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猫猫game》 第1章 第一次躲猫猫1 刘胜华什么都不想看,也没法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出去? 迷茫中有人好像用当地土话说了句“表整着噻”,铁门就咣当一下关上了。这关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刘胜华的灵魂在这一瞬间飙出体外,窜至半空,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身躯就像一只瘫在地上的鸡,被一把不知哪儿来的刀凌空劈下,一刀就斩断了鸡头,只剩下那无头的鸡身在血泊中挣扎。挣扎吧,挣扎是徒劳的,但是仍然要挣扎,这是动物的本能。 牢里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像是有十多个人吧,刘胜华就站在哪儿发呆。一个声音说:“靠墙站着起!” 刘胜华犹豫了一下,用国语说:“对不起,我听不懂。” 那人用发音有点怪的普通话说:“你靠墙站。” 刘胜华站到墙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这些人会不会动手。虽然刚才三哥说了进来不会挨打,可是他的话信得过么?还记得那句名言么?“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不如相信自己口袋里的钱。”问题是,在这里只怕连钱也无法相信,你只能把自己交给上帝,祈求他老人家不要太讨厌你,让你不要死得太惨。 那人问:“看你样子斯斯文文,也不会是杀人放火的。你做什么的?” 刘胜华用很害怕的声音说:“我是金风度假村的会计。” 那人说:“噢,那是个体面人哦。是不是拿了老板的钱去嫖去赌了?” 刘胜华连忙点头:“是的是的。” 面前的人样子慢慢清晰起来,旁边另一个清秀些的人问:“你是什么文化?” 刘胜华说:“大学。” “呵哦,我第一次见大学生哦,素质好高呵。”清秀些的人声调中有些许兴奋。 刘胜华的心稍稍平和了些,看来凤凰掉进鸡笼了,但愿这鸡头能网开一面。 先开口的那人说:“你进来了就要守规矩!这里不是度假村,是牢房,明白埋有?” 刘胜华鸡啄米似地点头。他知道这一带的人说国语发音不准,把“没有”说成是“埋有”。 那人又问:“你是哪里人?” 刘胜华说:“广东人。” 那人有兴趣了:“你会唱粤语歌吧?” 刘胜华马上看到了希望:“会唱100多首吧。” 那人也兴奋起来:“欧耶,以后你每天都要唱歌给我听!” 清秀些的人趁机说:“小伟,就让他睡我身边吧。”小伟点点头,另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就对其他人吆喝道:“你们统统挪过去!”十几人纷纷挪铺盖,在大通铺上让出了一道窄小的空间,清秀些的人对刘胜华说:“你今晚跟我睡,我俩合着盖一床被子。” 刘胜华松了一口气,看来遇到贵人了,不但免了挨打,还睡到了好位置。到底是自己有坐牢的命,还是因为会唱歌是件好事情? * * * 坐牢也要讲命的。 命好的人去坐牢,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干活,指手划脚,还可以带几个小弟。命苦的人去坐牢,每天干十几个小时苦活,累得半死,还动不动被打被骂。各位没有坐过牢的朋友肯定想不到这里面的名堂,坐过牢出来的朋友一般都不想说,那种经历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大凡有坐牢经历的朋友都很有忍耐力,因为他们知道,能有一份工作,能吃饱肚子,能在天黑以后睡一个安稳觉,竟然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 * * 四点钟光景,晚饭来了,洗好的碗从小小的窗口递出去,又装了饭一碗一碗地递进来。颜色全白,白白的米饭,上面有几块白白的包包菜。刘胜华没有胃口,把那碗饭看了几次,就是不想吃。小伟说:“刚进来,肯定吃不下,过一个星期包你像狗一样抢!”他用脚把那碗饭往前一推:“你们哪个不饱的,来分了它!” 话音刚落,三四个人就冲过来抢。小伟喝一声:“抢哪子?不好好分我就倒进粪坑里!” 想抢的人就地僵硬,气氛如同半夜。小伟对五大三粗的人说:“猪头,你来分给他们!” 原来五大三粗的人唤作猪头,猪头过来把饭细细地分在四个碗里,看一下,又把多的那碗匀一些到少的碗里,再看一下,满意了。他抬头对那四个眼睛放光的人说:“我们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要做到和谐坐牢!” 刘胜华听了,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四个眼睛放光的人捧起碗,风卷残云一般把饭扒到嘴里,这才意犹未尽地吐了一口气。刘胜华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再看了看周遭,才想起来小伟好像没吃饭。是的,小伟没有吃,猪头没有吃,清秀些的人也没有吃,还有一个模样长得像外国人的也没有吃。他们也不饿? 吃完饭大家开始洗澡,解大手。清秀些的人告诉刘胜华,每天放风两次吃饭,要解大手尽量安排在放风时间,到小院子解,在号子里解大手会很臭,影响大家。还有,新来的人要先洗澡,把衣服全部洗掉,保持卫生。号子里住十几人,一个有病就会传染大家的。你现在就要洗。刘胜华马上脱衣服洗澡,天气还凉,水泼在身上起鸡皮疙瘩。他不敢怠慢,怕惹恼了小伟没有好果子吃。一干人没事做,围成一圈看刘胜华洗澡,刘胜华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下面就有点发硬。像外国人的那个就笑了:“洗冷水还会鸡巴硬哦!”有人就说他的好粗,有的说他的不长,有的说他毛少。刘胜华让人一笑,身上反而热起来,赶紧洗好穿衣服;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放风时间就结束了。 回到号子里,又是黑呼呼的一片,大家没事就各自聊天。清秀些的人自我介绍,说名叫沈义,是开车撞了人进来的,家里的人正在外面活动,估计很快就能出去。小伟是号长,就是这间牢里的大哥,凡事要听他的。睡在他旁边的叫猪头,是号长助理,小伟有什么指示说一声,猪头就会去办。 刘胜华说:“他名字叫什么?叫他猪头不礼貌哦。” “什么狗屁礼貌!”沈义撇撇嘴:“你们知识分子才讲礼貌,你知道为什么不打你?刚才政府说了‘表整着噻’,就是交待不要打你,看来你还是外面有人的,要不早揍你了!” 刘胜华心里叫声万幸。沈义又说:“你就叫他猪头,没事的,你叫他名字他反而不习惯了。他真名好像叫林平吧。” 沈义悄悄说:号子里睡觉有讲究的,靠最外面的最通风透气,那是号长老大睡的。猪头是号长助理,睡了第二位。睡第三位的就是像外国人的那个,是新疆人,名字好长好长,大家就简称他亚可夫。第四个就是沈义,刘胜华沾了沈义的光,睡了第六位。其他的人按入监的先后排过去,一直排到厕所那头。不用说,厕所边的空气肯定最差,只能让新鬼来睡。 新鬼?刘胜华觉得这个词用得倒也贴切。 沈义是个乖巧之人,一下就看透了刘胜华的想法。他说:“你有没听过这么一句话: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刘胜华点点头。 沈义说:“我们这里还有下半句:坐牢能把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刘胜华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义说:“睡最里面那个你看到么?他不是新鬼,他是副号长,叫王敏。” 刘胜华说:“就是那个缺了两个门牙的?副号长呵,怎么待遇这样差?还比不上新鬼。” 沈义说:“你还想要待遇!坐牢又不是度假,是没有待遇的,叫处遇。副号长睡在后面是政府规定的,一头一尾监视着犯人,不让犯人自杀!” 刘胜华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政府,是指警察么?” 沈义说:“是呀,习惯了都叫政府。我呸!什么政府,古时候不就是一狱卒么?人模狗样的,也叫政府!” 天色渐渐暗了,昏黄的灯泡亮起来,号子里显得超阴森。刘胜华看看大铺,从门的这头一直到里边厕所,占了号子里一大半面积。剩下的就是一条窄窄的走道,以及走道尽头的那个蹲厕。整间房子就像一个竖着放的长方形盒子,向上有两层那么高,房顶是铁栏杆,上面有荷枪的军人走来走去。刘胜华想,就是让武林高手来,施展轻功也没法跃上那么高的距离。况且上面还是铁栏杆,还有持枪的军人。看来要逃跑的话,这个方向肯定行不通。 正在胡思乱想间,房顶上的人“嗨”地一声,把刘胜华吓了一跳。他抬眼望去,小伟也“嗨”了一声,向上面那军人挥挥手。那军人摸摸索索,却用条绳子吊下一包东东来。绳子垂到约莫一人高,小伟就伸手去接,把东东解下来,绳子又循原路缩上去。小伟满高兴地说了几句谢谢,打开包,使劲地闻了几闻,舒一口气。这时满号子都闻到了,那是烤鸭的香味! 猪头这才把几碗盖着没吃的饭摆出来,沈义和亚可夫也坐过去,四个人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刘胜华明白了,这四个人就是号子里的领导,传说中的牢头狱霸。 他转了个身,以免看着别人吃饭不礼貌,却和旁边的人的眼光不期而遇。天呵,那人的喉结抖动着吞了几下口水,眼里那饥饿的凶光简直就像是一匹狼! * * * “日子难过天天过,埋有哪个不能过!”小伟对刘胜华说:“唱首歌,《相思风雨中》。” 刘胜华坐到小伟身边就开始唱,这歌在这几天几乎天天唱,小伟可是百听不厌。一开始刘胜华是很认真地唱,可是唱多了就会有点反应迟钝,就混着混着唱。然后刘胜华就发现,小伟并不在乎唱得怎么样,而在乎有没有唱。有次刘胜华在那儿唱,小伟他们几个人坐着喝茶,小伟就说:“瞧瞧,刘胜华在唱歌,我们喝茶,不就和歌厅差不多?只是没有酒。”刘胜华在心里看不起小伟,觉得这人粗鄙不堪,但至少在这个号子里,小伟活得最好。自己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一个人,现在不就要为他唱歌?唱着唱着,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在酒吧卖唱的歌女,等着客人来点。《相思风雨中》?还不如唱一首《何日君再来》。 今天小伟却心情特别好,叫刘胜华坐近点,喝口茶。刘胜华不想喝,嫌脏,那一碗茶几个人喝过来喝过去,也不知有病没病。但他怕小伟不高兴,就勉强喝了一口,道了谢。小伟说:“谢个毬,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麻烦,喝茶还要谢。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相思风雨中》么?那是我以前去酒吧经常唱的,我和小红一起唱。” 想来小红就是小伟的女朋友吧,刘胜华作出很想听的样子问:“小红有没有来看你?” 小伟说:“她怎会来看我?我在外面有吃有喝,她当然跟我。现在我什么都埋有了,她肯定又找新的了。” 刘胜华不明白:“她是你女朋友哦,怎么会这样?” 小伟说:“她是我老姘。” 沈义解释道:“老姘就是不结婚的女朋友。” 刘胜华说:“既然这样就算了呗,反正你又不和她结婚的。” 小伟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我喜欢她哦。” 刘胜华不知说什么好,明知是风尘女子,明明不会和她结婚,明知她只爱钱,却还要想念她,这小伟是不是吃错药了? 小伟说:“我在外面最喜欢踢鸡了,除了踢鸡就是喝酒。你喜不喜欢?” “踢鸡?”刘胜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踢鸡?” 小伟说:“踢鸡就是嫖娼哦。” 刘胜华说:“我不踢鸡的,我只喜欢找情人,找一个比较固定的,讲点感情的,两个人在一起。”他想想要注意不要得罪小伟,就说:“其实踢鸡也满好的,不用被女人纠缠不清。” 小伟说:“踢鸡也讲感情的哟。我每次去找小红,除了应该给的钱我给了,还会另外带她去买衣衫,带她去玩,去吃饭。” 刘胜华问:“你对她讲感情了,她对你讲感情么?” 小伟笑笑:“她对我不讲感情,只讲钱。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刘胜华简直要晕死!小伟虽然粗鄙不堪,但也是个看上去壮壮实实的男人,凭他能在号子里当个号长,也知他在外面是个吃得开的角色。一个这样的男人,竟然会被一个妓女迷住,这才叫做一物治一物,糯米治木虱! 小伟又说:“以后我出去了,还要去找她。” 刘胜华接着话茬说:“看来你对感情还是超认真的。” 小伟说:“一个人总有一点好处吧。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坏人,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但说起感情,我还是专一的。” 刘胜华在心里几乎笑出来,天呵,这也叫专一!他问:“你只有小红一个么?你不找其他女人?” 小伟说:“找,我找很多女人。可是找归找,其他的女人我不喜欢,只是日一下玩玩,我喜欢的只有小红。” 刘胜华想拉近一下距离,就说:“哦,原来你对每一个女朋友都很专一!” 几个人都笑起来。小伟说:“鸡从门前过,不踢是罪过。我们这里的人谁不踢鸡的!一开始还是你们广东人带坏的。” 刘胜华说:“可是广东也没这里开放,我们度假村门前那条路,一溜过就开了十几家酒吧,我数过,有十三家。我每次从那儿过,小姐就招呼我进去。我怎会进去哟,看着那环境就不上档次。后来走过多了,她们就会说,别叫他,他不会进来的,他在度假村工作!” 小伟说:“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素质高,要讲档次。不就日个b么,我们米粮县可没那么多讲究。你是在省城交女朋友吧?说来听听,交了几个?” 刘胜华说:“交了三个。一个是印刷厂的,叫小谢。一个是电视台的,叫九红。还有一个是医院的,叫丽丽。” 小伟说:“你也很花的哦,就交了三个!” 刘胜华说:“我不算花的,我是一个一个来,一个不行再一个的。第一个想和我结婚,可是她明明是离婚的,却告诉我是未婚。第二个老叫我给她买房子,我没钱买就分手了。第三个我很喜欢她,只是拖过她的手,可是她还没表白,我就进来了。” 小伟说:“那没事,等你出去了再找她。” 刘胜华很黯然:“到我出去,恐怕她早就嫁给别人了……” 小伟说:“怕什么,这年头只要有钱,还怕没老婆!妈的b,这一久没有碰过女人,老子饿慌了!” 第1章 第一次躲猫猫2 * * * 一个叫做畜生的犯人要回家了,小伟说:“你们哪个要给家里捎信的,叫畜生给你们带,记着叫家里带点钱来!” 几个人就把纸条给了畜生,畜生藏好,走了。 * * * 刘胜华很快适应了号子里的生活,每天早上,房顶的哨兵会来吆喝一声,牢里的人就赶紧站成一排报数,然后就听见报数的声音一间一间地传过去。洗完脸后有一段时间就专门给大家背诵监规纪律,那监规用黑漆写在墙上,有“十不准”之类,其中有一条专门不准搞同性恋活动。如果背熟了,在小伟那里背一遍,就可以休息;背不出来的天天背,背熟为止。十点钟左右开早饭,吃饭、放风,难得地看看院子里那一小块蓝天,运气好的还可以晒晒太阳。然后又赶鸡入笼一样把人关进号子里,中午没事,可以睡睡觉。睡醒后大家眼巴巴地等着下午开饭,四点钟的放风时间较长,可以洗澡洗衣服什么的。然后又回到号子里,碰上干部心情好的话就通过墙上的小喇叭放些歌曲进来,那就好像过节一样,大家兴致勃勃地听上一两个小时。然后又是晚点名,又是睡觉。 刘胜华很快就饿得不行,每天吃两顿,每顿只有一碗饭。碗是够大的,却松松地装上大半碗,填进肚子里和没有吃差不多。菜要么是水煮包包菜,要么是水煮马铃薯,当地人叫“洋芋”,清汤寡水的没一点油。每星期吃两次荤,有几片肉,却又掺在菜里煮过,早被煮得没油没味。打饭的也是犯人,据沈义说平时住在另一间号子里,每天出来做两顿饭,煮熟后打给各号犯人吃,然后回去睡觉。这一来本地人的优势就得以充分发挥,你和那打饭的认识的话,他会认着你的碗,往里面多放几片肉。别说肉吧,他把那肉汤打一勺浇下去你的碗里,你就受用不尽了。 在这方面,猪头很会来事。在没肉吃的日子里,他很大方地公平公正公开,所有的碗(只有一个例外)统统摞成一摞推出去装饭,装好以后拿进来谁也不准动,等到全部摆成一堆儿,就让某人先挑。这个某人是轮流坐庄的,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反正人人有份,轮到了就可以先挑一碗你自认为是装得最满的。刘胜华开始还比较满意,这样毕竟给了每个人一个公平的机会。可是过了几天,他就看出端倪了,每逢吃肉,猪头就蹲在门边,饭一进来他就喊:“快吃,快吃,今天也不知有什么事!”等各人把饭都吃着,他们那四人的饭才从外面进来,刘胜华一眼就瞥见那碗里的肉比别人要多。刘胜华当然假装没看见,他告诫自己要忍着点,凡事少说话。有回有个新来的傻兵不懂事,嘟囔了两句,猪头劈脸就给了傻兵一巴掌:“你妈卖b!叫你来改造,你倒成了演说家,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把你和谐掉!” 傻兵虽然傻,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蹲下去一声不吭。猪头这一巴掌比新闻联播还要起作用,从此天下太平,号子里的人不再因为吃饭有意见。 只有一个例外是亚可夫,亚可夫是少数民族,不吃汉族的东东,所里专开一个锅做饭给所有他这类人吃,所以他的饭要另打,碗要另洗。刘胜华曾问亚可夫,说所里其实可以把他们所有民族(当地土话把少数民族统称为“民族”)集中住在一起,那可以少了许多麻烦。亚可夫笑笑:“政府就是怕我们聚在一起会闹事,才特意把我们分开的。你不知道我们民族的特点,就是齐心,聚在一起力量会大了n倍。哪像你们汉人,胆小怕事,还狗咬狗!” 刘胜华正担心小伟听了会不高兴,小伟却也说:“这里的民族厉害着呢,听老一辈人说,文化大革命时,有个副省长是外地来的,不懂事,提出全省大养其猪,改善生活。结果回子到省城去游行,和解放军打起来,死了超多人,最终那副省长调走了,再也没人提养猪的事。嘿嘿,政府也要给回子几分面子。” 亚可夫说:“其实很简单,我们不怕死,大不了和你拚命。这世界就这样,有理的怕没理的,没理的怕耍横的,耍横的怕不要命的。” 亚可夫不光是吃饭另装,连洗衣服也不用大家共用的盆子。刘胜华看他洗衣服吃力,就要帮他,亚可夫说:“不用不用,我是怕传染你们不好。” 原因是亚可夫有性病,鸡巴烂了好长一段时间,所里的医生给过他药,但是吃不好。亚可夫提出去医院看,所里没批,说案子没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按规定不能出外看病。性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号子里挤着那么多人,很容易传染。亚可夫每逢放风时有太阳的时候,就脱光了在太阳底下晒,大家就惊叹他的鸡巴超大。亚可夫说:“大?大个毬!我们那儿的人比我大的多着呢,我们这民族就是毛多鸡巴大!” 亚可夫和小伟没事时就交流踢鸡经验,一举一动,一招一式,说得活灵活现,如同亲历现场。亚可夫说到激情处,就会硬起来,一硬起来就大得吓人,然后他就五个打一个把它打出来,一边打还一边舒服得直哼哼。刘胜华想这些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能边说边做。不过有时又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因为亚可夫那物件不光是又粗又长,还因为溃烂而血迹斑斑,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刺激性,可以活动一下因坐牢而麻木的神经。 小伟说:“你确实是厉害,我在外面踢鸡踢多了,遭了好多次,就去打针,打好了又去踢。来来回回好几次,搞得我现在都不硬了。” 刘胜华也把自己的经历搬出来晒。他刚来米粮县时,不会吃辣,一点点辣都受不了。可是吃着吃着,就慢慢体会到了辣的妙处;再吃下去,才发现辣里别有一番天地,那绝对不是不吃辣的人所能感受的。就这样吃着吃着,对辣竟上了瘾,越吃越板扎(“板扎”是当地土话,“很棒”的意思)。某一天,刘胜华觉得身上发痒,他没在意,几天后那痒开始厉害起来,生殖器处还长出小红点,痒得只想挠,越挠就越痒,越挠就越硬。他跟老板请了半天假,跑到县医院去看,才进门就没有了信心。说是县医院,可是里面那氛围一大股乡下味,看见那些医生护士都是鬼头鬼脑的,好像才从田里上来刚洗了脚。他找了个男医生,说了症状,男医生叫他脱下裤子,扒拉了一下他的鸡鸡,就说是性病。刘胜华很不高兴,说这不是性病。那医生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性病的人多着呢,打个大针就好了。”刘胜华说:“不是不好意思,本来就不是性病。我有没有性病我会不知道么?我从来不去嫖娼,得不得性病我最清楚!”医生无语,给他开了药方,叫他去交钱。刘胜华一看那字,却不是平常那种龙飞凤舞如天书般看不懂的字体,而是像小学生学写字的那种娃娃体。交了一百多块钱,打大针(输液)打了两小时,又拿了几包药丸回去,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几天后仍然痒得不行,刘胜华就在办公室里诉苦,恰恰被一个同事黄建平听到了。黄建平看了看他的鸡鸡,说:“什么性病呵,太简单了,这叫热毒。你吃辣椒吃多了,热毒积聚在身体里面没有发散出来,就会全身发痒。你去买几包三黄片,一吃就拉,拉上它两天就好了。”刘胜华去买三黄片,才两毛钱一包,果然一吃就拉肚子,一拉两天,身上的红点全消失了,再也不痒。他一高兴就把黄建平拉去吃饭,说黄建平解决了大问题。米粮县医院的什么狗屁医生哦,看他们写的那几个字就知道没水平!” 小伟却说:“县医院的医生可以呢,当地人找他们看都说很好滴。” 刘胜华只好说:“那可能是我水土不服,他们看不好我这外省人。” * * * 这天沈义又被过堂(提审),去了好久都不回来。猪头猫在门边对着门缝往外瞧,瞧了半天什么都瞧不到,不禁焦躁道:“妈卖b,这么久都不回来,我就等他带好东东回来吃!” 亚可夫懒洋洋地说:“他要回家了,还有什么好东东给你吃?” 猪头不解:“他家里来看他,肯定要带吃的来。” 亚可夫说:“所以说你是猪头!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刚进来时什么都不懂,给你一哄一吓也就叫家里拿钱来了。关上一阵子熟门熟路了,看穿你那把戏,加上现在又要走了,才不理你哩。” 猪头说:“沈义这人很好的,不会这样。我们不打他不骂他,对他客客气气,大家就像朋友一样!” 亚可夫说:“我们来打赌,他进来时必定两手空空,你信不信?” 猪头来神了:“赌就赌,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也不怕谁。赌哪样?” 亚可夫说:“赌洗一个礼拜的碗!” 号子里的规矩是新鬼洗碗,一直洗到下一个新鬼来为止。有时运气不好没有新鬼来,那洗碗的就要洗好久。有时一个新鬼刚到,还没来得及洗碗,另一个新鬼又到了,大家就说:“靠,这人运气超旺!” 过一会沈义进来了,果然两手空空。大家问他情况,他说是家里老爸来了,老爸说外面已经都打点好了。沈义开车时不小心,把一个人撞死了,本要判刑的,家里人托来托去,找到死者家属,说别让司机坐牢,反正人死了,坐牢也坐不回那条命,不如要点钱养家活口。家属想想也对,谈来谈去以9万元成交,向检察院撤诉。然后又请检察院吃饭,检察院吃完饭后说,立案了就不能撤,但可以拐个弯,判个缓刑,实际上和不坐牢一样。检察院做中介又找到法院的人吃饭,最后把事情敲定了,下个星期就可以回家。 一号子的人都羡慕沈义,只有猪头板着脸问为什么不带点吃的进来。沈义说:“我也说我老爸,怎么来一回两手空空的?老爸说家里又赔钱又请吃饭,早已吃完了谷种,还找人借了钱。现在就等着我回去苦钱还债哩。” 刘胜华知道当地人把“挣钱”叫做“苦钱”,可见挣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很苦的。这儿的人命也恁不值钱,才9万,想想都心寒。 沈义把刘胜华拉到一边,细细声说:“胜华,在我所有的朋友中,从来没有一个大学生,我看你的样子,看你写的字,真是不得了,真是个文化人。我交你这个朋友,以后你出来后,记着给我写信,也可以到我家去玩。你记一下我的地址。” 刘胜华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沈义,是沈育,当地方言yi和yu是不分的。沈育说,他刚进来时日子也不好过,后来家里拿来300块钱,全给放到小伟的账上,才睡到前四位,也能和小伟一起吃饭。沈育还说,以后判了刑送去监狱,也是一样的道理,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要不根本没法过。正说着,小伟踅过来,问他们说什么悄悄话。沈育说,他正教刘胜华以后去到监狱应怎样做。小伟说:“不怕滴,有文凭,在监狱里累不着。我说个顺口溜你听:有关系就吃关系,没得关系吃人民币,没得人民币吃学历,没得学历吃力气,没得力气吃霉气!刘胜华是大学生,去监狱里面做个老师,板扎得很!” 话没说完,铁门咣咣地响,一个新鬼被带进来。小伟兴奋地说:“好久没得新鬼进来,这回要好好玩玩!” * * * 新鬼看上去四十多岁,一脸胡茬,一双大手全是骨节,一看就是个老实得掉渣的农民。铁门关上后他看不清号子里的情景,过一会眼睛适应了,就一屁股坐在床上。猪头飞起一脚,把新鬼蹬了个屁股墩,骂道:“进来就坐,规矩也不懂,一看就是没得文化的土贼!” 新鬼吓了一跳,爬起来站着,不知怎样才好。小伟说:“蹲在墙边,给我老实点!” 猪头浑身都冒着精气神,背着双手,踱着方步,逡巡着问:“你喊哪子名字?” 新鬼说:“王宜生。” 猪头问:“哪个宜?” 新鬼说:“晓不得。” 猪头恨恨地说:“真是文盲加法盲加流氓!连自己名字都晓不得写!你犯哪子罪?” 王宜生就有些激动了:“我没犯哪子罪!他们吃撑了把我抓进来!我们老老实实种田,咋个会犯罪?” 猪头笑起来,脸上的肉拧得很难看:“呵哦,你没得犯罪,那你的意思是说,政府是冤枉你?共产党不英明?社会主义不好?现在抓错你,要给你赔礼道歉,请你喝酒?” 王宜生被猪头绕进去出不来,有点结巴:“没有,我没有说政府不好。我是说……我是说,我没有犯罪。” 小伟甩手就给了王宜生一耳光:“你没有犯罪?你再说一句没有犯罪?” 王宜生呆了:“你为哪样打我?” 小伟甩手又是一耳光:“为哪样?就为你说这句话!你说你没有犯罪,那就是说抓你进来是错的!就是说政府冤枉你!你好好跟我说清楚,你做了哪样事,会被抓进来?” 王宜生说:“我就是上山砍了两棵树,那两棵树还是我爹老倌种的。我还是小娃娃时我爹老倌就带我上山,我看着他种下这两棵树。这一久我妈病了,家里面没得钱,我要钱给我妈瞧病,我就把树砍掉去卖,给我妈瞧病。村长说我砍国家的树,喊我把钱给他,我不给,我说我妈要瞧病。村长说一人一半,好处大家分,我不给,我说一半钱怕是不够我妈瞧病。村长就去报案,说我砍国家山林,警察就来逮我。我说我没有砍国家山林,这两棵树是我爹老倌种下的,我砍了也不为哪样,只给我妈瞧病。我晓得村长老早巴早就恨我,恨我过年过节不送礼给他。我不是不想送,是没得钱,没得法子。我没有犯罪,我没有砍国家的树,那两棵树是我爹老倌种的……” 小伟打断了王宜生的话:“你少跟我啰鸡巴嗦,政府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整个山都是政府的,你就敢说那两棵树是你的?真是笑话!你现在是坐牢,要守规矩,咯晓得?” 猪头踱过来说:“我来跟你说说规矩,每个新鬼进来,都要过鬼门关。我们是公平的,给两样你挑,一样是每个人给你两个馒头,还有一样是给扑克牌你抽,你抽着哪样就吃哪样。你挑吧。” 王宜生说:“我不挑,我不是新鬼,我没有犯罪!我要跟警察说清楚,我要回家,我妈还要去瞧病!” 猪头的脸色不好看了:“狗日的,我坐了两回牢,真的是还没有看见过你这种二气滴!你不挑,我帮你挑,每人给你两个馒头!” 每人给两个馒头就是每人打两拳,猪头率先出手,两拳就把王宜生打得捂着胸口蹲在地下。跟着又有一个人打出两拳,王宜生的鼻子立刻见血。王宜生痛极大喊:“不要打我!我没有犯罪!”他一边喊一边向门边走去,想引起外面的注意。小伟一脚把王宜生踢倒,又加上几拳:“看来不好好调教调教你是不会长进滴,来,朝死里整!” 几个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王宜生打得鬼叫鬼叫。刘胜华吓得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小伟说:“刘胜华,你怎么不动手?” 刘胜华支吾着说:“我从小到大没有打过人,我不会打。” 猪头说:“不会打也要打,一打就会。你不打他,我就要打你!” 刘胜华看着王宜生瘫在地下抽搐,自问实在下不了手,心一横,说:“我真的不会打,你打我吧。” 沈义急得要死,急切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来帮刘胜华。不料王宜生爬起来,大吼一声,一头撞到铁门上,咣地一下大响,像一个倒空的麻袋,颓然倒地。 这响声确实大了点,房顶的哨兵探头望望,问小伟:“什么事?” 小伟对哨兵笑笑:“埋有事,我们躲猫猫玩。” * * * 十分钟过后,王宜生没有动静,猪头骂道:“这新鬼倒会装b!” 小伟觉得有点不对头,走过去踢了王宜生一下,没反应,又伸手在鼻子上探了探,早没了气。猪头也看出端倪,走过来,问:“挂掉了?” 声音虽然不大,却不啻一声炸雷,整个号子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小伟却没事人一样,夸道:“这人性子烈,是条汉子!” 他略略想了想,转过身来对全部人说:“有人问起,就说是躲猫猫玩撞到门上去了,一切事由我来解释!” 仍然鸦雀无声。 * * * 刘胜华后来才知道,躲猫猫是当地土话,意为捉迷藏。 捉个迷藏,就会捉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今年夏天真冷…… 第2章 很傻很天真的傻兵1 沈育说:“躲猫猫就是捉迷藏,没有哪个小孩没玩过的。” 刘胜华心想:“是的,没有哪个小孩没玩过捉迷藏的,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捉迷藏会捉死人的。你当人家是白痴哦,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号子里那么多的目击证人,且看你小伟怎样逃过这一关!警察何消用脑子想,就算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事情的发展永远都让人出乎意料。小伟让哨兵喊政府来,说有人病得不行了,得送去医院抢救。大约过了半小时,所里的医生才慢腾腾地进来,扒开王宜生的眼睛看了看,颇不耐烦地问:“咋个整着滴?” 小伟说:“几个人躲猫猫玩,一头就撞着铁门上,晕死掉。” 医生说:“怎么你们老是有麻烦事来烦我?吃饱了撑的不是?小狗日的!” 医生甩甩手出去了,又过一会儿,几个煮饭的犯人进来,把王宜生抬出去。小伟就叫傻兵把地下的血迹擦干净,傻兵有点不乐意,一边干一边嘟嚷着说:“晦气!本以为来了个新鬼我就不用干了,这新鬼却又死得恁早!晦气!” 小伟笑了:“这狗日的嘴里一天到晚b咕噜b咕噜,口才倒好!现在算是好日子哩,过一久活一来,有你干的!” 刘胜华问沈育有活干是什么意思,沈育说,所里不会让在押人犯白吃饭的,会找一些活回来给各个号子干。比如糊药厂的纸盒子、装东东的纸袋子,诸如此类。有时活太多了,要加班加点地干,干不完不准吃饭,也不准睡觉。刘胜华问是不是有活干伙食会好一点,沈育说那是当然,每周能多吃一顿肉,平时装饭也能装满点。最重要的,是政府可以多拿奖金,那心情自然靓靓,那犯人吃苦头就少了。 刘胜华问:“犯人的伙食不是国家给的么?” 沈育说:“你是火星人养滴?怎么净说些无厘头的话?做一行吃一行,国家给我们伙食是不假,但你总要让政府吃一点吧?他们一天到晚守着我们,那么辛辛苦苦,节假日都不能回家和老婆睡觉,难道还要他们自己掏钱做饭吃?给你做这一行,你会不会一点好处都不沾?” 刘胜华默然。是的,现在很多人对贪官深恶痛绝,可是一旦轮到自己当官,却比原来的更能贪。况且不论是不是官,只要有贪的机会,几乎都在贪。沈育的话说得超好,“给你做这一行,你会不会一点好处都不沾?” * * * 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王宜生的事没有人再提起,仿佛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进过这个号子。 小伟没事就逮苍蝇、逮蚊子,刘胜华很仔细地看小伟怎样逮,发现小伟动作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只苍蝇或是蚊子飞过,小伟先不动,看准时机,倏地手一伸,刘胜华眼一花,小伟的手已经回复原状。小伟把手往地下一甩,那只不走运的小东西就被掼死在地板上。 刘胜华想,这么快的速度,堪称武功高手,不知小伟是天生的,还是经过特别的训练? 刘胜华又想到:小伟是很爱干净的一个人,亚可夫的性病看起来那么恐怖,为什么小伟还能让亚可夫睡在第四位?为什么还要四个人在一起吃饭?亚可夫也像沈育那样交了钱?小伟只要有钱连自己的健康都可以忽视? * * * 沈育的判决下来了,果然和他先前说的一样,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三年。他把屁股拍两拍,向牢友们道别,祝大家早日脱离苦海。刘胜华想到这段时间沈育对自己的照顾,不禁眼眶有点湿润。沈育握着刘胜华的手说:“珍重!出来后记着来找我!” 大门咣地关上后,刘胜华恍惚觉得沈育还在身边。却听有人在背后说:“别自作多情了,坐牢的人说的话都不作数的,只要一出这个门,谁还记得你!” 刘胜华回过头来,却是王敏。 王敏的样子本来就长得不好看,个子又矮,猥猥琐琐的一个人。他不开口说话尤自可,一张开口那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就超搞笑。乍一看还只是搞笑,细一看就看到那些剩下的牙全是黑的,然后搞笑就变成恶心。王敏自嘲着说:“没办法,我的牙就是这么难看,也没想过去弄一弄。” 刘胜华问:“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王敏说:“天生就不好,加上后天又不讲卫生,就变成这怪模样了。” 刘胜华想他倒还有自知之明,说:“现在医学发达,你出去以后弄好它就行了,并不难。” 王敏笑笑:“没机会了,就这么回事吧。” 刘胜华听了心里一紧:“没机会……” 王敏说:“我是贩毒罪,要判死刑的。不像你,几年就出去了。” 刘胜华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干呢?听你的谈吐,你应该是个明白道理的人,这事情干不得。” 王敏说:“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的,走到这一步,不能怨别人,只怨我自己。我以前是当老师的,生活也还过得去,就是无聊,无聊了就要找刺激。刚好有朋友是吸毒的,我就试试,刚开始没什么,慢慢就上瘾了。吸毒这个东东,真的是不能沾,一沾上就麻烦。行话都有说的,一次吸毒,终身戒毒;吸了戒,戒了吸,一直到死为止!” 刘胜华很惊异于王敏能把这么恐怖的一件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问:“那你又怎样从吸变成卖呢?” 王敏说:“吸上瘾了没钱买,就把家里一切能变钱的东东拿去卖。