挤出笑意,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去吧。” 陆仰止换了衣服便离开了。 她坐在床上,脸上的笑意也散了个干干净净。 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难受得想离开这里。 墨岚会来接她的,有舅妈在,表哥应该……也会想办法来接她的。 唐言蹊按住胸口,好像这样能堵上那个被人掏空的大洞,深深吸气。 没关系,再忍几天,这个地方,这个男人,就彻底和她没有关系了。 …… 陆仰止的车刚离开不久,就有另一辆车停在了门前。 唐言蹊下楼倒水时正好看到从车里走下来的人,一下子觉得,她好像真的应该留在楼上装死,下来干什么? 门口那群保镖也是的,好像只拦着她出去,可是谁若是想进来,他们却熟视无睹。 把这当猴山了?买票就让进? 还是说—— 因为来的人,是未来的陆太太? 她不是应该和陆仰止去挑婚纱了吗? 心脏骤然一拧,唐言蹊烦躁地驱散脑海里的念头,撇了下嘴,又面无表情地往楼上去。 “唐言蹊,你果然在这里。” 庄清时叫了她一句,见她没反应,又提高了嗓音:“我说话你听不见?呵,也是,听说你眼睛瞎了,该不会是耳朵也聋了,需要我请个大夫来帮你治治吧?” 上楼的女人脚步一滞。 又转回身,踩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庄清时,“你留着那个闲钱还是先去给自己治治脑子吧。” “尖牙利嘴。”庄清时哼笑,“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和仰止已经订婚了吧?” “你跑到这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唐言蹊忽然懂了她的目的。 炫耀,得到了好东西就巴不得跑到对手那里炫耀。 “你知道了还有脸留在这里,我真的挺惊讶的。”庄清时道,“毕竟当初,我只以为你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没想到时隔五年,你连脸都不要了。” “是吗?”唐言蹊啜了口茶,淡笑,“那你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了。” 她五年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否则也追不到陆仰止了。 “你说,仰止到底喜欢什么呢?”庄清时睨着她,问出了这个困扰她无数年的问题。 “他喜欢我吗?”唐言蹊从台阶上走下来,“那可能就是喜欢我不要脸吧。庄小姐,脸面这个东西它实在就不是个东西,你把它看得太重了,别人的位置自然就轻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吧?”庄清时一笑。 唐言蹊继续抿着茶,眼睛也不抬,“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滚出去。” “你接着狂。”她道,“死到临头了你还能狂?我告诉你,门口这些保镖都是陆家人,陆仰止一个执行总裁都使唤得动,更何况是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了。” 唐言蹊眉头一蹙,听出了点门道。 陆远菱。 怪不得她把陆仰止支开了。 “你想怎么样?”她冷淡抬眸,望向庄清时。 “放心,我不会绑架你,也不会找人睡你。”庄清时轻慢地笑。 不是她不想,而是门口的耳目太多,她若真这么做了,是犯法,若被人抓住把柄起诉了,还要去吃牢饭,那就得不偿失了。 “为你犯法坐牢是不值得。”庄清时眼里露出狠戾的神色,“但是我今天在这里教训教训你,就算传出去,别人支持的也只会是我这个来捉奸的正室。陆家上下亦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信不信?” 唐言蹊握紧了手里的水杯,还没有回答,庄清时便扬声唤来左右,架住了她。 “你疯了吗,庄清时!”唐言蹊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巴掌抬起,狠狠落在了唐言蹊的脸上。 这一巴掌有多狠,旁人无从得知,庄清时的手心也被震得火辣辣的疼。 那边,唐言蹊的眼前甚至有了片刻的漆黑。 “这是你在山上扇我的那一巴掌。”庄清时咬牙道,“我如数还给你!” 第96章 命有贵格 唐言蹊被打得眼前一黑,耳畔嗡嗡作响,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她紧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模糊拉远了一阵,才又盯住了面前放肆得意的女人,“庄清时,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庄清时一笑,望着自己发红的掌心。 话说得慢条斯理、优雅大方:“你以为你自己脸有多大?你别忘了陆家现在是谁说话算数。” 女人脸色发白,浑身都是虚弱的,仿佛没有旁边两个彪形大汉架着,她随时都要倒下去。 可就是这般虚弱中,她的嘴角却微微一勾,笑意流淌出来,凉薄而轻慢,“你想打我就只能仗着陆家的势了,而我想打你——” 她言语一顿,锐利的眸光从那双褐色的瞳眸间迸射,“陆家同不同意,我都能弄死你。” 庄清时被她一个眼神震住,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紧接着,却又在女人嘲弄的视线中咬牙,“你少虚张声势了,你算什么东西!” 扬手“啪”地一声扇了过去。 唐言蹊只觉得胸腔里涌上一阵湿意,喉头腥甜得险些吐出什么来。 那铁锈般的滋味在唇齿间徘徊,她笑了下,运足了气,蓦地呸在了庄清时的脸上! 庄清时躲闪不及,也没想到她会反击,脸上和衣服上顿时沾了几丝血迹。 她恶心得尖叫,“唐言蹊!” 唐言蹊却朝她露出一口被血染了的牙齿,眼神冷峻如霜,“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么就把我打到断气,要么,你就做好准备用你一辈子来偿!” “死到临头了你还有脸嚣张?”庄清时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自己,冷笑对着身边两个壮汉道,“好,把她给我带到花园里去,再找街坊四邻都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么不要脸,勾引别人的丈夫!” 唐言蹊心里一惊,敌不过两个壮汉的力气,被人活活抬到了花园里。 庄清时穿着高跟鞋,一脚就踹在了她的膝盖上。 唐言蹊痛得眉头紧皱,跪在了草坪上,石子和树枝在她的腿上划开伤口,殷红的血色逐渐渗出。 她倒吸一口凉气,又一个巴掌从头顶落了下来,“唐言蹊,你害死我父亲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别以为我和你之间就只有风花雪月的恩怨,我父亲的公司破产、惨死于郊外的别墅里,哪一件和你没关系?” “我从小虽然不喜欢你,但我没做过一件害你的事。”庄清时指甲死死扣进掌心里,恨不得将她直接撕碎,“可是你呢?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又抢了我追求了十几年的男人,你凭什么?你不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种吗?啊!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妈妈!” 唐言蹊原本还在挣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身体一僵。 紧接着庄清时又在她脸上扇了一巴掌,边扇,自己边落了泪,“你救过我一命这些事情就全都可以抵消吗?你坐那五年牢坐得是经济犯罪!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一家几口的人命!你休想轻易逃脱!” 唐言蹊已经听到耳鸣眼花了,她觉得有血在她的七窍里不停的蹿,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流出来。 喘了口气,哑声道:“你若说我杀人放火了,大可以告我,但是你没资格代替法官来惩处我!” “你以为我不想?”庄清时猛地揪住她的头发逼她抬起头,“你以为我不想?!” 她早就将所有搜集到的证据全都给了大姐陆远菱,陆远菱收下,只说:沉住气,仰止已经是你的了,唐言蹊若是不回来挑事,就没有必要把她置于死地。 那张王牌,那张足以让唐言蹊再无翻身之力的王牌,她早已为了嫁给陆仰止而交了出去。 “我真是不懂。”庄清时看着她那张狼狈又脏污不堪的脸蛋,恨恨道,“仰止到底喜欢你什么?” “你一个婚内出轨、给他带了绿帽子、让他成了全城的笑柄的女人,你哪里比我好?” 唐言蹊心底麻木的地方微微有一丝触动,很快又变成更深更沉的心寒,“你不是已经给我戴回来了?” 她笑,“五年前你连他的孩子都怀了,还跟我说——” 唐言蹊没说完话,因为她瞧见了庄清时的表情。 讽刺,嘲弄,看傻子一样的居高临下。 如同有人狠狠拿棍子敲了唐言蹊的后脑一下,她手脚麻痹,窒息了一瞬,灵魂都快要震出体外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庄清时似悲似喜、似哭似笑地站直了身体,闭了下眼,又睁开,恶狠狠地盯着她,“别多想,我今天就是过来教训你的,不是为了跟你谈我怎么和他上床、怎么给他生孩子的。这些,和你说了也没用。” “不过这五年里他确实没碰过我,让我也挺想不通的。” 唐言蹊低低笑了,“我要是男人我也对你没兴趣。” 话音落定,一巴掌又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脸上,打得她头都偏了,“我就看不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狐狸精!反正仰止以后就是我的了,和他结婚的是我,不是你!你是被扫地出门的那个,记住了!” 唐言蹊被打得头昏脑涨,在也无瑕去思考她方才那番话。 她只觉得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低落与寒冷,忍不住嘴角轻轻一弯,讥讽道:“我还当你是抽那门子疯,原来是空虚寂寞了。” 她已经虚到说句话都要喘半天的地步,“你男人不肯睡你?那你去求求他呀,求求他,他说不定就肯了。若是还不肯,你还不会下药吗?也对,庄大明星这么矜持骄傲,只会来情敌面前刷存在感,你又有多少心思在他身上?” 庄清时微微一怔。 眸色深了些许,忽然笑了,“你当初该不会就是靠着死皮赖脸上的他的床吧?” “呵,果然是不要脸!” 唐言蹊已经记不清她今天挨了多少个巴掌。 脸肿得厉害,意识也终于昏沉模糊了,“陆……仰止……” “你叫他也没用。”庄清时笑得格外明艳动人,“他不会来的,这件事他知道了也不会奈我何,他是我的男人,永远不会向着你!我想起来了,他不是不肯碰我,而是说要等到和我结婚的那天,因为怕我再像几年前那样意外怀孕,影响我的前途。” “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吗?” 唐言蹊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彻底昏了过去。 多少疼痛都这样忍了过来,却不知是哪句话,让她昏过去后,眼角也流出了泪。 门外有不少路过的人透过栅栏围观这一幕,司机见状皱眉,走进来,道:“庄小姐,我们还不走吗?副董事长催着差不多就过去呢,她陪着陆总到婚纱店了。” 庄清时撤回手,美眸一扫门外那些看热闹的,菱唇微翘,“看见了吗?这就是当小三的下场,年纪轻轻的,别总不学好。” 这天水湾是什么地方,住的都是什么人,整个上流圈子都心知肚明。 门外那些年轻女孩被她吓得纷纷离开,连看也不看再看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 唐言蹊醒过来时,陈姨正坐在她的床边,一边给她的脸敷着冰块,一边抹眼泪。 她动了动嘴唇,迟钝又沙哑地开口:“水……” 陈姨见她醒了大喜过望,又听她要水,赶忙去倒了,喂到她嘴边。 忍不住又是叹:“这都造的是什么孽呀!我就去买了点菜的功夫,怎么、怎么就……哎呀!先生回来肯定要心疼的!” 唐言蹊的眼珠定定的,好似不会动,听到她这句话亦没有多大反应。 “我想睡会觉。”她道,“陈姨,我累。” 陈姨赶紧起身,“好好好,您再休息一会儿吧。过两个小时再抹一次药,人家说这药效果好,去肿很快的。” 唐言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脸,没说话。 …… 婚纱店里,庄清时姗姗来迟。 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男人英俊清贵,眸如止水,见到她来也不起一丁点波澜。 倒是陆远菱不悦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庄清时淡淡地笑,说不出的温婉大方,眼睛也不眨地撒谎道:“大姐,我刚从片场过来,路上有点堵车,所以耽误了时间,真抱歉。” 陆远菱也不拆穿她,只说:“以后结了婚就别再出去抛头露面了,天天在外面拍戏,风吹日晒的,仰止也心疼。” 庄清时看向那边矜贵得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一红,“我都听他的。” “去看看自己喜欢什么款式的婚纱。”陆远菱微笑,“有个大概的想法就好,我们找设计师给你专门订做一套。” 庄清时又看向陆仰止。 见他也颔首默许,才心花怒放地去了。 陆远菱便在陆仰止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弟弟刀砍斧劈般的俊朗的侧脸轮廓,沉静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仰止。”她好言好语地开口,“清时哪里不好?又懂事、又——” “大姐。”陆仰止皱眉打断她,眼神冷冷清清地落在她身上,一丝温情也无,“我一直想不通,你自己的婚事还没解决,为什么整天操心我的?” 陆远菱一愣,讷讷道:“你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等爸爸走了,这偌大的家业都是你一个人的。你当然要早点成家,成家才能立业,将来我也好帮你带带孩子,像相思一样,我带得不好吗?” 陆仰止面不改色的收回视线,口吻寡淡,“不是只有男孩才能继承家业,大姐接任副董事长的职位以来,也从没让人失望过。” “我倒不是看不起女孩子。”陆远菱笑笑,“只是我觉得女孩子都是拿来宠着的,我哪里舍得以后让相思去学这个学那个,还不如你再生个男孩好好培养,就让相思当陆家的小公主、一辈子享福最好。” “那为什么非庄清时不可?”陆仰止突然这么问了。 陆远菱沉默下来。 她早知他会有此一问。 长舒了口气,“仰止,这件事,我也早想告诉你。” 陆仰止没答言,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你记得小时候你生过一场大病吗?”陆远菱望着远处那个置身在雪白的婚纱丛中满脸幸福的女人,静静开口。 陆仰止眉峰微动。 他很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大姐说过话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亲情被磨得只剩下疏远和憎恶。 他道:“印象不深。” 事实上,这件事他知道。 因为全家包括佣人在内,总会时不时提起他5岁那年,生的那场大病。 但他自己对此印象有些模糊,又或者是真的病入膏肓,烧得糊涂了。 陆远菱垂眸,眼前仍是小男孩满脸通红说着胡话的模样,心里一阵绞痛。 “那年你差点就坚持不过去了,我们四处求医问药,找了全世界最好的专家来给你治病,可是什么药都没用。最后爸爸妈妈没办法,走投无路的时候,从寺里请了一位师父来给你看相。” 陆仰止眯起眼睛,“这倒从未听说过。” “是,因为爸爸不让说。”陆远菱无奈。 如今当官入仕的,手握大权,一边膨胀一边却又忍不住彷徨和不安,稍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 所以若说如今社会谁更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答案便是,抬头往上看一看。 这个圈子里,不少人都与各个流派的风水先生、佛法高深的僧人有交情。 表面上一群无神论主义者,私下里供奉的香火钱多得数不清。 因为他们连自己都不信了,只能信命。 “那位师父说,你是命有贵格,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可是这瑞气太重,便成了消耗你身体康健的坏东西……” 陆仰止越听越不耐,“姐。” 他不信命,从来就对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嗤之以鼻。 “好,我长话短说。”陆远菱又叹了口气,“他说你命里缺一个女孩,那女孩生来八字带煞、克亲克友、又要经历假凤真凰的劫难,是孤苦伶仃的命,谁近了她都要倒霉,唯独……” 她看了眼自家弟弟,神秘道:“你能压得住她。你们两人的命格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则能逢凶化吉,是大大的祥瑞富贵……” 陆仰止已经不想听了。 不用听,也知道后面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我和爸爸妈妈都不信他的说辞,可是你越病越重,我们只好又去求那位大师到家里来看,正逢那天,你爸爸的朋友带着他刚刚一岁不到的女儿来看你……” 陆仰止揉了揉眉心,嗤笑,“你们也真好意思让一个婴儿到满是病气的卧室里看我。” 陆远菱深深望着他,摇头,“然后你就好了。” 男人动作一顿,似是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她。 陆远菱点头,“这事,你去问问家里伺候时间久一点的老人,他们都知道。” “爸的朋友,庄忠泽?”陆仰止慢慢地开腔。 陆远菱无话,继续沉沉地点了下头。 “荒唐!”他俊眉紧拧,“就因为这个?” “仰止。”陆远菱拉住他的袖子,“你看看,高僧说的也不无道理,清时她确实是克亲克友、孤苦伶仃啊,不然……”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庄家怎么没了呢?” 陆仰止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冷静下来,“大姐!” 庄家没了又不是因为庄清时。 “就当大姐求求你了,你就为了自己着想,也为了这个家着想,你就娶了她吧。” “至于唐言蹊。”她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般,“若你真放不下她,姐姐也不拦你了,你就一直这样把她养在外面,清时那边我去说,嗯?她这么懂事,一定不会怪你的。唐言蹊若真对你有情,也不会忍心害你……” 第97章 我说过,不可能 “大姐,你们在说什么?”庄清时款款走了过来。 身后两个店员撑起一条奢华唯美的婚纱跟在她身后。 陆远菱稍稍敛起神色中的恳切,又恢复冷冷淡淡的长辈姿态,“选好了吗?” 庄清时看着坐在沙发上吸烟的男人,烟雾从他削薄的唇边逸出,散开,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却化不动他冷硬的五官轮廓。 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让她心底有些黯然,“嗯,选好了。” 陆远菱喜笑颜开,“那我陪你进去换上试试。” “好。” 陆仰止夹着烟蒂望着两个女人一同走向试衣间的背影。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很久远很久远的画面—— 他躺在床上,意识不清,耳边却似有婴儿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那笑声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如一道强光,照亮了无边昏暗的病痛。 似乎,是有这么件事。 男人眸色渐渐转深。 那时他很厌烦这笑声,只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如此聒噪,揪起来一通乱打,叫她闭嘴别吵。 可是后来…… 后来习惯了,听不到时,又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 原来他那么早就已经见过她了。 庄清时…… …… 试过婚纱后,陆远菱当机立断决定模仿这个风格款式订做一件出来。 陆仰止对此时本来就没什么热忱,自然也没意见,走在二人身侧,两条修短合度的长眉却似拢得太紧。 “仰止,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家餐厅。”庄清时忽然扬眉朝他笑,“晚上我请你和大姐吃饭,好吗?” 男人眉头拧了拧,刚要拒绝,一旁陆远菱便搭腔:“你说的是那家日料吗?我前两天也听王家太太提过,说味道不错,正准备去看看呢。” 陆仰止掐了烟,淡声开口:“我就不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陆远菱瞪他,又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今天出来是干什么的?这附近都是等着拍你们消息的记者,别给我和爸爸丢脸行不行?” 庄清时苦涩一笑,拎着包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陆仰止看着那侧影,凤眸间凝滞的墨色倏地一晃。 “嗯,既然你们想去。”男人冷不丁开口,声音深沉温和,“那就去吧,我不能回去太晚,还有工作。” 还有工作。 三人都对这所谓的“工作”心知肚明,可是各自怀着心思,谁也没有捅破。 庄清时亦不是冲动冒进的人,见他妥协,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笑靥如花,“谢谢你,仰止,我今天太开心了。” 陆仰止皱眉,余光却扫见不远处有人拿着摄像机在拍照,硬生生压下了不悦,僵硬道:“你开心就好。” 陆远菱活了一把年纪,对年轻人之间弯弯绕绕的小情绪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她没在餐厅呆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陆仰止和庄清时二人。 陆仰止始终心不在焉的,总觉得心中些放不下,按说这个时间他吃过晚饭回去,再给唐言蹊做饭也是来得及的。 可是莫名,却感觉到心口哪里不舒服地绞着。 “仰止,你怎么了吗?”庄清时为他倒酒时发现他脸色不大对,“不舒服吗?要去医院——” “不必。”男人疏离地拒绝,从座椅上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庄清时眸光一垂,安静道:“好。” 他单手抄袋,还没出包厢就握上了口袋里的手机。 走得那般匆忙,匆忙到,错过了女人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 待他掩上门,庄清时将手伸进包里,摸出了一小瓶没有标签的药。 这是她托圈子里一个睡遍了娱乐圈半壁江山的大导演找来的药,据说有奇效,每次他在玩女人的时候都会用一点助兴。 一丁点,就足以让男人血脉偾张、急不可耐。 原本她是打算留着,以备婚后的不时之需。 但唐言蹊今天说的话,歪打正着地戳中了她心底最隐晦自卑的地方—— “你男人不肯睡你?那你去求求他呀,求求他,他说不定就肯了。若是还不肯,你还不会下药吗?” 呵,她敢做的,难道她庄清时就不敢吗? 这种狐媚子的套路,卑鄙是卑鄙,那又如何? 至少唐言蹊靠着这个上了陆仰止的床,而她到现在,都还没近过他的身! 这感觉让她咬牙切齿,心头爬满了虫子在不停地啃噬着,愈发狂躁。 是,她是和陆仰止订了婚,微博上不少圈中好友也纷纷发文@她以表祝贺,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嫁给他当新娘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可能再出任何意外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还是如此不安? 古话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 她一天没得到他的人和心,唐言蹊一天不彻底离开这座城,她就一天无法睡得安稳! 而且她今天对唐言蹊做了那些事,若不找点其他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怕是不会轻易饶她。 过了今晚生米煮成熟饭,她也成了他的女人,他总不会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转头来和她算账的。 仰止……庄清时抠出一小粒药融进酒里,默默念道,不是我想算计你,我们会结婚做夫妻,发生这些是迟早的事。 男人都是感觉系的生物,只要从身体上征服了,就会慢慢向心灵靠近。 她不能再等了。 今晚,必须要拿下他! 与此同时,在厕所外的走廊里,陆仰止给家里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唐言蹊的手机被他收走,家里只有陈姨一个,有时候在厨房做饭,或者在花园里浇花都会听不见电话铃响。 于是他又打电话给门口的保镖。 保镖接了电话,恭恭敬敬地回答:“陆总,唐小姐一天都没出门,陈姨正在阁楼里打扫卫生,您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吗?” 陆仰止这才略微放了心,“没什么。” 顿了顿,又道:“告诉她,我晚些回去。” 保镖给陈姨传了话,陈姨忙从阁楼下来,进了趟卧室,出来朝他点点头,“唐小姐说知道了。” 男人闻言眉毛一蹙,“就这样?” 保镖莫名其妙。 陈姨也一头雾水。 陆仰止冷声道:“把电话给她。” 陈姨接过电话,又一次敲开了卧室的门。 唐言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垂坠的黄昏之色发呆。 听到门响,回过神,“又怎么了吗,陈姨?” 陈姨将手机递上去,“唐小姐,先生的电话。” 唐言蹊看也不看,闭上了眼,“说我睡了。” 陈姨“哦”了一声,老老实实道:“唐小姐说她睡了。” 唐言蹊,“……” 电话那头男人的呼吸陡然沉了几个度,陈姨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登时感到心惊肉跳,“我、我……” 唐言蹊只好掀开被子,无奈地接过电话,“给我。” 这烫手的山芋若她不接过来,陆仰止那个霸道专制又不讲道理的男人怕是又要把火气撒在别人头上。 陈姨很愧疚,“唐小姐……” “没事。”唐言蹊捏着眉心,“你去忙吧。” 她刚说完这话,男人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就透过无线电波传来,“言言。” 唐言蹊心如止水,无波无澜,哪怕是听到再心动的声音也觉得不过尔尔,“什么事。” “我今天晚些回去。” “嗯。” 陆仰止心里突然蒙上一层躁意,“你不问我去干什么?” 唐言蹊不想和他多说话,又无力吵架,只好从善如流地问:“去干什么?” 陆仰止烦透了她这逆来顺受的模样,好像谁给了她多大委屈受。 “吃饭。”他硬邦邦道,“和清时。” 电话那边的女人突然陷入一阵沉默。 这沉默如同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陆仰止的咽喉。 他在逐渐产生的窒息感中恍然觉得懊恼。 何必用这种小男孩才会用的把戏来刺激她。 试图激起她一星半点不同寻常的反应来。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定了定心神,他重新开口道:“言言,我会尽快……”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女人与他在同时开了口,听不出是什么语气,只觉得,平静冷淡得过了头。 陆仰止几乎被这语气冻住,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加重,冷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不喜欢这里。”她回答得很简单,“更不喜欢被人圈着养着,过小三的生活。” 陆仰止默然静立。 身影在光线明亮的走廊里,像一块石雕,动也不动分毫。 “陆仰止,我求你给我爱情的时候你给不了,那我退而求其次,想让你给我自由,你总该答应了吧?”她似叹非叹的,好像很落寞,明明口吻不算咄咄逼人,却字字句句都在男人心上划下了一道血口,“你说你再也不做让我不开心的事,你说我喜欢什么就给我什么,这话,不算数了吗?” 他闭了下眼,手掌死死攥住手机,骨节寸寸泛白,声音却仍是竭力压抑的温和,“这件事,等我回去再说,好吗?” “你不是不回来?” 男人沉了眉眼,冷声更正:“我说的是晚回。” 她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这种伸手快要抓不住她的感觉,让陆仰止恨不得砸碎手边一切可以碰到的东西才能稍稍发洩几分。 唐言蹊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灯光拉长了男人的影子,他阖了下眼帘,四肢百骸中蓦地蔓延开一种揪心的无力。 他很想问她到底要怎么样,很想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下。 可是睿智如他,坦白如她,他怎会不明白她对感情的要求。 一生一代,一双人。 唐言蹊是个卑微又骄傲的人。 她的卑微,在于她的不矫情不做作,爱的时候拼尽全力。 她的骄傲,在于她的不将就不妥协,不爱的时候,手放得潇潇洒洒。 陆仰止彻底没心思吃这顿晚饭了,脸色不善地回到包厢里,直接问道:“吃好了吗?” 庄清时一怔,心里“咯噔”一声,原本就做了亏心事,此刻端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是有什么急事要离开吗?” 他也不避讳,颔首道:“嗯。” 庄清时猜这事情约莫就和他家里那个女人有关。 嫉妒和恼火扭曲了她的笑容,但她转念一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不然不会只焦躁,而不生气,更不会还礼貌地假意问她一句“吃好了吗”。 看来今天这酒,她无论如何也要骗他喝下去了。 否则…… 他就这样回了天水湾,明天定是个隐患。 “仰止,这是日本有名的烧酒,来都来了,不尝尝吗?”庄清时把酒递到他面前。 男人看也不看,“我不喝酒。” 他酒量不差,但不喜喝酒。 因为讨厌被酒精控制大脑的感觉。 一个男人,一个身处高位的男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克制与自持。倘若不能时刻保持清醒,很容易被敌人握住把柄。 庄清时低垂着眼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是心情不好了吧,谁惹你生气了,你要来拿我撒气?” 她臻首微低,头发一缕散落在鬓边,黑色的发丝衬得这那张娇艳的脸更加白皙,而若隐若现的眉眼,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像…… 陆仰止心头震了下,别开视线,搁在桌面上的大掌攥了拳。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看到谁都能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全世界唯一胆大包天敢将他弃如敝屣的女人。 而且,光是方才恍惚看走眼的一刹,他就对只有三分像她的庄清时起了怜惜。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不懂。 他只知道,他无法看到那样的一副眉眼间出现一丝一毫的落寞。 走火入魔了吗陆仰止。 疯了。 你真是疯了。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庄清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薄唇自嘲地勾着,倒不似在与谁生气。 于是她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酒杯递到了他手里。 陆仰止狭长的眼睛一眯,犀利冷锐的目光扫向她,又扫向她手里的酒,“我说过,我不喝酒。” “不喝酒,你的心事怎么办。”庄清时手肘撑着桌面,托腮笑望着他,脸上有妩媚的桃花色,这副画面足以让每个正常男人心动,“就当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的一次回馈吧,仰止,你给我讲讲她。” “她”字话音一落,男人漆黑沉冷的墨瞳间陡然就散开了雾。 庄清时心中已然是千疮百孔。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个她。 还是一提到她,他就会变得很不寻常。 她靠回自己的椅子上,却突然听到安静的包厢里,男人喉咙滚动,咽酒的声音。 庄清时心跳蓦地加快,凝眉看过去,他手里一小盅杯子已经空了。 “清时,这件事我是想与你谈谈,既然今天你提起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你看如何?” 男人嗓音沙哑地开了口,本该是征询意见的一句话,被他平铺直叙地说出来,却半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连标点符号都带着强势的存在感。 庄清时一边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一边紧张他想说的话。 明知不是什么她听了会开心的话,却仍,对他每个字都,有种痴心妄想的期待。 她自己也喝了酒,眼泪快流进心底,“你说。” …… 唐言蹊没想到,这“晚回来”,竟晚到了夜深人静的地步。 那时她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听到了外面汽车熄火的声音,才晓得陆仰止原来一直没回来。 想起他走时信誓旦旦说要做晚饭给她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笑。 胸腔里空空如也,感觉不到太多悲伤或是愤怒,她将被子拉高了些,只求他能稍微有点良心,别看到她睡了还故意过来吵她就好。 可是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男人径直走入卧室里,也不知是不是没掌握好力道,开门的动静还有些大。 唐言蹊闭着眼,装睡。 忽然,鼻翼轻耸,闻到了一丝酒味。 这是……还喝了酒? 不过,与她何干。 他进了门就没了声息。 唐言蹊以为他至少要换个衣服,洗澡,或者直接躺上床来。 都没有。 这种悬着吊着的心情十分讨厌,她眉头皱了皱,屏住呼吸不想再去闻那烈酒的味道。 渐渐地,意识有些昏沉。 就在她快睡过去时,男人的长臂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炙热的胸膛贴了上来,低低笑道:“装不知道我回来了?” 唐言蹊激灵一下子惊醒,震惊地回头。 黑暗中,看不见他是何种表情。 只是周身猝不及防被酒味包裹,她受惊的情绪还未散去,就被他堵住了嘴唇。 狠狠地,不带一丝犹豫的,甚至捏着她肩膀的手还用了力道。 他的舌在她口腔中翻卷,攻城略地,“自己睡,也不等我,嗯?” 接吻的间隙,他喘着粗气,攫住她的下巴,“不是等我回来要和我谈谈吗?”说着,又将头埋进她散发着沐浴露清香的颈间,牙齿轻轻咬了上去,舌头也舐过那处,“来,我们谈谈。” 唐言蹊这下完全清醒过来,身子哆嗦了下,不可置信道:“陆仰止,你喝了多少酒?” 他的酒量…… 他不是千杯不醉吗?! 男人不由分说将她反抗的手举过头顶,也不开灯,醉眼朦胧地吻上她,嗓音低沉得性感,“不多。” 这动作羞耻至极,又无意间碰到了唐言蹊白天的伤口,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男人的感官却仿佛迟钝了数倍,对她的反常一无所知。 陆仰止只觉得体内有股邪火在乱窜,司机开车送他回来时他便有这种感觉。 本以为是喝不惯日本酒所以有些上头,但一开门,闻到卧室里幽幽的女人香,那邪火仿佛被人加了一把怪风,瞬间燃开一大片。 唐言蹊冷静了几秒,艰难开口道:“我是想和你谈,不是想和你做,你现在这是要谈事情的态度吗?” 男人的动作顿住,许久后,强行暂停了沉沦下去的慾念,鼻音浓重地“嗯”了声,“你说。” 唐言蹊反倒无法启齿了。 但浑身上下的伤口犹在,脸上依旧隐隐作痛,她几乎闭上眼就能想起在花园里被人围观的一幕。 尖锐的痛感碾过心脏,她的语气淡了许多,漠漠道:“我不想和你闹得太僵,好聚好散吧。” “我说过。”他揉着眉心,眼睛也不睁,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不可能。” “你知道你没办法在这里囚禁我一辈子的。”唐言蹊莞尔,“墨岚会想办法带我出去。” 陆仰止倏地睁开凤眸,眸间厉色惊人,许是那两个字触到了他的禁区,怒意毫不收敛地张扬开来,沉沉如山崩,“唐言蹊,你别告诉我你现在乖乖的不吵不闹,就是在等他来带你离开!” 第98章 你说你多可怜 唐言蹊没动弹,淡淡笑开,“我谁带我离开都一样,重点是,我不会留下来。我……” 话没说完,就被一股裹挟着暴戾与怒意的气息席卷,他猛地欺身而近,狠狠将她吻住。 “那你就试试我会不会放你走!” 唐言蹊挣扎不开,也很累,于是就这么任他上下其手,她静静地望着黑寂的屋顶,“陆仰止,我想走,你以为你拦得住吗?” 这话没什么太大起伏,连声线都是清澈淡静的。 可却蓦地让他的动作停住了。 有山呼海啸般的情绪几乎淹没了他的神经,陆仰止不知道她这话背后到底蕴藏着怎样的深意,他只想起上一次,他想将她关在这里,她破解了运营商的无线讯号波段,硬是闯了出去。 就算是那次,他也没有此刻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拦不住了。 这是他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他拦不住她了。 以前哪怕她走得再远,他也没觉得真正失去过她。 如今她就在他怀里,陆仰止却只能颤抖着将她抱紧,“言。” 他的嗓音绷紧,低磁沙哑得厉害,“别走。” “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只求这几个月的时间。” 周围环境漆黑一片,唐言蹊还是看清了他眼底的猩红和……微不可察的悲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从未。 这种类似妥协到低声下气的姿态,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男人。 心头莫名泛开几分她自己也不懂的别扭。 而男人强有力的身躯贴得她那么近,她很轻易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皱眉,刻意忽视那不明所以的烦躁,“我想睡觉了,陆仰止,如果这件事谈不妥的话,你就出去……” 话没说完,他的唇就凑近她,带着酒气吻了上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言?这个时候你想让我去哪?”他单手越过她的肩头撑在床垫上,把她整个人都箍在了他的胸前。 唐言蹊身体僵住,望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不明朗的脸廓,直觉地感受到了阵阵危险,“你想干什么?” “呵。”男人的薄唇里溢出轻轻一个笑音,似嘲似讽,“你不是很了解我吗?看不出来我想干什么?” 有什么坚硬滚烫如热铁般的东西隔着薄薄的衣料抵着她,唐言蹊立马慌了去推他,“你起来……” “别动。”他沙哑而果断地命令,脑袋里疼得仿佛要裂开,硬朗结实的身躯更如同浴了火般温度灼人。 陆仰止在两种念头里来回徘徊—— 一方面无法抗拒她的誘惑,一方面又实在不愿在她最讨厌他的时候强要了她。 毕竟,那不是君子所为。 前几次不管是她有求于他还是达成了交易,他们总是两厢情愿的。 “言。”那处涨得厉害,他将她抱紧,如沙漠里的旅人找到了绿洲源泉,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根,“给我。” 唐言蹊脸色发白,他这已经是不容置喙的口气了。 “我不要。”她依旧推着他往外,“陆仰止,你别发疯,我不想和你做,我现在没心情和你……” “可是它难受。”男人的唇摩挲在她耳畔,耐性也在一点点崩塌,“它想要你,嗯?” “要你二大爷。”唐言蹊忍无可忍,气得颤抖,“滚开!” 和别的女人把酒言欢起了兴致,回来拿她发洩慾望,她唐言蹊在他眼里就真的这么廉价? “倘若我不呢?”男人扣紧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在黑暗中,夤夜般的眸光精准地射进她的褐瞳,锋利至极,“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在这种时候退开,你懂吗?” 陆仰止边说边抓住她的皓腕,引着她的手向下,“言,帮我解开。” 唐言蹊挣脱不开,心中的屈辱感无限放大,“陆仰止!我说不要!” 男人却已然无法自控了,身体里一波一波的冲动快要把他灭顶。 他的呼吸粗重了许多,“有时候我总是在想,既然你已经讨厌我了,那我何不再得寸进尺一些,做点让你更讨厌的、我自己至少能开心的事情。” 唐言蹊被他身上的酒气恶心得不行,一字一字道:“你别逼我恨你。” “恨”之一字,让男人的动作猛然间停滞了。 他的身体一点点硬起来,连胳膊上的肌肉都似乎化成了石头。 两种念头在脑海里冲撞得更加急遽。 难受得连神经都在燃烧。 而她柔软的身体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陆仰止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手里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恨我?恨我也好,倘若你真的恨我,那就留在我身边折磨我一辈子,报复我一辈子!就算让你恨我,也好过看你和别的男人离开!” 他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戾气冲破了最后一层理智的束缚,完全被释放开。 一瞬间,唐言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他向来是个渊渟岳峙的正人君子。 可是当君子发狂的时候,往往比小人还可怕。 没有任何事情能再阻止他。 他疯了。 唐言蹊闭上眼睛,白天的记忆冲进脑海。 庄清时的耳光,邻居同情而嘲弄的眼神,还有他见到陆远菱就迫不及待把她赶上楼藏起来的紧张…… 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次,这么多年来,她的爱情,究竟满目全非成了何种模样? 被撕碎,被践踏。 被日复一日地当成笑柄…… 而陆仰止还埋头在她的脖颈间亲吻。 比之平时急躁许多,连节奏都显得凌厉冒进。 忽然,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僵住。 月色入户,清冷得仿佛山间的溪涧。 他动了动手背,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水光。 紧接着,水滴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如数砸在他的手背上。 女人颤抖的身体和呜咽的声音击穿了他的心脏。 黑眸中发狂的猩红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他低头望着她,喉结滚动,“言……” 她还在哭。 无声无息地哭。 男人忍着体内快要爆掉的痛楚,撑着床垫退开,却连站都站不稳,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下,扶住了衣柜。 他忍不住自嘲。 这算什么。 哪怕背负着她的恨,都无法让他停下。 可是她的眼泪却让他瞬间原形毕露。 是,他不怕被她恨着。 却怕再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陆仰止走上前,想伸手摸她的头发。 女人受惊地躲开,拉高了被子。 他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中,握成拳,又收了回来。 “对不起。”男人的嗓音极尽暗哑,吐息紊乱,“我这就离开,你好好休息。今天是陆仰止混蛋,言言,对不起。” 见女人并不想和他说话,陆仰止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从兜里掏出烟盒与打火机,就这么头昏脑涨地走了出去。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几乎快要倒在地上。 尼古丁不能纾解他浑身上下乱窜的冲动,陆仰止觉得自己的慾望快要克制不住。 刚走下楼,却看到客厅里亭亭玉立的女人。 他怔了下,对方也怔了下。 那药起效很慢,慢到自然而然,让人难以察觉,不过真的起效以后,药效却非常猛烈,如山洪暴发,收势不住。 庄清时只想着尾随他到家里,在他最忍不住的时候出现,上去便拥抱亲吻,这样他根本没时间思考她是怎么出现在这的,就能被她一举拿下。 可是她没想到,他没回相思那边的家,也没回陆家老宅,却回了这里—— 这个圈养着唐言蹊的地方。 她匆匆停车跟了进来,正看到他进了那女人卧室的样子。 庄清时顷刻间感受到了绝望二字。 竟仿佛她先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叼着一根烟走了出来,神情隐忍而落寞。 她破碎的眸光中生出些许欣喜和希冀,也许是那女人睡了,也许是他们在吵架,或者…… 不,不论如何,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她也没有为人作嫁。 看到他额间隐隐跳动的青筋她就知道,他血液的流速有多快,精神有多亢奋,有多想……要。 庄清时方才也喝了些酒,不愿在矜持什么,尤其是在自己爱人面前,只觉得他连一根头发丝都对她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仰止揉着眉心,还不忘冷静地问她。 庄清时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红着脸走近,“大姐让我给你老宅新配的钥匙,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忘记了,所以给你送过来。” 她说这话时,娇躯快要贴在他身上。 陆仰止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所有焦点都在女人半露的香肩和细腻的皮肤上。 视线重重一震,他拧着眉心撇开头,接过她手里的钥匙,“谢谢,很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肌肤相碰的刹那,似有微小的电流划过。 庄清时的手没有马上撤开,反而就这么顺势攥紧了他的手掌,“仰止,你也知道很晚了,还要赶我回去吗?” 她娇妍的脸蛋泛开红晕,神情含羞带怯的,举止却又那么大胆,直接上前一步拥住了他,“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话音很小,很低,只能听见气息暧昧地流动。 庄清时踮着脚尖凑近。 男人紧紧闭着眼,推开她,“清时,别胡闹。” “我胡闹?”她轻轻一笑,歪头看着他,“你现在很想要我,是不是?”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垂了下眼帘,目光往什么地方飘去。 陆仰止总算觉出了些不对劲,在车上就一直累积着慢慢等待爆发的冲动一下子化作了凛然的刀锋。 他眯着眸子,猛地攥住她胡来的手,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庄清时有条不紊地脱掉外套,优雅地笑着,嘴里说着与笑容完全不符的有辱斯文的话,“娱乐圈里多的是这种交易,自然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前两天有人送了我一小瓶,我刚才不小心兑进了酒里。” “庄清时,你不想要命了?”陆仰止手里的力道蓦然加大,语调也沉冷如霜。 该死,他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是他太笃信唐言蹊那女人对他的誘惑吗? 无论对她有多么排山倒海般汹涌的情潮和慾望,他都不觉得夸张、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吗? 庄清时漂亮的五官紧紧皱着,手腕快要被他用力捏碎了,可还是笑出声,“这药不会马上见效,但是只要见效了,就没有别的法子可解。” “谁给你的胆子。”陆仰止黑眸间结了一层冰,忽然想到什么,“大姐?” 庄清时一向对他又爱又畏惧,是决计无法单独下定决心做出这种事的。 “和大姐没关系。”她仰着头,眉眼忍着痛,绽开妩媚的弧度,“仰止,你是真心想要和我结婚的吗?是吗?” “我和你订了婚又怎么样,收到那些人的祝福又怎么样,是陆家唯一承认的儿媳妇又怎么样。”庄清时自嘲地笑,“你心里始终都有另一个人,那人不是我。我以为我足够爱你,足够大度,可以忍受我未来的丈夫不爱我,但是,人总是贪心不足。” 她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你不爱我也罢,对我好一点不行吗?” “你今天和我说了这许多,无非就是告诉我你放不下她。” “那你又何苦对我这么残忍,逼我一定要放下你?”庄清时睁大了眼睛,美眸间落下的眼泪楚楚可怜。 陆仰止一个晃神,眼前交叠而过的竟是另一张脸。 同样的,泪流满面,让他肝胆俱裂。 鬼使神差地,男人伸出手,在这相似的眉眼上,轻轻拭去泪痕。 “别哭。”他压低了嗓音,道。 庄清时诧异,却又很欣喜,趁他不备紧紧拥住他。 她如水般娇柔的身子就这么毫无保留、严丝合缝地黏在他身上。 男人蓬勃的慾望一霎涨得更高,他深呼吸,每个字都吐得艰难,“离开这里。” 庄清时微笑,“我不要。” “我为什么和你订婚你明白。” 笑容僵在女人脸上,缓缓渗出苦涩,“是,我明白。但你也该明白,婚姻不是一纸结婚证的事。难道要我嫁给你以后,天天和我的丈夫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守一辈子活寡吗?” “你心里是谁,我不再问了。”她道,“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孩子,好吗?就算你不爱我,至少我还有孩子。这样也算我完成了答应大姐的事,她以后也不会怪我没能给你添下一儿半女。” 庄清时的手撩动着他,“我都妥协到了这一步,你还是要阻拦我吗……” 男人不动了。 她一怔。 心里很快盈满喜悦,再也不犹豫,立马踮脚尖,闭着眼去吻他。 两个人的嘴唇还没碰上,却听到男人平静沙哑的嗓音,“清时,我的女儿只有相思。” 庄清时又一次怔住。 “你觉得大姐让你嫁给我,对你是件好事,我却不这么认为。”他道,“你家教好,长得漂亮,追求者无数,没必要把自己的未来葬在这样一场婚姻里。我也从小就听说过你了,圈子里的人,长辈还是同辈,对你从来没有过一句负面评价。” “可是你所谓的爱我,给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变化?”他问。 庄清时咬着唇,险些哭出来。 “你开始学着陷害别人,学着背地里搬弄是非,甚至因为妒忌而做出黑白颠倒的事情来。这五年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那处仍旧挺立着,女人衣衫半褪,本该是旖旎香艳的场景,却被他一番话将气氛打的烟消云散。 “东庭和池慕都说过,做陆家的女主人,手腕要够狠够果断。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陆仰止将她推开,嗓音依然没多大起伏波澜,平淡得过分,“我不需要我的女人是什么心机深重的人,她可以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只负责开心就够了。