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日月》 第一章 太子殿下,你的事儿发了! 东靖国,太康城。 东宫黄榻之上,夏侯淳幽幽醒转,瞅了瞅四周,锦绣龙凤被,白桦鎏金足踏,咦,竟然还有九龙戏珠浮雕图,看来是个王公贵族之家,或许这一生能安稳渡过,当个逍遥富家翁。 不料刚起身下榻,便听到门外一道厉喝声道:“圣人有旨,太子谋逆,阖府上下悉数皆斩,全部带走!” 夏侯淳直接就懵了,太子?还谋逆?怎么刚逆天改命就要死翘翘,莫非真是命格犯煞、流年不利? 只见那蟒袍太监浑然不理会他,挥手间便是身穿湛蓝色的小公公们野蛮地撞破房门,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夏侯淳死死摁住在塌! 他当即醒悟,高声呼喊道:“我要见父皇,我要见我父皇!放开老子,我是东宫太子,我为国家立过功,我为父皇流过血,父皇救我,救我啊!!!” 眼见这招没用,夏侯淳直接恶狠狠地对那太监道:“老奴,今日你敢杀本宫,来日父皇后悔,必斩你人头、诛你十一族!” 那位掌印太监闻言色变,脸色变幻不定,心里剧烈挣扎后,制止一干义子,脸色忽然一改,无奈地道:“太子爷,你这不是为难老奴么,要知道这可是万宁宫的懿旨,奴婢也不敢违背啊。” 万宁宫,贵妃萧眉! 夏侯淳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道灵光,而今二圣临朝,贵妃萧眉竟占半边天。 他脸色阴晴不定,继而脸色一板,沉声道:“把懿旨给本宫拿来,孤要验证!” 老太监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咬牙递上。 夏侯淳摊开一看,诏书如下:“诏曰:崇明太子夏侯淳者,自为东宫以降,以庸才而摄朝政,身无德却居东宫,竟无法而蔑今上。鲜克有功,反致祸乱;尝扬威于丹陛,曾恃宠而凌下,令禁中愧慑,廷臣陨身,朝野震悚。虽有东宫之名,却无太子之德。 圣意,罢其太子之身,贬为庶民。出东宫以入民坊,降帝嫡以感凡庶,望广修大德,诚勉永励。钦此!” 仔细一看,后面还戳了个玺印。 他嘴里倒吸冷气,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还真是要把小爷彻底整死的节奏啊! 不行,我要逆天改命! 老子前世散尽家财才得到一次‘重生’机会,怎会被这老娘们扼杀在手? 他脑中飞快运转,想要从必死之局中觅得一丝生机,唯有从源头开始找线索。 他翻了翻识忆,脑中画面浮光掠影,瞬息闪过。 两日前,大靖太子夏侯淳以‘监国’暂摄朝政时,突闻妖妃萧眉将趁靖帝应玄宗掌教之邀、出访天都峰之际,意欲祸乱朝纲、谋朝篡位;且已联合中书令萧元正控制了禁中,以图改朝换代、专擅国柄。 他思虑再三后,果断发动宫变,要抢先出手擒下萧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候至子时,夏侯淳遂领两千东宫卫攻破宣武门,直捣黄龙、袭杀至万宁宫,不料被早已策反的三千金吾卫死死阻挠,无法再进;眼见丧失良机,他撤军向北,裹挟沿路太监、宫卫,直奔太极殿而去。 其目的便是强行入主太极殿,召见群臣,完成登基大典。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萧妃生死便尽在他一念之间。 然而,他最终却止步于殿前。 因为那里,正站着两位熟悉的身影。 如同一道天堑与鸿沟,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位是东宫大太监,张丞恩。 另一位,内侍省秉笔太监,陈招寺。 夏侯淳脸色惨白,全身冰凉。 他父皇靖帝,回来了。 而他,正在宫变! 夏侯淳惨然一笑,知道自己中计了。 但他不甘如此憋屈死去,当即他指天厉喝:“我夏侯淳在此立誓,若有来生,必除妖氛,复我国祚!” 片刻后,他被提至一位凤冠霞帔的妇人面前。 萧贵妃摆了摆手,随意地道:“毕竟是一国太子,不可怠慢了。” 陈招寺匍匐在地,心中悄然一松,正欲恭声称诺。 “赐御酒一杯!”萧贵妃淡淡补充道。 陈招寺浑身一僵,继而抖若筛子。 ............ 画面至此结束,夏侯淳目光锐利,暗忖原身果然已被毒死,难怪自己能入驻此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自救,免得第二次‘被自尽’。 思维疾速运转,不过数个呼吸之后,便捕捉了数个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谁告知原身萧妃要篡国?原身为何会如此笃定? 这个疑问刚一浮上心头,脑中便自动浮现一个‘国’字脸:羽林军右统领杨忠! 此人有问题! 而且说好的与太子汇合除灭妖妃却龟缩不至,还在半道上清洗羽林军中的太子耳目。 他是坑害太子的首要参与者! 第二个疑点,靖帝何时回来的?他回来为何太子不知,难道整个太康都没有太子的耳目么? 无疑是有人蒙蔽了原身的耳目,此人又是谁? 脑中再次浮现一个身影:东宫大太监陈招寺! 此人原本是靖帝安排负责太子起居的,不过或许早已被萧妃买通! 第三个疑点,大权在握、党羽遍布太康的太子殿下,为何在短短两日间便起事失败,莫非这具身体果真这么废? 他在朝中的亲信呢,那些爪牙呢,还有那些信誓旦旦地承诺必将助成大业的副相与阁老们呢? 这次,他脑海中却直接蹦出三道身影:麒麟阁大学士陈功、兵部尚书谢景以及镇魔狱副镇守夏侯黎。 三人都有问题? 夏侯淳暗自摇头,显然不是。 倘若这三人都是萧妃党羽的话,她何必搞这么复杂,凭借这三人便可颠覆夏侯氏国祚,直接改朝换代、篡位称帝了。 故而他推断,那位真正策划陷害太子的幕后黑手或许就在这三人中间! 而萧妃,不过是其人手中的一把刀。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呢? 而自己又该从何处破局、自何人开始呢? 这时,老太监凑前询问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道:“你就不怕我这将死之人连累你?” 老太监正义凛然:“太子英明神武,绝不会做不智之事。” 夏侯淳轻笑一声,旋即目光一闪,故作轻叹一声后,便将对陈功、谢景以及镇魔狱副镇守夏侯黎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猜测道出。 老太监一脸钦佩:“太子明断万里,睿智无双,奴婢心服口服。” 随即一脸真诚地道:“不知太子现在可愿随奴婢前往诏狱?” 夏侯淳神色一正:“似我这种谋逆犯上的十恶不赦之徒,区区诏狱岂能容我,还是将我关在镇魔狱吧!” 老太监愕然。 第二章 布局 永康门外,长宁街上,镇魔狱门前。 犯下篡位谋逆大罪的前太子夏侯淳自囚镇魔狱,似要坐以待毙,以证清白。 讯息传出后,禁中震动,文武百官色变,尽皆猝不及防。 整个太康都喧嚣不已,沸腾不止。 这位被传意欲弑父谋逆的前太子居然自囚镇魔狱了。 你当镇魔狱是名胜古迹么?那可是关押在修道界犯下滔天罪孽的妖魔邪怪之地。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万宁宫,极尽奢华的雕梁画栋内,数道身影影影绰绰,躬身答复。 重重帷幕帘帐内的凤榻之上,一道慵懒身影斜倚靠枕,随意地道:“斩了吧。” 麒麟阁大学士陈功身形一抖,颤声道:“启禀娘娘,陛下病情未愈,为防朝野崩溃,此时理应降低此事影响,不可再造风波了,否则国将倾危! 至于太子谋逆之事更是未曾盖棺定论。倘若不查清当日来龙去脉便将其斩首,恐无法服众。” 他很聪明,以大局来为太子拖延时间,但依然难改贵妃意志。 绣榻之上,贵妃凤眼泛冷,瞥了眼下方诸人后,淡声道:“陈相辅政多年,劳苦功高,算算时日,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几人倏然一冷,殿中气氛凝滞。 有人欲言又止,却被同伴疾眼制止。 陈功洒然一笑,明白这是要救太子的代价,他朝着凤榻微微拱手后,便朝着殿外走去。 贵妃眸光一凝,你还真走了。旋即其眼神幽幽,瘪嘴暗讽,以堂堂副相之位换取废太子一条性命,果真值么? 而被罢相的陈功则浑然看出任何颓然与气沮,兜兜转转后,来到镇魔狱,见到了这位帝国前太子。 他俯身拜倒,恭声道:“殿下。” 作为抵御道门的镇魔狱,实乃靖国第一大杀器。 令靖国修道人谈之色变,闻之悚然。 牢狱囚笼之中,一袭白衣负手而立,透窗望外。 他转过身来,含笑道:“以相位换本宫一命,倒是委屈陈相了。” 觉知陷入死局之后,夏侯淳有两种选择,一则坐以待毙,坐等靖帝‘回心转意’,或萧妃心慈手软;二则以命赌命,死里求生。 他选第二种。 而且他还搜索记忆中发现,这太子手中竟然还有镇魔狱这副底牌,当即立断来此避难。 当然,除此之外还存另外一个目的。 他对幕后黑手已有猜测,但不敢确定,决定以身为饵,将其诱出。 此外还派出心腹,第一时间去试探了这位副相。 结果不出他所料,这位世代蒙受夏侯氏恩荫的陈相并非罪魁祸首,甚至根本未曾参与谋逆之事。 陈功苦笑一声,目光复杂,暗叹一声后,躬身一拜:“望殿下顾惜亿兆黎民,早日结束这场纷争。” 夏侯淳点头安慰道:“今次自愿下狱,便是为了扫除禁中妖孽、拨乱反正。只是还要委屈陈相坐镇礼部了。” 陈功虽被罢相,但其身兼两职,尚有礼部尚书之位。 他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不知殿下欲从何处下手?” 夏侯淳目光平静,纤尘不染白衣轻拂,似有涟漪遮面,将其面孔映衬的模糊不清。 他声音飘渺,悠悠言道:“打蛇打七寸,唯有中其要害,方可一击建功。另外,劳烦陈相通知他们一声,计划可以开始了。” 破船还有三斤烂钉,毕竟是当朝太子,手中还是有不少好牌的。 既然不是陈功,结合原身记忆,他大致可以判断何人才是幕后黑手了。 入狱之前,他便利用仅存的力量作了最后一点努力,成与不成便看天命是否真的在我了。 陈功应了一声,随即暗忖皇后早逝,贵妃已然统领后宫十余年,几近无冕之主,只是不知其‘七寸’又在何处? 但见夏侯淳寂静无声,再无吩咐后,便悄然退出后。 待陈功离开后,旁侧漆黑监牢中,走出一道儒衫中年,问道:“此人靠得住么?” 夏侯淳笑着道:“只是一笔交易罢了,无所谓相信与否。” 那人皱眉道:“那你还将其倚为心腹,不怕鸡飞蛋打?” 夏侯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当今局势是靖帝病危,首辅张江陵与中书令萧元正联合掌执内外,萧妃垂帘听政。 至于原身夏侯淳在被诬上‘弑父谋逆’罪名后,万般无奈之下他仓惶逃出宫,不料被人截杀于途中,随后尸体被秘密带至东宫,制造出畏罪自杀的假象。 适逢三魂渐消,七魄不全,便宜了自家这个同名异世灵魂。 却见夏侯淳轻捻发丝,目光深邃,心海内自言自语:你的冤屈我替你申,但你得放开束缚,让我全盘接收你的识忆。 话音落下后,整个识海死气沉沉。 一道幽幽叹气忽然响起,最终轰然巨响荡开,如同浪潮的记忆碎片瞬间淹没了夏侯淳。 夏侯淳眼神幽幽,心中自语道:“既然我接了你这个身份,那便替你查清‘太子谋逆案’的幕后黑手,挖出那颗藏在靖国的毒瘤吧。” 看着气定神闲的夏侯淳,白衣飘飘,如谪仙临凡,让儒衫中年惊疑不定,此子宛若重新变了一个人。 执掌镇魔狱近十五载,能与这位靖国继承人相媲美的天骄本就凤毛麟角,更别说如谪仙般存在,他暗忖片刻,似乎只有天都峰上那位玄宗道子了。 他眸光一闪,稍加沉吟后,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查谁?” 夏侯淳默默咀嚼着识海一切,将原主所有记忆吸收后,稍加沉吟,对着那儒衫中年言道:“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谁最有可能,而不是谁最有嫌疑。 儒衫中年思忖片刻后,言道:“靖帝濒危、上下无主,自然是太子.......也就是你了。” 夏侯淳笑道:“这么说,我还真是要弑父谋逆的孽障了。” 儒衫笑而不语。 他眼神一动,言道:“不过除你之外,还有一位最有嫌疑。” 夏侯淳轻轻点头,“你是说我那位王弟?他虽是庶子,却是贵妃所生,得云霄、道门两方支持,自然不会甘心屈居我之下。” 儒衫中年瞅了他一眼,“你觉得会是他么?” 夏侯淳目光幽幽,似能透过重重砖墙,直抵禁中内外,他自语道:“究竟是谁害我,或许今晚便能摸出端倪了。” 外间,陈功舍宰相之位以换夏侯淳死罪,令朝野震荡。 