卖得家里一干二净了,就去贩毒。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以贩养吸哦。” 刘胜华问:“戒不掉么?媒体上不是宣传某某公安局的戒毒所如何有成绩,让多少吸毒者成功戒除毒瘾么?” “警察靠得住,母猪会爬树。”王敏说:“那是宣传的需要,如今的媒体,有多少是可信的?” 刘胜华问:“你知道自己会判死刑?” 王敏说:“贩毒是按克数判的,贩多少克,判多少年,一旦超过多少,就是死刑。我卖的克数,足够死好几回了!”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上次坐牢也是因为贩毒,在牢里没法接触到药-我们毒鬼都把吸毒叫吃药的,好像也就戒掉了。可是一出来,一看到那好东东,就忍不住又要吃,一吃量就更大,越吃毒瘾越深,就这样一直到死!” 刘胜华听得毛骨悚然:“那你戒掉了可以不吃的哦,要有意志力!” 王敏笑了:“那是你们不吃的人才会这样说。你知道我们怎样想么?反正我能戒掉,那吃点又怎样?大不了再戒一回罢了。而且,当你戒掉了再重新面对毒品,你会觉得它更加有魅力,更加吸引人,更要和它亲近亲近。你只要吸了毒,不要女人,不要家庭,不要事业,不要娱乐,总之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一味!” 刘胜华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高论,简直是目瞪口呆。他喃喃道:“那果真没有办法了么?” “有!只有一个办法。”王敏说:“那就是不要沾上毒品,沾上必死!” 王敏叫刘胜华坐下,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的没错的。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可是见你总和沈育聊,他也是要回家的人,就让你和他多聊聊吧。你听着,你以后去到劳改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不管这些人说些什么,你只消记得,犯人的话永远不要相信,他们永远都是想利用你。进到劳改队,好人要变成坏人,坏人要变得更坏,在那个大染缸里,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要被比你更坏的人害了!” 刘胜华还是半信半疑:“不一定全部都是这样吧,比如你和我之间,我有什么可以被你利用的么?” “当然有哦。”王敏说:“利用你给我散散心,陪我说说话。而且,今天没有不等于明天没有,明天还没有不等于永远没有。你如果不时时怀着一颗提防之心,一个不留神就在哪天落入别人圈套了。” 王敏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王宜生是怎样死的么?” 刘胜华不知怎样回答,他想了一下才说:“你能告诉我他是怎样死的么?” 王敏神秘地眨眨眼:“心脏病。” 刘胜华问:“我没见你出去提审过哦,你听谁说的?” 王敏说:“不用听别人说,绝对是心脏病。坐牢的犯人死了,99。9%都是心脏病,不信你等着瞧,你以后会看到很多死于心脏病的犯人。” 刘胜华感到自己的手有点抖。上帝保佑,可别让我得心脏病哦! 一个从来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居然会想到上帝保佑,连刘胜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王敏又说:“监狱里如果发生非正常死亡,那是要追究责任的。但是在警察的妙手空空下,任何非正常死亡都可以变成正常死亡。心脏病就是正常死亡中最正常不过的一种!” * * * “短篇小说我爱你母亲的上半部分,今天就播送到这里,明天同一时间请继续欣赏,我爱你母亲的下半部分。”傻兵突然冒出这么几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小伟说:“我日你个傻兵,好几天都不说笑话了,要多说几个来听听!” 傻兵说:“心情不好,哪里有什么笑话,我发现我的人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能为祖国、为人民做点什么,每思及此,伤心欲绝。为什么天没降大任于我,照样苦我心智,劳我筋骨呢?为什么老天偏生要我做一个当年华山论剑武功独步天下罕有其匹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少林寺智障大师收养的小沙弥低能的爱犬旺财踩扁的蟑螂小强曾滚过的一个粪球?我的亲爹娘呵,你们当年用那10分钟来散步多好啊! 一念之差把我射到这个世界上来,让我受了无尽的痛苦!” 小伟笑得开心极了,对刘胜华说:“劳改队里硬是什么人才都有,你是有文化,可是你讲笑话不一定就比得上傻兵。傻兵这人超聪明的,只是有时做些事又傻得不行,你真拿他没办法!” 傻兵真的是叫傻兵,他原名沙小兵,小时候大家叫呀叫的就变成了傻兵。他也无所谓,他天生是那种缺心少肺的角色,大了以后也觉得名字不过就是一个代号嘛,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成名,因为我的名字是出生后就被叫开的。” 坊间说:名字有起错的,外号却没有叫错的。大家能给你起一个这样而不是那样的外号,必定有着某种原因,甚至是某些潜在的因素,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滴。用文人的话来说,外号代表了你的性格,概括了你的特点,是你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傻兵做了许多傻事。 记得在小时候,傻兵家里那个穷呵,穷得真是没法说。爹妈生了七个女儿以后,才生下傻兵。虽说这是个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也没法让傻兵过上好日子。傻兵长得眉清目秀,一张嘴比谁都能说,噼里啪啦的像打机关枪一样,但犯起傻来却也谁都比不上。有回几个小伙伴去摸了别家鸡窝里的蛋,主人知道是几个小孩干的,但不知具体姓甚名谁,就放出话来说:凡是偷了鸡蛋的手上会有鸡屎味,一闻就能闻出来。其他小孩都没把这当回事,傻兵却跑去洗了好几次手。这下可好,不打自招,家里只好赔了鸡蛋,还把傻兵揍了一顿。 爹妈一心想让傻兵多念点书,最好能考上个大学什么的,那以后就不用种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了,好歹混个吃公家饭的。可是傻兵贪玩,在学校要么就往女同学的小辫子上放小虫虫,要么就把一包沙子搁门上头,让老师推门进来就砸个满脖满脸。英语作业里叫写个鸭子的单词,傻兵明明知道是个duck,可他偏偏要写成fuck,还要紧追着女老师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打打闹闹地玩到初中,他再也学不下去了,干脆跟着别人去大街上瞎混。爹打也打了几回,妈哭也哭了几回,傻兵反正就是不回学校了。爹妈见他这样下去不成个事,商量着怎样让他好好磨练磨练,刚好征兵的来了,爹请村支书喝了顿酒,把傻兵给弄到部队里去了。 傻兵蛮喜欢部队的,当兵的都年龄相仿,年轻人又没有太多的心机,大家相处得很愉快。加上训练起来强度大得吓人,一天下来除了想睡觉什么都不想,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但是慢慢地,傻兵再傻也看出问题来了,如果当官的是个河南人,他就会特别关照河南老乡,什么入党呵提干呵都优先考虑他们那儿的人。如果当官的是陕西的,那自然就是陕西人吃香了。傻兵可真没运气,别说连长排长中找不到个老乡,就连班长中也没有一个。不知为什么从新兵连往下分,偏偏让傻兵去了举目无亲的……咳,别说了,说穿了就是和农村一样,当了个养猪的兵!不过傻兵还是很努力,样样事情都做得比别人好,他想也许哪一天老天爷睁开眼了,看到我们可爱的傻兵在苦干,慈悲之心在一念之间动那么一动,傻兵就能时来运转了! 所以傻兵对自己说:“明月几时有?自己抬头瞅。” 还真的就让傻兵给瞅着了,却不是明月,是另一件要命的事。那天轮到傻兵休假,他和战友李舒树结伴上街,那李舒树鬼得很,你看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就知这人鬼五马六。你一喊他名字,李舒树就成了李叔叔,他的辈份就高上一截,你立马吃亏了。在街上逛了一圈,李舒树说他有点事,叫傻兵自己玩玩,等会儿在公交车站见面一齐回营房。傻兵说不行,纪律规定两人必须在一起的,分开了万一出个什么事怎么办?李舒树说傻兵你别傻了,这光天化日的会出什么事!傻兵说日光朗朗乾坤荡荡,正好持枪抢银行,我就不给你一个人去!李舒树说好傻兵哥i服了you,你就成全我吧,回头我一定请你吃大餐,你说你想吃什么?傻兵见李舒树说得急切而又奇怪,转念一想就答应了。看着李舒树兴冲冲地走了,傻兵耍了个花招,悄悄地跟在后面;却见李舒树拐弯抹角地走了几圈,转入了一家洗脚屋。咦,这小子跑洗脚屋干什么来了? 傻兵略等一等,也走了进去,一个打扮得唇红眼绿的女子迎上来说:“老板,要洗脚么?” 傻兵说:“我找刚刚进来的那位。” 女子说:“不好意思哟老板,我们这儿是做生意的,不找人。我们要尊重客人的隐私。” 这会儿的傻兵可不傻,他说:“我是和他一道的,他的钱包落在我这儿了,没钱他可怎么办?” 一说到没钱这女子也就急了:“那你去找他吧,他在203号房。” 傻兵找到203号房,见那门关着,门上小窗从里面挂了一条毛巾什么的遮着。傻兵不懂规矩,不知道这表示里面正在办事,其他人非请勿进。他推开门,却看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互相抱着在说话。说话倒不打紧,那两人却是脱得光光的,男的正是李舒树,一双手正在那女的胸前摸个不停。傻兵以前只是听别人说过男女之间如何如何,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一刻撞个正着,才觉脸上火烧般烫。说话间那女人看见傻兵了,尖叫一声往床里缩;李舒树那东东正硬得向天发怒,突然间被女的一叫,吓得瞬间耷拉了下来。待他看清楚是傻兵时,气得破口大骂,追着傻兵就要打。傻兵夺路而逃,李舒树在后面叫,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赶过来。傻兵那一刻真的是晕了头,胡冲乱撞,竟误打误撞又跑进了另一个房间。这回他可糗大了,里面那正在奋勇作战的男人不是别个,恰恰是傻兵那部队的老大! 傻兵这样总结自己的过往:“每当我做错了一件事,我就在地上放一块砖,于是便有了闻名中外的万里长城。” 想想还不够深刻,就又加了一条:“如果说痛苦像星辰,幸福像白云,那我的生命真的是万里无云,满天繁星。景色真tmd太壮丽了!” 经过了那一回,李舒树再也不和傻兵在一起了,怕傻兵一犯起傻来就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然后拖累人没法上进。李舒树这小子也不知施了什么哈利波特的魔法,居然很快就当了班长,然后又是排长。傻兵恨恨地说:“当下属的时候自己当自己是龟孙子,当领导的时候别人当你是龟儿子。从孙子当到儿子,你这个王八蛋可真升职了!” 李舒树当了领导就是不一样,有涵养多了,他笑笑说:“沙小兵同志,不要玩世不恭,那可无补于事。你在正规场合喊我的职务,我是你的领导;私底下你喊我的名字,我是你的长辈。有些事,不服气是不行的。” 这话把傻兵呛得要吐血,傻兵骂道:“你才是同志!你这被人日屁眼的同志!” (傻兵从网上看到的,外国人把同性恋叫做同志,所以他骂李舒树是同志。) 第2章 很傻很天真的傻兵2 * * * 呆在部队瞅不到生命中十五的月亮,傻兵不想呆了,他明白当初千错万错,不好好念书是第一大错。当下这年头,没文化可不行,别的不说,就连上网聊天都是有文化的打字打得快。好歹在部队混了两年,傻兵回家,想着好的工作找不到,一般的总不至于太难吧。谁知道,你当着兵时还有人当你是块宝,起码还是一枪在手,天天保卫伟大的祖国。一脱下军装回到家,就什么都不是了,就比一个农民还要农民。傻兵早已不习惯过农村的那种生活,他讨厌那满是垃圾的街道,讨厌那没遮没挡一溜儿蹲过去的公共厕所,讨厌那吃饭时挥之不去的大头苍蝇,讨厌家乡人几天都不洗澡和那脏得发亮的衣领子。他打起背包,和同乡一起穿州过省,到外地去打工。 刚当上保安,傻兵还是有点新鲜感,毕竟保安和当兵也算沾点边。干的时间长了,傻兵才发现其实不在乎你干什么,而是在乎你跟谁干。比如说发工资,好的老板在十号就发工资,这个月才过十天你就能拿到上个月的工资;差些的老板十五号才发工资,给你拖上半个月;最糟糕的到二十号才发甚至二十五号才发,如果是个几万人的大厂,那发工资的这一笔钱在银行放上二十五天利息也不算少。还有什么老板也是一个大大的问题,打工仔公认滴说,香港老板要好一点,在港资厂里一般都包吃包住,伙食比较好,粮期(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也比较准。台湾老板就比较抠,小气,还好色,帅哥美女都难逃一劫。日本人的厂子工资不会抠,但是管理严格,一点小错都不能犯,但以中国工人的性格往往容易犯错,一犯错就要扣钱。所以一般打工的喜欢香港老板,你跟对了老板,如果恰好又被老板看上你,那你自然就有前途。 傻兵工作还是可以,但是不帅,行话叫做没有亮点,没能吸引老板的眼球,因此也就没有什么起色,只是混个吃饱肚子罢了。打工仔喜欢交流心得,大家商量着怎样才能混得更好。算来算去,其实也只有有限的几条路:1、长得好的想法找个大款,不论是跟个男老板还是跟个女老板,不论是做兔子还是做小白脸,总之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2、跟不到老板的,到桑拿或是夜总会卖去,也就是俗话说的做鸭。做鸭对脸蛋对身材的要求略略低点,只要那东东棒那功夫好就行,钱也来得快,就是比较辛苦,对身体的损害大,健康风险也大。3、没脸蛋没身材没天生本钱的,还是学点技术好,学会了就跳槽,才能一步步提高薪水。4、把薪水存起来,以后自己做点小买卖。除了这四点,目前好像还没能找出更好的路子。 傻兵傻的时候好傻好天真,不傻的时候却也头头是道。他想,做小白脸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做兔子呢?做兔子会不会很丢人?不过很快他又想通了: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跟一个有钱的女人和跟一个有钱的男人,有没有本质的区别?答案是没有,既然没有,那又何必斤斤计较?况且山顶爬上去了,你从北面爬还是南面爬又有什么不同?傻兵自问做不成小白脸做不成兔子做不成鸭,第一二条路就忽略不计。学技术?做保安偏偏是个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顶多就是保安队长把一大群保安管理一下。傻兵也曾留心看看队长是怎样管理别人的,也总结出了三五七条记下来备用。可是要想爬到保安队长的位置,得等年龄长上几岁,你太年轻了老板不信你。还有就是要那个队长的位置刚好空出来,人家干得好好的不会凭空让给你,如果那队长干得蛮不错的你就只有死了那份心。存钱做小买卖?本来就鸡膆子那么一点点钱,存到猴年马月怕也是只够去卖冰棍! 他跳槽了,因为听说有个私营老板给的薪水高,就是工作苦点累点。傻兵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有钱,反正他精力旺盛浑身的劲用不完。那老板说是老板,说穿了也就是个小老板土老板,开着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厂子,只有三五十个工人,做那种农村里用的小水泵。因为最近天旱,而且据天气预报说这一年都会偏旱,老板就多招人多生产,想在这年赚它一票。傻兵进了厂就有点泄气,这厂子山寨得不能再山寨了,分给他的工作就是戴着手套手工去绕线圈。也罢也罢,有事做有钱收就行了,管它是品牌厂还是山寨厂。可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一台一台的水泵做出来了,质量倒也还差强人意,最要命的是老天不旱了,哗哗地下雨。这下子老板可就惨了,小仓库里的水泵没人要,连原材料款都付不出,更别说发工资。头一个月拿不到工资大家忍了,第二个月就开始闹,第三个月老板干脆就不见了。傻兵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平时就多了个心眼,留意老板的大致行踪,知道老板的家大概在哪个方向。他约了个要好的工友,闯到老板家里去讨工钱。老板不在家,只有老人和孩子,傻兵看了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东,就把老板孩子用的笔记本电脑拿走了,顺手还带了个照相机。他放下话来,并不想要这电脑和照相机什么的,只要老板把应得的工资给他,他就会归还这两样东东。 傻兵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你欠我工钱,我拿你东东;还是先拿着,作个抵押吧,等你给了钱我就还你,没什么大不了。过了两天有人来了,来的不是老板,却是公安局的人。警察问了事情的经过,傻兵照样说了,没半点花假,以为说完了警察就会给钱。没承想说完了签了字,一副冰凉的手铐铐上,给送进看守所了。 一进看守所傻兵就被犯人劈头盖脑打了一顿,他起先还反抗,但发现越反抗越打得厉害,就赶紧用手抱头护着胸前,任他们打去。牢头打够了,才告诉傻兵,每个人进来都要挨打的,唤作杀威棒,这是惯例。接下来给你一副扑克牌,随意抽一张,抽到a是运气,号子里的人每人打一拳;抽到老k是每人十三拳,抽到鬼是随心所欲,爱打几拳打几拳。傻兵的机会到了,他以前跟江湖术士学过玩牌,不敢说多么精通,但想要抽个a还绰绰有余。没想到这装神弄鬼的一招在这里帮了傻兵大忙,让他少遭了罪。 在看守所里牢友给傻兵补上了法律课,原来他只能向老板追讨工钱,或是向有关部门去反映,却绝对不能拿老板家里的东东。拿了的话,如果老板家里没有人在,就是盗窃罪;如果家里有人在,那就是抢劫罪。幸好他拿的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都是旧的,值不了几个钱,判刑是要按金额来判的,金额越大量刑越重。傻兵在听人解说的那一刹那,才明白什么叫做五雷轰顶,才明白什么叫做文盲加法盲。他多年没哭了,那天晚上却流了一夜的泪,他真的想不到,命运就这样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他就这样从一个解放军战士变成了罪犯! 牢友告诉他,只要一进这里,你这辈子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毁了。什么叫坐牢?坐牢就是好人进去,坏人出来;毛贼进去,大盗出来;土鳖进去,悍匪出来;小色进去,巨淫出来;微骗进去,老千出来;总之进去时好人好者,出来时脚底长疮,头顶流脓! 傻兵说:“应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吧?” 牢友说:“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是坏透了,但还不是登峰造极。非得脚底长疮,头顶流脓,那脓是倒着从脚底往头上冲,才叫坏得武林无双,唯我独尊!” 傻兵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自己很冤,小时候调皮是调皮,却从不伤天害理。像老板那样赖工人的薪水,反而逍遥法外,这是什么世道!牢友说:这世道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某打工仔许霆去银行取款一百,那柜员机自动吐出十几万元大钞,法院居然要判他无期徒刑。那个开平银行的行长贪污了公家十几亿元,事发后也不过才判个无期。你说这世道有没有公理? 和傻兵关在一起的一个帅哥那才真叫冤,那帅哥和一个女生谈恋爱,女生肚子大了被未来丈母娘发现了,就要他们结婚。结婚没问题,问题是丈母娘要彩礼多少多少万,帅哥没有钱,就向丈母娘求情。丈母娘给他一个期限,必须筹到这笔钱,否则休想娶到她女儿。帅哥努力了半天还是没筹够钱,丈母娘发狠说你休想娶到我女儿,帅哥也发狠说不娶就不娶那我们一拍两散。丈母娘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报警,说帅哥强奸了她女儿,还强迫女儿统一口径。结果帅哥被捕入狱,以强奸罪论处。这一来丈母娘慌了,怕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没人认账,急忙跑去找警察说算了我不告他了。警察说我们移交给检察院了,现在我们管不着了;那丈母娘又去找检察院,检察院说已经立案并审理终结移交了法院,不能改变的,你是在玩我们还是怎么滴?可怜那帅哥在牢里被人打得半死,因为牢里面最遭人恨的就是强奸犯! 牢里面最遭人恨的就是强奸犯,最受人尊重的就是贪污犯。贪污犯一般都是有个一官半职的,有面子有关系,在外面吃得开,进来了也有人为他疏通。政府说一句“表整着噻”,那谁也不敢动他一指头。贪污犯大都有钱,进来了把钱或好东东孝敬给号长,自然日子好过。牢里面打人也很有讲究,老的不打,打不了两下可能会死翘翘;本地的不打,本地人有关系可能会来找麻烦;港澳台外国的不打,这些人请的律师厉害,还动不动捅到海外媒体上去,对国家形象有影响;有一官半职的不打,他们舍得花钱,是大大的水鱼。除此之外,打!不听话的更要狠狠地打!新鬼进来被打得悲惨打得彆气,心理极度不平衡,等到再有更新的新鬼进来,就要打回够本。这就叫恶性循环,大家乐此不疲。 犯人打犯人那还是小case,警察打人那才叫阴险毒辣。其实警察破案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就是靠一哄二骗三许愿四打。比如逮到一个小偷,除了现有的证据外,还要挖出他以前还偷过什么东东。证据是肯定滴没有,时过境迁,哪里去找什么劳什子证据?犯人也不是存心不肯说实话,皆因趋利避害保护自己是动物的天性,能少说一点当然就尽量少说一点。警察就说:你说吧,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清楚了就放你回家。有人说了以后才知道千错万错,录下口供按下手印后一结案立马判刑,原来坦白从宽竟是牢底坐穿。不肯说的警察自有办法收拾你,客气的给你扎个“大闸蟹”,把双手反剪在后面,打上一个特殊的结;你不挣扎还好,越挣扎就越紧,扎上几个小时两只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等时间差不多了,松开,让你回一下血,再扎上,再让你尝尝那种痛楚。要不就是放飞机,反捆着吊起来;要不就是用那种拇指铐只铐住你两只拇指悬在窗边,高度要你踮起脚尖才能够得着。你脚尖痛了往下坠拇指受不了,拇指痛了往上拉脚尖又受不了,看你说不说! 如果你不幸碰上个生性残忍以折磨人取乐的暴虐警察,那就只能叹一声时运不济了。他会先把你绑好,扒下你的裤子,用电警棍电你的鸡鸡,看着你痛得浑身抽搐在颤栗中射精。有些则用铁夹子夹着你的手指,一脚接一脚跺到夹子上,看你说不说!最阴险的警察会考虑到不在你身上留下伤痕,拿一根细细的长长的针从你腰眼上刺进去,让你觉得多活一秒钟都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你唯一残存的知觉就是快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人到了这当儿,什么事都会承认,你有没有杀你爹?有!你有没有奸你妈?有!你有没有从外太空偷运上帝的夜壶回你家烧汤?有!什么都有!只求你不要再折磨我! 如果你被一根细细的长长的针从你腰眼上刺进去,那你就会落下终身残疾,而且这残疾要在三五年后才慢慢发作,让你一辈子苦不堪言! 傻兵傻人有傻福,他人老实,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加上他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坏事,所以顺利过关。牢友都说,可惜了他是外地人,可惜了他没有钱,要不根本就不用坐牢。但傻兵确实是外地人,确实没有钱,所以他就要坐牢。法院判下来后,按规定犯人可以见家里人,傻兵的爹妈和七个姐姐加上姐夫全来了,那天在会见室里恰似开了个超级男女声大赛,但不是比唱而是比哭,一家人哭得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傻兵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老爸哭,这回才知道老爸真的是感情超丰富。旁边监视的政府给哭声惹烦了,过来喝叱道:“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叫他去死,坐个牢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坐牢的人多了,判个三年五年权当是度假,判个十年八年权当是回乡下,伟人说三十八年过去还弹指一挥间哩!” 乡下人受不得吓,马上就止哭了。那政府又说:“现在牢改队里板扎得很,吃不要钱,穿不要钱,不像你在社会上还会失业!回去吧,你儿子只须听话,很快就能回家滴。” 就这样,傻兵从看守所到了劳改队,他是短刑犯,分在农业队里干农活。就是像歌里所唱:“知否世事常变,变幻原是永恒。”他所在的劳改队一会儿改成劳改支队,一会儿又和劳教所合并,一会儿又分开,一会儿又改名叫监狱,折腾来折腾去。他也认识了不少人,有些还成了好朋友,但他最遗憾的是,他很想和一个牢友做朋友,但那个牢友却不尿他,不想和他做朋友。 那个人叫万永明。 万永明不肯和他做朋友,另一个人却喜欢和他交朋友。那个人教他,以后不要再做傻事,要好好地生活,因为一个人的生命十分有限,千万不要再浪费青春。他这样对傻兵说:“你吃不到天鹅,难道还不能吃只鸭子么?” 他这样勉励傻兵:“你长得像坨屎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做一坨屎?就是做一坨屎,也要做五星级宾馆那卫生间里的屎,而决不做农村粪坑里的屎!” 他对傻兵很好,在经济上帮助傻兵,傻兵问:“你是不是想利用我,以后能帮你做些什么事?” 他笑了:“当然是哦,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世界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你知道我怕什么么?我不怕被人利用,能被人利用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我最怕没有人想利用我,那说明我已是废物一个!” 傻兵在那一刹那好像被雷劈了,脑中灵光一闪,彻底开了窍。他用超严重的声调一本正经地对那个人说:“我虽然做不了有钱人的后代,但我一定要做有钱人的祖宗!” * * * 名字有起错的,绰号没叫错的,傻兵的经历似乎又一次证明了这句民间谚语的正确性。 傻兵回家那天,老妈给他烧了一大锅柚子叶水,要他好好洗个澡,把在劳改队里的衰气全洗掉。傻兵洗好后,看见一只肥猪在哦哦地叫,就问老妈这肥猪养了多久。老妈的脸色变了,说这猪不是自己的。傻兵看老妈脸色不对,问老妈怎么回事。老妈说:“儿呵,你没听老一辈人说么?猪来穷狗来富,若是外人的狗跑来咱家,咱家就会富。这回外人的猪跑来咱家了,还不知有啥祸事哩。” 傻兵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猪先别管它,如果过几天没人来认领,我就把它宰了!” 几天后傻兵不管爹妈的劝阻。把那头猪宰了,用烟熏得好好的,挂在厨房里,估摸着够爹妈吃一久了。他告诉爹妈要出远门,很可能要几年后才回来;爹妈慌了,求他千万不要再做傻事,就在家里好好种地,或者捣腾个什么小生意,娶个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傻兵不听,道声珍重,扬长而去。 傻兵找到那个原来赖他工钱的老板,一进门就把老板吓得飙尿。傻兵笑笑说:“你怕什么?你早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老板话都说得不利索:“我……我本想把钱给你送去的,但是,但是……”他手抖着拿出一叠钱递给傻兵,傻兵又笑了:“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告我抢劫了?还是敲诈勒索?” 老板说:“不敢……不敢……” 傻兵说:“我的工钱应该给多少,你看着办;应该怎样交到我爹妈手中,你也看着办。如果他们不肯要,你得想出办法来让他们要,做不到就是你的错。” 那老板不住地点头:“我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傻兵说:“如果你没办好,三年后的今天,我会来找你。如果你以为搬家就能逃得掉,那你可以试试看。” 老板除了点头称是,已不知能说什么。现在的傻兵一身戾气,早已不是坐牢前的那个小工人了。傻兵说:“谢谢你,谢你大爷,谢你全家,谢你祖宗十八代。” 话音刚落,老板脸上就吃了傻兵一拳,然后眼泪鼻涕和血一齐冒出来。老板这次可不敢报警,想想还是不要再惹这个太岁,他自己弄好伤,赶紧想办法把钱给傻兵家送去。冤冤相报何时了,老板现在比以前有钱了,而有钱人的命总是金贵的,何必去和那牢改释放犯较劲? 可是傻兵却跑去自首了,说一下控制不住自己,打了那老板。这还得了,刑释不满三年又重新犯罪的,按政策要严打。虽然那老板一连声说没什么事,叫警察别立案了,可警察为了增加破案率好上报业绩,还是逮了傻兵。幸好案情不甚严重,傻兵又属于自首,有减轻刑罚的要素。检察院的人对傻兵说,这次也是判个一两年,但重新犯罪不准缓刑,希望傻兵以此为戒,洗心革面,以后不要再做傻事。 因此傻兵就和小伟一干人做了牢友,每天无所事事,等待法院开庭。小伟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傻兵真是傻到家了,你想报复那老板,找个晚上拿个口袋往那老板头上一套,打他一顿出出气,又有谁会知道?又比如说你可以先和和气气向老板要回钱,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买桶汽油烧了他家,也没人知道哦。怎会就只打他欠痛少痒的一拳,然后去自首?吃错药了你?你个sb250! * * * 不知为什么,刘胜华看傻兵就是缺心少肺,这样的人不多坐几次牢才叫做天没眼。傻兵口没遮拦,这样说刘胜华:“你装了一肚子的知识,知识=金钱,我视金钱如粪土,所以你装了一肚子的粪土!” 刘胜华很生气,但是后果不严重,因为他生气也是白生气,因为他无可奈何。 第3章 三叔公与小胖1 傻兵又像是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小时候最怕妈妈说:狼来了;上学时最怕同学说:老师来了;结婚后最怕同事说,你老婆来了;到后来最怕情人说:这个月没来。现在我们最怕谁来?” 猪头总是不够聪明,却总是抢着表现自己的聪明:“最怕警察来!” 还没有人说话,猪头又说:“情人没来就叫她来好了,有什么好怕的?” “难怪都叫你猪头!”亚可夫叹一口气:“不是怕情人没来,是怕她的月经没来,那是说她怀孕了,你有麻烦了!” 刘胜华正在努力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就说:“他那是纯情。” 猪头被说成纯情很开心,一开心就笑,一笑那张宽脸就更像猪头:“是滴是滴,我就是纯情哦。”想想又有点不好意思,就回敬道:“还是你比较专一。” 刘胜华说:“我当然专一,我对每一个女朋友都很专一滴。” 大家都笑起来。刘胜华连忙把话题往回扳:“我猜每个人怕的东西可能不一样吧?傻兵你说呢?” 傻兵说:“我说的肯定是大家都怕的,就是怕再有新鬼来!” “新鬼来了你不就不用洗碗了么?”猪头不明白傻兵的意思。 傻兵说:“洗碗倒是小事一桩。你看,这大铺本来只够十个人睡的,现在已经睡了十五个,半夜里想翻身都难,再来新鬼的话怎么办?天气又热,人都要闷出病来!” 亚可夫说:“十五个不算多,我就睡过十七个人的,社会上繁荣娼盛,监狱里也要繁荣一下的。” 小伟正趴在门上从那小缝隙往外望,说:“亚可夫,你那b嘴从来不说好话,一说就有新鬼来!” 又有新鬼来?号子里的空气仿佛马上就热了起来,每个人都感到心里在躁动。只听门咣地一响,走进来一个圆圆脸,那圆圆脸轻车熟路,一进来就靠墙边蹲下。猪头骂道:“狗日的肯定是坐过牢的,一进来就晓得蹲墙角!” 小伟却高兴地叫那圆圆脸:“二叔公,还认得我不?” 被叫做二叔公的那个圆圆脸揉揉眼睛,也高兴地叫道:“是你,小伟!刚进来眼睛乌麻麻的,没看见你。呵哦,相当高兴!” 刘胜华想:这人辈份蛮高的,连小伟都叫他做二叔公,看来又是个不能惹的角色。 二叔公说:“我不是二叔公了,现在是三叔公。” “对对对,现在是三叔公了。”小伟给猪头介绍说:“猪头,他是以前和我在同一个劳改队的,两人玩得蛮好。因为他坐过牢,大家都叫他二叔公;这回又进来了,升级做三叔公!” 小伟使了个眼色,猪头就对刘胜华说:“刘胜华,以前给你睡在前面,是沈育的面子。现在沈育走了,你家又没有钱来,你就只能享受新鬼的处遇。看你能唱歌,碗就不要你洗了,但是你要睡到后面去了!” 刘胜华不敢说什么,抱起被子就往后面挪。猪头又说:“那被子不要拿,那是沈育的,不是你的,你到后面去和王敏同盖一床被子。” 刘胜华只好放下被子,拿着自己的几件衣服走到后面。王敏说:“来吧,我虽然吸毒,但不会传染,我们一齐睡。” 王敏又说:“你听不明白吧?第二次坐牢的叫二进宫,这里的土话叫二叔公;二叔公又进来了,就是三叔公,辈份高。” 猪头虽然是个粗人,也看出刘胜华的脸色不好看,就借机教育大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这个号子里,小伟就是总书记,我就是国务院总理,凡事听我们滴!如果想过好日子,很简单,写信叫家里拿钱来,那自然过得和谐过得安逸。谁要想捣乱,决没有好下场!” 刘胜华在心里恨恨地想:我才不会叫家里拿钱来给你们这种人渣,现在倒是要想个办法叫家里不要拿钱来,不然的话家里一下寄个上千块来,还不是等于喂了狗! 三叔公不愧是三叔公,他站起来挥着手说:“我是第三次坐牢了,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有些人以为几个人串在一起就能造反,你们听着,鸡蛋是不能碰石头的,难道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打破石头吗?所以做人还是要现实些好,免得自讨苦吃!” 从这一分钟开始,刘胜华就非常讨厌三叔公。 * * * 三叔公这样标榜自己:“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博学多才,地上有的全都知道,天上有的知道70%。连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哦。” 刘胜华存心想让三叔公出出丑,就问:“那我来问问你,三磷量子互盈在镜像中的演示是如何走大三浪的?” 问完了心里面就暗暗在偷笑,这个问题相信三叔公肯定回答不了。其实何止三叔公回答不了,就是全世界都没有人能回答。因为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是刘胜华胡编乱造、随意找了几个不相干的名词硬凑在一起用来吓人的。 