至于阳光以外的阴影,她不必懂得,更无须去碰。” 庄清时心里陡然慌了,她抓住他的袖子,直觉告诉她,她马上要失去什么了。 “仰止,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做那些事了,你别这样……” 她不由分说地凑上去,流着泪亲吻他的脸颊,“仰止,我们不说这些了。” “你不难受吗?”她的柔荑直接伸向他血液汇聚最多的地方,“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一见钟情的,你会慢慢发现我比她更好,比她更适合你——” “我爱她。” 男人冷静平缓地说出这三个字。 庄清时如遭雷击。 愣了下,整个人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陆仰止道:“我爱她。” 庄清时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从陆仰止这般高傲冷漠的人嘴里,听到一个“爱”字。 她踉跄着退后一步,不能承受这沉甸甸的一个字,“你爱她……呵……你爱她?” 她的眼泪终于崩了,“陆仰止,你爱她?你爱那个给你带过绿帽子的女人?你爱那个处心积虑想要离开你的女人?你爱那个根本不把你的付出放在眼里每天没心没肺的女人?” 药效更劲,男人只觉得脑海里碾过一大片令他头昏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去,“她也是爱我的。只是我伤她太深,但是我会想办法弥补。倘若我今天和你发生了什么,她更加不会原谅我。” 庄清时亦被药效所迫,不比他好受多少,轻嘲着勾起嘴角,“你可真是自信啊。” 她抹了下眼角的泪,“你知道她跟我说过什么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下药吗?” 男人皱眉,似有所觉。 “你男人不肯睡你?那你去求求他呀,求求他,他说不定就肯了。若是还不肯,你还不会下药吗?” 庄清时慢条斯理地将那句话重复出来。 眼见着陆仰止瞳孔一缩,脸上的起了暴戾压抑的怒,“你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当年她也是靠这种手段爬上你的床的吧?”庄清时低低一笑。 男人眼中震愕的色泽更深。 “果然……怪不得她会给我这样的建议。”庄清时喃喃。 怪不得啊,因为唐言蹊自己最清楚,这个法子,对陆仰止是有效果的。 她笑出了泪,心底突然疲惫不堪,笑意更是扭曲到了诡异。 “陆仰止,你说你多可怜。” “你苦心孤诣地为了她做了多少事,五年前五年后都是如此!而你爱的人呢?” “你爱的人居然教唆我给你下药,希望我和你滚床单,为什么?” 陆仰止心脏蓦地揪紧,一瞬间痛得几乎站立不住。 “不可能……”他低哑地说完,复又抬高分贝,冷峻地盯着她,厉声道,“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挑拨!自己滚出去,别等我叫人来抬你!” 第99章 我放你走 庄清时笑了,头一次在他震怒的威仪下没感觉到害怕。 亦或是,再多害怕也被浓烈的悲哀冲淡了,“你不敢思考我的问题吗?就只会用赶我走的方式避重就轻吗?” “我告诉你,陆仰止,既然你不敢思考,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这么做!”庄清时唇角一勾,冷笑声溢出唇畔,“因为唐言蹊想离开你!想甩了你!她心里的人不是你!她想让你出轨,这样她就有理由再也不原谅你了!” 庄清时每说一个字,男人俊脸上冰冻的神色便皲裂一分。 最后一句,更是如利剑般扎透了他的心—— 她想离开他。 她想甩了他。 她心里的人不是他。 甚至不惜一切的,用这种方式让他犯错。 若是真的…… 唐言蹊,你的心是有多狠。 “你还觉得自己比我幸运?”庄清时大笑,“其实你和我一样,只是个得不到心爱的人的可怜虫罢了!” “住口!少在这里胡言乱语!”男人沉着眉目,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修养,凛然道,“滚!” “你不信?”庄清时一怔。 没想到,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不信她。 恨只恨她当时没能录下一言半语来让他好好听听,听听那女人是如何嫌弃他的。 庄清时深呼吸,扬手一指卧室的门,冷声道:“她不就在楼上吗?你不妨去问问她,这话是不是她说的!” 男人高大的身躯如玉山之将崩,狠狠晃了下,顺着她的手就看向了楼上紧闭的房门。 “仰止,这世界上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 庄清时似哭似笑地上前搂住他,体内的燥热让她无法再矜持,伸手扯开了他的衬衫,“除了我,没有人能给你这么多。” …… 唐言蹊一直在半梦半醒,睡得极其不安稳。 最后,被一声巨大的响动惊得睁开眼。 她皱眉仔细听着,似乎是楼下有人在吵架。 而后吵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这深更半夜的……除了她和陆仰止,谁会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披衣而起,光着脚踩在卧室的地毯上,慢慢往外走去。 就在她刚刚拉开卧室门的刹那,正好也有一股力道裹挟着冷厉的风将门推开。 门外,颀长伟岸的身影逆着光,无端显得深沉危险。 唐言蹊被吓了一跳,神色更加疲惫,“你……” 不是已经走了吗? 为什么还站在她门外? 而且,衬衫还半开着,胸膛上有女人的唇印。 陆仰止一步跨进来关上了门,反手把她扣在了门与他中央。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冷清,他眼底的色泽也结了冰,呼吸粗重,意识混沌,唯独脑海里有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刺着他的神经。 “是你让庄清时给我下药的?”他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怒意十足。 唐言蹊愣了两秒。 又回想起他今天不对劲的样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后讽刺地笑出声,“她真有这么大胆子?我还以为她会怂得不敢下手呢。” 她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毕竟庄清时这种贵族门庭里出来的仪容规整、礼节优雅的千金小姐,都做不出如此龌龊下流的事。 “唐、言、蹊。” 三个字从男人的深喉间蹦出来,随着他一拳重重砸在门上。 五官的轮廓变得凌厉而伤人,他攫住她的下巴,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只觉得心彻底凉了,怒意却止都止不住地拍打上岸,“果然是你?” 唐言蹊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怒意,挥手推开他,“你和你未婚妻之间的事,别什么都扯上我。她给你下了药,你难受就去找她解。反正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做……唔。”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男人拉住了手腕。 后背撞在衣柜上,疼得她眉头紧锁,还没有任何反应,就又被堵住了嘴唇。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什么怜惜可言。 陆仰止觉得自己疯了。 是被她的冷漠一点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的挣扎,反而生出些扭曲的征服的快感。 哪怕是恨着都好,好过她对他的全然不在意。 好过她怂恿其他女人给他下药,也好过她刚刚那句—— 你难受,就去找她解。 “你当我是什么,嗯?”男人托着她的后脑,碾压着她的薄唇,开口间把含着酒气的空气渡进她嘴里。 唐言蹊晕头转向的,却始终不放弃往外推他,“你是什么关我什么事!陆仰止,我说了多少遍,你这个人我不想要了,你给我滚开!” 你这个人,我不想要了。 他的动作一顿,一种凌迟的痛楚绞住了他的灵魂。 可是这痛楚很快在药物的炙烤下化作了慾念。 心有顽疾,无药可医。 ——“陆仰止,你说你多可怜。” ——“你苦心孤诣地为了她做了多少事,五年前五年后都是如此!而你爱的人呢?” ——“你爱的人居然教唆我给你下药,希望我和你滚床单,为什么?” 他难受至极,却怕惹她不开心而强忍着退出她的卧室。 原来这一切在她眼里分文都不值。 就因为他晚了那么几天,她就决绝至此吗? 陆仰止撕开她的睡衣,俯下头去,在她身上作弄。 唐言蹊大惊失色,脸色白得厉害,失声尖叫道:“你别逼我,陆仰止,你别逼我!你停下!” 有眼泪从她睁大的眼睛里滚落,女人削瘦的身子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陆仰止拦腰抱起她,把她扔在柔软的床褥间,欺身而上,慢条斯理地解开皮带。 英俊的脸上神情是冷漠而残忍的,“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 唐言蹊看不清他那张脸,只能听到这无可转圜的语气。 她怔了下,忽然,撕裂的痛如电流般划过全身上下,她弓起腰,绝望而又痛苦地喊出来。 他沉入她的身体,干涩的摩擦让二人都很吃力。 唐言蹊边哭边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滚开,你给我滚开!” 陆仰止闷哼一声,精准地捉住她的皓腕,“唐言蹊,你当真那么烦我?” 她的眼泪不停,儿时的情景交织重现,只让她生出想杀人和自杀的冲动来,“是,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男人瞳眸微微一缩,进出的节奏也猛地顿住。 片刻后,他咬牙冷笑,“看来我是没让你舒服!” 这半夜漫长的折磨,于谁而言,都是身心俱疲。 直到最后陆仰止释放在她的身体里,唐言蹊已然像个被玩坏的布偶,皮肤上遍布青紫,没有一处完好。 男人亦是累得仰躺在床上,黑眸里,一丝光亮也无。 忽然,他哑声开口:“唐言蹊。” 身边满身狼藉的女人闭着眼,泪都流干了,呼吸微弱,仿佛已经死去。 “别给我装死。”他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看着我!” 唐言蹊还是不睁眼。 陆仰止恶狠狠地盯着她,忍住了想把她眼皮撬开的冲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烟,坐起身来,背对着她。 一团青白的烟雾从他削薄的唇中飘出来,衬得他的嗓音,沙哑疲倦到了极点,“我放你走。” 女人的睫毛一颤,微微打开了眼帘。 “听见了吗,唐言蹊?”他嘲弄地笑,闭了下眼,“我他妈拿你没办法,我放你走,你爱滚去哪滚去哪,别给成天老子活得一副死人样,听见了吗!” 女人的眼睛这才完全睁开了。 她看到他挺拔而有力的脊背,透出一种心如死灰般的沉寂。 这是唐言蹊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低俗的措辞。 他又抽了口烟,不知怎么被烟呛到,咳嗽了好几下,便活活用手将那燃烧的火星掐灭了。 “你赢了。”陆仰止的语气如同夜色下的海面,表面上波澜不惊,深处是什么,没人知道,“你又赢了,我放你走。” 他说完,又严厉道:“听见了就吭声!” 唐言蹊重新闭上眼,“是吗,那再好不过了。” 谢谢。 男人眉眼更加沉峻悲凉。 原来他和她之间,就剩下一句,“我放你走”,“那再好不过了”。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我对你的纵容能换来什么。”陆仰止低低地笑出声,“但我是个商人,也是个男人,言言,你明白吗?” 不待唐言蹊有时间思考,他就重新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见她想躲,他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她的身体,“如果明天你还想离开这里,就别再以任何方式惹我不痛快了。否则我随时都有可能更改我的决定。” 唐言蹊撇过头,也许是感受到了临近结尾的气氛,她心头的怨恨也慢慢沉淀下去。 仅存的,还有一丝一缕的轻嘲,“既然你随时都有可能更改决定,那我怎么保证我乖乖配合你,你明天不会反悔呢?” 陆仰止敛眉低目,望着她苍白的容颜,还有细眉间不必言明的厌恶,心底一刺,沉声道:“衣柜的隔间里有把枪,明天若我拦你,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再走。” “你以为我舍不得吗?”唐言蹊眨着眼睛,淡淡望着他。 陆仰止亦是勾唇,笑容挂在俊脸上,凉薄入骨,“我再也不会这么以为了。” 从今晚他要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再这么以为了。 他压住女人的唇,这次格外温柔,手指亦是用她最熟悉最不可抗拒的方式灵活游走。 可那双深邃如泽的眼睛里,却无半点情慾,“喜欢就告诉我,我爱听你叫。” 唐言蹊紧咬着唇不松口。 陆仰止却不以为意地笑开,埋首下去,做了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 唐言蹊只觉得脑子里的思绪一团团炸成了烟花,“你……” 她用手去推他的头,那么无力,酸软,“你在干什么……别……” 他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搁在身侧的床上,“你喜欢的,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这一次却比上一次更加让她觉得崩溃。 唐言蹊不是什么老手,陆仰止也不是,他只是比任何人,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所以当他想给的时候,那些温柔和快意只会让她没办法招架。 后半夜与前半夜不同,这一室旖旎的春色带着浓烈的绝望荡漾开来。 伴随着男人最后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婉转轻吟,像是奏响了离别的悲歌。 …… 陆仰止没有过这么纵欲的时刻,加之这段时间的疲倦,他第二天亦是睡到了日晒三竿才醒来。 狼藉的床上,另一半已经空了。 一如他的心。 他坐起身,想去冲个澡,可是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别扭得不能正常运转。 到最后还是咬着牙扶着衣柜在站稳,拉开浴室的门。 十几分钟后,他穿戴整齐下楼。 一切都与往常无异。 唯独他自己明白,这平静背后,是种他永远都要孤身一人应对的寂寥与困锁。 陈姨端出了午餐,有些悲伤地瞧着他,出声问:“先生,您还好吗?” 陆仰止很冷静地颔首反问:“我看上去不好?” 陈姨不言语了。 他吃了点东西,淡淡开口:“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刚走不久。”陈姨道。 “为什么不叫醒我?” 陈姨一怔,听着他这话——这本该是句质问追责的话,但此时听上去,就仅仅像他因为不理解所以有此一问,根本连点情绪都没有,更别说是生气、质问或者追责了。 陈姨抿了下唇,回答:“刚才我是想上楼叫您起来的,我也劝了唐小姐好半天。” “可是她说不用劝她,也别去叫醒我。”男人平淡地接腔,语调里不含太多抑扬顿挫,缓缓的,慢慢的。 陈姨却差点哭出来,“是,唐小姐说不想闹得太难看,所以拦着我,不让我去叫您起床。” 不想闹得太难看? 男人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唇边笑意渺茫。 她是有多怕他会反悔。 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陆仰止放下筷子,闭眼按住发胀的太阳穴,“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走吧。” 陈姨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长长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阳光下,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没再动过。 忽然别墅的门响了响,有人步子轻缓地走了进来。 陆仰止没睁眼,不耐道:“不是让你下班吗?这个月的薪水联系宋井去领,以后也不必回来了。” 那人没动。 没离开也没说话。 陆仰止心里的躁意滋生得更多,再也压制不住,扬手把面前桌上的东西扫落,暴怒道:“滚出去,听不明白?!” 话音一落,却看清了不远处亭亭玉立的女人。 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里,在明亮的光线中格外明晰。 恰如她那张能陡然扣动谁心弦的脸。 唐言蹊。 陆仰止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脏里传来重重的响声,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表情有一瞬间的紧张无措。 下一秒,重新归于沉静,“怎么,又不想走了?” 他锐利的眸光紧紧攫着她的脸,片刻也不放松,“后悔了?” “如果你现在后悔,我还——” “陆仰止。”女人打断她,莞尔浅笑,“我有点东西没拿。” 男人拧了眉。 “昨天我陪你不眠不休地做了一晚上,你是不是该把第四册书给我了?”唐言蹊平静开口,听不出喜怒。 一番话,却教男人僵立在原地,“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嗯。”女人静静袅袅道,“你是商人,你不吃亏,我也不是傻子。” 心底最后一分渺然的希冀被无情碾碎。 陆仰止几乎能感觉到神经一根一根崩裂。 亏他在看到她去而复返的那一霎,被一种莫大的喜悦冲昏了头。 她一定不知道他差一点就上前抱住她。 她一定不知道这一个早晨他胸腔里膨胀的懊恼痛悔快要把他活活压死。 她一定不知道,他爱她。 “呵。” 他薄唇一勾,放开了手。 彻彻底底的,放开了手。 男人闭了下眼,重新睁开。 眸间被扫荡一空,什么都不剩下。 唐言蹊目送着他走上书房,听到保险柜被打开的声音,又看到他拿着一册书下来。 “你的脸是被谁打了吗?出去一趟就肿成这样?”他的声音很哑,不知抽了多少烟。 唐言蹊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我就算毁容了也和你没关系,你有那个时间多关心关心你的未婚妻每天在做什么吧。” 又是未婚妻。 陆仰止听她说这话已经快听得上火了,便也没细想她话里的深意。 他眸子一眯,“你不用再把我往她身上推了。” 顿了顿,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男人的脸色格外沉凝认真,视线亦是纹丝不动地落在她身上,“唐言蹊,你当真要走?” 唐言蹊摸了摸自己脸上肿起的地方,浑身上下都还酸软着没有太多力气,可她下意识有些惊疑,打量着他,“你又要反悔了吗?” 她这不是直面的回答。 可是也足够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男人缓缓抬手,不轻不重地把书摔在她怀里,甚至没再看她一眼,薄唇轻启,最后一个字是: “滚。” 唐言蹊接住他扔过来的书。 沉甸甸的,好像汇集了谁一生的心血。 “等我用完,托人给你送——” “随你。”陆仰止打断她,背影冷峻地一步步上楼。 唐言蹊又一次目送着他。 这感觉很微妙。 明明她才是要离开的那个。 却看到的总是他的背影。 有些人,就是害怕告别,如他,如她。 她抱紧怀里的书,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别墅的小径上以后,上楼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弯下腰去,一贯挺拔如山的身姿佝偻得像再也承受不住。 他也终是没有回头,唯独那双从来冷寂而深邃的眼睛里,渐渐泛上一丝水光。 我输给你了。 唐言蹊。 输给了你的眼泪,你的难过。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 每一次,你却都只留给我“放手”这一个选择。 也许感情的世界里本就没有公平。 我也总算懂了你的伤心。 这是绝望吗。 是吗。 …… 唐言蹊走出了别墅大门,门外,一辆轿车停在那里。 车里的女人有倾国之色,墨镜挂在巴掌大的脸上,挑起嘴唇笑望着她,“结束了?” 唐言蹊点头,“嗯。” 第100章 他有庄清时,我有你 “他居然真肯放你走。”驾驶座上的女人勾唇一笑,娇艳的眉眼间莫名析出几丝夺人目光的高傲,“挺出乎我的意料的。” 唐言蹊没说话。 “昨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江一言,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这容貌绝美、顾盼生姿的女人正是傅靖笙本人,她平视着前方,白皙的玉指敲打着方向盘,“不过,说到做到,也倒还算是个男人。” 昨天夜里四点多,江一言接到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傅靖笙当时还睡着,江一言怕吵醒她,挂了两个。 到了第三通电话,大约是看它太过执着,也担心唐言蹊出什么事,他才沉着脸异常不耐烦地接了,“要死?” 陆仰止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平铺直叙地哑声道:“明天让傅靖笙过来接她走。” 傅靖笙睡得浅,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拧开床头灯,困倦且疑惑地盯着江一言。 江一言见她已经被吵醒,更是不悦,倒也索性不压着声音了,“你以为她是什么,你想要了就带走,不想要了就送回来?” 陆仰止亦不废话,“人你接还是不接。” 江一言低咒了一声,“在哪。” 对方报了地址,最后又额外叮嘱了句:“让傅靖笙来。” 傅靖笙正揉着眼睛,闻言挑了下眉,懒洋洋道:“为什么要我去?” 陆仰止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江一言把手机往旁边一扔,一手按住女人的头,按在枕头上,声音裹着浓浓的暴躁,“睡觉。” “怎么了?”傅靖笙不解,还是那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我去?” 江一言闭着眼躺在她身边,半晌,待傅靖笙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才淡然出声:“你觉得他想放她走?” 这个问题就算是困傻了的傅靖笙也能回答:“怎么可能?肯定是言言想走。” 江一言抚着她的头发,很少听她这么不带锋利棱角的与他说话,脸色也转晴,“嗯,为什么?” “她在他身边无名无分,看前两天的报道说陆仰止要和别人结婚了,言言估计怕别人对她说三道四,所以不想留下吧。” “所以我去接她,在陆仰止心里,和她留在他身边的处境,没区别。” 傅靖笙怔了下,没懂。 男人忽然睁开眼,一个翻身压住她,深瞳把她整张美丽而不可方物的脸蛋圈在视线之中,“他有庄清时,我有你。” 傅靖笙不明所以地眨了两下眼睛,才明白他的意思—— 陆仰止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只是表兄妹的关系,所以怕江一言瞒着她傅靖笙,偷偷带走唐言蹊,然后也像他一样,把唐言蹊藏在外面,无法登堂入室。 所以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唐言蹊知道她的存在,也让她知道唐言蹊的存在。 以免,她再被人看轻。 “陆仰止还挺为她着想的。”傅靖笙淡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是说,这是你们男人的通病?” 江一言稍霁的脸色霎时间又被打回原形,抬起她尖细的下巴,“你觉得这是为她着想?” 他对她的天真幼稚嗤之以鼻,“你也太小看那个男人的城府了。” 说完,他俯下身子,继续在她耳边道:“倘若我救她于水火,唐言蹊一个不小心对我动了心,怎么办?他只是想让你出面来消除这种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因为不想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懂?” 傅靖笙被他近距离压迫得喘不过气,这男人的一字一句存在感都太强,她偏过头,“好笑,我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男人低低徐徐地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有其他女人能入得了我的眼,近得了我的身。” 所以,陆仰止才以这种方式,想让唐言蹊明白,江一言心中的女人是傅靖笙,他非她的良人。 傅靖笙对他们男人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城府简直佩服。 原来男人幼稚起来,比女人还要矫情。 而江一言却又黯淡了眸光,低霭道:“阿笙,全世界都明白我对你的心思,只有你不信。” “那你不如也跟他学学,”傅靖笙阖上眼帘,“放我走吧。” …… 忘了最后江一言说了什么,但她回想起昨晚的那些话,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倒也给了傅靖笙一个可以单独出门的机会。 美眸间划过一缕若有所思的深意,她看向唐言蹊,倏尔发现对方脸上有些奇怪。 于是摘下墨镜,仔细端凝着她,皱眉,“陆仰止家暴你?” 唐言蹊,“……” 她坐进车里,拉下遮光板上的镜子,望着自己红肿的脸。 陈姨给她的药到底见了三分效果,比昨天看起来好多了,但还是…… “格老子的。”唐言蹊冷声骂了一句。 “正好,我带你去医院。” 唐言蹊忙道:“用不着。” “女孩子当然还是脸最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 “真的用不着……”只是有点肿,抹几天药就好了。 傅靖笙完全不听她说,将跑车开得快要飞起来。 那潇洒如流云的姿态真是让人想象不出来她也是个名门闺秀。 不知怎么唐言蹊突然就想起了红桃。 当年红桃还在的时候,是组织里出了名的飙车狂人,赫克托一坐他的车就想吐,下了车就一通大吼:“你是不是开想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红桃总会甩着钥匙嬉笑,“你胆子真小,娘炮。” 赫克托满楼道地追着红桃跑,兰斯洛特就一边给她捏肩一边看热闹。 唯独霍格尔,事不关己地坐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可是每当红桃被捉住教训时,他的声音都会不咸不淡地传来:“赫克托,把数据库里的资料调出来给我。” 一个晃神,车便停在了医院门口。 傅靖笙刚一踩刹车就收到了来电,那头男人声音沉冷,“你去医院干什么?” 傅靖笙波澜不兴地睨着车上的定位仪,早就想到男人会监视她。 “你表妹被那臭男人打了,脸肿的跟猴屁股一样,我去带她开点药。”她回答得天衣无缝。 “陆仰止会和女人动手?”江一言不信。 傅靖笙直接开了视频,把镜头对准了旁边茫然进入不了状态的唐言蹊,“你自己看。” 唐言蹊下意识捂了捂脸,褐瞳里掠过某种近似于自卑的黯然。 傅靖笙一怔,惊觉自己光顾着洗清嫌疑,不顾女孩子的自尊心,实在不妥,赶忙收回手机,对着江一言道:“我不跟你说了,赶快带她去开点药。” “知道了。”男人紧锁着眉宇,挂了电话。 亏他还以为陆仰止是个男人,怎么也尽做这种跌破下限的窝囊事。 唐言蹊被傅靖笙拽进医院时,整个人还是很恍惚的,竭力劝道:“阿笙,我真的不用……” “言言,我求你,帮我个忙。”傅靖笙突然站定,直直地望进了她眼里。 唐言蹊心里“咯噔”一声,“你……” 傅靖笙闭了下眼,嘴角扬起几分苦涩的笑,握紧她的手,“我这个月的例假没来。” 语调虽然轻,可唐言蹊被她握着手,清楚地感受到了从对方手中渗出来的汗。 同是女人,唐言蹊自然明白例假没按时来,意味着什么。 她月眉一颦,压低嗓音,“你的例假平时准吗?” 傅靖笙艰难地点了点头,神色一片悲戚。 唐言蹊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孩子我不能要。”傅靖笙垂眸,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 那天晚上,江一言像疯了般强迫她,非要给她一个孩子。 她也明白,他说得对。 如果再有一个成型的孩子,那么她是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打掉它、离开江一言的。 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留下。 那年,她被困在大雪纷飞的山洞里几天几夜,她以为他会来救她,可是等到的却是他在国外为了他的青梅竹马鞍前马后的消息。 当她的父母找到她时,她体力不支昏倒在山洞里。 她被推进抢救室里时,孩子,已经彻底没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看到自己几个月的孩子变成尸体的那种感觉。”傅靖笙的脸很白,一番话却说得平静,这是折磨了她多少个日夜的梦魇,她虽然忘不掉,却早已学会如何与它们和平共处,“我不会再有孩子了,言言,我不会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中了唐言蹊,她的心脏蓦地绞紧,“我理解。” 她不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还失去了对江一言几年如一日的热忱,也失去了为人妻、为人母的勇气。 傅靖笙从小没什么朋友,这些话亦不晓得该和谁说。 此刻倾吐出来,被人理解,竟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 唐言蹊叹息道:“你肚子里这个应该只是个还没成型的受精卵,倘若不想要,确实该趁它未足月的时候用药物流掉,也简单一些。” 傅靖笙苍白着脸点头。 最近她总是梦见她的第一个孩子,用那稚嫩天真的童音质问她:“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有了第二个孩子啊,妈妈?” 它咯咯一笑,然后骨头断裂,皮开肉绽,在她眼前化为一滩血水。 傅靖笙简直快要被折磨得疯掉了。 第101章 她真的要打掉吗? 从那天江一言强要了她开始,就一直把她关在家里。 偶尔进出,也都有专人跟着。 她想去买个避孕药都没可能。 而江一言比她还清楚她的经期是什么时候,如果这两天再不来例假,以他的敏感,很可能就猜到她是不是怀孕了。 所以傅靖笙只好借着这个接唐言蹊出门的机会,来医院里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也好早做准备。 唐言蹊揉着眉心,望着挂号处门外的人群,将傅靖笙带走,“在这里排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你跟我走。” 傅靖笙惊疑不定地看向她,“去哪?” “老子直接带你去楼上妇科。” 傅靖笙皱眉,下意识想张口阻止,可是看了眼身后的人群,到底还是缄默。 现在是已经中午了,这里又是榕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一天的号都挂完了。 若是今天不能把问题解决,下次出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就算闹大又如何,让江一言知道又如何?他从家里赶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只要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傅靖笙就有办法不屈从于他。 …… 傅靖笙跟她坐电梯上了楼,电梯里安安静静地只有她们两个。 她手里攥着墨镜,冷冰冰的金属框架在她掌中,怎么也捂不热,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唐言蹊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妇产科楼,几乎没有停下来问过一次路。 傅靖笙奇怪地跟在她身后,“你来过这里?”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形一僵。 秋日不够暖的阳光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她的嗓音轻轻渺渺的,也像阳光斑驳陆离,“我的孩子死在这里。” 傅靖笙听到自己胸口蓦地一震,她两步走上去拽住唐言蹊的手腕,“你说什么?” 唐言蹊眯了下眼,褐瞳里渗出一丝岁月遥远、星河天外的寂寥。 这些事,她也很少与人提起了。 她不像寻常女孩,有什么闺中密友可以随时互相倾吐心事。 她身边都是赫克托、霍格尔、兰斯洛特这样的大男人。 甚至尴尬到了结婚时连个伴娘都找不到的地步,当时还是让四位jack里长相最中性的红桃委屈了一番,男扮女装给她当了伴娘。 无论是恋爱、结婚还是生孩子,她都没有得到过正确的引导,所以最后被引产时,她也满腹心事找不到谁来说。 在那四个人眼里,她是君是主,亦师亦友,她自己也想象不出该如何拉过他们其中一个说:“哎,小兰,我孩子被陆仰止害死了,我很伤心,你说咋办。” 所以这么多年,便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傅靖笙见她不说话,又盯着她问了一遍:“你的孩子?” 傅大小姐天生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张扬又放肆,吓得唐言蹊都一愣一愣的。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别开视线,道:“五年前我怀过他的孩子。” “他知道?” “嗯。” “多大的孩子?” “七八个月吧。”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而后收起震惊,又拧紧了漂亮的眉宇,“是孩子生病了?还是你病了?” “都不是。”唐言蹊有些难以启齿,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是陆仰止不想要,就带我过来做了引产。” 她说得很平淡,傅靖笙却觉得心头莫名窜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 也许是她当年那么想留住自己的孩子却留不住,所以额外不喜欢听到其他为人父母的人,如此这样轻贱腹中的生命,“你们疯了吗?七个月的孩子!生下来都能算个早产的婴儿了!” 她本想说,如果母体没有特殊情况,医院是根本不会再同意七个月的孩子引产的。 可后来又转念一想,以陆仰止在榕城的地位,别说是做掉一个未出生的婴儿,就是杀掉个把人,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唐言蹊被她的话刺中,心里哆嗦得停不住,脸上却维系着某种僵硬刻板的表情,“嗯,我们都疯了。” 傅靖笙呆呆地看着她。 女人的神色很静,很凉,像是月夜山间的泉水,触手生寒。 她愣了几秒,咬牙,“他若是不想要孩子一开始就可以不要,为什么非要等你——” “阿笙。”唐言蹊打断她,“我带你去找我当年的主治医生,我和她有点交情,她也许能提前帮你检查。” 傅靖笙气不过,又不好说什么,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摸了下平平的小腹,突然有些迟疑。 这里真的有个孩子的话…… 她真的,要打掉吗? …… 五年没来过这里,唐言蹊原本以为方医生已经忘了她是谁。 可是看到她走进候诊室的一刹那,方医生却眯了眯眼睛,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唐言蹊微笑,“好久不见。” 方医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怎么自在的表情,不知道是该称呼她为陆太太、还是唐小姐。 当年她的丑闻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晓得,她已经不是陆太太了。前几天新闻上甚至还爆出,离异后的陆三公子和庄家遗孤喜结秦晋之好…… 此刻再见唐言蹊,方医生心情十分复杂。 反观对面的女人—— 身材细瘦,五官精致,慵懒中略带着没心没肺、万事不萦于心的凉薄妩媚,与五年前别无二致。 只是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比当初多了许多内容,那种过尽千帆后的淡然与辽远,比一般25、26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许多。宛如一块上好的玉,幽光沉静、滑熟可喜,将“美丽”二字变成了一种沁在骨髓里的气质。 这样的女人,不必搔首弄姿,也有自成一脉的风情。 怪不得连阅人无数的陆三公子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方医生思索片刻,叫来助手继续替她问诊,自己把唐言蹊带进了旁边的休息室里。 “唐小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方医生为她沏了杯茶。 唐言蹊鼻翼轻耸,握着杯子笑道:“好茶。” 方医生也笑,“是,当年你怀孕的时候,陆总不让你多喝茶,我还记得你们为此在病房前面吵了一架。” 唐言蹊摸了摸鼻子,“是吗?” 她的记性不太好,所有的脑细胞都拿去做训练了,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记不大住。 方医生继续和蔼地笑,“对,你也算是我行医这么多年遇见过的,数一数二任性的妈妈了。” 不过倒也正是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刚怀孕时陆总对她宝贝得很,三天两头就带她来产检,偶尔会遇到公司突然有事的情况,他便会暂时把这位任性的陆太太托付给她。 自从接手了陆家未来女主人的孕情后,方医生手里问诊的病人都少了一大半,陆总恨不得让她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他太太身上。 所以她和唐言蹊的关系…… 说熟不熟,但也绝对不陌生。 “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唐言蹊开门见山。 方医生也不磨叽,“你说。” “我朋友这个月没来例假,怀疑是没做好避孕措施。”唐言蹊拉着傅靖笙的手带到方医生面前,娓娓道来,“但是她现在不方便去成人用品商店之类的地方买什么早孕试纸,又想尽快查出来结果,好早作准备。所以……” 方医生蹙眉看向傅靖笙,同样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眉眼比唐言蹊夺目凌人许多,身上的穿戴也不俗,怕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想了想,“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我现在……” “拜托你了,方医生。”唐言蹊恳切道,“我们只有这半天的时间,若真怀上了,还要劳您想办法为她做药流。” 说到“药流”二字时,傅靖笙美好的五官线条不知怎么忽然绷紧,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浮现出类似惶恐的情绪来。 她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唐言蹊余光刚好瞥见这一步的退却,抬眼看向她,“阿笙?” 傅靖笙回过神。 唐言蹊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只一眼就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方医生亦是蹙眉望着,“这是做还是不做?” 傅靖笙捏紧了手指。 突然觉得心力交瘁。 她失去过一个孩子。 所以没有信心做一个好母亲。 可也正是因为她已经失去过了一个孩子…… 难道要让她再杀死一个没成型的孩子吗? 那一瞬间里,她从绝望中生出对江一言前所未有的恨。 她以为那些前尘往事她早就放下了,忘记了,只求能离开他,从此两不相欠了。 但爱情从来都是没人能解开的两难。 她走了就是不欠了吗?她走了,这烙在心上的病根就能好了吗? 是谁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是谁剥夺了她生孩子的勇气。 江一言。 他自以为是的爱情,赔得起她这辈子所付出所失去的东西吗? 傅靖笙已经很久没哭过了,明亮的眼睛里渐渐涌上了几分水光,“让我再想想,再给我一分钟……” 唐言蹊转脸瞥了眼墙上的挂钟,“那我先去挂个外科拿点药,不然晚上回去,表哥怕是会起疑心。” 第102章 医者仁心 傅靖笙点了下头,唐言蹊揽过她同样削瘦的肩膀抱了下,低声安慰道:“我拿完药就回来,你好好想想吧。” “好。” …… 唐言蹊走后,傅靖笙就坐在她方才坐过的沙发上发呆。 方医生临时有事,出去看了个诊,两三分钟便又回来了,“想得怎么样了?” 傅靖笙神色有些呆滞,明眸似是一滩死水,动都不会动,“打掉。” “通常像你这种情况。”方医生在她对面坐下来,波澜不惊道,“我们都会建议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妇科医生。” 女人漂亮的脸蛋上神色很空洞,闻言忽然静静地笑了下,“看过。” 方医生一怔,“什么?” 刚刚出事的时候,她一度窝在家里不肯出门。 爸爸妈妈为她找了不少心理医生都被她拒之门外。 那段日子——真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了。 后来,这几年,她渐渐好转,江一言也默许她看过很多心理医生。 也总算是能将那件事暂时抛开在脑后。 她从小到大都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公主,脾气更是嚣张跋扈,没受过一丁点委屈。 这辈子最大的磨难,便是失去了一个孩子。 傅靖笙和唐言蹊完全是两种人生。 所以她没有对方那么强大的恢复能力,更没办法在血与泪中冷静地站起来,重新握住刀剑,强势霸道地斩杀回去。 她做不到。 仅仅是一个孩子、一段失败的感情,就让她觉得,天都塌了。 “我做这一行见过不少你这样的准妈妈。”方医生道,“是孩子的父亲不肯负责吗?” 傅靖笙也不是喜欢多嘴和人唠家常的,但今天话匣子无端被打开,她多说了几句:“不是。” 江一言是巴不得对她负责吧…… 她闭了下眼,“是我不想要。” “你看上去不像不想要的。” 傅靖笙睁开眼睛,美眸中掠过清浅的怔忡,很快化作嘲弄,“对,是我不能要。” 方医生叹了口气,“福薄,缘浅,倒也可以理解。” “言言的孩子……当年是怎么回事?”傅靖笙话锋一转,突然问。 方医生愣了愣,嘴唇一抿,错开她疑惑的视线,淡淡回答:“当年孕妇身体不好,继续怀孕会影响大人的健康,只能拿掉孩子。” 病历里,包括医院上下,都是这样交代的。 傅靖笙却刚听唐言蹊说过什么,心中一动,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立马皱眉反驳:“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她说她自己的身体很好,是陆仰止——” “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祸从口出啊。”方医生摇摇头,心有余悸。 她仍记得,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天之内就被换了个干干净净,要么就是被“外派”到了其他省市,过了三五年、见风头过了,才陆续回来的。 她亦是如此,刚回到榕城,被老院长破例收留了,这才在妇科谋了个职位,也不让她再去产科了。 傅靖笙从中品出了一抹不寻常的怪异,眯了下眼,眼角渗出凉薄的寒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方医生却不肯再讲。 傅靖笙是何许人也?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个医生看唐言蹊的眼神十分不对劲。 难道这件事里确实有蹊跷? 这样想着,她唇角一勾,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在一起,“让我猜猜。” 方医生皱眉,“没什么好猜的……” “有人不让你说?”傅靖笙细长的眼尾一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微垂着眼帘,“这是肯定的。” “对方拿什么来威胁你的?工作?家人?”傅靖笙在脑子里想了一圈,她妈妈是个女强人,手段向来狠绝,爸爸当年又被人称作是商场里的一条花斑毒蛇,看似温柔无害,实际上每次出手,都直击死穴,令别人无力招架。 她作为这两个人的女儿,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 只是平日里父母不大愿意让她接触太过阴暗的东西。 那不代表,她骨子里就没有这种血统,“方医生,刚才姓唐的那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我的表妹,她的事情,我万万不能马虎。所以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在这件事情上的偏执。如果被我知道她的孩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别人处心积虑拿掉的,那我可能就很不高兴了。” 傅靖笙微微笑着,这笑容在她倾城娇媚的脸蛋上本该是灿若夏花,可是方医生只觉得心底铺开一望无际的冷。 冷到了四肢百骸,心里都在滴着冰渣。 她早该想到唐言蹊回来找她就没什么好事! 为什么她会天真地以为事情过去三五年了,陆家也不会再追究什么了,所以她就掉以轻心地回来了? 傅靖笙放下茶杯。 杯子磕在茶几上,发出一小阵轻响。 方医生心脏都跟着颤了颤,但她故作镇定道:“怎么可能呢?陆总是什么人?放眼整个榕城,谁能胆大包天地害死陆总的孩子。” 傅靖笙挽唇浅笑,伸开十指,望着涂了淡色指甲油的手指,轻描淡写道:“我从小到大呢,每次一有点不高兴的事,我爹妈就特别心疼。” “我爹妈一心疼我,就总是喜欢拿别人开刀。” “虽然我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但是——”傅靖笙抬眼,清澈明媚的眼底没有一星半点笑意,反而冷淡惊人,“我想想,如果当年真出了什么事,你应该逃命还来不及,自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所以,你是偷偷留下的,还是偷偷回来的?” 方医生背上全是冷汗,“你别再胡说了!” 傅靖笙跟在江一言身边多年,上位者审视下属本事她也学了个七八分。 她说每个字时都刻意观察了对方的反应,最后几个字时,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都僵硬了。 “哦,原来是偷偷回来的。”傅靖笙笑笑,“看来你上面的人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是陆仰止吗?”她问,“还是陆仰止那个多管闲事的大姐?还是他那个当官的老爹?” 方医生不看她了,匆匆往外走去。 傅靖笙却不急不缓地直起腰身,“想走是吗?那你最好现在就回家收拾好东西带着一家老小赶紧走,越远越好。否则拖到明天早晨,我就能吊销你的行医执照,顺便把这家医院一起关了,省得碍眼。” 方医生气急,回头怒道:“是你们来托我帮忙做检查,你怎么这般欺人太甚!” 傅靖笙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她的指责,“对,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被人骂过多少次盛气凌人欺人太甚狂妄自大放肆嚣张了,有别的词吗?听腻了。” “还有。”她冷锐的视线把对方的手脚都钉住,“你知道你身为医生,昧着良心害死别人腹中胎儿,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就算我动什么手脚,光用法律二字也能让你吃上几年牢饭!” 方医生被她吓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没有,我没有啊!我没有孩子她腹中的胎儿!医者仁心,我怎么可能做……” 她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又捂住了嘴不肯继续。 “你没有?”傅靖笙接过话来,冷冷逼视着她,“你没有,你没有我表妹的孩子为什么没了?” 方医生痛苦地摇头,“大小姐,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能说!这件事如果被陆家知道了,我一家老小都无路可走了!” “呵,他们要杀人放火,你还跟着当帮凶。”傅靖笙拉下脸来,“陆家我是无能为力,但是你,我还不放在眼里。” 方医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太岁,如履薄冰地过了这五年,却栽在了这尊菩萨手上。 “我给你一条生路。”傅靖笙道,“只要你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派人送你离开这里,陆家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泄露的秘密。如何?” 方医生闭了下眼,“大小姐……” “说,还是不说。” “我说、我说。”方医生听到她的语气转冷,忙道,“我告诉您,您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 女人的目光往外飘了下,连声音都轻了,“我肯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否则,我会比你更不好过。” 若是她要将这件事告诉江一言,江一言第一个关心地肯定不会是唐言蹊的孩子是如何被拿掉的,而是—— 傅靖笙为什么会去医院见一个妇产科的大夫? “告诉我,我表妹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医生无力道:“大小姐,我说过了,医者仁心,我怎么可能昧着良心害死她的孩子。” 傅靖笙眼皮一跳,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张了张口,还没出声,便听对方道: “唐小姐的孩子没有死,她的孩子七个多月,早产。” 傅靖笙瞳孔一缩,猛地坐直了身体,“你再说一遍?” 方医生吐出了压在心底沉甸甸的秘密,吸了口气,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唐小姐的孩子没死,早产了,是个女儿。” “你说什么?!”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门外,身形削瘦的女人满脸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手里拎得塑料袋也掉在了地上。 正是刚刚拿完药回来的唐言蹊。 第103章 他娶她,与孩子无关 方医生一见她回来,脸色煞白,身体不住地哆嗦。 傅靖笙也是强压着心里的震愕,最先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她,“言言,你先别……” 唐言蹊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几步跑上前来拽住了方医生白大褂的领子,“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我?我女儿?” 她这动作粗鲁至极,好像和人打架的小青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把方医生的半个人都拎起来了。 