是时,其余阁老悉数请辞。 唯独首辅缄默不语。 翌日,恭亲王上疏彻查‘太子谋逆案’,靖帝震怒,罢朝而去。 镇魔狱中,闻听此事后夏侯淳眸光一闪,喃喃自语地道: “莫非是他?” 第三章 原来是你! 亥时的太康死气沉沉,狂风呼啸,似群魔乱舞。 而深夜的镇魔狱,来了一个人。 不是恭亲王,也不是陈功,更不是萧妃。 而是一位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 天穹阁阁主夏侯黎! 靖帝的庶弟,夏侯淳的幺叔。 这位亲王不类靖帝,形貌、脾味以及性格等,皆不像。 传闻夏侯黎幼年有宿慧,且修道天赋极佳,胸有丘壑,早年其便有夺嫡之心,只是被靖帝强压一头,足足二十年不曾抬头。 加之其小靖帝十余岁,几乎与夏侯淳年龄相近,长兄为父,视其近子,故而其屡次犯禁都被靖帝宽恕。 夏侯黎貌似恭俭,实则狡诈,所谓相由心生,这斯样貌颇显阴鸷,鹰钩豺肩、虎背熊腰,宛若武夫。 他漠然而立,冷视夏侯淳良久后,缓缓言道:“太子准备好何时上路了么?” 夏侯淳转过身来,目光复杂,轻语道:“原来是你。” 只见这位身穿八爪蟒袍,虽未封王,却执掌靖国镇压修道人的穹天阁,被修凡两道暗呼为‘影子皇帝’。 其权力在整个靖国,仅次于靖帝。 夏侯黎摇了摇头,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打下手罢了。” 夏侯淳瞳孔一缩,心脏为之一缩,扳倒一位太子不需要动用如此庞大力量,那么对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忽然心悸,脸色陡然阴沉地道:“你们果然想要篡权!” 看出夏侯淳醒悟,夏侯黎大笑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这靖国皇位,你幺叔终究还是要坐坐啊。” 随即他戏谑地看着夏侯淳,问道:“我的乖侄儿,不知你想站着死还是躺着死?” 夏侯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牢门口,讥讽道:“有何区别么?” 夏侯黎笑容收敛,淡声道:“站着死,便是撞墙自尽;躺着死,便是赐御酒一杯?” 夏侯淳抚掌大赞,继而冷笑道:“好一个畏罪自尽,端的滴水不漏。” 夏侯黎微微皱眉,这小子莫非还有何倚仗不成? 他脑中一转,而今陈相自削相位,皇兄卧病在床,其余宰相都作壁上观,谁敢淌这趟浑水? 如此一来,此子必死无疑。 然而夏侯淳脸上全无灰败之气,如同看死人般看着夏侯黎,嘿然道:“小叔,你以为你的谋划隐秘、无人知晓,实则早已错漏百出。” 话音刚落,一道公鸭子叫声传来:“陛下驾到!” 夏侯黎身形一僵,继而霍然转身,下意识失声叫道:“他不是快死了么?” “谁说朕要死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即便有一道沉浑声音滚滚而来。 夏侯黎一脸不敢置信,喃喃自语地道:“修为尽废,命垂一线,不是要死了又是什么?” 脚步声越发逼近,饿而一道身穿龙袍的蓄须中年稳步踏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夏侯黎,威严眸子中划过一丝失望,旋即便将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 父子二人凝视良久。 一道无情而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为何谋逆?” 夏侯淳眉头一挑,直勾勾地盯着这位靖国天子:“父皇不相信儿臣吗?” 靖帝面无表情地道:“朕只相信亲眼所见。” 夏侯淳轻呵一声,靖帝岂会轻信耳目所闻,但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其内心多疑猜忌导致。 这是自古以来所有统治者的通病,根本无解。 夏侯淳幽幽地道:“父皇若果真明鉴万里,稍加探查便知真相。” 靖帝眯眼,忽然问道:“朕病危时,你在何处?” 夏侯淳垂眼低眉,沉默片刻后,暗叹一声,轻声回道:“东宫。” “缘何刚听闻贵妃谋逆便要攻占宫禁,你作何解释?”靖帝逼问道。 夏侯淳默然片刻,回道:“夏侯氏国祚岂可落于外人之手。” 靖帝当即大怒:“你还说没有谋逆之心,犯上作乱便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夏侯淳这会儿已经明白事情根由为何,直接抬头凝视靖帝:“若父皇不曾专宠萧妃、任用奸佞,靖国朝纲何以被祸乱至此?” 他讥讽道:“再则您方才也说了,谋逆乃九族皆斩之重罪,父皇你是不是也该引颈待戮?” “放肆!!”靖帝当即变色,震怒咆哮地道。 在两人对峙之际,咔嚓一声,打破这没有硝烟的战争,父子当即怒视过去。 夏侯黎讪讪而笑,正欲离开。 靖帝歪头瞥了眼幼弟,“几次了?”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夏侯黎一去不复返,半真半假地哆嗦道:“回皇兄,三次了。” 靖帝幽幽地道:“谋逆三次了啊,都说事不过三,你让朕怎么处置你才妥当?” 虎背熊腰的夏侯黎身子弯成弓虾,莫名一抖,犹如昔日恐惧与阴影再至,涩声道:“全凭皇兄意旨。” 靖帝转过身,拍了拍夏侯黎的脸颊,轻声道:“这大好的脑袋若是被斩,倒还真是可惜了。” 夏侯黎如蒙大赦,噗通跪倒在地,狂喜道:“谢皇兄不杀之恩。” 靖帝大手一挥:“那就去西南镇压蛮子吧。” 夏侯黎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旋即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待其离开后,靖帝脸色当即一改,快速打开牢门,嘘寒问暖,不住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儿啊,他们没虐待你吧?来,父皇给你捶捶背!” 夏侯淳有些懵逼,这,画风似乎有些不对啊? 随即脑中以往靖帝的形象便浮现脑海,原来这对父子人前一副面孔,背后一副面孔,刚才全是在外人面前演戏啊。 他也顺势大松口气,瘫软坐下,冷哼一声:“你要是再来晚一步,你家太子就真的要被斩首了。” “怎么会,一切都在你父皇掌控之中呢!”靖帝讪讪一笑,嚷嚷道。 夏侯淳却有些心惊肉跳,暗忖好险,本以为自家金手指是逆天的推理断案之能,再不济也是强大的人脉与手段。 哪料是有个牛逼的爹啊。 我虽不想有个突如其来的儿子,但对于从天而降的爹还是不排斥的,唔,华夏儿女嘛,就是这么孝顺。 感受着背后靖帝轻重适中的劲道,他舒服地靠在对方身上,唔,被皇帝捶背的感觉,真好。 “父皇!”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靖帝和颜悦色地道:“爹在呢。” 夏侯淳诚恳劝道:“萧妃野心昭然若揭,其兄萧元正掌控中书、权倾朝野,若二人果有篡位之心,陛下该当如何?” 靖帝踌躇不定,迟疑地道:“这个,有这么严重么?” 夏侯淳沉重地道:“父皇不知,儿闻萧妃假借圣意,多次召萧相入禁,以图不轨;且萧元正久居相位,上蔽圣听、中结乱党、下乱黎庶,令朝野战兢、百官惶恐。 加之其亲信遍布军武,党羽深植内外,一旦起逆,我夏侯必有覆国灭族之忧。” 靖帝脸色一变:“那萧贼竟胆大妄为至此?朕立即去好好查探!将其等乱党拿下!”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夏侯淳大手一挥:“父皇放心,你只管坐镇中枢,有孩儿为你整饬朝政,涤荡乾坤。” 只见他轻咳一声后,认真地道:“请父皇予我尚方宝剑,我必为国除贼,帮您分忧!” 靖帝竟然勃然大怒:“你竟还贼心不死!” 说完便袖袍一甩,携怒而去。 倒是夏侯淳脸色一僵,随即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老不死的还是不愿放权,疑心病太重。 夏侯淳心中明悟,随即暗忖这个靖帝虽然有手段,有抱负,但终究还是不够狠。 然而靖帝心软,不代表那个蛇蝎美人会讲慈悲,这个“仁皇帝”不知道他的仁慈已经害了太子一命,还以为只是内庭普通纷争。 但不管如何,萧妃虽然虎视眈眈,但靖帝毕竟还是向着自己。 他暗忖,看来这死里逃生后的第一步便是除灭妖妃啊! 她若不死,自己将寝食难安。 ......... 三日后,敕令抵达镇魔狱:贬原天穹阁主夏侯黎为庐陵王,夺其职、徙西南。 太子夏侯淳举止不当,禁足东宫三月,不许过问朝政。 第四章 图谋反戈 三日后。 被圣旨勒令禁足东宫的夏侯淳出现醇露阁。 批阅奏折。 旁侧靖帝正在忧心忡忡,徘徊不定,来回走动。嘴里还念叨着,今晚抽谁的牌呢,抽谁的牌呢。 夏侯淳烦躁不已,啪地一声,朱毫带起赤墨四溅飞起,吓得靖帝当即闭嘴不言。 是时夏侯淳眉头一挑,嘿然道:“呵,陛下,有人要你下罪己诏呢。” 靖帝浑不在意,摆手随意道:“那就下吧。” “哦,好。”夏侯淳眨巴眨巴眼睛后,作势便欲批复。 “慢着,你说什么?”靖帝当即醒悟,忽然蹿到御座边,一把夺过那封奏疏。 仔细一看后,当即狠狠将手中琉璃杯摔得粉碎,勃然大怒地道:“好个柳御史,竟然说朕宠信奸佞、沉湎酒色,这也就罢了,这不是赤裸裸的打我儿的脸么,你是我亲儿子,我不宠信你宠信谁?至于沉湎酒色,这不是侮辱人么,朕是那种人么? 还有这儿,这儿,居然说老子是纵容后宫乱政的罪魁祸首,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老子那叫纵容么,那叫怜香惜玉!他到底会不会欣赏女人柔美? 此人真是太猖狂了,简直是目无法纪,视我儿尊严于无物,这将我皇室尊严置于何地?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说着便卷袖似要大动干戈,颇有誓不罢休地趋势,口中还不断嚷嚷道:“我儿你别拦着,别拦着我,朕要活剐了他!!” 夏侯淳一脸茫然地看着靖帝骂骂咧咧,待靖帝一脸不悦的看了过来时,他方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哎呀一声,装作火急火燎地跑下来。 他假惺惺地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似这等以宠邀名之辈实在不值得您为此大动肝火啊。区区一介御史,怎能值得英明神武、丰功伟略的父皇大人大动肝火,这不是掉价么? 何况连他一个小御史都敢如此直言不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们靖国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呐,说明父皇您能诚心纳谏、耐心倾听百官劝解与百姓声音啊,这不正是您将靖国治理的井井有条的象征么?” 靖帝一想,轻唔了一声:“这倒也是。” 但他毕竟乃是一国之君,遭受如此羞辱,若不找回场子,岂不是会让人耻笑? 夏侯淳看出对方迟疑,心中一动,不禁感慨万千地道:“以往儿臣只看到父皇端坐于龙椅之上,享受百官朝拜的风光,却不知父皇为了靖国呕心沥血、忍辱负重,耗费了多少心血。 今日见柳御史这份奏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为了靖国竟然承受了这么多。” 靖帝面皮儿有点薄,都被夏侯淳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颇为谦虚地道:“唉,哪有我儿说的这么好,这都是为父应该做的,应该的应该的。” 这一幕,看得帷幕之后的起居舍人眼皮子直跳。 整个靖国,能让陛下‘降火息怒’的也只有咱们太子殿下了。 夏侯淳连连点头,满脸钦佩与崇拜,看得靖帝满心得意,待夏侯淳不经意间瞅了瞅手中奏疏后,靖帝便佯装大度的摆手道: “罢了罢了,御史嘛,一天天不叫上几声算什么御史。再说我儿说得对,他也算尽忠职守,唔,勉强算是尽职尽责,朕毕竟是一位文治武功都可彪炳千秋的高皇帝,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夏侯淳眼中促狭一笑,嘴里却深以为然,各种溢美之词信手拈来,直将靖帝夸得天花乱坠、喜上眉梢。 什么‘身比天高,胸似海阔’呀,什么‘功过祖龙,德高五帝’啊,还有‘开疆万里拓城数千’‘上慑玄宗下镇兆民’等等,夸得靖帝都不好意思了。 