谁知道三叔公竟然说:“如果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做三叔公?告诉你吧,那就是用7的0。2次开方加上太阳黑子的活动周期得出的小不列颠坐标系。对不对?哼,这也想难倒我!” 刘胜华目瞪口呆。在一刹那间他明白了,说正经事也许自己还不算差,但若要论邪门歪道,论怎样动鬼心思,那自己永远不是三叔公这种人的对手。 小伟拍手说:“我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东东,但我知道是三叔公赢了。要得!硬是要得!” 刘胜华自讨没趣,干脆背过身去,自己写歌词。 三叔公一来,傻兵的笑话就没有什么市场了,因为三叔公的笑话更色,更俗气,也更得到小伟喜欢。何止小伟喜欢,全号子的人都喜欢,只有刘胜华一个人不喜欢。刘胜华不喜欢不是因为三叔公占了他的床位和被子,而是他确实和这里的人太不相同。说到底,全身上下都相同,就是气质不同。 三叔公说:“记得那年我老婆快生小孩了,但我却按捺不住,对老婆说:老婆……我好想要喔。老婆说:拜托,忍一下会死喔。可是我真的耐不住了,于是就把老婆推到床上来硬的。” 说到这里,三叔公故意停下来,看看大家的反应。那些正听得入神的人顾不得擦擦嘴边的涎水,急着喊:“快说,接下来怎么了?” 三叔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连比带划地说:“做到一半,老婆突然喊:不行,不行……我要生了,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把老婆送到医院。老婆在产房里,我在外面紧张地走来走去,看到医生走出来,我赶紧上去问状况。医生说:王先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我紧张地说:先听好消息吧。医生就说:你太太生了一位千金,而且生产顺利,母女平安。嘿嘿,我松了一口气,想:既然是母女平安,还会有什么坏消息呢?医生跟着又说;……可是很抱歉的是,你女儿已经不是处女了!” 哇噢,号子里的人笑得鬼叫鬼叫,连房顶上的哨兵也探头看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三叔公等大家笑完笑罢,说:“现在要大家来动动脑筋,猜某某人;不要急,先听我说完。这某某人很有面子,很多高官都要去见的。有天安全局长去见某某人,这个人说:‘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执政党。’安全局长听了,高兴地说:‘行啦,行啦!’ “有天国土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不占地,不占房,只是用了一张床。’国土局长也高兴地说:‘好咧,好咧!’ “有天人口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不生女,不添男,不给政府添麻烦。’人口局长听了,高兴地说:‘不错,不错!’ “有天环保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无噪音,无污染,只是偶尔喊一喊。’环保局长听了,高兴地说:‘你们喊吧,你们喊吧。’ “有天开发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无资金,无贷款,自带设备搞生产。’开发局长听了,高兴地说:‘欢迎,欢迎!’ “有天社保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下岗妹,别流泪,跟我走进夜总会。’社保局长听了,高兴地说:‘总会,总会!’ “有天经贸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虽舒服,也劳累,拉动内需创外汇。’经贸局长听了,高兴地说:‘拉吧,创吧!’ “有天妇联主任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灾不招,祸不惹,坚决不当第三者。’妇联主任听了,高兴地说:‘省心,省心!’ “有天工商局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一不偷,二不抢,注重信誉抓市场。’工商局长听了,高兴地说:‘提倡,提倡!’ “有天组织部长去见这个人,这个人说:‘丑不嫌,老不怕,培养干部责任大。’组织部长听了,高兴地说:‘谢谢,谢谢!’你们猜,这个人是谁?” 十几个人开始乱猜,猜什么的都有,不过很快就都猜出是做鸡的。于是大家开始感叹,说现在这什么市场经济,到处都在造假,到处都在蒙人,只有做鸡的最讲信誉。她说了收你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说了服务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服务,决不会打马虎眼。然后又说怎样的服务最爽最过瘾,讨论来讨论去,三叔公说玉米糖最好。里面的人大都没听过玉米糖,都叫三叔公详细解解。刘胜华本来无心听这些东东,可是那话一直往耳朵里灌,听呀听的又禁不住好奇心,就竖起耳朵留意三叔公的话。可是听得太晚了,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那鸡用嘴含着玉米软糖在嫖客的菊花上轻轻地戳,然后就爽得如何如何。 刘胜华抽空问王敏,菊花是什么?王敏大大声地说:“菊花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就是屁眼呵!” 大家轰地笑起来。刘胜华不觉脸红了,那个地方那么脏,怎么会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三叔公说:“你们这些文人呵,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懂礼貌,有知识;坏处是没有生活情趣,少了多少享受。你肯定不知道菊花可以舔吧?肯定以为那里很脏吧?” 刘胜华的脸更红了:“那是大便的地方,当然脏!” 三叔公说:“那猪肠也是装猪屎的地方,为什么可以做成一道菜?鸡肾同样是装大便的地方,为什么炒起来特别香?一句话,不在乎是什么东东,就看你有没洗干净。菊花洗干净了就可以舔,你没试过你就不知道那有多么爽。” 刘胜华没作声,心里想倒也是,没试过的事谁知是什么感受?也许以后出去有机会试试?想到以后,刘胜华不禁悲从中来。这个“以后”会以后到什么时候?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 * * 这几天提审的多起来,号子里的人车轮转一样地里外走,基本上都出去过了,只有刘胜华没人管。刘胜华有点急,王敏叫他不要急,按兵不动的人大凡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案情很清楚了没什么好提审的,警察懒得来,只等结案送去检察院。另一种是案情太复杂,牵扯到许多人和事,还需要许多证据,警察正忙个不停。王敏问刘胜华自忖是哪种情况,心中有数就是了。刘胜华看看那些提审回来的,有些高高兴兴,说见了家里人,已经和法院的某某亲戚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谈好了,可以轻判。有些一脸惨状,说又给警察打了,这里痛那里痛。有些平平常常,说今天不过是又重复那些重复了无数次的供词,又是签字按手印颠来倒去的那一套。有个叫路春明的犯人偷偷带进来一张50元的钞票献给小伟,却给猪头骂了:“小狗日的,叫你要带10元一张的钞票,怎么又带50元的?” 路春明委委屈屈地说:“我妈只有这一张了,我说要10元一张的,她也没有。” 猪头说:“当兵的心黑得很,你给他20元,他给你买一只烤鸭;你给他50元,他也给你买一只烤鸭;你给他100元,他还是给你买一只烤鸭。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只要10元钞票了吧?” 小伟说:“算了算了,有总比没有好。让他睡到前面来吧,给他换张好点的被子。” 亚可夫也提审回来了,满脸喜气洋洋,带了一大包不知是些什么饼子。他把饼子分了一个给刘胜华,刘胜华谢了,又掰了一半给王敏。两个人吃着,刘胜华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王敏问刘胜华是不是想家了,刘胜华说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粗粗糙糙的饼子会这么香,这段时间可真的是饿慌了,连给小伟唱歌都唱得有气无力。 王敏说,政府只给吃两顿是有原因的,你吃饱了有力气,就会想着逃跑,就会想着闹事。让你饿得有气无力,让你翻天你也飞不起来,让你跑了也能很快追回来。另外警察提审时往往会用吃的作钓饵,你老老实实交代,就给点东东你吃。你不说他也不急,特地拿些香喷喷的食物在你面前吃,让你的视觉和味觉饱受煎熬,让你的空空如也的胃在翻着酸水猛折腾,看你说不说!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性,你打他他反而认死理就是不说,看到食物再加上轻言细语地一哄,也许就什么都说了。呵呵,警察的花招多着呢。 王敏又说,没事的,人的适应能力超强,慢慢地你的胃就会缩小,就会习惯每天只吃两顿每顿只吃半碗。不同的只是你没有力气,走路快点就会气喘。而且睡觉特别多,以睡觉来减少体力的消耗。如果一下子有东东吃了,切记千万不能多吃,尤其是不能多吃肉。否则要么狂拉肚子,要么就撑出病来,那也是超级难受的事。 刘胜华说:“我想想自己以前在外面,真的是暴殄天物!有时买了面包蛋糕或者水果什么的回来忘了吃,放了几天就说不新鲜了,随手就丢到垃圾桶里。现在要是有,就是从垃圾桶里拣出来的我也要吃!” 王敏笑了:“那看来坐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起码你学会珍惜了。” 亚可夫把那张包饼子的报纸看了半天,问刘胜华:“你来说给我听好么?我只会说汉话,不大懂汉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刘胜华看了看版头,是张当地县政府宣传部出的小报,叫米粮报,无非也就是报道一下米粮县的大好形势之类。他念第一篇给亚可夫听,亚可夫听不明白,问:“什么叫做gdp?” 刘胜华说;“gdp是个简称,大意是国民生产总值,也就是说米粮县全县大约赚了多少钱吧。” 亚可夫说:“那不就说赚了多少钱好了,为什么要说gdp?听起来像是什么农药一样,还要叫鸡的屁。” 刘胜华不知怎样说好,对牛弹琴固然可悲,若是一只牛对着你弹琴,你才真的会疯掉。 亚可夫说:“鸡的屁多了又怎样?赚钱多了又怎样?我们老百姓没见得富了多少呵?那些钱还不是给当官的拿去吃喝嫖赌外国旅游了!” 三叔公的圆圆脸来神了,他说:“我来给你说说gdp是怎么回事。有两个非常聪明的经济学天才青年,他们经常为一些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争辩不休,一天饭后去散步,为了某个数学模型的证明两位杰出青年又争了起来。正在难分高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草地上有一堆狗屎。甲就对乙说,如果你能把它吃下去,我愿意出5000万。5000万的诱惑可真不小,吃还是不吃呢?” “如果换作你们,你们有谁情愿吃?”三叔公这样问。 傻兵第一个响应:“我情愿吃。不要说5000万,500万我就吃!” 路春明也抢着说:“不要500万,50万我就吃了。我一辈子恐怕也赚不到50万。” 刘胜华说:“50万算你这辈子70岁,每个月才摊到600快,没多少呵。我曾经去银行给公司提款,52万,抱在手里好沉的,还怕遭人抢。” 路春明说:“我现在就赚不到一月600,一下子得50万,够我这辈子花了。你也是憨包,要是我抱着52万,就大江东去,再也不回头了!” 猪头问:“那他到底吃没吃?” 三叔公说:“乙掏出纸笔,进行了精确的数学计算,很快得出了经济学上的最优解:吃!于是甲损失了5000万,当然,乙的这顿加餐吃的也并不轻松。 “两个人继续散步,突然又发现一堆狗屎,这时候乙开始剧烈地反胃,难过得很。而甲也有点心疼刚才花掉的5000万了。于是乙说,你把这堆狗屎吃下去,我也给你5000万。于是,不同的计算方法,相同的计算结果---吃!甲心满意足地收回了5000万,而乙似乎也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 “可是突然间,这两个天才同时大哭起来,闹腾了半天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却白白的吃了两堆狗屎!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只好去请教他们的导师,一位著名的经济学泰斗,请导师给出解释。听了两位天才学生的故事,没想到导师也放声大哭起来。好容易等情绪稳定了一点,只见泰斗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头,无比激动地说:1个亿啊!1个亿啊!我亲爱的同学,我代表祖国和人民感谢你们,你们仅仅吃了两堆狗屎,就为国家的gdp贡献了1个亿的产值!” 路春明还是不明白:“原来gdp就是吃狗屎呵?” 三叔公说:“你笨,没法跟你说,人家刘胜华就会明白,这是说gdp里面有一部份是虚的东东,而且不可持续发展。天呵,和你说话要累死我,有空我还是多和刘胜华切磋切磋。” 听了这话,刘胜华心里泛起几分高兴,觉得三叔公好像其实也不那么讨人嫌。 第3章 三叔公与小胖2 * * * 铁门开了,政府把小伟叫出去,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小伟回来说:“真要命,又有新鬼来了!” “我的亲妈也,十七个人,这可咋睡?”猪头叫起来。 话音未落,新鬼就进来了。这回全号子人都吃了一惊,这新鬼个子小小,身材瘦瘦,看上去像个十二三岁。这么小的孩子,会犯什么罪? 傻兵大呼小叫地说:“哈!你炮轰的脑袋还梳了个雷劈的蓬,蛮in蛮cool的哦!外面现在流行这种时尚发型么?” 小孩说:“yeah!我历来都是最潮的!” 大家集体雷倒,时代变化太快,原来现在外面时兴用“潮”这个字了。傻兵说:“再潮又有什么用?进来了马上就要剃成光头!” “不会吧?”小孩发出几近绝望的叫声:“我这头可是留了半年才长长了做这发型的!这发型做了我380块大洋!” 傻兵问:“你叫什么名字?犯什么罪?” 小孩说:“我叫高步夏,不过很少有人叫我名字,大家都叫我小胖。” 小胖?这么瘦的人居然叫小胖?号子里的人几乎笑翻了。 小胖眨巴眨巴眼,不屑地说:“真是少见多怪,猫吃萝卜虎吃菜!我为什么就不能叫小胖?” 傻兵说:“那你这么瘦为什么偏要叫做小胖?” 小胖说:“我小时候很胖的,胖得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所以人人叫我小胖。长大到现在却变得极瘦,但是人人都叫小胖叫惯了,改不过来,那我还是小胖。况且,小胖的意思就是说这人小时候很胖,简称小胖!” 傻兵骂道:“小狗日的,说话跩得很!一会儿叫你知道厉害!你犯什么罪?” 小胖瞪大了那双好看的双眼皮:“我没犯罪哦!” 傻兵盯着小胖,实在不像说谎的样子,再问:“没犯罪干嘛逮你进来?叫你来度假?” 小胖说:“我也晓不得。警察把我带上车,问我有没吃饭,我说没吃,他们就带我去馆子吃饭,点了一大桌菜。可我是不吃饭的,就看着他们吃。吃完了,他们叫我进来好好呆着,说等我爹老倌来领我出去。” 大家又一次集体雷倒,真不知此人什么来头。傻兵问小伟:“整不整?” 小伟说:“刚才政府交代过,不准整。” 傻兵悻悻地说:“算你好彩头!你这憨包有一大桌菜居然不吃,饿你几天你就知道饿字咋个写。哎,那警察点了些什么菜?” 小胖说:“也没有什么菜,米粮烤鸭,粉蒸肉,辣子鸡,酸菜鱼,排骨炖藕,小苦菜,碗豆尖,我也记不起那么多。” 一屋子人的眼中都放出光来,仿佛这些菜都摆在小胖的脸上。傻兵重重地吞了两次口水,才说:“咋个不喊我去?我去就可以吃个够。”他想了想又问:“你说你不吃饭,那你平时吃些什么东东?” 小胖说:“我喝饮料哦,喝可乐,喝雪碧,解渴滴。饿了就喝奶茶,有时喝点鸡汤。我是不吃饭滴。” “冤枉!难怪你瘦得像条竹篙!你几岁了?你坐下来,慢慢说。”小伟显得从来没有的温柔。 小胖一点都不怕生份,他坐下来说:“我十五了。” 小伟不相信:“小娃娃别说谎,你看起来只有十二三,不像十五岁。” “我骗你是小狗养的,我真的是十五!”小胖说:“我是天生丽质,不老的娃娃脸,我都会泡妞了!” 大家的兴趣立马高涨,叫他说说泡妞经历。小胖说:“泡妞太简单了,就像挂qq一样,每天哄她两个小时,很快就可以太阳了。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无非就是你好吗?对不起,我爱你,我恨你,大不了就说算了吧。反正就这回事。” 众人一致惊叹,傻兵还拍了掌,道:“真个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不服气是不行滴!” 小胖说:“男人是上帝根据世界的需要而创造的,女人是上帝根据男人的需要而创造的。男人爱上女人后,他会做诗;女人爱上男人后,她会做梦。女人对男人往往会朝思暮想,男人对女人往往会朝秦暮楚。女人的幸福在于:他真的爱我;男人的幸福在于:她值得我爱。女人应该有丰满的胸脯,男人应该有丰满的腰包。女人吻男人算是一种幸福,男人吻女人算是一种口福。当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会和一个男人结婚;当男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女人会和他离婚。聪明的女人会嫁给爱她的男人做老婆,愚蠢的女人会嫁给她爱的男人做老婆。做情人的时候,女人会让男人心疼;做妻子的时候,女人会让男人头疼。” 小胖越说越得意:“对单身妹妹,我始终争取;对有夫之妇,我从未放弃;对十三岁以上女孩,我注意发掘;对小于十三岁的,要有战略性眼光;对于靓女,争取来多夜情;对于恐龙,争取做第一个;对于辣妹,要彻底征服她;对于小家碧玉,要培养成淫娃。有男朋友的mm也不要紧,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三叔公笑笑:“小狗日的,我看你怕只是嘴上了得,上网上多了吧?” 小胖说:“天天都上,连做作业也到网上去找答案,网友网友,网得老子一无所有!网恋网恋,网得老子总是失恋!网吧网吧,网得老子一身伤疤!网络网络,网得老子心碎堕落!” 三叔公问:“你做过爱么?” 小胖说:“当然做过,make love还不是小菜一碟。” 三叔公问:“那我问你,女人那做爱的地方有三个洞还是四个洞?” 小胖怔了一下,说:“三个。” 三叔公又问:“那三个洞是横排的还是竖排的?” 小胖又怔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地回答:“竖排的。” 三叔公狂笑起来:“看你穿帮了不是!你这小处男别在这混充大男人!告诉你,女人那儿有四个洞,是横排的!哈哈哈!” 小胖给弄了个大红脸,说不出话来。大家听得有点晕,仔细一想才明白三叔公在作弄小胖,也哈哈地笑起来。 小伟问:“你知不知道坐牢的规矩?” 小胖有点紧张:“不知道,不过警察说了你们不会打我。” 小伟说:“是滴,我们不打你。但是你要和我睡觉,我喜欢和小处男睡觉,我今晚要日你屁股。你知道日屁股怎么日么?” 小伟脸色都变了:“不要,我不要日屁股!求你不要日我!” 小伟淫笑着说:“日屁股很爽的,你不要怕,一日你就会忘不掉我,就会要我每天日你。” “我不要!我真的不要!”小胖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小伟说:“好了好了,刚才吓吓你的,我才不会日你呢。但是你要讲故事给我听,笑话也行,网上看到的那些也行,只要好听就行。” 小胖这才活过来,抓抓他那蓬勃开展的头发,想了想,说:“有三个人到非洲探险,不小心偷看到了一位酋长的女儿在洗澡,结果被抓起来接受惩罚。酋长问第一个人想死还是想被弹鸡鸡,他当然回答说弹鸡鸡,于是被拉下去弹鸡鸡50下。那个惨叫声呵,真的是惨不忍睹!接下来又问第二个人想死还是想被弹鸡鸡,他犹豫了一下,好死不如赖活,他也选择了弹鸡鸡。于是被拉下去弹鸡鸡100下,那种极其刺耳恐怖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被拖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而且鸡鸡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废了。接下来又问第三个人,想死还是想被弹鸡鸡。他犹豫了半天,看看他们两个如此痛苦,而且东西也坏了,觉得选死也许会出现奇迹,起码没有那么痛苦啊,所以就壮烈地回答说:死。于是酋长说:拉他下去,弹鸡鸡弹到死!” 小伟说:“这个一般般,不好听也不难听,再来一个。” 小胖想了想,又说:“那我来讲一个神奇的猪。有一天,一个男人走进一家酒吧,后面跟着一只猪,这只猪的四只脚都没了,换成四根木棍当作假肢。店里的酒保就问这个男人:你的猪真奇怪,它为什么没有脚呵?男人回答道:我这只猪可是很厉害的,想当初我们家还很穷,住在草屋里,结果这只猪在后院东嗅嗅西嗅嗅时,发现了石油,让我发了财,盖了洋房,又盖了游泳池。 “酒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又问道:对了,那它的脚是怎么回事? “男人说道:你知道,我这只猪可是很厉害的,有一天,我五岁的小孩独自一人在游泳池里溺水了,结果它跳进游泳池把我儿子叼了出来,还帮他作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就这样救了我儿子一命! “酒保更惊讶了,又问:那它的脚怎么会…… “男人开始有点不耐烦:我说过了,这是一只很厉害的猪,有一天半夜我家失火,它摇醒全部的家人,并独自把火扑灭!! “酒保也有点不耐烦了,说:先生,我是问你你的猪为什么没有脚? “那男人一脸不高兴地回答:如果你有一只这么厉害的猪,你会一次把它吃完吗?” “好!这个讲得好!”小伟笑了,对小胖很满意:“我们这号子,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这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寂寞!” * * * 小胖的事,说起来其实非常简单。他老爸是做生意的,做了几年,家里还算有点钱,最起码小胖的零花钱是随要随有的。可是听说来什么金融海啸了,人家的订单不发过来了,老爸这边压了一批货,资金周转不过来。有债主就天天上门催,小胖的老爸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远走它乡逃债。没想到债主中有一家和警方熟稔的,使了一招损招,把小胖抓起来丢到看守所里。还对小胖他妈说:告诉你家男人,你儿子关到看守所里了,你若回来还钱,儿子自然平安无事。若是拖泥带水的,那可难保你儿子在里面有个三长两短。你要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怕只怕你再见到你家儿子,连样子都认不出来! 这事是小伟说的,政府交代了小伟,不能让里面的人打了小胖;若小胖有什么闪失,就拿小伟是问。所以小伟在号子里昭示天下,有关小胖的事只能由他来处理。刘胜华听得前因后果,心里又是一阵阵发寒,心想这些人眼里哪里还有法律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和犯罪没有半点关系,竟然也被像人质一样关进来,若是一介平民百姓,就是非法拘禁了。只因是穿老虎皮的人干的,就成了明火执仗的“执法”,这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这回的傻兵很乖巧,主动对小伟说:“小伟,铺上实在挤不下了,我干脆睡到地下来吧,把位子让给小胖睡。” 小胖连忙说:“我睡地下,我睡地下。我不习惯这么多人睡的,我一个人睡地下好了。” “你别怕,我说了不日你屁股,这里面就没人敢动你一指头!”小伟说:“本来是不准睡地下的,过道这么窄,晚上起来洒水会踩到人。但现在实在是太挤了,你又细皮嫩肉的,和我们挤在一起会挤坏你,那你就睡在门边地下吧。多铺两床被子,也不咋个。” 刘胜华问王敏为什么要晚上起来洒水,王敏说洒水是当地土话,就是小便的意思。 刘胜华突然想到,自己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而在进来之前,他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 * * * 每个号子每个月可以购物一次,在押人犯想买什么就先登记,然后由所方小卖部把货物送进来,按价钱在各人的存折上把钱扣掉。所内禁止使用现金,家里带来或汇来的钱由所方放到各人存折上。按所方说这样可以防止在押人犯身上有钱有利于逃跑,但人犯说所里小卖部的东东比外面的贵很多,而且品种超少。 像小伟这种人,身上永远不缺少现金。更绝的是,号子里所有人的存折都由他保管,每月买什么由他说了算,买了东东也由他来统一分配。你和小伟处得好,你的处遇(牢里不准说待遇的)也就好。就像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实行计划经济管理。 王敏告诉刘胜华,不要以为坐牢的都是人渣,人渣里也有各种人才;这些人才日后一旦回归社会,那破坏力绝非一般人渣可比。 * * * 亚可夫把刘胜华拉到一边,悄声说:“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出来以后可以给我写信么?” 刘胜华吃了一惊:“你不是贩毒罪么?你说走是去劳改队还是回家?” 亚可夫说:“当然是回家。起先我不敢告诉你,不知办不办得成;现在办好了,才敢和你说。我没有性病,我那鸡巴是故意弄成这样的,弄破它,然后把电池里的油涂上去,鸡巴就烂了。然后就找医生看,然后找人在外面活动,花点钱,就能保外就医。” 刘胜华如听天书,原来亚可夫还有这一招绝招。 亚可夫说:“电池油涂上去,鸡巴很痛的,但是值得,我可不能坐十几年的牢!我出去还要去贩毒,真正贩毒的人都不吸的,那东东碰不得,一碰就害你一生一世。我们做生意的,赚钱罢了。我看着你是个好人,想和你交朋友,出去以后你给我写信,我叫人念给我听。” 刘胜华点点头。 亚可夫把一个纸条塞到刘胜华手里:“这是我叫人帮忙写的地址。你要装好,别弄丢了。你要注意小伟,这个人很坏的,翻脸就不认人。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争取早点出来。” 接下去亚可夫还说了些什么,刘胜华没听在耳里。进来的时间不算长,刘胜华却听到了看到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东东,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没听过从没见过的。他的心很乱,一个头有两个大;他需要静一静,把思绪理一理。他的耳边恍惚是邓丽君的歌声:“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茫然四顾:去哪儿找一节电池? 第4章 明骚易躲暗贱难防1 九红今年24岁,她很着急,女生过了25岁再不嫁,好像就不太好嫁了。她才不信那些宅女们剩女们的鬼话,那纯粹是自慰(就是“自己安慰自己”的简称)的傻话。九红认为,一个女生除非她不想结婚,那就喜欢怎样是怎样;如果迟早要结婚的话,那真的宜早不宜迟,否则拖到后来人老珠黄不值钱,只怕身价如熊市般缩水,最后折价拍卖也没人要。 世界上唯一不用努力就能得到的只有年龄! 这个认识也经历了一段痛苦的过程。九红十七八岁时,又年轻又漂亮,很多男人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几年过去了,九红才发现,女生的青春确实是有限公司,而男人却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放光彩。九红分析了大量的资讯,发现女生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爱面子,故作矜持,所以失掉了许多大好机会。当九红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24岁了,人生没有几个24年的,而且后面那个24年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九红决定,奋起直追,赶紧找个好男人把自己嫁掉! 想嫁人无非就是这么几种途径:一是请亲戚朋友介绍,二是通过婚姻介绍所做中介,三是上网去碰运气。请亲戚朋友这一招好像超out超落后,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找人介绍?身边的那些个人看上去就猫三狗四的,和九红的要求相差甚远。不要说九红眼光太高,九红就是不喜欢本地的男人,本地的男人不太爱洗澡,仗着这儿天气好不容易出汗,就干脆几天才洗一次澡甚至一星期才洗一次澡。你只要坐在他身边,就会有一股怪味若有若无地往你鼻孔里钻,让你心里堵得难受。这样的男人,九红正眼也不瞧一下,那真的叫没品味。去婚姻介绍所嘛,也好像是上个世纪曾经流行过的事了,那些所谓的热心大婶们为了多赚钱,一个劲地提高速配率,管你合适不合适,只要是个公的就给你扯到一起,见了再见见了又见反正光棍多得是。说来说去,还是网上来得快捷,主动权也掌控在自己手里。于是九红专门开了个qq做为征婚专用,一心一意上网找老公。 第一个加了九红在q上聊的是个25岁的男生,q名叫“多情浪子”,听起来还算浪漫。多情浪子很会说话,九红说什么好,他也跟着说什么好。九红说喜欢什么,他也跟着喜欢什么。给人一种千依百顺体贴暖心的感觉。九红想看看视频,多情浪子说没有安装视频;九红又问有没有照片,多情浪子顺手发了张过来,清清秀秀,可以列入帅哥一类。九红觉得不错,就约他见面。见面那天九红在约会地点找了半天,就是看不到照片中的人,打了好几次电话,那人才肯出现。九红看得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你真的是多情浪子?” 多情浪子说:“是呵是呵,你是九红?” 九红很气愤:“你为什么不发你自己的照片?” 多情浪子说:“我乱发的,没想到你会发真的照片给我哦。” 九红忍住气,说:“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那人还想追上来,可是九红一招手,钻进出租车走了。晚上九红上q,那多情浪子还想纠缠,九红忍无可忍,给了他一句话:“你被打胎后是怎么从垃圾桶里逃出来的?” 然后把他打入黑名单,让他暗无天日。 第二回真的碰上个帅哥,很爽快地打开了视频,和九红聊起来。聊不上十分钟,就约九红见面,说可以在某某酒店开房,又干净又安全。九红几乎要冏死,问他为什么这么随便,那帅哥大刺刺地说:“你交朋友不是寻刺激找开心的么?” 九红把视频关了,打一行字过去:“我不是随便的人。” 帅哥也打一行字过来:“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九红说:“那你去找随便的人吧。” 帅哥说:“靓女,有必要这样嘛?都是水何必装纯,都是狼何必装羊?人一辈子不就图个开心快活?几十年好快过的哦,到老了才来后悔,真的不划算。” 九红问:“你喜欢用香水么?” 帅哥说:“太牛了!你怎么会猜得出来?我喜欢用古龙水,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香喷喷的!” 九红说:“虽然你身上喷了古龙水,但我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人渣味儿。” 然后把他打入黑名单,让他暗无天日。 第三个人的网名叫“盐”,九红问他为什么起这么一个超普通却又没人会重复的网名?盐说:“只要遇到菠萝,盐也可以发出甜蜜的味道。” 九红给了他一朵鲜花:“你很有创意,很浪漫!” 盐说:“猫屎古代有个丑人叫无盐,去掉无字,就否定了丑,那我这盐就是帅的了。” 九红对盐的文采大为折服,又发过去一个大拇指。盐问九红:“你想找个怎样的男朋友?” 九红说:“希望找个成功人士吧。” 盐问:“怎样才算成功人士?” 九红说:“有房有车,这是最起码的条件。” 盐说:“那他不得有百万家产吗?” 九红说:“对哦。” 盐说:“如果我有一百万,我才不会娶老婆滴,我宁愿去找小姐。算笔账给你听听:叫个小姐也不过200元,就算一年过100次性生活吧,那也够我花50年了。” 九红说:“那还是爱情吗?那只是性哦。” 盐说:“那你是在和人谈恋爱还是跟房和车谈啊?” 九红大冏,想不到给这个帅盐绕进去了。 接下来第四个、第五个,然后是第六个、第七个……竟没有一个满意的! * * * 九红觉得这样征婚效率太低,寻思要改进一下。她仔细想了想,把自己的qq空间精心布置了一番,上传了十多张照片。照片都是从历年来所拍的照片中挑选出来的,最能展现自己的青春风采美丽曲线婀娜多姿动人倩影的,有生活照也有经过处理的黑白艺术照。九红知道这些照片当然不能和那些明星大腕比,但作为一般人,那绝对是美丽得绰绰有余。照片弄好后,她又写了一篇东东,郑重其事地放在空间日记里。 “我是认认真真的,想找个人天长地久地在一起,所以,请你也认真地看完我这篇日记。如果你确实能做到以下这些,那你就和我联系,否则你就是没礼貌,那我也用不着礼貌对你。 “我25岁,大专文化,身高165cm,美丽大方,有正当职业。我热爱生活,想有个温暖的家庭。如果你是一位身体健康,有正当职业的男士,大专以上文化程度,身高在175cm左右,年龄在25岁到40岁之间,不抽烟,少喝酒,那你可以和我联系。 “其他参考条件(有没有都可以,但有的话我会格外喜欢): “1、当过兵的最好,我对解放军叔叔有特别的感情; “2、喜欢文学与音乐; “3、懂一点乐器、喜欢体育运动、k歌、摄影、旅游、美食、烹饪,诸如此类; “本人严重bs如下行为: “4、想玩一夜情的,不想成家的; “5、不讲卫生的,有口臭、狐臭、脚臭的; “6、脚踏两条船,在同一时间段里有好几个女朋友的; “7、没有照片的,或者是用别人的照片来充数的。 “有意者请把你的详细情况及照片发到我的电子邮箱,最好能附上手机号。我的电子邮箱是jiuhongwoaini@jiuhongwoaini;合适者我会尽快和你联系。 “非诚勿扰。” 全部都做好后,九红把qq号和qq空间的链接发到省城的征婚网站里,她想,这次的效果应该会好些吧? 九红是在电视台工作的,在办公室里做个小小文员,拿一份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其实九红要是放在别的单位,还是很漂亮的,只可惜她是在电视台,电视台恰恰是帅哥动如歌美女飘如絮。九红和那些美女一比,就显得再普通不过了,就难以吸引别人的眼球。人一普通,就什么都跟着普通,然后别人就把你不珍惜地用得左一扑通右一扑通。这不,某某人病了,事情没人做,领导就说:九红,你明天跟着下米粮县去吧,羊记者东西太多,拿不了,你去帮他提包包! 羊记者真的姓羊,而不是我们常见的杨。九红想,这地方怎么就会有这么希奇古怪的姓?羊记者下去还要我提包包,那以后马记者朱记者牛记者苟记者下去是不是还要我给他们三陪?心里是这样想,嘴里可不敢说,九红跟着羊记者一跑就是一星期,拍好那个什么专题片回来,人已累得散了架。