傅靖笙哪里见过这样直白暴力的女人,一时间怔住。 就听唐言蹊厉声喝道:“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心情。 脑袋里空白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心头却偏有一个偏执到病态的、必须要达到的目的。 若伸手够不着,若不听到对方亲口承认什么,她想,她会死。 方医生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候回来,还刚好听见了这番话,哭丧着脸,求救般看向傅靖笙。 傅靖笙也回过神,先是走到门边捡起她扔在地上的一袋子药膏,又妥帖地关好门,最后转过身,把失控的女人拉住。 “言言,你别冲动,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你先坐下,让方医生慢慢说。” 唐言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被人拉开时,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沙发上。 一双明眸里漾开茫然无措的神色,却又那么执拗,心如死灰般的执拗,“好。” 她咬着牙,看向方医生,眼里有了水光,“你说,都给我说清楚!” 方医生也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办公桌,左看看右看看,踟蹰犹豫。 她原本只打算告诉傅靖笙一个人,可却被当事人听个正着,现在临时改口,怕是来不及了。 “你别在心里盘算什么。”唐言蹊握紧手边的茶杯,脸色紧绷,眼神是夺人心魄的锋锐凌厉,“五年前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说我女儿没有死?你们明明把我推进了手术室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到最后,将茶杯狠狠磕在桌子上,磕碎了一角,滚烫的茶水洒出来。 溅在她的皮肤上,女人却好似浑然未觉,仍旧盯着对面的医生,目光一瞬不瞬,冷艳端方。 傅靖笙知道方医生的顾虑,及时开口道:“你但说无妨,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无论是谁让你瞒着这件事,只要你告诉我,我会护你和你家人安然无恙。” 方医生思忖片刻,艰难启齿道:“当年,当年的事,其实,是这样的……” 医院里。 产科向来是个聚集了人间大喜大悲的地方。 不过自从方医生接了手头这位孕妇以后,就很少再有时间照料别人了。 几个月前,陆氏集团的三公子将他的新婚太太托付给了她。 方医生见过那个女人几次,明眸皓齿,延颈秀项,眉眼间似有一股灵动的锐气,虽然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叫人心生好感。 她姓唐,叫唐言蹊。 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陆太太。 每次别人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她那双弯弯的眼睛都会笑成月牙,幸福两个字恨不得就挂在额头上。 陆三公子很忙,忙到每次把人送过来之后,手机电话就不间断。 陆太太开始也会不高兴,也会缠着他。 到了后来,该是习惯了,会淡淡看上他一眼,然后垂下头说一句:“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忙去吧。” 所以陆先生就私下里找到了她。 方医生仍能记得男人当时棱角分明的脸,寡淡清俊的气质像从骨子里面溢出来的,令人无端胆寒。 可唯独提到那个女人时,明明没什么变化的五官,会显出些许柔和,“我会经常带她过来,她生性活泼,聒噪又难缠,麻烦您抽时间好好照顾。偶尔带她出去走走,也让她多和其他的孕妇学一学,怎么踏实下来,做个好妈妈。” 方医生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家医院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专家无数。 这个在榕城只手遮天的男人却唯独将妻女托付给她,她自然很是尽心尽力地照顾。 不过那位太太实在是…… 一言难尽。 “姑奶奶,孕妇不能总是玩电脑!” “你叫谁呢?”她一眼横过去。 方医生蔫了,“陆太太。” 对方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游戏刚打一半,正在兴头上,根本不听劝阻。 方医生无奈,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不由分说就拔了电源。 整张俊脸沉得能滴出水,嗓音低沉冷冽,“唐言蹊,你是要做妈妈的人了,能不能听听医嘱?这孩子你想要不想要?” 只见那方才还嚣张跋扈的女人分分钟化为绕指柔,挤出甜甜的笑,“仰止,你来了呀。” 然后晃荡着两条白皙的小腿跳下床,踩在拖鞋上。 男人脸色更是难看,一副对她嫌弃至极的样子,双臂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张开,护在随时能接住她的位置。 “我当然想要呀。”唐言蹊笑眯眯地,哪还看得出凶狠恶煞的嘴脸。 “就你最欺软怕硬。”男人不悦地拧眉,“以后孩子要是随了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方医生也在心里默默地想,孩子可千万不能随了娘。 这长大了还不得是个社会毒瘤? 唐言蹊没脸没皮,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没事没事,你儿子当然要随你,随我只能当个地痞流氓,随你好呀,当大老板。” “你又知道是个儿子了?”男人气定神闲地斜她一眼,牵着她的手往花园里走。 方医生实在不想吃狗粮,但是陆三公子吩咐过,她不能离开唐言蹊三步之内,以防万一。 就听那女人笑道:“是个女儿也好,可是女儿要是随了你,那以后嫁得出去吗?” “而且,你家这么传统,万一我生了个女儿他们赶我走怎么办啊?”她听起来有点苦恼了,方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万是不萦于心的女人为了什么事情苦恼,“你大姐本来就不喜欢我,你说她是不是嫉妒我把你抢走了?” 一路上就听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男人偶尔低低附和,语调虽然冷淡,可俊眉修目间却始终没浮现出半点不耐。 那时日光正好,光线打在斑驳的树影上,又落进地面的水坑里,光怪陆离,好不美丽。 方医生很多次望着那对璧人的背影想,一生一代一双人,也无非就是这样。 唐言蹊那样的女人,当真如陆总所说的,聒噪肤浅、任性刁蛮,而且有时候撒起泼来堪称没皮没脸。 她是怎么追到让全榕城的名门闺秀都趋之若鹜、芳心暗许的陆三公子的? 有人说,她是靠着肚子里的孩子逼婚上位。 方医生一开始也信了。 但是后来渐渐的,无数次在这午后的阳光中,她却想,他喜欢的也许不是那个孩子。 又或者,不仅仅是那个孩子。 几个月后,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来看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过奇怪的是,每次来看她的都是男人。 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们关起门来能在房间里聊一下午。 她从来不避讳男人的拥抱和触碰,甚至有一次让一个长相妖邪肆意的男人脱了她的鞋袜,挽起她的裤脚,为她按摩小腿,“对对,小兰,就是那,再用点力,嘶……这地方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抽筋,可疼死老子了。我跟你们说,以后你们谁有了媳妇儿不对媳妇儿好,老子就卸了你们脑袋。” “老祖宗,你看,赫克托给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买的礼物。”其中长相最白净可人的青年一脸恶寒地递上一兜子东西,“我劝你直接扔了吧,他直男癌。” 唐言蹊笑着打开,“真够分量,辛苦你了红桃。” 女人一拆封,眼睛一亮,“哎呀!我喜欢!”她拿着在阳光下比了比,“我小时候可想要这支仿真枪了,这个肯定要给我闺女收着。” 红桃,“……” 赫克托拍着桌子志得意满,“我说什么来着!我就告诉你老祖宗肯定喜欢!” 身旁还有个满脸漠然出尘的男人冷冷道:“聒噪。” 于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方医生默默退出房间,心道这都是一屋子什么牛鬼蛇神…… 这位孕妇也是有趣至极的,她脑子里似乎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也不晓得为人妻、为人母需要避嫌。 陆总好几次来撞上这一幕,一双黑白如水墨般的眼睛里色泽深得能把人吞噬,可却次次都缄默着不吭声。 直到有一次,又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来看她。 那人英俊高大,气质斐然,举止温淡有礼,却气魄浑然天成。 他看她的眼神让方医生心里“咯噔”一声。 那是种,她经常在陆总眼里见到的神情。 脉脉深情,不诉不离。 唐言蹊却不大想理他,别着头,很烦躁地挥开他的手,“我说过八百遍了,墨岚,你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来看我。被他知道了又要生我好几天气的。” “你为了一个陆仰止,连从小到大的朋友都不要了吗?” “那你对我做过的事,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该做的吗?” 那日不欢而散,那男人再没来过。 方医生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果然,在沉默压抑了两个星期后,一条惊天绯闻,在榕城的空气里爆裂开来。 ——新晋的陆太太给陆总带了绿帽子,肚子里的种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这消息像是病毒,疯狂地蔓延至榕城的大街小巷。 连一向不喜欢八卦的方医生都听说了。 她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那对天造地设的贤伉俪。 可是转念一想,在这位陆太太之前,大家都说陆氏集团的三公子,是个不近女色的gay。 如若三公子真是个gay,那陆太太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那个叫“墨岚”的男人的脸。 方医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表面看上去的一往情深,追根究底,就是个骗局吗? 也对,她原本就和那些男人走得那么近。近到连肢体接触都可以毫不避讳。 倒是可惜了陆总对她的一番纵容宠爱。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都没再带他的太太来过医院。 不过,他倒是和他的长姐来过一次。 拿着两组dna的样本,让他们化验做亲子鉴定。 化验结果,两组样本之间,并不存在亲子关系。 陆总当时面色沉凝,凛然的戾气破壁而出,笼罩在周围所有人心上。 可他还是压着脾气,一字一字地盯着医生问:“这dna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陆远菱亦是怒得想笑,“dna是你亲眼看着医生和狱医从你身上和她肚子里取出来的,你竟然到现在还在怀疑别人冤枉她?” 男人攥紧了手掌,俊美的眉目煞气森然,“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来取我的dna。”陆远菱伸出手。 当时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孩子的dna并未取出太多,也是陆仰止亲眼看着操作的。 绝无可能出问题。 至于他这边的样本…… 陆远菱让医生取了样,又在陆仰止的全程注视下与之前剩下的他的样本做了对比。 “如何?” 医生大气也不敢出,低声回答:“经过亲缘鉴定,这两个样本是亲生姐弟关系。” 男人的瞳孔一缩。 与大姐的dna是亲生姐弟关系,也就是说,是他本人的样本无疑。 当时方医生就在门外,亲眼看到男人攥紧拳头猛地捶在了医院的墙壁上,喉咙中溢出低低哑哑的笑,暴躁在他周身如刀锋扫荡着空气,有着将人心一寸寸凌迟的落寞与狠绝。 又过了一周,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妻子带来。 那时唐言蹊形容憔悴,方医生很少见到哪个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瘦得像她一样。 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无法开口去问。 只是按照男人说的,两个字,引产。 女人坐在病床上,听到这两个字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眼里流着泪,拽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要他给一个理由。 方医生听着那哭声都觉得心碎,但转念一想,她又替陆总惋惜。 还要什么理由呢? 你身为陆太太,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吗? 男人却无动于衷,像是终于耗光了所有的心血与感情,头也不回,只说:“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唐言蹊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最后甩开她的手,让护士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方医生换好衣服,准备跟进去。 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再做引产手术了。 然而以陆家在榕城说一不二的权势地位,别说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就算是让产妇死在手术台上,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方医生低着头走进去。 引产手术,步骤与生孩子极为相似。 孕妇受到的痛苦也与生孩子别无二致。 只是,生孩子之前,医生会将孩子杀死在子宫里。 也就是说,产妇会生出一个死胎。 此为引产。 她手里拿着药,眼前不断闪过这几个月来这对夫妻之间的种种。 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方医生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女人,也有痛到如此地步的时刻。 可若是当真珍惜这段感情,又何必背叛。 富贵人家真是那么好进的么? 产妇情绪激动,医生一时间束手无策。 忽然,她的下腹开始流血,明明还没将引产的药物打进体内,却已经出现了血崩的迹象。 一干人等手忙脚乱,唐言蹊陷入昏迷,几次醒来几次又昏过去,口中念念叨叨的却还是:“孩子,我的孩子……” 方医生对面是个行医时间很长的前辈了,他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沉着脸,对她道:“小方,下病危通知书,产妇难产大出血,我们必须全力抢救。如果再把药打进去,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快出去让家属签字,做个决断。” 方医生永远忘不了她拿着那纸病危通知书走到门外、与男人视线相交的那一秒。 她三言两语说清了的情况。 男人蓦地攥紧了拳头,眼底猩红如血,再也不复当初的冷静沉稳、运筹帷幄。 一个野种。 一个背叛了陆家的女人。 一个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成为全城笑柄的“荡妇”。 谁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台引产手术,竟然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方医生几乎可以想象,他下一句话是:“不必管她,这个孩子不能留,让她自生自灭。” 可他却哑着嗓音,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保她的命。” “陆总?”方医生震惊地望着他。 保她的命,意味着,那个野种,要被生下来。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陆仰止一双鹰隼般锐利沉鹜的眸子猛地攫住她的脸,“我说,保她的命!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荡平这家医院来赔!” 方医生被吓得半天回不过神,而后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连连道:“是、是,陆总……” 她慌忙往回跑,却又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孩子生下来我要带走,不必让她知道。” 方医生一瞬间泪如雨下。 在生死的抉择中,他想也不想替她选择了生。 这就意味着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妻儿的背叛的阴影之中。 这个榕城最卓尔不群的男人,这个动一动手指就能勾来无数女人魂的男人。 他却为了保她一条命,忍了这般的屈辱。 方医生是在这一秒才彻底相信,他娶她,从来都与孩子无关。 唐言蹊,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你每日纠缠的男人早已爱你至此,你会不会后悔曾经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她来不及再想什么,进了手术室。 唐言蹊在半昏半醒间只见到了医生护士满手的鲜血。 那生孩子般的痛楚和失去孩子的绝望让她最后无力到昏厥。 七个月的早产儿,取出来时奄奄一息,连啼哭都没有,就被放进了保温箱里。 再后来,所有参与过这台手术的人都被陆续送走。 这件事在遥遥的岁月里化为了众人闭口不谈的秘密。 然而时至今日,方医生却还能回忆起那年的树下,女人枕着男人的膝盖入眠,他挂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只为让她好梦不醒。 “你的工作永远比我重要,忙去吧。” 她却不知,她早是他心头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区区工作,又怎会比她重要。 方医生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女人,轻声道:“唐小姐,引产与生产的痛楚本来就极为相似,再加上你当年痛到昏厥,只看到满室鲜血,又没见到孩子……” “其实,你生下的不是个死胎,而是陆总为了保你性命……留的活胎。” 第104章 彻头彻尾的错了 她的话音落定,休息室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 傅靖笙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再看过去时,沙发上的女人紧紧握着秀拳,指甲扣进了掌心。 再往上,是一张不停往下淌着泪水的脸。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从晶亮明澈的眸子里滚落,悄无声息,却比嚎啕大哭的样子更加让人感到一股寒彻心扉的痛苦。 傅靖笙无法想象那种感觉,或者说,她本以为,那该是喜悦的。 她同样也无法想象陆仰止隐忍至今,那是一种多深多偏执的感情,无需宣之于口,却深入骨髓。 “所以说,我表妹一直以为她的孩子没了,是以为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你们要为她做引产手术,并且后来意识不清醒,难产血崩,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她问完,医生轻轻点了下头,眼神很复杂,“我们当初也是临危受命。” 那本来就是一台引产手术。 都是为了保全她性命,才临时更改了对策。 毕竟谁也没想到,她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出血,那时候如果再往她孱弱的身体里注射死胎的药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唐言蹊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一直到傅靖笙走到她面前把她抱住,她才埋头,哭到嘶哑。 傅靖笙亦是悲恸,低声道:“言言,孩子没死,不哭了,嗯?” 唐言蹊收拢手指,将对方的衣角攥得死死。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动作,傅靖笙只好抽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别哭了,听话。一会儿眼睛都肿了,很丑。” 唐言蹊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方医生,哑着嗓音开口:“我女儿呢。” 方医生摇头,“不知道,当年……是陆总的大姐把她从保温箱里带走的,听说好像是直接带出国了……” “出国”两个字让唐言蹊的心脏蓦地震了震,整个人的灵魂都快疼得出窍了。 心头的血管仿佛一丝一丝绞住,又一寸一寸断裂。 “相思。”她喃喃念出这两个字,而后“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是相思!” 说着,突然心底生出一股绝望,泪水崩塌,哭着喊出来:“相思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啊!” 怪不得她见她第一面心里会莫名悸动。 怪不得一向贪生怕死的她舍得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豁出性命。 怪不得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学不会优雅的礼仪,却整日蛮横无理、横冲直撞。 她与她的关系不是神交已久的老师和学生,而是血脉相连的母女啊! 她见过她那么多次,闭上眼睛犹能回忆起女孩子谈起自己没有妈妈时那满脸落寞的神情。 唐言蹊觉得自己心都要被碾碎了。 妈妈就在这里,妈妈就站在你眼前。 相思…… 她按住自己胀痛的心口,险些喘不过气。 她错过了相思从小到大最宝贵的五年。 她错过了女儿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的岁月。 她甚至没有在她身边教过她如何开口叫一声妈妈。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仰止! 可,唐言蹊悲哀的发现,对那个男人,她连恨,都似乎没有立场。 傅靖笙不知道她口中的相思是谁,只扶住她,试探着问:“你见过你女儿了?” 唐言蹊脸色发白,无力地点了点头。 傅靖笙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拍了拍她的后背,突然又想起另一事来,看向方医生,“当年的dna检验是怎么回事?” 唐言蹊身体一僵,亦是抬头看去。 “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傅靖笙柳眉倒竖,威仪凛然,“还是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方医生被她眼里迸射出来的狠劲儿吓了一跳,慌忙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医院当时又不知道情况,我们真的是严格按照流程用最先进的设备做的亲子鉴定和亲缘鉴定,带来的父体样本确实和陆女士是姐弟关系,但是与新生儿没有父女关系。” 唐言蹊倒吸了一口气,两条腿都软了下去。 傅靖笙眼疾手快地将她搀起来,“言言,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和陆仰止以外的其他人……” 唐言蹊头痛欲裂,按住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傅靖笙瞠目结舌,“你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唐言蹊却不再说话了。 她心里乱成一团,怎么理都理不顺畅。 那天晚上,她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她被人下了药,浑身燥热难耐。 再醒来时,满床凌乱肆意的痕迹。 却没有人在床边。 而她印象中的最后一张脸…… 是墨岚。 她心痛欲绝,恨不得一枪崩了他,顾况却拦在她身前,大声质问她:“老大,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饮食男女、人各有欲,他陆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还要从小就养个干干净净的童养媳长大了开苞上供?你与我们相识十几年,墨岚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还不都是为了你!” “更何况你根本连陆仰止的手都还没碰过一次,他凭什么要你为他守身如玉?” 唐言蹊听得紧咬牙关。 那时,陆仰止还没同她在一起。 若说她出轨,根本也算不上。 再加上,她对那晚的记忆仿佛被人抹了个干干净净。 到底事情是怎样的,她自己没有半点印象。 但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还是无法原谅她最信任的人与她发生过关系,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他。 墨岚始终沉默着,看到她跌坐在床上掉起眼泪,才拨开顾况走了上来,缓缓在她眼前跪下。 那是唐言蹊第一次知道,墨岚对她有其他的心思。 因为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海底深处,是种无法描摹的黯然,“言言,失身于我,真的让你这么难以忍受吗?” 女人气得弯唇轻笑,“你说呢,墨岚?” “你就爱陆仰止爱到这个地步?” “这和我爱不爱他没关系。”唐言蹊觉得自己开口都带着五脏六腑的痉挛抽痛,本该是歇斯底里的时刻,却能诡异的冷静着,她定定地望着男人熟悉又陌生无比的俊脸,一字一顿道,“墨岚,我不是那么浪漫的人,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追不到陆仰止,十年以后说不定我就想通了随便找个人嫁了。但是我从来、从来都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你。” 男人寡淡而寂寥的眼波微微一晃,唐言蹊认得,那是受伤的神色。 她一瞬间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决绝,可,字字句句都是发自真心,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索性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良久后,她听到男人稳重地开腔,言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如果你需要我负责,我随时做好了准备等你。如果你不需要我负责,这件事我会和你一起忘记,就当是个从未发生过的幻觉。如果这两者你都不满意,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他夺过她手里的枪,“是墨岚失德,对不住你。” 唐言蹊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一声振聋发聩的枪响。 那么近,那么近。 近到好像爆炸在她耳朵里。 然后男人的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了酒店的地毯上,鲜血晕开一朵令人窒息的花。 顾况瞪大了眼睛扑上来,唐言蹊吓得站起身,不知所措地退后两步,忽然哀声尖叫,“墨岚!” 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慌张得无法思考。 顾况咬牙叫了急救车,而后为墨岚的伤口止血,忙完才狠狠地盯住她,“老大,今天之前我真的一直不信,你能为了陆仰止做到这一步!今天之后我会记住,以后绝对不去得罪那个姓陆的,否则下一次,你恐怕要亲手开枪毙了我和墨岚!” 唐言蹊按住眉心,烦躁地喝住他:“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墨岚仍有意识,还要去摸手边掉落的枪,唐言蹊一脚踩住枪口,“你还想干什么!” 男人俊脸上血色尽失,却仍虚弱地勾唇淡笑,“如若我死了,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死死死!死他妈什么啊死!”唐言蹊踢开那把枪,一边流泪一边咆哮,“你给我滚!滚到老子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别他妈再回来了!” 她还能怎么办。 十几年的友谊。 一朝失德,就要了他的命吗。 她做不到。 做不到。 后来,墨岚被送进了急救室,唐言蹊再没去看过他一次。 他伤好以后便远走他乡,带着顾况一起。 那晚唐言蹊独自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被几个混混调戏,泼了满身的酒液。 眼前是陆离破碎的光线,拼出了谁愠怒暴戾的脸。 她低低地笑,“陆仰止,我还以为我不去找你,你也不记得我了。” 男人冷声反问:“不来找我,自己跑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唐言蹊挥开他的手,醉眼朦胧,“你别……管我……”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有水光,“我不缠着你了……你继续做你的禁欲和尚,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都……” 配不上你了。 男人身子一僵,却不知被她哪个字戳中,怒意更甚,以一种近乎揉碎她的力道把她嵌进怀里。 挣扎着挣扎着,就变成了凶悍的吻和停不下来的抚摸。 天雷勾动地火,她被牵引着上钩,还意外地怀了孕。 再然后,就是全榕城都知道的戏码—— 唐家有名无实的大小姐与陆三公子奉子成婚,名媛闺秀的圈子一夜之间心碎了一地。 唐言蹊曾问过他,是不是介意自己的女人曾经和别人好过。 陆仰止没回答什么,他不是太传统保守的人,更何况,他也似乎没多待见她。 与她结婚,不过是为了那个孩子。 “我不在乎你曾经喜欢过谁。”他捏着她的下巴,沉声道,“但是你跟了我,以后就只能是我的。” 唐言蹊心底的罪恶感这才消去了不少,从此在他面前更是卑微。 她无数次在深夜里用手轻轻勾画着他丰神俊朗的眉眼,在心底道,我只喜欢过你,但是曾经,有一段我也不知道究竟发没发生过、怎么发生的露水情缘。你不在意,那最好,你在意,那我就用一生的时间给你赔礼道歉。我同样不会问你过去喜欢过谁、和谁有过情缘,这样,就算是对两个人都公平。 当婚姻状况渐入佳境后,唐言蹊一度以为那就是她的岁月静好,山河人间。 却怎么都没想到,原来她错了,他们都错了。 彻头彻尾的错了。 多可笑。 她自以为是的圆满的爱情和家庭。 到最后,孩子,竟然不是陆仰止的?! 原来命运早就把在她和陆仰止之间划开了一道天堑。 唐言蹊轻笑出声,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她心力交瘁,勉强撑着一口气,哑声道:“我要去陆家。阿笙,送我去陆家……” 傅靖笙皱眉,“你现在过去……” 方医生慌了,“两位姑奶奶,你们去了,让陆家知道我泄露了秘密,那我……” “闭嘴!”傅靖笙不悦道,“我马上打电话安排人送你和你家人离开。但是我表妹的孩子,她想去见,没人能拦着。” 方医生这才惴惴不安地闭了嘴。 目送着二人出去,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那位傅大小姐不是来做药流的吗? 怎么到最后提也不提这茬,就走了呢? 她是忘了,还是…… …… 宋井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没去过公司了。 这两天,陆家上下喜气洋洋的,好像转眼就忘了在大火里焚掉的那几百亿市值的公司。 因为陆三公子,继五年前那场失败的婚姻后,身边终于又要有人了。 副董事长忙着操办婚事,董事长都亲自出山处理公司大小事务了,这架势,看来是没有任何余地了。 而他,自然也就被派过来照顾家里这尊小祖宗了。 宋井多年呆在陆仰止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最有一套,除了他,别人还真伺候不来那位小祖宗。 今天陆相思穿了件酷酷的t恤衫,漏洞的牛仔裤,半点大小姐模样都没有。 坐在花厅的秋千上,怀里还抱着个电脑,边敲打边翻着手边的书。 那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传记手稿,他曾经见过几次。 宋井恭恭敬敬地走上去,满脸堆笑,“大小姐,该吃午饭了。” 陆相思懒洋洋地睨着他,又看向窗外的秋景,恹恹道:“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呢?” “宋井,我问你。”陆相思阖上了电脑,大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我爸爸是不是真的要和庄清时结婚?” 宋井笑容一僵,“这个……” “我以后是不是要管那个女人叫妈妈?” 宋井摸了摸鼻子,刚想像平时一样哄哄她,却整个人都跟着一震—— 是他眼花了吗?为什么看到他们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坐在秋千上“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他很少见、不,应该说是,从没见过陆相思流泪。 呼吸一窒,他手足无措地蹲在她身边,“大小姐,这件事我们都做不了主。毕竟陆总的婚姻大事,还是要他和长辈们决定,不是吗?” “那唐言蹊呢?”女孩一抹眼泪,倔强地盯着他,“我爸爸不是喜欢她吗?!她人呢?!” 她明明记得,上次唐言蹊来家里找她的时候,遇到庄清时,还胆子颇大地挑衅说,不会就这么把爸爸让给她。 那个死女人,又说话不算话了吗? 说到唐言蹊,宋井就更有种踩了地雷,被轰得浑身焦黑的感觉,“唐小姐……” 陆总是喜欢她,或者更确切的说,那种感情怎么是喜欢两个字就能简单概括的呢? 对陆总而言,比喜欢更深的是爱,比爱更深的,是她。 但是她们走岔了路,岔了太远、太远。 陆总从始至终都把她搁在心里,当他终于能说出口的时候…… “唐小姐走了。”宋井低声道,“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早晨听陈姨打电话来说这件事时,也是不可思议得很。 后来他急匆匆地赶去了天水湾,看到男人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发怔。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望着那狼藉一片的床铺,空空如也的房间,发怔。 那神情让宋井这个见惯大风大浪的首席秘书都觉得心头涩然。 “大小姐,以后不要在陆总面前提起她了。”宋井眼睛难受得厉害,“她真的不会回来了。” 陆相思愣愣地听着,半天没有反应,猛地,却将手里的电脑砸在地面上,尖叫道:“唐言蹊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她明明答应过下次再带我出去玩的!她明明答应过不会把爸爸让给庄清时的!”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水滑过脸颊,滚落在地上,“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讲信用!这个讨厌的女人,走了也好,再让我见到她,我非要狠狠地打——” “打我吗?” 身后,一道沉静微哑的嗓音响起。 宋井蓦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陆相思亦是浑身紧绷。 她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对上不远处女人的脸。 不枝不蔓,婷婷依依。那个向来充满野性不羁、潇洒独立的女人身上,莫名比平时多了几分慈爱与温柔。 那是种能融化人心的温柔。 她自己同样是红着眼眶。 就站在别墅的甬道上,背后是一片深秋的枫叶。 门外是一辆刚刚熄火的跑车,驾驶舱里女人带着墨镜,看不清脸。 但也是时时刻刻望着这个方向的。 而后,在这副静谧无声的画面里,唐言蹊缓缓蹲下身子。 抬起手,微薄的菱唇翘起一个弧度,这一动,却又将眼里未成形的泪挤了出来。 “相思。” 她朝女孩的方向勾了勾手,“过来。” 这两个字蕴藏着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魔力,直击人的心底。 陆相思遥遥望着她,没动。 唐言蹊还在笑,还在哭,“你再不过来,我就——” 女孩不等她说完,脸色一变,猛地扑了上去。 小粉拳在她胸口用力地捶打,“你就什么!你就又要走是吗!” 她哭得口齿不清,最后实在说不出话,便用牙齿咬在了女人的胳膊上。 唐言蹊疼得厉害,却一点都不想松手。 而是反手将她抱住,心底一片沉然,安定。 她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发,鼻头一酸,“傻丫头。我刚才是想说……你再不过来,我就过去给你打了。” 第105章 你我过后在谈 陆相思狐疑,抬起头,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还带着模糊的湿意,“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原本温情脉脉的气氛,被陆小公主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唐言蹊“嘶”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手臂间的疼痛。 于是她撤回手,在小姑娘的脸蛋上捏了一把,“你属狗的?见人就咬?” “你才属狗的!” 傅靖笙下车时刚好听见这么一句,摘下墨镜,颇为无语地望着甬道上一大一小两个家伙。 只一眼,傅靖笙就信了,那是唐言蹊的女儿。 不仅因为相仿的侧颜,还因为相仿的气质—— 那种瞪大了眼睛彼此嫌弃,却又都攥着对方不肯撒手的感觉。 傅靖笙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掌心处传来微热的触感。 恰在此时,电话响了。 她撩起头发,接起了男人刚刚拨来的电话,低磁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听得出沉稳背后的紧张,“去哪了?” 慵懒妩媚地靠在车上一笑,卷了卷发梢,“你不是看得见我在哪?” 那边沉默了下,“陆仰止又叫她回去?” 除了这种可能性,江一言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她们改道又去了市中心的别墅区。 傅靖笙嗤笑,“你当我们都是傻的?他说让我们回去我们就得乖乖回去?” 江一言顿了顿,确实,以傅大小姐的脾气,谁都拿她没辙。 “那怎么到陆家去了?” 女人握着电话,很长很长时间都没开口。 江一言心里无声地揪紧,声音温和了许多,又叫她:“阿笙。” “有个孩子是挺好的。”女人突然说。 江一言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虽然不懂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孩子,一直是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 他不敢提,甚至在每次她主动说起的时候,他也不知该如何搭话。 “那我们也要一个孩子,好不好?”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近得仿佛就在她身边。 傅靖笙在秋风瑟瑟中拢紧了外套,不知轻声说了句什么,男人还没听清,电话就被她挂掉了。 他温淡清贵的眉目间浮现出三分黯然,披上外套,又恢复平素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对秘书吩咐道:“马上去陆家把太太和我表妹接回来。” 秘书点头,赶忙去了。 挂掉电话的傅靖笙走进了别墅里,眼尾一挑,正见宋井掏出了手机。 她快步走上去,按住了宋井要拨电话的手,“你干什么?” 宋井不认识她,却被她身上的气场所震慑,“你是?” 傅靖笙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平静道:“不必给陆仰止打电话了,我们只是来看看孩子,现在见面对谁都不好。” 宋井没料到自己的目的被她一眼识破,皱眉,不悦道:“这里不是动物园,我们大小姐更不是谁随便想来看就能看的。” 傅靖笙眸子轻眯,收回手,从善如流,“那你叫保安过来,把我们扔出去?” 宋井噎住。 旁的人扔也就扔了,关键是那边那位姑奶奶…… 他要是敢让人把唐言蹊扔出去,都轮不到陆总动手,大小姐就能卸了他的脑袋。 那边,唐言蹊已经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陆相思不停在她怀里蹬腿,“你今天什么毛病啊!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告你绑架!” 唐言蹊抱得也很吃力,闻言黑了半张脸,“别人家五岁的孩子有你这么沉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我看你以后嫁的出去吗!” “唐、言、蹊!” “啪”的一声打在女孩屁股上,“叫谁呢!没大没小的!” 陆相思憋了一口气,从小养成的欺善怕恶的习惯让她蔫了两秒钟,硬邦邦道:“唐阿姨。” “叫母后!” 一句话,两个字,整个院子里只听得见秋风扫落叶的声响。 宋井瞠目结舌,下巴快要掉在地上,“……” 母……后? 傅靖笙亦是扶额,为什么这对母女画风看起来这么古怪? 陆相思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撇嘴,“你这张脸大得跟我家窗户有一比。” 唐言蹊自然晓得她说的是哪扇窗户—— 别墅角落向阳的房间五年前被她改造成了巨大的花厅,整个顶子和两侧的墙壁全都是巨大的玻璃。 这样说她,她就很不开心了。 “你不是缺个妈?”唐言蹊掂了掂她,把她抱得稳了些,嬉皮笑脸道,“你看我怎么样?” 陆相思的小爪子按在她脸上,不让她往前凑,白眼快翻上天了,“我是菜市场卖菜的吗?还带讨价还价的?上次说的时候你干嘛去了?全城只要是个女人就想给我当妈,我有什么理由非要选你不可” 唐言蹊把她抱到秋千旁边坐下,路过宋井时看都没多看一眼。 好像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怀里的小姑娘。 “那我比她们长得好看。” “嗯,我家窗户跟你的脸比还是差远了。” “那我比她们会疼人。” 陆相思“呵呵”一声干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 唐言蹊挠了挠头发,烦躁道:“那你说吧,怎么样你才肯管我叫妈。” 陆相思忽然就安静下来。 一双眼睛,在盘旋于天地间的秋风暖阳中,点点渗出褐色的光辉。 唐言蹊捕捉到了那一丁点色泽,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心跳就这么蓦然乱了一拍。 这是她的孩子。 是从她肚子里孕育出来的宝宝。 哪怕错失了五年,十年,二十年,这种悸动和亲切,也不会减少丝毫。 “你为什么想当我妈妈?”陆相思托腮看着她。 唐言蹊同样回望着她,目光温柔、表情和蔼地笑着答上一句:“因为你欠揍。” “……”宋井差点栽倒在草坪上。 傅靖笙却秒秒钟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因为陆相思的成长,缺少了来自母亲的教导。 父亲大多对女儿是溺爱的,就像她父亲,同样也把她捧在掌心里当个宝贝,反倒是母亲,同为女人,才最清楚如何应对女儿撒泼无理时的眼泪。 说白了,唐言蹊不过就是觉得,若是她一直跟在小姑娘身边,不会把她养成一个性格这么尖锐放肆的小公主。 所以说,陆相思欠揍。 也欠了来自母亲五年的爱。 陆相思“哼”了一声,“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我就要还击了!” 唐言蹊失笑,仍然望着她,眼里的温柔在深秋的夕阳里无所遁形,“可以的,女孩子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不能吃亏,我打了你,你就要打回来。但是你不能主动招惹欺负别人,不能做有违伦理道德的事情,不能——” “你今天好烦啊。”陆相思捂着耳朵瞪着她,“干什么啦?” 唐言蹊重重按了她的脑袋一下,“是,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以后你做的不对,我直接动手就行了,简单。” 陆相思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含义。 她怔怔地扬起小脸,盯着她。 “你不会真的想来给我当后妈吧?” 唐言蹊站起身,整张白皙精致的脸都融在了万丈余晖中,莫名的,动人心魄。 她不答反问:“相思,你为什么叫相思?” 这是唐言蹊第一次叫女孩的名字。 女孩心里柔软了些许,大眼睛望向别处,“爸爸起的名字。” 这是连宋井都未曾听说过的事情。 他支起了耳朵,屏住呼吸,听着女孩渐渐轻渺下去的嗓音—— “因为爸爸说,相思如桃李,无言自成蹊。” 片刻的寂静。 傅靖笙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宋井亦是如鲠在喉。 二人的目光慢慢挪到了立在余晖中的女人身上。 她的脸廓逆着光,隐匿在阴影中,却有水滴“啪嗒”一下子滴在了她的衣襟上。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陆相思晃荡着两条小腿,没注意到女人的眼泪,自豪得意地卖弄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就是说,桃子树和李子树虽然都不会说话,但是当它们结出果实的时候,树下会被前来采果子的人踩出一条蹊径。” “我想,爸爸应该是想告诉我……很多事情是不必挂在嘴边的,最沉默的,才最有力。” “就像爸爸从来都没亲口讲过他想我妈妈。”陆相思低声道,“但是他对我妈妈的感情大概也就像桃子树和李子树一样,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声音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独自开花、结果。 不必宣之于口,不必给任何人知道。 只是默默在岁月中,愈发浓烈,深沉。 唐言蹊猛地想起很久以前,小姑娘第一次问起她的名字时,她说她叫唐言蹊。 然后小姑娘无端端地愣了下,说:“这么巧吗?” 言蹊——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女孩也似乎想起了这件事,笑道:“所以我刚知道你叫唐言蹊的时候,觉得好巧呀。” 一旁宋井转过身,抹了抹眼睛。 连傅靖笙都抬起头,望着夕阳磅礴的光阵,觉得那些光线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巧吗。 这怎么是巧呢。 这是一个男人在无尽的岁月里心如死灰的执拗等待。 若用“巧合”二字简单蔽之,岂不是太看轻这份感情的重量了? “相思。”唐言蹊蹲下身子。 酝酿了好几遍,才艰难吐出后半句话,声线微微颤抖,“我是妈妈,我是你妈妈。” 饶是宋井方才就猜了个大概,此刻真正听她说出这句话时,仍旧觉得心脏在剧烈的震颤。 陆相思却僵住,“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 唐言蹊流着泪将手伸出来,想去抱她,却被女孩挥手打落。 “你是我妈妈?” 陆相思的情绪蓦地激动起来,她从秋千上跳下来,“你在胡说什么!” 唐言蹊手足无措地望着女儿,心疼得厉害,又不敢上前。 傅靖笙却沉了眉眼,抓住了要跑掉的女孩的胳膊,“相思,她真的是你妈妈。” 陆相思震住。 眼里逐渐盈满泪水,她看向宋井,彷徨而无措。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例如唐言蹊上次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在她自己都从未去过的阁楼里找到了一条绳梯。 例如唐言蹊在没被人指引过的情况下就摸到了床边隐蔽的电灯开关。 她住过这里,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手上还有一款戒指,和爸爸收在书桌里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可是,可是…… 她还是不接受!不能接受! 怎么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多了个妈妈? 五年,她消失了整整五年! 陆相思咬牙,想离开,却被傅靖笙拉着,只好回过头,瞪着唐言蹊。 “你是我妈妈?你是我妈妈你五年从来没看过我,你凭什么当我妈妈?” “我没有妈妈,我不需要妈妈,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唐言蹊心中大恸,被她短短一句话刺中咽喉,几乎不能呼吸。 陆相思不止一次说过,想让唐言蹊嫁给她爸爸,成为她新的妈妈。 可是唐言蹊很清楚,孩子对亲生母亲和后妈的期待,是大不相同的。 也许身为后妈,唐言蹊为陆相思做得足够多了。 但是身为母亲,她还差得太远。 她错过了她五年的成长,没给她来自母亲的关怀,甚至导致她这一副残缺、尖锐的性格。 无论这五年的错失是不是出自唐言蹊的本意,她都无法把这份责任推卸给别人。 因为那是来自她女儿的指责。 那是全天下最该被她放进心坎里的宝贝,也是她亏欠最多的人。 她除了窒息、心痛、不停地流泪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宋井哪里见过唐小姐这副样子,连忙蹲下,抱起陆相思,“大小姐,你别这样。” “什么别这样!你放手!也骗我!” 陆相思这次是用了狠劲儿挣扎,直接从宋井怀里跳了出来。 唐言蹊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接住女孩。 手肘擦在草坪上,被树枝狠狠划伤。 她却眉头也不皱,只抱紧怀里的人儿,紧张道:“你没事吧,相思?伤到了吗?” 女孩看了一眼她渗出血色的手臂,愣住,而后又甩开,“苦肉计?你以为我傻吗?” “书上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抛弃过我一次,就只剩下当后妈的资格了!想给我当母亲,行啊,你去跟庄清时争啊!谁赢了谁来给我当后妈啊!你们在我眼里没区别!” 唐言蹊瞳孔一缩,“相思……” 在相思眼里,她和庄清时,没区别? “不,不是没区别!”小姑娘想了想,又喊道,“你比她更恶劣!