他连连摆手,佯装谦虚的道:“哪有哪有,你爹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都是诸位臣工尽心、将士用命以及百姓纳役换来的,我不过坐享其成,静听凯旋罢了。” 话虽这么说,靖帝脸上的得意却难以掩饰,颇有些神采飞扬,连走路都有些飘飘然。 最后他抽了一枚‘德淑宫’的牌子,心满意足地摆驾离去。 临走之前,他忽然驻足,状若随意的问道:“你说,要是换做是你,会如何处置贵妃?是贬还是废?” 夏侯淳心中一动,瞅了瞅靖帝,笑着摇头道:“你自己的破事儿,你自己摆平,我哪知道。” 开什么玩笑,这么明显的坑我能跳么?万一我给你透底儿,你转头就泄露给那蛇蝎美人了,再给吹吹枕边风,我不是又玩完了? 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害怕对方,才讳莫如深的。 靖帝笑了笑后,便悠哉悠哉的拐向了德淑宫。 夏侯淳看着靖帝远去的身影,这个爹,看似昏聩实则精明呐,随即后背摸出一层冷汗,暗道好险,吓死老子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也。 摇了摇头后便回到御座,再次细览龙案上奏疏后,便陷入沉思。 柳御史名唤柳喻,景泰元年进士及第,此后三年登吏部博学宏词科失败,四考方中,初授秘书省校书郎。看到这里,夏侯淳眉头一挑,嚯,靖帝对此子倒还挺看重的嘛。 校书郎非比寻常,在靖国官场,历来有‘非校书不入丞郎,非进士不入阁相’的隐性规矩。 而且在集显院、弘文馆、崇文馆、著作局以及秘书省等诸多郎官之中,以秘书省最为清贵。 如此看来,这位柳御史乃是自家爹的‘铁杆’啊。 随即他心中一动,瞥了眼帷幕之后的起居舍人,顿知先前靖帝所为何意:柳喻上疏,令靖帝震怒,直欲斩喻,幸赖太子以理劝阻,方以豁免。 嘿,倒是提前给我铺路啊。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吩咐道:“去将柳喻柳御史的履历拿来。” 片刻后,便有轻微脚步靠近,奉上一叠泛黄档案,夏侯淳翻开一览,其上不仅将柳喻近十年履历悉数记录在上,还有一道朱红批阅:喻性孤高,善骈文,且妒恶如仇,忠臣也。 他稍作沉吟,先入秘书省,后外放为地方郡丞,攒足三年资历后方才调回太康,而今在八品监察御史上干了快五年了,他自语道:“看来是怕自家老爹忘了他啊。” 他抬头瞧了一眼北宫方向,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太子报仇不阁昼夜。 你将靖帝的宽容大度当作对你的纵容,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当即朱笔一挥,直接批下:已阅,爱卿忠心,天昭日鉴,良臣矣。 他轻咳一声,沉声道:“请张阁老过来一趟。” 第五章 不贬反升 少顷,一位貌似五旬的恭顺老者拜谒道:“臣张延寿参见殿下。” 张延寿,字博武,因其专精经史,博学多闻,被人尊为‘张子’。 当然,他本人是婉拒不受的,至于内心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夏侯淳脑中回忆着这位的履历背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嚯,还真是个极有来头的大佬啊,其祖上乃是本朝开国副相张君毅,父辈张昭、张宸礼等人皆曾官居显职。 至于这位更是三岁知文,十七及第,始调校书郎,后迁右补阙三年,再转兵部主事五年,其后一直履任吏部尚书,直至前年方才擢为中书侍郎。 简而言之,此人乃是根正苗红的靖国党! 眼见这位屈身行礼,夏侯淳脸上露出温煦笑容,连忙起身迎接,同时招呼一声:“给张相看座。” 而今的张延寿年高体弱,都是操劳国事导致,积劳成疾啊。 张延寿面由心生,恭谨和顺,堪称表里如一的典范,行为举止从不逾矩,即便太子赐椅也是正襟危坐。 他恭声问道:“不知殿下唤老臣过来,可是有何交代?” 夏侯淳拿出柳喻奏疏,直接递给他,温声言道:“阁老对此如何看?” 对方稍加一览后,便记起此事,呈送给御座上的奏疏皆需中书过目、精挑细选,他自然熟记于心。但太子亲召,还特意抽出,那就非同寻常了。 他脑中快速捋了一遍,柳喻所言并无大碍,但此人乃是景泰元年及第,那时陈功为座主,算是柳喻的授业恩师,过往履历且不提。 但此人后又转投时任中书侍郎的萧元正,也就是而今的萧相麾下,算是一段不起眼的黑历史,其究竟是何立场暂时不好说,但观太子特意关照,莫非是欲代父问罪? 他合上奏疏,递给夏侯淳,斟酌一下措辞后,方才轻声道:“御史之责在于监察百官,肃正朝列;若至尊懈怠,其亦代众发声,此举并无不妥。 但毕竟为君巡察,岂可转头置喙君上不是。而且老臣观其言辞语句间,皆是痛心疾首,此举恐有失人臣身份。” 夏侯淳含笑点头,摩挲着奏疏,颔首道:“张相论官公允,不偏不倚。” 张延寿搞不清夏侯淳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试探性地问道:“可要申饬此子一番?” 夏侯淳摆了摆手:“无需如此,本宫只是例行询问,给父皇一个台阶下;他那边我也劝回去了,算是鞭策一下他吧。” 张延寿身子一僵,这话似乎埋有地雷,不能轻易触碰啊,他偷瞄了一眼四周,发现到靖帝并未在附近后,方才暗松了口气。 随即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夏侯淳,暗道太子您能拿陛下开涮,老臣可不敢乱讲话啊。 他见张延寿神情放松,便知火候差不多了,便佯装不经意地问道:“不过张相可曾闻牝鸡司晨?” 张延寿心中一紧,暗道正戏来了。 二圣临朝多年,太子虽观政三载,但毕竟在朝中根基尚浅,无法抗衡万宁宫那位;其或是恐其日后生变,方有此问。 他暗叹,合着先前所言不过抛砖引玉啊。 他脸色一肃,稍作思索后心里便有了底,沉声道:“回殿下,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此类事。却是不知殿下从何得知?” 夏侯淳目中闪过一丝幽深,含笑摇头道:“谣传罢了,张相就当本宫一句戏言吧。” 岂料张延寿脸色微变,瞥了一眼帘幕之后,脸色抹过郑重,低声道:“太子慎言。” 夏侯淳脸色一僵,轻咳一声后,佯装震怒,转头看向帷幕之后的起居舍人,无奈地道:“拿来。” 那人身形一僵,沉默片刻后,撕下刚写起居注,双手奉上。 夏侯淳随意一瞥,便见其上记载:太子言,贵妃萧眉有牝鸡司晨之兆。 他心中嘿然一声,脸上和颜悦色,赞道:“倒是尽忠职守,无愧信臣之名。” 起居舍人,虽只从六品,但因其掌修记帝王言行之权,隶属于大靖国史馆。 而如今的国史馆监名唤梅文钦,乃先帝太宗后期的秀才,因其精通史籍而破格录为‘同进士’,已任馆监十余年矣。 那人抬头凝视夏侯淳,轻声道:“太子言行,关乎国体社稷,不可不察,还望殿下明鉴自省,以防旦夕巨祸。” 旁侧张延寿有些尴尬,狠狠瞪了一眼起居舍人,连忙补救道:“太子勿怪,小儿狂言不知尊卑,殿下宏量,还请饶其犯上之罪。” 夏侯淳摆了摆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只见其眉宇疏朗,皙面赤唇,竟有俊逸之相,令他观感大好,笑问道:“怎么,莫非你能帮本宫消此祸患不成?” 旁边张延寿显然与那青年是熟识,提了一句:“殿下,此小儿名唤关九思,五年前拜入梅馆监门下,上月方提为起居舍人。”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夏侯淳眉头一挑,脑中有此人履历,关氏嫡长子,康都‘八骏’之一。 关氏一族,祖籍陇西,其高祖曾官至前燕左骁卫大将军,祖上也为靖国开国功臣,算是与张延寿等皆为靖国勋贵。 不过自其祖父、父亲两辈曾犯大错被罢,夺勋贬官,算是没落贵族,到了关九思这一代方才有崛起之兆。 至于八骏之称源于前朝大燕武帝的八匹神骏,后有人自比‘八骏’以邀宠获幸,今朝更是将其比作为杰出良才之美誉。 夏侯淳看着关九思笑道:“原来我靖国大名鼎鼎的八骏竟是如此俊秀良才,本宫眼拙久矣。” 关九思神色坦然,不卑不亢地回道:“当不起殿下大赞。” 夏侯淳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地将那页纸撕毁后,瞅了关九思一眼后,漫不经心的对其言道:“可有胆子赴那火海刀山?” 张延寿脸色微变,欲言又止,虽说年轻就是本钱,不冲一把枉为少年,但朝野党争不是龙潭便是虎穴,天堂与地狱近只一线之隔。 不过当初关九思之父托世交张延寿将他调为起居舍人,不正是存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么,不过咫尺一步,一旦越过,便是雷霆万钧倾泄而下。 关九思待千载难逢之机久矣,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沉声道:“殿下意之所向,便是卑职剑之所指。” 夏侯淳轻轻点头,但他深知权不可轻授,仅只轻声道:“御史台掌邦国刑宪、典章之政令,有肃正朝纲之责,近来却有些懈怠了。调你去当一名侍御史,你可愿意?” 按靖国律例,起居舍人隶属中书省,乃清贵中的清贵,日后的台阶不是丞郎便是尚书,但在本朝却被摘至国史馆辖下,这让无数‘秀才’深感憋屈,自叹屈才遭辱。 至于御史台侍御史,同属朝官序列,虽与起居舍人同位从六品上,但身份较卑,一个是清贵权轻,前景远大;一个是位卑权重,显赫一时。 如何选,就看自己了。 然而关九思毫不犹豫地叩首:“微臣领命。” 关九思知道,太子将他调去御史台,自然不是闲的蛋疼,更不是所谓的谴责降罪,而是另有所指。 果然,只听夏侯淳轻声言道:“萧相威隆日久,不乏有人深忌馋权,你去看看都有人谁吧。” 这是将他当作联络员了啊。 但关九思仍然掷地有声地道:“臣必不辱使命!” 夏侯淳轻轻颔首,偏头对张延寿言道:“关御史调职之事,便有劳张相了。” 张延寿笑道:“殿下放心。” 他语气一顿,迟疑地问道:“敢问殿下,不知柳御史该如何处置?” “擢升为刑部郎中,协助纠察京内刑狱。” 夏侯淳回到御座,负手眺望窗外。 关九思心头一热,他娘的,上一封奏疏就换来一个刑部丞郎,值! 张延寿心中一跳,暗道要开始了,当即拱手称是。 第六章 党争! 景泰十一年春,正月朔旦,皇太子夏侯淳加元服,及冠。 乙丑,太子谒太庙。 丙寅,旭日东升,太子夏侯淳佐靖帝,会百官于太极殿,悉皆赐帛。 辰时,礼部尚书陈功建言:太子者,国之储君也,今既加冠,当参廷议、辅国政。 同为麒麟阁大学士徐晟附议,宰相萧元正则以‘太子私德有亏,方招谣言,岂可旬月俄复’为由驳回。 张相默允,故廷议许可。 及至新任刑部都官郎中柳喻上奏,信誓旦旦地道:“今臣察京狱官囚多为萧相党众构陷,请巡查萧党,以避私权相授。” 众臣沸然,纷纷侧目而视。 这位初来乍到的柳御史头天上朝,便一炮而红。 只不过,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血红充煞。 而‘党争’之论,自今日始矣。 殿堂之上,窃窃私语声不绝如缕,柳喻充耳不闻,侃侃而谈地道: “历来国祸莫不由党成群、聚众谋异而致。今臣获悉,萧贼以国柄私授为荣,以师友宾朋为援,暗通于宫廷禁中、曲结于将伍之间。 臣恐其欲谋大事于外朝、行篡夺于丹陛,恳请圣人降旨,贬斥萧党、收系元正,以消祸弭,复我靖国隆威,还神器于圣上。” 此言一出,连观政参政的夏侯淳都不禁瞅了他一眼,不禁有些佩服,连这话你都敢说,老子果然没看错你! 靖帝眉宇一挑,对着自己的大舅哥萧元正言道:“萧相可有何话说?” 下方萧元正本是宛若泥塑,意欲三缄其口,怎耐圣人垂询,不可不答。 稍作无奈后,意欲摘冠请免,靖帝当即摆手:“萧相不必如此。” 萧元正无奈道:“必是捕风捉影之事,微臣多年检正自省、积年不怠,廷臣往来皆为国事,怎敢私授? 再则臣亦自知外戚干政本属大忌,故未尝无一日不惕惧自警,更与僚属臣工行止有距,从不敢逾越。” 这脸皮,连夏侯淳都忍不住侧目,心中慨然,果然历史上那些所谓的‘让权’‘自鉴’都需要仔细考究啊。 不料萧元正话锋一转,沉声道:“不过无风浪不起,臣既招此恶谣,绝非空穴来风,想来定是臣多有忘形之举,令察臣不愉、卑吏嫉妒。” 他俯身一拜,诚恳惭愧道:“臣请陛下降罪,赐我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旁侧柳喻眉头乱颤,气得他肝火直往外冒,几近咬牙切齿地看着萧元正,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你居然都说得出来,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当即抬笏振声激动地道:“陛下,臣有奏。” 