虽说每天好吃好喝的有地方官员派人侍候,但九红对那些好烟好酒没半点兴趣,一心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到家了,九红好好洗了个澡,躺在舒服的大床上,恨恨地想:为这点工资做这份工作真够呛, 与其说你赚钱,不如说你被钱所赚,因为钱赚走了你的青春、时间、体力和生命! 睡够了,九红爬起来,打开电脑,看看她的qq。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天呵,才一个星期,她的qq空间竟然有1052个人访问过,而且还有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留言!她把留言匆匆忙忙地浏览过,又打开她的邮箱,里面有60多封未读邮件!这下九红的劳累在瞬间一扫而空,她胡乱擦了一下脸,头也不梳,在冰箱拿了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开始看那60多封邮件。 第一个是个大学老师,教文学史的,一开篇就是诗,一开始就像遨游地球,从太阳吟到月亮,从哈姆雷特诵到普希金。九红有点佩服,凡是不懂的东东她都有点佩服。不过佩服完了才发现此人竟然是离婚的!九红想这是个很大的疏忽,征婚条件里忘了写明不要离婚的,尤其不能要既离婚又有小孩的。九红一贯不喜欢小孩,带着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小孩更是要命。九红想想,把大学老师放在一边,备用。 接下来这个是没结婚的,35岁,开着一家小食店。男人晚点结婚不要紧,事业为重嘛,可是既晚结婚又没事业的就要警惕。小食店算不算事业?九红认为当然不算,有几家连锁店或是加盟店的才算事业。可这家小食店是卖早点的,九红看看他照片的背景就猜得出来,而且他还没几根头发,胖胖的脑袋上中间光四周黑,典型的“地中海”,又名“地方支援中央”。九红可不能接受这种形象,她想:就算我是一只丑小鸭,我也不会去迁就一只癞蛤蟆。更何况我还是一只美丽的小小小小鸟呢,我还是一朵风姿绰约的鲜花呢。 不过……不过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鲜花往往不属于赏花的人,而属于牛粪的。 足足花掉了双休日的所有时间,九红才看完了所有的邮件以及附件中的照片,并把它们反复比较反复筛选,最后定下了两个。一个是浙江的老板,有工厂,有别墅,有小车,相貌堂堂。另一个是金风度假村的财务总监,外企的高级白领。这两个人可以算是样样都比较完美,九红越看越喜欢,想不到这次征婚一出手就大有收益,看来网络确是有它的过人之处。 九红出去发廊做头发,顺便让自己的大脑休息一下,忍不住打个电话给表妹邱芸,说已经找到了男朋友。可是放下电话又后悔了,八字还没一撇呐,万一不行岂不是惹邱芸笑话! 做完头发回来,九红把老板和财务总监又做了长时间的比较,还是决定首选财务总监。九红想:那老板好是好,就是浙江有点远,他来看我当然没问题,可是我去看他就有点鞭长莫及。我不去看他,又怎知他的根底?也许他早有了老婆,只想出来找个二奶小蜜过过瘾什么的,随便找间房子蒙蒙我,那我可亏大了。你看他那照片中的小车,超码要个七八十万,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32岁还不成家?有钱人的不可靠因素总归大一点。财务总监就不一样,27岁,真正的潜力股,那金风度假村坐车半小时就到,想查查他的根底易如反掌。……就定下是他了! 财务总监叫刘胜华,来得很准时,真人看起来比照片还要好,就是略瘦了点,九红一见就很喜欢。两个人聊了一阵子,刘胜华提议去吃饭,九红问他想吃什么,刘胜华说:“随你吧,我不挑食的,反正今天你请客,我做东。”这话让九红很开心,她想第一次吃饭可不要去太贵的地方,把他吓着了就没有以后了。两人坐出租车在街上拐了几个弯,到了一家吃傣味的餐馆,九红点了一些诸如竹筒饭、酸笋鱼、撇洒之类的特色菜,边吃边聊,言谈上很投契。饭后九红提议散散步,她问:“你是广东人,为什么跑到我们这儿来呢?” 刘胜华说:“我原来在老家那边工作,有个香港老板托朋友介绍,要找一个懂行的人给他管财务,朋友介绍了我,和老板一谈才知道要到这边来。我想想无所谓呵,在哪儿工作都是一样的,还听说这边山清水秀风景好,物价又低,就过来了。过来一看,比想象中还要好,真的是四季如春,我就想在这里长期干下去,以后把家安在这里。那么巧,那天上网一看,就看到你了,我抱着试试的心情给你发了邮件和照片,没想到你真的约了我。呵呵。” 九红问:“那你觉得我怎样?” 刘胜华笑笑:“就像你说的那样,美丽大方吧。” 九红颇有几分得意:“你们广东话好难学哦,我学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就学了好久,我说得准么?” 她又放慢速度重念了一遍,刘胜华说:“还不错,就是外省人听起来是广东话,广东人听起来是外省话。” 九红用拳头捶了刘胜华一下,娇嗔到:“你好坏!你要教我说嘛。” 刘胜华就教她说,特别教几个难念的字,比如“二”的发音就是国语的“一”的发音;比如“九”的发音就是国语的“狗”的发音;比如“大小”,要念成“带羞”;等等。边走边念,九红看到一块酒店的招牌,就说:“你听我念:金龙大狗店……” 刘胜华笑得喷饭,告诉她“九”可以念“狗”,但是“酒”不能念“狗”,要念“走”;是“大走店”,不是“大狗店”。刘胜华又叫九红念“八十九”,九红念了,刘胜华就说:“你念对了,你八十九,你爸是狗!” 九红瞪圆一双杏眼道:“放你妈的狗屁!不准你乱说!” 刘胜华说:“好好好,我们不说你爸,说你吧。你念自己的名字九红。” 九红念了,刘胜华说:“念对了,广东话里‘红’和‘熊’同音的,你叫九红,广东话就是狗熊。” 九红的脸色变了,她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己有些胖,最忌讳别人说她胖。她哆嗦着嘴说:“你……你是不是……嫌我胖?” 刘胜华也看出来了,连忙转舵说:“不胖呵,你最多也就是略嫌丰满罢了。” 九红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不准你用广东话喊我名字!” 第4章 明骚易躲暗贱难防2 * * * 九红和刘胜华的感情迅速升温,确切地说,是九红这头热得要快些。他们见了好几次面,刘胜华都是说“你请客,我做东”这句话,然后就去吃好吃的东东,特别是那些九红馋了很久却一直因为太贵而不敢去吃的东东。以前九红早上上班都是在街口的小店随便买些蒸包,或是来碗米线什么的,现在冰箱里总是有很多西式糕点。九红那天无意中说了一句喜欢吃西式糕点,刘胜华就带她到市里最漂亮的西饼店去挑了满满一盒,让九红心花怒放了好几天。九红一高兴脑袋就会有点发晕,就带着刘胜华见了几个多少有点亲戚关系的长辈;长辈们都会说“看来我们九红这次是动真的了哦”。刘胜华一开始不知道九红的用意,嘻嘻哈哈地跟着九红到处去,后来才埋怨九红不提早说清楚,让他没准没备地连衣服也没穿件像样的。九红说;“我就是要让你以最本质的样子见人,那才能有最真实最自然的表现哦。” 刘胜华问:“那你的那些叔叔阿姨们对我是怎样的看法?” 九红说:“我说了你肯定会得意忘形,他们都说你很不错哦。” 刘胜华说:“那是当然,我本来就天生丽质难自弃。” “别臭美了!”九红说:“你不是帅,是斯文,他们说你像个大学教授。” 刘胜华说:“白天我是一名大学教授,到了晚上我就是一头真正的禽兽!” 九红说:“瞧瞧,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不是!”话是这样说,九红心里也很想知道这“禽兽”是怎样个“真正”法。晚饭后两人散步,九红把刘胜华第一次领到家里,刘胜华看了有点惊讶,问:“原来你是个白骨精呵?” 九红以为刘胜华又要捉弄她,就警觉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胜华说:“白骨精是好话,是说你是白领、骨干、精英,简称白骨精!若你不是白骨精,怎么会住得这么好?” 九红说:“这有什么好?像豆腐块一样大!” 刘胜华说:“你工作没几年,就住上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彩电冰箱洗衣机电脑dvd什么都有了,若不是高薪一族,这一切怎样来的?” 九红说:“狗屁,我那一点工资,连个卫生间都买不起!这是我爸给我买的。”刘胜华叹道:“你爸真好,我爸就没给我买这么多东东。” 晚上九红让刘胜华在客厅支了个简易床睡,自己回房睡。本想把门锁上,想想又打开了,再想想还把门拉开一条缝。睡到半夜,刘胜华果然摸进来了,在九红身边躺下,九红假意生气道:“你干嘛就进来了?” 刘胜华说:“那床太硬,我睡不着。”说着就来抱九红,九红正色道:“我们还没结婚,不要这样。”刘胜华涎着脸说:“结婚不就是一张纸么?证明不了什么的,多少人结了婚还不是离婚!”九红很生气:“还没结婚呢,你就想着离婚了!”刘胜华说:“我不是这意思,你比狐狸精还要漂亮,我怎么忍得住!”九红说:“我不准你说我是狐狸精!”那刘胜华嘴里一边不清不楚地说着风话,手就在九红身上摸来摸去,然后又去亲九红的胸。九红给他弄得浑身燥热,但就是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让他摸到下面去。刘胜华弄了许久都不能得手,也觉兴味索然,就转过身去,把背脊留给九红。 过了一会儿九红见刘胜华没动静,就问:“你睡了?”刘胜华没回答。九红伸手推了他一下,他抽了一下鼻子说:“不喜欢我就算了,不希罕!”九红听出来刘胜华是带着哭音的,她没想到这个大男人会为了这而动感情,看来还真是个雏哥哩。她可不想为这事闹得要分手,刘胜华这么优秀的人如今可真的不好找。她说:“我当然喜欢你的,只是怕你以后就不要我了。”说着捉住刘胜华的手往自己下面按去。刘胜华这一下兴奋了,扑过来又亲又摸。九红说:“不准亲我的脸,我抹了珍珠粉滴!”刘胜华就去摘九红的乳罩,却摘了半天摘不下来。九红暗暗高兴,看他的拙劣手法知道他对付女人没有经验,就干脆自己帮他摘下来。刘胜华大发神威,嘿咻嘿咻地干起来,九红故意试探他道:“你的技术还蛮熟练嘛。”刘胜华说:“没吃过老虎肉,还没见过老虎跑么?看看a片就懂了!”九红说:“原来你经常看a片呵?”刘胜华说:“如果我说27岁的人连a片都没看过,你信不信?” 又嘿咻了一会,九红有点不耐顺地说:“看你瘦瘦的样子,怎么就干个没完?”刘胜华说:“我是棒男人哦,欧耶,太爽了!可我还没爽够!” 又嘿咻了一会,九红说:“你还有完没完?”刘胜华完事了,九红就去洗,洗完回来刘胜华说:“怎么洗那么久?我没病的,超健康!”九红说:“弄清爽一点哦,我可不要有小孩,养小孩很潮耐的。”刘胜华问:“什么叫潮耐?”九红想了想也不知怎样说:“这是我们的方言,大概是讨厌、可恶的意思吧。” 从此刘胜华到九红这儿就像自己家一样。九红想,床都上了,可连刘胜华的根底还没弄清呢,得加快点进程。 九红的表妹邱芸从老家出来了,嚷着要看看未来的表姐夫。九红灵机一动,正好趁机去探探刘胜华的虚实,要打他一个冷不防!她知道刘胜华是逢星期二休息的,就在星期六和邱芸坐车去金丰度假村,从公交车站下来走了一截路才到大门口。她们正想进去,就被保安拦住了,问她们有什么事。九红说找刘胜华,保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说:“你找刘总?先等等,我要打电话问问。”一会保安叫九红听电话,刘胜华在电话里说:“你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就来了?我可以去接你的。你让保安告诉你从员工通道进来吧。” 两人就沿着员工通道走进去,一路赞叹这度假村真漂亮;邱芸像只小鸟,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走进行政大楼,找到刘胜华的办公室,刘胜华正在打电话,示意她们坐下。九红看这办公室,超豪华,那么宽的大班桌,那么气派的大班椅,还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起路来没一点声响。只见刘胜华放下电话,又拿起另一个电话说:“小张,你给我倒两杯茶过来。” 邱芸说:“表姐夫,你好气派哦,倒茶还要叫秘书,超棒!” 九红打了邱芸一下:“死丫头,别乱说话!他叫刘胜华。” 刘胜华宽容地笑笑:“看来这就是表妹了,和表姐一样漂亮哦。你们要事先说要来,我才好安排,今天还有个会要开呢。” 九红说:“没事的,我们就来看看,如果你方便,就让我们游游泳,你上次说过有温泉游泳的,然后我们就回家去。” 刘胜华说:“这样吧,我叫个服务员带你们去游泳,随便玩玩,然后我和你们一起吃饭。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开个标准间就行了,明天我叫个车送你们走。” 邱芸高兴得跳起来:“好呵好呵,我还没住过这么漂亮的地方,一晚要几百上千吧?今天可是开洋荤了!” 九红还在温泉里流连忘返,刘胜华就来喊她们吃饭了。九红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做错了一件事,不应该把邱芸带来,刘胜华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老往邱芸身上瞟!和邱芸在一起,九红的身段就显得有点肥胖臃肿;邱芸毕竟才20岁,还加上一脸的天真相,真是青春无敌。九红赶紧穿好衣服,希望刘胜华没有太留意。吃饭是在度假村的中餐厅,价格好贵,刘胜华殷勤地给两姐妹夹菜,一边说:“你知道大门的保安怎么说你们么?来这里的人都是开车来的,今天竟有人走路进来!鬼头鬼脑地东看西看,还直呼我们刘总的姓名!”九红也笑了:“我只知你是财务总监,又怎知下面的人怎么叫你?”吃好饭去湖边散步,然后是保龄球,然后是ktv,然后又沐足,开心到半夜才休息。第二天睡到中午,又去吃西餐,邱芸说:“刘胜华,你们度假村还有没有财务总监呵?介绍一个给我做男朋友,那我们就亲上加亲了!” 刘胜华笑得几乎把水果沙律的盘子打翻,说现在的小姑娘真不得了,才20岁就急着嫁了。饭后在回家的路上,邱芸一本正经地说:“我也要嫁个像刘胜华这样的人!你看他,结账时在账单上签个名字,就不要付钱的!” 九红没注意听邱芸的话,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怎样让刘胜华早点答应结婚。度假村之行非常成功,可不能让这条大鱼溜了! * * * 九红使出的第一招,唤作“投其所好”。刘胜华说过喜欢过居家日子,九红就说要做饭给他吃。当然像九红这么会保养的女生是决计不会做饭的,她的钱都花在保养皮肤上,一天到晚除了搽珍珠霜就是喝珍珠粉,又怎可能把时间耗费在厨房然后让那多情的洗洁精在她幼嫩的皮肤上留下无情的皱纹?不过九红有的是办法,她先从餐馆订好菜,在厨房里藏好,然后才让刘胜华进门。她让邱芸在客厅陪刘胜华聊天,自己在厨房里“做”菜:把锅烧得通红,把油浇下去,放进葱蒜辣椒之类猛爆一下,再倒上冷水,便有热闹非凡的气势与味道冲将出去,惹得刘胜华几次想进来看个究竟。九红说男人不要进厨房,只把早就买回来的老火靓汤用大火加热,让香味不停地往客厅飘。这顿饭刘胜华自然吃得大快朵颐,他很惊异于九红居然会煲广东的老火靓汤,而且做的菜和酒楼的水平相差无几。 古龙说得极是,女人要征服男人的心,就要首先打通他的胃。 九红使出的第二招,唤作“趁热打铁”。她打电话叫刘胜华去看看翠湖边上的房子,说如果买房子就要买那儿的。翠湖的风景好,空气好,地段一流,在那里住真的是赏心悦目。刘胜华抽空去看了,没说话。几天后九红问他,他说没买。九红问为什么,刘胜华反问他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九红说当然要听真话。刘胜华就说:“翠湖那儿的房子都是大开间,最小的就有120平米,我算了一下,光买120平米的毛坯房就要70多万;然后要间隔、要装修,还要买家具家电什么的,再花个30万。你想想,如果我有100万的存款,会不会全拿出来买房子?起码有个300万,才会买100万的房子吧?如果我有300万,早就自己做生意了,还跑那么老远来这里打一份工?” 想想也是,九红就把胃口缩小一点,自己跑去看房。她在一个新建小区看中了一套房子,是底层的两室一厅,外带一个小院子。看好了她就拉刘胜华去看,想着这回刘胜华会掏腰包了,谁知刘胜华说:“底层不好哦,灰尘多,噪音大,蚊子又多。我一直以为你蛮有品位,不料却会看上这种房子?”九红说:“我是喜欢它的院子,月朗风清的晚上,坐在院子里喝喝茶,很有情调。”刘胜华在小区里走了一圈,说:“你看看,这种也配叫小区,垃圾站也没有,垃圾就这样乱丢,大头苍蝇满天飞,好人住在这里都要得病的!房子还得等我来看,你咋个忒没眼光!” 九红使出的第三招,唤作“奉子成婚”。一天九红打电话给刘胜华说先把结婚证办了吧,刘胜华说这段时间工作很忙,等过几个月闲些再说。九红幽幽地说大人可以等小人不可以等,刘胜华蒙了说听不明白,九红就说医院里检查过有了,不如还是结婚吧。刘胜华不高兴了:“我不是说过现在先不能要孩子么?怎么说有就有了?我现在忙得一头烟,公司还要上一个房地产新项目,哪里有时间!”九红问刘胜华怎么办,刘胜华说去做人流吧,九红就骂刘胜华心太狠,把电话挂了。过了几天九红见刘胜华没反应,想想也不要逼得太急了,就打电话给刘胜华说:“我可是什么都听你的了哦。”刘胜华问她什么意思,九红说今天去医院把小孩做掉了。刘胜华有点急:“你干嘛不提早告诉我?我好陪你去。”九红说:“你不是说你很忙么?我就不烦你了。”刘胜华说:“这是大事,烦也要办。我今天忙不过来,你先好好休息,明晚我去看你,我先打电话到阿二靓汤去订个补血的汤,慰问一下你!”九红想想还是很高兴,刘胜华还是在乎的。他明晚才来,今晚没事,九红就约了几个同事在家打麻将。打到半夜12点兴致正浓,刘胜华却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各式各样的补品。九红问:“你不是说很忙么?怎么现在来了?”刘胜华说:“才开完会,还是放心不下,就来看你了。趁热喝吧,这汤刚炖好的。”九红很为难,又不能叫同事走,就让刘胜华看她们打麻将。刘胜华不懂打麻将,看了一会儿兴趣索然,自己到床上去睡了。三点钟九红才上床,刘胜华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就不爱惜身体?刚做了手术就熬夜。”九红心虚,敷衍着说:“同事叫我打,我不好推辞。你也是的,怎么就这样进来睡了?同事看了会怎样想!”刘胜华说:“快睡吧,一早我就要赶回去。” 九红使出的第四招,唤作“施加压力”。那天她和刘胜华约好过来,刘胜华一来就傻眼了,原来九红的老爸老妈从乡下出来了。说是乡下,也是个县城,九红老爸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公家人,两个男人聊起来还蛮投契。聊了一会,老爸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刘胜华一下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没回答,九红给他打了个眼色,刘胜华才支支吾吾地说:“等我闲些再说吧。”九红说:“我妈问你喜欢吃什么,她要去买菜。”刘胜华说:“别别,别辛苦了,我们出去吃。”四个人出去吃了一顿,高高兴兴地回来。刘胜华走后,老妈嘬着牙花子说:“唉哟,一顿就吃了那么多钱,要是给我买菜,一个月都花不了!” 九红白了老妈一眼:“妈,你真没情调。刘胜华有钱,吃顿饭算得了什么!” 四招绝招使出去,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着力。可是九红觉得不对劲了,却又想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再细细一想才明白是刘胜华好多天没打电话来了。这个死鬼,怎么就把我忘了?九红打过去,明显地感到了刘胜华的冷淡;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妙的兆头。刘胜华在电话里说晚上要发个电子邮件给她,叫她好好看看。 这一天过得特别慢,九红上了好几次网,邮箱里都没有新邮件。好不容易到了九点钟,邮件终于到了。九红赶紧打开,只见里面写着: “九红不应该做的几件事: “1、凡事不和对方商量,自把自为;比如去见亲戚朋友,比如见老爸老妈。这种自作主张是男生最不喜欢的。 “2、一天到晚脸上抹粉,不让人碰。 “3、在做爱时说:‘你还有完没完?’这种大煞风景的话是男生最痛恨的。 “4、搞突然袭击,去度假村;自以为得计,却起了反效果。 “5、不会做菜却偏要冒充贤妻良母,去餐馆买菜回来做show。 “6、狮子开大口,要买上百万的大房子。 “7、没有怀孕却谎称怀孕,以此要挟对方。 “如果不改掉以上7点小聪明,以后谈恋爱仍难以成功。 “我们到此为止,不说再见了。” 九红看完邮件,心里有点堵,头也有点犯晕。她想:你刘胜华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一高级白领么?连大点的房子都买不起,还想娶我?呸!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见就不见,我还有浙江老板哩,我还有60多个候选人哩! 不过她还是有点诧异,这刘胜华怎么这般厉害,坐在客厅里就知道厨房里做的是什么菜? 九红告诉自己,不要把刘胜华放在心里,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一定要活得潇洒! 于是九红依旧天天抹珍珠霜喝珍珠粉,笑眯眯地上班去。 * * * 一天晚上九红去超市买东东,提了大包小包的回家,半路在公园的石凳上坐着喘口气。和刘胜华拍拖那段时间,用的都是高档货,现在又要淘便宜货了。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到有个男声在身后的树丛传出来:“我唱个歌给你听吧。大坂城的石头是硬又平呵,西瓜是大又甜呵,大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呵,两个眼睛真漂亮。”然后是个女声说:“这歌我也会唱。”男的说:“我还没唱完呢。……你要是嫁人就先嫁给别人然后再嫁给我,带着他的存款领着他的妹妹,开着那宝马来。”女的说:“你真坏!你说她好看还是我好看?要说真话!”男的说;“她好看,她是个地道的美人呵。……就是说她只有在地道里才算美人,因为地道里没灯。”那女的笑得莺歌连连,说:“她那身材那么胖,哪比得上我。我们是鸳鸯戏水,比翼双飞。” 九红听得呆了,那男声分明是刘胜华,女的是…… 那女的又说:“她鬼名堂多着呢,你以为她那房子那家具那家电真的是她爸给她买的?放她娘的狗屁!那是她前任男朋友给她的青春磨损费!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处女!” 那对男女一边说一边走远了,九红看得真真切切,男的是刘胜华,女的却是表妹邱芸! 九红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家,坐在镜子前呆了半晌。突然她抄起梳妆凳,一把砸在梳妆镜上,骂道:“鸳鸯戏水,都他妈淹死!比翼双飞,都他妈摔死!” 她嚎啕大哭:“咋个我总是肉的理想,白菜的命?!” * * * 九红戴了个大墨镜上班,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哭肿的双眼。但刚摘下墨镜打开电脑准备打字,羊记者就来了。羊记者一见九红就大呼小叫地问:“天呵,你的眼睛怎么肿得像个熊猫?” 九红正要发作,几个警察来到面前,咔嚓一下给她戴上手铐,把她丢进了看守所。 第5章 佟明珠的故事1 小伟趴在铁门上往外看,看了一会儿啐了一口:“老婆娘又出来瞧病了,她怎么就老是死不掉!” 他回头对刘胜华说:“你还没看过这儿的风景呢,来,给你瞧瞧。” 刘胜华其实很早就想看看外面有什么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他也不敢主动说看看,现在正是好时机。在号子里关久了,有时一只蟑螂跑过,大家都会看上半天。如果碰上蚂蚁路过,那就更好玩了,几个人会和蚂蚁玩躲猫猫,让那蚂蚁走来走去走不出迷魂阵。刘胜华连忙趴到铁门上,就着那小洞往外看,只见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正往外走,旁边还有人扶着她。那女人老态龙钟,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但就在她的脸向刘胜华这边一扬的时候,刘胜华看到了她的眼睛,这是怎样的一双眼! 虽然这只是那么一瞬间,但刘胜华确信,这个女人不简单。他问小伟:“这女人做什么的?怎么可以出去看病?” 小伟说:“她的来头可大了,她叫佟明珠,在看守所里已经关了五年。你可听说过有人能在看守所里关五年?光凭这一点,她就是个板扎的货色。” “五年?”刘胜华觉得每一根神经都在发痛。后面傻兵说:“五年就是60个月,就是1825天,就是43800个小时,就是2628000分钟,就是157680000秒!” 老女人走远了,刘胜华问傻兵:“你干嘛算得这么细,连分秒都算好了?” 傻兵傻傻地笑着说:“反正没事做,我算着玩的。” 小伟说:“你让傻兵摆给你听听,傻兵去服侍过老婆娘。” 刘胜华很羡慕:“那么好,可以出去走走?” 小伟说:“他是明摆着的短刑犯,又坐过一次牢,政府知道他不会跑,逃跑划不着。有时有些杂七杂八的脏活就会叫他去干,还可以在外面混一两顿饭,就像逛街一样。” “啊哟,你真有坐牢的命!”刘胜华说:“你把她的事说给我听听吧,在这儿真要闷得发霉长毛了!” 傻兵说:“哈!肉包子打狗,正合我意,佟明珠的事,比小说还好听!” 他还没开始说,外面就“沙小兵”地叫起来。傻兵得意地说:“我要去服侍老婆娘了,等我回来再摆给你听!” * * * “哭什么哭!一个男人,即使不是王子,也要做最优秀的蛤蟆。一个女人,即使不是玫瑰,也要做最优秀的狗尾巴花!”这是傻兵见佟明珠时听她说的第一句话。 佟明珠靠在床上,脸色惨白,可她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飞过,有一种冲击力。有些女人很凶,但碰到更凶的男人就没辙;佟明珠却是那种看起来不算很凶但骨子里让人害怕的女人。旁边那哭的女孩把眼泪擦擦,说:“佟姐,我没你厉害,你是女强人。” 佟明珠说:“我年轻时同事们都说我,‘佟姐走过的路草都不长’,不过我不觉得我有这么厉害哦。” 女孩叫小梅,是个用情很深的女生,因为男朋友脚踏两条船,两人吵起架来,小梅一气之下就用水果刀刺伤了男朋友。男朋友的新女朋友报了警,小梅就进来了,幸好男朋友伤得不算重,也不想太追究,所以小梅很快就能出去。正因为这个缘故,所里叫小梅来服侍佟明珠。所谓的服侍,也就是按时给佟明珠喂喂药,换换衣服,捶捶背,按摩一下手脚之类。本来还有一个短刑犯做些粗重的功夫,比如洗衣服、推轮椅之类;因为那人刑满走了,所里就让傻兵来了。 佟明珠在看守所里关了五年,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在看守所和医院之间轮回。她的病一严重了就去住院,一好转了就回看守所;在所里住一段时间又会病重,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熬着,永远离不开药物。有时是在医院里一住几天,有时却是每天早上去医院,晚上又回所里。每逢她进了医院,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来看她,提着数不清的礼物。礼物里绝大多数是吃的,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她自己只是略挑些精致的尝尝。其余的她也就看上一眼,叫小梅吃,叫傻兵吃。傻兵起初不太敢吃,后来见佟明珠随手就送了不相干的人,包括扫地洗厕所的阿姨,他也就不客气地大干起来。因此傻兵每次回所,大家都说他胖了不少,赞他真有坐牢的命。 可是佟明珠的罪,谁也说不清。第一次中院判下来有七八个罪名,死刑。佟明珠不服判决,上诉到高院,高院说罪名适用不当,驳回重审。回来后又弄了一久,换掉两个罪名,还是判死刑。佟明珠不服,上诉到高院,高院说事实不清,驳回重审。回来后又弄了一久,减掉两个罪名,仍然判死刑。佟明珠不服,再上诉到高院,高院说事实还是不清,再驳回重审。就这样颠来倒去,时间就磨掉了好几年。 可是傻兵跟着佟明珠去了好多次医院,硬是没有搞清楚那老婆娘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坐牢的。为此傻兵评论道:“梦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谷歌里面搜百度!” 每次有人到医院里来看佟明珠,佟明珠就会叫小梅和傻兵到病房外面去休息一下,等着她的传唤。傻兵精力过剩,就会在病房外的小院子里面逡巡,弄些无厘头的花样来打发时间。一次傻兵偶然把脸贴在墙上,却发现能若隐若现地听到屋子里的人说话。这个位置非常奇妙,左一点听不到,右一点听不到;上一点听不到,下一点又听不到;只有恰好这里才听得到。傻兵试过好多次,发现这个位置刚好对应在病房里卫生间的位置,而且如果卫生间的门关上的话,在外面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如果那门打开了哪怕是只有一条缝,在外面也能听到。于是傻兵每逢有人来看佟明珠,他就会仿佛不经意地把卫生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到外面墙根下去晒太阳。 晚上回所聊天时傻兵问刘胜华,说老家有间房子很奇怪,在院子里的某一面墙上贴着脸能听到屋里的说话声,而且是厕所门开着才能听到,如何如何,问刘胜华怎么回事。刘胜华说不知道,也许是声波有一种共振现象吧,不过肯定要各方面的条件配合得恰到好处才会这样。建房子的材料呵,建筑的位置呵,房子的格局呵,少了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行的,所以这只能叫做天意。 傻兵就这样陆陆续续地听了许多次谈话,但是他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比如一次有个人这样说:“这次还是死刑,你还要上诉。” 佟明珠说:“还是死刑?送去的钱不起作用么?” 那人说:“有人要煮死你,中院那些家伙还是怕他,度过来度过去不敢收。审判长是广东人,广东人有个特点,办不了的事坚决不收钱。” 接下去听不到了,傻兵只知道佟明珠这案子闹得很大,要死刑。 又有一次有个人来这样说:“他是油盐不进的,送钱不要,送美女不要,送房子不要,送古董也不要,帮他小孩出国还是不要。” 佟明珠说:“是人就有弱点,你一定要找出他的弱点,一定要把他攻下来!” 下次这人来了就很兴奋地说:“搞定了,原来他喜欢看书,特别喜欢看古书,我们找了一套线装的《二十四史》给他,他收下了。” 佟明珠说:“真怪,什么都不要,只要书。做生意的人还忌讳得很,要输了,还做啥子生意?” 那人说:“这书好贵,花了50万才买下来。” 佟明珠说:“不贵,给你50万换你一命,你干不干?” 傻兵回来就说,他以前在省城看到一辆自行车,要2万。号子里的人都骂他傻,哪有自行车卖2万的?傻兵不服气,说:“刘胜华最有文化,来评判一下,有没有2万元一辆的自行车?” 刘胜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字斟句酌地说:“说看过嘛,我也没看过,国内恐怕是没有这么贵的车,因为老百姓一般消费不起,2万元,再加一点都可以买小车了,何必买自行车?” 于是大家一起哄傻兵,说他吃错药。刘胜华又说:“不过如果说到专业用车,那就很难说;特别是比赛用车,有些会贵得很离谱。” 傻兵高兴了:“怎样?你们没见过,不等于就没有,还是刘胜华有见识!” 刘胜华不想让他太嚣张,说:“你会不会看走眼?有些商家很刁的,故意误导人。比如说是200。00元,是不是你看成了2万元?” 傻兵说:“那就不知道了。刘胜华你说有没有一本书卖50万的?” 众人又笑他比张柏芝还要装白痴,50万买一本书?刘胜华又说:“50万元一本书我没听说过,但我听说过世界上最贵的一瓶葡萄酒在法国,售价真的是50万元。” 有个才进来的新鬼叫李安平,说:“咩咩,50万元一瓶酒!要是给我喝一口,我死了也值了!” 傻兵信心大增,依然伺机到墙根下去晒太阳。 * * * 今天佟明珠的心情比较好,就给小梅和傻兵讲她的发迹故事,说她是怎样淘到第一桶金的。小梅给佟明珠捏肩膀,傻兵给她捶脚,她就靠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地叙说着往事。佟明珠几十年前在一家兵工厂里工作,那是一家国营老厂,而且地处偏远,有点像传说中的桃花源。佟明珠那时年幼无知,早早地就把自己嫁了,老公是厂里的同事。结婚以后她才发现老公是个超级邮递员,尽管他人很好,可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两个人闹了好几回,终于离婚了。 小梅不懂了:“佟姐,你们兵工厂还有邮递员?工厂很大呵。” 佟明珠白了小梅一眼:“你这憨包,见过邮递员送信送报纸么?他走到门口把东西一丢就走了,说男人是邮递员就是说他床上功夫不行,一进门就交货走人!” 小梅的脸有点红,点点头。 佟明珠的第二次婚姻仍然不如意,她这次选了个工程师,在工厂里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工程师死了老婆,带着三个孩子,老老实实的本份男人。婚后佟明珠才发现,虽然工程师的工资在当时还算高,但几个孩子一分摊,也就和穷人差不多。搞技术的人大多数生性木讷,不善言辞,和佟明珠那颗年轻而又躁动的心难免不合拍。工程师认为自己是有智慧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样,佟明珠却说:“智慧和金钱哪个更重要?当然是智慧!……可是不能赚钱的智慧不是真正的智慧,你那脑袋充其量只是个仓库,把图书馆里的资料搬到你那脑袋小仓库里,换个地方放东西罢了。” 工程师不服气:“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佟明珠很不屑:“你是男人呵,一家之主!如果我挣得都比你多,那我做一家之主好了,你来煮饭洗衣衫,让孩子跟我姓!” 论斗嘴工程师绝对不是佟明珠的对手,他只好装聋作哑。女人的德性,非得一开始就打下她的嚣张气焰,否则给她占领了主动权,男人将永无宁日。过不了多久,佟明珠又闹离婚了,确切地说,是她提出离婚,而没有闹。她超冷静,说要分手,工程师问她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离婚?佟明珠说:“好好的日子?我问你,这一年来,你是真的生活了三百多天,还是只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三百多次?我也在故意学习,故意工作,故意生活,故意活得像个人,可是我这样活下去只是活着而已,完全没有人生乐趣。”工程师不同意离婚,佟明珠就说:“你可以不同意,我就再也不干家务事,想去找男人就随时出去找,暗中把你的儿女揍得表面上看不出半点痕迹。如果你觉得这样你都无所谓,那就不离好了。” 这就是佟明珠的本事,她能把一件很血腥很暴力的事渲染得如绣花一般云淡风轻,让你悠悠然坠入冰窖,那寒意深入骨髓。工程师可不敢拿儿女的命运开玩笑,两人马上和平离婚。佟明珠和厂领导睡了一觉,拿到了停薪留职,单枪匹马跑到深圳闯天下。佟明珠总结道:“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成功,但所有的成功都是努力的结果。” 在深圳是怎样发起来的?佟明珠用跳跃的思维和跳跃的语言把这一段跳过去了,如同她在说停薪留职时没有说她和厂领导睡觉一样。