说扔就扔,说回来就回来,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爸爸是什么!” 唐言蹊紧拧着眉头,闭上眼,四肢百骸痛到痉挛。 那痛楚锥心蚀骨,比每一次与陆仰止吵架都来得更加强烈。 “陆相思!” 男人沉冷威严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喝止住了这满庭的慌乱嘈杂。 秋意渐浓,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步迈进枫色如火的院子。 “车都还没停下就听见你在喊,要疯是不是?女孩子家一点礼节都没有?” 枝叶茂密的树丛挡住了男人的视野,一转身,却看到了院子里的人。 他深邃俊美的眉眼似有片刻凝滞,但也仅仅片刻,又恢复如常。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擦过谁身边,仿佛没看到女人跌坐在地上,浑身狼藉。 他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见到女孩脸上的泪水,男人修长冷淡的双眉蓦地拢紧,沉声道:“哭什么?” “没什么。”陆相思已经哭得快要喘不上气,连爸爸都不想理了,“我想回房间。” 陆仰止的视线掠过院子里的两位不速之客,不动声色,触目生寒。 他将女孩单手抱起,漠然冷峻地对宋井道:“半个小时之内,门口的保镖都给我换掉,再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随便往家里放,你和他们一样卷铺盖走人!” 唐言蹊撑在草坪上的手突然攥拳,指甲嵌进了泥土里。 她说不清心口这一团堵塞的感觉是什么。 只听女孩伏在男人结实伟岸的肩上,抽噎着问:“爸爸,我没有妈妈,她才不是我妈妈,对不对?” 男人挺拔颀长的背影骤然顿在门口。 唐言蹊亦是抬头泪眼婆娑地望过去。 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只能听到他无动于衷地开腔:“你妈妈早就去世了,不要听不相干的人胡言乱语。” 唐言蹊心绞痛,喃喃唤他:“陆仰止……” 她也不知在早晨那场诀别以后,她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而反观男人的身影,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能使这冷硬的轮廓动容。 陆仰止背对着她,“唐小姐,我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谣言,都希望你保持理智,不要当真。” “这世界上想给相思当后妈的人比比皆是,冒认她生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既然我们把该谈的都谈完了,我放过你,也请你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别来蹚这趟浑水。” “否则,别怪陆仰止不念旧情,心狠手辣。” 寥寥数语,震慑住了庭院里所有人。 连傅靖笙把玩着墨镜的手指都微微一顿。 站在她的角度,能刚好看到男人俊朗倨傲的侧脸。 没有丝毫的起伏波澜,和他的语气一样。 她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先把唐言蹊扶了起来。 唐言蹊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放轻声音道:“陆仰止,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你我心里都有数。我的决定既然已经做完了,就不会轻易更改。至于孩子的事,你我过后再谈。” “没什么可谈的。”男人很冷漠,也很坚决,“我早就告诉过你,离相思远一点。” “她是我女儿,你凭什么让我离她远一点?”唐言蹊荒唐地笑出声,“我还没有怪你藏了我女儿五年,害我们母女分离,生分至此,你倒是警告起我了!” 陆仰止眉眼一沉。 他把相思交给佣人带走,而后转过身,目光冷冽地盯着她。 “我藏了你女儿五年,害你们母女分离、生分至此?” 男人薄唇微勾,笑得嘲弄,“唐言蹊,我说过很多遍,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退一万步讲,就算相思真的是你女儿,五年前我也没藏她,你有这个能力照顾她、保护她、给她关怀呵护?” “还是说,唐小姐打算把自己的女儿抱到监狱那种地方养大,就为了不让你们母女生疏、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叫你一声妈?” 第106章 被爱的人说了算 他的话如同电流,瞬间蹿遍了她的浑身上下。 唐言蹊僵硬着抬起脸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陆仰止收回目光,又重新背过身去,不冷不热地吩咐道:“送客。” 宋井皱起眉,迟疑地上前对唐言蹊比了个“请”的手势,“唐小姐,您还是先走吧。” 唐言蹊执拗地透过落地窗户望向屋内,不知在看谁。 过了半晌,才道:“陆仰止,这件事我和你没完,我还会再回来的。” 男人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修长的双腿迈开步伐,径直离开了。 宋井把唐言蹊送到门外,两个人相对无言,还是傅靖笙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有话说?” 宋井颔首,脸色为难,“唐小姐,我跟在陆总身边时间不短了,还没见他动过这么大脾气。陆总是真的很在意大小姐,而大小姐这五年过得也不容易,身边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突然之间多了个亲生母亲,她肯定不能接受……” 唐言蹊心里无端抽痛了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冷静道:“我明白。” 没人比她更懂从小与父母双亲疏远的感觉。 若是唐氏夫妻这时候回来看她,她怕是也只能束手束脚地问声好,再无他话。 对于一个敏感多疑、性格又有些缺陷的孩子来说,这只会更难。 就如同柏拉图在洞穴寓言里说的那样——有些人,他们一直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当有人把他们拉出那片阴影时,他们最先感知到的不是阳光的温暖和万物的生机,而是,刺眼。 与他们原本习惯的东西格格不入的、那种无比刺眼的光线。 相思亦是如此。 她是渴望母爱的,但当她冷不丁听说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其实还活着,而且就在自己身边时…… 她不会马上感觉到喜悦。 而是深深的委屈和怨怼。 怨唐言蹊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好了。”傅靖笙重新念把眼镜挂回脸上,拍了拍唐言蹊的肩膀,“走吧,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唐言蹊也满肚子都是疑虑,抿了下唇,对宋井告别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唐小姐。”宋井叫住她,压低声音道,“明天上午,集团开季度董事会,陆总不在家的。” 唐言蹊心里一暖,“谢谢你。” 宋井满脸肃然,“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说。” 唐言蹊坐上车,靠在座位上,心底的愁云还未散去。 她敲打着玻璃窗,有一下没一下的,“阿笙,你和我表哥离婚了吗?” 傅靖笙歪着头,“算是吧,离婚协议是签了,但是……” “但是他不放你走,也没和你去办手续,所以你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一提起这件事,傅靖笙就觉得气管疼,硬邦邦道:“嗯。” “也好。”唐言蹊轻声一笑,目光飘得远了些,“这样也好。” “哪里好?”傅靖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想走都走不了。” 唐言蹊看向她,“傅家也是大户人家,你若真想离开,你爸妈也会帮你想办法。” 傅靖笙目不斜视地观察着路况,慢悠悠把车开上路,“多大的人了,还为了这点儿女情长的破事去麻烦我爹妈,想想我都觉得丢人现眼。而且我家和江家的关系原本很好的,江一言的父母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因为这点事和他们闹僵,实在不值得。” 唐言蹊“唔”了一声,“你其实不想离开吧。” 傅靖笙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 “孩子,打掉了吗?”副驾驶上的女人又问。 傅靖笙还是没说话。 唐言蹊唇角漾开一丝薄笑,意味深长道:“我说好,是因为你们两个的婚姻有家人的祝福,有彼此的倾慕,只差爱情而已。你随时都可以回心转意,到时候你们又是一对羡煞众人的恩爱夫妻。” 而她和陆仰止呢。 爱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又怎么样。 一个陆远菱,一个庄清时,还有一个身世成谜的陆相思,就能把他们隔断在遥遥相望的两岸。 傅靖笙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心头多了几丝酸涩,问道:“你和他……” “这孩子的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他。”唐言蹊静静开腔,截断了她的话,“而且他马上也要结婚开始新的生活了,先前……在你们没来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我不能说那些事都是他的错,但至少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傅靖笙听着,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放弃。 她想说的是,你最在意的,其实是他差点把你送进冤狱的事吧? 你爱的人险些害了你,为你证明清白的却是那个几年前就与你断交的旧友。 不讽刺吗。 “很正常,女人对男人的需要,就像跳伞者对降落伞的需要。”傅靖笙道,“如果需要的时候他不在,那么以后,也都不必在了。” 唐言蹊闭上眼,冷不丁问:“倘若我要和他打官司的话,有几分胜算?” 傅靖笙一惊,“你……” “相思是我女儿。”唐言蹊皱着眉头,很认真也很冷静地盘算,“但是陆仰止——不,陆远菱,她养了她五年。” “是啊。你还要考虑孩子自己的意愿,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了,必须呆在母亲身边。”傅靖笙虽然不愿意这样说,但也只能如实相告,“而且陆家在榕城的势力大到我们根本插不进手,除了商场以外,在军在政也有不小的话语权,区区一场官司,就是陆家说句话的事。” 唐言蹊细眉微拧,眸光一寸寸沉静下来,“所以说,我除了是她的生母以外,没有任何优势。” 她说完,内心掀起一股偌大的烦躁,“可是陆仰止要和庄清时结婚了,我怎么能把我女儿交给这两个人来抚养!” 庄清时。 是谁都不能是她。 一想到以后相思可能会管庄清时叫“妈妈”,唐言蹊就觉得内心被无数的蛇蚁蚊虫啃噬着,疼得厉害。 说话间,傅靖笙已经将车挺稳,她摘下眼镜,打开车门,“回去和你表哥商量商量,他那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唐言蹊无措地点了下头,也跟着进了屋。 …… 听到门外的熄火声,江一言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本来叫了秘书去接她们,却只见到她们二人回来,想是因为榕城的晚高峰,导致她们刚好和秘书错开了。 他也没再追究,只要人回来了就好,上去搂住女人的腰,低声问:“饿了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迟疑,完全把唐言蹊当成空气。 唐言蹊也心烦意乱地不想计较,举步就往楼上走。 傅靖笙挣开他,“你去看看你表妹,她遇上了点麻烦事。” 男人深喉里逸出几分笑,掐着她的腰就这么低头吻了上去,辗转加深,直到最后她不耐烦地推开,他才收敛了眼底暗涌的情潮。 整了整衣襟,哑声道:“怎么,姓陆的刁难你们了?” 傅靖笙的脸蛋白皙,皮肤晶莹剔透,嘴唇又被他吻得发红,形成了一种极其艳丽的对比,让男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冲。 他的手还在她的脊背上勾勒游移,就被她抓着袖子甩掉,“江一言,你再碰我一下,我明天就让我爸妈接我走。”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手掌握成拳,收了回来,“我不碰,阿笙。” 他的深眸攫着她的脸,霸道的莫可名状,沉声道:“谁都不能把你带走。” 傅靖笙在他吻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护住了肚子,这会儿他撤开,她便也松了手。 “我让你去看你表妹,你是聋了吗?”她没好气,“赶紧去!” 男人忽然又伸手把她抱住,将她柔软的身躯往自己身上贴了帖,鼻尖蹭着她的脸,别有深意道:“你让我这个样子进她的卧室,嗯?” 傅靖笙感觉到了抵在她腰间的什么,脸色涨红,“你——” “没事。”男人突然不咸不淡地打断她,“她的朋友来了,有什么事让她自己解决。” “她的朋友?”傅靖笙一愣,“谁?” 男人面无表情地吐字:“不认识。” …… 唐言蹊刚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了几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你们怎么……” 几人看见她,亦是迎上来,就属赫克托最为激动,“老祖宗,你可算出来了,你没事吧?” 他拉着唐言蹊的手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恨不得拎着她转一个圈。 唐言蹊茫然,“没事。” 屋里正是赫克托、霍格尔和容鸢。 “陆仰止也太没规矩了,自己和别人订婚不说,竟然敢带人把你从法院门口掳走。”赫克托一提起这事就牙痒痒,“要不是墨少拦着,我真的要杀到天水湾去捣了他的老巢。” “然后被雷霆的人打成筛子?”容鸢嗤笑一声,十足嘲弄,“我早就说过了,我师哥手底下的人都是从厉家借来的,别说是在榕城,你就算把中央的领导请下来,他们也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唐言蹊还没说话,俩人就吵了起来。 霍无舟仍然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存在感很低。 这画面,映在他那双静水流深的漆黑眼底,蓦地触动了脑海里哪根弦。 他皱了下俊漠的眉峰,忽然道:“够了。” 一出声,连带唐言蹊在内都被吓了一跳,“霍格尔……” 赫克托不可思议,“你不是吧,老霍?” 当年向着红桃他就不说什么了,毕竟都是自家兄弟。 如今红桃没了,霍格尔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连红桃的妹妹都要帮? 霍无舟根本懒得理他,盯着唐言蹊,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见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唐言蹊下意识挡住了脸,闹了这一下午,她都快忘了这茬。 “又是陆仰止?”赫克托简直怒了。 “别胡说!”容鸢拍案而起,“我师哥不打女人,不可能!” “什么不打女人!说得真好听!”赫克托冷笑,“陆氏着火那天,他当着我们的面甩了老祖宗一巴掌,你当我们都是瞎的?” 霍无舟脸色一变,喝止他:“赫克托!” 只见那边逆光而立的女人面容苍白,伸手扶住了书桌,这才堪堪站稳。 片刻,她扬起脸,用无所谓的笑容掩盖过五脏六腑错了位般的疼痛,“没事啊,你们继续说。” 容鸢讷讷地看了旁边沉着脸的霍无舟一眼,赫克托也惊觉自己说错话了,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谁都不开口了。 最后还是容鸢尴尬地翻了翻书桌上的书,僵硬道:“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师哥真的不会随便打女人的。他那天肯定是气急了,才会……” 唐言蹊走到电脑椅旁一屁股坐下,闭着眼不吭声。 赫克托不耐烦地打断她,“反正现在老祖宗回来了,和那个男人再也没关系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容鸢想再劝两句,又发现自己没什么立场。 师哥这次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连她这么不喜欢唐言蹊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个一直置身事外不问凡尘的男人却在此时走上前,止步于唐言蹊面前几尺的地方。 无视了三人的目光,霍无舟仍旧是那张老神在在的扑克脸。 他声调没什么起伏地问:“真的放弃了?” 容鸢吃惊地看着他。 赫克托皱眉。 唐言蹊也愣了愣。 她以为来劝她的人会是容鸢呢…… “你想说什么。”唐言蹊单手撑着头,眯着眸子反问。 霍格尔的话向来不多,可句句在理。 他是她手底下四位jack里最稳重冷静的人,唐言蹊偶尔也愿意听他说说。 “你不是从小就喜欢他?”霍无舟抱着手臂,平静道。 “再喜欢也有个头啊。”唐言蹊笑眯眯地回应,“总不能他不仁,还要我讲大义。” “你又知道他不仁了?”霍无舟意有所指。 唐言蹊听出了点门道,细眉一拢,“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男人伸手掸了掸衬衫上莫须有的尘埃,淡淡道,“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这些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还需要一个回到他身边的借口,或者动力,也许我可以再为你开一扇你从未见过的门。” 唐言蹊的心蓦地往谷底沉去。 四肢冰冷,让她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 “听,还是不听。”霍无舟问。 容鸢沉默,这还真的是这个男人一贯的风格。 哪怕到了最后,都不愿意干涉一丁点和自己无关的闲事。 永远把选择权,留给对方。 唐言蹊撑着额头的动作变成了遮住眉眼,削瘦的脸颊上露出几分懵懂,而后自嘲一笑,“算了吧,霍格尔。” “我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女人难得用温驯的口吻说话,不带棱角,不带锋芒,平静又淡袅,透着深入骨髓的倦意,“我和他的纠缠了太多年,该耗的都耗干净了。他欠了我,我也欠了他,干脆就一笔勾销,到此为止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唐言蹊说要放弃。 曾经,她被陆仰止拒绝得最惨的时候,平均三天就要哀嚎一次“老子受够了!”、“老子不伺候了!”。 可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平静,平静中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道。 真正离开时关门声最小。 她终是连那些弯弯绕绕的苦衷和误会都懒得听他阐明了。 因为已经足够累,也已经攒够了伤心,可以一刀两断了。 霍无舟也不强求,颔首,“也罢。” 左不过陆三公子和大明星庄清时的婚讯早已尽人皆知了。 这时候再告诉她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徒添懊悔。 走出书房、为房间里的女人妥帖地关好门,容鸢才低声问身旁的男人:“你刚才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霍无舟望着她那张娇俏动人的脸,眯了下修长的眼睛,“想知道?” 赫克托冷哼,“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容鸢往外走,低落道:“师哥和她,这次是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吧。” 霍无舟平静道:“也不尽然。” 容鸢疑惑。 “你觉得,是她爱你师哥多,还是你师哥爱她多?” 容鸢的脚步顿了顿,竟还出神地想了想,“应该是……唐言蹊爱我师哥更多一点吧,她追了他那么多年,什么招数都用尽了。” “那你觉得一段感情里,决定权是握在被爱的人手里,还是付出爱的人手里?” 容鸢翻了个白眼,“那还用问,被爱的都是祖宗,当然是被爱的人说了算。” “你不觉得矛盾吗?”霍无舟淡声一笑,目光放远了许多,“在他们的感情里,做决定的从来不是你师哥。” 容鸢怔住,良久,喃喃道:“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望进了她眼底,“在她被千夫所指、最需要证明清白的时候,墨岚挺身而出,抓住真凶还她自由。而你师哥却在她最万劫不复的时刻和其他女人订婚。所以你觉得这无法原谅。” 霍无舟顿了顿,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师哥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求得墨岚挺身而出的?” 一句话,让周围两个人同时惊呆。 赫克托紧拧眉头:“霍格尔,你在说什么?” 容鸢亦是瞳孔一缩,“是我师哥……” “你别胡说。”赫克托道,“墨少对老祖宗情深意重,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霍无舟冷冷一笑,“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说得出这句,他怎么可能。” “容鸢,你师哥为她做的事情够多了。”霍无舟闭了下眼,回忆起那日的所见所闻,竟感觉到了喉咙有些干涩,“如果这都留不住她,那我认为这段感情没有劝和的必要了。” “可是唐言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她刚才的态度,是想知道的态度吗?”霍无舟提高了些许嗓音。 容鸢被他的话说得心底一寒。 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对师哥的感情已经到了,明知对方有苦衷,却连问都不想再问的地步。 容鸢捏住了眉心,“那要怎么办。” 她连声问了好几遍,“怎么办?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说着,她抓住男人的衣袖,“你去告诉她,你把你看到的那些都告诉她!” 霍无舟蹙眉,“容鸢,你冷静一点。” 忽然,楼道的转角处传来女人慵懒妩媚的嗓音,“那个……三位,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陆相思是唐言蹊的孩子?” 第107章 生平第一次 三个人的脚步同时顿住。 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霍无舟都被这句话惊得脑海空白了两秒。 “你是谁?”容鸢望着她,半晌才找回话音,“你在说什么?” “我是唐言蹊的……”傅靖笙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表嫂”两个字咽了回去,含糊带过,开门见山道,“反正她有个孩子在陆仰止手上,你们如果想劝和的话,可以从孩子身上下手。” “孩子?”赫克托喃喃重复,“她的孩子不是……” 当年老祖宗怀过孕的事他们知道。 被引产的事,他们也知道。 傅靖笙扶额,“这个你们还是自己去问问陆仰止吧,说来话就太长了。不过现在陆仰止不让她见孩子,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容鸢的手心微微发热,她猛地攥紧拳头,“你说的都是真的?” 傅靖笙看着她,对与她具有同样强大气场的女人提不起太大好感,只微笑道:“你也可以不信。” 容鸢没再多说一个字,举步就往外走。 霍无舟亦是皱着眉跟上。 待三人都离开后,江一言才打开了卧室的门,黑眸圈着靠在楼梯上怡然自得的女人,低笑,“你告诉她们这件事干什么?” 傅靖笙耸肩,“容鸢不是他师妹吗?既然她这么乐意帮忙,那我只好成人之美了。” 江一言搂住她的腰,在她白净的腮帮上吻了吻,“就你机灵。” 傅靖笙将她推开些许,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先告诉我,陆仰止在英国和墨岚做过什么交易。” 男人顿了顿,眯着狭长的眸子,“你真当你男人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知道,嗯?” 傅靖笙皮笑肉不笑,“我没觉得你是无所不能的,但是这件事,你肯定知道内幕。” “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盯着他的眼睛,像要把他整个人头看穿。 江一言于是松开了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起来,恢复一张淡漠平静的俊脸,“阿笙,男人和女人不同。他为了自己的女人,牺牲再多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没必要拿出来标榜深情。这件事他不说,别人说了也没意义。更何况我也答应过他。”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不算好。”男人淡淡哂笑,“只是相互理解罢了。” 傅靖笙怔了下。 江一言却忽然弯腰低下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邃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阿笙,你只需要记住,同样的事,我也可以为你做。” 傅靖笙眨了下眼,无端觉得眼里干涩,有些想落泪。 她别过头去,心跳的频率有些不正常,“我去看看言言。” …… 第二天一早,陆仰止驱车离开。 宋井西装革履地走到门外例行巡视,突然对守在侧门的保镖道:“超市送菜的车抛锚了,你去车库提一辆车把人家送回去。” 保镖不疑有他,答了声“是”就匆匆离去了。 刚一走开,就有一道灵巧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 宋井低着头只作看不见的样子。 那女人戴着鸭舌帽,半张脸都被黑色的口罩遮住,鬼鬼祟祟地蹭进门里时,似有若无的说了句:“谢谢。” 宋井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陆相思昨天哭了半个晚上,今天早晨情绪异常暴躁。 保姆阿姨把培根煎得时间长了些,她发了半个多小时的脾气还没消。 唐言蹊拉开花厅的门,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走到餐桌附近,正好听见她摔碗筷骂人的声音。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在我家呆着了?” “大小姐。”宋井从正门疾步而入,前来救场安抚道,“我已经让人重新煎了,您稍等几分钟。” 陆相思紧攥着叉子,“没你的事!出去!” 看见他,她就会想起昨天下午不请自来的女人。 宋井苦笑,“陆总派我照顾您。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随意……” 陆相思邪火一阵阵往上涌,直接把叉子掷向他,“你也不听我话了是吧?!” “陆相思!”女人冷厉的声线蓦地响起,唐言蹊再也听不下去,几步上前,站在了她桌子对面,“你爸爸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心情不好是你无缘无故责难别人的理由吗!” 陆相思猛然听见她的声音愣了一下,而后心底生出些咬牙切齿的怒意来,“怎么又是你?” “我说了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 “站起来!”唐言蹊把她从座椅上拎了起来,带到帮佣阿姨面前,“道歉!” 陆相思心里委屈至极,自知刚才是自己过分,可又拉不下脸来。 于是就这么气势汹汹地瞪着面前的女人,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有湿意开始打旋儿。 这可把阿姨吓了一跳,连连道:“不敢不敢,大小姐发脾气是应该的,确实是我刚才不小心做错了事在先。” 在陆家,谁敢和这尊小霸王叫板? 陆总把她惯得快要上天了。 陆相思听了这话才稍微舒坦些,娇俏凌厉的眉眼间闪出几分得意。 唐言蹊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沉声道:“陆相思,我让你道歉。” “你凭什么管我?”女孩想甩开她,却发现女人的手劲很大,抓着她的胳膊,不至于伤到她,又让她完全挣脱不开,“你是我什么人你就管我?” “我是你什么人都不能放任你继续无理取闹。你的家教呢!” 唐言蹊与她说话,仿佛在顶着暴风雪行走,每一片寒冰碎雪打在她身上,都是彻骨的冷。 可是她却只能在这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前行,因为没有办法回头。 “我有什么家教!”陆相思笑出了声,“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一出生就跟了姑姑,你跟我要家教?我就是没有!我就是讨人厌!我就是冥顽不灵!你打我呀!”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客厅。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唐言蹊自己。 她的手还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陆相思捂着发红的脸,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唐言蹊被她这轻轻的一眼看得肝胆俱裂,突然泪水就崩塌了,“相思……” 她手足无措地蹲下身子,紧抱住她,又伸手去摸她发红的脸,“疼不疼?妈妈不是故意的,是妈妈过分了。对不起,妈妈以后再也……” 陆相思在她怀里半天不吭声。 像个木头人般,就静静地立着。 许久后,才道:“原来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母爱吗?” 唐言蹊的心脏没由来地一哆嗦。 女孩脸上绽开笑容,晶莹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连家里的佣人都知道顺着我宠着我,你不是号称我妈妈吗?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我一出生你就离开我,我乖也好不乖也罢,你都没来看我,你想让我原谅你,那好啊,你告诉我这五年你去哪里了!你说啊!” 唐言蹊身体一僵,整个人仿佛被冰天雪地的严寒冻住,再也动弹不得。 连眼睛都不会眨了,眸光如死水般静止,最后一缕光线也寂灭了。 这五年,她去哪了。 她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的妈妈是个杀人犯,所以坐了五年牢? 这念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地剜着她的血脉。 “相思。”唐言蹊哽咽着,努力扬起笑脸,“是妈妈做得不够好,妈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她是心碎成了什么样,怀抱也变得虚软无力,陆相思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了她。 “你不也是因为这个不肯原谅我爸爸吗?”陆相思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那样看着她。 唐言蹊怔住。 “你不也是因为我爸爸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所以不肯原谅他吗?”女孩把话说得更直接了些,“那我为什么非要原谅你?” 唐言蹊的心无声揪紧,抿了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陆相思继续道,“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你指望我来做?” 唐言蹊只觉得和智商情商都早熟的孩子说话是件非常累心的事。 她甚至被她针针见血的质问戳得头皮发麻,“是谁告诉你……” “昨天容鸢小姑姑来过。”女孩的脸蛋乍看上去稚气未脱,其实眉眼间冷淡的威仪已经从陆仰止身上学了个十成十,“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说你在怪我爸爸,因为爸爸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你。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爸爸好了。” “你不和我爸爸好,就想当我妈妈。”陆相思拧眉瞧着她,满脸戒备,“难不成是想把我带走吗?” 她一语正好道中了唐言蹊的心思。 唐言蹊一寸寸收紧手指,“这件事我会和你爸爸商量。” 她不敢告诉她,心底这种突如其来的奇怪的感觉。 甚至方才差点脱口而出,是不是我和你爸爸和好,你就愿意原谅我了?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她和陆仰止已经走到这步田地,陆仰止又格外不喜欢她接近相思。 就算是她能做到,他大概,也不会再原谅她的退怯和抛弃。 陆相思看了她片刻,挪开视线,“那你去和我爸爸商量吧,商量好之前别再来找我。” 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走。 没走出两步,又止住了步伐。 “刚才的事,”女孩的声音硬邦邦地传来,“对不起。” 众人皆是一怔。 女孩没听到回答,仿佛又难堪了些,不耐烦地接下去:“我不是故意和你们发脾气的,就是今天没有胃口,心情也不好。培根还不错,你们自己吃吧。我回房间了。” 帮佣阿姨这才意识到大小姐是在和自己道歉。 嘴巴长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赶忙摇头,“没事的,大小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井亦是感到了少许意外。 这么多年,大小姐为数不多的学会和下人道歉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唐言蹊。 到底还是母亲的教导,最能影响到孩子的内心吗? 唐言蹊未曾注意到他探究的眼神,只望着女孩的背影。 良久,唇畔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又被眼角的泪水冲刷而过。 这种悲喜交织的感觉,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她站起身,腿已经蹲得有些发麻了,宋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您还好吧?” “起猛了。”唐言蹊一笑,“没事。” 她走出别墅区,湛蓝的天幕上挂着寥寥几朵云,她看了一小会儿,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唐言蹊想也不想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陆氏总部。” …… 总部大楼的总裁办里,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争吵戏码。 霍无舟在门口至少站了三十分钟,时不时抬腕看眼手表。 可是里面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这次容鸢大概是真急了,至少他跟她这五年,没怎么见过她因为什么事气成这样。 办公室里还吵着,突然电梯“叮”的一声,有高跟鞋踏着地板的动静陆续响起。 霍无舟淡淡眯起眸子睐向那处,是两个女人带着身后的助理结伴而行。 他推了推无框眼镜,就这么泰然靠在门框上,连站直身体问候寒暄一句都懒得,谱大得不可思议。 庄清时见到他时多看了两眼,一是为他身上与众不同、非池中物的气质,二是被她没怎么见过遇见她本人还能维持镇定的男人。 倒是陆远菱睨向他,冷声问了句:“哪个部门的?” 男人镜片下深邃如海的视线正好与二人相撞,陆远菱只觉得来者不善,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些,“现在是工作时间,别呆在总裁办门口耽误陆总做事。有事让秘书通传就可以了。” 边说边推开了总裁办的大门。 屋里的争吵声一下子就静了。 陆仰止坐在大班椅上,脸色漠然沉静,俊朗的五官线条冷硬得看不出什么起伏。 倒是一旁的女人情绪有些激动得过头。 庄清时是第二次见他们吵架了,不过仍觉得新鲜,似笑非笑道:“容鸢?这是怎么了,又闹矛盾了?” 容鸢不想搭理她,抱着手臂往外让了让。 又看见了紧随其后的陆远菱,这才收敛了些,面色沉凝道:“副董。” 看这两个女人的架势仿佛是冲陆仰止来的,容鸢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副董和庄小姐找陆总有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也别急着走。”陆远菱开口,慢悠悠道,“说来倒是件喜事,你和仰止从前是一所学校毕业,情同兄妹,这些年又为陆氏立下了汗马功劳,有喜事怎么能不通知你呢?” 庄清时抿唇轻笑,附和,“是啊,你怕是第一个知道的。” 容鸢心里蹿过不祥的预感,回头看了眼陆仰止。 男人的眉峰亦是不着痕迹地沉了些许,慢条斯理地开腔,伟岸的身姿哪怕坐着,都给人带来难以抵挡的压迫力。 “什么事。”他问。 “我们已经找人算好了婚礼日期。”陆远菱道,“大师说按照你们的生辰八字,最近的好日子是下周四,再往后等,恐怕就要拖上两三个月了。所以我想了想,干脆就把日子定下来了。” 容鸢登时睁大了眼睛,“定下来了?” 男人闭了下眼,面容深沉,喜怒难辨。 庄清时期期艾艾地瞧着他,见他没反驳,心中一喜,“仰止,你没意见就好。” “我有意见你们会参考吗?”男人不咸不淡地开口,轻嘲。 陆远菱脸上有点挂不住,“你怎么说话呢!” “没怎么。”陆仰止凝眸望向远处的玻璃,透过百叶窗,隐约可以见到窗外的蓝天,可是倒映在他的眼瞳里,就是一片混沌得足以吞噬一切的邃黑。 “最近公司的事太多,下周可能来不及。”男人淡淡阐述,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含什么情绪,“五年都等得,两三个月,想来清时应当觉得无妨。” 庄清时有些怔然,低声道:“我当然觉得都好,可是……” 陆远菱不由分说地强势接过话:“我已经通知了媒体,请帖也都放出去了。” 这下连陆仰止一贯风平浪静的凤眸中也渗出了缕缕寒意,“先斩后奏?” “对你就只有用这招了。”陆远菱敬谢不敏,“话我给你撂在这里,婚礼当天如果你不出现,后果自负。” “清时,我们走。” 容鸢就这么愣愣地望着她们怎么来的又怎么离开。 再一回头,男人的脸色沉峻,难看到了极点。 她一拍桌子,“你疯了吗?你当结婚是儿戏?她们让你娶谁你就娶谁?” 陆仰止难得犀利地望着她,眸光锐利如刀尖,“出去。” “好,我们不说你结婚的事。”容鸢深吸一口气,“先说说陆氏子公司的事。” 她从包里取出文件,“为什么昨天我去了趟分部,收到了这个?” 陆仰止眉头一拧,“你去分部干什么。” “你别管我去干什么。”容鸢气得发抖,“你就告诉我这是什么!” 男人伸手将文件袋里的东西取出来。 厚厚的一摞协议书。 他眸光一暗。 台头写着“公司股权转让书”几个大字。 甲乙双方分别签着两个名字:墨岚、陆仰止。 容鸢简直无法想象她昨天到了分部被人轰出来时的场面。 后来前台负责人也是用这种态度甩给了她一份复印件。 她看清合同的条约后,只觉得怒气从心底爆出来,像火山爆发那般,压都压不住。 “陆氏子公司不过就是被烧了个楼而已!又不是死得彻彻底底,只要随便在市中心哪里盘下个楼,再过两年一样能起死回生!” “这样的公司在你眼里就分文不值吗?你一块钱把它转让给墨岚那种人渣败类,你对得起公司上上下下信任你的人吗?” 男人握着文件的手间出现道道青筋。 可脸上依旧平静,“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我做决定需要向你交代?” “陆仰止,你是不是疯了!”容鸢恨不得能上前抽他一嘴巴,“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好好领导公司,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公司对自己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唐言蹊为了维护你公司几份文件连命都不要了,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它拱手让人,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对得起她吗!” 她原本没有想过要去分部转转。 还是霍无舟冷不丁地问她,你最近去没去过公司? 她怔忡,却觉得,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不寻常的内容。 第108章 怕知道自己才是罪人 所以她去了,却被告知,她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年的公司,已经易主。 如今,公司跟了墨姓。 这是一种怎样大的讽刺? 墨岚手握着现今规模最大的黑客组织,而陆仰止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各种各样的杀毒软件抵御他们的进攻。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警与匪。 而墨岚此举,恰如土匪头子带人把警察的老窝给端了。 陆仰止不仅输了,还输得颜面全无。 容鸢气得浑身哆嗦。 “你是不是觉得公司就是你一个人的心血?”她怒得都不想去追究方才陆远菱说的结婚的事了,“我们都无权干涉是吗?” 男人面色平淡如水,激不起半点波澜,“我没这么想过。” 容鸢伸手抽过他手里的几页合同,“那你随随便便就把它拱手让人?” 陆仰止皱眉望着她,“容鸢,你冷静点。” “你的气性呢,你的骄傲呢!你不是最看不起墨岚这种在网上披着马甲胡作非为的宵小鼠辈吗?你不是发誓要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肃清风气吗?你自己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半句?”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容沉峻,眉峰间隐有青筋跃动,“我有我的安排。” “你有你的安排,好。”容鸢扬手把文件摔在桌子上,“陆仰止,我就问你一句,为什么!” 男人眉目静敛,远眺窗外时,颀长挺拔的身姿带着一种阅尽风波的稳重自持。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任他逍遥法外。” “你少避重就轻,回答我的问题。”容鸢凝眉望着他,语调一寸一寸地压下去,“你肯做到这一步,是不是为了她?” 男人的背影看似未动,可袖口处低垂的手指却猛然无声地攥紧了。 见他这反应,容鸢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连带着胸腔都跟着憋闷。 她突然明白霍无舟为什么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去公司看看了。 原来,霍无舟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男人为了求得墨岚出面,付出了怎样沉重的代价。 “师哥,你做了这么多,她什么都不知道啊!”容鸢的眼圈红了。 江山,美人,向来是英雄必争的两样东西。 或许每个人都相信,爱江山不爱美人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选择。 可若美人是爱到骨子里的那一个,又有谁,会去选择江山。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容鸢大恸。 陆仰止这才转过头来,黑眸定定地望着她的脸,薄唇一勾,像是自嘲,“你以为墨岚是傻子吗?” 他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就必然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若是他敢对唐言蹊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后果如何,他承担不起。 容鸢仿佛被他的目光攫住了心脏,在沉闷的气氛中,半晌才缓过神来。 但她不死心,“师哥,你明明知道墨岚和唐言蹊的关系!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二十年的情谊!就算你不和他签这份合同,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唐言蹊出事的,这些你明明知道啊!” 男人捏了下眉心,“容鸢,我不想再谈她了,我对她仁至义尽,她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容鸢慢慢皱起细眉,忽然想起进门前霍无舟低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和你师哥拗得太厉害。他是枭雄,可也有软肋。” 容鸢从未想过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软肋竟会如此简单。 一个名字,三个字。 就足以让他瞻前顾后,不敢冒险了。 他明明就知道墨岚不会对唐言蹊的困难坐视不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可,最聪明睿智的男人,却最轻而易举地上当了。 不为别的,因为,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敢拿唐言蹊的安危下注的人。 “陆总没有别的办法。”门外,低低淡淡的嗓音如错落有致的影子,安然沉静地飘至,“原本他派人假意伪造了医院的事故,让法院相信老祖宗的身体不好,无法出庭。他打算用这段时间揪出真凶,为她正名。” 随着声音的介入,门外挺秀的男人也走了进来。 正是霍无舟。 他推了下无框眼镜,平铺直叙道:“可是急救当晚,有人去过医院。” 容鸢怔怔的,“谁?” 霍无舟道:“是老祖宗刚醒来那天,跟在陆总和宋秘书身边一起来探病的第三个人。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副董事长的人。” 那晚他和赫克托都被老祖宗病危的消息骗住,急匆匆赶到医院。 迎面刚好撞见一人从急救室门口往外走。 当时霍无舟便觉得那人眼熟,停住脚步眯眸看了许久。 还是在英国再遇见陆仰止时,他才猛地想起他为什么看那人眼熟。 因为他们在病房里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说,副董事长早就开始怀疑那场急救是别人故意为之的?”容鸢震惊。 霍无舟单手抄袋,“陆远菱是什么角色,你比我清楚。” 陆云搏一心从政,陆家的大小事务曾经一度握在他的长女陆远菱手里。 直到后来陆仰止成年,才渐渐移交到了儿子手上。 她一个女人能在商场里与人拼杀多年而不落下风,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后来,老祖宗的远方表亲来了。”霍无舟看向陆仰止,“还把她从重症监护室里带走了。” 陆仰止和容鸢的重点不大一样,但二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几分错愕。 容鸢若有所思道:“重症监护室不允许任何人探病,所以副董事长哪怕怀疑也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唐言蹊其实没病。只能一直派人守在病房附近盯梢。这原本就是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局势,唐言蹊却被人劫走了……” “是。”霍无舟颔首,“老祖宗被劫走的那天,陆远菱的人也在,亲眼看到她平安无恙。” 容鸢简直想翻白眼了,“这帮表亲真会坏事。” 这下陆远菱彻底能确定嫌疑人还活得好好的,只是陆仰止有意在袒护她罢了。 一直在旁边沉着眉目的男人忽然抬头,薄唇吐出两个字,“表亲?” 江一言,是她的……表亲? “你不知道吗?”容鸢被男人犀利的眼神看得有些后怕,“那是她表哥和表嫂。为了她的事,专程从郁城赶过来的。” 陆仰止拧着眉。 他与唐言蹊相识多年,只知她亲情单薄,却从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厉害的表亲。 那她那双连结婚时都没出席到场的父母双亲,又是什么人? 不过…… 陆仰止转念一想,眸光幽深了些许。 怪不得她明知江一言与傅靖笙之间的纠葛,还非要“横插一脚”到两个人之中。 原来,她根本就是个局外人。 倒是他小人之心,连最后放她离开时,都多了个心眼,故意让傅靖笙来接了。 想到她离开那日,陆仰止就觉得心头烦躁,不愿再多提这个人。 容鸢却在弯弯绕绕中懂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所以师哥才会去英国求墨岚出面。” 她喃喃,“因为没时间了。” 因为江一言带走唐言蹊的事,不消片刻就会传到他大姐耳朵里。 如果他再多犹豫一秒钟,唐言蹊就多一分危险。 而且那时他尚不能确定江一言与唐言蹊的关系,不确定江家究竟会不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她。 又或许,在陆仰止心里,他不信墨岚,不信江家,谁也不信。 他只相信,倘若世界上有一个舍弃一切也会护她周全,那个人,便是他自己。 除了自己,他不信任何人。 陆仰止就这么淡淡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榕城的大街小巷。 身上敛着风华,眼底藏着寂寞。 容鸢突然想,若她这辈子也能得一个男人这般倾尽天下的爱慕和付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所以陆氏起火的时候,你之所以扇了她一巴掌,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 容鸢心中一片悲伤,“你看见副董事长下车了。”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这条路的后果和结果了。 都说旁观者清,实际上,陆仰止才是那个看得最深最远的人。 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能收放自如、控制得当,瞒过所有人的视线的男人。 他若是用这份本事在商场中掀起一场鏖战,是必胜无疑的。 可他偏偏,用尽了心机,为了一个女人。 “你想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陆仰止平静开口,波澜不惊,尘埃落定,“可以出去了。” 容鸢有许多话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只想流泪,替他委屈得流泪。 她一个看客都觉得心酸至此,不敢想,也不愿想,他被她冷眼责怪、抛离放弃的时候,又次次低声下气哄她开心时,是种怎样的心情。 