靖帝轻轻一摁,将他压下,言道:“萧相乃朕之股肱,国之栋梁,不可轻易动摇。且常干翼朝政,有勋绩于靖国,不可以小疵掩大德,不必再说了。” 他语气一顿,掷地有声的道:“何况此乃无中生有之言,岂可行此污蔑之言?” 柳喻神情一沮,默默退回朝列。 旁观的夏侯淳算是明白了,这哪是萧党势大,分明是自家老头子姑息养奸呐,难怪萧相难遏,萧党猖獗。 他微微皱眉,第一个回合,连对方一个子儿都没扣下来,近乎被碾压。 撇了一眼靖帝,都知道柳御史是我的人,还这么不给面子,老头子你这是要造反不成?没看见车轱辘都碾压到本太子脸上了么? 这还没完,只见萧党阵营中有一人站出。 “臣有奏!”吏部侍郎郝夫忍出列,执笏拱手道。 靖帝倒是颇有难心,颔首道:“准奏。” 郝夫忍面容坚毅,沉声道:“臣闻官者,乃国之命穴、民之父母。举凡大动,非廷臣众议、吏部察荐不可为;若失此节,则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今闻太子私举馆吏为朝官,暗引廷臣为爪牙,肆意构陷宰辅、诬蔑重臣。臣窃以为,此举当为靖律所不许。” 夏侯淳脸色蓦然一沉,冷眼俯瞰着下方从容淡定的郝夫忍,咬牙切齿,暗恨不已,这刚给萧元正扣了一顶帽子,便被其党附泼了一盆冷水。 嘿,这现世报来得倒还挺快。 靖帝隐晦的戏谑眼神看了眼司马元,轻咳一声后,方才对对着郝夫忍和颜悦色地道:“太子既已及冠,自可参政辅国,荐举良才美玉也属应当。” 驳回上诉之后,靖帝还朝夏侯淳促狭一笑,暗笑让你能,看吧,这些朝官可不是省油的灯。 夏侯淳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斗法太不可取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要真让这些人这么肆无忌惮地诋毁小爷,那我这太子之位怕迟早要被人拿掉。 不行,得反击。 得杀鸡儆猴! 另外,老子的复仇大计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那丹凤眼微微一眯,狭长的眼缝中掠过一丝杀机。 继而轻描淡写地看了下方一眼,当即有人心领神会。 新任侍御史关九思昂扬向上地阔步迈出,大声道:“臣关九思有奏。” “准!” 关九思深吸口气后,沉声道:“今臣查明,此前诬陷太子谋逆,裹挟东宫诸卫进犯太极殿者,乃东宫太监张丞恩与羽林军右统领杨忠,请陛下降旨诛此二贼,以复储君清誉,肃正朝纲威严。” 杨忠,云中人,本为禁卫一都尉,后经萧党运作,迁至羽林军,名为拱卫禁中,实则植其党羽。 张丞恩,本为前皇后宫中太监,后因忠心有嘉,被赐予夏侯淳为贴身大太监,然而暗中却被萧妃拉拢。 夏侯淳既要复仇,这二人自然是首要诛灭对象。 廷上不少人脸色微变,悄然对视之后,微微皱眉,这事儿不好插手,毕竟是属于靖帝家事。 何况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宠信萧相,可也极其疼爱亲儿子呀。 果然不出夏侯淳所料,既然‘太子无咎’,那自然是臣下之过了。 当即凝声颔首道:“前羽林军杨忠犯忤逆禁,蓄意谋逆,即刻将其收押刑部大牢,秋后问斩。” 至于大太监陈招寺么,虽说你向朕举报了‘太子谋逆’,对朕忠心,但却是背主叛上之徒,将你放在寡人身边,朕心不安呐。 旋即继续言道:“前东宫太监张丞恩噬主谋逆,即斩!” 听闻连陈招寺都被斩了,萧元正也不仅嘴唇轻动,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这让一直观察他的夏侯淳很是失望,暗中腹诽:你可是堂堂宰相啊,自己的‘小灵通’都要被斩了,你难道不伸出援助之手么? 就不怕麾下党众寒了心? 殿中气氛有些压抑,萧党众气氛萎靡,暂时偃旗息鼓。 靖国党开始抬头,只闻副相张延寿奏请昔日东宫前司仪郎晏书同有‘规谏驳正,侍奉储君’之功,请犒赏之。 晏书同,抚州贤昌人,十五因‘神童’被赐进士出身,初授弘文馆正字,后迁太常寺奉礼郎,名为参赞礼仪,实则以学习熏陶为主;后因侍主有功,寻加司仪郎。 今次以此人为点,论功行赏,也是张延寿欲将‘太子谋逆’彻底翻篇,以达拨乱反正的目的,也免去日后谏官御史们的喋喋不休。 靖帝稍作沉吟,晏书同颔首道:“张阁老举荐合理,着吏部论功行赏。” 萧元正额角微突,方才诛那二人以儆效尤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冠冕堂皇地镀金装潢,那萧某人就不能忍了。 只见他微微偏头,身后当即有人出列,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第七章 帝王之仁 靖帝摁下殿中骚动,翩翩风度依旧不失,含笑道:“刁爱卿尽管直言。” 大靖虽偏居一隅,但奉行以国养士,有‘刑不上大夫’之潜规。即便在先帝太宗时期,文臣犯错也不过贬官摘帽,故而直谏之风兴盛。 而这位反对之人名唤刁玮,本为前燕降臣,官居侍御史;其人尊孟圣人为本派儒家老祖,奉行‘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的思想。 自言前燕贱民贵君、崇奢尚侈,朝野贪腐渎职严重,百姓深陷水火,方有灭国之祸。 靖国既承其祚,自有天命,且善待士族、以民为天,历代君主更是深信‘民水君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故而值得他刁某人效忠。 此言令时任靖帝太宗大悦,拜为谏匦院赤匦令,亦称招谏令,专司百姓平民向谏匦院时政得失投掷的论疏与民奏。 夏侯淳心中一动,此人履历如流水般划过脑海,传闻这家伙看似忠君爱民,实则道貌岸然。 其人自太宗驾崩后便失去倚仗,遂投入萧相麾下,甘当爪牙;近年来胡乱撕咬靖国党,皆是以‘民贵君轻’‘百姓利益至高无上’等言论攻讦政敌。 不过谣言不足信,唯有亲眼所见方可一辨真假。 只闻刁玮正冠理袍后,朝着靖帝俯身一拜,起身后沉声道:“臣玮奏请陛下治麒麟阁大学士张延寿、礼部尚书陈功三大罪!’ “一则,擅权侍主,以媚邀宠,乱我靖国法纪之罪。昨日臣闻,麒麟阁大学士张延寿私奉东宫旨意,窃为国史馆起居舍人关九思谋取察院御史之职,并于中书伪补调令,以混淆诸位阁老宰相实现,只为蒙混过关,达其所愿。” “二则,窃国柄为己用,曲承上意之罪。原麒麟阁大学士、现礼部尚书陈功擅离中书,以相职换主命,视国家法度于无物,置法司刑狱于虚设。 臣恐长此以往,旦有刑罚罪责,皆可以职禄而豁免,令祸国殃民者逍遥于法外。” “三则,乱法欺上,败坏宪制之罪。我靖国律令,但凡五品以上文吏之选授、勋封、考课政令,皆需吏部诸部堂审议允可后,再呈送中书检覆,以正纠察,方可晓令四方,颁谕天下。 今者,张、陈二人,因倚尊位而逾越律令,仗恃宠幸而罔顾吏部,独断专权,调封文吏,实乃国之窃贼,法之大盗也。” 他再次躬身:“故臣恳请陛下夺此二人职禄,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此话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一枚石子,将一干文臣武将炸外焦里嫩,龇牙咧嘴不已。 不少人暗暗吸了好几口冷气,纷纷向着刁玮投之以可怜的眼神,你昨晚到底喝了几斤啊,但凡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他们脸上惊奇、敬佩,心中腹诽不已,更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地想,瞧瞧这几句话,‘擅权侍主、以媚邀宠,窃国柄为己用、以承上意’。 这分明是一竿子打死了一片人,你看你看,连张相都瞧了过来,这分明是对你刁匦令“刮目相看”呐。 寥寥几句话,贬低了张延寿、陈功两位副相,得罪了太子夏侯淳,冒犯了麒麟阁全部几位宰辅,唔,倘若连萧相也算上的话,似乎连主上都骂进去了。 有人悄悄瞅了瞅萧元正,似乎看到他眉头跳了好几次,但都忍了下来,他们相视一眼后,戏谑一笑,完了,这家伙完了。 不料靖帝出人意料地和颜悦色,颇有知谏悚惕之意,正襟危坐之后,颔首道:“刁爱卿观政有方,巡察之言有理有据,所奏谏言更是直指国政之弊,可谓恪尽职守矣。” 众朝臣纷纷醒悟,眼神为之一变,暗骂自己糊涂,这姓刁的分明是想做个孤臣,如此岂能不讨靖帝喜欢,难怪这么‘勇猛刚劲’。 靖帝满意地点头,给了夏侯淳一个眼神:看,这就是你老子的魅力。 夏侯淳心中释然,难怪胆子这么大,原来背后的座主这么强悍,不过别的不说,但这份耿直无畏便已胜过无数人矣。 靖帝看向夏侯淳,问道:“太子以为如何?”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便沉声道:“刁匦令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儿臣惶恐,竟以私意乱我国政,心中惭愧,歉疚难释。 然儿臣心中又颇为宽慰,盖因我朝虽有权臣当道,然有此直臣、忠臣在,必可震慑内外,摒弃宵小!” 他再朝着靖帝一拜:“儿臣请陛下降旨,赐刁匦令听政观政之权,以为诸位臣僚悬刃亮法,自警自省。” 靖帝深以为然,颔首道:“我儿所言甚是,传朕谕:擢赤匦令刁玮为朝议郎,有论朝政得失之权,赞议参焉。” 旁侧小太监本来听得目瞪狗呆,暗中正赞叹陛下与太子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啊,再闻诏令,当即手书记录,罢朝后再传至秘书省,颁诏传谕。 夏侯淳看了眼下方萧元正,暗笑这回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自思你方才虽然血赚,但我也不亏! 这时靖帝又在伤口上撒盐,神色关切,温声问道:“不知萧相如何看待刁议郎所言?” 你都赏赐人家了,还问老子?虚伪! 萧元正脸上笑容温煦,颔首赞道:“陛下仁义爱才,乃我靖国之福。” 夏侯淳眉头一挑,只点仁义,没说对错,这不是拐着弯骂靖帝无能昏庸么,谁不知道君王仁义便是‘平庸’的代名词。 靖帝哈哈一笑,靖国养士,他也虚怀纳谏,对于萧相是否存有明褒暗贬之意毫不放在心上,所谓心宽体胖便是如此。 当然,此举在权臣看来却是软弱可欺的典范,任他们如何明讥暗讽都不会记恨在心,唔,这也是靖帝为人坦荡,从不因言获罪的缘故。 这一幕,看得夏侯淳连连侧目,暗忖自家这个老子或许干不成彪炳千秋的丰功伟绩,但可以肯定的是,死后的庙号必然少不了一个‘仁宗’二字。 朝议继续,除了前燕余孽在边境常规袭扰外,便是玄宗又有大动作了。 一封加盖三道赤痕的羽书摆在龙案之上,靖帝斟酌片刻后,缓缓言道:“旬月前,天都峰来讯,掌教真人即将飞升羽化,欲邀寡人前去观礼,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夏侯淳蓦然抬头,脑中直接懵了,合着,你之前根本就没去啊,难怪回来这么快。 莫非之前那场太子谋逆案的幕后黑手不是萧妃,而是你? 如此说来,原身太子岂不是白死了? 第八章 掖庭密闻 亥时,皇城顺义门外。 甲光照月银鳞开,戟刃映粼白森森。 金吾卫戒严的御道之上,萧元正背手而出。 年近六旬的萧元正依然精神抖擞,传闻其尚可夜御十姬,也不知真假如何。 不过此时的他眉头微颦,边走边思,揣摩着先前靖帝所言究竟何意,莫非果有征伐天都峰之意? 他不信以靖帝之渊深城府看不出玄宗之险恶用心,既然如此缘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百思不得其解,暗自嘀咕妹子那里似乎好久都没召他入宫了,莫非变卦了,他那炙热的权力欲稍稍一滞,饿而心中暗叹果然圣意难测啊。 世人皆道他萧元正专擅国柄、祸乱朝纲,可不曾知晓自己从未获得靖帝真正信任,倚为心腹股肱。 “相爷”一声呼唤让他回神,一瞥对方眼神,其便心领神会,谄媚道:“颜姑娘已等候多时矣。” 颜如舜华,将翱将翔。此誉为京城名妓颜月楼颜华独有,乃萧相亲赞。 相府本居紧挨外城的昌明坊,自言可随时倾听民意,以达天听。靖帝获悉后,大颇为感动,大手一挥,当即勒令内帑掏钱在毗邻皇城的布政坊买下一座官邸,封给了萧相。 萧相面上受宠若惊,内里笑开了花,接连三次上疏推让后方才忐忑收下。 而萧相仗着这份宠幸,白昼处理政务,晚上归去后则听妓吹箫、舞吻弄膜,所谓‘十五明月夜,相府巨烛烧’便是道此景也。 