她只是说那时她在深圳卖电视机,也卖过838计算器,生意火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总之每天晚上就是忙着数钱。不忙的时候她会总结一下经验,以便将来能传给某个她能认同的接班人。 经验1:一定要糊涂,不要追求真理,真理是婊子! 经验2:谁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其实一个更比一个黑! 经验3:要不是为挣钱,脸要来做什么? 经验4:失败不可怕,关键看是不是成功他妈。 经验5:如果有钱也是一种错,那我情愿一错再错。 经验6:人生在世无非是让别人笑笑,偶尔笑笑别人。 经验7: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不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经验8:生活有时就像被太监强奸一样,反抗是痛苦,不反抗还是痛苦! 经验9:伤害人的东西有三种:烦恼,争吵,空的钱包。其中最伤人的是空钱包。 经验10:女人想过得好一些,还是要走内在男人化、外在女人化的道路。 佟明珠说这十大经验只是提纲,每个提纲下面都有丰富的案例加以佐证,就像大学里mba的实战训练一样。她一直都想找个有灵气的人来培养一下,把自己几十年的功力灌输给这个人,免得将来武林真功夫失传。这个人真的超难找,有灵性的没有德性,有德性的没有灵性,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入佟明珠法眼的人。 傻兵说:“佟姐,你是不是被男人骗过很受伤?可是那也不等于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呵。” 佟明珠说:“你咬一口这苹果是坏的,你就会把它丢掉,不可能要到全吃完了才说它不好。你夹起一条菜发现是馊的,那整盘就要倒掉,不可能吃完了才说是坏的。我明明知道男人有一些共同的毛病,比如好色,比如死要面子,那我就会选择避开,难道非要我和全世界的男人都交往过了,才能说他们不好么?” 傻兵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但是他又说不出来。佟明珠又说:“我说男人不好,也是有根有据的。我认识三个河南男人,三个人的老婆都动物凶猛,一个在家里当老大,要老公每月上交所有收入;一个打公公婆婆,把婆婆打得住院;还有一个嫌老公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小梅,你怎样看这事?” 小梅说:“啊呀,那当然是女人不好,怎能这样对待公公婆婆?” 佟明珠说:“你水平不够,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些女人是不好,是凶,但是她男人为什么不管她?为什么管不住她?因为她们的男人没法满足她,那些男人在性方面都很差。一个男人性厉害,老婆就会千依百顺,穷些也能过,天天做好饭菜等老公回家。性不行,老婆就要冷嘲热讽,就要无事生非,就要红杏出墙。为什么河南的男人都不行?不是他们不行,是那里的水土不行,还有饮食出问题,才会导致男人不行。所以呵,找老公不要找不行的人,女人不能随便,男人不能不行!” 傻兵笑得像一只偷吃成功的猫:“佟姐可真行,随随便便说句话都比我们行。你真是阅尽人间春色,看透了那些男人的嘴脸!” 佟明珠说:“傻兵别看你现在鬼头鬼脑的,将来也许你会有出息。我不用了解你,也不用听你说些什么,我光是看你那眼睛,还有你那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就知你这人非比寻常。” “谢天谢地,这可是好不容易。”傻兵说:“我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的好话。佟姐,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要好好地给你捶捶,让你知道我不是个光吃不做的人!” 接下来佟明珠自己开公司,有段时间卖防化布,有段时间进口小轿车,有段时间又做医疗网站,总之是越做越大,越做越来钱。然后她的公司多元化发展,然后变成集团公司,然后借壳上市,然后控股好几家上市公司,然后……然后就进来了。 发迹故事到此为止,佟明珠的声音里留着几许风雨、几许遗憾。她没法说下去了,她是个高手,但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某一任老公比她更高手,丢给她一个女儿然后远走高飞。再下来的某一位老公没有远走高飞,却再也不来看他,连他们生下的儿子也学了老爸,不来看佟明珠一眼。佟明珠一个人住着300多平米的豪宅,晚上回到家只有和保姆聊聊天。当然她不缺男人,尤其是那些年轻力壮的帅保安,但彼此都明白一个出钱一个卖身,做生意而已,谁都不会谈感情。所以往往在爽了一把过后,佟明珠还是会有寂寞恨夜长之感。 傻兵问:“佟姐,有些事我真的是不明白,你赚那么多的钱来做什么呢?就像那个什么保险公司的牛头马面董事长,网上有人调侃他每天钱包入账18万,那他还能炒盘金条吃了么?要是我,有500万就啥也不干了,每天吃吃睡睡玩玩,还不是神仙一样!” 佟明珠从鼻子里哼道:“你知道什么叫人生价值?像我这么能干的人,不把聪明才智发挥出来,那是对不起这么好用的大脑,对不起造我出来的爹妈!别说500万,如果5个亿就够了,那我早就退休了!”她停了停,又说:“还有,赚钱像吸毒,会上瘾的!越赚就越过瘾,越赚就越想赚,越赚就越停不下来!” 小梅插嘴说:“佟姐,我可不这样想,女人再能干,再有钱,若没有男人疼,还不是和荒草一样。你看你遭这么大的难,老公也不来看你,女儿和儿子也不来,多可怜。” 佟明珠的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我没老公,早分手了,儿子也不跟我,跟他爸!你男人对你好,怎么还玩劈腿?” 傻兵连忙向小梅打眼色,让她别乱说。又打圆场道:“小梅你懂个屁,佟姐是成功女人,一个成功的单身女人就是永远不需要男人,但身旁永远不缺男人。” 佟明珠这才笑了:“对,你以后也要做个成功男人,一个成功的单身男人就是永远不需要女人,但身旁永远不缺女人。” 这天有人来给佟明珠送月饼,佟明珠把最好的双黄白莲蓉挑了两盒给傻兵,叫他带回号子里去,叫小伟切开给每个犯人都尝尝。佟明珠在看守所五年,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回号子时要检查的,政府刚想骂傻兵贼大胆,傻兵说了句佟姐给的,就顺利过关。回到号子,傻兵依佟明珠所说学了一遍给小伟听,小伟叫猪头拿出4个月饼切成16块分给各人,自己留下一盒慢慢享用,傻兵就搬到前面睡了第四位。 第5章 佟明珠的故事2 * * * 这天傻兵又跟着佟明珠到医院去,又有人来探望,傻兵就又到墙根下去晒太阳。傻兵还没听到什么,这人就匆匆走了,然后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后来的这个满脸喜气,把门掩上就说:“佟总,搞定了,中院这次要改判!” 佟明珠的声音懒洋洋的:“判什么?” 那人说:“判死缓,只等审判委员会开个会就行了。” 佟明珠说:“还要开会?那会不会节外生枝?” 那人说:“不会的,说是审判委员会,还不是做个样子,其实就是院长说了算。就像那些什么人民陪审员,大都找个草包充充数,不足挂齿。” 佟明珠说:“那对付样子和草包还弄了那么久呵?” 那人说:“这可不能相提并论。原来那院长是老敏头一派的,就想把你整死,所以弄来弄去都是死刑。弄了好几年,这次把那院长调走了,新来的院长是老鹏头一派的,和我们没仇,才摆平了。” 佟明珠说:“我在这里都住得发霉长毛了,有时真灰心得想死。” “佟总可别这样说,我们都等着您回去领导我们继续奋斗呢。”那人的声音听起来甜蜜蜜的,可傻兵觉得就像从蜂窝里挖出一坨蜂蜜全塞到嘴里一样,甜得超恶心。那人又说:“只要一判下来,就把你送到秋径监狱去,就在那儿住院。那里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也全都打点好了,住一阵子就给你办保外就医,就回家养病去。” 佟明珠说:“弄了这么久,但愿这次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那人说:“不会啦,应该不会啦。我会叫人把该做的工作先做好,您就好好地养着,等着听好消息吧。” 两人又嘀咕了一会儿,那人才走掉。傻兵和小梅进到屋里,感到佟明珠的脸色好像好了很多。佟明珠叫两人再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腿,然后等着外面送汤进来喝。佟明珠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纸,说:“好久都没唱歌了,今天我来唱给你们听。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叫《卡门》。这歌很多歌手都唱过,但我最喜欢徐小凤和罗文唱的版本。” 她轻轻地唱道: 爱情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玩意, 一点儿不希奇, 男人在她的眼里是消遣的东西, 有什么了不起! l''amour,l''amour! 什么叫情,什么叫意, 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什么叫痴,什么叫迷, 还不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你要是爱上了她, 你就自己找晦气; 她要是爱上了你, 你就死在她手里! 傻兵问:“这歌蛮好听,可这l''amour是什么意思?拉磨?” 佟明珠笑道:“说得好!l''amour是法语,意思是‘爱情’,读音就是‘拉磨’。你很有创意,男女之间谈爱情,就和拉磨一样,就一个累字!” 医生进来看了看佟明珠,问了一下病情;护士也来打了针,发了药。佟明珠喝了外面送进来的汤,就坐看守所的车打道回府。进了号子,她躺好,才发现号子里多了个新鬼。这新鬼头发乱糟糟的,衣衫不整,脸上还有泪痕,一看就知道是被揍过的。她招招手,旁边的人立刻说:“九红,佟姐叫你,快过去!” 九红畏畏缩缩地走上来,佟明珠看了她几眼,说:“你这样子不像个犯事的,瞧你那细皮嫩肉,给揍成这样子!为啥进来的?” 九红说:“我也不明白,警察说我藏起了什么钱,藏到哪里去了,我说没有。后来我才猜到好像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偷了公司100多万,跑了,他们以为钱藏到我这儿来了。” 佟明珠叫她详细说说,九红就把和刘胜华的交往仔细说了一遍。佟明珠想了想,说:“好像有个叫刘胜华的就关在对面号子里,看来他还没把钱全部交出来,条子就把所有关联的人都抓起来,免得那些钱跑掉。” 九红可怜巴巴地说:“我真的没拿他的钱!” 佟明珠说:“我相信你,你骗不过我的眼睛。但条子办案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你只能等那个什么刘胜华把钱拿出来了,你才能出去。这也好,让你明白一个道理,男人永远是靠不住的!” 她停了停,又发挥道:“其实那个刘什么华根本就没想过和你结婚,他不过是打着结婚的幌子寻开心罢了,你火候不够看不清他的嘴脸。从前女孩梦中的王子是骑白马的,现在女孩理想的老公是开宝马的,这是很现实的。你的想法很好,谁不想过好点的生活呢?谁叫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呢?人生就像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车票,它没有训练和彩排,每一刻都是现场直播。把握好每一次演出,便是最好的珍惜。你还年轻,要做好准备,迎接下一次的现场直播。” 九红说:“可是我心里的这口冤气实在咽不下!” 佟明珠说:“你想发财吗?你想交桃花运吗?你想当官吗?你想一夜成名吗?你想永葆青春吗?” 九红点了点头。 佟明珠说:“不要瞎想了,好好坐牢吧!咽不下也得咽,你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好好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要以为这只是刘胜华害你的,不要以为自己没有错。你听着,历史是没有对或错的,历史只有必然和偶然,错的是我们自己。” 九红听呆了,佟明珠的话好像在她心里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了自己原来是那么无知。佟明珠说:“你那男朋友是广东人?我慢慢发现,广东人才是妖精!有些妖精吃人,但广东人什么都吃,逮着一只妖精没准也能烧烤了!广东人号称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下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不吃,什么都吃。你不要问广东人什么不能吃,你要问他什么还没吃过。” 九红说:“是滴,他什么都敢吃。”说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佟明珠观察入微,从这一声叹气中听到了很多东东。她问:“其实你心里还是蛮怀念他的,是么?和他在一起还是蛮开心的吧。” 九红点点头,又想起了那个可恶的表妹邱芸。不知道邱芸会不会也被牵连着关进来呢? 佟明珠也叹口气:“爱情就像两个拉着橡皮筋的人,受伤的总是不愿意放手的那一个!” 九红说:“相处多了,感觉就会不一样,日久生情哦。” 佟明珠说:“有情就是有情,无情就是无情,有情没情跟日久没关系。日得再久,也不一定生情。” 九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个佟姐年纪大虽大,还蛮好玩的。 佟明珠说:“这才对头哦,不想进也进来了,不错也错了,就不要愁眉苦脸地过日子,要多笑笑。凡事顺其自然,遇事处之泰然,得意时淡然,失意时坦然。你看我,在这里呆了五年,判了几次死刑,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五年!”九红无法想象在这地方能呆上五年还没疯掉。 佟明珠说:“只要我不死,我就有办法。只要我不死,想我死的人就会倒霉!” 九红的眼前一亮,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我不死,我就有办法…… * * * 佟明珠的判决书下来了,这次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她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也就是通常说的“死缓”。她再没有上诉,十天的上诉期一过,判决生效,她被送往秋径监狱服刑。 这是看守所的大事,建所几十年来,还没有一个在押人犯像佟明珠一样,足足在所里关押了五年的,而且她浑身是病,而且她没死掉。人们都说,这个女人命硬,不得了,难怪老公和儿子都离她而去。也有人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她还会再度辉煌。 那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看守所里居然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据说她的罪名有很多个,说多的说有七八个,说少的也说有三四个,总之就是没有人说得清楚。有些稍稍内行些的就说是大罪吸收小罪,如何如何,所以要判死刑。死缓也是死刑,正式的叫法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佟明珠走的那天,九红也走出看守所。警察查清楚了,九红与刘胜华的案子无关,因此无罪释放。警察对九红说:你与刘胜华只是恋爱关系,没有涉及他的赃款。你看,党和政府是英明的,我们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你以后交男朋友,要睁大眼睛,别再误交损友。 九红在心里冷笑一声:就你们这人模狗样的英明条子,还不配来教我! 家里人全来了,要给九红洗洗秽气。哥哥问她,要不要向警方追索赔偿。九红说:“那一点屁钱不够填牙缝,还得费心费力低三下四去讨,不要毬!” 九红办好了手续往外走,刚好碰到刘胜华提堂回来。她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刘胜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扬长而去。 刘胜华呆了一呆,觉得九红那一眼太过意味深长…… * * * 傻兵也拿到了判决书,他属于刑满释放后两年内重新犯罪,依法从严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两年。所里正缺人手,想把他留在看守所煮煮饭什么的,反正是个坐牢的人都求之不得的“顺差”。可是傻兵的傻劲又上来了,他说住在看守所太久,再住下去要闷得抽筋,坚持要到劳改队去。所长骂他傻,说去了劳改队要干苦力活,一天到晚累得贼死,哪里比得上在看守所煮饭好?最起码锅里的肉爱吃哪块拈哪块哦。时间也不长,只有年把了,晃晃眼就刑满了,吃胖点再回家不好么? 傻兵偏不,说天生就是农村人,不干活心里会发慌,想去劳改队锻炼一下身体,要不以后回家身子骨都是虚的,那怎能干活赚钱?所长见他说得也在理,就答应下批送人去劳改队时给他去。不过在这之前有个任务,有两个死刑犯快要执行了,傻兵得辛苦几天,看牢他们,别让他们出什么差错。傻兵答应了。 傻兵得了所长的允诺,超高兴,在号子里自管自唱。还念些莫名其妙的顺口溜:“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瞎大爷和瞎大妈过了半辈子,谁也没见过谁。” 然后又念:“关起门来搞三讲,认认真真走过场。腐败分子前三排,枪毙的都在主席台。” 小伟说:“傻兵你要去劳改队了,再说几个笑话给我们听吧。” 傻兵说:“椰丝!爱老虎油!”(就是英文yes,i love you!傻兵发音不太准。) 傻兵的故事是这样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一户人家里,电话铃声响起,小女孩拿起电话听筒…… 男人在电话里说:“喂……” 小女孩也说:“喂……” 男人说:“宝贝,我是爸爸,妈妈在哪儿?” 小女孩说:“妈妈和陈叔叔在楼上的房间里。” 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哪个陈叔叔?” 小女孩说:“就是你上班后经常来找妈妈的那个陈叔叔啊。” 男人吸了一口气…… 男人想了想说:“宝贝,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小女孩说:“好哇!” 男人说:“你先去楼上的房间,然后大声喊‘爸爸回来啦!’过后再来听电话,好么?” 小女孩照着做了,不久就听到一阵惨叫。小女孩跟着回来听电话…… 男人问:“妈妈怎么了?” 小女孩说:“妈妈听到你回来后,就冲出房间,不小心从楼梯跌下来,现在不动了。” 男人说:“那……那个陈叔叔呢?” 小女孩说:“我看到他从房间的窗口跳下游泳池,可是他好像忘记爸爸前天为了清理游泳池已经把水放干了。现在他躺在游泳池底,也不能动了。” 男人吃了一惊:“游什么?……游泳池?天呵……请问你的电话号码是不是 37214728?” 小女孩说:“不是,我这是38243927。” 男人说:“噢,抱歉,打错电话了。” 傻兵话音刚落,就听见粗重的脚镣声咣当咣当地由远而近过来。然后又是哗啦啦一阵响,铁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死刑犯,阿宝。 第6章 卖马与被卖马1 阿宝今年三十了,阿宝这次死定了。 王敏告诉刘胜华,这次阿宝死定了,而且就在这三天内执行。刘胜华问为什么,王敏说,法院判死刑还是有规律的,起码不会零售判决,而是集体批发。比如国庆四十周年、五十周年、六十周年大庆这些重要日子,肯定会在几个月前就要严打犯罪,也要控制舆论,在节日到来之前杀一批,起到杀一儆百、威慑犯罪的作用。可是不一定在这种时候就能找到该杀的人,所以要事先储备,把一些够条件判死刑的人留到适当的时机再判决。另外像春节前一类有警方严打行动的时候也会死一批人,阿宝早就判了,但他上诉后就一直没有下来,现在估计是时机到了。 王敏还说,这家看守所的惯例,死刑前几天要把死刑犯换号子,让人24小时轮流守着,不能让他们在行刑前自杀。现在阿宝突然调过来,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八九不离十。 刘胜华很惊奇:“人都要去了,为什么还要自杀?” 王敏说:“那你要问心理学家去,我可不懂。告诉你,明年6月24日,就是我上刑场的日子。” 刘胜华再一次惊奇:“为什么偏偏就是6月24日?” 王敏说:“6月24日是国际禁毒日,贩毒的死刑犯都在这一天完蛋!” 刘胜华想:一个人要死,最好就是事先毫无征兆,比如在睡梦中死掉,比如突发性脑溢血,诸如此类。突然死掉是最幸福的,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如果人能知道自己一辈子将要怎样度过,某年会怎样,某月又会怎样,那岂不是很无趣? 他又转念一想,虽然很无趣,但却少了许多麻烦。比如知道自己某时会患上绝症的话,那也不用去治疗,把手头的钱花光就是,然后一死了之,省得去白费劲。看王敏的样子,对死亡看得很超脱,应该是不会自杀吧。 刘胜华的灵魂在这一瞬间飙出体外,窜至半空,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死了。还好,是死在床上的,面容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 * * 小胖被放出去了,他老爸不忍心儿子被作为人质关在牢房里受苦,跑回来向警方“自首”。于是小胖回家了,号子里少了个搞笑人物。 刘胜华想:小胖他爸会有怎样的下场?有钱还当然好,没钱的话,只怕他不死也要脱几层皮…… * * * 阿宝也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也是表现得很淡然。 猪头说:“死有什么大不了的,砍头也就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伟叫人把铺盖挪好,让阿宝睡在前面,又安排傻兵等人在晚上值班守着阿宝,绝对不准睡觉等等。猪头说:“幸好现在走了好几个人,要不真的挤不下了。” 李安平说:“让我值班吧,反正我睡不着,我一听到这些脚镣声就心惊肉跳没法睡得安稳。还不如值值班。” 猪头鄙夷说:“你以为想值就给你值呵?政府还不相信你这种新鬼!你自己都会想不开自杀滴!” 李安平说:“我又不是犯死罪,咋个会自杀!最多三两年。弄不好几个月就回去了,不信我信谁?我真的听不惯脚镣声,听着起就心慌!” 猪头说:“我不会,我听起来感觉满好听的,但还不是我最喜欢听的声音,我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铁铲敲在脑壳上的声音。有回我们打群架,拿的就是铁铲,铁铲往脑壳上一敲,那人就像麻袋一样软软地倒下去,声音太好听了!” 李安平说:“你这人心太黑,铁铲敲在脑壳上还说好听!” 大家知道李安平有点来头,又是回子,也就任由他作为一个新鬼还高腔大嗓。小伟说:“不要讲些不相干的话,还是傻兵来讲笑话吧,讲完了三叔公来讲,让阿宝开心一下!” 傻兵说:“一天,有个中学女生带着弟弟去坐公交车,车上也坐着另外一个中学的几个男生。公交车开到郊区,这时弟弟看到两只狗在交配,弟弟还小不懂那是怎么回事,便奇怪地问姐姐:‘那两只狗在干什么?’姐姐当然知道在干什么,但怕说出来教坏小孩。便说:‘它们在打架。’这时另外中学的几个男生听了后哈哈大笑起来,女生红着脸瞪着他们,这时几个男生对女生说:‘看,看什么看,想打架呀!’” 阿宝说:“这个都不好听。” 轮到三叔公了,三叔公说:“食人族的两父子出去打猎,儿子逮着一个瘦子,爸爸说:身上没得几两肉,放到湖里去喂鱼虾!过几天儿子又逮着一个胖子,爸爸说:这个太油腻了,剖开晒干,冬天作皮袄!又过几天,儿子又逮着一个美女,爸爸说:把她带回家,晚上把你妈妈吃掉算毬!” 阿宝说:“这个都不好听。” 又到傻兵上场,傻兵说:“有一对伴侣,两个人都67岁了,他们到性诊所去瞧病。医生问:你们有什么问题吗?男人没有回答,问医生:你愿意观看我们做爱吗?医生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答应了。他们做完以后,医生说你们做的很好啊,没有什么问题,收了他们30元钱的诊疗费。以后过了几个星期,这两个人又陆陆续续来看诊了好几次,他们都是先预约,来到诊所请医生看他们做爱,医生也每次宣布没问题,每回都收30元钱的诊疗费。这天医生按捺不住了,问道:你们到底想找出什么问题?老先生回答说:没有啦,她是已婚我们不能去她家,我也已婚也不能去我家,而酒店收费又贵,小旅馆又怕不干净,在你这里只要花30元钱,并且我还可以用医保卡……” 阿宝有了一点笑容:“这个有点点好听。” 轮到三叔公上场,三叔公说:“国家安全局的电话铃响了,‘你好,是国家安全局吗?’接电话的人说:‘是的,有什么事吗?’打电话的人说:‘我打电话举报邻居朱大常,他把法轮功的宣传品藏在他家的木柴中。’国家安全局的人说:‘谢谢你的举报,我们会调查这事的,你可不要走漏了风声。’第二天,国家安全局的人去了朱大常家,他们搜查了放木柴的棚子,劈开了每一块木柴,没有发现法轮功的东东,把朱大常骂了一顿后走了。 “朱大常家的电话响了:‘喂,大常哥,国家安全局的人帮你劈柴了吗?’朱大常说:‘劈了。’打电话的人说:‘该你打电话了,我家的院子要翻翻土。’” 阿宝笑了笑:“这个有点点好听。” 小伟好像不满意阿宝的评价,叫刘胜华过来讲笑话,刘胜华说自己不怎么会讲笑话,能不能唱首歌。小伟就叫刘胜华唱《相思风雨中》,刘胜华很卖力地唱了一遍,阿宝却好像不怎么感兴趣。等刘胜华唱完,阿宝问:“你是大学生呵?” 刘胜华点点头,阿宝就说:“你来给我解一下成语吧。度日如年、杯水车薪、知足常乐、见异思迁、夫唱妇随、语重心长、不学无术、朝三暮四、娇生惯养,这九个成语你能解出来,那你就是真有水平。” 刘胜华觉得这太简单了,就把这八个成语说了一遍。谁料阿宝却说不对,说刘胜华的是老土的说法,现在新的意思不是这样。刘胜华也蒙了,不知怎样才算是新说法。阿宝说,度日如年:是说当官的日子太好过了,每天都像过年一样,有人上门送礼。杯水车薪:每天上班喝杯茶,月底的工资就可以买辆汽车,那是说国企老总的好日子。知足常乐:知道有人请自己洗脚,心里就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洗完大脚就该洗小脚了。见异思迁:看见漂亮的异性,就想搬到她那里去住。夫唱妇随:当官的去歌厅唱歌,太太可能会在后面跟踪看他有没有找小姐。语重心长:如果有人对我提意见说话说重了,我会在心里怀恨很长时间。不学无术:千万不要学那些对自己当官无用的东西。朝三暮四:每天我都十分地想你,早上想三次,晚上想四次。娇生惯养:阿娇生的,陈冠希养的。” “这是在网上看到的吧?”刘胜华说:“那是类似于世说新语一类,调侃一下的,并不代表成语的本意。” 阿宝说:“不,原来的本意已经没用了,这是新的意思,成语也会变化的!” 这一来刘胜华反而说不出话来,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而且阿宝是要“走”的人,又何必和他较真? 阿宝说:“我知道你叫刘胜华,你的事都登了《米粮报》了!” 刘胜华很吃惊:“登了报了?我们这里的《米粮报》怎么就没有?” 小伟说:“难怪我找报纸看,政府都不给我了,就是怕我带进来。凡是和案情有关的,就不能带进有关犯人的号子!” 刘胜华问:“那报上怎样说?” 阿宝说:“说你盗窃了公司148万,畏罪潜逃,然后被人民警察抓回来。好像还说你炒股票什么的,炒得一塌糊涂。” 刘胜华目瞪口呆,没想到媒体竟然渲染成这种样子。三叔公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盗窃罪?148万?那怕是要判死刑了,再怎么着都要弄个十多二十年!” 这一下真把刘胜华吓着了,他原来只是气愤媒体乱说事,三叔公的话提醒了他。媒体乱说倒还是小事,如果警方真的认定他是盗窃罪,那判刑时就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那才叫真的惨! 小伟见刘胜华的脸色都变了,就说:“没你的事了,你去休息一下,好好想想怎样应付下次提堂吧。” 刘胜华坐到角落里发呆,李安平在那边问:“炒股?听说很来钱哦。” 三叔公说:“来也来得快,去也去得快。你要是买了一只有庄家的妖股,连续二十八个涨停板,那你一辈子都吃喝不愁。若是你刚好买了它就几个跌停,那你等着去撞墙好了。你听着,有人炒股是这样炒的。1、看好了不买,那股票一直在涨。2、追涨买了之后,股票变成了熊样。3、气愤不过又卖掉,卖后立即又大涨。4、在两个股票当中选一个,必然选错,买的下跌,没买的大涨。5、选错了以后及时改正错误,换股,又换错;买的下跌,没买的大涨。6、下定决心不搞短线 ,长期持股,那股就长期不涨。7、终于熬不过了,把那长线股抛了,今天抛掉第二天就涨停!8、看着涨停会眼红,又去搞短线,立即被套。9、为了解套,越跌越补,却越补越跌,变成了深套!10、套得吐了半年血,实在熬不住了,割肉,第二天开始连续大涨!11、连续涨了几天,看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追进,又被套。12、晕倒,爬起,只好割肉。13、痛定思痛,鼓起勇气,再接再厉,这次要反向操作。14、惯性下跌,准备反转,却不料这股票停牌。一停就是半年到一年,有时甚至停上个几年。15、好不容易等到复牌了,解冻之时,却是熊市开始。16、复牌的股票接连跌停板。17、只好直接撞墙。18、刚撞完,开始大涨。19、躺在医院里,还要坚持看盘。20、看好了不买,那股票一直在涨……” 傻兵叫起来:“我的亲妈哎,有这么背时的么?” 三叔公说:“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我,我长这么大也就做了这么一次股票,也就这么一个结局。我放了100000元进去,就剩下5000元出来!” 小伟说:“希罕,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你也做过股票,还有100000元!” 三叔公说:“那些钱还不是我的,是亲戚朋友十多人凑起来的,你叫我咋还?只好再去做些不法勾当,只好从二叔公变成三叔公。” “我靠!”小伟说:“犯罪的理由千条万条,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扯蛋这么不靠谱的。” 三叔公说:“我想了好久才想通,其实炒股票和女生是有共通之处的。股票是抽象的,需要理性思考,想好了再买;女生是感性的,需要抽象思维,看准了再追。股票如果太老实,就叫盘整;女生如果太张扬,就叫辣妹。和某一只股票暂时在一起,叫做持筹待涨;和某一个女生永远在一起,叫做注册结婚。股票很少翻脸,翻脸就意味着庄家出逃;女生经常化妆,不化妆就明摆着清水挂面。和股票分手叫斩仓出局;和女生分手叫一刀两断。股票的钱包叫资金账户;女生的资金账户是男朋友的钱包。股票发脾气,通常叫震仓;女生穿拖鞋,一般叫时尚。炒股票千万不要追涨杀跌;追女生一定要软磨硬泡。买入股票叫散户建仓;追到女生叫庄家套现。和股票结婚,你会成为股评家;和女生结婚,你会成为哲学家。股票掉分量,叫国有股减持;女生降体重,叫运动型减肥。漂亮的女生是蓝筹股,温柔的女生是长庄股,大龄的女生是国企股,聪明的女生是科技股,活泼的女生是次新股,另类的女生是上海小盘本地股。” 猪头叫道:“原来炒股票就和追女生差不多呵,那我也能炒股票!” 小伟说:“如果猪都会飞了,谁还买飞机?骑着猪上天不就行了。” 猪头很不高兴:“你今天是不是月经来了?看谁都不顺眼!” 阿宝说:“我听人说炒股和做爱差不多:都是赤裸裸的干活,都是上下幅度比较大,都是对大多数人有害,都是做俯卧撑,都是长阳的时间很短,都是为了出货。” 傻兵说:“不会是刘胜华拿公司的148万去炒股,也剩下5000元吧?那可就公司玩完,他也玩完,正儿八经的弯弯公司哦!” * * * 刘胜华忧心忡忡地问:“如果盗窃148万的罪名成立,会不会判死刑?” 王敏说:“从理论上来说,不会。” 刘胜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可是王敏马上接着说:“所谓理论,就是我们知道为什么,但是什么都行不通;所谓实际,就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都行得通。在这里,法律是一条橡皮筋,可长可短,可松可紧,要看法官怎么拉。比如说佟明珠,她被判死缓,你认为她会死么?” 刘胜华摇摇头:“我不知道。” 王敏说:“你连这都没搞懂就敢犯罪,那死了岂不是也死得不明不白?你听着,从字面上来理解,死缓也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但还有一句:以观后效。就这几个字,注定你拣回了一条命;两年之内,有很多文章可做的。一般人只要老实听话,就不用死了,两年后可以改为无期徒刑。再好好听话,这里的官方术语叫做好好改造,改造了两年,可以改为有期徒刑,或者17年,或者18年,有的甚至可以改为15年。15年你也不要以为很长很长,还可以减刑,各人的造化不同,减的就有多有少,最多的可以减一半,就是说15年可以减掉7年零6个月。这全是法律规定的。” 刘胜华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如果判个死缓,运气好的话,最少可以坐11年零6个月的牢,就出来了。哦,不对,那判死缓前在看守所里坐的还要加上去,像佟明珠,就还要加5年,那要坐大约17年! 王敏像是看透了刘胜华的心:“判决前的日子要加进去的,比如你判10年,刑期是从抓你的那天开始算的。但判死缓就不一样,从判了你,你不上诉,过了10天,判决生效了才开始算。判无期呢?要从改成有期那天才开始算。所以佟明珠是要坐17年牢的!” 刘胜华垂头丧气地说:“17年,她有命出去才怪。” “当然有。而且绝对有。”王敏说:“我猜她在高院有人,而且有大贵人在罩着她,否则无法解释她可以反复判死刑反复被驳回磨了五年最终改判成死缓。监狱里有些东西是你永远摸不透的,比如减刑,比如保外就医。减刑在理论上说不能过半,不能超过你刑期的一半,只要在这一半里面,减多点还是减少点就很多名堂了。给不给你减,政府(犯人把狱警也叫做政府)说了算;减多点减少点,还是政府说了算。当然监狱里面也有检察院,减刑也要经过中级人民法院,可这个院那个院,不都是政法委领导的?不都是一家人?所以要给你减也行,不给你减也行,就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刘胜华努力把每一个字都吃进心里去,他知道这对他接下来的路怎样走,有很重要的指导作用。 王敏说:“但是佟明珠不会走这条路,这条路太远太长,她的命等不了,她也不必等。像她那种人,本就是人中龙凤,我猜她必定走保外就医这条路。保外就医是监狱里特殊人走的特殊路,按规定凡是有病的,这病是传染性的,或是以监狱里医院的条件无法治好的,就达到保外就医的条件。你达到这个条件,又有人给你去办,又能批下来,那就没有任何时间的限制,办好了你就能回家!” 刘胜华恍然大悟:“亚可夫就是这样回家的!” 王敏点点头:“亚可夫这种小混混都能做到,佟明珠难道就做不到?