最后,唐言蹊对他再没别的要求,只剩下“放我走吧”这一句话。 他是应,还是不应。 手脚冰凉地拥着她一整夜。 自己的心都捂不暖,却燃尽了所有心血,想让她过得稍微舒服一星半点。 于是,他也放手了。 这繁华盛世里再没有与他携手并肩的人。 他的眼里,心上,皆是空空荡荡。 唯有与墨岚战到最后一秒,不死不休,成了余生的执念和意义。 容鸢深吸了口气,擦干眼泪转身往外走,“我要去告诉她。” 霍无舟眉头一挑,也不去拦,只是眼尾的余光掠向门外大理石地面上的一道纤细倩影。 那道影子亦是抬着手捂在脸上,不知是不是在抹眼泪。 下一秒,她红着眼眶走进办公室,与要出门的容鸢撞了个正着。 “不必了。”女人哑着声线,“我都听见了。” 容鸢一震,忙回头看向窗边的男人。 陆仰止还是八风不动,如一座巍峨高山伫立在原地。 身形,却僵着。 漆黑的眼底弥漫开雾气,他的薄唇兀自一勾,一字一字地开口:“霍无舟。” 容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霍无舟根本不是话多的人,也最讨厌多管闲事。 他为什么会冷不丁地走进会议室里,毫无理由地开始阐释这些来龙去脉? 这些事,解释给她容鸢听,又有个屁用? 所以…… 他早就知道门外有人?! 唐言蹊亦是抬眉,递了个不轻不重的眼神过去,“你想让我听的我都听见了,辛苦你一见到我出现在楼道里就掐着时间进门开始解释,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这么多。”她平静的语言里满是疲倦,“带着你女人出去吧。” 霍无舟被拆穿了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坦然道:“老祖宗慧眼如炬。” 倒是容鸢,听到“你的女人”四个字时,脸色可疑地红了红。 不知何时,陆仰止已经回过身来,眼风没在唐言蹊身上停留片刻,如刀般扫向了霍无舟。 霍无舟仍是坦然,“陆总,答应你的事我未曾出尔反尔,我只是想给容总说明一下情况罢了。” 言外之意,谁知道唐言蹊就在门外听着呢?也不算是他打破自己的诺言。 容鸢在一团悲伤的气氛中蓦地生出些许鄙夷来—— 霍无舟这厮,看着宝相庄严道骨仙风的,原来不要脸起来那也是宗师级别的。 唐言蹊的视线越过旁边二人,直接落在最远处的男人脸上。 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却能想见他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 容鸢还想再说什么,霍无舟却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出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遥遥对立的男人和女人。 秋天的阳光从他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滤进来。 唐言蹊站在阴影面,却没由来地只看一眼那光芒,就觉得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 “我以为你在法院门口告诉我的就是全部的事实了。”她轻轻开口,笑意里带着浓烈的自嘲,“陆仰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情可伟大了?” 话音中未能抹去的鼻音泄露了她平静背后的波涛暗涌,“你是不是觉得你永远不告诉我这些,我就相信我们彼此不相欠,然后一走了之,留你一个人自怨自艾孤苦伶仃一辈子了?” 男人没说话。 女人明亮的杏眸里无端滑下眼泪,她却仍笑着,“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倍儿潇洒,知不知道这些都无所谓了?” 陆仰止总算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会认为她是专程过来听霍无舟解释来龙去脉的。 唐言蹊走上前去,又哭又笑,“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挺不是东西的,陆仰止。” “让我以为你是个负心汉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演苦情戏也有个度行不行!难道全天下的小姑娘会因为你爱我爱到死却得不到我的回馈而怜惜你、同情你、疯狂爱上你吗?” 陆仰止哂笑,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凤眸里零星点缀着倨傲与冷漠,“我需要?” 她狠狠抬手就捶在了他胸口上,“成天自诩救世主你丫不累吗!” “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最讨厌欠人不还。” 她的身体和嗓音都紧紧绷着。 “可是我差一点。”唐言蹊垂下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着绝望的无力,“我差一点就欠了你这么多……” 她苦笑,“陆仰止,我怎么还。” 一笑眼泪又落得更多了,她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告诉我,我怎么还。” 亏她这些时日以来,总觉得是他欠了她的。 可是事实却总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救了她的不是墨岚。 而是陆仰止。 是陆仰止牺牲了自己手里的公司才换得了她的一线生机吗? 怎么,会是这样…… 唐言蹊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旁人告知她,他是有苦衷的。 因为她从内心就不想相信。 因为dna证明了陆相思不是他女儿,因为方医生说她背叛过他。 所以她始终觉得,她欠了他,他也欠了她,这样,就扯平了。 一旦有人揭开真相,一旦有人说,陆仰止其实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那么,她就会自己陷入这个自我厌恶的、绝望的死循环。 她害怕那样一天的到来。 所以哪怕霍格尔再三暗示陆仰止是有苦衷的,她也捂着耳朵不想去听。 因为怕,怕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罪人。 ——是他一直在无条件的相信她照顾她,救她于水火之中。 为了保她的性命,他毅然决然地更改了要求她引产的决定。五年来独自抚养相思,抚养那个,根本不知是怎么来的孩子,为此甚至不惜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而她却自以为是地恨着他。 这算什么。 这他妈都算什么!! 男人从未见过这样崩溃的她。 连崩溃都安安静静的,不似旁人大吵大闹。 却无声绞住了谁的心脏。 大掌微微抬起,却转瞬间又落回裤线两侧。 他深沉如泽的眸间没有一丝光线,脸廓,冷得仿佛被冻住,“我不需要你还。” 他顿了顿,道:“就像之前说过的,你离我和我女儿远一点,就够了。” 唐言蹊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她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你要我离你们远一点?” “是。”他言简意赅。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唐言蹊吼道,“你做了这么多,倾家荡产众叛亲离,就为了让我离你们远一点?” 陆仰止看向她,眸光静凉如月下的湖光山色,不为风动,不为霜停。 唐言蹊被这目光看得心口一缩,温暖一点点消弭,抓都抓不住,只剩下冰冷的无措。 她想问他,你是不是因为相思的事情怪我。 但是一句话反反复复地绕在唇齿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想,她是配不上他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微末的苦涩从心底泛上来,一路窜到了舌尖。 “好。”唐言蹊低着头,轻声道,“你不想原谅我没关系,你要怪我也可以。我不拦着你开始你的新生活,但你能不能把相思还给我?她不应该横在你和庄清时中间,而且,而且我也不放心庄清时来做她的后妈,我想亲自带她……” 男人墨眸寒凛,无动于衷,漠然启齿回了两个字:“不行。” 唐言蹊心里骤疼,“陆仰止,我求你。” 男人好似听了什么令他惊讶的话,凤目眯得狭长。 第109章 我脸皮没那么厚吧 片刻,眉头舒展开,平静中透着疏离道:“唐小姐,我希望你记得,我们之间早就已经不是你有求于我、我就必须要答应的关系了。” 不顾她眼中析出的支离破碎的受伤,男人继续道:“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成年人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唐言蹊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住,她语无伦次,“可是我不知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的墨岚一样,做了丁点善事就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陆仰止平视着她,眼中再无温情,“你要习惯活在残缺不全的视角里,没有人能提前能预知一切,我也不能。” 唐言蹊被他平平无奇的眼神摄住,顷刻间,手脚冰凉。 容鸢在门外,听到这句话时皱了下眉,看向霍无舟,“我师哥他……什么意思?” 霍无舟镜片下的深瞳里淌过淡淡的暗色,“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仅凭一面之词就看破全局,我们都不是神,视野的盲点是必然的,就比如,陆总也曾误会过老祖宗。” “可是。”霍无舟摇头道,“他就算误会得再深、心里再恨,也未曾想过放弃她。” 容鸢心里渗出几丝悲苦,“所以我师哥最在意的不是唐言蹊是否误会他,而是——” 她是否和他一样看重这段感情。 无论艰难困苦,都不轻言放弃。 他在意的是她的抛离和舍弃。 看清男人俊脸上的冷漠,唐言蹊才彻底明白。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她伤到了极点,也许再也不想回头了。 大约,是从五年前就对她积攒了太多失望。 她放弃过他一次。 如今,又一次。 决定来的是她,决定走的也是她。 不和他商量,不经他同意,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他有条不紊的世界里大杀四方,打破他的规矩,动摇他的底线。 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大堆她所谓的爱与关怀。 后来他默许了,同意了,想着这样也许还不错。 可她呢。 摆摆手又这么走了。 留下他独自在狼藉一片的世界里慢慢收拾残局。 五年,他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日子。 结果她又做了与当年相同的事。 唐言蹊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她欠他的,不止是一个孩子,还有他对她全身心的交付和期待。 陆仰止明知这些,还将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养大。 他,这五年来,又是怎样的心境。 那天从医院回来,傅靖笙私下曾问过她:“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陆仰止从未告诉你,相思其实还活着?如果他真想留你,直接把相思这张牌打出来,岂不是最有效?” 唐言蹊茫然望着她。 不懂。 傅靖笙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料你也想不到这一层。”她揉了揉唐言蹊的头发,第一次像个长嫂那样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话,“陆仰止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他不希望你委曲求全,为了孩子留下来。” “他希望你决定待在他身边,和他同甘共苦,拿出披荆斩棘的勇气和魄力。但这些,只能是为了他,为了陆仰止,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在他眼里,爱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他一个贵族门庭里规整出来的公子哥,最注重的就是礼仪教养,却偏偏把陆相思养成了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傅靖笙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陆仰止怕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如她一般的人了。 可是他想念,怀念,相思成疾。 所以他把女儿养成了她。 想亲眼看看她是如何长大的。 想参与她的成长,她的一生。 谁能想到,五年后,她却重归故土,又以同样的方式在他刚刚愈合的旧伤上捅了一刀。 唐言蹊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泪流满面。 她落泪。 不是因为伤心绝望。 而是,心疼他无声无息的痛苦。 ——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别把歪脑筋动到相思身上来。 ——她是我女儿,你记住了,她是我女儿! 字字凌厉藏锋的背后,其实是来自男人心底深处的手足无措。 他是有多怕她从他身边抢走这个偷偷留下的念想。 他是有多怕他终此一生,都无法再沾染与她有关的半点消息。 “陆仰止,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我离你和相思远点吗?”唐言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男人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唐小姐,我和你不同,出尔反尔的事,我做不出来。” 说完,他按下内线,通知了前台的保安,带她出去。 唐言蹊早知这男人软硬不吃,却还是笑出了眼泪,“那你也知道,我是最喜欢出尔反尔的人了。” 男人眉峰沉峻,手里翻着文件,连眼皮都不抬。 “无所谓。”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狠狠道,“一个你一个陆相思,你们等着吧。” “再难搞我都非要搞到手不可!不然老子名字倒着写!” 话音落定,她被两个匆匆赶来的保安架住了胳膊。 陆仰止仍然连余光都没赏她一分,只冷漠地挥了挥手,沉声道:“带出去,以后别再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 唐言蹊也不等保安把她带出去,甩开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 一出办公室,就瞧见那边容鸢面色纠结地盯着她看。 霍无舟亦是寸步不离地在她身边,悠然出尘,如一副墨色清雅的山水画。 脸上还挂着泪,唐言蹊内心十分尴尬。 千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她只能捂着有些发肿的眼睛,讪笑,“你们还没走?” 容鸢踟蹰了下,没说话。 倒是霍无舟淡淡睨着她的脸,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勾唇问:“想通了?” 唐言蹊重重一点头,“通了。”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确定,陆仰止这个臭屁又傲娇的男人,是她一生所爱。 也是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放手的人。 有了前行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她一瞬间就豁达开朗了。 分分钟又恢复了她元气少女的模样。 容鸢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师哥说的话会伤到你。” 唐言蹊一怔,手掌按在了心口上,闭了闭眼,又睁开。 唇角的笑意透出三分苦涩,“伤……肯定是有些伤的。” 她顿了顿,“不过这点伤,比起以前还差远了。” 看到容鸢眼里的同情和心疼,唐言蹊大大咧咧地笑开,“你别急着同情我啊,等我把我男人和我闺女追回来,有你羡慕的。” 容鸢笑都笑不出来,“你是一直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还是乐观过头了?” 唐言蹊歪了歪头,脸上绽开的笑容灿若夏花。 “给我信心的从来都不是我自己。” 她唇梢的笑意愈发深浓,带着不难揣测的追思。 容鸢只消望上一眼就知道她在想谁。 “是。”她与唐言蹊并排往外走,“几年前我刚听说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无惧无畏,勇往直前。” 唐言蹊哈哈一笑,“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容鸢走进电梯里,眉间的愁容未散。 霍无舟也沉默跟在二人身后。 电梯下落得很快。 容鸢远眺着地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街景,冷不丁地开口道:“你没多少时间了。” 唐言蹊回头看她,“嗯?” “我说,你没多少时间了。”容鸢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师哥已经和庄清时订婚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一提这事,唐言蹊也皱了眉,“他可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打一顿就好了。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那个女人登堂入室,抢我女儿,睡我老公的。” 容鸢闻言却没觉得半点轻松,而是神色更加凝重,“如果我师哥真的和庄清时结婚,你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唐言蹊诧异地看着她,心里暗忖这孩子莫不是发烧了? “他不会和庄清时结婚的。”她信心满满地说完,话锋又一转,“倘若他真的结了,那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想辙带相思走了。” 阿笙说的对,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她犯的错她愿意弥补。 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陆仰止怪她、怨她,大不了她以后都乖乖听话,当个贤妻良母。 再不济,就好好“伺候”他嘛,反正这个瘾君子对有些事情毫无抵抗力。 唐言蹊没羞没臊地想着。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矛盾。 他没有那么幼稚,也没有那么拎不清,不会故意拿庄清时来报复膈应她的。 这一点,唐言蹊非常确定。 陆仰止和她就有这种默契。 如若他真的选择和庄清时结婚,肯定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膈应她。 而是,他愿意娶那个女人。 容鸢听到她说的话,刹那间更加糟心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被霍无舟有意无意地攥了下手腕,往后拉退了两步。 容鸢怔然回头看他。 男人脸上却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冷漠,“有人上电梯,别挡路。” 待电梯停在一楼,他们与唐言蹊分道扬镳以后,容鸢才甩开他的胳膊,“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她?你明知道刚才副董事长来过说了什么!” 霍无舟皱眉,不冷不热道:“你现在告诉她,以老祖宗的脾气,肯定要上楼闹个天翻地覆。这里是陆氏,你想让她有去无回吗?” 容鸢还是气不过,“我师哥是因为得不到唐言蹊才娶庄清时的,现在唐言蹊已经回来了,把话说清楚他不就可以退婚了吗?” 霍无舟垂眸睐着女人白净娇艳的脸。 他的个子比她高许多,所以那视线从高处凝来,无端显得居高临下。 “容鸢。”他凑近她,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后的墙上,高挺的鼻尖差点就贴上她的脸,“就你这种智商,是怎么从剑桥毕业的?” 容鸢的心脏跳得快要飞出来了,脸上一红,嘴硬道:“你、你别看不起人,姑奶奶不仅毕业了,还是跳级毕业的。” 霍无舟嗤笑一声,退开了些,继续居高临下,“所以你的智商都用在那些字母论文上了,一点没给人情世故留?” “你想说什么人情世故?”容鸢狐疑。 霍无舟退了一步,靠在她对面的墙上,修长的腿就这么斜斜的随意一站,不多见的慵懒性感,“你真的了解你师哥是什么样的人?” 停顿一秒,又改口:“或者说,你真的了解男人?” 容鸢不解。 “他那样的人,不会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就退而求其次。”霍无舟有条不紊地阐述,“他娶庄清时,也不可能是因为老祖宗不肯和他在一起。刚才在总裁办门口偷听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经过他一提点,容鸢猛地回忆起来,“是哦,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可是她转眼间又迷糊了,“那总不能是因为他真的看上庄清时了吧?” 霍无舟捏了下眉心,沉声道:“他恐怕,是遇见什么绕不过去的坎了。” 容鸢把他的话细细思索了一遍,觉得很有道理。 “我去问他。”她道,“实在不行,就让我爸妈差人去查。” 霍无舟不拦她,甚至给了个提示,“去查陆远菱。” “副董事长?” “查她。”男人眼底闪过深意,“查查她和老祖宗之间有什么恩怨。” …… 唐言蹊从陆氏出来心情大好,赫克托开着车在地库等她,见她笑眯眯的,整个人像开了花,不自觉心里也舒坦了几分。 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 “老祖宗,现在去哪。”赫克托问。 唐言蹊把头靠在车门上,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在打瞌睡,“先回江家,我找我嫂子说点事。” 于是赫克托便驱车回了江家在榕城临时买下的别墅。 傅靖笙正在花园里浇花,见她满面春光地回来,怔了怔,“和相思的事有进展了?” “暂时还没有。”唐言蹊一笑,“不过很快就要有了。” 傅靖笙放下水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怎么讲?” 唐言蹊脸上一烧,视线有点飘,“小丫头可贼了,她说我要当她妈,就必须嫁给她爹。” 傅靖笙复杂地瞧着她,心头涌上几分怪异的感觉,“所以呢?你不会答应了吧?” 唐言蹊大义凛然,“我是那种没有底线的人吗?” “是。”对方毫不犹豫。 唐言蹊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所以我答应了。” 傅靖笙,“……” 简直不想和这个女人说话。 她也不拍手上的土了,直接满手泥的往唐言蹊眉间一戳,“你怎么这么不矜持呢?” “矜持的鸟儿没虫吃啊。”唐言蹊懒洋洋地往石凳上一坐,把玩起了石桌上不知哪来的魔方,“你追我表哥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呢。” 傅靖笙冷笑,“你就是对他痴心不死,还打着你闺女当幌子。” 唐言蹊瞥了她平平的小腹一眼,“这话我一个字不改的还给你呗?” 傅靖笙,“……”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同辈里算是口才极好的。 在唐言蹊面前一比,活活就是个战五渣。 因为对方不仅口才好,还不要脸。 傅靖笙心累,更不想说话了。 一壶水浇完了,傅靖笙也差不多平复了心情,板着脸看向那边翘着二郎腿玩魔方的女人,“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不争分夺秒地和庄清时抢男人,还跑回这里来和我唠家常?” 唐言蹊玩魔方的手一顿,“哦,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增进感情需要多多沟通,所以我回来联络一下姑嫂感情。” 傅靖笙皮笑肉不笑,空空的水壶往她身上一砸,“说人话。” 对方笑眯眯地,“你帮我件事嘛。” 傅靖笙气结,偏偏她那一脸无赖的样子男女通杀,让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于是无奈道:“什么事。” “我早就听说傅三爷曾经在娱乐圈里叱咤风云的光荣事迹了,一直对他非常仰慕。”唐言蹊虚怀若谷道。 傅靖笙的老爹,正是当年人娱乐圈里人称鬼见愁的傅三爷,因为他是个重度洁癖症患者,非常难搞。 后来和傅靖笙的母亲米蓝也不知怎么就春宵一度,成全了一生的佳话。 不过这个故事看似逍遥美满,个中滋味,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说米蓝当年只是娱乐圈里的一个十八线开外的小明星,却睡到了从不肯沾染女人的傅三爷,但蹊跷的是,傅三爷对她百般宠爱,她却始终视他如死敌,最后还成立了自己的经纪公司,转门追着傅氏集团打压。 而傅三爷呢? 江山一拱手,把身家性命都交在了一个想杀自己而后快的女人手上。 从此变成了米董事长圈养的“小白脸”,敛去一身锋芒,不问世事,寄人篱下。 所以傅家后来便是女人当家,所以才有了傅靖笙这么个……大小姐脾气的大小姐。 米蓝到现在还是内地娱乐圈里说一不二的人物,与云城白家平起平坐。 傅靖笙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恭维的话,“你再不说人话我动手了。” 唐言蹊笑得很鸡贼,也很可怜,“你知道我前两天被庄清时那个死女人欺负了嘛。” “嗯,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不能这么放过她呀。” 傅靖笙懂了。 庄清时是吃娱乐圈这碗饭的。 “你想让我爹妈出马,收拾她?”傅靖笙摸了摸下巴,“简单。” “那倒不是。”唐言蹊道,“我脸皮还没那么厚吧。” 她与傅靖笙到底不是什么都可以随便开口的关系。 更何况这一开口还要劳烦人家父母。 傅三爷和米董事长何许人也?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傅靖笙微笑着直言不讳:“反正不薄。” “……”唐言蹊噎了噎,“我就是想让令尊帮我个小忙,当然报仇这种事,假人之手多没意思。” 傅靖笙面无表情,“那你不如想个办法‘无意间’告知陆仰止,看他的表现。” 唐言蹊趴在石桌上,魔方都不想玩了,“那他万一不管,我多尴尬。” 傅靖笙在她对面坐下,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言言,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他?” 第110章 这明明就是虐待啊! 唐言蹊从桌子上撑起身体,“这和信不信有什么关系?” 她翻了个白眼,手指压着魔方一角,让它在桌面上转圈圈,“处理庄清时这种小角色,让我男人上场都算我欺负她。” 说完,她菱唇微翘,嘴角浮现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 傅靖笙原本也是个不知心慈手软为何物的主,却不知怎么,看到她这一抹笑,竟有点心惊胆战。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言蹊把玩着魔方往屋里去,留下傅靖笙一个人在花园里,满脸费解。 …… 第二天,庄清时刚到经纪公司,就被经纪人amanda叫住,“清时,有你的通告。” 庄清时皱了下眉,不悦道:“我不是说了这两周我所有的通告都推掉吗?我下周就要举行婚礼了,哪有什么时间……” amanda非常无奈,“也不是公司想接,实在是没办法。喏,你自己看看邮件吧。” 庄清时困惑地走到电脑旁边,草草读完两行字,震惊地眼睛都睁大了,“u家?” “是了。”amanda轻声道,“米董事长控股的制片公司,横跨国内外,背后有傅家撑腰,所以从来只和国外的一线大牌与国内口碑最好的老戏骨们合作。据说连影后苏妩也都只在u家出品的片子里演过一个女二号。” 庄清时原本面色呆滞,对前面半句反应还不是很大,可听到后半句时,眸光却忽然闪了下。 “你说的是苏妩拿影后的那部电影?《倾城》?” “是。”amanda知道,那部电影一直是庄清时过不去的坎。 那年她也出了不少作品,甚至还参演了一部好莱坞大片,虽然是十八线开外的小角色,但也为她吸粉无数。 可是她仍旧败给了苏妩演的一部偶像剧,《倾城》。 据说那部电影是u家的米董事长与傅三爷的定情之作,因为当年出了些意外,所以没能拍摄成功。 几年前,米董事长五十岁生日,傅三爷便一掷千金,重拍《倾城》,苏妩也不知是怎么被选中做了女主角。 后来,《倾城》在国内收视夺魁,苏妩一跃从无人问津的孔雀花瓶成为了饱受关注的国民花旦。 并且,摘得了影后的桂冠。 有人曾爆料说,苏妩凭借这个姓氏,就注定不会屈居人下。 因为国内的娱乐圈,半壁江山姓傅,半壁江山姓白。 而苏妩,演了傅家的电影,还和白公子的爱妻苏妲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娱乐圈里谁敢不卖她的面子? 就算是为了讨好傅三爷和白公子,影后二字,也非苏妩莫属。 这段经历在庄清时心里打了个死结。 每每提到苏妩,她都恨得咬牙切齿。 偏偏人家苏妩还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角色,一开口就温软娇媚、绵里藏针,叫人无力招架。 这次u家发了邀请函给她,的确,是个她不愿意错失的良机。 庄清时攥紧了手指,指甲扣进微微发热的掌心,“u家为什么会突然发合作的邀请函给我?核实过消息的可靠性了吗?” amanda道:“核实过了,发邮件的邮箱是u家官方微博上发布的企业邮箱!我刚才也给那边去过电话了,他们说确实在筹备这部电影,也已经给试镜演员发过邮件了。” “哎呀清时,你怎么开始担心这么无厘头的事情了?相信你自己的实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米董事长确实看上了你的演技和口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庄清时也动了心,但转念一想,又不免觉得为难,“可是我婆家那边……不好交代……” 上次去看婚纱时,陆远菱就明里暗里地警告过她迟到的事。 庄清时常年在娱乐圈里混,自然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 作为陆家的媳妇,她以后就要把重心放在家里,绝对不能为了工作耽误了婚姻、家庭。 但是和u家合作,是她这半生的夙愿。 这意味着她已经拥有了和苏妩那个女人相同的资源。 她们站在了同样高的舞台上,终于可以一较高下了。 庄清时咬着牙,道:“电影什么时候试镜?” amanda仔细查阅了一遍邮件,“明天,很急。” 庄清时在国内不大不小是个腕儿,还没人敢这么催她。 她闭着眼仔细思索了下,明天布置教堂和婚礼现场的事情应该用不着她出面,于是应道:“好,你给她们回个消息,明天我会过去。把试镜剧本的详细资料发给我,我今晚回去好好准备。”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唐言蹊又一次踏进了陆家的大院。 陆相思正坐在花园里玩电脑,冷不丁地被人披了件外套。 她不高兴道:“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冷,多事!” 身后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宋秘书的声音,而是一道女性嗓音,大大咧咧的透着慵懒散漫,“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陆相思怔了下,沉着脸回头,“又是你。” 唐言蹊开心地一击掌,伸手就在她脸上捏了下,“bingo,猜对了!” 见她又要把外套扔在地上,唐言蹊赶忙按住了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又欠揍了不是?” 陆相思更不高兴了,“你很烦。” “哎对,这点算你说对了,我就是很烦。”唐言蹊在她对面坐下,脸皮厚得秋风都吹不动,“那你想不想我?” “不想。”陆相思抓住外套,扔回她身上,“拿着你的东西走开!” 唐言蹊笑眯眯地,“没关系,你妈我明天就有事来不了了,今天能多烦你一会儿是一会儿。” 陆相思乍听她这句话竟然愣了一下。 心里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懂的情绪,很快反映在了她精致娇嫩的脸庞上,“你才不是我妈!走走走!不来最好了,以后都别来!” 唐言蹊托着腮,含笑望着她,“是不是刚才有一瞬间觉得非常失落?” 陆相思瞪着她。 “妈教你啊,这个叫巴普洛夫把妹法。”唐言蹊煞有介事,“巴普洛夫知道吧?就是德国那个科学家。” 陆相思面无表情,目光里透出三分鄙夷,“你下次能不能搞清楚再出来卖弄?巴普洛夫是前苏联人!” “不错呀,小家伙。”唐言蹊笑着又捏了她的脸一把,笑得痞里痞气,坏得十分明显,“但是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听没听说过在心理学上有个定理——当一个人同时听到两个她想否认的命题时,下意识最先否认的,总是自认为错得最离谱的那个。” 陆相思葡萄般的大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 “你只否认了巴普洛夫先生的国籍,没有否认我是你妈哦。”唐言蹊揉了揉她的头发,很是欣慰,“乖小孩,妈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傻里傻气的样子了,比你爹好骗多了。” 陆相思,“……” 她气得五官都要变形了。 谁能把这个女人扔出去?!?! “好了,妈来给你讲讲巴普洛夫把妹法。”唐言蹊心情大好,开始滔滔不绝,“巴普洛夫先生开创了条件反射理论的先河,这都源于他曾经拿他的狗做了个实验,实验里他每天摇铃,然后把狗食喂给他的狗,后来狗就习惯了吃饭和摇铃的搭配,脑子里形成了摇铃等于有饭吃的意识,所以他每次再一摇铃,狗的口腔里就会分泌唾液,以为要吃饭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要把妹呢,就要先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习惯。” 唐言蹊总结完以后,神秘兮兮道:“你习惯了我每天来烦你,突然有一天我不来了,你就很失落了对不对?” 陆相思简直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动手了!” 宋井在一旁听得都无语了。 这位唐小姐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啊…… 哪里有用泡妹的方法讨女儿欢心的? 亲妈,真是亲妈。 不过…… 他暗戳戳地想,这招好像还挺有效果。 至少失魂落魄、情绪诡异的大小姐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和她打成了一片。 宋井的眼神不自觉也跟着柔和下来,就着屋里的光线,染了几分温暖的笑意。 怪不得弱水三千,陆总就只对着一瓢泥石流念念不忘呢。 好看的皮囊比比皆是,可是有趣的灵魂,当真万里挑一。 两人很快扭打得躺在了草坪上。 陆相思背对着她,突然闷闷道:“你走吧。” 唐言蹊喘着气,闻言一愣,给她披上外套,苦笑,“又赶我走?” “我爸爸要回来了。”陆相思恶狠狠地回头,“你要是不想被他撕成渣渣,最好有多远跑多远。” 唐言蹊轻笑,“原来是担心我。” 陆相思还待反驳,却蓦地听见屋外传来轿车熄火的声音。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唐言蹊也听见了,眯了下眼睛,“成了,那我走了,明天要想我。” “想你妹。”陆相思别过脸,嘀咕了句。 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女孩脸上亲了一口,飞快地闪人了。 陆仰止一踏进家门就瞧见自家小公主满身杂草地坐在草坪上,满脸嫌弃地用袖子擦着脸。 黑眸间深沉的色泽里析出几分寒意,“怎么坐在地上?” 陆相思拉耸着小脸起身,“摔了一跤。”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表情,忽而视线停在了她肩膀披着的外套上,“今天这么听话,还穿了外套?知道冷了?” 陆相思下意识反驳,“才不是,爸爸你不知道有一种冷叫——” 言语到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男人眯起狭长的凤眸,“叫什么?” 陆相思恹恹道:“叫多管闲事的人觉得你冷。” 宋井忍着笑,心道,唐小姐还真是会给人洗脑啊。 如她一般有趣的人,这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吗? 男人俯下身子,把陆相思抱起来,女孩身上有股不属于她的气息窜入他的鼻尖,他的眉峰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下。 落日沉入海平线,天边最后一缕余晖也散了。 男人冷峻寡淡的脸上看不出波澜,余光扫向宋井,“你可以下班了,把门口那辆车开走吧,明早来接我。” 宋井皱了下眉,还是低声应下,依言去了。 别墅外面是一条不怎么明亮的小径,这里山好水好景色好,唯独招唐言蹊不待见的就是夜里光线暗得让人想投诉。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亦步亦趋地往主路上走,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打出一大片耀眼的光。 她捂着眼睛回头,车子刚好趁这两秒停在了她身边。 宋井放下窗户,一笑道:“好巧啊,唐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唐言蹊怔了怔,“是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吗?” 说着,也不扭捏,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说起来宋井也是一头雾水,平常这个时间陆总都还要交代他一些晚上要加班做的公司的事,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二话不说直接让他离开了,还赏了他一辆代步的车。 奇也,怪哉。 车子一路驶向她住的地方,临下车前唐言蹊才淡淡开口说了句:“宋秘书,我女儿任性,但她心不坏,请你多担待。” 也说不上她的语气有什么起伏,可却莫名叫人觉得诚恳和震撼。 大概是他没怎么见过她正儿八经讲话的样子,所以偶尔一次,便让人刻骨铭心。 宋井微笑,“唐小姐说的哪里话,照顾大小姐是我的本分。何况大小姐平时对我们还是不错的,而且她聪敏好学,很招人喜欢。” “是吗?”唐言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心头美滋滋的,是从未体验过的、身为人母的骄傲。 “那是当然,我女儿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宋井,“……” 其实他就是客套一句啊? “我先回去了。”唐言蹊收好东西下车,“谢谢你。” 宋井望着她,到底还是问:“明天真的不来了?” 唐言蹊“唔”了一声,“明天,有明天的事。” 宋井看到了难得的阴霾笼罩了女人细软干净的眉眼,不过他左右掂量了一番,还是没问出口。 …… 翌日一早,庄清时便如约来到了郊外的某个拍摄基地。 为了显示自己的低调不端架子,她特意早到了半个小时,可剧组的人却比她还早,连导演都已经坐在监控画面后面给前来试镜的演员说戏了。 庄清时走上前,原以为导演好歹会卖她个面子,站起来与她寒暄几句。 可导演却看都不看她,手里拿着剧本狠狠敲了下女演员的头,活活将面前的小姑娘骂哭了。 庄清时忍不住侧头问amanda:“那位导演,没怎么见过,是什么人?” “据说是今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新人,有背景的,也是u家要捧的。脾气可大了,但你还是忍一忍为好,和他好好合作,别错过良机。” 庄清时了然了,“知道。” 于是端庄大气地走上去,莞尔一笑,“导演,我是前来试镜的——” “庄清时?”导演摘下墨镜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名气大得很。” 庄清时微讶,却客气地笑道:“是演过几部小作品,也不算太出名,劳您多关照了。” “嗯,作品是不怎么出名。”导演翻了翻她的简历,随手丢在旁边的凳子上,“你要嫁入豪门的事这两天倒是刷爆了微博。” 庄清时脸色一变,有些挂不住。 她身为一个演员,被人记住不是因为作品,而是因为绯闻?! “提前恭喜你美梦成真了。”导演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寒碜她,吐出来的字眼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暂时忘记你那些荣光啊背景的,踏踏实实演戏。别像某些女明星一样,出了名就开始耍大牌。” “您说的是。”庄清时面上带笑,心中却很不痛快。 “哼,前天来的那个谁,苏五苏六还是苏七的?那谱大的都可以上天了,我直接就给刷掉了。”导演道,“希望你别再让我失望了。” 庄清时一惊,“你们已经请过苏妩了?” 导演嗤笑,“她也没什么能耐。” 庄清时瞬间换了张真挚的笑脸,“您放心,我肯定比她做得好。” “嗯,放心。”导演道,“她那个妖娆的气质就演不了这个角色,还是庄小姐合适。对了,试镜的剧本临时换了,你看看你行不行吧。” 说完,又拿起两三页纸递给她。 庄清时一看,柳眉就蹙了起来,“导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挨巴掌这种戏,确实没几个女明星愿意演。”导演很平静地打断她,“如果你演不了,现在也可以离开,我们再找其他不耍大牌的明星就是了。” amanda瞥了眼剧本,亦是惊呼:“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而且这哪里是挨巴掌,这明明就是虐待啊!” 跪在地上被人揪着头发扇巴掌……这、这什么剧本? “宫斗戏嘛。”导演靠在椅背上,喝了口水,“女主逆袭之前都要惨一惨的,这场戏是你刚入宫还是个婢女的时候被皇后刁难,你要演出女主的自尊自爱、自强自信,眼神要楚楚可怜、又要坚强不屈。紧接着皇帝就来了。这可以算是这部剧里最有看点的一幕了,观众肯定会热血沸腾的。” amanda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问题是…… 清时是什么身价? 放眼娱乐圈里,谁还敢这么扇她巴掌啊? 见庄清时面露难色,导演的语调冷了好几个度,又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剧本,“就知道你演不了,这么为难就算了。你回去吧。” 说完又感叹,“现在娱乐圈里的风气啊,真是,全都在作秀,用心拍戏的越来越少了。还有那个什么苏妩,跟你一样一样的……” 庄清时脑海里还在天人交战,一听他提到“苏妩”,猛地回过神来,咬牙道:“我拍。” amanda震惊地看着她,“清时……” “没事。”庄清时深吸一口气。 苏妩做不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 “你想好了?”导演把墨镜带了回去,隔着镜片,看不清眼里究竟是何种神色。 “想好了。”庄清时冷静地回答。 “痛快。”导演勾唇一笑,“试镜的话,也不用换戏服。” 他指了指面前的空地,懒洋洋道:“摄像机已经找好角度了,你就在前面圈出的空场里,找个喜欢的位置,自己跪吧。” 第111章 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说话的语气让amanda立马皱了眉头,不悦地瞪向他,“我们敬你是导演,你也不能太过分吧?怎么说话呢?” 庄清时原本心里也憋了口气,可是看见有人替她出了头,她想了想,自然而然地扮起了好人。 素手一扬,拦住了amanda,“好了,没关系。片场里导演最大。” 她说完一番善解人意的话,美眸瞥向导演,不知他会不会因此对她刮目相看。 很可惜的是,导演只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amanda道:“听见了吗?你家主子都这么说了,你也一边儿吠去吧。” amanda脸都绿了。 庄清时亦是面色一冷,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克制。 幸好她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淑媛气质还是足够支撑起这张面具的,唇角漾开笑意,放低了姿态,“那我就过去了,导演。” 导演懒洋洋地颔首,忽然又道:“等等,先把合同签了。” 庄清时接过合同,上面是些很常规的条款,以及演员在试镜过程中受伤的责任分配问题。 她草草看了几页,没什么问题,便再最后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导演收回合同,淡淡道:“你就对着那边的纱帘跪吧,看见帘子后面那张椅子了吗?那场戏里皇后就坐在那里。” 庄清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一张凤榻。 凤榻上似乎坐了个人,背对着她,正在指挥其他几个员工搭建后面的屏风。 她不疑有他,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眼看着导演就要喊action了,amanda不禁上前,“导演,垫子呢?” “什么垫子?”对方一头雾水。 amanda很是窝火,“我们清时要跪在地上演戏,总该给准备个垫子吧?现在是深秋!地板有多凉你知不知道?她还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万一病了……” 导演听了她前半句话便了然了,不咸不淡地开腔截下她没说完的内容,“她明知道现在是深秋还穿这么少,你跟着操心什么?” “……”amanda怒视着他。 导演皮笑肉不笑,摘下了帽子,在手里把玩,“我还是那句话,演得了就演,演不了,门就在那边,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庄清时一咬牙,白皙细瘦的小腿在秋风中打了个哆嗦,缓缓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皮肤触到地板的刹那,那股子寒气似乎钻到了心底。 “准备好了?”导演拿着喇叭喊。 庄清时点头。 “行了,那你去和她搭戏吧。”导演随手唤来一个女演员,正是刚才差点被骂哭的那位。 女演员唯唯诺诺地走到纱帘后方,“麻烦配合一下,我们要帮庄小姐试个镜。” 言罢,也不等女人回答,她以最快的速度入了戏,对凤榻上的女人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奴婢把那贱人带来了。” 情绪饱满,表情到位,连眼神都透着凌厉阴狠。 导演连action都没喊,气氛就从这里被烘托而起。 amanda都看呆了——凤榻上的人不是在指挥场务搭建屏风吗?怎么这么快就适应了自己“皇后”的身份?甚至还配合着说起了台词! “哦?”女人低低一笑,“让本宫瞧瞧,是哪个贱人。” 庄清时隔着很远听着那道声音,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正待细思,余光便看见导演正满脸严肃地望着她,口型隐约是两个字:“演戏!” 于是她激灵一下回过神,忙低下头去,谦卑柔和道:“见过皇后娘娘。” “是你啊。”女人透过纱帘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真没想到你还有脸见本宫。” 庄清时照着剧本上写的,努力做出苦笑,“奴婢就算不想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难道就会饶过奴婢吗?” 女人托着腮,似笑非笑道:“伶牙俐齿,本宫喜欢。” 话音一落,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可怖,“掌嘴二十!” 庄清时怔然抬头,只见那女人逆着光的脸被挡在纱帘之后,根本看不分明。 而与她试戏的女演员正款款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啪”的一个巴掌就落了下去。 这一声清脆又响亮,隔着老远,amanda都被吓得惊呆了。 她猛地看向导演,“你们!” “演戏要的就是逼真。”导演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不慌不忙道,“我最看不起借位做假镜头的片子了。” 他一边说,场内的局势一边变化着。 庄清时在短短一秒之内就从“起身反抗”和“忍气吞声”里做出了选择。 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流出了眼泪,因为那一巴掌实在是太疼了,“皇后娘娘,您今日这样惩罚奴婢,于情于理——” “放肆!”又是一个巴掌落在了她脸上,“什么叫今日这样惩罚你?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位高权重,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庄清时有一瞬间几乎被对方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喉头涌上几丝腥甜。 她还没想起自己的台词,也没来得及站起来,已经高肿的脸颊上又挨了一下,“这都是皇后娘娘赏你的教训,记住了,不该觊觎的人你最好别打主意!也别得了零星一点好处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amanda……”庄清时眼前昏花,虚弱地喊了一句。 无人回应。 那边,amanda早已被在场的保镖制住。 “你不是喜欢演,也喜欢让人看吗?”纱帘后方,忽然传来女人丝丝入扣的嗓音,平静中缠绕着无法剥离的冷艳,“那就接着演,这里的观众不够多,我还有更大的舞台给你演。” 一轮烈日挂在头顶,空气却是沁人肺腑的寒凉。 庄清时看到有人掀开纱帘走了出来,那轮廓被万丈金光勾勒得模糊,却气魄惊人。 “记住了。”女人在她面前停下,慢条斯理地轻启朱唇,“不是每个被你得罪的人都宽宏大量,也不是每个被你踩过的人都活该被你踩在脚底下,一辈子不敢还手。” 庄清时脑子里有一根弦蓦然绷紧,她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过去。 在看清之前,迎来的却是又一个巴掌。 周围的人也不知是在看热闹还是怎么,都心照不宣地嘲笑着,拍着照片和视频。 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 庄清时尝到了唇齿间的腥甜,膝盖亦是在地板上擦出了血痕,她有气无力地咬着牙龈挤出三个字,“唐……言……蹊……” 面前的女人唇角轻扬,莞尔笑得潇洒又坦诚,伸手就揪住了庄清时的长发,差点把她整个人拎起来。 “是你祖宗我,很意外?” 庄清时在一瞬间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这是个骗局。 是唐言蹊这个死女人给她设下的陷阱! 