他轻唔一声,未下御道便执鞭驾马而去,只留哒哒声在城墙四周回响,身后仆役亦步亦趋,十丈外铿锵声随马而动,如影随形,无声无息。 千牛军小将曹鼎陪着素袍夏侯淳,凝视着御道之上的庞大仪仗队,待其等身影彻底消失在夤夜中后,夏侯淳方才喃喃自吟道: “蜡烟如纛新蟾满,御道上闻喧嚣短。 白头丞相九天归,夜听飞琼吹箫管。” 他幽幽言道:“咱们这位萧相可真是好威风、好滋润啊。” 曹鼎听得心惊胆战,有些迟疑不定,不敢多言。 忽闻一道温言入耳:“萧相每次下朝都这样么?” 早受相府恩惠的曹鼎毫不犹豫卖主求荣,信誓旦旦的道:“举凡下朝,皆如此景。” 夏侯淳轻轻颔首,对着身旁新太监言道:“记下来。” 他神色认真吩咐道:“一定要据实记录,不可诬蔑了萧相。” 言外之意就是,如实呈报给靖帝。 新太监赔笑称是,连道谨遵殿下吩咐,曹鼎心中咯噔,面如死灰。 但随即其脸色一阵变幻之后,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沉声道:“太子宽仁,愿执鞭提蹬,附于尾骥。” 夏侯淳疏离脸色转瞬温和,将曹鼎扶起:“曹将军这是做甚,你我都是为靖国尽忠啊。” “太子所言甚是,卑职心服口服!” 另一边,重檐叠角、廊腰幔回的萧府内,夜沉人息。 宽大的八爪绣龙锦榻之上,萧相心满意足地在枕边人伺候下寤寐而眠,恍恍惚惚中似有呢喃轻语声幽幽传来:“相爷,妾听说天都峰那位即将飞升,您去么?” “可能要去。”萧元正昏昏沉沉,下意识地回道。 那人抚摸地萧元正染灰墨发,俯身贴近后,吐气如兰地道:“那陛下去么?” 萧元正眼皮一颤,似触碰到敏感神经,但那美人似轻笑一声,肤如凝脂般的纤纤玉手轻碰其明堂后,萧元正便心平气和,缓缓入睡。 只有一道呢喃呓语道出,若不可闻: “陛下将往”。 ----- 东宫,麒麟阁。 本为太子书房,常用来批阅靖国奏折,自夏侯淳入主此地后,便将寝居、办公融为一体了。 加之太子刚及冠,尚未纳妃选嫔,故而东宫竟有些冷清。 阁内榻上,夏侯淳沉思今日朝议,总觉得靖帝有些古怪,自语道:“诛杀叛逆,擢升萧党。” 他忽然悚然一惊,冷汗浸湿内衫,娘的,小爷还以为那位忘了谋逆案呢,原来敲打之地在这儿。 太子党羽遍布朝野,阿附徒众深藏群臣之中,无危机不会显露,靖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出宫大戏’。 既钓出了陈功、张延寿,除掉我这个太子最大的倚仗,复置他于丹陛之下,以示信任有加,如同往昔,以此安抚了太子党,又间接震慑住了萧党。 堪称一箭三雕! 而且还举重若轻地巧妙化解了党争,暂时消弭了祸患。 但夏侯淳却暗自轻叹,“陛下啊陛下啊,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党争非小事,轻忽害国祚。这靖国百年国祚可别毁在你的手里。” 俄而,外间轻微叩门声响起,夏侯淳抬眼,微微皱眉,但还是回道:“何事?” 新任东宫大太监名唤刘文珍,隶属司礼监,为现任掌印太监的干儿子,乃是靖帝派给夏侯淳的新任贴身太监,其实就是明目张胆地监视他的。 通过数日观察,夏侯淳知晓此阉侍性子谨慎,知进退,有小谋,且在宫中有些年头了,若非其乃靖帝眼线,夏侯淳几乎都要将其引为心腹。 不过正是因碍于其乃靖帝所派,他虽对其怀有戒心,然凡是接见朝臣、召见军将,都要将其置于殿门之外,大门敞开,却不易听闻他们谈话,以示自家并无见不得光的阴暗密谋。 疏而不离,便是夏侯淳对待这位宫侍的态度。 殿门外的新太监闻音知弦意,觉察出太子不悦,当即惶恐颤声道:“陛下回复,朕知道了。” 夏侯淳眼神一闪,这大太监似乎在示好,但也决不可轻易授信,他稍作沉吟后,淡声道:“知道了。” 语气稍顿,他缓声道:“孤已睡下,你们也都歇息吧。” 外间喜声道:“多谢殿下垂爱,奴婢愿昼夜服侍殿下。” 夏侯淳笑骂道:“谁要你们昼夜服侍,滚,都滚,赶快滚去睡觉。” 他知道这些宫侍们的脾性,主子越温和他们越觉得软弱可欺,越严厉方可令他们自警,深知奴仆身份不可逾矩,谨小慎微,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门外的刘文珍迟疑了一下后,最终还是咬牙低声道:“殿下,奴有奏报。” 屋内夏侯淳微微颦眉,这个时候还有何秘奏,莫非是表忠心? 他暗忖片刻后,缓缓言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刘文珍躬身入阁,见太子果在更衣,他默默上前,跪坐足踏上为其戴冠系扣。 夏侯淳虽寝务相融,但每逢政事要闻必会正冠整衣,以示隆重。 更衣之后,夏侯淳端坐于案几之后,桌上四宝齐聚,铺有江南镂金丝线的黄帷锦布刺绣,垂有雕龙刻凤的笔洗朱毫垂挂,稳如千斤坠。 刘文珍主动燃香熏味,驱逐疲乏,默默服侍。 夏侯淳瞥了一眼刘文珍,温声言道:“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刘文珍当即俯身在地,垂声道:“非是陛下传旨,而是西宫有闻。” 西宫,泛指掖庭。 夏侯淳下意识正襟危坐,微微眯眼后,缓声道:“详细道来。” 第九章 蛟龙显峥嵘 刘文珍抬头看了眼夏侯淳后,轻声道:“殿下也知奴婢乃阿爷自宫外买来,净身之后才能有幸服侍诸位贵人。” 夏侯淳轻嗯了一声,他虽初始对这类人有些不适,但也深知禁中不比宫外,这些阉寺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见太子不动声色,也并未露出厌恶之色,他心中渐渐有底,暗忖这位不容见欺也。 刘文珍脸色渐肃,垂声道:“不过奴才数年前获悉,奴婢双亲并非意外亡故,而是被宫里人授意除去,后将奴贩于黑市再赎买入宫中。” 夏侯淳眉头一皱,先杀其父母,再转卖黑市以消孽债、除跟脚,手法娴熟,行事缜密,俨然其背后牵扯甚广,同样此法也适用于密卫的培养。 那些常年行走于黑暗中的密卫遍布禁中、太康,乃至分散于靖国各个角落,等级森严、秩序牢固,体系更是早已健全完善。 东宫同样也藏有密卫,夏侯淳心知肚明,只是一直不曾知晓究竟是何人,故而除非必要少有私会朝臣之举,即便真有,也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示堂皇正大之意。 他瞅了瞅刘文珍,莫非此子是密卫不成? 另外据他所知,靖都太康明面上的力量除去十六卫外,便是暗中的三大秘卫了。 一则青鸾卫,由万宁宫萧眉创建,专司‘刺秘、纠察以及暗讯’之责,虽只针对禁中,但多有与宫外萧党狼狈为奸之举。 因其为萧妃私有,财权、事权靖帝竟丝毫不沾,其实力、规模以及人员等廷臣大员皆难获悉详情,廷议多次裁减而不得,算是靖国不少的隐患。 二则绣衣使,隶属于司礼监,现为靖帝私有,因有靖国兜底,其实力与青鸾卫不相上下,算是互相制衡。 至于第三大秘卫,唤作黑袍卫,别称影子、影密卫,其本由太祖所设,建制三千,分布靖国十道百州。 但自先帝太宗创立镇魔狱后,便划归其管辖,廷臣多次裁减后自言还剩一千。 但作为镇魔狱的幕后主子夏侯淳而言,镇魔狱的真实实力足有五千上下,其中太康便占据三千。 不过经过‘太子谋逆’案后,被靖帝先后裁剪,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而今仅剩两千余,算是元气大伤。 夏侯淳脑中转念闪过秘卫信息后,对着刘文珍宽慰道:“你可是有何冤屈,可从实说来。” 刘文珍有些感动,哽咽道:“回禀殿下,奴才别无所求,但求知晓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所害,不求报仇雪恨,只望问得二老埋骨之地,也好在逢年过节前去拜祭一番,如此也不枉奴才来此世上一回。” 既是宫里人所害,那便不是黑袍卫所为,他轻叹一声,颔首道:“此事孤会留意的。” 虽说暂且不知刘文珍所言真假,但可以确定宫中确实存有这股势力,暗中倒卖幼童,以充实阉寺。 刘文珍当即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但仍未离去,太子好坏他不知,但重义守信、御下宽仁他却是深有感触的。 故而擦干眼泪后,他再次俯身道:“殿下,奴方才言西宫有谕并非虚妄,且有实情相告。” 夏侯淳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颔首道:“说吧。” 刘文珍声音低沉:“殿下未起事前,奴本为淑德殿看门宫侍,后被征入西宫垂训,再暗中调入陛下身前,经人运作后,方入陛下青眼,如此才能有幸拜在殿下麾下。” 本为淑德门官,先调西宫萧眉麾下,再入靖帝身侧,最后还悄无声息的安排至东宫成为贴身太监。 夏侯淳瞳孔一缩,头皮发麻,这背后那只手掌控的力量之大,令他瞠目结舌,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莫非是萧贵妃? 他脸色变幻不定,随即释然,也只有她有如此能力。 他阴沉着脸,俯视刘文珍,竭声冷语道:“你可知道,非议主上、诬蔑贵妃是何罪过?” 怎料刘文珍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匍匐在地,恭声道:“奴婢知道,冒犯贵妃,乃杀头大罪。” 不待夏侯淳降罪,他便急声:“可奴婢敢肯定,他们不是萧贵妃的人。” 夏侯淳皱眉问道:“你如何敢肯定?” 经过张丞恩的背叛后,夏侯淳对这些阉寺信少疑多,若非担心此僚乃靖帝耳目,他早就将其杖杀了。 他暗忖倘若‘他们’不是萧妃的人,那又是谁的人? 还是莫非在这小小的禁宫之中,暗中还潜藏着第四股势力不成? 刘文珍低声道:“奴婢曾见其主事者一面,其人深居简出,极少现世,且对西宫的贴身婢女不假以辞色,甚至还动辄打骂凌辱,西宫不敢有丝毫反抗。” 夏侯淳眼神一动,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瞬间蹦出一个念头:玄宗掌教爪牙!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玄宗掌教的爪牙竟在内庭扎下根,还潜藏如此之久,连他都不曾知晓。 这一刻,夏侯淳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在镇魔狱中夏侯黎的‘嚣张’,自言连萧贵妃都不过小小棋子,他本以为萧贵妃乃是靖帝的应声虫,没想到这背后还直接牵扯到了天都峰上那位! 透过表相直指本质,夏侯淳顿时豁然开朗,诸多线索也纷至沓来,朝堂之上看似是萧党与帝党针锋相对,实则乃是靖帝与玄宗掌教之间的暗中博弈。 一位执掌靖国军政,一位俯揽天下道门,他暗中嘿然一笑,都是顶级掠食者啊。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再看刘文珍的眼神稍变,缓声道:“你所奏报讯息很及时,此功劳孤记下了。” 刘文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乃宽仁之主,能为殿下效劳实乃奴婢三生之幸。” 夏侯淳笑了笑,收下这份忠心,轻声道:“天色不早,你也下去歇息吧。” 岂料刘文珍坚决摇头,“殿下身侧不可缺人”。 似乎担心殿下怀疑自家能力,刘文珍低声道:“殿下放心,奴婢习得武术,不惧风寒疾病,昼夜无碍。” 夏侯淳心中一动,“比之陈统领如何?” 羽林军新任右统领陈玄离,祖籍太康,世代恩勋,初为千骑营都尉,自太子谋逆案后调至太极殿宿卫宫禁,盛传其修有玄功,师承天穹阁。 天穹阁,较之镇魔狱地位更为崇高,有‘靖国神器’之誉,其内潜藏的长老、供奉等皆为修道高手! 其与镇魔狱一明一暗,共同钳制着玄宗西来。 刘文珍抬起头,羞涩一笑,矜持地道:“陈将军玄功造诣在奴之上,但若论诡秘之术,奴稍胜半分”。 嚯,逮到一个武林高手,看来靖帝虽然防着他,但也配了一位高手啊。 陈玄离实力足以排得进禁卫军高手榜前十,这位虽稍逊色半分,但也并非俗辈,难怪靖帝将其调来东宫。 夏侯淳沉吟少许后,凝视刘文珍言道:“万宁宫那边的要求,你尽量满足,可据实以报,照常便是。” 刘文珍也是识相,恭声道:“殿下放心,涉及机密要事,奴必不会泄露。” 机密要事暂时也不会让你知晓,但他满意点头,含笑道:“你有心了。” 话至此地,今晚的‘接见’算是主奴尽欢。 待其出去之后,夏侯淳陷入沉思,自语道:“看来计划得变变了。” 第十章 此僚坏我大事也! 翌日凌晨,趁着上朝空隙,夏侯淳在宫墙之上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 煌煌巨栋、璀璨烟火。