当然,佟明珠的难度要大许多,她的罪重得多,钱就要花得多。但是我相信,她的能耐比亚可夫大得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不能比的。” 刘胜华想:我能减刑么?我能保外就医么? 王敏说:“再回头来说你,别看你148万,说起来蛮吓人的,其实就看他们想不想整死你。想整的话,安个某种罪名,加上什么从严从快,往最高处判,你就相当悲惨。不想整的话,就任由检察院和法院去弄,弄成怎样算怎样。如果有人帮你,那又是另一种做法。你还记得么?你刚进来的那些天,有个人走了,我们叫他畜生的那个?” 刘胜华点点头,想起来了。 王敏说:“我们不是骂他,他姓速,一个很奇怪的姓,你没听过吧?他叫速朝花,云南人,在一家公司当仓库管理员。你们广东人兴叫人先生的,黄先生就是黄生,李先生就是李生,所以我们叫他速先生,就是畜生。畜生偷了公司仓库里的餐具,价值20000多元,警察定性为盗窃罪。畜生他爸有个拐了七八个弯的亲戚,再拐了七八个弯找到法院的书记员,大家说了一下,出去吃了顿饭。哎呀,同一个法院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把畜生定了个侵占罪,退回赃物,罚了款,回家了!” 原来如此,刘胜华真长见识了。 王敏说:“我是没钱没办法的,只好在这等死。你要有人,赶紧找人帮忙,争取判轻点。如果没有人,就到监狱里面想办法,减刑呵什么的。”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在监狱里减刑,除了钱,最重要是会卖马。” “卖马?”刘胜华听得一头雾水。 王敏说:“你去和阿宝聊,阿宝就是卖马贼害滴。” 第6章 卖马与被卖马2 * * * 卖马是当地土话,意即检举揭发,打小报告,统称为卖马。卖马的人就叫卖马贼。 阿宝的事,起因是被人卖马,但到了后来,却是他自己卖了自己。 阿宝家里有地,而且有不少地,因为老一辈的人兄弟姐妹多,分的地就多;女的出嫁后,她们名下的地就留给了男的。男的又生了很多娃娃,这些地就又传给男娃娃,于是阿宝老爸就有了不少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米粮县开始搞建设了,要建现代化的新县城,要征地盖高楼,还要铺新的街道,规划图大笔一圈,把阿宝家的地都圈在里面。当然阿宝家是不知道真实内容的,真实内容只有村干部才知道,知道的人又把这事捂在心里。然后就开会,村干部就逐家逐户地做思想工作,叫大家把地卖给国家。一开始谁都不肯卖,地就是农民的命呵。阿宝老爸说:我不卖地,我这地可以自己种包谷、种洋芋,收了包谷和洋芋可以自己吃,可以喂猪,那一家人就不愁了。村干部笑阿宝老爸是猪脑壳,城市建起来了,农民都变成了城里人,谁还去种包谷种洋芋?住的是楼房,有电灯电话,家家都装太阳能,洗澡也不用到跑老远到澡堂去了,更不要养什么猪了。 一开始开价是200元一亩,阿宝老爸就是不肯卖,拿到手才几千块钱,够做什么用?讲价讲得牙都出血了,把价格讲到400元一亩,阿宝老爸还是不肯卖。村干部说没见过这么会抠的人,卖了地就有过万的钱了,阿宝爸你这辈子见过一万块钱么?你小时候连十元的人民币都没见过哦!阿宝老爸说:如果我有地,我自己种点庄稼,每个月我可以不花钱,把包谷卖卖,油盐钱就有了,衣服也要年把才穿烂一套。如果卖了地,这万把块钱还不是坐吃山空! 然后又继续讲价,把价格讲到500元一亩。阿宝老爸说:我真的舍不得把地卖掉。我以后过日子,一个月至少要50元吧,那一年就是600元,10年就是6000元,算我再活个30年,那就要18000。那阿宝妈吃什么?阿宝我可以不管他,牛耕田马吃谷,儿子大了自享福,让他自己混去。可阿宝妈跟了我,我要为她打算打算! 然后讲价讲到600,然后再讲价讲到700,最终以800元一亩成交。别人家都羡慕阿宝家,因为阿宝家的地全在规划图里。其他人有些只有一部份,有些只沾了沾边,都没阿宝家卖得多钱。阿宝老爸在村边搭了间草棚暂住,只等楼房盖好了再搬新家。阿宝也很高兴,他对朋友说:“我的理想就是:自己是地主家的少爷,家有良田千顷,终日不学无术,没事领着一群狗奴才上街去调戏一下良家少女……” 楼房盖好后,阿宝家住到城里了,才发现住城里一点也不好。城里什么都要钱,喝水要钱,倒垃圾要钱,在外面上个厕所也要钱!阿宝也找不到事做,什么单位招工都要看文凭,没文凭的免谈。更要命的是,阿宝老爸发现钱不够花了,住着自家的房子,却还要交管理费!以前在村子里以为50元可以花一个月,现在光是管理费和垃圾费就超过50元,物价还在一个劲地涨,等等。阿宝老爸为了管理费吵过好多次,吵得管委会不要他交了,还让他负责打扫小区里的卫生,每月可以赚点钱。阿宝老爸还很生气,说早知这样就不卖地了。 更生气的事还在后面,原来村委会哄村民把地800元一亩卖了,村干部却以2000元一亩转手卖给开发商,开发商盖出房子来一平米就要卖1000多元,好的能卖到3000元!严重的问题不在于以什么价卖出,而在于卖地的钱竟然花掉了,并且不知是怎样花掉的,反正村干部老早巴早就搬到什么什么别墅里去了,天天开着小车去花天酒地。阿宝老爸到镇上去告状,被人笑话是憨包,你卖他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过后才来嫌贵贱的道理! 阿宝老爸不服气,一级一级去上访,一次一次地没有下文。他不信邪,跑到省城去,可乡政府的车早就在信访局门口等着,把阿宝老爸扯上车,拉回来,关到号子里拘留了。乡长骂他:“你这老狗日的尽给我惹麻烦!这里是我说了算,我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这旮旯山高皇帝远,国家主席都奈我不何!” 阿宝老爸的犟筋抽上来了,也是个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角色。拘留满了放出来,他又去上访,非要讨个说法,看这卖地的钱到底是怎样用的。那些当官的看他如此不识趣,也就不再客气,召来精神病院的车子,逮着他,手脚一捆,眼睛一蒙,就送进精神病院。再铐在床上打上两针,让他日日昏睡,看还有没有本事去越级上访! 阿宝老爸一关进精神病院,阿宝妈也就病了,大家说他们一个是“被发疯”,一个是“被气疯”。阿宝两手空空没钱交医药费,情急之下就去偷。刚开始是偷自行车,转手当废品卖出去,赚几个小钱。见钱来得容易,也就上了心,然后去偷小车。偷多了觉得单枪匹马不好行事,就把以前同村的黄阿狗叫上打联手,两人见啥偷啥,只要能来钱。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两人一旦尝到甜头就再难放手,上了贼船就等于走上不归之路。后来阿宝老爸放回来了,被发疯变成了真发疯,傻不拉叽的再也不去上访,连小区的卫生也不会打扫了,由阿宝妈顶上。阿宝则成了惯偷,终日飞檐走壁,以偷盗来维持生计。 可是上得山多终遇虎,阿宝的行踪引起了邓俊明的注意。那邓俊明是阿宝住的小区的保安,圆滚滚的像只企鹅,但要比企鹅手脚麻利。邓俊明观察了阿宝好久,见阿宝钱来得快,又没有做什么事,就想敲一敲脚骨。他找到阿宝私下里要求分一杯羹,阿宝不买账,邓俊明就去警察那儿告黑状。其时正好警方在搞什么冬季严打,上级下了指标要破案若干若干,条子们正为完不成指标头疼。邓俊明一来卖马,条子们立即行动,先把阿宝抓起来,再去搜他的家,一下子搜出阿宝还没来得及脱手的笔记本电脑三四个。阿宝只好承认何时何地偷的,连同黄阿狗也供了出来。 案子本来可以结了,结案报告呈到队长那儿,却没通过。那队长在警界多年,是个老奸巨滑的角色,经验丰富得晃一晃都要泼洒在地上。他对年轻警察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警察就分别对阿宝和黄阿狗做工作。对阿宝这样说: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把你做过的、没做过但听到过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才能立功;立了功就不用坐牢,我们就放你回家。对黄阿狗这样说:阿宝比你聪明,他已经把以前的事都全部说出来了,你瞧,这么厚一叠材料!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若坦白,当然从宽处理,弄得好还可以回家去。若是不说,就罪加一等,要坐好多好多年的牢! 于是黄阿狗像挤牙膏一样挤了一点出来,说某年某月某日我们还偷了一样某某东东。警察拿着这个又去讹诈阿宝:黄阿狗比你聪明,他已经把以前的事都全部说出来了,你瞧,这么厚一叠材料!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若坦白,当然从宽处理,弄得好还可以回家去。若是不说,就罪加一等,要坐好多好多年的牢!阿宝见警察说得出几处细节,这细节又只有亲手做过的人才可了解,只好认了。然后又挤出一条新的来:某年某月某日我们还偷了一样某某东东! 警察再对黄阿狗说: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把你做过的、没做过但听到过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才能立功;立了功就不用坐牢,我们就放你回家。你瞧,阿宝坦白的这件事,你还没有说哦!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两头论证,中间还隔三岔五地带他们(当然是分头带)去馆子里吃饭,让他们看到说实话的好处、看到说实话的有希望。就这样在看守所里关了两年,终于把他们身上的材料榨干榨净了,才真正结案。从此警察再也不来了,可怜阿宝和黄阿狗一直在幻想能回家,日盼夜盼,到底盼来了起诉书,说他们盗窃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要严惩不怠等等。有经验的牢友说,起诉书一来,案子就板上钉钉,牢是坐定了,看起来还像是死刑! 阿宝在那一刻彻底崩溃,白天还能强打精神说三道四,一到晚上闭上眼睛,就满脑海都是星星,每颗星星上面都在闪着一个“悔”字! 阿宝咬牙切齿地吼道:卖马贼!卖马贼!!卖马贼!!! 牢友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是数十年来血的教训,你没听说过这话,那是天要灭你哦。既然天要灭你,你就要无怨无悔。 判决书下来了,两个人都是死刑。阿宝当然要上诉,人到死时真想活,能有0。001%的希望,就要尽99。999%的努力。上诉后一直没有回音,阿宝便过一天算一天。管它呢,也许哪天突然爆发世界大战,需要犯人上战场当炮灰?也许哪天新皇帝上台,要大赦天下?也许…… 牢友笑他白痴,这些也许都是像那首什么歌唱的:“也许已没有也许!” 过了一天又一天,阿宝要调号了,他明白这次真的玩完了。 * * * 阿宝说:“我想喝酒,想喝状元红,花雕也行。” 小伟说:“和政府说说,最后那一顿会给你喝的,不过一般都是二锅头,不会给你喝太贵的。” 猪头听得直吞口水:“二锅头就很好呵,我多久没喝酒了!” 阿宝说:“我听说造酒的人家生了儿子或是女儿,都要把一坛酒埋在地下,到儿子长大结婚了才开这坛酒,就唤作状元红。如果是女儿出嫁,就唤作女儿红。如果小娃娃不幸夭折了,这酒就叫做花雕,意思是花凋谢了。不知是也不是?” 没有人知道。也许有人知道,但没有人说自己知道。 吃饭的时候,送进来一碗肉一碗菜,指明是给阿宝的。阿宝试了一下,没什么胃口。猪头说:“阿宝哥你不吃呵?你不吃就给我们吃吧?” 小伟制止住他:“不准动!先放着,等一会他会要吃滴。” 过了几小时,阿宝果然想吃了,挑好的吃了几块,剩下的分了给众人。 这天晚上阿宝还是吃肉,外面还送进来一点点白酒。阿宝谈笑风生,让几个人每人抿了一口。然后小伟叫刘胜华唱歌,唱《送战友》,刘胜华说这歌太老了,歌词记不全,勉强唱了一段。阿宝好好的突然眼泪就下来了,然后靠在被子上想睡觉,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睡了,反正以后天天都要睡。刘胜华忍不住眼泪,跑到角落里,他从来没有面对过一个即将上刑场的人,也从来没有为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落泪。他心里堵得慌,很想大声哭出来却又不敢哭,怕惹阿宝伤心。就这样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地,天就亮了。 外面提早送进来几碗饭,有菜有肉有酒,还有一套半新的干净衣服。阿宝洗了澡,小伟亲自帮阿宝穿衣服,因为戴着脚镣是很难穿的,看来小伟颇有经验,把裤子在脚镣之间灵活地穿过来穿过去,却也穿了好长一阵子。阿宝和大家吃了最后一顿饭,小伟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们阿宝看起来还是蛮子弟的。” 他帮阿宝整了整衣服,说:“阿宝,挺起胸来,男人家就要像个大老爷儿,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只要有人烧冥纸!” 阿宝说:“我死倒不怕,就是老爸老妈那边放心不下,不过事到如今,放不下也要放下了。” 小伟说:“我会给你烧纸的,超度你早点投胎转生。你放心去吧。” 铁门一阵乱响,阿宝就这样走出去了,脚镣的咣当咣当声由近而远,最后如烟散尽。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 * *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小伟像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卷纸,还有打火机。他口中念念有词,向空中拜了几拜,把那些纸点着了。房顶的哨兵看到了,问:“嗨,你从哪里来的违禁品?” 小伟典着脸说:“那个阿宝今天上路,我送送他,要不他冤魂不散,看守所会阴气太重,不得安宁的!” 哨兵听他说得阴森,也就任由他去。猪头在旁边说:“我还是怕。” 小伟瞪他一眼:“怕?有什么好怕!” 猪头说:“当初我要告诉阿宝不要乱坦白的,你又拦着我,结果他越坦白罪越重,等于是我们害了他。” 小伟说:“他若不偷那么多,怎会死?他若不说那么多,怎会死?我们说给他听是人情,不说给他听是本份。死不死是他的命,与我们毬相干!” 他把火拨一拨,念道:“一直走,莫回头,走路走到天堂首。找个位子快投胎,无仇无恨无忧愁!” 第7章 艾滋惊魂1 王敏告诉刘胜华,“子弟”和“首”都是当地土话,一个男人长得帅就叫子弟,不过女人长得漂亮就叫美丽而不能叫子弟。“天堂首”是说天堂里面,“家首”就是说家里面。 傻兵说:“坐牢就是这样,第一次家首来看,哭得大雨滂沱;第二次来看就成了绵绵细雨,每三次就眼角红红。等到再多看几次,就像探亲一样,没啥希奇了滴。” 这是傻兵留给号子里牢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收拾东西到劳改队去了。本来所方要送他去米粮监狱的,可是那里管教股来要人时不要他,嫌他刑期太短,又没有文化,所里只好把他送到赞玉农场去了。 刘胜华留了个心眼,问王敏:“送去劳改队是怎么个送法?” 王敏说:“这里的人一般喜欢送去米粮监狱,因为本地人多,熟人好办事。米粮监狱里面关系很强大的,几乎所有的好位置都由关系户坐着,你一个外乡人去了根本吃不开。你最好能去赞玉农场,那儿穷,是个做农业的劳改队,没人喜欢去。你去那儿随便花点钱,就出来了!这叫做花小钱办大事,绝佳的性价比。” 刘胜华问:“他们说的来挑人,又是怎么个挑法?” 王敏说:“劳改队一年里进进出出,换很多人的。干活的人手不够,他们就来看守所要人,现在的行情,监狱来要一个人要交200元。你想想,200元要了一个人,像傻兵那样刑期短的,说的不好听连这200元还没赚回来就走了,那不是亏大了?所以他们喜欢要刑期长的,好榨干你的剩余价值哦。” 刘胜华没想到还有这样赚200元的:“那这200元收了是给谁的?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 王敏说:“小金库呵,看守所很多办法创收滴。” 刘胜华问:“那为什么赞玉农场又要短刑犯呢?” 王敏说:“农业队嘛,多在野外干活,长刑犯思想不稳定,会逃跑。所以他们要短刑犯。” 刘胜华说:“那我要去赞玉农场,到哪儿想办法花点钱,早点出来!” 但他的潜台词里还有一句:实在不行,逃跑也容易些。 王敏说:“逢年过节,监狱会给看守所送礼的,让看守所留些合用的犯人给他们先挑。你没想到吧?做一行吃一行,只要你做出精彩,真的是行行出状元!” * * * 不知从哪一天起,号子里突然开始讨论吃的东东,越来越热烈,大有欲罢不能的势头。 好像是李安平开的头吧,他说米粮的烤鸭远近闻名,又好吃又便宜。刘胜华就说不行,哪里比得上广东烧鹅好。李安平说那是刘胜华没吃到正宗的,正宗的米粮烤鸭不能用铁炉子烤,一沾铁就会有腥气。要用泥巴砌一个炉子,烧山上的松树枝,这才叫正宗的烤鸭,那一股香味可不得了哩。刘胜华说这真是没听过,想想那松树枝的清香,就知道一定好吃。 然后就说吃海鲜,刘胜华这个最在行,他说川菜也好湘菜也罢,价钱总是上不去。海鲜就不一样,一上桌价钱就高了,显得有档次。比如鲍鱼,最好的是九孔,广东话叫九头。比如龙虾,他吃过的要1000多块钱一斤。比如鱼翅,最好的是天九翅,要预订,几十道工序做下来要好多天,所以就贵了。 一帮人听得大眼瞪小眼,猪头说:“我就不要吃那么贵的东东,在街边吃个小火锅,吃个麻辣涮,1000块钱可以吃好多好多回了。” 三叔公说:“你这个叫做什么麻雀不知道老鹰的志向,乌鸦还以为凤凰要来抢它口中的死人肉!人活一辈子,就为了吃吃麻辣涮?我看你怕是连自助餐也没吃过。” 李安平说:“我也没吃过,什么叫做自助餐?” 刘胜华说:“自助餐就是进去餐厅自己拿东东吃,吃多少不管你,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钱都是一样的。” 李安平不相信:“有这样做生意的?那不要亏死呀?” 三叔公说:“米粮县没有,所以你们没吃过,我在省城吃过。” 大家来了兴趣,叫三叔公摆来听听。三叔公说:“我也是听别人说了自助餐,就很想去试试,那是几年前了,每个人才28元。你吃一点点也是28,吃很多很多也是28,我们几个兄弟就想,怎样才能多吃点?要吃够本,要吃到赚,要吃到大赚特赚!首先,要排空肚子,这最最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定下了原则:只吃贵的,不吃对的。水要少喝,不喝最好,要喝也要等到吃到尾声再喝;而且不要喝廉价饮料,要喝就喝咖啡,再苦再甜都没关系。我结尾时可以连喝三杯,我一朋友可以连喝六杯,这才叫实力。他当晚睡觉就没闭过眼,然后就成了企业家。” 猪头问:“喝咖啡也能当企业家呵?” 三叔公说:“晚上他起来上了10次厕所,所以叫起夜家!” 大家笑成一片。三叔公又说:“抢菜时,千万不要分散注意力,不要看见熟人就打招呼,要六亲不认,要装作看不见。要知道晚了一秒,虾子就没了啊!讲一句话,就少了三块排骨。而且,就算是熟人,也会跟你抢滴。肥的,油腻的,少吃,尤其是叉烧之类的,很容易撑饱肚子。不过,用于润滑肠子加速排泄,可以考虑,但要谨慎。 “一上场,先看好地形,记住那些扇贝呵,虾子呵,螃蟹呵,都放什么地方,要熟记于胸,直奔目标。吃的时候要慢慢来,吃累了,聊个天,抽个烟,不一会儿又饿了。中途多去厕所,及时排泄,腾出空间。 “选择餐友很重要,男的,要能吃;女的,要能拿!反正食量小,脸皮薄的,千万别带他去,肯定影响你的食欲。” 李安平听得入了神:“还能拿哦?” 三叔公说:“按规定不能拿的,拿的逮着罚款200!你又吃又拿,他不破产才怪!但女人很狡猾,趁人看不见就往她的包包里塞,能塞多少是多少。只要没逮着现场,她拎着包包穿着漂亮衣衫昂首挺胸往外走,你好意思查她包包么?” 见大家热情高涨,刘胜华也忍不住了,说:“我们吃自助餐的口号是:扶着墙进,扶着墙出,坚决打好自助餐这一仗!正规程序是,三天之内不沾荤腥,只吃瓜果蔬菜稀粥清汤。决战当日,早饭食谱为酸黄瓜一条,牛奶一杯;午餐除了喝水,基本就不要进食了。一是为了虚怀若谷,二是为了刮油。眼睛里偶尔出现十几颗星星属正常反应,别怕,饿不死。但记住,头脑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开进现场后--如果阁下还能轻移莲步的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先看清形势。这里头学问大了,容我细说。 “一、观察地形。主要是指主菜的摆放位置。一般说来,任何自助餐为了诱惑消费者,都会有几样主打菜肴,这些菜肴是自助餐的精华,决定了该餐厅的档次和定价基础。搞定这几样是取胜的关键,好比在战场上占领了某某高地。所以,阁下选择的桌位必须靠近主菜,以便随时取用,避免在漫漫征途上浪费不必要的精力和时间。同时,最好能选择较隐蔽的位置,比如柱子后面,或是拐角。这样你可躲在暗处,纵览全局,并且可以避免别人窥看你那如狼似虎如狂似癫的吃相。 “二、分析对手。一般规律是,什么档次的餐厅就走进什么样的顾客;但无论如何,既然是来吃自助的,绝大部分人都想尽量多吃一口。当然,在自助餐厅里,我也见过只吃两片面包,喝一杯咖啡的事主,那是故意显摆的假正经假小资。玩高雅你大可以去西餐厅、咖啡馆嘛!何苦这般做作?别理他们,咱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在战略上必须重视对手,你要这么看待那些同你共同进餐的同志,不管是低档次餐厅里多见的蓬头垢面的流氓,还是高档次餐厅里衣冠楚楚假装斯文的败类,均不可掉以轻心。人若要脸,我也要脸,大家斯文,彼此客气。人若不要脸,我也不要脸,大家随时可以甩开脸皮干,别以为我们是二姥姥家省油的灯! “三、快拿慢吃。对于成本高昂的主菜,向来不会供过于求,通常每隔一段时间才会上来一盘好菜。说时迟,那时快,一片刀光剑影闪过,盘子里已空空如也,颇具几分禅意。这教育了我们,好东西都是转瞬即逝的。犹如一现之昙花,过隙之白马。所以,关键时刻,阁下切不可手软,以免贻误战机。到了你的盘子里才是你的了,没人跟你抢,可以从长计议了。无论多么饿,还是应该慢条斯理。其一,我们是有文化的人,应该尽可能地保持风度。其二更重要--我的经验是,狼吞虎咽,吃得反而少;细嚼慢咽,塞得更多。 “四、多荤少素。营养均衡的道理我也懂,但你是在自助哦哥们!平时你吃多少小苦菜叶子我不管你,可是在自助餐厅你就得拿荤腥出气,顶着最贵的使劲。不然你就亏了哥们。鱼生、海贝、驼峰、乳猪、螺、虾,先干掉再说,那些羊排牛排猪排都往后排,先把传说中好吃的名贵的塞满了再考虑其它。 “你说吃这样的火锅,一次得花多少时间?你觉得怎么着也得两个钟头吧?算了吧,才两个钟头?那是热身,我们是四个钟头起。你别嫌长,还不包上厕所。你得研究食客的吃饭心理,愿意花两个钟头吃饭的食客,根本不在乎再多花两个钟头。什么叫成功食客你知道吗?成功食客就是吃什么东西都吃最贵的,不吃最好的。所以,我们吃自助火锅的口号就是:扶着墙进,扶着墙出!” “高,高,实在是高!”王敏抚掌大笑:“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比唱戏还好听。” 李安平问:“那你有没有吃饱了还拿着走?” 刘胜华说:“我倒没有拿,给人看见了太掉价。不过有次我和两个司机去吃自助火锅,记得一个叫范辉一个叫尹民的,他们才叫狠。吃饱后见没什么好拿,他们就狂煮鸡蛋,一边煮一边往我的登喜路包里塞,然后大模大样地背起往外走。回去一数,居然有58个!可怜我那真皮的挎包,整整一个月都臭鸡屎味!你们说,男人老九的贪那几十个鸡蛋,给人看到了多丢人!” 李安平说:“要是我,就拚命拿,反正不拿白不拿!” 猪头很看不起李安平:“我是个土贼,你比我还要土贼!就是从山沟里钻出来的,连省城都没去过!” “谁说我没去过省城?我老早巴早就去过了!”李安平说:“我虽是农民,但你不能说我土贼。我知道香港最红女子组合叫吞屎,全世界最好的手机叫骡鸡鸭,美国前总统叫不死,最贵的汽车叫捞屎来吃。” 大家一连声叫肚子痛,说不能再讲笑话了,再讲要把人活活笑死。也不能再讲吃的,讲的时候有饱的幻觉,讲完以后更饿得要命。 结果第二天闲着无聊,又开始讲。三叔公说以后出去要到媒体登个征婚启事,众人问他怎么个征法,他说:“特行独立的青年,吃穿不愁,大屋连前院,24小时警卫把守,每天出入劳斯莱斯。” 李安平说:“我才不信你家那么好,那么好你还来坐牢呵?” 三叔公说:“晕死!和你说话一点都不好玩。坐牢不是吃穿不愁么?我们现在关在这里,不是大屋连前院么?重重铁门重重锁,房顶上还有哨兵,不是24小时警卫把守么?等你到了劳改队,天天干活,不是每天出入劳死累死么?” 李安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劳斯莱斯”。 路春明是那种毛头小贼,专做偷鸡摸狗之类不入流的勾当。他说:“我以后出去,什么都不做,首先把火腿炒一盘来吃!我这辈子就爱吃火腿,那是天下第一美味!” 刘胜华说:“阿呀,我怕火腿,你们说的是宣威火腿吧?” 李安平问:“好奇怪哦,你居然不喜欢吃火腿?你们汉人都喜欢的呀!宣威火腿是中国最好的火腿。” “你别牛b了,”刘胜华说:“我以前只听说过金华火腿,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宣威火腿。” 李安平问:“金华火腿?很有名么?” 刘胜华说:“当然有名,不过我从来不爱吃它。我只爱吃新鲜的,对腌制品不感冒。我在省城的火腿一条街看过那些火腿,吓死我了,上面都长了绿毛,居然还拿出来卖。难道不知道那是致癌物质么?” 路春明说:“致癌?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吃,有得吃就不错了,谁还管它致癌不致癌!” 李安平说:“刘胜华,我们这里的人没你那么讲究的。火腿这个东西,有点像酒,越陈越好。有名的火腿都存放十年以上,那些十多年的火腿已经不用再煮,直接用刀削下来就能吃,香得很!” 小伟在那边阴阴地笑了:“李安平,我看你也怕只是个冒牌的回子,连陈年火腿香得很你都知道?偷吃了不少了吧?” 李安平自知说漏了嘴,掩饰地说:“我们不敢偷吃的,年轻人可能不太讲究,但在家首谁也不敢吃,出差到外地去,一下子找不到清真馆子的,可能会将就个一顿两顿。” 刘胜华说:“凡是腌的我都尽量少吃,比如香肠、板鸭、酸腌菜之类我都不吃,更别说火腿。” 突然间,小伟宣布不准再讲吃的,说是因为听了心里难受,肚子更加饿得慌。刘胜华恨恨地想:你每天吃得比我们好,还说难受,那我们作何感想?连说话都不让说,你以为你真的是政府哦! * * * 中秋节来了,所里给每个在押人犯发月饼。在等月饼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兴奋,想象着怎样发,发多少。王敏对刘胜华说:“要是在外面,你不会吃这些月饼的,可是在这里,就是美味佳肴了。” 刘胜华问:“发的月饼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砸死狗?” 月饼发进来了,每人一大两小,都用一种很粗糙的纸包着,纸上面还有很蹩脚的好像是手工画的月亮图案。三个月饼放在饭碗里,碗里还有几颗瘪瘪的水煮带壳花生。刘胜华端着碗回到自己的铺位上,眼睛只略略一扫,就决定要先吃那个大的。那两个小的月饼太小,像窝窝头一样,包装的纸又绉又干,一看就不是好货。那个大的月饼虽然很薄,但看起来蛮大,像个大洋碗,最重要的是那包装纸润润的,显然油水很足。刘胜华急忙撕开包装纸,把那月饼就往嘴里送,一股浓浓的油香就在嘴里荡漾开来,迅速沿着神经系统在一秒钟之内游走遍了全身,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快感。他舍不得让这种快感中断,接连不断地把月饼往嘴里送,那种舒服便如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打来,让他幸福得几乎昏厥。吃完大的,他又吃了个小的,本想一口气全吃完,但想想到晚上赏月就没东西吃了,就留了个小的月饼,把那几颗瘪瘪的水煮带壳花生也吃掉。 他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向周围看一看,才发现路春明也把月饼吃完了,王敏也吃完了。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猪头在叫:“嗨,你们把饼子都交上来!” 交上来?为什么要交上来? 其他人都把月饼交了,刘胜华坐着没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交月饼,但心想肯定是做错事了。猪头踅过来,看了看刘胜华的空碗,吃惊道:“你的饼子吃了?怎么我没看见你吃?你什么时候吃的?” 刘胜华说:“我太饿了,就吃了,我不知道要交的。” 猪头这一分钟严重气愤:“你以为发了就能吃呵?要交上来统一保管,到赏月时一起吃!” “对不起,我不知道规矩。”刘胜华嘴里是这样说,心中却在窃喜。幸好及早吃了,要不交到你们手里,屁都吃不上一个! 猪头惊叹道:“狗日的太快了,我都还没看见,居然就吃完了!小伟,怎样处罚他们这几个人?” 小伟说:“算毬了,现在就是打他也变不回饼子来了。” 猪头教育大家说:“这是为你们好,你们好久不吃油荤,一下子吃多了会闹肚子。给你们收起来,有计划地吃,就不会有事。你们这几个吃了的人,到晚上就没有吃的了!” 刘胜华想:我就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会相信你那张破嘴。月饼收起来后,还不是好的先让你吃掉了,差的才拿来打发一下大家! 到了晚上赏月,所里延长了放风时间,让大家在院子里过节。哨兵从房顶上吊下来几包东东,大概是烤鸭、卤肉、酒一类的食物。现在号子里有头有脸的就剩下小伟、猪头和三叔公了,三个人就在那儿吃吃喝喝。刘胜华知道,王敏虽然是副号长,但实际上和有职无权的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差不多,好东东从来没份。小伟吃了一会儿,说三个人是单数不吉利,就把李安平叫过去一起吃(也许是看李安平是回子吧)。刘胜华和王敏坐在一起,看天空总是灰的,就说今晚可能看不到月亮了。王敏说米粮这地方每年中秋都是看不到月亮的,如果偶然能看到一回,那倒是太稀罕了。刘胜华就很沮丧,因为他刚刚暗地里许了个愿,说如果今晚能看到月亮,就能早点回家。天呵,几年都看不到月亮,那岂不是很多年都回不了家! 小伟那边吃完了,李安平过来找刘胜华,说要好好吹一下。刘胜华问:“吹?吹什么?怎样吹?” 李安平说随便吹,王敏解释说吹就是聊,北方人叫做侃。刘胜华说广东人也叫吹,吹水。李安平就偷偷塞了一样东东到刘胜华手上,说不要给人看见,吃了吧。刘胜华假装瞌睡把头低到膝盖上,抽个空子塞到嘴里,才知道是一坨肉,好像是麻辣牛肉。他慢慢嚼完,喝了一口水洗掉嘴里的香味,才感激地对李安平笑笑。李安平说:“刘胜华,不要冲瞌睡,陪我说说话。过节了,心里难受,想我老婆和孩子呐。” 刘胜华问:“你几个孩子?” 李安平说:“两个,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 刘胜华问:“你爹妈呢?不想他们么?” 李安平说:“爹妈有什么好想的?” 刘胜华说:“爹妈把你养大,你竟说这样的话?这样可不够孝顺哦。” 李安平说:“我们兄弟姐妹九个,没有一个肯养父母的,我怎会那么傻,去养老人?” 原来李安平有四个哥哥和四个姐姐,他最小,加上父母是很大的一家子。哥哥姐姐结婚一个就搬走一个,最后剩下他李安平。到李安平要结婚了,父母也老了,却没人肯负担老人的生活。两个老人在这家吃几天,在那家住几天,没有一天安生日子过。这个儿子嫌他们多住了一天,那个儿媳妇嫌他们吃多了半碗,总之天天吵。后来还是村委会出来协调,让两个老人单独住一间小房子,每个儿子每月给老人10元钱生活费。五个儿子又吵,最后吵成每月给5元钱才算是一致通过。刘胜华问两个老人一个月才25元钱可怎么过,李安平说够了,他们会种包谷会种菜会养鸡,那25元是零花钱。刘胜华说那以后老了不能种地怎么办,李安平说到时才来算吧,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刘胜华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闷了一下,没话找话地说:“你的名字很特别,我还以为叫李平安呐。” 李安平说:“本来我爹老倌给我起名字是叫李平安,去派出所上户口时那狗日的写错了李安平,以后发现了就改不了啦。” 说起犯罪经过,李安平是开假军车的,他说他们家乡那边开假军车成风。有本事有后台的就真的在部队里挂个号,让司机穿上军装,拿着真的军车牌照。这种叫做真的假军车,开到哪儿都不怕,开去越南缅甸贩毒都没问题。只是这种超难弄,要有人在部队里当大官的才弄得到。另一种是套牌的,和部队里的某军车是双胞胎,给你一个真的军车牌,但是不包你的吉凶,如果出了事人家是一口否认的,得你自己兜着。最次的一种也就是李安平的这种,完完全全是假的,去哄一些外行或乡巴佬,趁着乱世出英雄捞点钱花花的小蝥贼。李安平其实也没赚着几个钱,不过总比在家里种田来得安逸罢了。 李安平告诉刘胜华,他家里也在外面给他活动。反正本来就判不了几年,弄好了也就是个缓刑。他才不担心,就当是来牢里休息几天吧。 刘胜华想到自己千错万错,不是错在拿了公司里的钱,而是错在把钱一个人独吞了,错在没有“分享”。如果先拿钱打点一下,然后再动公司的钱,那会不会就不用坐牢?至少也比现在好过点吧? 看看身边的人吧,刚才还说李安平不孝顺,可是人家很快就要回家了。自己呢?说句不好听的,刑期长的话,只怕以后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了,那到底是谁不孝顺?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iq不差的人,这一分钟想起来,却连李安平这样的文盲都比不上。还说什么上过大学,还说是个什么白领,还说在公司里是个什么高管! 刘胜华万念俱灰,真想死了算了。 第7章 艾滋惊魂2 * * * 干活!干活!干活! 看守所接了一批活,要糊几万个纸袋,是医院里装中药的。各个号子里全部忙起来,一天十六小时地赶工。这会儿猪头的优势全显现出来,做事的速度快得惊人。刘胜华因为眼镜不准带进号子里,近视眼看东西不爽利,做事就赶不上速度,被猪头骂了好几回。干活是蹲在院子里的,一天下来腰痛得伸不直,有几个手脚特别慢的还被猪头揍了几回。 好不容易干完了,大家正想着可以睡睡觉,却又来了一批书。那是山寨印刷厂印的一批会计教材,书是印好的,要把它按页码顺序排出来,而且不能弄脏,要在大铺上排列。书不同纸袋,纸袋糊得正一点歪一点不太计较,书却不能有一页的错序。刘胜华生怕做错了,很认真很仔细地核对,确信自己不会做错。正在忙着,小伟走过来,拿拖鞋劈头盖脸就打了下来,骂道:“叫你们要小心仔细,你居然不听!” 刘胜华被打蒙了,脸上的血也没有去擦一下。小伟把教材给他看,说:“这是你负责的页码,谁都没错,就你错了!你瞧!你瞧!” 晚上刘胜华怎么想都想不通,他确信自己没混错页码,工作这么多年,如果限定要找唯一的长处,那绝对就是细心。打几下不是什么大事,说他做事不认真不细心才是最大的耻辱。那么混错页码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敏低声说:“你们读书人呵,就是死脑筋,那是小伟故意弄错栽在你头上的。他恨你把月饼先吃掉了,还恨你老是和我聊天不和他聊,那让他超没面子。你看吧,他马上就来收拾我了,他很记仇的。” 刘胜华想起了一句话:“在男人的世界里只有三样东西:权力、金钱、女人。”号子里没有女人,金钱又基本上掌控在小伟手里,那权力当然也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挑战。古往今来,多少二把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帝老大的手里。 