恨意疯狂滋长出来,很快吞没了绝望,她不死心地瞪着唐言蹊,啐了口血沫,喘息道:“你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你不弄死我,我就会报警,让你把牢底坐穿!” 光天化日之下故意伤人,嚣张到这份上,唐言蹊还真是不要命了! 若是能用这区区几个巴掌换她再去吃几年牢饭,庄清时想,倒也不亏。 可是女人居高临下的眸光里析出几丝悲哀怜悯的光泽,轻笑着瞥了眼导演的方向,歪着头,不解道:“我犯法了吗?” “拍戏误伤而已,合同你签过了。”唐言蹊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眼神冷漠且残忍,“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庄清时,你别以为我在山上选择救你一命,就意味着我永远都会这么让着你。” 女人的手掌在庄清时红肿狼狈的脸颊上拍了拍,语调轻缓地笑道:“你做错事,我可以放你一马;说错话,我也可以放你一马;你欺世盗名、表里不一、颠倒黑白我还是可以放你一马。” “但是你别忘了。”女人笑得十分璀璨明艳,“老子是有脾气的,不是放马的。” 说完,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以为和陆仰止订婚了又能代表什么?” “呵,就算是你真的登堂入室、成了陆家的女主人,我想打你,还是一样有办法让你乖乖跪在地上给我打。” “你……” 唐言蹊冷笑,“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知道我睚眦必报的性格。那天你打我的巴掌还差三个才还得清。” 说着,她吹了吹新做的指甲,笑问:“最后三个,是你打,还是我打?” 庄清时望着女人的脸,只恨不得能把她抽筋扒皮。 唐言蹊从小就在男生堆里混,打架惹事靠得都是真本事,方才几个耳光下去,庄清时此刻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想让我屈服于你?你做梦!” “这句台词听着耳熟。”女人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剧本上的?” 唐言蹊笑得很坏很痞很无赖,“真不巧,那剧本我看着不大喜欢,你这朵小白莲也少了点女主光环。” “要我说,皇后早就该把那个贱丫头做成人彘泡进罐子里当古董,居然容她活着兴风作浪,皇后还是太善良了。” “啧啧”一声,女人兴致大发道:“不如我现在就来改改剧本、让你死在这一集吧。” 庄清时瞧着她脸上的微笑,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被心底生出的寒意冻住。 唐言蹊在她畏惧的目光中敛起笑容,面无表情、掷地有声道:“庄清时,我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跪好了给我道个歉,扇自己三巴掌、从此滚出榕城;要么你明天就会成为全城的笑柄,被陆家扫地出门,再被我撵走。你选哪个?” 庄清时瞳孔一缩。 唐言蹊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默认她选的是第二种了。 手刚抬起来,就听到场地外一把低沉冷厉的嗓音破空而来:“都给我住手!” 唐言蹊只感觉到一股凌厉阴沉的气场插进了她与庄清时之间。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是谁,就被逼得退后了一步。 庄清时只感觉到身体一轻,整个人都被抱进了谁的怀里。 紧接着,委屈汹涌而来,她抓住了男人熨烫的一丝不苟的衬衫衣袖,泪腺崩塌,“仰止……” 唐言蹊对这个场景也有点迷惑。 男人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祇,俊脸的棱角中似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远山般的眉眼亦是乌云盖顶,阴霾漫空。 “唐言蹊,你在干什么?”他鹰隼般的眸间射出锋锐的视线,划过谁的心房,留下一道血口,“大庭广众故意伤人,你从谁那借的胆子?” 唐言蹊皱了下眉,在他痛恨的目光里,突然有些慌,“我……” 陆仰止向来如此。 最是痛恨有人恃强凌弱,最是见不得这种事情。 鹰眸四下一扫,精准地攫住那边导演椅上的男人,削薄的唇嘲弄一勾,“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自导自演这出戏?唐言蹊,几年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 导演椅上的男人被陆仰止一个机锋暗藏的眼神吓得冷汗涔涔。 他一改方才的刁钻,站回了唐言蹊身边,“老祖宗……” 唐言蹊斥道:“站直了别弯腰!”说罢,迎上男人沉甸甸的目光,“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你别想找赫克托的麻烦。” 陆仰止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巴掌大的小脸挨了这么多个巴掌,肿了一圈,嘴角还渗出几丝血迹。 这场景,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庄清时见他看过来,眼泪掉得更凶了,“仰止,我知道她嫉妒我,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这种……” “你少他妈胡说八道!”赫克托都听不下去了,在陆仰止面前爆了句粗,“老祖宗向来不会主动惹是生非,如果不是你那天在别墅先对老祖宗下手——” “你说什么?”男人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 庄清时咬牙,闭上眼。 赫克托也冷哼一声偏过头,“你好好问问你女人都对老祖宗做了什么吧!” 男人湛黑的眸光最后落在了唐言蹊脸上。 女人还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不出多大波澜起伏。 他的黑瞳却幽深了许多,他将怀里的庄清时抱回车上,吩咐司机带她去医院,而后单手抄袋,又这么面色沉凝地走了回来。 “是清时先对你动的手?”男人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脸。 隐约,还能瞧见她脸上一些不大寻常的痕迹。 眼眸骤然紧缩,这些不寻常的痕迹带他回忆起那天她在别墅里种种不寻常的表现。 第二天一早他便发现了那些伤,可是她又执意要走,惹得他痛怒交加根本没有任何余地去关心其他事。 “唐言蹊,我在问你话!”他沉声叫她的名字。 唐言蹊回过神,掀起眼皮看着他,私下里琢磨着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回答。 根本没法回答嘛。 说“是”,显得自己太无能,被庄清时这种小角色按着打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 说“不是”…… 她烦躁地一抓头发,囫囵吞枣的“嗯”了一声就一笔带过了。 陆仰止一口气堵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要强又好面子的女人,无论是受了多大委屈,若非他亲眼看见,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外吐的。 这个女人从来就和别人不同,好几次命都快搭进去了,还笑嘻嘻地不当一回事。 既让人气得火冒三丈,又让他被烈火灼烧的心脏感到一阵阵痉挛般的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明知她不会说,却仍然忍不住这样问。 唐言蹊“啊”了下,笑道:“说了有用吗?你会帮我揍她吗?” 不会。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从来不是个以暴制暴的人。 唐言蹊虽然没指望他说“会”,但他脸上无动于衷的冷漠还是让她有些心寒。 不过她很快又大大咧咧地扬唇笑开,“所以我告诉你也没用啊,我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我除了揍她没别的想法。无论你是想用赔钱还是什么其他折中的方式补偿我,我都不会接受的。” 男人清俊的眉峰就这么皱成死结,看着她苍白的脸蛋上笑开的那朵花。 与方才她“行凶作恶”时的猖狂霸道,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 “当然,你要是还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唐言蹊眨了眨眼睛,“那你请我吃饭呀。” 赫克托,“……” 他担忧地望着女人的背影,能想见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 只是这无所谓背后,她一个人承担了太多痛苦。 所以才会非以这种低级幼稚的手段还回去不可吗? 陆仰止收在口袋里的大掌缓缓攥成拳,脸廓却没有半分松动,“你自己已经替自己出过气了,看这架势,不像是需要别人再为你做什么的样子。” 唐言蹊心里一刺,笑意虚挂在嘴角差点就维系不住。 半晌,她才道:“其实恰恰相反。” 男人眸光一深。 她却伸了个懒腰,往场地外走去,“我还有事要处理,明天见。” 赫克托在追上去和留下来之间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先跟上。 不过脚步却在经过男人面前时顿了下。 以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语气对陆仰止道:“我以为你们好歹做过夫妻,你会了解她多一点。” 陆仰止没说话。 “她不是什么都喜欢自己动手亲力亲为的。”赫克托嗤笑,“恰恰相反,她之所以从来不靠人,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给她靠。” 没有父母双亲,没有兄弟姐妹。 如若有那么一个人能在她受委屈时挺身而出—— 谁不愿意当个温室里的小公主? “你别仗着老祖宗喜欢你就不把她当女人。”赫克托冷声道,“她会看上你只是因为她在你身上期待的东西太少了,而不是因为你就做得够好了。” 陆仰止听着他的话,眼神却没丝毫波动。 反而薄唇一弯,嗓音清冷,“这些我都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赫克托一怔,“你知道?” 他还以为,陆仰止没听懂老祖宗方才那句话…… “众所周知,唐言蹊懒到如果不用吃饭上厕所、根本连床都不会下。”陆仰止哂笑,“你觉得我会信她万事喜欢亲力亲为?” 赫克托语塞,“……” 这倒是真的。 所以他说的那些,陆仰止都知道? 赫克托看向他,“那你不知道什么?” 陆仰止深眸在转瞬间变得沉暗,慑人至极。 “比如,我不在的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12章 替我做件事 医院里,庄清时满脸红肿地看着医生给自己的膝盖上药。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随之传来女人冷静而不怒自威的嗓音,“怎么回事?我一天不看着你,你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庄清时一见她,眼泪立马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大姐。” 陆远菱早听手底下的人说,她在唐言蹊身上吃了亏,但听说归听说,到底不如亲眼看见的震撼。 只见女人原本白皙精致的脸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头发也凌乱不堪,身上遍布着轻微的血痕,好像活活被人凌虐了一番。 陆远菱当时就怒了,“她敢对你动手?” 这唐言蹊是越来越嚣张了。 光天化日的,她就这么目无王法吗? 庄清时抽噎,“是啊,大姐。这次绝对不能放过她……你要为我做主啊……” 陆远菱沉下脸,有条不紊地吩咐秘书道:“报警。” 庄清时听到这两个字时眸光忽然闪了下,唯唯诺诺道:“报警恐怕没有用的。” 说完,她在对方威慑力极强的目光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陆远菱简直气得五脏六腑没一处不疼。 “你居然被她算计到这份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娱乐圈那种地方你不要留,以后安安心心在家里相夫教子,现在呢?你看看你,输给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巴掌怎么扇出去又怎么落回自己脸上,你丢不丢人?” 她顺了顺气,在庄清时委屈巴巴的神态里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冷笑,“我现在倒是真情愿仰止命里缺的那个女人是唐言蹊了。好歹她比你有手段,脑子也清醒!陆家要是真交给你,我就算躺进棺材里都能被你气活过来!” 庄清时大惊失色,生怕她是说真的,忙替自己辩驳,“大姐,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的?不是因为你没脑子?”陆远菱冷冷睨着她,眼神似刀锋,“还有脸哭?” 庄清时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怯生生地回望着她,“可是、可是我们收到的邀请函确实是u家认证公布的官方邮箱发来的。” 陆远菱恨不得抬手在她脑袋上再补上一巴掌,好好把她脑子里的水打出去,“就你这样还想和唐言蹊斗?你连自己的敌人有多大本事都还没摸清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忘了那个小贱蹄子是干什么的?!” 庄清时略显浑浊的黑眸骤然一缩。 黑客。 唐言蹊是个黑客。 一下子有什么念头在灵台里清明起来。 她顿时感觉到扭曲的恨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的确,对唐言蹊那个段位的人来说,伪造个邮箱地址实在是太入门级别的事情了。 可笑自己居然挨了打都不长记性,还要别人提点才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庄清时抬手,按着自己的眉心,咬牙切齿道:“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秘书自始至终安静的站在旁边,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在二人都不说话的时候,他才斟酌着开口,还是一张面瘫脸,“副董事长,如果事情真如庄小姐所说,那她和剧组签的意外保险合同,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庄清时微微诧异地抬头。 陆远菱亦是眸光一眯,看过去。 秘书解释道:“和庄小姐签合同的是u家,但那位试镜的导演明显就是唐言蹊安排过来的人,他又不是u家聘请的导演,凭什么在片场指手画脚?” “而且那个片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是真是假都还难说。” 庄清时恍然醒悟过来,“对!没错,那个男人根本不是u家的导演,这就是个骗局,是他们早就策划好的!我还是要报警!” 陆远菱若有所思道:“马上去联系米蓝董事长,确认一下这件事。” “不用了。”门外,男人的嗓音低沉冷峻,“我已经问过了。” 边说,他萧疏轩举的身影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陆远菱看到他,嘴角挂起讽刺的笑,“你还知道过来?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当众欺负得毫无还手的余地,你倒是比谁都悠闲自在。” 陆仰止漠漠然往病床上瞥了一眼,眼神如寒山静水,冷冽无温,“巧了,我也想来问问她,她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被人追着打也不敢还手。” 男人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更说不上质问,可就这样无波无澜的光是吐着字,都教人心底发寒。 陆远菱一瞧他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便猜到那天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柳眉倒竖,先发制人道:“难不成唐言蹊动手打人还有理了?” 陆仰止似笑非笑,“没理,那就去告,看看你们能不能告赢。” 谁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庄清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刚进门时说的那句—— “我已经问过了。” 陆远菱沉着眼眉,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仰止收敛起虚浮在唇边的笑意,面无表情道:“她连要让清时签合同都想得到,会想不到需要买通u家善后,不能放着把柄给人抓?” 跟在他身后的宋井听到这句,缄默低头。 为什么陆总说这话时明晃晃的带着一种“我女人就是聪明能干她想算计谁谁就只能乖乖上当”的自豪感? “陆仰止!”陆远菱气结,“你现在是在你未来妻子面前向着一个背叛过你的女人?我看你脑子也是进水了!” 庄清时闻言手指突然抓住了病床的床单。 她呆呆地盯着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那种绞着的感觉,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前几天明明都还好好的。 他们都已经谈婚论嫁了不是吗? 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变故。 “怎么会。”陆仰止低低徐徐的一笑。 他走到庄清时身边,亲昵地低下头,大掌按在她的肩膀上,黑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那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眸,让庄清时的魂魄都被摄住。 偏偏他又深情款款、慢条斯理地卸下她的心防,“疼不疼?” 陆远菱皱眉,不知他要做什么。 庄清时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被他手指碰到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起来,“有点。” “既然如此,那婚礼不妨就往后推一推。”男人平静温淡地叙述道,“你是大明星,粉丝千千万,又是要做陆仰止太太的女人,一定不想这个样子出境的,嗯?” 这个男人就是毒。 庄清时的心跳停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来自他的毒早已经深入自己的血脉,无法拔除了。 那么温柔的语气,她几乎没听过。 她也明白,他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可那又怎么样,自己还是不争气地贪恋这一丝片刻的温情。 “仰止,你是在关心吗?”她问。 男人直起身子,薄唇一勾,眼底蒙着一层雾气,看不分明,淡淡道:“你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陆远菱就在几步远的地方审视着这一幕。 是的,审视。 许久后她才开口:“我可以答应推迟婚礼。” 陆仰止眸如止水般凝住,望向她。 “但是相应的,你也必须答应我,这件事到此为止。”陆远菱一字一字地开口道,“无论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清时和她之间的恩怨暂时告一段落,你不可以再做任何刁难清时的事情,为了她。” 男人狭长锋利的眼尾不着痕迹地收紧。 两股磅礴的气势在病房里对立、碰撞。 宋井不抬头都能感觉到擦出来的火花。 他是被陆总十万火急从家里叫过来的。 那时陆总的第一个吩咐就是,联系米董事长,确认一件事。 到了医院,宋井才从护士口中得知今天早晨发生的种种。 震惊之余,又实在是折服于曾经的总裁夫人的铁血手腕。 他见过不少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人,可是唐言蹊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而一向最讨厌恃强凌弱的陆总,在得知此事后的反应居然是叫他去联系米董事长。 宋井有一瞬间在想,陆总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收集证据给自己的未婚妻讨个公道呢,还是为了…… 给那个不知道收没收拾好残局的女人善后呢。 前天晚上不还冷淡得好像八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吗? 宋井低头边数砖缝边琢磨,老板的心思真的有点难猜。 “陆仰止,你最好在我还愿意好好和你商量的时候,保持理智。”女人下了最后通牒,“否则,占便宜的绝对不是你。” 男人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眸间的戾气一丝一缕地散去。 他微抿薄唇,沉缓道:“我不会再和唐言蹊有任何牵扯,她也会离开这座城市。但是不管她生活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她这个人都必须活着,好端端地、自由地活着。” 陆远菱被他话里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意味吓了一跳。 旋即,又不甚信任地追问道:“你真能对她死心?” “一个背叛过我一次,抛弃过我两次的女人。”陆仰止无动于衷地开腔,“我还需要记挂吗?” 言罢,他迈开修长的双腿,朝病房外面走去。 宋井一脸懵逼地跟上。 “陆总。”走出两步,他忍不住轻声问,“您刚才说的话,不是真的吧?只是为了让副董事长——” “住口。”男人寒声打断,结满冰霜的黑眸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种话,以后别再让我听见!” …… 病房里,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良久,庄清时低下了头。 陆远菱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你认识仰止多少年了,遇见他也比唐言蹊遇见得早,为什么你就总是输给那个女人?” 庄清时抚摸着自己肿胀的脸颊,苦笑,“我不知道。” 她其实也不懂。 听陆远菱说,她一周岁的时候就被爸爸带去看过病重的陆仰止。 然后他的病就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她从那以后就一直深信着自己与那个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男人之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缘分。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唐言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唐言蹊。 都是她的错。 “大姐。”庄清时忽然开口,迟疑道,“你真的不能用那张光碟……” “想都别想!”陆远菱仿佛预见到她要说什么,直接驳回,“那张光碟是你的保命符!” “你以为没有它,仰止还会搭理你?” 看到女人的失神,陆远菱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狠了,叹了口气,安抚道:“清时,你必须沉住气。倘若我现在用了那张王牌,她顶多就是再被困个十年二十年,而你,是这辈子都没法再嫁进陆家了,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庄清时闭了闭眼,咽下不甘心的苦水。 待陆远菱离开后,才掏出手机。 她缓缓拨了个号码出去,美眸间有阴沉的光芒一闪而过。 “amanda,替我做件事。” 第113章 不共戴天之仇啊 唐言蹊回到江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傅靖笙坐在院子里看书,怀里抱了只小橘猫。 不得不说,猫也随主人。傅靖笙这般的美人胚子,养的猫都比别人家的好看许多。 见她回来,傅靖笙将书搁在猫身上,淡淡瞥她一眼,问道:“坏事都干完了?” 唐言蹊笑眯眯地迎上去,“干完了。” 边说还边搓了搓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傅靖笙对她简直嫌弃得不行,“你爽了,我还要给你擦屁股。”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件事对于傅家大小姐来说,还不就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么。 唐言蹊也没拜托她太多事情,就是把赫克托临时塞进了她母亲的公司里,兼了个导演的职,顺便给剧组原班人马放了一天假,借了他们的拍摄场地,演了一出戏。 倘若庄清时怀恨在心,非要跑去追查,查出来的结果也无非是——确实有这么一部正在投拍的电影,赫克托也是u家聘请的导演,合同具有法律效力。 而她今天被扇的巴掌,那都是拍摄时出的“意外”。 唐言蹊又对她道了声谢,举步要往楼上去。 傅靖笙似乎想起什么,叫住她:“今天有人来找过你。” 唐言蹊眯着眼睛回过头来,“谁。” “你那个青梅竹马。”傅靖笙嗤笑。 也许是因为江一言也有那么一位“青梅竹马”的初恋,还间接导致了她在暴风雪来临时被独自困在山上、失去了腹中的胎儿,所以傅靖笙对“青梅竹马”四个字有种超乎寻常的厌恶。 唐言蹊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凝固。 她的青梅竹马…… 墨岚?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过的一瞬,她从心里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凉。 这段时间,她每天忙着和陆仰止、陆相思那对病娇的父女斗智斗勇,还要时刻提防着庄清时兴风作浪。 赫克托也曾隐晦地问过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唐言蹊能怎么说呢。 她什么也没忘。 但是有些事,只能沉默。 不能说、不能想、却又无法遗忘。 唐言蹊知道,有朝一日她势必要直面某些事情。 可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还是不愿伸手去碰那些溃烂的伤疤。 傅靖笙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不想在唐言蹊面前提起那个人渣。 于是皱眉道:“我已经帮你挡回去了,不想见就不见吧。” 唐言蹊回过神,勉强弯唇,态度倒没她这般决绝,随性道:“或迟或早都要见的,今天没见到,可能是缘分不到家。你看我和陆仰止,就算不刻意去找,也总能碰上。” 傅靖笙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口狗粮。 “你就非要一句话秀一次恩爱吗?”她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 唐言蹊还是礼貌地笑,满脸谦逊客气,“那没办法,我对我男人爱得深沉。” 傅靖笙,“……”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其实,唐言蹊没有故意秀什么恩爱的意思。 一开始她回来,是因为她明白,若要查明五年前的事,陆氏是最好的切入点。 她也曾以为那五年的牢狱之灾早就让她摒弃了这些无用的情怯和心软,有朝一日,哪怕她站在他面前,哪怕被他羞辱、质疑或者是视若无睹的路过,她也能一笑处之。 可是,是她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他。 监狱里的心理医生曾说过:受过的伤就像在纸上写下的文字,字迹总会随着时间变浅,如果你坚强地敢用手擦一擦,很快就能将它们磨没。 唐言蹊后来才明白,时间帮不了她,她自己也帮不了自己。 因为陆仰止三个字之于她来说,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是用刀刻下来的。 她每每伸出手去,擦掉的都只是灰尘,那三个字却越来越清晰。 女人怀里的橘猫动了动,拨开压在脸上的书,从傅靖笙怀里跳了下去。 唐言蹊的目光追随着它,忽然听傅靖笙压低了嗓音问:“墨岚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唐言蹊闻言收回目光,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落座,不明所以地一笑,好似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对我做什么了?” 傅靖笙压着想要掰手指一一数给她的冲动,冷笑,“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你说的是他对我的困难冷眼旁观,还是他趁火打劫,算计陆仰止?”唐言蹊顺手拎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而后又抬头懒洋洋地睐着对面的女人,“这茶太浓了,不适合你。” 傅靖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显掠过一丝怔忡。 手不自觉又覆上了肚子,咬唇,“知道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被对面的女人顾左右而言他了,细软的眉头一沉,“我们在说你的事。” 唐言蹊唇梢的笑意不减,温度有如在天地间徘徊的秋风,凉得彻骨。 “墨岚。”她若有所思地转着茶杯,平静道,“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没有帮我的义务。而他和陆仰止之间又好像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恩怨,我很理解他的做法,如若是我,我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杀一杀敌人的气焰,狠狠敲陆仰止一笔。” 傅靖笙对她的论调很是不能认同,“可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青梅竹马是什么。”唐言蹊喝了口茶,冷冰冰的水一路灌进胃里,“能当饭吃吗?” “你……”傅靖笙茫然,“你就不觉得伤心?” “心寒。”唐言蹊更正了她的用词,“伤心,还不至于吧。我和墨岚那点手足之情早就在五年前耗得差不多了。我不能为他做到的事,我没有理由强迫人家为我做,你说呢?” 傅靖笙懂了。 她在墨岚身上,早已经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了。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如果是墨岚身陷囹圄,她也不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 所以面对他的袖手旁观,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伤心不伤心之类的情绪。 唐言蹊喝完茶就上了楼,傅靖笙还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发呆。 身后男人不知何时走上前,为她披了件外套,嗓音低沉愠怒,“你是多大的人了,不知道天凉了要加件衣服?” 傅靖笙回头,看到江一言紧绷着的俊脸上,一副训斥人时的深沉严肃。 她没理会。 男人又皱着眉,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问:“在想什么?” 傅靖笙靠着秋千的铁锁,闭上眼,“你表妹。” “她?”江一言把她从秋千上抱起来。 “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傅靖笙轻声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特别情绪化,有时候又觉得她……” 冷静得可怕。 青梅竹马啊,二十年的朝夕相伴。 到头来疏远成了陌路人,甚至被现实逼入了刀剑相向的绝路。 从她脸上居然看不出来一丁点悲戚。 想想自己身边,一个照顾自己两三年的帮佣阿姨辞职的时候她都能哭成泪人。 怎么唐言蹊那颗心肠看起来像是铁石锻造的? 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江一言嗤笑,“可能是遗传吧,我姑姑那个人天生就这样,感情在她眼里一文不值,再深厚的情谊,该牺牲该结束的时候也还是眼睛都不必眨一下。唐言蹊是她养出来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去。” “你不觉得她太可怜了吗。” 江一言低头在她颈间吻了吻,强硬地将自己的脸挤进她的视线中,占据她全部的注意力,“你在你最需要可怜的人面前可怜别人,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嗯?” 傅靖笙别开头不去看这个像争宠般刷存在感的男人,喃喃道:“这么说,我倒是有点理解她对陆仰止那个男人的执念了。” 因为唐言蹊什么都没有,26年一路行来,两手空空。 “她是个真正的强者。”男人四平八稳的声线静静打开,“如若不是因为她是女人、也与我平日里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交集,我想,我也会将她视为足以匹敌的对手。” 这话,傅靖笙愕然望向他,她还是第一次从江一言口中听到称赞谁的话。 还是这么高的称赞。 她微微拧了下眉,却紧跟着又听到他补充的后半句:“这世间留给强者的路大多坎坷,我很庆幸,你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傅靖笙心里一酸。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将肚子里刚刚来到的小生命的事情告诉他。 不过那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片刻,就被紧随其后的冰冷埋没。 江一言审视着她的脸,半分变化也不放过,眸间有深沉的光泽涌动,“阿笙,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傅靖笙巧笑倩兮地勾住他的脖子,“如果是呢。” 他用大掌托着她的腰,以防她从秋千上掉下来,面无表情,“你可以选择自己告诉我,或者我派人去查。”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傅靖笙一跃而下,松糕鞋踩着柔软的草地,“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从何说起,对了。” 她看也不看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将早晨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孟不悔要回来了,你知道吧?” 男人在她身后,僵住了脊背。 半晌,挺拔的鼻梁里逸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嗯。” 果然不愧是青梅竹马,他对孟不悔的消息,永远这么灵通。 傅靖笙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扯着,却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 明明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她应该早就无所谓江一言和他那位青梅竹马了。 不过孟不悔就仿佛天生克她傅靖笙。 她第一个孩子出事时,江一言跑到国外去陪孟不悔。 她怀上第二个孩子时,孟不悔又冷不丁地回了国。 “你要去接她吗?”傅靖笙问。 男人盯着她的背影,眸间漆黑一片,如拢着雾气,“你希望我去吗?” 傅靖笙想了想,如实道:“你表妹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江伯父带着伯母出去旅游,公司没人盯着,不好。” 她顿了两秒,“你就先回去吧,我再陪你表妹待几天。她这些日子在庄清时身上吃了不少亏,我在的话,还能帮衬着点。” u家执掌娱乐圈的半壁江山,而傅靖笙作为米蓝和傅三爷的独生女,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是圈里一霸。 江一言走上前,俊漠的五官透出一丝压抑着的黯然,手掌扶在她的肩上,“你让我自己回去?” “不然呢,你也留在这里?”傅靖笙坦然与他对视,笑。 明显感觉到肩上的手掌用了几分力,“我是要回去一趟,不悔带了个国外男人回来,我怀疑那男人对她图谋不——”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女人轻轻拂开。 也说不上她脸上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和表情,云淡风轻的,甚至还笑着,“我没拦着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反正在江一言眼里,天底下的男人,除了他自己,大约谁都配不上他的不悔妹妹。 “阿笙。”男人嗓音沙哑地唤她的名字,低低在她耳边道,“跟我一起回去,嗯?” “我不想见她。”傅靖笙答得平静,坦然。 她这辈子就是不知道从谁身上学来的傲慢,连虚与委蛇都不会,讨厌谁就直接贴在脸上。 “你不想见她,却同意我回去见她?”男人深深将她的脸蛋圈在视线之中,一贯风平浪静的容颜不多见的蒙着沉冷与阴霾。 “我说不让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吗?”傅靖笙浅笑着反问,“那年暴风雪,我在信号断掉之前给你打了最后一通电话问你在哪,想让你来救我,你说的是什么?” 男人胸腔微不可察地一震。 ——傅靖笙,别再用这些手段和伎俩骗我,你没资格干涉我的去向,就算结了婚,就算你怀着我的孩子,也不行。 心里的恐慌骤然扩张,他想伸手去抓女人的皓腕,却被她不紧不慢地躲开。 “我没兴趣总是拿我的孩子当筹码来和你心里的不悔妹妹一较高下。”傅靖笙耸肩,“我赢得起也输得起,栽在你们俩身上,我认了。” 这一次,她的孩子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与眼前这个仅仅提供了一个精子的男人,毫无干系。 …… 唐言蹊整整一晚都窝在书房里,除了吃了顿饭以外,就再没踏出来过。 傅靖笙进去给她送过一次水果,看到满屏幕她看不懂的代码,脑袋一阵眩晕,赶紧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微博上的一段视频,如同深水炸弹,在整个榕城炸开了滔天巨浪。 彼时,陆相思正端着pad吃早餐,刷出那条新闻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当红小花旦庄清时智商堪忧,惨遭欺骗后被打得跪地求饶。 她点开那视频,远远的,不知是谁录的,不过剧组的道具都还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遑论是地上跪着的大活人了。 那人,正是庄清时。 而站在她面前,时不时伸手抽她一巴掌的那个女人…… 唐言蹊?!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心里有什么东西陡然开始崩塌。 “早安,小公举。”巧的是,她刚看到这一幕,身后就传来女人戏谑的嗓音,“不用上学都起这么早,你不知道赖床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吗?” 陆相思拧着眉头看向她,表情沉然冷漠,“唐言蹊,你过来。” 唐言蹊莫名其妙,在她额头上伸手戳了一下子,“叫谁呢,没大没小的。” “这是什么?”陆相思将pad摔在她身上,细软娇嫩的眉眼皱成了疙瘩,不怒自威的样子,像极了陆仰止。 唐言蹊一愣。 打开视频,清楚的看见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 “你前天晚上说昨天有事要做,就是去做这件事?”陆相思从椅子上跳下来,仰头看着她,言辞锋利,“这件事是你做的?视频是真的,还是被人合成的?” “是真的。”唐言蹊淡淡放下pad,亦是与她对视,“怎么?”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陆相思不可思议,“你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动手?” 唐言蹊以为她在开玩笑,笑嘻嘻地捏了捏女孩的脸蛋,道:“不共戴天之仇啊,她又抢我女儿又抢我男人,我能饶了她吗?” “那你就打人?” “我看她不顺眼,打她很奇怪吗?” 陆相思的小手紧紧攥着。 唐言蹊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妥,“你怎么了?” 第114章 光这一点你就做不到 说着,唐言蹊伸手要去揽女孩的肩膀。 陆相思却猛地甩开她,瞪着她的眼神近乎仇视。 唐言蹊被这样的目光骇住,心口猛地一震,“相思?” 女孩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所以你打她还不够,还要上传这样的视频侮辱她?” 唐言蹊摸不着头脑,在她面前蹲下,“你到底怎么了?” 陆相思的小拳头越攥越紧,猛地就砸在她胸口上,“你给我出去,我讨厌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 唐言蹊忙站起身要去追,可是想起什么,脚下一顿,又看向旁边早就开始满脸欲言又止的宋井。 “她怎么了?”唐言蹊问。 宋井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只捡着自己听说过的事情,轻声解释道:“大小姐小时候在美国上幼儿园,经历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唐言蹊皱眉,“什么事?” 宋井叹息,“算是……种族歧视吧。” 美国一向是种族歧视最严重的地方。 唐言蹊很清楚这一点。 尤其是小孩子,还没有是非观、善恶观的时候,做的事情往往总是最天真最恶毒的。 心脏被什么揪紧,她忽然有些不敢往下听了。 “她被那些人怎么了?”唐言蹊沉着眉目问道。 “她被那些白人小孩说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而且因为皮肤的颜色不一样,所以总是有人刻意针对她。那时候她只有一个朋友,是个黑人小孩。但是黑人小孩……处境也好不到哪去……” 宋井每说一个字,就能感觉到对面的女人眼底腾起一寸冷冰冰的煞气,说到最后,他头皮都发麻了。 唐言蹊确实生气,又气又心疼,“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陆远菱不管?” “副董事长当然管了。”宋井艰难地吐出前半句,“所以给她转学了。”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 唐言蹊却意会了。 陆远菱能做的无非就是把她送到更高级的贵族学校里精心呵护。 可,她永远也无法改变陆相思从小远离父亲、没有母亲的境遇。 唐言蹊踉跄着退后一步,神经里掀起一大片尖锐的疼痛。 怪不得相思没办法原谅她的缺席。 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大小姐转学离开以后,之前的学校里就只剩下那个黑人小孩总被人看作低人一等。”宋井低低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大小姐都收不到关于那个孩子的一点消息,最后还是在网上看到,那个孩子因为被同校的孩子霸凌,还拍了视频传到社交网络上,就、就……” 唐言蹊的脑子“轰”的一声响。 “所以副董事长才催着陆总赶紧把大小姐接回来,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宋井越说越觉得难受,“刚回国那段时间,大小姐根本谁都不理。” “后来她是无意间接触了陆总整理的那些酒神写的代码,才突然问起来……” “如果她是个优秀的黑客,是不是就可以删掉网上所有讨人厌、坏的东西了?” 唐言蹊靠在桌子上,只觉得桌沿不是硌在她的腰间,而是硌在她的心上。 “陆总其实不想教她如何做个黑客。”宋井望着她,很无奈,也很心疼,“但是我们那时候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孩子的世界本来就是大人无法理解的简单。 所以才容易受伤。 唐言蹊听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件事,伤害最深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陆相思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旁人如何叫都不肯出门。 一个上午,唐言蹊难受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了,只恨不得能破门而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中午不到,陆仰止就接到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他刚迈进家门就看到沙发上的女人手足无措的站起身,眼睛里充满了水光,好像别人一碰就能碎了。 心口蓦地一窒,他却还是沉下脸,“谁让你来的?” 唐言蹊根本无暇管他的语气态度如何,六神无主地上前抓住他的袖子,“相思她不肯开门,不肯见我,也不肯吃饭。怎么办,陆仰止,怎么办?” “你自己闯的祸,你问我怎么办?”陆仰止此时也是急火攻心,强压着脾气让自己冷静。 因为他方才不过稍稍提高了话音,女人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从来,他从来没见过唐言蹊这个不肯示弱的女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小鸟依人的模样。 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一点瓜葛了,他竟该死的还想伸手去为她擦。 竟仿佛,在她难过时拥她入怀,早已经成了刻入骨血的本能。 这个认知让陆仰止猛地收回目光,脸色恢复刻板与寡淡。 唐言蹊却丝毫不计较他的冷漠,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帮帮我嘛。” 陆仰止只感觉到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她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而且视频也不是我传的。” 宋井在旁边听得皱了下眉。 不是唐小姐传的? 陆仰止面不改色,眼底仍旧冷得结冰,扔出三个硬邦邦的字,“我知道。” 宋井眉头又跳了跳。 陆总知道? 唐言蹊瘪着嘴不说话了,仍旧委屈得不行。 宋井瞠目结舌。 若非他一直都清楚陆总的动向,他真的会以为陆总和唐小姐私下里见过面。 不然这种谜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到底都是什么鬼啊! “虽然你现在讨厌我,我也还没追到你,但是女儿是两个人的。”唐言蹊继续扯着男人的袖子,把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扯得变了形,“所以你得帮我跟她解释一下。” 陆仰止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对她的无理取闹不予置评,“人是你打的,视频里的画面都是真的,你想让我和她解释什么?” 唐言蹊低下头,讷讷道:“那我去黑了那些视频总可以了吧。” 男人不冷不热地垂眸瞧着她。 宋井叹息着插进一句:“唐小姐,那些视频,陆总回来之前就已经叫人删干净了。” 女人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忽然,陆仰止看到她泛白的唇畔微微一扯,轻声开口:“那我去给庄清时道歉,行吗?” 她问得那么小心翼翼。 男人挺拔的眉骨上,两道长眉蓦地就皱紧在了一起。 如同他猝不及防被人攥紧的心脏。 他抬手,不知是为了掩饰黑眸间逐渐累积堆砌起来的情绪,还是为了缓解头痛,捏住了眉心。 “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过来了。” 男人转身背对着她,“相思没有习惯生活里有你这样的角色,你在或不在给她带来的只是伤害和二次伤害。” 什么都没有唐言蹊听到这句话时,感受到的心痛更加真实。 她几乎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拦在男人面前,“我不要!” 唐言蹊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像当年那样撒泼耍浑,“你不能赶我走,我不走!你不让我见到她平安无事我是不会走的!” 男人的眼里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沉黑,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你是在逼我把她送走吗?” 她的心猛地抽痛,痛到痉挛。 “唐言蹊,你我好聚好散,恩怨没必要牵扯到孩子头上。”陆仰止说话时,语调里只有平淡与疏离,什么抑扬顿挫都不带,一如他脸上的表情,“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你连做个继母都没法让她开开心心的,更何况作为母亲。” 他本以为说出这番话,她至少会反驳什么。 以她要强而不服输的性子。 毕竟,酒神狄俄尼索斯,向来黑客帝国里出了名的叛逆不羁,她是最讨厌被人说教的。 可是眼下,情况却大大超乎他的预料。 “对不起。”她每个字都咬得很轻,轻到似乎是怕声线再多震动一分,就能被人听出哭腔,“我、我是第一次给人当妈妈,我……我也没有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怎么才是对她最好的。但是……陆仰止,我会学的,你相信我。我很聪明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男人的眼尾微不可察地一紧。 蓦地,身子探出去。 他高大的身躯压迫而来,唐言蹊下意识就往后一退,抵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只见他那张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俊脸上,隐隐酝酿着电闪雷鸣。 他攫住她的下巴,视线冷冷绞住她的脸,低沉而具有震撼力的字眼从男人翕动的薄唇间被吐出来,回荡在二人之间逼仄的距离里。 “唐言蹊,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女儿当妈妈。那你又懂不懂,给她当妈妈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女人的身体在被他笼罩的阴影中微微颤抖。 “意味着什么?”她问。 四周,一片寂静。 “她的母亲,我的妻子。” 他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她陡然瞪大了眼睛。 热息喷在她脸上,唐言蹊脑海里空白得厉害。 男人却仍旧面无表情,直起身子,与她彻底拉开距离。 “相思渴望一个完整的家,而不是家里家外,有两个母亲。” 他扶着楼梯的扶手,淡淡看向她,“光这一点,你就做不到。” 第115章 酒神,唐言蹊 “我做得到!”唐言蹊想也不想地反驳回去。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让宋井都不免稍带错愕地看向她。 她知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唐言蹊一步跨上前,迎着男人淡漠如寒山静水般的视线,一字一字道:“不就是嫁给你吗?我做得到。”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唐言蹊在心里暗自嘀咕。 这分明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砸她身上了。 她不仅做得到,还做得美滋滋的。 男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望着她。 神态与寻常无异,五官清俊疏朗,唯独那一双黑色的凤眸中光影交融,从深处扬起一片沾染着清寒的暗色,令人完全看不透。 他没理会她的表态,反而一步跨过她身边,往楼上走去,“你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唐言蹊。” 男人一马平川不带起伏的嗓音就这么掠过她耳侧,“现在不是你嫁不嫁给我的事,而是我想不想娶你的事。” “你不想吗?”唐言蹊随着他转身,盯着他的背影。 陆仰止也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他俊眉一沉,不再回应她只字片语,而是对宋井道:“把大小姐房间的备用钥匙找出来,开门。” 唐言蹊一听这话,再也没了玩笑的心思。 赶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一起上了楼。 宋井恭恭敬敬地送来备用钥匙,男人接过,在锁眼上虚晃了下,大掌一握,却又将它攥入掌中。 唐言蹊只觉得他的动作时刻牵动着她的心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怯生生问:“你怎么不开门?” 陆仰止不耐烦地看向她,“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出去。” 唐言蹊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男人俊朗无俦的侧脸就在她眼前咫尺的地方,奇异地给了她安定和沉稳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靠在墙上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却只是敲敲门,嗓音沉峻严肃地对着屋里道:“陆相思,把门打开。” 屋里没有动静。 陆仰止也没太惊讶,又敲了敲门,充满磁性的话音一贯带着高人一等的威严,“我再给你半分钟时间考虑,如果你不把门打开,那么我自己开门进去。” 唐言蹊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伸手拦他,忧心道:“她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这样逼她?” 男人削薄的唇角一翘,笑意凉凉地止于唇上,未达眼底,“你有更好的办法,你来。” 唐言蹊噎了噎,又把手收了回来。 陆仰止把钥匙插进锁眼里,转动了几下。 屋里立马传来女孩紧张的语调,“不许进来!” “我不进去。”男人平静地回答,“你出来。” 唐言蹊瞠目结舌。 别看着男人表面上一副寡淡得不问世事的模样,其实最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要么她也被他吃得死死的。 “她为什么这么怕你进去?”唐言蹊不理解。 男人似不经意地看了宋井一眼。 后者立马挺直了脊背,额头上冷汗涔涔。 唐言蹊不清楚这个中缘由,他却是始作俑者,自然心虚—— 大小姐马上就六周岁了,已经有几颗乳牙开始松动了。医生是千叮咛万嘱咐最近要少吃甜食和刺激性的食物,保持口腔清洁。陆总对这件事也上心得很。 不过大小姐天生就爱吃东西,嘴巴闲不住,尤其是干果零食吃起来没完没了的。 陆总为了给提前培养她女孩子的避嫌和防范意识,不常进她卧室,所以她就在屋子里偷偷藏了不少零食…… 这件事就发生在宋井眼皮底下,他实在是拿这位小祖宗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觉得以陆总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那双慧眼,早就该看破了这其中的猫腻。 可是男人始终没说过什么。 这会儿若是开了门进去,怕是瞒都瞒不住了。 陆仰止淡淡启唇:“我数到三,出来。” 陆相思咬着牙,她是赌气把自己关进屋子的没错吧? 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出去了,那面子往哪摆? 于是抹了把眼泪,扯着嗓子喊:“要我出去也可以,让你身边的女人滚出我家!” 唐言蹊心脏一拧,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陆仰止。 男人眉峰如山峦,皱出了沟壑,极其不悦地问:“陆相思,是谁教你满口污言秽语的?出来!” 唐言蹊被他的语调震了震,非常尴尬地摸着鼻尖自我检讨。 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话果然说得没错。 看来她以后就算是为了女儿也要扳正自己的一言一行了。 这边刚下决心,屋里的女孩就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 “我不管,如果你不让她走,那我就给大姑姑打电话,反正这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陆仰止也没想到女儿说出这番话。 深邃的眉目覆上一层厚重的阴霾,余光静静扫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女人,“听见了?” 唐言蹊浑身僵硬。 突然也不知那根弦崩断,手指瑟缩了下。 她低声道:“那你让相思好好吃饭,你千万哄她好好吃饭,我先走,我不在这里碍她的眼了。” 言语中浅淡的落寞仿佛能轻易击穿人的心脏。 宋井都跟着拧巴了五官,很是为难地瞧着她,“唐小姐,那我送你回去吧。” 唐言蹊也没拒绝,失魂落魄地就往外走。 待门外的声音终于消停下来,陆相思才走到门边,眼眶红红地拉开了门。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就伫立在那里。 见她开门,漠然威严地看了过来,“闹够了?” 陆相思咬了下唇,小脑袋垂下去,“爸爸。” “仗着别人对你好就肆意挥霍,你以为每个人都活该宠着你?”男人大步跨了进去。 陆相思的小脸“唰”地白了,赶忙冲到前面,挡住了床头柜的抽屉。 而男人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脚下却无丝毫朝她走去的意思,手工皮鞋踩在地毯上,安静得发不出声音。 他顺手拉开她房间里的椅子,坐了下来,“陆相思,胡闹也该有个度。” 女孩板着脸不肯妥协,明明表情该是高傲的,却无端让人品味出一丝委屈巴巴。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我没胡闹。”她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很不开心的,“爸爸,她都已经不要我们了,你为什么还要向着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向着她了?”男人问,“你不喜欢她,我就不让她来;你不想见她,我就让她滚出去了。向着她,嗯?” 陆相思抬眸瞪着面前的男人,不服气道:“那是她活该,她本来就不是我们家人,为什么没事总往我们家跑!” 男人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书桌上敲着,冷笑,“你不是最喜欢她了?当初怂恿她和你清时阿姨一较高下的是你,不让你见她跟我闹脾气的是你,现在她天天缠着你,你倒是嫌烦了?” “还是说,你对一样东西的喜欢,浅薄到随时随地都能收回来?” 陆相思一屁股坐在床上,颓然道:“你说这么多,还是向着她。” 反正她从来说不过爸爸。 只是……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不期然触到了床头的相框。 相框里,黑人小孩笑得愉悦,露出了一口白牙。 陆相思心里突然又说不出的堵塞起来,“爸爸,唐言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 男人坐直了身体,眼里的阴影落得更深更沉了。 “哪样?” 陆相思伸出手,抱着相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却忽然,怀抱中的相框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抽走。 她泪眼朦胧的抬头,见男人正拿着她的相框,若有所思地看着。 他也不安慰她,就让她这么哭着。 反倒是陆相思自己哭了两下,就哭不下去了。 陆仰止在女孩的床上坐下来,淡淡道:“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的喜恶运转的,而且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也未见得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打了你一巴掌,你要怎么办。”他问,“和他讲道理吗?” 陆相思想也不想,“打回去。” 讲什么道理,她又不是唐僧。 “那我和你大姑姑可以因此而讨厌你恃强凌弱吗?” “你说了是别人先打我的!” 男人黑眸如夤夜,寂寂而不起波澜。 陆相思在这样的目光里突然就有几分呼吸困难,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很难得用温淡的语气同她的讲话,“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要珍惜的是对你好的人,而不是道德考试里拿了100分的陌生人,懂吗?那些人再正直再优秀也和你没关系,但是有些人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一说到这里,陆相思就更是满腹无处安放的难受了,“为我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恹恹地问:“你说唐言蹊吗?” “我谁也没说。”男人嗓音没有波动,眸光深远,平静,“是你一听这话就想起了她。” 陆相思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深最震撼的,便是她被绑架时,女人一边寒碜她讽刺她,一边决定以自己做诱饵,把她推向微末的生机。 她嘴一撇,眼泪却掉了下来。 是,爸爸说到“赴汤蹈火、牺牲一切”这八个字的时候,她连大姑姑都没想。 脑子里就那么一张脸,嬉笑着,无赖着,痞子一样不讲道理地横在她的世界里。 “就算、就算是庄清时有错在先,那她动手归动手,为什么要——” 网络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坐在屏幕前面一两句话就能毁灭一条性命。 陆相思觉得,唐言蹊就算对她再好,这件事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 陆仰止站起身,走到她的书桌旁,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陆相思一下子有些紧张,也从床上跳下来,跟过去,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爸爸……” 男人一一查阅过她最近动过的文档,颔首道:“还不错,看得出进步。” 他很少夸人,陆相思很快忘了方才的话题,脸上红了红,心里却得意又雀跃,“那当然,我已经把第二本书全都看完了,酒神真的好厉害呀,他是我的偶像。” 陆仰止合上电脑,“那是个黑客,出自他手的病毒给网络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你知道吗?” 陆相思嘟着嘴,“不是有爸爸你吗?他要是不给这个世界制造隐患,那我们靠什么赚钱。” 男人似笑非笑,“小小的年纪,满脑子都是钱。”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女儿,以后就算没有儿子,把陆家交给她,定然也不会太差。 “虽然酒神是我的偶像,但是爸爸你比他更厉害。”女孩仰着脸蛋对他笑,眼角明明还有泪痕,眸间却已经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男人在她的电脑椅上落座,撑着头瞧着女孩白嫩的脸蛋,眼尾一挑,“你觉得我比他厉害?” “当然了!”陆相思一拍手掌,“如果爸爸不比他厉害,怎么能次次都破译他的病毒呢?”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男人沉静内敛的面容稍稍绷紧了些。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不是因为我比他厉害。” 女孩一怔。 却听到那低沉稳重的声线,似夹带着某种叹息般的笑意,“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女孩听得满头雾水,陆仰止不想再继续往下说,可她却不肯放过任何与狄俄尼索斯有关的话题,扯着男人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 正是,方才唐言蹊扯过的地方。 “爸爸,什么意思?”她踮着脚尖,“什么叫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认识他吗?” 何止认识。 陆仰止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女孩急得跳起来扑在他身上,“爸爸,你认识他吗?” 男人皱眉,下意识搂住她小小的身躯,以防她从他身上掉下去,严厉斥道:“站好,别上蹿下跳的。” 跟谁学的。 “爸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嘛。”陆相思恳求了他好几遍。 男人被她缠得无法脱身,这次倒是破天荒的没动脾气,而是沉着眉心,平和冷淡地与她对视。 良久,他薄唇一抿,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今天才见过她,还把她赶了出去吗?” 陆相思像是被雷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酒神…… 唐言蹊?! “不可能!”女孩急匆匆地否认,难以置信道,“她怎么可能是酒神,酒神不是在我刚出生的那年就被逮捕入——”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有人在她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有一味呛得她差点哭出来。 “所以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陆相思一字一字地陈述道,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仿佛在求证,“是因为她犯了罪,被人逮捕了?” 男人清远疏淡的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反问:“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 在不知道狄俄尼索斯是谁之前,小丫头总是满世界地告诉别人,狄俄尼索斯一定是被冤枉的。 向他那么厉害又有才能的人,怎么会屑于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陆相思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无数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她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疙瘩反而扣得更死了。 “想知道我是如何破译她的病毒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翻出她抽屉里的书,“陆相思,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在书里标注的东西?” 女孩懵懂且茫然,东西太多,太难消化,全都堵在心口。 她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爸爸在书里标注的东西,她都有认真看。 因为爸爸不愿意教她,不希望她以后变成一个与网络打交道的人。 所以唯一的珍贵的教材,她是一定要读通、读懂、读透彻的。 “这些注视里,有没有什么是你看不懂的?” 男人平缓开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掉了她脑海里一大半的茫然。 陆相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 她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书,小手飞快地翻阅着,“每一串代码里你都标了一个星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也,不敢去问爸爸。 陆相思揪了揪头发,翻到最近才见过的那一页,指尖指着让她困惑已久的星号,“这些地方都好奇怪,这两行代码好像……” 好像和病毒程序的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电脑推到她面前,口吻高深莫测,“不懂的时候,不妨自己动手试试。” 试试把这两行无关紧要的代码粘贴到别的程序里。 然后运行一下,便可以知道,它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陆相思毫不迟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跃。 她从来傲慢又嚣张的眼神唯独在盯着电脑的时候,会变成一种谨小慎微、仔细慎重的状态。 与那个女人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仰止抱臂打量着她的动作。 女孩按照他说的做了。 按下试运行,而后,却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程序消失了! 消失在了电脑上。 就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女孩望着屏幕,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指尖还停在enter键的上空,抬起几分,不住地颤抖。 男人翻开书册,找到其他病毒代码里被他标注出来的位置,放到女孩眼前,嗓音如古刹寒钟,厚重低沉,“你还想再试试吗?” 陆相思似有所悟,又似不敢相信,接过书本,把所有病毒里标星的代码都试了个遍。 无一例外,全都如此。 “自毁开关……”良久,她低声低喃。 又蓦地望向爸爸,急切求证,“难道她在每组病毒里都留了两行自毁的代码?” 为什么? 故意留下一个破绽…… 为什么?!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男人阖上了眼帘,低霭磁厚的声音静静流入空气。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他道,“她那个人,心比谁都善良。” 宋井在门外,眸子也逐渐睁大,难以言说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 出自狄俄尼索斯之手的病毒逻辑严谨、结构精妙。 世人皆说,酒神的病毒无法破译。 唯独陆总,每每都能解开。 不是因为他比她更厉害。 而是因为,他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他相信她的正直、善良。 他……懂她。 因为抱定了她永远不会害人的信念,才总能在她的代码里找出两行故意留下的破绽。 第116章 祖宗,我真的尽力了 陆相思听完男人说的话,良久,僵硬的眉眼才有了些许松动。 她低头嘀咕,“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呢。”男人好整以暇地坐着,淡淡反问。 他的语调始终维持在某一个幅度里,一个,刚刚好足够戳破什么的幅度。 女孩把头埋得更低了。 昏暗的光线里,眼角似有湿意。 “陆相思。”他的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眉峰俊逸,脸色沉静,“好好问问你自己,今天闹这一出,究竟是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因为她打了别人几个巴掌、因为你所谓的光明所谓的正义。” 男人的尾音略略往上一扬,听在旁人耳中,无端显得严厉。 女孩嘴巴一扁,又哭了,“爸……”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却只觉得男人那双睿智冷清的眼眸早已经将一切都洞悉得无所遁形了。 是,也不是。 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完全是。 阳光下的阴影太多,每天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总是上演着各种各样不公平的戏码。 若是庄清时在旁人身上吃了亏,陆相思说不定要鼓掌欢呼。 为什么,唯独对唐言蹊的所作所为格外苛刻。 “我就是不想轻易原谅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是我妈!”陆相思终于喊出来,而后失声痛哭。 不是因为什么光明什么正义,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讨厌她的理由。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被她身上的很多地方吸引。 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简单地认同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女人?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做人要坦荡。”陆仰止站起身,并不去安慰她,嗓音仍旧很淡漠,俊朗的五官轮廓处处透着严父般的威仪和冷峻,“不喜欢她,可以直接拒绝。你是陆家的小主人,你不想见到谁,让保镖把她扔出去就是了。” “未经证实就把一堆不知是真是假的罪名扣在对方头上,以证明自己对她的厌恶是正确的。陆相思,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做这种事?” 女孩哭得抽抽搭搭。 她一开始看到视频的时候,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起了儿时的玩伴。 痛到险些窒息。 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窒息的痛感竟然来自那个口口声声说以后再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妈妈”。 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地…… 宋井见男人走出来,第一次有些不忍地在他身侧道:“陆总,您对大小姐有些太苛责了吧。” “她还是个孩子,孩子无非就是……” 想在自己五年都未曾谋面的母亲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想试探对方的底线,想闹她一闹,大概,是怕她会再一次离开。 他都明白,睿智如陆总,又怎会看不透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男人疏云淡月般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自嘲。 黑眸一扫身后被关上的卧室房门,他仿佛还能听见女孩的啼哭声。 却只能闭一闭眼,狠心道:“她必须要长大,以后,整个陆氏都是她的担子。” 宋井皱眉,斟酌片刻,问:“您和庄小姐再要个男孩不好吗?” 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忍心扔在女孩子的肩膀上? 男人眸色一深,迈步往楼下走去。 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如钝刀划过石板,厮磨着人心,“和她结婚,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 吃过晚饭,唐言蹊又一次打车来到了陆家。 不过这一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找辙进去。 而是站在门外的瑟瑟秋风里,偶尔抬头看看卧室的灯是否还亮着。 想想看,哪怕是五年前追陆仰止的时候,她都没卑微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 唐言蹊拢了拢外套,眼里的落寞十分浓稠。 卧室的窗帘上映着女孩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影子。 也不知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托着腮想了许久,也没继续下去。 唐言蹊忍不住,往院子里走了一步,却很快被黑衣保镖拦了下来。 对面表情肃然刻板,完全没得商量,“唐小姐,请留步。” 唐言蹊略微吃惊,褐瞳里很快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对方知道她是谁,却还伸手拦她,很明显,是收到了这样的命令。 怎么,她终于是被拒之门外了吗? 心脏拧得厉害,凉意被秋风捎带而来,从指尖渗透到五脏六腑。 先前陆仰止对她的容忍,无非是看在相思的面子上。 虽说嘴上轰她离开,但陆仰止是什么人,唐言蹊再清楚不过—— 若他真不想让人靠近,别说是进他的家,就连与他说句话都难如登天。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这一次,陆仰止仿佛下定了决心来真的。 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人也回避着她,不管她是想翻墙进去,还是想入侵陆家的电脑,他总有办法把她挡回去。 唐言蹊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软硬不吃的陆仰止。 她心里又难受他的冷漠,又担心相思的情况,吃不下、睡不好。 终于在第四天晚上,傅靖笙去给她送茶的时候,看到她盖着衣服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得很。 傅靖笙不放心,手指触了下女人的额头,立刻烫得收回了手,惊得回头对佣人道:“快叫医生!” 陆氏集团总部。 一大清早,例会上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陆仰止把财务报表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众人心惊胆战,“这就是你们两个季度做出来的业绩?” 下首的大班椅上,女人满脸闲适从容,伸出涂了蔻丹的指甲捡起报表翻了翻,微笑,“不错,才下滑了5 %,你要是再贱卖两家子公司,突破20 %不是梦啊,怪不得陆总连把伞都买不起了呢。” 所有人的心脏同时一哆嗦,不约而同地朝开口的女人看去。 心道这容大小姐着实有点太口无遮拦了。 连宋井听着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容总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小女孩脾气偶尔耍一耍,但是对待公事向来仔细认真。 这怎么今天一早晨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别人说话她也不理,专挑陆总的话呛。 陆仰止亦是脸色一板,俊眉紧拧,凤眸里透出寒意湛湛的怒气,“容鸢,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什么了?”容鸢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顶着他那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重压迫力,不甘示弱道:“你没听他们说什么吗?都是产品宣传的问题。那不就是这一季的代言人请错了吗?” “要我说,请你未婚妻庄清时最合适了。”她一勾红唇,笑得讥诮,“这两天热搜、头条都是她,那人气旺的,别说是苏妩了,就算是30年前红透半边天的dn也没她一半的热度吧。” “哦,就是听说她脑子不太好使。”容鸢笑眯眯地,“一心想着嫁入豪门,心思都花在那张脸上了,偏偏有人就是买她的账。” 阴影里,男人静坐,纹丝不动,掀起的气场却如一座巍峨高山。 “说够了没有。” “没有啊。”容鸢也怒了,“我才刚说多少,有你做的多吗?” “放肆!”男人的大掌猛地一拍桌子,黑眸里迸射出能将人绞碎的冷厉视线,“会议室是给你冷嘲热讽耍脾气的地方?没说够就出去对着墙说!” 言罢,他沉峻的嗓音又一次落下,“宋井,通知人事给副总放两天假,让她好好醒醒脑子。散会!” 在这压抑可怖的气氛中所有人都落荒而逃。 唯独容鸢手里还攥着那份报表,原封不动地砸回他身上,“脑子不清醒的人是你,不是我!” “放假是吧?”她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好,正好!正好我这两天要去探病,没工夫帮你们这一家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血怪物打江山,霍无舟!” 门外的男人蹙着清远的眉头走进来,目光别有深意地掠过陆仰止,很快又撤回,看向容鸢。 “怎么。”他推了推无框眼镜,一如既往的面瘫。 “你说唐言蹊在哪家医院来着?赶快带我过去!去晚了连收尸都赶不上!” 霍无舟听着她这故意把字咬得格外清晰的语调就知道话是说给谁听的。 眯了眯眼睛,水墨画般黑白分明的眼眸将女人愤怒的脸蛋圈着,淡淡一笑,“不上班了?” “陆总给我放了两天假。”容鸢剜了椅子上正襟危坐、无动于衷的男人一眼,“我也懒得在这儿呆着,走。” 在这种小事上,霍无舟自然是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何况,他也知道容鸢在气什么。 老祖宗生病这几日,陆仰止一次都没去看过。 唯独有一天在住院部外面瞧见他的车,却是来接那位准影后庄清时出院的。 容鸢简直不理解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说病就病了,直到赫克托欲言又止地告诉她:“老祖宗每天晚上都在陆家外面等到那位小祖宗睡了才肯回来,这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一到晚上就冷得要命,前几天还下了场秋雨……” 想生病,还不简单吗? 容鸢坚定且执着地认为这是陆仰止的问题。 按照她的话讲,他大可以把人接进家里,再不济也该找人送她回家吧? 再再不济,给她一把伞会怎么样? 陆家家大业大的,缺一把伞吗? 她这两天不停在陆仰止面前晃,有事没事就故意念叨两句唐言蹊的病情。 结果呢,被男人面无表情地赶出办公室。 宋井也忍不住提醒她,别再在陆总面前提起唐小姐的事了。 这事儿一桩接一桩的,根本论不出个因果对错。 唐小姐的性格有多无赖,大家都有目共睹。 只要给她一个小小的缝隙,她就能在地上挖出一片汪洋大海来。 大小姐这两天又不开心,哪能随便就让她进门了? 容总还是被陆总这个做哥哥的惯坏了,换了别人,谁敢这么三句不离的嘲讽他? 霍无舟倒也破天荒地没拦她撒泼,甚至偶尔靠在办公室门外的墙上,听着听着,薄唇就不由自主地扬起来。 他这淡漠如寒山静水般的微笑被容鸢撞破过一回,她黑着脸问:“你笑什么笑?” 霍无舟敛起笑容,喉结一动,吐出两个字:“有趣。” “什么有趣?” “你。” 容鸢一怔,脸色微微红了,还是跟屋里的男人堵着气,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硬邦邦道:“你才发现我有趣吗?” 霍无舟平铺直叙、无波无澜道:“我没见过哪个千金小姐脾气大得像个市井泼妇。” 容鸢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气得要炸了。 她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智商有多高,脾气就有多大。 谁都不敢轻易招惹她,她也一直以此为傲。 骄傲且孤独着。 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她曾以为,太过优秀、太过聪明的女人,大概都无法与身边人相处融洽。 直到,她认识了那群“奇葩”。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每天混迹在男人堆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人。 “霍无舟。”她在医院的走廊里轻声叫住他。 男人脚步一顿,不声不响地看向她。 容鸢吸了下鼻子,觉得这个秋天真是说不出的寒冷,“你跟在我身边,一是为了我哥,二是为了等你们老祖宗回来。” 男人不吭声,眸光却深寂如海面。 “现在她已经回来了,以后有可能还会再走。”容鸢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你呢,你会不会和她一起走?” 她能指望他在她身边呆多久啊…… 她是要嫁人的。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父母。 这几日爷爷也染了重病,父亲叫她回家好几次,无一例外都是给她介绍对象。 而他,也迟早要成家立业吧。 何况他心里还有一个深爱的人。 “想赶我走了?”霍无舟唇角冷冷一勾,蓦地想起前几日他送她回容家时,见过一个开跑车的二世祖。 拎了不少礼物去看她的父母,一行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那画面仿佛定格在眼前,让他觉得十分刺目。 可是他又没资格说什么。 “怎么。”女人的沉默让一向沉得住气的霍无舟都心生烦躁了,手臂一展抵住了她身后的墙面,俊脸凑得很近,眼神隔着镜片凉凉地摊开在她不知所措的眉眼间,“见过几个相亲对象,春心萌动了?不愿意身边再跟个累赘了?” 容鸢咬唇,“我眼光高的很,你别胡说。” 不过那二世祖确实问过她,身边跟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是谁,怎么总和她在一起云云。 后来容鸢不胜其烦,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从此,二人的“好事”告吹。 “我说——” 懒洋洋的嗓音自霍无舟身后传来。 正是唐言蹊侧头笑着倚在病房的门上,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大庭广众的,你们注意一点影响行不行?” 她后面是多日不见的宗祁,吓得赶紧端着输液瓶跟上,“老祖宗,你这药不能停啊!” 容鸢脸上猛地红透了,霍无舟却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不悦地望着宗祁,“怎么不看着她?” 医生什么时候准她下地乱跑了? 宗祁和赫克托这两天轮流守着她,奈何她一逮着空子就想往外跑。 此时,唐言蹊的眸子仍盯着走廊的尽头看。 期待,失神,最后化成微不可察的落寞。 “你没和他说我病了吗?”唐言蹊坐在病床上十分“虚弱”地嚼着棒棒糖,嘎吱嘎吱的脆响让听不得杂乱动静的霍无舟皱了皱眉。 容鸢冷笑,“说了,人家不来我能怎么办?你不是自信心膨胀得很吗?我说把人压过来你还不让。” “你能把陆仰止压过来我叫你老祖宗。”唐言蹊也学着她的样子冷笑。 “我什么时候说压他过来了?”容鸢鼻梁都跟着挤出了褶子,“我说的是陆相思!” 唐言蹊一怔。 对哦。 她最想见的,难道不是相思吗? 为什么容鸢一说,她下意识想起的人,却是陆仰止呢…… 眼里掠过浅浅的薄凉,女人苦恼地晃着小腿,“这可怎么是好,眼看着我烧都退了、病都要好了,他们再不来我都没机会扮可怜了。” 容鸢扶额,“祖宗,我真的尽力了。” 唐言蹊看了看霍无舟。 霍无舟静静颔首,解释道:“她今天在例会上跟陆总嚷起来了。” 唐言蹊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很是欣慰、很是感激地拍着她的肩膀,“好兄弟,还是你靠谱。等我和你师哥的事折腾完了,肯定给你许配个好人家!” 容鸢挥开她的爪子,“你少没正形!我师哥根本不会来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 “陆总,您问的病人就在这里住着,高级病房,只有她一个。她这两天病情好转了许多,估计马上就能出院了。”门外传来小护士的声音,甜甜的,不难听出敬畏和讨好,尽管刻意压低了,在安静的楼道里还是显得很清晰。 “知道了。”男人漠然回答。 脚步声一停,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映在了病房的玻璃上。 唐言蹊吓得扔掉了手里的棒棒糖纸。 眸子微微睁大了些,低声急喊道:“妈的,快快快,都从我床上起来!” 坐在病床上的容鸢赶紧起身让出了位置。 她三下五除二躺上去,动作灵活得不行。 宗祁眼疾手快地为她掖好被子,霍无舟想了想,伸手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攥。 女人的脸当时就白了,呲牙咧嘴,唇边还溢出一声吃痛的呻吟。 容鸢瞠目结舌,霍无舟依然满脸出尘淡漠,好像刚才伸手的不是他。 陆仰止开门就看到床上的女人冷汗涔涔的模样。 他下意识眉心一沉,凝眸扫向护士的脸,“这就是你说的病情有好转?” 那先前是病成了什么样子? 他清俊的眉头还紧蹙着,不妨却对上了容鸢嫌弃的嘴脸,“哟,稀客。陆总走错病房了吧?庄大美人不是住楼下吗?哦,不对,她不是已经出院了吗?那您纡尊降贵干什么来了?” 男人幽深如泽的黑眸间寒光一闪,面沉如水,不理会她的挖苦,冷声对护士道:“把她的主治医师叫来。” 从他的角度看,床上的女人紧闭着眼睛,一副痛苦纠结之色。 难怪她这两天消停得很,也不去公司和陆家闹了。 原来,竟病得这么重。 第117章 我想她 陆仰止两步走上前去,在她床前站定。 容鸢看着男人沉静无波的面容,心里有些打鼓,扯了扯霍无舟的袖子。 后者低眸瞥了眼袖口的玉指,那细白细白的指头,竟突然让他生出些想攥进掌中的冲动。 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 而后蓦地一顿,回过神。 在容鸢不解的眼神中,手掌方向一转,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你头疼吗?”容鸢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要不要去看医生?” “走吧。”霍无舟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率先迈开步子往外走。 陆仰止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掠过二人的脸,又瞥了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宗祁。 宗祁被这道不动声色的冷淡目光骇住,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您要是有话和老祖宗单独说,我就先出去了。” 唐言蹊在心中暗自点头称赞,果然懂事。 可是下一秒,男人便开口,声音平静冷漠得一成不变,“不必。” 唐言蹊收在被褥里的手有些僵硬,艰难打了个弯,攥紧。 她不敢睁眼,但还是能感觉到他无风无浪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她脸上。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我只是来看看。”男人的黑眸里闪过幽幽之色,“她病成这样,想必也听不见我说什么。” 宗祁笨口拙舌的,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他还是尽力在留他,“陆总,她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看到您在的话,想必会很开心。” 谁都知道,老祖宗生病是因为他,病好得差不多了还肯留在医院,也是在等他。 唐言蹊还是闭着眼,睫毛微微地颤着。 男人脚下一动。 一步上前,遮住了她头顶的灯光。 离得近了,他更看清了她逐渐红润回来的脸色、消失下去的冷汗,以及……起伏不规律的胸膛。 远山般的俊眉微不可察地一沉,目光也讳莫如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改了主意,冷声对宗祁道:“你先出去。” 宗祁心中一紧,不敢说什么,点头而去。 没想到刚拉开门,正好碰见被叫来的主治医师。 主治医师恭敬地朝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陆总,听护士说您叫我。” 只见男人长身如玉立在病床旁边,听到动静,没多大表情地抬眼看向门口。 薄唇翕动,嗓音沉峻如霜、不容置喙:“都出去!不用进来了。” 医生有些懵,看向宗祁,皱眉,“不是说病人的病情恶化……” 宗祁听着都觉得尴尬。 发个烧而已,又不是什么癌症肿瘤,再恶化能恶化到哪里去? 医生还待说什么,宗祁已经伸手不由分说地把人给推出去了。 门外,容鸢万分同情地瞧着他,轻声用口型问:“露馅了?” 宗祁摇摇头,想了想又复杂地点点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我也不知道。” 病房里,刚关上房门的男人又并未着急折回床边。 而是抬手关掉了输液管的开关,黑眸里沉淀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唐言蹊屏住呼吸,没有反应。 男人毫不留情地出声挑破:“生病都不肯吃药的主,感个冒发个烧就乖乖住到医院来了?” 床上的女人抿了下唇,眼睑动了动,杏眸眯成缝隙看向他。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如他的眼神,冰冷无温,“唐言蹊,我在和你说话。如果你想跟我谈,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女人终于完全打开了眼帘,磨磨蹭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未施粉黛的脸蛋白净又精致,明眸皓齿,生机勃勃。 头发比先前又长了些,过了肩膀,乌黑色衬得她的皮肤更加透亮。 陆仰止是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漂亮可以算作是一种气质,无关容貌完美与否,哪怕是穿着病号服就这么散漫随性、大大咧咧地坐着,那种气质也能半点不被遮掩,从骨子里一直渗透周围的空气。 那年,就连从小到大见惯了美人的陆三公子,都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 有她在的地方,别人是无法抢去半点风头的。 唐言蹊不知道他那双漆黑无物的眼瞳里到底蓄着什么样的情绪,她能看到的只有表面一层极其伤人的冷。 她咬了下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你过来看我……没关系吗?” 男人面容未见丝毫松动,嘲弄,“你在决定装病和怂恿容鸢在例会上跟我吵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过来看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女人的细眉皱紧,言简意赅地解释:“我没有装病。” 她是真的病了。 然而陆仰止看他的眼神更加简单,明晃晃就写着三个大字,他不信。 “发烧而已,随便是个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别告诉我说江一言吝啬到连个医生都不给你请的地步。” 唐言蹊垂下眼帘,望着掌心的纹路,“没有。” 阿笙和表哥都待她不错,也为她请了医生。 只是…… “如果我不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她低声说。 男人眸色沉得更深了些,如深海的海底,透不进一丝光,“唐言蹊,你以为陆氏是什么地方,我是你什么人?”他冷冷开口,“你想见我我就该让你见?” 唐言蹊眨眨眼睛瞅着他,“没有啊,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过来。” 她不过就是住了个院嘛。 腿长在他身上,他不想做的事,谁还威胁得了他? 男人呼吸一窒,胸口无端端涌出更多的恼怒,“你就笃定了我会来?” 唐言蹊笑开,“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猛地攥拳。 良久,脸色重新归于平静,“是,我是来了。” 唐言蹊听到他这句话的语气,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法解释的慌乱。 这句话和前面每一句都不通,不是被她算计了的恼怒,不是看到她嬉皮笑脸的厌恶,更不是最开始还没进门就对护士厉声说叫医生来的担忧。而是,漠然,不起风浪的漠然,她再也无法撼动他的情绪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再刻意讽刺她什么,而是平静地走到她面前,双眸望着她,“既然我来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唐言蹊一怔。 那不祥的预感随着阵阵凉意窜进四肢百骸。 她却像被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半天,才动了下干涩的嘴唇,吐出一个音节:“好。” 男人颔首,对她的配合表示感谢和满意,“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记清楚,也好好想想。” 她费力提唇,“你说。” “今天来,一是放心不下你的身体,二,也是想为了告诉你,我和清时订婚的事,希望你搁在心上。它不是个空穴来风的消息,而是不久以后,她真的会变成我的妻子。” 唐言蹊的心脏蓦地被人握紧,有森森白骨插进了血肉。 她僵硬了好久,才勉强一笑,无比肯定道:“你不喜欢她!” “我喜不喜欢她是一回事。”男人从善如流地接过,竟没有否认,“但是我娶了她,就会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他的话字字都如针挑断着她的神经,偏偏,却又正直得让人根本找不出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了。” 男人的语调始终维持在同一个节奏里,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却每个标点符号都存在感十足。 “不管你耍出什么手段心机逼我过来看你,我都不会再来。” “唐言蹊,我们曾经是有过感情的,错过不是错,只是过了。最聪明的做法是好好利用这份感情的余温让我补偿你什么,而不是做尽令人厌恶的事,把它挥霍干净。” 他说得疏淡温和,不带零星的嘲讽讥诮,只是平平淡淡地把一些真相铺开在她眼前。 一滴豆大的眼泪陡然从女人曲线美好的脸庞上滑下来。 她还睁着眼睛,褐色的瞳孔上遍布着破碎的纹。 唐言蹊一直不信,在陆仰止说出这番话之前,她一直不信,感情是说变就变的东西。 他说完这番话,她才明白。 原来,他不是对她没有感情了。 而是他理智上放弃这段感情了。 他还爱她,从他会被她的病情“胁迫”着来医院探病,就能看出这份感情在他心里还是有些重量的。 但男人到底比女人理智很多,他有他的事业,家庭,责任,太多东西。 谁会为了“爱情”两个虚无缥缈的字放弃唾手可得的完美人生呢? 他有漫长的岁月去遗忘,他不愿意再把时间放在与她相互折磨上了。 他累了,也想有个家,也想有个能坚定与他过一辈子的女人。 很可惜,最后他选择的人,不是她。 这种感觉比他直接说“我不爱你了”更加伤人。 这是——我爱你,可是我不想同你在一起了,我会慢慢学着放下你。 前者是感情。 后者是决定。 绝望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吞没到窒息。 “如果你听懂了我想说的,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回去了。”男人淡淡道。 最后一次的告别,终究没了歇斯底里的力气。 唐言蹊痛心不已,却只能生生拔掉心上的刀,重新站起身,轻声开口:“你想说的,我都懂了。” 男人眸光幽深,还未回应,就听她继续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但是陆仰止,我还有最后三个要求。你若想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纠缠你,可以,你答应我最后三个要求。” “否则。”她泪眼朦胧,却狠狠盯着他,“我总有办法时时刻刻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让你不能安生。” 男人对她威胁的话的反应仅仅是皱了下眉,“先说说看,我不一定会拒绝。” “第一,我离开以后,庄清时若敢对相思有一丁点不好,你身为父亲不能袖手旁观。就算……”她哽咽,脑子里乱糟糟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条理分明地说完这番话,“就算你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也不能亏待她。或者你觉得她的存在影响到你们一家三口的时候,你把她还给我,我来养。” 男人的薄唇微微一动,似是下意识有话想说。 最后,却生生止住,化为一个鼻音,“嗯。” “第二,庄氏旧楼里有我很在意的东西。”唐言蹊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坦然道,“让我进曾经的董事长办公室找找。” 男人蹙眉,没想到她第二个条件会是这个,“什么东西?” 唐言蹊莞尔,“和你无关的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 现如今庄氏归陆氏、陆仰止所有,与其再想办法单独进去,还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地请他帮忙。 