皇宫之外,繁华昌盛,锦绣山河也。 歪歪斜斜倚靠在宫墙上的夏侯淳,轻轻抚掌轻笑道:“这大好江山,翻掌可握啊。” 宫外烟火似锦,禁内死气沉沉,夏侯淳目光幽微,心中嘿然一声:“网已织好,只待尔入毂矣!” 神色慵懒的夏侯淳打着哈欠,看了眼身后,随意地问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何新鲜事儿?” 轿子旁迈着小碎步的刘文珍早有腹稿:“回殿下,除了工部上疏的‘赈灾’、‘复堤’以及‘浚洪’外,便是吏部侍郎卫伯玉奏免兵部掌印郎章万育、太常寺卿柳牧与兰台令史周文濮并问罪流徙之事了。” 轿子霎时一静,沉寂如死。 旋即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速速调出卫伯玉所有在曹档案、生平履历以及亲朋师友关系,立刻!” 刘文珍身子一抖,一溜烟儿地跑向吏部衙门。 轿子内当即传出震怒之声:“这个卫伯玉,坏我大事矣!” 轿子外的阉寺宫婢们被太子怒意吓倒,尽皆战战兢兢,无人敢搭话。 计划搁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老子正要利用萧妃,将萧元正的爪牙一网打尽,结果你突然给老子来这么一手,这不是玩我么,打草惊蛇了啊! 夏侯淳阴沉地脸,快速将卫伯玉过往履历在脑中过了一遍,任过翰林编修,乃不折不扣的朝廷清贵。 还当了三年监察御史,虽只有八品,却有‘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的权力,堪称位卑而权重。 随即在礼部转悠了两年后,便外放为临安郡首攒足资历。且这位卫侍郎外放之后,竟仍然兼着殿中侍御史之职! 其后应召回京,被火速提为吏部员外郎,直至而今的吏部侍郎。 吏部,向来是副相徐晟的大本营,莫非这位卫伯玉是他的马前卒? 不过卫伯玉今日捅下这破篓子,恐怕连这位徐阁老都保不了他。 在道门、朝廷共掌朝政的大靖国,近三成达官显贵都明为靖臣实为道奴,而卫伯玉奏免的这三人都是道门在俗世的领军人物。 一旦章柳周三人被罢免,其余道奴们必会人人自危,殷鉴在前、唇亡齿寒,谁敢不尽力施救。 何况卫伯玉此举,无疑是触及到道门的利益,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夏侯淳眯了眯眼,此人闯下如此大祸,是杀还是救? 几乎在夏侯淳获悉卫伯玉奏议之事的同时,宫外一道庞大气机自朱雀坊腾空而起,堂而皇之地朝着太康城外掠去。 置太康空禁、巡防于虚设,视羽林卫于无物,即便宫禁之内有数十股远超其实力的气机,那人依然有恃无恐,简直是太猖狂了。 宫墙之上,靖国太子夏侯淳心中愤恨不平,脸色冷若冰霜,但碍于实力有限,只能冷眼旁观,无能为力。 直至那道气息遁出太康城后,他揉了揉脸,这是他第一次领会到超越凡俗的力量,喟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滋味不好受啊。” 看来小爷也要学会修道,至少挣个保命术,光靠刘文珍这种凡间护卫还是不保险,毕竟自己会呼风唤雨、长生久视他不香么。 他心中恨恨地道:“总有一天,老子可以凭自己手中剑干死他们!” 有了昨夜刘文珍的提醒,夏侯淳脑海中的记忆放佛开了闸的洪峰,一股脑的倾斜而出。 他也知晓了而今的靖国并非上下承平,反而有些内忧外患的气象,内忧则是道门信徒与爪牙占据大靖不少军政要职,掣肘着大靖的正常运转。 外患就显而易见了,正是盘踞在天都峰附近的道门诸派之首-玄宗。 太子殿下夏侯淳,也就是原身,其与靖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剪除玄宗爪牙,以理清朝堂、扫除妖氛,但终究收效甚微。 最明显的反噬便是“太子谋逆”,继而被鸠杀后扔回东宫,若非自己“起死回生”,恐怕靖帝都要绝嗣字。 至于今次这位卫伯玉上奏罢黜章万育、柳牧以及周文濮,或许便是迎合靖帝心思。 但夏侯淳却知道,此举非但无法达成所愿,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惹怒天都峰那位掌教真人。 毕竟,这三人便是那位在大靖朝堂的代言人! 待刘文珍匆匆离去后不久,一位小太监神色满脸焦急地跑来低声道:“殿下,陛下催您快点过去。” 夏侯淳拉开帘子,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靖帝隆恩,太子体弱,可于宫中以轿代步。 他瘪嘴道:“连上个朝都离不开小爷,烦死啦。” 四周侍从倒是与有荣焉,看着点头哈腰匆匆离去的司礼监太监,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轿子后,他们相视一眼,继而微微仰头,主子受宠,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大朝议,朝臣们寅时出府,卯时入宫,一番参拜大礼后便开始参议朝政,一直到戌时,大靖廷臣们都会一直待在太极殿。 夏侯淳暗自嘀咕,这个时代当官的也同样蛮拼的。 行至太极殿前,夏侯淳刚下轿子,便有有一位威风凛凛的儒雅中年将领映入眼帘,只见其人肃穆伫立,挺胸抬头间满是英武之气,他心中一动,上前含笑打招呼道:“陈将军。” 那人貌近四旬,棱角粗犷,颇似边关将士,浑然不像二十八、九的青年,听闻太子招呼,也不故作诚惶诚恐,只是肃然抱拳执礼道:“见过殿下。” 夏侯淳瞥了眼身后,刘文珍当即带着人退后十余步,俄而不动声色地看了陈玄离一眼,只见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嘿,这货居然丝毫不慌,看来是个有底气的人,其轻咳一声后,温声问候道:“陈将军,昨日宿夜可有何异常乎?” 陈玄离看了看夏侯淳,貌似整个禁中除了你那事儿外,其他的都挺正常的;要真有的话,只有你每次上朝都找我唠嗑、嘘寒问暖的,显得颇为异常诡异了。 他暗中思忖着,这位太子爷不会眼见上次宫变不成,准备再来一次吧? 他当即为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再看夏侯淳的眼神都带有审视意味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他嘴上却温文尔雅的道:“回殿下,太极殿一片安宁,并无异常事件发生。” 其实陈玄离到现在也搞不明白陛下为何饶过此子,毕竟那可是谋逆啊! 换作任何一个朝代,只要牵扯谋逆大案,不是抄家灭族便是人头滚滚,杀得各方血流成河,偃旗息鼓。 也就咱们这个陛下,左能容萧妃祸乱朝纲,又能赦太子犯上作乱,还对那些一根筋的廷臣腐儒和颜悦色。 若要按他的意思,任何犯禁触律之人,悉数皆斩,管你什么贵妃太子,照杀不误! 觉察陈玄离眼神不对劲,夏侯淳干笑几声后,稍稍拱手后便阔步入殿。 尚未入内,便听闻宗人府大宗正夏侯濂痛心疾首地道:“无故奏免廷臣,以莫须有之名问罪太常,更欲株连兵部掌印官,此举简直是视我大靖律法于无物,置朝臣尊严于脚下! 倘若成制,我大靖还有谁愿为国效力?还有哪位王臣敢为陛下卖命于? 陛下,且不论三位大臣并无罪责,即便有罪也应交由三法司会审,让刑部递交诉状,都察院、大理寺监审问责。 再经廷臣核查,如此方才显我大靖律法之森严、制度之严明以及与天下共治之心啊!” 第十一章 弃车保帅! 默默入殿的夏侯淳顿知这位老宗正的言外之意,这剂药下得太猛会引起反噬,令夏侯氏族深感不安,恐有倾覆之危! 诸位朝臣见夏侯淳自偏殿出来,或是颔首行礼,或是目不斜视,或是眼睑低垂,当然也有人置若罔闻。 夏侯淳行至彤陛之上第二步台阶之下,先对上方至尊躬身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龙椅上坐着一位四旬中年,正襟危坐的高大身躯轻轻颔首,温声道:“吾儿免礼。” 待其起身后,纷纷攘攘如同闹市的朝堂逐渐安静,靖帝缓声道:“不知皇儿以为卫侍郎所言如何?” 夏侯淳垂首,不假思索地道:“吏部掌天下官吏之选授调迁,有选贤任能之职、择优汰劣之责,方有‘天官’之谓。且卫侍郎还兼有监察御史之职,故其今日奏议之举并无过错。”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卫伯玉是忠臣能官,先保他一命。至于后续惩戒,先渡过此劫再说。 闻此言,当即有朝臣竖眉不悦,正欲反驳,不料夏侯淳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一厉,对着卫伯玉斥责道: “但据我大靖律法,凡五品及以上官员之升选罢黜部谕,皆需吏部、礼部以及御史台三部联席共议表决后,方可颁令施行,岂可因卫侍郎一人言而乱我国家法度?” “再则,正如大宗正所言,倘若章柳周三人贵为侍郎、上卿,非贵即重,彼等若果真有罪,也须交于三法司会审,后由廷议裁决,岂可由你卫侍郎胡乱定罪?” 卫伯玉眼神漠然,仿若死猪不怕开水烫,冷冷地言道:“照太子所言,依我大靖律法,非靖籍不可入官,非廷臣不可奏议,那些非我靖籍廷臣是否都可罢黜,以肃朝政?” 卫伯言出发点是为靖国着想,但行事稍显极端,故而不可取。 夏侯淳神色一正:“卫侍郎此言差矣,国以民为本,官以忠为首,友以信为先,诸位在靖朝臣既愿为国尽忠,大靖自然不吝高官厚禄,他们虽非靖籍、实乃靖民! 我等岂可因噎废食,将诸国臣子摈弃于大靖之外?此等封建顽固之举,我大靖自然不为也!” 卫伯玉不与他纠缠,端正衣冠、凝肃颜容后,对着上方一拜: “启奏陛下,微臣并非一味排斥诸国子民,只是在微臣看来,我大靖既是以法治国、以民为本,朝廷诸臣更应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居官当守其职、为臣则遵其本,如此方有靖臣之相。 可若是尸位素餐、贪污渎职,便应立即夺职待罪,以为惩前绝后、以儆效尤,绝不可姑息纵容!更勿论还有人吃里扒外、心向大靖之敌。 这简直是以我大靖之资,供敌酋之道,故须即刻罢免,以拨乱反正、溯本清源!” 此言一出,靖帝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实则圣心大慰,算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但对诸臣而言,却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卫伯玉深吸口气后,直接厉声斥责道:“卫某今日才知,在我大靖朝堂之上,竟有占公位而谋私利、食国禄而奉道礼,彼等借我大靖之力而养道门之人,虽唤靖臣,实则道奴!!” 朝臣为之哗然变色,有人身形踉跄、颤抖不止,有人脸色惨然、毫无血色,更有人视如仇寇,眼神冰冷刺骨。 往日有这层窗户纸,大靖与道门尚可心照不宣、表里相容;然而一旦被捅破,便再无转圈余地。 卫伯玉肃容一拜,朗声道:“臣卫伯玉愿以渺渺之身、区区之体为国除贼、以尽臣忠。请圣人下诏,诛此三贼,罢黜上下道奴、肃清内外朝廷,还我大靖一个朗朗乾坤!” 夏侯淳暗叹,先前只是棒落无声,专指那三人;这下好了,一竿子打死一群人,直接将那些人得罪的死死地。 果不其然,卫伯玉奏议刚启,那些人再也抑制不住,足有十余人变色怒斥,直接对着卫伯玉谩骂起来,义愤填膺,仿佛他们才是受委屈的人。 道门驻世之人,自然也是城府极深之辈,但之所以如此失态,还在于卫伯玉的奏议向天下释放了一个信号:大靖帝帝,对道门不满。 上方靖帝目光垂下,凝神落在卫伯玉身上,似有意动。 夏侯淳暗呼不妙,同时恍然大悟,没有这位的默许,卫伯玉岂会如此胆大包天,否则单是一个‘非议大靖道门共谊’就够他喝一壶。 故而夏侯淳抢先一步,快速冲上皇阶,噗通一声跪在靖帝身前,低声急言道:“爹,你疯了不成,这会让我大靖分裂的!” “还有,你忘了爷爷是怎么死的么?”夏侯淳死死抓住靖帝的龙袍,竭力低声道。 靖帝瞳孔一缩,霎时恢复冷静,撑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皇袍;长须之上,厚唇轻颤,沉默不语,其眼神幽深,流光急转,似是举棋不定。 夏侯淳见此当即起身,退至皇阶之下后,叩拜大声道:“陛下,卫伯玉之言简直是骇人听闻!据儿臣所知,此僚曾据吏部侍郎职权之便,私授官位于宾友,又为取悦前阁臣大员秦道夫,替其子嗣秦清谋取宫卫郎将之职。 今日更亲耳听其于朝堂之上,妄议我大靖与道门之是非,陷靖国于不义,置朝廷于不仁,更有离间挑拨之嫌。 