可是书做好后,小伟又说:“刘胜华,你如果想看书,可以留下一本,反正闲着无聊,你做会计的可以拿本书学习学习。但是其他人不准拿!” 刘胜华正有此意,只是不好说出口。看来小伟颇懂得恩威并施,确实是个当政府部门领导的好料子。 * * * 外面给刘胜华送进来几件衣服,捎个话说是公司的同事送的,但没说姓甚名谁。刘胜华突然就鼻子发酸,看来人情冷暖也还有一点暖。衣服都是半新不旧的,李安平翻了翻,问:“你这毛衣偌大的一件怎么这样轻?” 刘胜华说:“算你识货,毛衣就是要越轻越好,羊毛和羊绒不一样,开司米的就不一样,要是澳洲来的更不一样。你不用记那么多,只记着越轻越好就没错。” 李安平问:“那你这件要多少钱?” “500元吧。”刘胜华说:“这是朋友送我的,叫我买我还舍不得哩。” 李安平的嘴巴张得老大老大:“咩咩!500元!我从没见过这么贵的衣服!” 刘胜华说:“这不算什么,贵的皮草一件几十万的都有,那些有钱人钱多得没处花,就要用好货。我家有一瓶酒也是朋友送的,1000多一瓶,可是我喝起来没什么特别。” 这话给小伟听到了,走过来,拿走那毛衣看了半天,说:“是很软很舒服哦,天气冷了,没衣服穿,你借我穿几天吧。” 刘胜华后悔自己多嘴乱说,但脸上笑笑说:“你爱穿就送给你好了,说什么借不借的。” 是的,小伟说借,那已是天大的面子。他不说借就拿去穿,然后给你两个耳光,你又能怎样? * * * 在号子里纸和笔都是很珍贵的东东,不光是要自己掏钱买,主要是所里不让犯人买太多,因为按规定每个犯人每个月只能写两封信回家,纸用不了多少。所以犯人都会在提审时向警察要纸和笔,说是要写作案经过或是写揭发材料,这样才能把纸和笔带进来。刘胜华有时会帮那些没文化的人写信,顺手就把省下来的纸留下,写点什么打发时间。而小伟干脆就把刘胜华当成了私人秘书,要写点什么说一声就是。 刘胜华闲下来时会写点日记之类什么的,但他又怕被人看到,就在汉字里夹些英文日文还有符号代号之类,反正是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有时他也会写点歌词,聊以打发时间。比如这一首是他刚刚写好的《心痛的感觉》: 曾羡蓝天,曾慕云烟,只身去异乡觅寻爱恋, 随着逝水,追雾逐烟,愿追着我心中的宿缘。 美丽的幻的像,辉耀这山与田,彩云聚于心里头转, 时髦与古老,交替着在变迁,迷惑我心浮远无边。 人陷沉疴,寒热难躲,半边月挂于凄暗角落, 怀念故乡,心在唱歌,唱出我内心寂寞深锁。 心痛的感觉,似细雨洒小河,雨随我心点点沉堕, 故乡那小榭,今夕可热闹么,是否笑拥红的炉火? (伴唱:彩云南现,南现彩云,彝家的歌声绕着余韵, 人海漂零,苦海漂零,靠自己寻得快乐心境。) 倾偈的感觉,这俗世蹉跎,问谁种许多福和祸, 让思念远去,飘散作爱歌,毋论究竟何因何果。 呆看萤火,愁叹仍多,嘟噜…… 呆看萤火,愁叹仍多,嘟噜…… 刘胜华想:这歌应该由徐小凤来唱,只有像徐小凤那种成熟而磁性的嗓音才能唱出歌中的无奈与沧桑。至于曲调,可以采用彝族民歌的5调式…… 外面传来厮打声,众人跑去院子看究竟,却原来是小伟和王敏打起来了。王敏也是个打架能手,但他的水平和小伟比起来就好像是中国队对ac米兰队,不在一个档次上。刘胜华虽然在心里恨小伟,但也不得不佩服小伟的出手又干脆利落又漂亮。小伟出拳最霸道的就在于速度,旁人几乎没法看清他如何出手,眼前才一花,王敏就吃了一下;眼再一花,王敏又吃了一下。王敏说是打,其实是在奋力抵抗,而且越抵抗越无力,最后被小伟打得跌在地下,只能用手抱着头护在胸前。 小伟又踢了王敏几脚,骂道:“你妈卖b,想和我斗!上次打掉你两颗牙你还不长进!你听着,这次你是死定了,你别再想走出监狱的大门!” 原来王敏的牙还是小伟打掉的,刘胜华记起王敏说过小伟很记仇,可是记仇也不能睚眦必报吧。刘胜华看着王敏在地下滚,却没法帮上半点忙,心里只能干着急。他向房顶上的哨兵看看,希望哨兵能阻止一下。那哨兵假装看不见,直到小伟停手了,才装腔作势地说了几句:“闹什么闹?别闹了,在这里要好好改造,不要无事生非!” 可能是打架的声音大了点,外面也听到了,一个政府开了铁门进来,问:“又整哪样事出来了?” 王敏坐在那儿,若无其事地说:“没哪子事,刚才几个人在玩,声音大了点,我说过他们了,以后小声点!” 政府看看王敏,疑疑惑惑地说:“没事?你脸上的血是咋个整着滴?” 王敏笑笑:“我不小心掼了一跤。” 政府问不出什么,就走了。睡觉时刘胜华悄悄问王敏:“你为什么不报告政府,让政府来处理这事?” 王敏说:“那个政府是小伟的人,你向他说还不是找死!你看着吧,我有办法收拾他!” 刘胜华说:“行么?不要搞出什么事来哦,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凡事小心点好。” 王敏说:“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了,怕他撮毬!” 他的声音有点阴森,完全不像平时和和气气的样子。刘胜华想:这是王敏的另一面么?是不是坐牢会让人变得冷酷无情?* * * 这天突然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给看守所里的所有在押人犯抽血,旁边还跟着持枪的武警,搞得煞有介事满隆重的。第二天小伟问政府是怎么回事,政府说是上面通知的,要全面检查有没有hiv阳性反应者。最近几年吸毒的人很多,主要集中在广东和云南两个省,但是吸毒者的构成又刚好相反。在广东吸毒者一般是有钱人,有钱人钱多了无聊就要找刺激,就会选择吸毒;而毒品又很贵,穷人还吸不起。云南却刚好相反,吸毒的多是穷人,因为毒品多从缅甸那边来,近水楼台先得月,价钱便宜。穷人是为了生计去贩毒,见那么便宜就吸着玩,结果就上瘾了。贩毒团伙也往往采取这种手法,先送给你吸,引诱你吸,等你上了瘾再卖给你,你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往下跳了。 吸毒的人一开始是吸,后来瘾大了就会用针头注射,而且为了省钱会多人共用一个针头,这恰恰给艾滋病的传播提供了最好的途径。这次大规模的验血,就是因为艾滋病的传播速度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猛,政府所采取的应对措施。政府还说这是革命的人道主义,给在押人犯验血,政府出钱,对你们这些做坏事的人渣够意思了吧! 小伟把政府的话学给大家听,三叔公不以为然地说:“我就不信这个邪!我以前踢鸡从来不戴套,也不见我就有了性病。我先吃药后打针,也和人家共用一个针头,可我身体一直都很棒!” 刘胜华说:“话不能这样说,科学还是要信的。艾滋病的潜伏期很长,一般三到七年,长的甚至可以二十年。它也许不发作,一发作就很猛烈,全身的肉一块一块烂掉,治也治不好,那模样超恐怖的。平时还是要小心为好。” 三叔公不喜欢听,就说:“听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话,才叫死的人多。你上过大学,又当什么管理,还不是进来坐牢?可见你们也不过是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你坐一回牢就抵得上我们坐两三回,有什么脸乱说大道理!” 这一下正打在刘胜华的死穴上,刘胜华耷拉着脸,不吭气了。三叔公很惬意,吹着口哨,一脸爽死的相。 谁知才过了三天,外面就在喊:“林万保,收东西!” 林万保就是三叔公,三叔公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叫他收东西。叫人收东西无非是三种情况,一是释放回家,二是判决生效送去劳改队,三是调到其他号子去。三叔公自言自语地说:“要给我回家?难道我家里一直在外面给我走关系?怎么就不和我说一声?” 猪头附和道:“是呀,你还没判决,不可能去劳改队,现在也不会没事乱调号,看来是要回家了。” 三叔公的手有点抖:“如果回家,这些烂东东就不要了。唉,也不说清楚点。” 小伟说:“先收拾好,如果是调号,烂东东都有用滴。” 铁门一阵乱响,进来两个政府,把大家吓坏了。那两人戴着帽子口罩手套,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像是来放毒气的。他们把三叔公带走后,号子里的人都没吱声,像哑了一样。呆了半晌,小伟问:“刘胜华,如果三叔公有艾滋病,我们天天和他一起吃饭,会不会传染?” 刘胜华的心在这几秒钟里已经打了几十个转,他要选择一种最有利于自己的说法,最终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艾滋病的传播途径是体液和血液,如果你只是在号子里才和他吃吃饭,估计传染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多注意,小心不为多哦。” 小伟对猪头说:“从现在起我自己一个人吃饭,你要吃菜,就专门洗一双公筷出来!” * * * 小伟打听到确切消息了,看守所里总共查出有六个艾滋病,现在全部关在一个号子里。听政府的意思,这六个人不能接触外面的任何人,甚至再也不能出来了,也许就关在里面一直到死。 刘胜华很想问问那六个人到底是hiv检测阳性还是真的确诊艾滋病,要知道这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只是hiv检测阳性,那关在里面真叫冤枉死。不过他想想也懒得问了,进来没几个月,就看到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死个把三叔公又算得了什么? 第8章 江湖超多潜水滴1 最近看守所里真的超恐怖,半夜三更时会听到有人唱歌,那歌声与其说是唱,还不如说是在哭。大白天有人出出进进,还没什么感觉;到了夜深人静,那歌声就越发清晰,越发凄怆。有些胆小的人听了这声音不敢睡觉,小伟就骂道:“怕哪子?那是三叔公在唱,又不是真的有鬼!” 小伟又说:“三叔公命不长了,他才会这样唱滴,” 猪头问:“政府说他有了艾滋病?” 小伟说:“不要什么都靠政府说,你用屁股想想都能想出来,如果不是快死了,三叔公会这样唱么?” 猪头说:“我真的很怕哦,三叔公传染了我怎么办?刘胜华说潜伏期很长很长滴。” 小伟也有点怕怕,问:“刘胜华,你是咋个说?” 刘胜华说:“做hiv检测最好是连做两次,做了一次以后过三个月再做一次,那才算比较准确。两次都阴性的话,基本上能排除嫌疑。” 小伟说:“那我三个月后再做一次,大不了多给点钱政府。” 猪头说:“我也要做。” 小伟说:“如果三个月后你还在这里,那我们一起去做。” 这话才说出来,就变成了空头支票。小伟给调号了,王敏当了号长,然后王敏任命猪头当了副号长。猪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只是靠着小伟吃香喝辣,这回树倒猢狲散,只好垂头丧气地搬到最里面那个厕所旁位子去睡。王敏还要在伤口上加盐巴,揭出猪头的老底来,说猪头家里穷得叮当响,住的房子是土墙,屋里连张凳子都没有,坐的是用稻草编的草墩。所以猪头宁可犯罪坐牢,皆因劳改队里吃的伙食比他家要好多了。 猪头涨红着脸说:“王敏,你给点面子好不好,你这样揭我短让我没脸见人哦,少说两句你会死呀!” 王敏露出没牙的嘴笑了:“好了好了,以后我就不说你家穷了,不过这里的人谁想再说我可管不了!” 小伟一走,刘胜华感觉就像寒冬腊月深山里头出太阳一样,翻身的日子到了。也不知王敏用的是什么法子,居然能把小伟那魔头弄走,管他呢,能弄走就好。凭着这段时间来相处的关系,王敏应该会关照一下吧。小伟临走时,把手头掌控的存折全都归还给各人,现在王敏马上又把它们全部收起来了。刘胜华想这样可不对头,坐牢的大多是些穷人,本来不少人就是因为太穷才去犯罪的,现在坐牢家里好不容易才湊来一点钱,把这些钱霸占了,吃下去也会顶心顶肺! 王敏当了号长,睡了最好的头铺,刘胜华就和李安平睡在一个被窝里,旁边是路春明。刘胜华其实也不要王敏怎样格外关照,只要不是无缘无故打人,大家和平相处就够了。坐牢本来就是受罪,没必有再自相残杀;王敏做过老师,想来不会像小伟有那么深的恶习。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却听王敏说:“刘胜华,你来了这么久,家里从来没有寄过钱来,这是不行滴!再没有钱来,你就要睡到马桶那边去了!” 刘胜华一惊,忙说:“我写过信给家里了,叫他们寄钱来,不知为什么他们没寄来。” 王敏说:“要么就是你没有寄,要么就是政府不给你寄,要不然家里不可能不寄钱来。谁不知道坐牢日子难过?你再写一封,我帮你拿去寄!” 刘胜华高兴地说:“那好呵,我马上写,我也担心是政府没给我寄,家里收不到,就没寄钱来。” 用笔是刘胜华的强项,他一下子就写好了,拿给王敏看。王敏看那信也写得简单,就这么几句话: 爸爸妈妈你们好! 不知不觉就过了几个月了,要到天凉了,寄些钱给我吧,钱在这里可以买生活用品。 其他没什么了,我给你们丢脸了,政府说只有坦白老实交代才有出路,我会听政府话的。你们不要挂念,要保重身体,我会争取早点回家的。 儿刘胜华上。 王敏笑了:“你写信这么简单哦,不过也行,能拿到钱就好。你改一下,把这个‘寄些钱’改成‘寄500元钱’,我想一次不要拿太多,别吓着他们,下次再写信叫他们寄。” 刘胜华说:“我信封也写好了,你帮我拿去寄吧。我怕政府不给我寄哦。” 王敏说:“你放心,我叫政府寄他就一定会寄。我先给他们核对一下,看你这个地址对不对,对的话就马上寄出去。” 刘胜华的心里暗暗打鼓,难怪说“不怕流氓草泥马,就怕流氓有文化。”原来以为小伟是个很坏的人,现在看起来,王敏比小伟厉害多了。小伟不过就是把各人存折掌控在手里罢了,王敏不但做到这点,还会开掘新财源。他不光要你写信向家里要钱,还要帮你寄出去,甚至在寄出去之前还要叫政府核对一下你的家庭地址。如果你还以为可以信口胡诌说信早就寄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碰上王敏这种有文化的流氓,你除了自叹倒霉,再也没有对付的办法。 想想还是小伟这种粗线条的人好,小伟只会叫你写信向家里要钱,却绝不会追着你要保证你的信一定能寄到家里。 刘胜华顺口哼了两句歌:“一山还比一山高,真爱有如天高,千百样好!” 王敏问:“是《射雕英雄传》吧?1983版的就是经典,后来的无论怎样翻拍,就是不好看!” 刘胜华说:“演艺圈内外都这样说,还有那个《小李飞刀》也是,看来看去还是1978版的好看。就好像唐诗宋词,是个高峰,你可以不喜欢它,但是你没法超越它。” “我靠!你说的太经典了,我认同!”王敏重复说:“你可以不喜欢它,但是你没法超越它。” 刘胜华想:经典的还在后面呢,我家里看了这封信,肯定会寄钱来的--那才怪!我宁可自己苦点,也不拿钱来喂你们,你们都是些白眼狼! * * * 王敏对刘胜华说:“小伟拿了你的毛衣,你把它要回来!“ 这又是个难办的事,拿回来嘛会得罪小伟,不拿回来会得罪王敏。怎么办呢?刘胜华脑瓜一转,说:“他打架那么厉害,以后他报复我怎么办?一件毛衣罢了,我不要了。” “不怕滴,他现在拿你没办法,你和他不同一个号。”王敏说:“以后去到劳改队,他更不敢动你了,劳改队里不准打架的,打了架就不能减刑,没有人敢拿这个来开玩笑。说不定去了劳改队,你还是他的领导哩。” 这话换作在昨天讲,刘胜华会深信不疑,今天听到却只是笑笑而已。他想到自己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容易相信别人,而别人往往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他说:“怎样拿回来?我总觉得给了人的东东又拿回来真的不好意思。” 王敏说:“我叫政府去拿,如果政府问你,你说有这回事就行了。” 毛衣果然就拿回来了,拿来时王敏在外面提堂,刘胜华趁机对李安平说:“我看你很喜欢这件毛衣,就送给你好么?” 李安平喜出望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他说:“好滴好滴,等我出去了,我来帮你忙,把你也弄出去!” 刘胜华只是不想让王敏那种人穿,这件衣服反正是不可能姓刘的了,留在身边可能还会惹麻烦,还不如趁早做个顺水人情。果然,王敏看到衣服已经给了李安平,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刘胜华为了保险起见,偷偷写了一张纸条给小伟,大意是自己不想要回毛衣只是王敏催得太紧所以没办法云云。等到吃饭时他把纸条塞给打饭的那个小涛,因为小涛和小伟要好,肯定会把纸条传到小伟手里。刘胜华想万事都要小心,那以后如果见到小伟的话,起码小伟不会因此而记恨。 刘胜华叹了口气,在外面时如果能有现在这般细心,又何至于会坐牢!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一堑也未免太大了耶。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小伟爱听《相思风雨中》,现在王敏却不要了。王敏喜欢怀旧,要听邓丽君,尤其爱听邓丽君的粤语歌。可是邓丽君的粤语歌很少,他就听和邓丽君同一年代的,比如罗文、徐小凤等等。幸好刘胜华会的歌多,基本上超过了王敏所听过的歌,所以刘胜华家里一直没寄钱来,王敏也不怎样催逼。 某天王敏不知抽了哪条筋,要学广东话,而且要学地道的、正统的、原汁原味的。刘胜华想了想,就写了一段广东版的《三字经》,说如果能把这个《三字经》念好,那就绝对是正宗广东人了。 王敏就听他念道:“人之初,口多多。笑骑骑,放毒蛇。声大大,冇货卖。眼大大,易学坏。周身郁,扮忙碌。眼湿湿,扮忧郁。嘴藐藐,打得少。静鸡鸡,认低威。有早知,无乞儿。晨早知,中三t。担凳仔,霸头位。一张票,睇到笑。好好好,睇唔到。绕埋手,晨早走。有得震,冇得睏。搞搞震,冇帮衬。侧侧膊,唔多觉。搏大雾,唔使做。有姿势,冇实际。有交易,靠实力。七八九,饮到呕。硬骨头,食地球。手头紧,搵真银。乌啄啄,任人将。淡淡定,有钱剩。失失慌,害街坊。有得赌,精神好。三缺一,惨过乞。腾腾震,虾光棍。时运高,搏返铺。二仔底,冇得睇。随口up,当秘笈。赢粒糖,输间厂。赢把遮,输架车。有窦口,早d抖。读书少,比人藐。头岳岳,四围度。烂挞挞,唔负责。冇晒计,发long礼,咖哩啡,扮阿姐。频频扑,搵命搏。姿姿整,有环境。咁人齐,等发围。趁佢病,攞佢命。出黎威,识抢咪。唔想衰,埋大堆。有异性,冇人性。有杀错,冇放过。有胸毛,出黎蒲。手毛长,性欲强。听唔明,扮纯情。懒痴缠,搏可怜。大笪地,食自己。做臭四,冇掟企。眼光光,等天光。印印脚,等人约。有断估,冇痛苦。人工高,冇秘捞。唔够班,执二摊。跟老顶,有得醒。走得快,好世界。走得摩,冇鼻哥。大肚dum,冇良心。大虾细,比屎喂。有background,无困难。有quali,大餐史。number one,有纹身。渣fit人,有疤痕。密响call,冇甩拖。手指指,靠face。十十下,拉头马。中间界,骑呢怪。唔够皮,冇面比。二三线,好难变。手指指,扮fan屎。无拉拉,整笪疤。白白净,冇性病。人吓人,好易晕。吹吹水,唔抹嘴。趁你病,挞你订。癫癫地,唔识死。渣蓝筹,唔使愁。过大海,搏好彩。四围走,斗叠友。” 王敏听了,一个头有两个大,问:“广东话怎么还会有英文?我以为香港人讲粤语夹英语是时髦,看来不止是时髦这么简单。” 其实有些连刘胜华也搞不清楚,他只挑自己懂的来说,不懂的就跳过去:“粤语和国语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声调,国语有四声,加上轻声也不过五声,容易学。粤语却有九个声调,很难学。还有,粤语的词汇和句式很多是古汉语,今人也不好掌握。比如国语说‘吃’,粤语说‘食’;国语说‘喝’,粤语说‘饮’。” 他干脆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些常用的双声词,解说给王敏听。霸占:国语说占个位子,粤语说霸个位子。融化:国语说这糖化了,粤语说这糖融了。凶恶:国语说这人很凶,粤语说这人很恶。这是声调和双声词的问题,还有语法方面就更难了。综合的例子有:走路的“走”,粤语说成“行”;跑步的“跑”,粤语说成“走”;这是典型的古汉语。国语说“你先走”,粤语就变成了“你行先”,甚至说成“你先行先”。 王敏毕竟当过老师,听起来虽觉很晦涩却也算有趣,旁边的其他人却如听天书,不知刘胜华在说什么东东。刘胜华问王敏:“你懂英语吧?” 王敏说懂一点点。刘胜华说:“在英语翻译里面,最难的就是成语、俗语、俚语。比如近水楼台先得月,要翻成英文,低手只是从字面上来译,高手就会译成location,location,location!国语和粤语也是这样,差别太大的话只能意译,像‘边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你只能译成‘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所以学粤语是件超难的事!” 王敏说:“那看来我是学不成的了?” 刘胜华说:“这还是跟学英语是一样的,你在中国学,就学很久都学不好;把你丢到外国去,几个月就学会了。” 王敏说:“那你和我说话就先用粤语说,让我这几天找找感觉。” 刘胜华想,不出几天王敏就会打退堂鼓,学什么呵,哪天一有活干,就还不如睡觉来得爽了。果然,王敏很快就放弃了,还说:“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每天坚持仰卧起坐,晚上先仰卧,明早再起坐。” 不过刘胜华倒是每天坚持做俯卧撑,他不是只说不做的人。 他这样做当然有他的目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 * * * 这几天真个叫做秋风秋雨愁煞人,刘胜华的情绪很低落。他看着外面萧瑟的天气,不由得悲从心来,写了一首歌,名字叫做《归家》。 白云是我的心事在飘荡, 乐曲是我的心声在回响, 能否用万缕阳光作彩笔, 把思念写满辽阔蓝天上。 归家的大雁年年排成行, 随风的落叶岁岁去流浪, 眷恋的情人一水隔天涯, 白发的爹娘日夜翘首望。 (伴唱:江湖上来往,关山莽苍苍, 刀光剑影豪情壮,两鬓皆风霜。 大旗舞风流,不归路上闯,不归路上闯。) 让无数牵挂都化作祈祷, 祝福家人永安康, 让祈祷化作漫天的花香, 冲淡心中浓浓的渴望。 人世的盛衰兴亡似战场, 一生中悲欢离合写伦常, 能否用云霞风雨作泼墨, 把疲倦写满辽阔蓝天上。 无穷的名利无穷的较量, 无尽的航班无尽的沧桑, 何时才悠然东篱下采菊, 何时才拥抱南山的胸膛。 (伴唱:东风苦无力,寂寞花易黄, 满目青霜蓬山路,夜吟月光凉。 杯空酒透襟,人瘦影更长,人瘦影更长。) 且放下问号,且放下牵挂, 展开笑容见爹娘, 愿带着诚心,愿带着爱意, 迎接明天新鲜的希望。 (女:先生,您不舒服吗?男:没事,快到家了,心里有些激动。女:回家也会哭?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真高兴。男:年轻时爱往外跑,年纪大了就想回家了……) (女;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将在北京时间13点20分到达广州机场。广州的地面温度是……) 刘胜华是先写了曲然后填词的,歌里写他那一份想象,想象日后回家时在飞机上的心情。写完了以后自己哼一遍,还算满意,就把歌工整地抄好,留着以后好带走。但他只抄了一半,突然觉得手发抖,然后全身发软,好像要打摆子一样。他丢下笔,赶紧躺到床上,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王敏走过来看看,说:“脸色都变了,是不是发白晕?血糖低吧,躺一下就没事了。”躺了好一会儿刘胜华才缓过气来,他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在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种状况的。李安平说不要紧,营养不良罢了,有机会吃上两顿肉就自然没事。但刘胜华始终心神不宁,就av把许多受众弄成的那样。 几天后提审刘胜华,除了大盖帽还有一个金风度假村的保安经理,刘胜华知道他是老板的心腹。那保安经理说:“刘胜华,你这样像挤牙膏一样是不能蒙混过关的!老板的大哥对你说过的话是算数的,是公司的钱你通通都要还,是你的钱公司一分不要,快点了结这件事,对你对公司都好!” 刘胜华低眉顺眼地说:“公司的钱我都还了哦。” 保安经理说:“148万你是还了,但是我们为了抓你,跑了那么远,花了那么多钱,怎样算?你总得表示表示吧?起码拿个10万元来,才说明你有诚意。” 刘胜华在心里骂道:凭你这人模狗样的东西,也来和我说话!当初我在位时,你点头哈腰地巴结我,硬拉我去你家吃饭,现在却这副嘴脸!我会给10万元给你?你吃屎吧! 他想利用机会和家里通通电话,就说:“那我和家里通个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钱。” 保安经理以为得逞,把电话递过来:“你不能乱说话哦。” 刘胜华看都不看他:“你守在这里还怕我乱说话?” 电话拨通了,好久都没人听。过了一会一个女声喂了一声,刘胜华听出来是妹妹,就叫她让妈妈听电话。妹妹说:“大哥,妈妈25号去世了,那天晚上她还在……” 刘胜华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空白,妹妹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到,然后如山洪暴发一样吼了一声就哭趴在桌子上。保安经理一连声地问怎么回事,有没有钱寄来。刘胜华把手机往地上一掼,喷他道:“你爱怎样判怎样判吧,我不在乎!” 回到看守所刘胜华躺了三天不吃不喝,在床上一直流泪。李安平过来看了几次,还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第四天刘胜华爬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首《归家》,他明白那天是母亲想见他最后一面,母子心灵相通才令他全身发软并晕眩。他拿起那张歌纸,心里一阵阵痉挛,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对自己咬牙道:如果输了今生那么我也不要来世,我一要变强,二要变屎! 这是他曾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原话好像是:“要想不被别人踩在脚下有两个办法,一是变强,二是变屎。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壮烈地牺牲,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卑贱地活着。” 他的灵魂在这一瞬间飙出体外,窜至半空,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像狗一样在卑贱地趴着。是的,只要活着,就一定能出去,就一定能做成那件事! 第8章 江湖超多潜水滴2 * * * 日子过得好快,算起来刘胜华在看守所关了有大半年了,眼看着同一号子里的人走的走,来的来,真个是铁打的看守所流水的新鬼。李安平也走了,应了那句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老话,各人有各人的办法,就是刘胜华没有半点办法。李安平临走时说要帮刘胜华想办法,说成功后要到刘胜华家去做客;刘胜华想死马当成活马治吧,就给了个电话号码。李安平的逻辑很简单:刘胜华是外地人,外地人才好办事,收了你的钱把你一放,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了,风险非常小。像那个什么亚可夫一样,回了新疆,雷公都劈不到那么远,谁会追究? 李安平出去才几天,就真的把刘胜华的两个妹夫找来了。三个人在外面找人吃饭吃了几次,最后人家悄悄告诉李安平,说别再乱花钱了,不是我们不帮你,是刘胜华的老板太有势力,一定要刘胜华坐牢,否则以后谁都敢动老板的钱,老板还有什么面子!钱留着进了监狱去活动吧。 妹夫临走时见了刘胜华一面,说家里的事他们会照顾,放心坐牢,以后再来看望。李安平特意穿着那件高档毛衣,以示对刘胜华的情意,说你去了劳改队就写信来呵! 王敏对这事嗤之以鼻,说李安平根本就没本事帮刘胜华出去。刘胜华说李安平确实是释放了的,王敏说:“捞偏门这一套,你远远不懂。李安平只是开车的,车主人才是重要角色,车主把李安平弄出去,可能是李安平掌握了太多的秘密,说出来对谁都不好,但并不等于他有多大的本事。他先赚了你一件毛衣,你妹夫来又是他带着去找人吃饭,说不定你妹夫还会给他个红包,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比过年还好了!” 行也罢不行也罢,刘胜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自从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他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连王敏也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想开了,他说:“我没有想开,是想通了!” 王敏说:“你掉书袋呵,想开了和想通了不就是一回事么?” 刘胜华说:“当然不一样,男女为什么要结婚?因为女人想开了,男人想通了。你说,这一样么?” 王敏裂开那没牙的嘴笑了:“哦呵呵,斯文人也讲黄色笑话呵。” 刘胜华说:“斯文人也要日b的哦。” 晚上路春明在被窝里吃吃地笑(李安平走后,刘胜华就和路春明睡一个被窝),刘胜华问他笑什么,路春明说:“你说‘斯文人也要日b的哦’那句话,怎么都不像是你说的。你长的样子就不像会说这话的,你这种人应该说做爱,我们粗鲁人才说日b。” 路春明笑起来有点帅有点动人,不知怎么的刘胜华的手一下子就伸过去,一把抓住了路春明的鸡鸡。路春明吓了一跳,身子本能地往后缩,可是大铺上超挤,他没法缩到哪里去。他压低声音说:“别,别,我不敢笑话你了……” 刘胜华趁机又摸了一把,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想一想大半年都没有性生活了,现在才感到有些渴望。以前听人家说过,有三个地方最容易发生同性恋行为,就是寺庙、军队、监狱,不知以后自己会不会有这方面的奇遇? 第二天进来个新鬼,样子长得还好,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看着有点滑头。王敏问他叫什么名字,回答说叫普恩凡;再问他做什么的,回答说做房地产的。话音刚落,王敏还没有发号令,众人就冲上去劈头盖脸地狂揍滥扁了一通。普恩凡像杀猪一样地嚎叫,大家仍不停手,他冲着房顶的哨兵嚷道:“大军同志,大军同志,救命哦!他们要打死我了,救命呵!” 哨兵的枪哗啦响了一下,众人吓一跳,赶紧停手抬头望去。却原来是哨兵背枪背累了,换了个肩膀而已。哨兵说:“你们把房价抬得那么高,穷人都住不起房子,那谁来救穷人的命?给我接着打!不打死就成!” 众人哄地像苍蝇一样围上去又是一通揍,普恩凡嚷道:“我不是做房地产的,我是医生!”众人就骂他欺骗政府,更应该狠揍。直揍得普恩凡没有声音了,王敏这才说:“好啦,叫得越凶说明还没揍够,没声音时就该收手了。” 普恩凡的胖脸肿大了几乎一倍,比猪头还像猪头,一个星期后也没恢复原状。 * * * 半夜里刘胜华睡不着,正胡思乱想着有六国血统的米帅,路春明伸手过来摸他,他也趁机摸过去,然后两人互相打了飞机。 * * * 普恩凡说:“花钱月下,不如花钱日下。月下走一遭,不过是浪漫浪漫;日下就不一样,全身都爽到极!” 路春明笑道:“你这个狗东西,真是太有才了!” 普恩凡骂道:“你才是狗东西!你什么人模狗样的,也配来骂我?王敏骂我我认了,人家高低是个号长;刘胜华骂我我认了,人家高低是个大学生。你是什么东西?初中没毕业,没一点地位没一点素质,也配来骂我!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 路春明说:“好吧,你不是东西,你这个狗南北,太有才了!” 猪头也来湊热闹:“那我是副号长,可不可以骂你呢?” 普恩凡说:“最好不要骂吧,不过级别还是要讲的。我家隔壁有个女子,有人问她是不是处女,她回答:说是吧,我已经生了孩子;说不是吧,我又还没结婚,就算是个‘副处’吧。” 众人皆笑,说看不出普恩凡这个胖东瓜看起来没一点幽默感,说出话来却蛮幽默。普恩凡说:“我本来肚子里就没有什么墨水,所以更没有什么‘优墨’,顶多是个‘一般墨’。我说的是真事,这事好玩,我就记住了。” 普恩凡要记住的事情很多很多,最刻骨铭心的就是不能乱要面子,乱要面子的结果是没有面子。比如说做过房地产,他原来是在房地产公司做过,但和房地产基本不沾边。老爸看他二十多岁还没有个正经工作,就托人七弯八拐地介绍找到这么一份工作,公司老总见他什么都不懂,让他端茶递水打打杂。按说如果是个聪明人,就会瞧瞧别人怎样做事,然后偷师学艺,慢慢也能长进。可普恩凡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觉得进了房地产公司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功,日子像神仙一样,领了薪水夫复何求。这倒也罢了,要命的是他是个碎嘴子,不管老总开会说的话也好,客人来洽谈说的话也好,他听了就去搬弄,以显示自己见多识广。不出几个月,老总就把他炒了。 老爸把他臭骂一通,又找人介绍进一家诊所去帮忙,他这回用心地学了一点东东,看个小病开个常用药的没什么大差错。但他觉得在小诊所里太屈才了,总是念念不忘房地产公司,总是告诉别人自己是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却不料时过境迁,房价已经涨疯了,民众对房地产商恨之入骨。 他一进来就说做房地产的,自然被暴打一顿;如果说是做医生的,又何至于此?刘胜华和他闲聊,问他究竟对房地产认识多少,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怎样运作的,只知道要送超多的礼。有次老板贷款5000万,那是在调控房地产时期,别家银行一听说是房地产公司就不敢放贷。老板马上把利安房地产有限公司改成利安实业投资有限公司,就贷到了5000万,除了正常的利息手续费以外,桌底费就给了200万!” 刘胜华这次找普恩凡闲聊是有深意的,近来他把《越狱》的情节在心里全部rey了一遍,想从中找出有启发性的东东。《越狱》这电视剧在美国不算怎样走红,但在世界各地都大受欢迎,特别是在中国更是街知巷闻,弄得米帅成了千百万中国人的偶像。普恩凡的进来,让刘胜华想到了那个并不漂亮(起码以中国人的眼光来看是这样)的女医生莎娜,没有她那天故意不锁医务室的门,麦克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狐狸河监狱! 如果普恩凡判刑以后在监狱医务室当医生…… 如果以后普恩凡和刘胜华在同一个监狱…… 如果…… 刘胜华说:“我们集团公司下面也有分公司做房地产的,你愿意多学点这方面的东东么?” 普恩凡喜出望外:“刘胜华大哥,如果我能跟你学习,那真是求之不得!可是我家很穷,没有什么能孝敬你的,你不嫌弃我就好!” 刘胜华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别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 他拿过来一张纸,在纸上边写边说:“你来看,假设有一个楼盘叫铭福花园,总销售面积165,000平方米,平均售价每平方米5,500元,预计销售总收入就是907,500,000元。 “我们来算算成本:建筑成本320,000,000元;土地交易费77,500,000元;土地交易手续费15,000,000元;土地交易服务费98,500元;土地出让契税28,180,500元;营业税45,375,000元;1。