反正,是他说,还可以用感情的余温来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的。 “行,还是不行?”唐言蹊问。 陆仰止并未马上回答,像是在斟酌,思索。 唐言蹊以为他是不信任她,又追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与陆氏有关的文件都拿走,就算你不带走,我也不会看。” 男人沉黑如玉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坚定和果决。 半晌,他道:“不必,我随你一起去。” 唐言蹊皱眉,“你和我一起……”那不就相当于她做什么都在他眼皮底下了吗? “倘若那东西与我无关,你也没必要瞒着我。”男人的目光凛若高秋,气韵深藏。 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令人无法反驳。 唐言蹊实在闹心,摆摆手,“这件事容后再议,先搁置。” 男人也没有异议,只淡淡把话题过渡下去:“第三个条件。” 方才还满脸不耐的女人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呆住了。 褐瞳里光影流转,复杂非常。 他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沁出来的落寞。 越来越浓,越来越悲伤。 “陆仰止,我想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她低声道,“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好好生活三天,就三天,我会做好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该做的,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到底是选我还是选她。就算你还是想选她——” 她最后几个字咬着牙龈说出口,“那我也认了,你就当是给我留个纪念,让我也过一次一家三口的生活,行吗?” 男人听到这话,眸光倏尔晃动了下,深处席卷过某种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风暴。 随后,他却背过身去,淡笑着问她:“唐言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这不像你。”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却还愿意轻贱自己与庄清时一争高下,愿意轻贱自己去挽回他的心意。 这不是她。 她,不该是这样的。 唐言蹊微笑,“我有我的理由。” 男人顿了下,沉沉出声,“为了女儿?” “也算是吧。”她含糊的回答。 他冷笑,“我不能答应你。” 唐言蹊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此刻还是被他短短几个字又伤得血肉模糊。 “为什么?三天而已!”她有些激动地抓着被子。 “不行就是不行。”他甚至没看她,漠然往外走,“这个条件我也不会答应。” 唐言蹊知道他这人心肠硬起来软硬不吃,咬牙妥协,“两天,两天可以吗?” 男人不理她,脚下步伐未停。 “一天!”她带着哭腔喊出口。 大门骤然被人打开,逼停了陆仰止的脚步。 竟是容鸢红着眼睛打开了房门,死死瞪着她,“唐言蹊,你出息一点,别再求他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他不要你了,我要你!”她边说自己边落了泪,“陆仰止,从今天开始你我兄妹情谊到此为止,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低眉看了她一眼,表情未有波动,连句话都没留,就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两个女人,一个抹着眼泪,另一个呆坐在床上,失魂落魄。 霍无舟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觉得这个画面里有让他觉得十分刺眼的东西,忍不住就开腔:“容鸢,别哭了。” 容鸢亦是反应过来这样可能太带动唐言蹊的情绪。 所以把眼泪逼回去。 冷声道:“我真不懂你,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容鸢说着,忍不住咬牙:“你的骄傲呢?都没了吗?就算再爱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他也对你心存犹豫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何苦还去求他。” 唐言蹊靠在床垫上,闭着眼,“容鸢,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我永远不会这样低三下四去挽回一个男人!” “人这一辈子,问的就是一句值不值。”唐言蹊淡声开口,声调起伏不大,“也许我做的事情在你们看来很愚蠢,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和陆仰止之间经历过什么,他曾带给我多少,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容鸢一愣,“你究竟为什么喜欢他?” 唐言蹊轻笑,“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破译我的病毒的人。” 从陆仰止破译了她的第一个病毒开始,唐言蹊便知道,他是她此生的知己、所爱。 天知道他找到她代码里那两行自毁开关的时候,唐言蹊是何等震惊。 就好像,自己一直小心翼翼挂在脸上的恶人面具被人一把撕开。 然后他不顾她满身的刺,紧紧抱着她说,我懂你,我要你。如果你不会爱自己,那就让我来爱你。 这个男人,这个世上唯一知她信她、甚至欣赏她的才能、心疼她的沉默的男人。 她如何能割舍,如何能放弃。 容鸢不懂这中间的弯弯绕绕。 直到,她听到唐言蹊说:“容鸢,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不要,面子实在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而且……” 她又是一笑,“陆仰止对我失望也正是如此。因为我总是太容易就退缩了,我抛弃了他两次,让他根本感觉不到和我在一起的安全感,这次,就算是为我自己负责,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毕竟这场分别的期限可能是一辈子。而除了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唐言蹊说罢,又道:“我还没和相思以母女的身份相处过……” 她泪流满面,“我想她。” 第118章 听人壁角的伪君子 容鸢简直被她三两句话虐的心肝脾肺无一处不疼。 虽然她自己没有孩子,无法体会作为母亲的心情,但她也爱过一个心比磐石坚硬,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人。 在爱情里谁也不比谁聪明,谁也不比谁高傲。 所有的洒脱,都是因为不够爱。 否则她也不会明明知道对方不把她当回事,还尾生抱柱一般等到了最后一秒,被坍塌的天花板里的钢筋贯穿了整个脚腕。 那时候,她怕是比唐言蹊现在还要执迷不悟。 霍无舟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只看到她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去。 最后的失魂落魄里带着化不开的悲伤,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拧。 “就因为他破译了你的病毒,你就觉得他与你惺惺相惜了?”容鸢没注意到霍无舟的眼神,还是努力在劝唐言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以你的条件,不说找个比他更优秀的,找个比他更爱你的总可以——” “容鸢。”霍无舟静静开口打断了她。 声音不大,存在感却十足。 女人喋喋不休的话音一下子就顿住了,看向他,“干嘛?” 霍无舟却不理她,问唐言蹊:“老祖宗,你究竟是因为相思才想留下,还是因为他?” 唐言蹊被他的问题问得恍惚了下。 而后轻轻提唇,笑了,“我喜欢上他的时候还没有陆相思。” 言外之意,无论是喜欢和爱,孩子都只是感情之外的衍生品。 最纯粹的,最无瑕的,只有最初两个人的爱。 霍无舟记得那段往事,眸色深了深,“是因为那件事?” 唐言蹊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当年,酒神狄俄尼索斯横空出世,以耸人听闻的速度战败了世界上一个又一个知名的黑客,将他们都收入麾下。 最后,她不出预料地败在了陆仰止手里。 从此销声匿迹。 也就是她刚离开的那段时间,全球的网络安全都岌岌可危。 不少大企业纷纷受到了黑客的攻击,许多运营商的客户资料也不停外泄。 一时间人心惶惶,却找不出幕后黑手,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怀疑到了那位神出鬼没的酒神老祖宗头上。 唐言蹊每天总能在网上看到许多骂她的言论。 多难听的都有。 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甚至有国外的小孩子上传视频到网络上,用天真稚嫩的童音说:“请你去死,好吗?” 霍无舟还能回忆起那时候墨岚和顾况最怕的,就是看到她打开电脑。 也不能说她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大的反应,偏偏就是那一丝不甚在意的笑,却让人心里跟着酸涩至极。 大家都很担心她的情绪,唯独她本人,叼着棒棒糖,吹着口哨说:“哎,这才多大事儿,祸害遗千年嘛,他们骂我我还活得长呢。” 直到有一天,陆仰止的团队宣布破译了在全网疯狂蔓延的病毒。 普天同庆,唐言蹊也坐在电视前面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个英俊矜贵的男人走上领奖台,受到来自各界的表彰和赞扬。 可他却永远都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冷漠样子,好像这被奉为千古传奇的功绩与他半点关系也无。 唐言蹊在他转过脸时,突然愣了愣,对墨岚说:“奇了怪了,这年头长得帅的都不去演戏拍电影,喜欢蹲在家里当程序猿吗?” 他也是,霍无舟也是,至于这个陆仰止…… 唐言蹊之前只和他比试过,这还算是第一次见识他的容貌。 脑子里很多东西被他隔着显示屏的冷冷一眼扫褪。 只剩下八个字——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对他的印象除了“对手”、“高手”以外,又多了一个词条:帅哥。 主持人似乎也没想到前来领奖的是这么一位年轻有为又富贵多金的男人,脸比她身上的裙子还要红,压抑着激动问:“陆先生,你对这些病毒怎么看?是不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破译?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个过程?” “很简单。”男人的眸光纹丝未动,淡淡反诘,“但你也未必听得懂。” 唐言蹊扑哧一笑。 在主持人尴尬的脸色中,她正要换台,忽听主持人又追问道:“都说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病毒没人能够破解,陆先生你这次可算是大大长了我们的志气,也给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违法犯罪的人一个警醒。他们这些无名小卒——” 电视机前的女人微微握紧了遥控器,精致的脸蛋上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他们这些无名小卒。”男人低笑了下,凤眸里总算扬起些兴致了,“怎么能和那家伙相提并论?” 唐言蹊的手指一顿。 换台的动作就这么僵在那。 连墨岚都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主持人不解道:“陆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编译这病毒的人不是他。”陆仰止平平无奇地回答。 台下一片唏嘘,主持人也勉强笑问:“那怎么可能?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了,众所周知——” “众所周知。”男人又一次接过话来,嗓音一马平川,冷清淡漠,“有关部门就算查不出来是谁,也需要找个人来为这场事故负责。” 他嘴角一丝笑,凉薄入骨,讽刺至极,“连破解病毒都要假人之手,你还指望他们把病毒的主人揪出来?” 场面顿时陷入尴尬。 主持人不知该如何引导谈话的走向,只能靠着感觉道:“在查清真相之前谁都有嫌疑,陆先生你又怎么敢笃定就不是狄俄尼索斯做的?” 墨岚和霍无舟等人听到这里时都将目光转向了唐言蹊。 却只见到沙发上的女人挺直着脊背坐在那里,侧脸被头发半遮半掩着,看不大清脸上究竟是何种神色。 仿佛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又仿佛,正好相反。 电视里传来男人低沉而有条不紊的叙述:“他写不出来这么低级的东西。” 电视机前的人无一不感到震惊,包括刚拿完水果回来的赫克托在内。 可当他仔细打量着女人的正脸时,却发现,她似乎没太大感触。 至少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因为对手的肯定而表现出的兴奋和异样。 甚至安静内敛,有些落寞的样子。 下一秒,却又听男人的嗓音沉了好几度,缓缓道:“而且,这次的病毒里,少了两行很重要的代码。” 落寞一扫而空,女人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盯住了电视机的屏幕。 电视里的男人似有所感,那对如星空大海般深邃的眸子倏尔抬了抬,淡淡对上摄像机的镜头。 两个人隔着千山万水,就这么看着对方。 “我建议你们继续查下去。”男人道,“反正查到最后,也只会证明他的清白。” 女人蓦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个失手打翻了旁边的茶杯。 墨岚忙关掉电视,起身为她收拾,担忧道:“怎么不小心些?伤到手了没有?” 唐言蹊却一把推开他,“你挡我的视线了。”而后才看清电视被关了,怒道,“谁让你关电视的!” 霍无舟不清楚,所谓的两行代码到底是什么。 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老祖宗脸上看到的、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激动。 也清楚地记得,事后她满世界的找人问:那个姓陆的全名叫什么?陆仰止?哪个仰、哪个止?他家在哪里?他上学在哪里?工作在哪里? 是了,陆仰止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破解她的病毒的人。 也是唯一在与她完全没见过面却又神交已久的人。 更是,唯一懂她的人。 霍无舟至今仍然不晓得那两行代码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他确信,那对老祖宗而言是有着无上崇高的意义的东西,是她肯为之付出一切的始与终。 唐言蹊坐在病床上,想到曾经的事情,还是觉得心疼得厉害。 “霍格尔,我抛弃了他两次。”她捂着脸,渗进空气里的,是深深的绝望,“他不会再原谅我了,再也不会了。” “也不见得。”霍无舟道。 唐言蹊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 倒是容鸢起身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刚才只顾和你师哥生气,大约没看见他走出这间病房时的表情。”霍无舟低声道。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容鸢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病房门的玻璃上映出的那道高大挺秀的影子。 她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 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霍……” “嘘。”男人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手臂一展,把她拉到了窗帘之后。 唐言蹊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忽然一只手掌从她身旁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擦上她湿漉漉的脸庞。 她挥开那只手,抽噎道:“你越来越婆婆妈妈了,霍格尔。” 容鸢忍不住笑出声,揶揄地抬眼瞧着身旁冷漠如初的男人,“你家老祖宗骂你哦,你都不生气的?” “生气的另有其人。” 果然,顺着霍无舟的眼神望去,床边静立的男人脸色十分难看。 他启唇,声音像刀子一样带着冷锐的寒光,“你的霍格尔管你死管你活,还会管你擦眼泪?” 床上的女人蓦地一震,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高挺的眉骨,修长的双眉,薄冷的唇线。 一笔一划,一个锋芒毕露的他。 明明哭得喘不上气的人是她,他却也突然有种被这一眼看到窒息的感觉。 五指一攥,沉声道:“哭够了没有。” 唐言蹊点头,十分自觉地收住眼泪,自己扯了两张纸擦干净脸,努力平静下来问:“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里了吗?” “还是。”她自嘲一笑,“又要和我谈谈?” 他的眉眼带着东方人海纳百川的淡雅气质,又比东方人普遍要深邃许多。 五年多了,被那双乌黑如泽的眼睛盯着时,唐言蹊竟还会心跳加速。 “收拾东西,出院。”他说。 唐言蹊咬唇,“你不想来的话,不来看我就是了,我在医院呆着也没碍到你什么——” 男人两道长眉一拢,皱成一个“川”字,没听她说完就不耐地打断道:“你不是想见她吗?” “谁?”唐言蹊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陆相思。” 她渐渐瞪大了眼睛,呆了两秒,猛地抓住他的袖子,“陆仰止,你说什么,你要带我去见谁?”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淡漠依旧,却不似方才那么冷了,“我只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三分钟,如果你收拾不好你自己,我马上离开。” 唐言蹊赶忙从床上蹦起来,半秒都不敢耽误。 男人面色一沉,扶住差点被她勾倒的输液架,拧眉斥道:“毛手毛脚的。” 唐言蹊深深吸气,笑都不会笑了,怕此时再得罪他,他马上会改变主意,“你,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容鸢在窗帘后面震惊得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他、他怎么……” 霍无舟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原以为陆仰止是什么渊渟岳峙的大丈夫,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爱听人壁角的伪君子。” 第119章 A计划泡汤了 “啊?”容鸢懵了。 霍无舟道:“他改变主意,自然,是因为他听到了他想听的东西。” 容鸢困惑道:“我不懂。” 霍无舟低笑,“你这个情商,也没人指望你懂。” 容鸢也许是个可以一手抓住三个学位的天才少女,但绝对不是个像苏妩那般通晓人情世故的女人。 尤其是,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才明白。 “我不懂你倒是告诉我呀。” 离的很近,容鸢用手肘撞了他劲瘦的腰一下子。 没想到霍无舟这人看似身材匀称偏瘦,腹肌硬得和石头一样。 容鸢拿胳膊肘一撞都差点嚎出声,而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眉眼,没多大反应。 容鸢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咬牙道:“你是说,我师哥刚才一直在外面偷听?” 霍无舟没理会,清雅俊透的脸上摆明了写着一句—— 这不是废话? “那……他想听什么。”容鸢仔细思索着方才唐言蹊说过的种种。 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念头。 “你如果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你就会明白他想听的是什么了。” 霍无舟淡淡陈述着,语调没有起伏,洞若观火的黑眸凝视着屋里的人的一举一动,早已将一切都看得通透彻然,“我告诉过你,你师哥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对她误会有多深,发多大的脾气,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过要放弃她。” “所以。”容鸢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把她逼到这一步,只是想听她说……” ——陆仰止对我失望也正是如此。因为我总是太容易就退缩了,我抛弃了他两次,让他根本感觉不到和我在一起的安全感,这次,就算是为我自己负责,我也要拼到最后一刻。 ——毕竟这场分别的期限可能是一辈子。而除了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思及至此,容鸢瞪大了眼睛,“所以你才故意问她和他在一起的决心有多大,是为了女儿留下还是为了我师哥留下?你是问给我师哥听的?” 看着男人坦然平静的侧脸,容鸢觉得这人的城府简直可怕。 “你早就知道我师哥在外面偷听了是不是?” 霍无舟低眸,将她的脸蛋圈入视线之内,语气依旧无风无浪的,“我又不是算命的,我也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到他出门时的脸色,觉得他有可能会这样做。” “脸色?”容鸢追问。 霍无舟却不答了。 男人离开病房时的脸色都还历历在目。 平静决然之下,有深深压抑的什么。 或许他这次走的时候是真的决定要走。 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败给屋里女人的几滴眼泪。 谁能真正对自己爱的狠下心。 这样想着,霍无舟磐石般的目光倏尔晃了晃。 思绪骤然溯回到了五年前。 那人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叽叽喳喳地缠着他,闹着他。 他觉得自己能无视那人的纠缠。 但还是不自觉地会去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才选择了销声匿迹,主动请缨去国外出了大半年的差。 那点事情,总部随便派谁去都可以,叫毒祖宗身边的四位jack亲自去盯着进度,实在是大材小用。 可霍无舟还是去了。 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不再看见他,不再与他有更进一步的纠缠。 倘若最后陆仰止还是不得已要拒绝老祖宗。 那么老祖宗要求的三天也好,一天也罢,只会让他陷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舍不得放手。 容鸢或许不懂,然而霍无舟却比谁都明白这种感觉—— 如同一把刀扎在心上,任它插着,会疼。 拔出来,却会死。 “我托你查的事情进展如何?”霍无舟敛起思绪,问。 容鸢愣了愣,拉着窗帘把二人挡得更严实,“你是说陆远菱的事吗?” “嗯。” “她和你家老祖宗之间……还真没叫人查出什么恩怨。”容鸢绞着窗帘的布料,经他一提才想起来,“不过她好像经常见你家老祖宗那位青梅竹马,这几年总有她在美国与英国之间来往的飞行记录。” 霍无舟皱眉,“墨岚?” “是啊。”容鸢皮笑肉不笑地吐着字,“陆远菱长在国外,生活作风开放得很。你们墨少又长得不赖,说不准他们两个……” 她顿了顿,双手摆了个亲亲的手势,暧昧非常。 霍无舟眉头皱得更紧了,想也不想否认道:“不可能。” 容鸢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病床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这短短两分钟里,女人拔了针头,一蹦一跳地满地找拖鞋。 最后像一涡小旋风一样飞速收拾好了自己,站在男人面前。 然后男人面无表情地拉开病房门率先走了出去,唐言蹊悄悄看了眼窗帘这边,递了个眼神给容鸢与霍无舟之后,也跟着离开。 “终于走了。”待二人消失在房中,容鸢一把扯开窗帘。 这才发现方才为了躲闪及时,霍无舟扣着她的腰身和她一起挤在玻璃窗与窗帘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此时此刻两个人贴得很近,她就在他怀里。 蓦地,心跳就失去了固有的频率。 男人那张淡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容鸢忽然心里一动,鬼使神差般地踮起脚尖。 霍无舟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怎么,微一低头。 两个人的唇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碰上。 容鸢睁大了眼睛。 刚想伸手推开他,男人却比她反应还大,挥手就把她甩开了两米。 她晕头转向,差点跌倒。 “你干什么!”她扶着窗台堪堪站稳,怒意只在心中燃起一秒,很快被苦涩淹没。 因为他看到了男人抬手擦嘴唇的动作。 容鸢一点点攥紧了手指,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廉价。 而这动作,让她心底曾经倒贴过谁的创口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被撕开。 当年容渊追他,他也是嫌恶得要命,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绝情又残酷,恨不能杀了容渊泄愤。 她轻声一笑,站直身体,冷艳而讥讽道:“霍无舟,刚才只是个意外,你不用表现得好像我对你有什么想法、而你又对我恶心到不行一样。” “你放心,我堂堂容家大小姐,追我的男人从城南排到城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嫁了个残废守一辈子活寡,也绝对不会和你发生什么。” 她缓缓道:“死也不会。” 男人的胸膛一震,眸光里不复平静,仿佛被她的话掀起惊涛骇浪,愈发深沉危险。 他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字从薄唇里挤出来,“容鸢。” 那目光。 执拗而病态。 容鸢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僵住。 她不知道他在看谁,是在看她吗? 可是为什么,那种暗哑又绝望的情绪仿佛穿过她的脸和身体,落在了什么她所碰不到的空间里、她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人身上。 “你放手。”容鸢很慌,慌到挥开他,可是男人却把她越攥越紧。 “死也不会。”他掌中,她细白的皓腕已经听出骨节拉扯的声音,男人浑然未觉,只哑声低笑,“所以你就死给我看吗。” 容鸢一怔。 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霍无舟,你在说什么?谁死了?” 男人的执迷被人一棒子打醒。 他呆滞了很久,渐渐清醒过来,放了手。 “抱歉。”霍无舟按住眉心,“刚才……想起一个故人。” 容鸢心思一动,扯住他的衣袖不肯让他把这个话题模棱两可地带过去,她犀利地问道:“是谁,你想起谁了?” 霍无舟不说话。 “是……”她咬了下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问,“我哥哥吗?霍无舟,你喜欢的人是我哥哥,是吗?” 他的身子僵了僵。 而后,眼底的温度迅速褪下,冷得可以结冰,“不是。” “你骗人!”容鸢激动地反驳道,“你刚才是把我当成我哥哥了,是不是?你其实对我哥哥是有感情的,是不是?否则你不会这么多年待在我身边……” “不是!”男人冷冰冰地截断了她的话,“容鸢,我和你哥哥都是很正常的男人,无论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都不存在那种龌龊的感情。我有我爱的人,女人。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当年你哥哥的死有我的责任!现在你爸妈也已经开始给你安排夫婿了,很快你就会嫁给别人。我只负责像你哥哥一样护你到你出嫁的那天,你之后的人生,与我无关!” 这下轮到容鸢僵住了。 紧拽他袖子的手一寸一寸地松开。 她苦笑。 早已经知道的事,何必还去问。 “真巧。”她扬唇一笑,别过头去,不让人看见眼里的水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容鸢单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藕臂,静静往外走。 “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她的步子一顿,声线微凉,静水流深,“沈家少爷昨天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去欧洲旅游,正好我家里要去那边做个项目,所以我就答应他了,可能要去上半个月。这半个月你就先回你家老祖宗身边吧,有你帮衬着,她和我师哥的路也好走些。” 身后响起男人的冷笑,“是她和你师哥的路好走些,还是你和沈家少爷的路好走些?” “有区别吗。” “容鸢,你忘了我说过什么?”男人一步走上前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抵在病房的门上,深眸死死锁住她的脸,“我代表的是你哥哥,你和什么人交往,必须提前把那人带来给我见过!谁准你不和我商量就答应和他出去旅游的?” “你代表我哥哥?”女人红唇微扬,妩媚里透着凉薄嘲弄,“你以什么身份代表我哥哥,你是我嫂子吗?” 男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容鸢!” “再说。”她笑笑,“这件事,连我爸妈都没意见。就算我哥还活着,也不会拦我。你霍无舟凭什么?” 男人的俊脸绷得很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容鸢却只觉得麻木,推开他禁锢她的手臂,疲倦地往外走。 确定他没追上来时,她才打了个电话出去,“喂?沈公子,上次拒绝你很不好意思,我现在又腾出时间了,你看你那边的行程如果不冲突的话,就一起去欧洲玩几天吧。” …… 车里气氛沉默。 唐言蹊束手束脚地坐着,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刚开始追他的时候。 他一笑她就觉得天都亮了,他一皱眉她就觉得天都塌了。 像个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喜怒哀乐都拴在别人身上。 反观陆仰止,脸色从出了病房就没好过。 想了想,她还是自己找起了话题,“那个……我们说好的,三天哦,三天就是72个小时,少一分一秒都……” 男人寒声打断,“一天。” “一天?!”唐言蹊的脾气突然被挑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后来在他面前放肆惯了,一时间改不回来,“格老子的。明明都他妈说好了是三……” 陆仰止无动于衷的视线掠到她脸上。 话音戛然而止,她又怯了场,软着声音和他商量道:“那两天,两天总行了吧?” 男人道:“一天。” “一天半!”唐言蹊最后道,“不能再少了嘛,睡觉就要睡去十个小时,那……” 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单手握着方向盘,燃了支烟,隔着青白色的烟雾,淡淡瞧着她。 女人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委屈,鼓了鼓腮帮,“那我少睡一会儿吧。” 这人真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讨厌,可以说是非常讨厌了。 后半段车程她别过头去,一副失落又恼怒懒得和他讲话的样子盯着窗外的景色。 陆仰止边吸了口烟,边按下车窗把烟放出车厢外面,“唐言蹊,你知道你自己是去做什么的?” 女人听了他的话,没吭声,倒在座位上装死。 “相思不是我,她不会给你讨价还价得寸进尺的机会。如果是她骂了你两句,你也这么甩脸子给她看?” 副驾驶上的女人闻言打开了眼帘。 与写在表面上的恼怒不同,此刻眼底镌刻着深可见骨的落寞。 没有声响,只是无端叫人觉得心里拧得难受。 “我知道。”唐言蹊深吸一口气,“我是去做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的。我不能甩脸子,不能不高兴。我只有24个小时的时间,所以你看。”她朝他莞尔一笑,“连你抽烟我都没说什么,我是不是比以前乖很多?” 心脏骤然被揪紧。 男人攥着方向盘,一口气沉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良久,他不耐烦地掐灭了烟,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她还是在笑,“嗯。” “晚上吃什么。”他不咸不淡地问。 “都可以。”她说。 陆仰止又皱了眉。 印象中,她是个对吃和睡都十二分挑剔的人。 如果吃不好再睡不好,那简直无异于要了她的亲命。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踩下油门,让车飚的比方才快了许多。 低沉冷峻的嗓音被风刮进了她的耳朵里,吩咐的口吻,毫无转圜的余地,“相思喜欢吃鱼,晚上接了她,出去吃全鱼宴。” 他没有看她,只用余光注意到,女人的神色变了变。 她吃鱼就过敏,这事他清楚得很。 “怎么,不乐意?” 唐言蹊侧头看着他,低低“嗯”了声。 男人唇边浮起讥诮嘲弄的笑,却忽听她平静温和道:“她喜欢吃的,我也会做,不用出去吃。” 方向盘的皮套被生生攥出了褶皱,陆仰止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不喜欢她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喜欢她明明很为难却要为了身边的人妥协的样子。 唐言蹊是什么人。 她是另一个世界里所向披靡、一呼百应的主。 她嚣张、放肆,眼里从来容不下繁冗的规矩礼节。 为什么不和他吵架了。 为什么不大声告诉他,她不愿意吃,为什么不肯求他换个提议? 心里撩过这些念头,面上不过是转瞬的僵硬。 随即却是冷漠开口:“随你。” 车停在超市门外,唐言蹊拉开车门跳下去。 几天前还在生病,今天虽然好的差不多了,到底还是吹不得冷风。 刚才在车上也不知那男人犯什么病,一直开着车窗,害得她脑袋又有些晕。 等男人停好车跟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捏紧眉心的样子。 他漆黑的眸光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她削瘦的身躯,薄唇冷冷一勾,“做不来可以不用勉强,家里有佣人。” 唐言蹊闻言放下手,鄙夷道:“那有什么做不来的?哪个女人不会做饭?” 这话—— 庄清时似乎也说过。 那时她还笃定地说,唐言蹊那种女人,就根本不算个女人。 陆仰止单手抄袋跟在她后面,穿梭过各个货架,看着她拿着相似的东西不停比较的背影。 突然想,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像个女人。 不是表现在外的刚强独立,而是褪去了大女子的外衣以后,骨子里那种能为了心爱的人敛去一身锋芒、洗手作羹汤的决心。 这种强烈的反差几乎能撼动每一个男人。 相比之下,原本就是个小女人的庄大小姐就显得无趣得多了。 她买了很多有的没的,陆仰止就面不改色地跟在她身后。 待她扫完了零食货架,他才不冷不热道:“都放回去。” 唐言蹊满脸问号,忍不住吐槽:“陆仰止,你好歹也是挂在榕城富豪榜榜首的人物,就算出去睡个鸡一晚上也得给个十万二十万吧?我给你当一天老婆,你连点零食都不给买的吗?” “我不睡鸡。”他面无表情,“相思在换牙。” 前半句话还让唐言蹊十分无语。 后半句话就瞬间令她改变了主意。 她看了眼购物车里大包小包的零食袋子。 “好吧。”为了女儿,忍一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来还打算用零食贿赂一下小公主呢。 看来a计划泡汤了。 唐言蹊一边心里腹诽,一边叹了口气,“换什么牙,就应该直接给她揪下来,格老子的,真耽误事儿。” 陆仰止,“……” 第120章 我是没你胆子大 唐言蹊默默在心里盘算起了b计划。 高大英俊的男人就跟在她身后,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可他身上冷峻的气场分明就彰显出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于是在下班十分人潮拥挤的超市里,就还真没有一个人敢往他和他前面的女人身边凑。 路过了零食区,女人又走到了冷冻柜面前。 方才吹了风,她还有些头疼。 刚吸了下鼻子,忽然,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把她整个视线都罩住。 唐言蹊忙伸手取了下来,面料上乘,触手生温,竟然是男人的西装外套。 “拿着。”他居高临下地吩咐。 “为什么要我拿?” 男人脸色一沉,不耐道:“别人家的女人都会帮自己男人拿衣服,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唐言蹊四下一瞧,很茫然,“没有啊。” 反倒是陪妻子出来逛超市的丈夫们都会主动多拿些东西呢。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男人的语调已然十分不悦,在女人茫然的注视下板起脸,冷冰冰道,“人太多,热。” 热? 唐言蹊默默瞥了眼身旁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柜,怯生生地指了指,一脸真诚地建议:“要么你进去待会儿?” 陆仰止,“……” 这个女人总有本事两三句话就让向来稳重自持的他忍不住生出想掐死她的念头来。 唐言蹊看到他面色不善,不敢再捻虎须,非常听话的收了声。 别看这只是简单的一件西装,可是为了让这些个成功人士在腊月寒冬里也能装得人模人样、衣冠楚楚,订制时专门让裁缝手工加了保暖的夹层,格外厚重。再加上唐言蹊常年不运动,胳膊细的还没男人手腕粗,总好像一件西装搭在她臂弯间,就能把她整个人都压垮了。 不仅看客陆仰止这么觉得,唐言蹊自己也在心里暗自吐槽为什么这年头西装都沉得像板砖。 她又推车又帮他拿衣服,走得很吃力。 冰柜里再一阵寒气冒出来,她猛地灵机一动,拽着男人的衬衫袖口道:“你帮我推一下车。” 陆仰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根本懒得理她。 唐言蹊非常聪明地把他的西装外套往身上一穿,仰着脸,笑得像春风里的一树桃花。 玉颜粉面,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反正你也不穿,借我穿穿你应该不介意吧?”她这么问着。 陆仰止还是没说话,单手推着车往前走,看也没看她,“你要买什么。” 他一向自以为身材匀称,不属于肌肉发达到可怕的类型,而唐言蹊也是网上说的女神身高,是踩上高跟鞋能装一装御姐的人物。 可是为什么这女人披上他的衣服,外套的衣角刚刚好截过她的臀线,让他蓦地有种她那么娇那么小的错觉? 唐言蹊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刹住脚,指了指旁边的冷冻柜,“买鱼。” 陆仰止看了眼那一条条铺在冰渣上的鱼,眉头一蹙,冷声道:“不要。” 唐言蹊以为他是在担心她吃鱼过敏,信誓旦旦地表忠心:“没关系!谁让我是相思的亲妈呢?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为了我女儿的身体,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以怪异的眼神瞥她。 男人亦是无声睇了她半晌。 “相思的亲、妈,你既然知道你女儿在长身体,就应该知道她从来不吃这些不新鲜的东西。” 他刻意把“亲妈”两个字咬得很重,嘲讽之意昭昭。 唐言蹊“哦”了一声,有点失落,“这里又不是菜市场,就算是菜市场,到了下班的时间也没人卖鱼了呀……” 她叹了口气,给出结论,“现在根本买不到新鲜的鱼,不如……” 眼珠转了转,聪慧又狡黠地笑,“我们去河边钓一条?” 陆仰止,“……” 眼见男人面容冷峻地转身就走,唐言蹊立马跟上,“你说话呀,你不觉得我的提议很天才吗?” 男人忍无可忍,“唐言蹊,你的脑子是被狗啃了吗!” 女人被他吼得一愣。 两秒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踮着脚尖,抬手去抚他的眉心,从目光到声音都很温和。 温和得不像那个充满罪恶与恐怖的世界里,被人尊称为“毒祖宗”的她。 “知道你心疼我。”女人抿着嘴笑,“好吧,晚上不吃鱼,我不喜欢。” 陆仰止一口气噎在嗓子里。 唐言蹊将身上的外套拢紧了些,眉眼间星星点点缀着散不去的暖,“那我们去买点酒吧。” 他的脸色稍霁,“家里有。” 陆家在郊区有个专门拿来藏酒的酒庄,他时不时就往家里带两瓶。 “那不一样的。”她扯着他的袖子,往进口商品的方向走。 男人敛眉低目,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她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衫。 他原本想问她去哪的问题蓦地溶化在了唇齿间。 有什么可问的。 被这样一双手领着,去天涯海角,又如何。 唐言蹊本意是让他帮忙推车,自己把衣服穿上,可是穿完衣服就忘了车还在男人手里推着,他也好似不记得这茬事了,于是购物车到了他手里以后,再没回去过。 离开了冷冻区,她身上披着那件加厚的外套又觉得热。 一边专心挑着酒架上的酒,一边脱下来顺手就丢到了男人的臂弯间。 男人的眉峰微微一动,薄唇抿成冷锐的直线,却,仍是不发一言。 说什么做个贤妻良母,到最后所有东西还不是下意识都丢给了他。 唐言蹊…… 这个世间所有难题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觉得棘手和烦躁。 “找不到。”女人很泄气地抬头,脸蛋上蒙着一层懒洋洋的小不高兴。 他嗤笑,“你指望在超市里找到什么好酒。” “不是好酒。”她把头发挽在耳后,边说又边低头去找,“就是在美国的大街小巷随处都能买到的平价酒,bud light,我以前在监狱里都喝过,大的酒庄、代理商反而买不到,我以为超市里可能会有的。” 男人闻言眸光一僵。 再也听不到她后面说了什么。 全副心神都放在她那句“我以前在监狱里”上。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愠怒,倏地想把她揪起来带走,到最后也只是握紧了推车把手,沉声讽刺道:“你倒是对那段日子念念不忘。” 那段弃他而去的日子。 唐言蹊摸酒瓶的手顿在空中,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情绪,抬头看向他。 “你生气了吗?”她问。 男人无动于衷,“我生不生气重要吗。” 她还不是想走就走。 就像她说来就来一样。 唐言蹊走到他面前很近的地方,抬头看着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陆仰止,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说,那五年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 她说得很安静,听不出太大的起伏,也不带什么怨怼什么委屈,只是平淡无奇地陈述而已,“找它不是为了怀念,那些东西没什么可怀念的。bud light也委实算不上好酒——比以前在家里喝得差出十万八千里了。” 她说着,轻轻一笑,“我只是没喝过那么廉价的酒,所以想让你也尝尝看。想着也许你尝过以后就能明白,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回家,不想你。” 男人纹丝未动的黑眸里终于攀上一丝不明显的裂纹。 他忍着想要将她压倒在酒架上的冲动,嗓音低沉暗哑地开腔,“后悔?” “不后悔。”她想也不想,“我虽然不是特别通晓人情世故,智商也没有你高,但是我长这么大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同样的事,再来十次二十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男人定定地望着她。 那目光沉郁到让她近乎窒息。 就在唐言蹊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溺死之际,他却锋利而冷漠地扯开一抹笑,手掌捏住她的下颚,“你还真是明白怎么说话能让对方生气。” “我也知道怎么让你心疼啊。”唐言蹊迎着他寡淡深邃的五官,“但是我不想,你一疼我也该疼了,我这么爱你,舍不得的。” 男人呼吸一沉,松开手,“走了。” 唐言蹊又像个小跟屁虫那样跟在他身后,“不买菜了吗?” 他没答言,却用行动表明了一切。 去了趟超市,结果是什么都没买。 唐言蹊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站在超市门口抽烟的他,夕阳西下,残红如血,实在是个怎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气氛。 而他,也透过车窗上暗色的玻璃膜,眼神深深地落在她身上。 …… 抽完烟,陆仰止回到车上,系上安全带,果决利落地踩下油门往市中心开。 这个时间进城的路不堵车,很快就到了陆家别墅。 唐言蹊没能按照预想中的抱着大包小包进门,感觉有些气馁。 刚进门就闻到了厨房里的香气,秒秒钟把这种气馁的情绪推到了顶峰,“她们为什么都开始做饭了!” 陆仰止面无表情地拆开领带,冷笑,“你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相思都吃完饭了。” 唐言蹊这才意识到,她吃饭的时间晚,小孩子睡得早,自然吃饭的时间也早。 她还真是个不合格的妈妈,以前偷偷来陆家看过相思那么多次,到现在却连女儿的作息都拿捏不准。 唐言蹊不想浪费在这个家里呆着的一分一秒,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不愉快,推着他上楼,笑着道:“去把衣服换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回到家里要先换居家服,你那身西装又冷又硬又刻板,一点都不好看。” 陆仰止也不拒绝,就容她这么推着自己往楼上去。 宋井从书房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瞠目结舌。 正要说什么,接触到男人的视线,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低头,只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唐言蹊轻车熟路地把他推进卧室,“居家服在哪个柜子里?” 她这样问着,手里也不闲着,已经随便打开某扇柜门。 蓦地,一怔。 这衣柜里…… 衬衫、西装、领带,所有东西的格局都与五年前别无二致。 依稀就还是她离开前那晚的场景,熟悉得让唐言蹊陡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一直就知这男人对她费了心思。 可是越往他的生活里走就越是能深刻的体会到,他在她身上究竟费了多少心思。 男人双手抱臂站在她身后,似乎察觉到了她在看什么,眉心一拧,大步走上前,“我自己来。” 唐言蹊却转过身,面对着他,手背在身后,轻轻关上了柜门。 她靠在柜子上,仰头看他,“陆仰止,我也不知道明天你是不是就彻底跟我说再见了,所以本来想今天给你做顿饭吃的。” 男人动作一滞,脚步亦是停了下来。 “不过也无所谓。”她歪了歪头,伸手去解他的领带。 就在床边,如同五年前她多少次在这张床旁为他系上领带的样子。 她笑嘻嘻道:“不能给你做饭吃的话,那你吃我吧。” 陆仰止的胸膛微微一震,狭长凤眸里掠过一瞬暗芒,惊心动魄,“你说什么?” 女人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菱唇一动就好似一个吻,“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 男人猛地抓住了她在他胸前作弄的手,抵在她身后的衣柜上高高扣住。 俊脸逼近她,目光也沉暗得吓人,“唐言蹊,你想清楚。” “这有什么可想的。”她厚着脸皮与他对视,“今天我是陆太太,你是陆先生,夫妻之间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说完,没见到男人有下一步动作,于是故意凑近些,在他旁边吹气,“还是陆总你上了年纪,做不——” 这次陆仰止总算动了。 膝盖一顶,就这么突兀地把她的两条腿顶得分开。 “接着说。”他的脸沉得能滴出水。 面前的女人却一丁点怯意也无,眼尾不经意地这么一挑,比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还要勾人。 “我说,陆总你上了年纪,做不动了。” “还有呢。” “还有?”唐言蹊以为这一句就够把他激出火来的,怎么还是小看了他的城府和气度。 于是她想了想,咬牙继续道:“还有你可能累了一天,体力不支?” 果不其然,男人的面色在无形中变得更难看了。 “再不然就是你没胆了。”唐言蹊十分坦率道,“怕你未婚妻知道你在家养了个我,所以你不敢跟我睡。要么就是你怕我太贵,你给不起我要的价——” 他终于不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嘴。 毫无温柔怜惜可言,称得上是碾压着她的唇在动,舌尖突破她的牙关,摩擦得唐言蹊能品尝出血丝的味道来。 “我是没你胆子大。”夺走她口腔里最后的空气,他冷冷丢下这么一句,手掌扣紧了她的皓腕,“唐言蹊,你最好把你刚才说的每个字都记清楚了。” 她头晕目眩地深吸气,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为什么?” 不清醒归不清醒,却还记得往他身上凑。 她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身上,陆仰止再是正人君子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同一个地方涌。 “不为什么。”他勾唇,笑意不达眼底,一字一字都冷得下霜,“好好记着自己是怎么为这些话付出代价的。” 唐言蹊神游天外的思绪被他的话音扯回来。 她定了定,忽然笑了,“好啊。” 而后贴在他身上,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调调轻声道:“陆仰止,你厉害你就来撕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