故在儿臣以为,卫伯玉今日之行为,名为忠君体国实则为己谋私;其借朝廷之手排除异己,行此乱政害国之举,实乃我大靖之蠹虫、廷臣之奸佞! 臣淳恳请陛下,罢其侍郎之职,散其属掾之人,以绝其思;另,废其世禄公卿之名,罢亲属党羽之位,以正我朝公法之严明,诸臣尊严之崇尚!” 到了此时此刻,卫伯玉已犯了玄宗大忌,即便死罪可免,恐也难逃镇魔狱一行,与其将其任由玄宗爪牙凌辱,不若自家先‘惩治’了,不然真不好收场。 声音朗朗浩大,传遍朝堂内外,令不少人神色一愣,继而眼神冰冷,漠然不语;但也有少数人眉头微皱,暗叹一声后,神色微松。 下方萧元正瞥了一眼夏侯淳,暗自冷哂一声,这么快就想要弃车保帅,岂能如你心意。 其袖子一抖,身后足足十余位廷臣齐齐站出,朝着靖帝躬身一拜:“请陛下严惩此贼!” 靖帝瞳孔一缩,眼神陡然深邃少许。 第十二章 给我纳太子妃?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有人不依不饶,指着脖子奏议道:“启禀陛下,卫伯玉乱我朝政在先,污我廷臣于后,不除不足以平众怒,不诛不足以肃朝纲,还请陛下降旨,收卫伯玉于刑狱,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如此狠辣之语,竟出自大靖朝堂之上,道门势力之猖獗可见一斑。 上方靖帝抿嘴不言,夏侯淳眼见最前面那几位丞相终于摁捺不住、意欲开口,他魂儿都快冒出来了,一旦丞相发言,几乎便是盖棺定论。 他当即竭力低声道:“快下旨,否则待那几位掺合进来,遭殃的就不止卫伯玉一人了!” 此时正值一位宰相拱手一礼,正欲言语。 靖帝终于明悟,脸色顿时勃然大怒,豁然起身指着卫伯玉厉声道:“道门诸众乃我大靖子民、朝廷众臣,皆是为国尽忠之砥柱,尔究竟是何人所派,竟在朝堂之上道此非议之言,如此颠倒黑白、污蔑廷臣之举,岂是堂堂‘小天官’所为!” 斥责之后,直接喝道:“廷尉何在?” 下方当即有一人出列,沉声道:“臣在!” 靖帝指着卫伯玉,震怒道:“拖出去!扒了他的官服,打入镇魔狱!” 萧元正忽然打断:“且慢!” 靖帝脸色陡然一冷,直视萧元正,目光幽幽。 萧元正义正言辞地道:“陛下,卫伯玉既为朝廷重犯、待斩死囚,岂可置于法外之地,还请陛下三思!” 靖帝死死地盯着萧元正,脸上破天荒浮现一抹震怒。 萧元正心中咯噔,看来靖帝真动怒了,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峙。 朝臣都为之窒息,气氛沉凝。 少倾,靖帝不知为何脸色突然一缓,颔首道:“萧相此言有理,就依中书之意吧。”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萧元正暗道。 但“主犯”交给刑部,“从犯”与其亲属却不能任由其带走,只听靖帝再次吩咐道:“另外传令金袍卫查抄卫府,搜查罪证!” 说着直接对兼职吏部尚书的阁老徐晟言道:“徐阁老,卫伯玉往昔举荐、提选、甄留之官员,悉数罢免吧,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靖帝肚子里的蛔虫,徐晟自然心领神会,这是要放到他羽翼之下啊,但皇帝的意旨便是天命,他不敢不应。 顶着道门爪牙阴毒嫉恨的眼神,他硬着头皮回道:“老臣领旨!” 卫尉瞅了瞅前面那个人后,便挥手让宫卫将卫伯玉拖出去。 临走之前,卫伯玉惨然一笑,气得发抖地朝着靖帝嘶吼道:“昏君!昏君呐!” 再对着跪着的夏侯淳大声骂道:“黄衫孺子、蠢稚小儿,你们这对父子,一个昏庸无能、一个蠢笨至极,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父子啊。” “我大靖百年基业就要败在你这对昏君蠢儿手上了!完了,全完了,哈哈哈,死了也好,老头子这把老骨头能为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终于不再为你这个懦弱的昏君陪葬了!” “不用为你陪葬了!”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板声传来,惨叫声咒骂声初始还时不时传来,继而逐渐衰减,直至弱不可闻。 靖帝虎目一扫,狗腿子夏侯淳当即心领神会,扯着嗓子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靖帝怒气未消,却仍有人不依不饶,只见有位朝臣再次走出,正冠后沉声道: “启奏陛下,臣有奏!” 靖帝恼怒了瞪了那人一眼,但还是捏着鼻子、耐着性子问道:“何事?” 那人看了眼夏侯淳后,沉声道:“事关太子纳妃之事!” 为我选妃?夏侯淳怔然,继而眉宇竖起。 夏侯淳看着钱笙写好的奏折,心中腻歪,本来太子纳妃乃皇家之事,而今拿来朝堂,就从家事变成国事,人人都能插上一嘴了。 居然连这事儿都能拿来作为党争武器,他们还真当小爷是泥捏的不成? 他目光一凌,狗腿子关九思当即出列,厉声斥责道:“太子选妃乃是皇家之事,外廷怎可干预?钱内史还是再去重读靖律再说吧!” 他目光一转,在右侧第三道身影之上打了个旋儿后,便绵里藏针地刺言道: “另外,奉劝钱内史一句,尔曹虽非职任中书,但毕竟吃着国家俸禄,少干些‘吃里扒外’的事!” 钱笙,今为中书舍人,中书省核心成员,有‘侍从朝会、受纳表章以及参议政务’之权,秩正五品上。 关九思之所以唤其‘内史’,便是因为以前中书舍人名唤‘内史舍人’,乃靖帝小跟班,直接听命于靖帝,待靖帝口头旨意下达后,再依词头草拟成诏旨制敕、玺书册命,故有‘天下文薄板籍,入舍人省’之誉。 其后诏书再送中书正副长官审复,一般皇帝强势则敕令旨意易过,反之则被中书把持权柄,譬如而今的靖帝。 然而自萧元正入主中书后,渐夺内史舍人草拟诏令之任,将‘内史舍人’改为‘中书舍人’,成为其四处奔走的爪牙。 故虽仍掌草拟、发布诏令以及受理文书章奏之事,但却以萧相眼色行事。 钱笙自然听出关九思言语中赤裸裸的讥讽之意,合着你在鄙薄钱某‘卖主求荣’?还是吃里扒外? 他勃然大怒,厉声道:“小小侍御史,安敢如此猖狂?拖出去杖责三十!” 关九思同样怒道:“你当这朝堂是你家在安庆坊开的珠宝铺不成?陛下,臣要奏这姓钱的‘藐视朝堂’之罪!” “噤声!”一道公鸭子刺耳声音响起。 两人相视冷哼,别过头去,先前众人攻讦夏侯淳以‘私意乱选朝臣’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关御史。 自从被夏侯淳从起居舍人明贬暗升为侍御史后,其在朝堂上便大肆鞭挞萧党,令不少人侧目不已;加之此前已然干翻了原羽林军右统领,令众朝臣心生警惕,生怕这只忠犬乱吠。 靖帝瞥了眼夏侯淳,对方当即敛眉低目,以示恭顺,他瘪嘴暗骂小滑头,继而对着关九思抚慰道: “关御史所言有理,太子选妃本是皇家私事,岂可置于朝堂之上。” 他再看向钱笙,心中有些憋闷,刚才尔等逼着老子自斩一臂,此刻又我家事指手画脚,真以为老子是泥菩萨不成? 心里这么想,他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钱舍人,此事宗正寺自有安排,你退下吧。” 钱笙目光微抬,稍稍偏右。 靖帝下场,他招架不住,只有大佬您出马了。 只有高手才能制得住高手。 第十三章 芳妍待君幸 果然,只见萧元正微微向前一步,恭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钱舍人所言不无道理。常言国以储为本,太子既居东宫,便已承担国祚之继,所纳妃嫔更是关乎社稷之稳固,不可不察。” 他再一瞥宗正寺夏侯濂,淡声道:“另外,老宗正年老体衰、耳目渐失,竟将太子纳妃之事抛掷九霄云外,但臣既忝居宰辅,自当纳言参赞,不敢不倾力察知靖国上下。拳拳之心,伏望陛下圣断!” 夏侯濂而今不过六旬,资格老、功勋足、辈份高,替夏侯氏族内执掌宗正寺近十余年,皇族内外都是心服口服,不过到了萧元正这里却成了‘年老体衰、耳目渐失’的垂朽之辈,委实令朝中不少人不悦。 不过这位向来大宗正‘一心只管夏侯事,两耳不问朝堂秘’。但凡涉及夏侯氏,他必会据理力争,其余诸事一概不理。 故而这位先前听闻忠臣卫伯玉将戮,特来求缓免罪,他不是看不懂其中党争险恶,但正如其话中所言,‘忠臣陨,靖国灭’,不得不为其申辩声援,以庇护忠于靖国之诚臣。 此刻听闻萧元正讥讽后,他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唾面自干的淡然与从容,可令他变色的乃是此僚竟掺合皇族婚嫁之事。 他当即勃然大怒,指着萧元正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夏侯氏族指手画脚,连陛下都说了这是家事!家事,家事,这是我夏侯氏族的家事,你难道听不懂么? 非要老子把当年你老丈人去世那天,你偷摸纳妾、天为被地为床的事儿说出来,你才乐意?” 不少人嘴角抽搐,眼皮子直跳,这位夏侯老爷子本就军武出身,历任靖国边军、军镇以及禁卫三地军职,战功卓著、军威显赫,自然不虚任何宰辅。 加之其夏侯宗老身份,在朝中算是廷臣心中为数不多的禁忌之一。 不过碍于这位向来只关心自家那点一亩三分地,不会轻易参涉朝政,故而极少遭到攻讦。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这位向来只撕咬老虎,不盯着苍蝇,对着宰相萧元正便是炮火直飞,连私德不堪这面难以启齿得伤疤都揭开了,这算是不依不饶了。 上方夏侯淳心中幽深,当日布局便有这位老宗正一环,毕竟他可是太子,乃靖国储君,岂可有半点闪失。 即便真有‘大逆’嫌疑,也是被人栽赃陷害的,转危为安。 当日夏侯淳除了通过陈功授意太子党在朝中喊冤纳援外,便是向这位老宗正求援,就一句话: 老叔祖,萧元正密谋废掉我,并扶持亲萧皇子,再行禅让之事,以乱我国祚、灭我宗祠! 本来太子废不废夏侯濂并不在意,但奈何一个‘禅让’二字,刺痛了他的心神。 毕竟靖国本就是攻破前燕后建立,最怕此类‘亡国灭种’之事,尤其是他这位大宗正,上年纪了,最不喜此类话语。 其人此刻向萧元正开炮,未尝没有为夏侯淳伸张正义之意。 宗正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直接骂得萧元正额上黑线隐跳,青筋鼓起。 但到底是主政多年,十余年养气功夫令早已学会唾面自干,他摁下心中羞恼与震怒,冷哼地道: “宗正既要秉承靖国法度,便须知晓‘无中生有,诬蔑廷臣’是何罪责,不然萧某人今日便要亲自参上你一本!” 夏侯濂几近气笑,气场丝毫不怵:“好啊,老夫等着你这位宰相大人的奏疏斥责。” 萧元正心中嫉恨,但碍于夏侯濂皇室身份,且还是靖帝的叔辈,在整个靖国上下也找不出几个比这位地位辈分还要崇高之人了。 他遂止住怒气,故作恍然道:“莫非萧某人请太子纳妃还是见错事不成?” 夏侯濂闻言正欲大怒,继而冷笑道:“虎豹藏人意,焉知祸与福。” 萧元正喟叹道:“原来如此,看来大宗正也想致萧某人于死地啊。” 不少人闻言变色,夏侯濂也一改往昔装聋作哑的作风,莫非也要介入党争? 丹陛台阶之上,夏侯淳瞳孔一缩,朝着靖帝低声提醒道:“爹,老宗正不可沾泥!” 靖帝不动声色,当即制止下方纷争,笑着摆手道:“行了,不要争了。皇叔忧心氏族,廷臣有目共睹;萧相也是为国尽忠,此事毋庸置疑。” 夏侯濂朝着萧元正冷哼一声后,摆袖回列;萧元正则微微屈身: “陛下,臣之所言,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太子妃之贤良淑德与否,直接关系我大靖国祚之长远,常闻妃嫔贤则后廷,后廷固则外朝安,外朝安则邦国兴。今臣有贤良淑子数位,可供太子自选。” 随着他俯身一拜,足足三分之一廷臣俯身:“还请陛下念及大靖国政,为太子选妃纳贤,以安民心!” 挟势逼宫,屡试不爽。 夏侯淳铁青脸色一闪而逝,他咬牙暗恨,该死,老头子向来一迫便降,不愿扩大事端,每次争端一起便欲消弭于无形,实则非但没有根除祸患,反而助长了敌党气焰,彼等越发得寸进尺了。 靖帝微微颦眉,他有些迟疑不定,下意识地看了看夏侯淳,温蔼可亲地问道:“不知太子以为如何?” 夏侯淳差点气笑了,这事儿本来就是替你抗下卫伯玉罪责的余波,现在你甩锅了却我拖下水,然后潇洒的当起甩手掌柜?没门!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球踢了回去,言语哽咽、神情动情的言道: “常闻爹娘恩,不敢忘。而今父皇膝下子嗣甚少,尽孝者寥寥,儿自感出宫辟府后无法将远离禁中、疏冷圣人,唯恐您思儿心切,却因小子纠缠于妻儿琐碎而无法常伴您左右,故儿臣愿永驻陛下膝前,承欢邀宠,以悦圣心。” 