5亿贷款的三年利息31,807,706元;土地增值税预缴27,225,000元;土地使用税734,400元;交易手续费263,620元;监督管理费907,500元;城市建设专用金36,300,000元;城市维护建设税2,268,750元;教育费附加1,361,250元;堤围防护费907,500元;总成本就是587,929,726元。” 普恩凡插话问:“这些费那些费都是国家规定要交的么?” 刘胜华说:“是的,费率是国家规定的。收入减去成本就是利润,净利润是319,570,273元。利润这么高,就要交土地增值税,土地增值税税率实行四级超额累进税率,利润越高交得越多,最高可交到60%。三六一十八,老板就要交1。8亿的税。” 普恩凡说:“我死去的爷呵,超暴利!比我预想的还要多!你怎么这样厉害,随口就说出这么一大串数字?” 刘胜华说:“做一行吃一行,你做医生的,对药名也能记牢一大串。叫我去记药名,还不如叫我去死。” 普恩凡听刘胜华一口一个医生,心里万般受用。看来以后别说做房地产了,说做过医生更好,那是有文化的营生。 刘胜华说:“老板不想交那么多税,叫我想办法把利润弄到7000万左右。我就虚加上土地出让金520万,土地开发专用金1760万,向某某公司借款2 亿要付3000万利息,还要转回给某某公司代交的利息税150万。这么一弄,最后的净利润就变成了7457万,少交了好多税。” 普恩凡叹道:“像你这样的能人,老板一定给你超高薪。一两千吧?不止不止,起码有三千才行!” 刘胜华无语。他想起以前有次出去小摊上吃宵夜,和上菜的小妹打情骂俏,说和小妹是同行。那小妹兴奋地说:“偶爷,那你一定是在五星级宾馆当服务员!” 小摊小妹的最高理想就是当五星级宾馆服务员,普恩凡的高薪就是每月三千,存在决定意识,他们所站的位置决定了他们看问题的高度。 普恩凡说:“我明白了,老板抠门给你很少薪水,所以你才会动他的钱。” 刘胜华说:“你更应该明白为什么民众都恨房地产商人,所以才要那样揍你。只是你也有些冤枉,那些钱不是都进老板口袋的,很大一部份进了政府官员的钱包。” 普恩凡很有些激动:“冤枉的事多了!我不过是开了些不该开的药给病人,就说我贩毒!我是那些人渣么?我怎会贩毒?” 他刚说完就自知漏嘴,对王敏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吐屎了,我自打嘴巴!”啪啪地自打了两下嘴巴。 王敏说:“我对你说的不感冒,你比我好运,大约判个15年。我喜欢听刘胜华说事,房地产水深,超多潜水滴。” 他想了想又说:“江湖水深,超多潜水滴。” * * * 大家刚刚庆幸号子里空了点,又送进来一个新鬼。新鬼没什么衰,样子衰,说话的口气和走路的样子大b跩跩的,天生的讨人厌。趁着王敏在问话,普恩凡把扑克牌的小点抽出来藏好,等待时机。 新鬼说,他在电视台工作,是那种有线电视。他的工作就是专门看香港电视节目和凤凰卫视的节目,凡有敏感性的就屏蔽掉,代之以广告。王敏问他:“国外的电视节目分两种,一种收费的,节目中不插广告;另一种免费的,节目中加插广告。你们机顶盒收费,月租收费,按频道还收费,收了那么多种费,为什么还在里面加插广告?” 新鬼得意地说:“所以我们收入高呵,政策是领导定的,我只是执行。” 王敏问:“你这狗屁水平,凭什么判断哪些新闻是敏感的?” 新鬼说:“凡是说国内不好的,包括政治的、灾害的,一律不给看。有杀错,无放过。” 王敏甩手就给了一巴掌,新鬼嚷道:“你干嘛打我?” 王敏说:“你不是说政策是领导定的么?我就是这里的领导,打你就是我的政策。我最恨垄断,尤其恨垄断了还要得意洋洋的那种!” 众人一拥而上,打得新鬼鬼叫鬼叫。打完了,刘胜华说:“你过来!”新鬼挪过来,可怜巴巴地说:“你是个斯文人,不要打我哦。” 刘胜华说:“我以前不打人的,但是现在我要坐十多年牢,心里鬼火得很,想练练铁石心肠。加上我特别恨你们这些在国产广告中加插境外电视节目的人,今天就拿你开斋吧。” 刘胜华一脚踢在新鬼的波萝盖上,新鬼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好一会儿才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我不是在国产广告中加插境外电视节目,我只是在境外电视节目中加插国产广告……” 刘胜华哼了一下:“你在别人的广告时段加插自己的广告倒也罢了,为什么要在节目的正文中加插,害我看不到好节目?你代表政府就可以胡作非为?” 说完又是一脚,新鬼就瘫到地上。普恩凡走过来,把扑克牌伸到新鬼眼前说:“按中国特色的惯例,就是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但是我还是给你个机会,由你抽出的点数大小,来决定你要挨几下。” 新鬼战战兢兢抽出一张,普恩凡笑了:“哈!这回我可以把进来时挨揍的老本全捞回来了!偶爷!” 那张牌是老k,13点。 新鬼立马晕过去了。 第9章 越狱1 刘胜华想:基度山伯爵在监狱里的时候,哦,那时他还不叫基度山伯爵,叫爱德蒙•;邓蒂斯;邓蒂斯在伊夫堡监狱的时候,他的朋友法利亚长老为了逃跑挖一条地道,居然挖了3年。最要命的是当挖通以为能逃走时,却发现挖到的是邓蒂斯的牢房,完全白费功夫。麦克在狐狸河监狱挖地道就不同,因为那监狱本来就是他参与设计的,所以他顺利地挖到了目的地。看来要逃狱挖地道是最常用最有效的方法,但国内有没有这种先例就不得而知,想来应该有的,媒体被控不敢报道而已。 在看守所这一招却行不通,手头根本没有挖掘工具,就算有了工具还得全号子的人都一条心才行。进来出去的人太多太杂,时间又短,难保那些刑期短的人会向政府卖马。再退一步说,就算全号子人都一条心去挖,那挖出来的土放哪里? 经过了这么多年,政府反逃跑的经验一定超多,地板的水泥一看就知道很厚,大铺上的木头和床沿以及地面紧紧咬合在一起,用铁钎撬都很难撬开。通过挖地道逃跑这一招,看来在这个地方是行不通的。 下地不行,上天行不行?刘胜华想:上天也不行,这么高的墙,除非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用壁虎功才能爬上去。爬上去也不行,还得想办法把那些拇指粗的铁枝弄断,还得让那持枪的哨兵发现不了你。而这些要件根本就没法做到,所以上天也不行。 俗话说得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你怎么办?但刘胜华坚信,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找不找得到而已。 * * *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占领着绝对领导的位置。当无数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掌握了命运的时候,却没看到,生活在更高的苍穹之上,露出那讥笑的嘲讽的面孔。 * * * 想来想去,号子里唯一能利用的武器只有牙刷,刘胜华藏起了一把牙刷,趁着上厕所的机会把它的一头磨尖了。说说很简单,磨起来却非常难,不是难在磨的过程,则在于不能被人发现你在磨牙刷。看守所里禁止一切凶器,包括金属汤匙,里面的桶、盆、碗都是清一色的塑料制品,筷子当然也是木的。刘胜华是戴眼镜的,连眼镜都被没收了,据说玻璃眼镜片可以用来割腕。磨牙刷时不能在号子里磨,那叫众目睽睽之下;要在放风时到小天井的厕所里磨,每天只放两次风。放风时要洗澡,要轮流用厕所,能磨的时间非常短,但刘胜华还是断断续续地把它磨好了。 牙刷柄是硬塑料,磨尖了一头可以当小刀用,如果出其不意地插进人身上的柔软部位,相信其伤害力还是蛮大的。要是一下子插进颈动脉,快速致人死地也说不定。 牙刷柄是磨好了,要藏好又是件难事。号子里就豆腐块那么大,没地方藏,逢年过节什么的政府还要来突击搜查,把一切可疑物件收走。刘胜华把磨尖的一头用布条缠好,粗粗一看和普通牙刷没什么不同,然后鱼目混珠在其他牙刷中间,每天仍然用它来刷牙。他已经想好借口了,如果万一被发现,就说是磨来当牙签剔牙用的。 刘胜华想:上天无路,我就不上天;入地无门,我就不入地。我就走人走的路,人从哪儿进来,我就从哪儿出去! * * * 刘胜华随口问王敏:“去了劳改队是两个人住一间房吧?” 王敏笑了:“你是看《越狱》看昏头了吧?别做梦了!那是美国,人家讲什么鸡巴人权。我们这里的劳改队一人一张床,你如果能住七八个人一间的监舍就算运气好了,有些住几十个人一间,有些还住大通铺呢。” 刘胜华就有些郁闷,又问:“那可以打电话么?” 王敏说:“那看你在什么监狱,有的给打,有的不给打。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狐狸河监狱那样随便打。劳改队打电话有超多规矩,一是只准说国语,不准说方言;二是有政府在旁边监听,不准乱说话;三是每次通话时间不准超过十分钟。另外那里的电话收费特别贵,你一个月只有3元钱的零花钱,穷人打一次电话就连毛巾牙膏都没得用了。” 刘胜华很吃惊:“一个月只有3元钱零花钱?不是说天天要干活么?干了活没有发工资?” “发工资?”王敏说:“所以叫你别做梦。不过3元钱是以前的水平,现在可能涨了吧?也许涨个60%,给你每月5元也说不定。你要明白,穷人是连坐牢也坐不起滴!一到每月发零花钱时,好多犯人就等着钱买牙膏。” “难以想象!3元钱过一个月!” 刘胜华又问:“你以前也看过《越狱》?” 王敏说:“有谁没看过?地球人都看过!没看过《越狱》的还敢说自己会上网?我也是米帅的粉丝,他可是女人爱男人也爱,人气超高的帅哥哦。” 刘胜华说:“我还以为我们坐牢也是那样……” 王敏说:“我们是中国特色。我忘了告诉你,过几天要拉你去游街的,你要有思想准备。” 刘胜华很吃惊:“不是说现在尊重人权,不再搞游街这一套了么?” 王敏说:“也许发达地区不搞吧,我们这里还是流行这一套,特别在农村,这套蛮吃得开,乡下人还是怕。这一久都没拉人游街了,我想马上就会来。” 刘胜华想:死猪不怕开水烫,游街就游街,把自己的尊严彻底打掉,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坏人。如果能出去游街,正好趁机看看路径,找机会逃跑。人家做贼的还要去踩点呐! 王敏那乌鸦嘴真的超灵,第二天政府就把刘胜华拉去游街了。一起游街的大约有20人,从各个号子里出来,一字儿跪在提审室前的空地里,然后逐个五花大绑。刘胜华早已忘掉了什么耻辱之类,眼光只往四周瞟,尽量把信息贮存在大脑的内存里。情况和以往的差不多,提审室前的空地里,有好几辆警车停着,再往前面是一个大花圃。大花圃过去,就是看守所的大门,大门有电动拦杆,旁边的岗亭里有哨兵。刘胜华想:看守所的严控部份在里面,也就是关人的号子那道高墙里面,可算是壁垒森严。到了提审室这边,气氛松懈了不少,对进去出来的人只是循例看看证件而已。 警察把一干人绑好,每人脖子挂上写了罪名和人名的牌子,为了防止逃跑又每两人串成一串,像提烤鸭一样提上大卡车。押解的看上去像是公安的人,全部穿上制服扎上皮带还配了枪,倒也威风凛凛。为了让沿途的人都看到这些罪犯的丑恶面目,大卡车上没有任何遮盖,还让警车在前面哇啦哇啦地扯着警报。刘胜华以前到过米粮县好几次,现在一看行车路线就明白这路该怎样走了。 他暗忖:如果从看守所出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第一时间冲出县城到省道上。向省城方向的路好走,但是有收费站,警方会在那儿设路障拦截。朝相反方向走路很难走,但有很多岔道,容易逃避。但下一步呢?相反方向那一带没有熟人,自己身上又没有钱,只能去偷摘农民种的东东充饥吧? 没容刘胜华想好想仔细,车就开到了一个布置好的会场边。刘胜华记得这是米粮县的一个小镇,这儿的人脾气坏,喜欢打架闹事,鸡窝又特别多,警方选这儿开大会是有深意的。平时农民在这里赶街,就是赶集,逢2、5、8、12、15、18、22、25、28赶,每月9次,把自家种养的东东拿来卖,得了钱再买些日用品回去。野鸡们也趁机在这儿拉客,10元20元地赚些零敲碎打的小钱。 警察把刘胜华们提下车,分成单个,一个对一个地抓着衣领。一个看上去很年轻还像学生的警察得意地说:“看看这些犯罪分子萎靡不振的样子,再看看我们人民警察的光辉形象,对比太鲜明了!”有个犯人忍不往说:“阿蛇,饿你一星期看看,你还有光辉形象才怪!” 刘胜华正偷笑那人把“阿sir”念成“阿蛇”,那阿蛇说:“不会吧?党和政府会不给你吃饱?” 那犯人说:“看你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什么也不懂!” 旁边另一蛇喝叱道:“狗日的再多嘴就掴你耳光!” 台上的领导开始讲话,刘胜华的眼睛四处逡巡,依稀看见台下好像有几个是公司里的同事。他马上把比较要好的几个人在心里过了一遍,计算着能向谁借到钱而又不会去告发。又换个领导讲话了,他念一个名字,警察就押一个上台去,某某人犯某某罪,被判处有期徒刑某某年,还没有判刑的就是已经执行逮捕云云。好不容易走完程序,又把刘胜华们提上车,又是警车开道,回到县城绕了一大圈才回到看守所。 回到号子里,早已过了吃饭时间,不过按规定都留了饭。刘胜华又渴又饿,急急扒着吃。等他吃完了,王敏才问:“怎样?有没见到公司的同事?不会难为情吧?” 刘胜华说:“在这里这一久,脸皮早就没了,有什么难为情的。不过今天很有收获,出去转一圈,天特别蓝,空气特别新鲜,街上什么都超好看!” 猪头说:“看到靓女了吧?人家说坐牢三年,见到母猪都是双眼皮!” 刘胜华说:“站我旁边的那个人才搞笑,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他就说硬了;等见到那女人的脸,他说我的妈吔,生生把我吓软了!” 听的人都乐不可支。王敏说:“看来你慢慢锻炼出来了,慢慢地不要脸了。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过这个过程有点漫长,还会反反复复。我看你这个人呵,毕竟心好,也心软,不是想做坏人就能做的。有些人是天生的坏人,心狠手辣,可能和基因有关吧。” 刘胜华想:不会滴,我要做个坏人,我要心狠手辣,我要做成那件事,我要让他痛苦一辈子! 逃跑要赶快,等法院判决下来,就要送去劳改队了! * * * 普恩凡这人变化之快让人吃惊,他好像很快就能适应号子里的生活,而且过得有滋有味。王敏对此评价道:“心宽体胖这个词,就是说普恩凡的,他没心没肺,心里不装事,自然过得快活,人也就容易胖。所以我们要把心放宽,要舍得,有舍才有得。” 普恩凡说:“要做到只怕很难哦。” 王敏说:“道理谁都懂,做到的人却很少很少。劝别人时谁都能说出一套一套,自己面对时就想不开放不开,这是人类的天性。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人早就说通说透了。” 普恩凡说:“反正进来了,管不了那么多,得开心时且开心哦。” 他就让新鬼讲讲外面又发生了些什么新鲜事,新鬼说:“我比你晚进来也没几天,也没什么新鲜事,我说些网上看到的笑话给你听好了。” 新鬼就说道:“主人养了两只鸡,一只是灰黑色的鸡,另一只是芦花鸡。那天,主人决定要杀掉一只鸡给儿子过生日。他将鸡叫来,先问灰黑色的鸡:你说说,你为什么要下蛋。灰黑色的鸡说:我不知道,我吃了食,肚子里有了蛋,就要将它生下来。主人又问芦花鸡:你为什么要下蛋?芦花鸡说:伟大光荣正确的主人喂了我,我的生命是主人给的,我就要知道报恩。主人给我的是谷物,我要给主人以鸡蛋。我吃的是淀粉,贡献给主人的是蛋白质。 “主人又问灰黑色的鸡:你说说你今年打算下多少蛋?灰黑色的鸡说:我不知道,肚子里有了一个蛋,我就将这个蛋生出来。主人问芦花鸡:你打算今年生多少蛋?芦花鸡说:我要多下蛋,下好蛋,为主人作出更大的贡献,力争一天生两个蛋。主人连夸它好鸡、好鸡。 “于是,主人杀掉了灰黑色的鸡,妻子回来知道后,生气地说:哎呀,你怎么把一只会下蛋的鸡杀了而把一只不下蛋的鸡留下呢?主人呆住了。” 普恩凡说:“你这就讲完了?好像没什么好笑呵?这算什么笑话?儿子过生日,杀了一只鸡,杀错了,就这样呵。” 他问刘胜华:“刘哥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 刘胜华说:“它是有寓意的,是说人往往喜欢听好话,而有些居心不良的人就用好话来蒙蔽人。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哦?”普恩凡说:“那只芦花鸡就是只会说好话不会做事的人,而灰黑色的鸡就是因为不会说好话才被杀掉?” “大谱气就是这样吧。”刘胜华也会说几句当地土话了。 普恩凡又要新鬼说笑话,新鬼说实在不会说笑话,要不说个故事吧。他说:“一个小姐打车到某地,要出租司机跟她到屋里拿钱,出租司机心想:哈哈,说不定还有好事做呢。果然,一进门,小姐就脱得一丝不挂,出租司机心领神会,猛扑上去,两人于是巫山云雨,翻云覆雨,直至无雨。完事后出租司机要走人,小姐不许,说:你做了多次,收你个优惠价300,其中有你10元车费,你得付290元,少一分钱也别想走! “出租司机自认倒霉,只得交了钱。没想到还没出门,就有警察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带上手铐,与小姐一起带到局里,人证物证俱在,只得承认嫖娼。罚款 5000元,通知朋友带钱来赎人(不敢通知老婆)。交完钱刚出局大门口,看见小姐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叠人民币冲他直笑。出租司机想:这臭婊子领分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回去开车的时候,发现车也已经被盗,这下可真恼了:好你个臭婊子,还联合人偷我的车,你以为我是谁,老子以前也算是个流氓啊,等着瞧。到了晚上,他约好几个小地痞朋友,持刀蒙面冲进小姐的家,小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点也不惊慌。说:嗨,你们怎么才来,不用蒙面了,我知道你是谁,我正在等你们呢,告诉你,现在我的屋子外面好多警察,只要我一叫,警察马上就会冲进来,哈哈! “出租司机吃过亏,吩咐他的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问那小姐到底想怎么样?小姐拿出一盘录像带说:这是你昨晚在我这里嫖娼的录像,我的房子里安装了微型摄像机,没想到吧。现在把你们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否则,这盘录像就会出现在你老婆的手上。出租司机无奈,只得掏光口袋,几个人凑了1000元换回了录像带。” 普恩凡嘬着牙花子说:“背时啰,碰上这么个烂屎,晓得勾结了警察再来害人,就是那个什么老虎插上翅膀,不得个b了!” 刘胜华忍不住笑起来,普恩凡说:“刘哥你别见怪,我们没得文化,不会用成语,莫怪莫怪!” 刘胜华说:“我不是笑你不会说成语,有很多成语我都不会用的,我是笑你的语言很有特色,与众不同。我们一般都是说不得了,你却说成不得个b了,很生动,很好玩。” 普恩凡说:“我还生动?哎哟,你可别称赞我,我是那种少少得意就语无伦次的小人。你可要教我那个老虎插上翅膀的成语,到底该怎么说?” 刘胜华说:“如虎添翼。” 普恩凡说:“如虎添翼,偶爷,翼就是翅膀,中国字真麻烦!” 刘胜华说:“广东话不说翅膀的,都说翼,鸡翅膀叫鸡翼,还有鸭翼,鹅翼。” 王敏说:“我就不喜欢听那些粗俗的笑话,一天到晚小姐呵b呵都听腻了,最好弄些高雅一点的东东说来听听。” 刘胜华说:“游街那时我拣了一张报纸,有些好看的东东,我念给你们听听。” 普恩凡说:“太板扎了!你带进来没被政府搜出来?” 刘胜华说:“我掖在内裤里面,进来时政府摸了一把我的鸡鸡也没摸到。就算摸到了又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给他骂几句哦。”刘胜华就念道:“中华民族的文化是博大精深的文化,其中一方面就表现在吃上。吃固然比洋人多了许多花样,就连中文的语言,也处处和吃有关。人们见面打招呼,总是问:你吃了吗?谋生叫做糊口,工作叫做饭碗,受雇叫混饭吃,工作上拼命干叫做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靠积蓄过日子叫吃老本,混得好的叫吃得开,受人欢迎叫吃香,受偏爱照顾叫吃小灶。不顾他人叫吃独食,没人理会叫吃闭门羹。收入太少叫吃不饱,负担太重叫吃不消,犹豫不决叫吃不准,平均分配叫吃大锅饭。 “有苦难言叫吃哑巴亏,嫉妒叫吃醋,理解不透叫囫囵吞枣,理解深刻叫吃透精神。做事留手尾叫吃完不擦嘴,没事找事叫吃多了撑的,广泛流传叫脍炙人口,垄断生意叫通吃。 “忽悠人家叫骗吃,骗小女孩叫老牛吃嫩草,暗地里找女人叫偷吃,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被女人养叫吃软饭,被包养叫吃大款,靠父母叫啃老族。” 刘胜华念完了,王敏拍着掌说:“好!好!多听听这些才有意思。你们听着,不要总是满足于自己是个初中生高中生,要多学习,当下这时代,不多学习就是文盲。按照联合国公布的标准,在新时代里,不懂外语、不懂电脑的都是文盲!不说将来,只说眼下吧,去到劳改队,刘胜华混得比你们哪一个都好!就是因为他有文化,当然如果他家有钱就更是好上加好。” 刘胜华给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王敏又问:“还有什么好听又能学习的?” 第9章 越狱2 刘胜华说:“有是有,只怕有点难度,大家不喜欢听。是讲赵丹阳和巴菲特吃午餐的。” “巴菲特?那是世界级股神哦。”王敏说:“别管好不好听,先听听再说!” 刘胜华念道:“赵丹阳自去年6月29日以211万美元的天价拍得今年6月24日与股神巴菲特共进慈善午餐的机会以来,国内媒体对‘天价午餐’的争议就一直在延续着;直至这顿‘天价午餐’吃完之后,‘天价午餐’不值得的说法仍然在市场上流行。尽管赵丹阳自己表示,211万美元花得非常值得,将会换来无价之宝;但国内投资界专家却并不认同赵丹阳的说法,甚至揭巴菲特的老底,认为天价午餐太离谱。 “天价午餐到底离谱不离谱?短短几天时间,这个问题就已经产生了答案。虽然赵丹阳所说的无价之宝目前外人难已知晓,但211万美元花得非常值得却是千真万确。原来,赵丹阳用211万美元是为自己搭造了一个赚钱的舞台,而巴菲特则是这个舞台的金字招牌,成为赵丹阳的摇钱树。 “巴菲特与赵丹阳远远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巴菲特是世界股神,也是世界首富,是历年天价午餐的主角;没有了巴菲特,这顿天价午餐就办不下去,而赵丹阳只能算是中国投资界的精英而已。赵丹阳把巴菲特当成是自己的老师,以211万美元的天价拍下这顿天价午餐,口口声声是要向巴菲特请教问题,此两人的重与轻一目了然。 “但是,赵丹阳是一位优秀的编导,他成功地编导了这次天价午餐,使天价午餐的进程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发展,并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奔赴这顿天价午餐,赵丹阳带有多少目的,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说得清。但是,为自己投资的重仓股物美商业造势,很明显是赵丹阳的目的之一。据港交所披露,截至2009年3月30日,赵丹阳共持有物美商业6595。05万股,为物美商业的第一大流通股股东。正是基于自己重仓物美商业的缘故,这次赴天价午餐,赵丹阳特意为巴菲特带去了物美商业的年报。在正式聚餐之前,赵丹阳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就特别提到,自己会询问巴菲特对于物美商业的看法,‘我希望巴菲特看看这家公司,这家公司的商业模式很好,管理也很成功’。而聚餐后赵丹阳称,已向巴菲特推荐了物美商业,巴菲特表示他回去看看。赵丹阳本来自称是巴菲特的学生,结果反而直接向巴菲特推荐股票,在举世瞩目的天价午餐这样的背景下,这种新闻的轰动性是不言而喻的。 “赵丹阳造势的效果是很明显的。表现在物美商业的走势上,从6月24日起,物美商业连续4个交易日拉出阳线,涨幅达到23。84%,其中6月29日盘中更是创下10。58港元的两年半新高。赵丹阳的账面升值了近1。3亿港元(约合1680万美元),相当于8个天价午餐的费用。因此,再回头看天价午餐,谁还说211万美元花得不值呢?用211万美元‘营造’一顿天价午餐,世界才会更加瞩目;请上巴菲特这样一个金字招牌作道具,则更加会凝聚世界的目光。在这种情况下,隆重地把物美商业推荐给巴菲特(实际上是推荐给全世界),物美商业能不产生轰动效应吗?就算巴菲特知道自己成了赵丹阳的摇钱树,但面对211万美元的善款,面对这样一个充满智慧的后来者,巴菲特也应该感到无怨无悔。 “倒是监管部门要不要关注此事,还真有些令人关注。在自己重仓持有物美商业股票的情况下,借天价午餐之机,积极为物美商业造势,并终于引发物美商业股价大涨。这种做法与某些咨询机构先自己买进然后对外推荐的‘抢帽子’做法,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赵丹阳的做法算是打擦边球还是违规呢?这对于港交所来说,也许是一个考验。” 念完之后,大家面面相觑,真的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王敏想了想,对刘胜华说:“你能不能用一个简单的比喻让这帮难兄难弟们听懂呢?” 刘胜华也想了想,说:“比喻都是蹩脚的,我尽力而为吧。比方说,赵丹阳买了很多干巴菌,然后他就请巴菲特省长吃饭。吃饭的时候他特别推荐干巴菌给省长吃,说这个菌咋个咋个好;省长巴菲特一吃,确实好!这个消息就传出去了,每个人都知道省长巴菲特喜欢干巴菌,都在猜省长可能会做这个生意,大家就都去买干巴菌。你们想,这么多人买,干巴菌的价格就涨起来了,那谁得到最大的好处?” 普恩凡好生羡慕:“刘哥你真板扎,这么深的道理被你一说就变成人人都懂的东东。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干巴菌好吃,你也很喜欢吃吧?” 刘胜华说:“其实我更喜欢牛肝菌,特别是黑牛肝,那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黄牛肝略逊一筹,但总比干巴菌好,可能各人口味不同吧。” 王敏说:“松茸才值钱哦,很早以前就卖1000多元一公斤了,听说日本人最喜欢吃了,所以全都出口去了日本。” 刘胜华感叹道:“我发现我们不论说什么,终归都要绕回到吃上面来。” 普恩凡说:“人生就是为了嘴,上面一张大嘴,下面一张小嘴,为了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刘胜华说:“我妈就说过,人要是不用吃饭,那就少却多少烦恼!” 大家都没做声,他声调里面的那种怀念,一下就把大家融化了。仿佛把大家泡在糖浆里,很甜,但很难受。 * * * 逃跑的机会到了! 这天刘胜华正躺在铺上,外面有人叫:“刘胜华,提堂!”刘胜华赶紧爬起来,假装漱了一下口,趁没人注意把那把磨尖的牙刷掖在怀里。王敏笑他:“去提堂还要漱口呵,是不是怕警察说你口臭破坏了你的形象?” 刘胜华掩饰地笑笑:“我现在这鬼样子,光头,破衣衫,还有什么形象!” 王敏说:“是呀,人家正规的看守所有统一的囚服,不像我们这鬼地方,穷迷日眼的。” 铁门一阵响,打开了,刘胜华走出来,最先看到的是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政府,手里有气无力地拿着一串钥匙。好,这是个好的开头,看来今天大家都心情不佳,无精打采。那对刘胜华来说,就是好事情。 刘胜华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佟明珠的脸在对面晃了一下,他定睛看去,又没有了。他笑自己眼花了,佟明珠明明早就判决生效送到监狱去了,说不定已经办好保外就医,回到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几个年轻帅哥天天陪着呢。怎么可能又在对面女号里出现? 他的思绪像天上的流云,轻快地流动,一下子又好像看到了九红。那天九红从这里走出去,他刚好回来,两人对视了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他很有些意外,没反应过来,更没想到九红会很镇定地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九红就这样走了出去。后来听说九红无罪释放了,后来又听说九红在号子里还是吃了苦头,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刘胜华每每想到此,还是会有一丝愧疚。命运多舛,造化弄人,本就让人生多出了许多意外;再加上感情的纠葛,更是无风起浪,啼笑皆非。无论如何,刘胜华都不想让九红卷入到这场官司里来,但卷进来了,也无可奈何。 走出第一道大门,还是那个懒洋洋的哨兵在站岗,枪斜挎在肩上。刘胜华估计,如果说发生什么事这个哨兵冲出来,至少需要10分钟。因为这哨兵只负责高墙里面的犯人,他要从高墙上下来,再冲出去,没有10分钟做不到。但这哨兵十有八九不会冲出来,他的职责只在于看着犯人不出来,外面就算死人也不关他的事。只要走出这道大门,离自由就近了一步。 第二道大门没有高墙,只是一个政府在这儿例行公事地查验一下。这政府没有枪,只是看看这犯人是不是要提审的那个,再搜搜身看有没有违禁品之类。刘胜华知道他们的习惯,出去的人一般不搜,反正号子里没有什么能带出去的;进来的才搜,怕有人带凶器、毒品什么的。不过这个所谓的搜也是看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搜法,有些人根本就不搜。记得有回傻兵大b跩跩带进来两盒月饼,政府骂傻兵贼大胆,傻兵说了句佟姐给带的,就顺利过关。 刘胜华过第二道大门时,政府只看了一眼就让他过去,但刘胜华的手心还是捏了一把汗。那柄磨尖的牙刷就掖在裤腰上,要是检查,一下就穿帮。等在二道门的是多次提审过刘胜华的警察,名字叫张威的;张威对刘胜华晃晃头,示意刘胜华往提审室走。刘胜华穿过二道门,走向那排进去过好多次的提审室;今天提审的人还不少,一眼望过去平房里似乎都有人。这又是一个好兆头,人多才容易制造混乱,混乱了才有机可乘! 不知道为什么,刘胜华突然紧张起来,手好像有点发抖。他想起一个让自己镇定的方法,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中指,还真的见效,手马上就不抖了。他故意走慢点,看着提审室前的空地上停的车,有四五辆。他又看提审室前的大花圃,还有大花圃过去那边的看守所大门,没有什么异样,仍然是大门的电动拦杆,和大门旁边岗亭里的哨兵。他又迅速扫描了一下那几辆警车,看到张威常开的那辆b4567就停在那里。好,一切如常! 张威坐好,打开皮包,拿出纸和笔,还有印泥什么的,开始了千篇一律的开场白。你叫什么名字?性别?多少岁?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刘胜华以前觉得很烦,明明是认识的,明明已经问了很多次,为什么还要不厌其烦地重复来重复去呢?每次提审完了,还要让你看一次笔录,每一张都要签上字按上手印,中间有涂改的也要按上手印。警察都是臭德性,他问你时要你回答得非常详细,要你签字按手印也是一丝不苟。但是你想要细细看他的笔录,他就会说不会错的,没什么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签字尽管按指模好了。刘胜华好几次非要细细地看,看得警察好不耐烦。刘胜华心想,看你人模狗样的,万一在里面加了句什么我没说过的话,我又签了字,那岂不是害我一辈子! 王敏说过,警察提审的流程就是这样,也不知是几时流传下来的规矩,习惯了就再也不改变。古人以前考科举写八股文,还不也是这种屌样! 刘胜华今天却喜欢张威搞这一套,时间越拖拉越好,可以多点时间观察外面的动静。张威做事是属于慢条斯理的那种类型,问一句写一句,有点像切断的莲藕,看似断了,却又有丝连着,半天才绕回来。刘胜华的眼睛往外面看了几次,外面很平常,没有什么异样,他在心里说道:沉住气,开始行动了! 刘胜华把眉毛眼睛嘴巴使劲往一块挤,两手捂住肚子,闷哼了一声,头往桌子上耷拉着。张威看了看,奇怪地问:“你怎么啦?病了?”刘胜华没说话,扁了扁嘴,白沫子流出来,开始作脖子抽筋状。张威说:“你毛病还怪多的哦,在里面好吃好住的,别给我装佯!” 刘胜华全身抽搐起来,两下就抖到地下去了。张威放下笔,走过来,刘胜华却不抖了,好像缓过来了。刘胜华舒了一口气,睁开眼,想要爬起来,却有点力不从心。张威没有起疑,伸手过来扶刘胜华,刘胜华要的就是这一扶!说时迟,那时快,刘胜华左手抓住张威的手,出其不意尽力一扯,张威就整个人栽过来。刘胜华一脚踢在张威的阴部,张威只哦了一声,脸色马上变绿。刘胜华借力一冲,右手里的牙刷柄如尖刀般刺出,准确无误地刺向张威的颈动脉! 这一招很平常,却是刘胜华琢磨了无数个日夜,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早已滚瓜烂熟的一招。可谓不是小李飞刀,胜似小李飞刀。磨尖的牙刷柄在张威的脖子上扎入,鲜血狂飙,张威倒下,干脆利落,时间才不过2秒钟! 刘胜华瞟了一眼窗外,没事。他脱下张威的制服,火速穿好,再戴好帽子,把太显眼的血迹擦了擦,抄起张威放在桌上的钥匙,镇静地往外面走去。外面显然没有人知道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些什么事,还是安安静静的,各间提审室在照常运作。刘胜华尽量把脚步放得轻松自如,以潇洒的脚步走向那辆b4567,一边走一边以眼光向四处扫描。走近了,开锁,上车,插钥匙,打火,起动,这一切看起来很平常,其实刘胜华的心脏都跳得快要爆炸了! 刘胜华把车缓缓开动,慢慢绕过花圃,滑向大门。大门的哨兵没注意看刘胜华,只等刘胜华下车在登记本上签署好离开时间,才会按下电钮拉起拦杆。刘胜华换档,一踩油门,警车怒吼一声,像一匹发作的野马,疯一样地冲过去。那哨兵还没回过神来,车子呯地撞飞了拦杆,箭一样脱弦而去! 刘胜华再也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按照那天游街看好的路线一路冲锋,没命地开。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特别珍贵,多跑100米,就多一分主动权。看守所里肯定沸反盈天了,追兵可能已经在身后赶来,刘胜华要尽快冲出县城跑到省道上,向省城的相反方向走,再绕到岔路上。最好能在油用完以前找到个加油站,加了油再跑;或者半路上抢另一辆车,以躲开追兵。 刘胜华这时才觉得,身上全都湿透了。 在省道上刚绕上岔路,两辆警车就追上来了,警笛哇啦哇啦地鬼叫着。刘胜华有点慌乱,根本不管前面是什么,只要有路就跑。他冲过一处又一处,感到手脚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听使唤。他用劲地踩着油门,拚命加速,但油表显示没油了。突然车子一纵,好像跃上了云端,他一看,原来车子竟然冲上了悬崖,跃起,迅即往山崖底下坠落! 这山崖看不到底,眼前只有飞速闪过的树。刘胜华明白,不消一分钟他就会和这警车一起坠落到崖底,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的潜意识在大喊:我不能死!我要出去!我要做那件事…… * * * 就在这天,法院有两份判决书送到了看守所。 米粮县人民法院以职务侵占罪判处刘胜华有期徒刑十三年。 米粮县人民法院以盗窃罪判处路春明有期徒刑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