换言之,爹,我不想离开您啊,别赶我走。 不过这番剥心之白不仅未曾换来靖帝涕泗直流,反而得到狠狠的一个瞪眼,小兔崽子,竟然将你父皇置于火炉上烤,反了天了! 他瞪了眼‘事关己高高挂起’的夏侯淳,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萧元正后暗暗咬牙后,忽然展颜一笑道: “诸位臣工都起身吧,你们的拳拳之心,太子已感念在怀、岂会推却。另外,萧相所言甚是,太子纳妃既关乎靖祚国体,便不可草率行事。 这样吧,着礼部挑选良家子入册,呈上由内庭亲览后,再定下太子妃嫔人选。唔,诸位爱卿既如此热忱,不妨也择选良淑佳儿,以供吏部选录吧。” 夏侯如遭雷击,倒吸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暗中自鸣得意的靖帝,一脸悲愤地低声道:“老头子,你就这么想要我死?” 靖帝故作不知:“我儿缘何道如此骇然听闻之言?” 夏侯淳满脸委屈,低声道:“难道父皇不知您那位枕边人除我之心未绝?” 靖帝微微皱眉,不悦地道:“说什么胡话,萧妃虽有计较,却是为你着想,再说儿不厌母过,你为人子,岂可背后论长辈长短,下不为例。” 夏侯淳算是明白了,靖帝这个人明显是智商超群,情商堪忧啊。 你儿子都被那人毒死过一回了,你还误以为这‘母子俩’只是呕气纠纷不成。 我的皇帝陛下,我的圣上大人呐,你还真当自家那位枕边人乃是面红心软之辈不成? 眼见靖帝决心一下,夏侯淳无奈暗叹,看来这媳妇不娶是不成了,还这真是苦恼,忧伤啊。 毕竟依照夏侯淳与萧妃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她能给整来好妃嫔才怪。 最终,萧元正在靖国党愤恨眼神中潇洒退朝,悠悠离去。 至于夏侯淳,当务之急是弄到那份妃嫔候选人名单,然后提前获悉真实情况,并提前布局,来个‘狸猫换美人’。 第十四章 人生若只得初见 洞户连珠网,方疏隐碧浔。 烛盘烟坠烬,帘压月通阴。 粉白仙郎苑,霜清玉女砧。 ......... 宫城外,清月苑。 此苑建于前燕,乃太康诸多王公贵族宴客宾游之地。 步入苑中,一栋百尺高楼映入眼帘,参木茂林为栏,腰廊长亭为槛,曲折回旋,碧树作窗,疏帘对隔;锦帐飘荡,随风而拂。 欲拒还迎的雕梁浮画之下,朱户羞启泰半,左右各绘钩沉星官神将,尽皆羽衣华裳,飘飘欲仙,飞天登月之际拂动刀枪剑戟。 有闻贵客将至,便有轻声笑语破窗而出,飘入客耳;高楼之下,雁池四周鸥鹭振翅,金燕惊呼,旱雁延颈,咕咕不停。 正是:池阁齐天色,楼雁共振飞。 今日,太康城内诸多世家大族贵女、千金、淑女以及良家子荟聚于此。 适时东道主未至,俊彦与良人分席而做,左方十余桌稀松乱摆,桌客们或是三五俊彦成群谈笑风生,或是推杯换盏煮酒论英雄,亦或者自恃矜持,掩意瞟掠右邻红粉淑良。 远处楼阁之上,有位貌若二九的俊彦素手雀羽琉璃扇,头别玄髫玳瑁簪,身着白锻鱼纹锦绣袍,足踏七玄流云履波靴,眉宇舒朗似剑,慧眼星目如电,轻笑低语间便是从容不迫的风轻云淡。 只闻他眉宇一动,轻生问道:“来了多少人了?” 身侧刘文珍躬身回道:“回殿下,已有五十余位太康才俊与佳人抵达。” 这位俊彦轻笑一声,呼哧一声,羽扇一收,背手下楼,“走,咱们也去瞧瞧我靖国才子佳人的风采。” 他随口言道:“唔,老刘啊,你这易容术当真靠谱?” 刘文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殿下放心,除非陛下亲至,否则无人可以识破。” “那就好。”俊逸青年满意点头。 “对了,从现在开始,唤我公子。” 刘文珍亦步亦趋,恭谨回道:“是,公子。” 在这位俊彦下楼之后,毗邻二楼临窗,一道柔弱倩影轻捻鬓角青丝,软糯声音似潺潺流水。 俄而叮呤咚响,复又清幽明快,再至嫣然一笑,如灿然风华,令人恍闻魔幻之声,恍惚之中,难以在脑海勾勒其绝颜盛姿,不可名状也。 及至锦帘轻启,笨拙侍女吃力撑顶,提起凤袍裤脚,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咱可得小心点,这身飞燕凤凰袍可值不少钱呢。” 带着轻薄绣莲纱巾的二八秀妍眸光一闪,狡黠悄声道:“怕什么,弄坏了再找姑姑要便是,反正她多的是。” 说着便仰着高昂细长的凝脂鹅颈,杀气腾腾地直奔池边宴亭,口中还叫嚣道: “这次本小姐要彻底揭开那些衣冠楚楚、青年才俊们的真面目,看看他们究竟是要阿附于权贵,还是选择绝世美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侍女扬起手中镜子,只见自家面貌大改,与真容截然相反,笼纱之下竟是个朝天孔,眼眸一大一小,极不对称,她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道:“小姐,咱们不至于来这么狠吧?” 那主子好生安慰道:“都是假相,伪装一下而已,又不是真的变这么,唔,独特。对,没错,只是稍显独特而已,无须在意,宴后咱们复原便是。” 穿着主子的凤袍,却打扮这么丑,侍女委屈都快哭了。 有着花容月貌的主子得意一笑,哼哼言道:“本姑娘略施小计,便可让那些牛鬼神蛇现出原形,无所遁迹也!” 侍女瞅了瞅自家身上的凤凰袍,她欲哭无泪,低声喃喃道:“据少夫人说,这件羽衣凤凰袍可是当年娘娘与陛下第一次见面时所穿,只此一件呢。” 一看小姐的兴奋劲儿,她便苦恼的捶打自己脑袋,让你多嘴让你多嘴,要是让娘娘知道她的凤凰袍穿在奴婢身上,事后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再瞧小姐那个兴奋劲儿,指不定今儿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她苦恼地用小粉拳垂头,哎,这可咋个办嘛。 这时场中俊彦淑女云集,才子佳人说说笑笑,也有温文尔雅的‘八骏’与淑良闺秀们轻声细语,她们盈盈浅笑,笑不露齿。 也有投壶较技,吟诗作曲者,更有羽扇纶巾者故作曲高和寡之态,看得夏侯淳轻轻一笑,莞尔不已。 夏侯淳穿梭于才子佳人之间,不时拧几个玲珑剔透的水晶葡萄扔进嘴里,噗嗤一声,饱满葡萄汁瞬间包裹舌尖,他吐出几粒嫩籽,惬意点头道:“甜而不腻,多汁多蜜,甚好,甚好。” 身后刘文珍亦步亦趋,时刻伺候着,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经意间将那些刻意靠近之人拨开,不让其等冒犯到太子殿下。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呸,应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两人皆倒霉’。 “我家小姐的飞燕凤凰袍啊,你们毁了我的凤凰袍!姓张的、姓陈的,我跟你们没完!!!”一道愤怒声音吸引了刘文珍主仆二人的注意。 抬眼看去,一个笼纱女子发冠被薅,白裳沾泥,血红色的葡萄酒星星点点的落遍全身,宛若红染料污瞎了锦袍上的那对凤凰眼,将一头血凤凰映衬的栩栩如生。 其人身旁的‘侍女’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衣袍主人却有些战战兢兢,不知在害怕什么。 那‘侍女’指着始作俑者厉声斥责,言其故意捣乱,污了她的凤凰袍,只见其正双手叉腰,指着桌上正面带戏谑的俊彦叱喝怒骂。 只闻其舌绽莲花,口吐芬芳,将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群康都纨绔们骂得狗血淋头,让夏侯淳看得直愣。 他脱口而出地道:“这位姑娘是哪家千金的侍女,怎如此恣意豪迈?莫非咱们靖国淑女竟是如此?” 刘文珍心里为这位姑娘捏了一把汗,无奈地道:“殿下切莫误会,咱们靖国的姑娘们还是很端庄秀丽的,大部分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绣女红学针线,弹琴习画,舞文弄墨,唔,除了这位。” “不过所谓主傲则奴嚣,奴婢一般都看脸色行事,主子嚣张,奴才自然仗势欺人。” 然而这会却无人指摘那对主仆,毕竟泼了凤袍一身脏,想走也走不了啊。 四周不断有人聚拢,嘿然一声,有人低笑道:“完了,惹了这位,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夏侯淳看得津津有味,这与朝堂上那些咬文嚼字不同,颇有些别开生面的意味,他饶有兴趣地道:“可是我靖国哪个将军的千金?” 刘文珍吸了口不知哪来的冷风,抽了抽鼻子,看了看那个凤凰袍主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摁下后,稍作回忆便捏着腔道: “回殿下,这位千金像是萧丞相的爱女,名唤萧霁月,旁边那个姿容上佳的应该是其侍女。” 夏侯淳闻言一愣,“像是?什么意思?” 刘文珍瞅了瞅那个凤凰袍主人,有点远,看不清相貌,他竭力低声道:“殿下,在咱们靖国除了西宫那位,还有谁敢穿凤凰袍啊。 不过这位一直无所出,却对萧相家的幼女宠爱有加,既然不是西宫那位,那就只有那位相府千金了。” 他语气一顿,摇头道:“不过听说这位萧小姐面容极丑,但前来提亲之人仍然络绎不绝;萧府也常年门庭若市,求亲者甚多。” 夏侯淳眉头微皱,复又释然,颔首:“原来是萧丞相家的千金。” 他暗中嘀咕一句,难怪这么彪。 至于丑,嘿,萧元正祸乱朝纲这么多年,想必造的孽都报应在她闺女身上了吧。 刘文珍瞅了瞅夏侯淳,迟疑了片刻后,低声问道:“殿下莫非不记得她?” 夏侯淳神色茫然,不禁言道:“什么意思,莫非本宫与她还有交集不成?” 刘文正欲言又止,心中暗骂自己多嘴,难道非要自己将这位‘萧女王’幼时骑在你身上揍过你的事儿说出来? “哎,那边傻站着的那个过来一下!对,就是你。” 夏侯淳抬然看去,只见那“萧霁月”趾高气昂的正指着自己,指挥下人似的唤他过去。 第十五章 萧小姐竟如此善解人意 夏侯淳抬然看去,只见那‘萧霁月’趾高气昂的指着自己,还极不耐烦地吩咐道:“快点,一个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刘文珍低声道:“殿下,依奴才看,咱们还是先暂避一下这位吧。” 夏侯淳笑道:“为何?莫非我们还有何见不得光的事情不成。” 旋即他振袖上前,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声音温醇地道:“不知萧小姐有何吩咐?” ‘萧霁月’愣了愣,思忖这小子虽然长得不算俊,但仅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便足以碾压场中多数俊杰,也不知谁家的,她忽而轻啐了一口,暗骂不知羞,她轻咳一声,扬起白羽凤凰裳,“诺,交给你了。” 嗯?夏侯淳神色一僵,眼中似有难以置信,神色古怪,迟疑地道:“你是让本.....本人给你擦拭衣裳?” 侍女当即不悦:“怎么,不愿意?” 她轻哼一声,瘪嘴道:“不愿意就算了,好多人想给本姑娘擦衣服,我都懒得理他呢。” 夏侯淳额上浮有黑线,但他看了看四周投来的戏谑眼神,轻咳一声后,故作无奈地叹声道:“也罢,本公子今日便做一回姑娘的‘裙下之臣’吧。” 说着便老实擦拭那凤凰裳,萧霁月瞥了一眼,本是微显寒霜的俏脸顿时一缓。 倒是旁边‘萧霁月’的侍女眸光一闪,暗忖这家伙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再见夏侯淳手脚还算老实,虽是个陌生面孔,想来应是某个新科举子,或者某个新来京城官员的嗣子。 ‘侍女’遂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信誓旦旦地道:“刚来太康吧?不用怕,遇到什么困难了,就报上我...我家小姐萧女侠的名号,保证谁也不敢为难你!!” 夏侯淳瞅了瞅这个妍容比其主子数筹的侍女,心中似有所悟,他眨巴眨巴眼睛,“当真?” 要这样的话,那我可就不无聊了哈。 ‘侍女’信心满满,素手一挥,便许下宏大诺言,掷地有声地道:“我家主子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在太康打听打听,谁不知我主仗义守信、一诺千金?” 哟呵,看来是个本性不坏的妮子啊。 夏侯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笑呵呵地道:“好,打今儿起,我也算是跟你家主子萧女侠一条道上的人了。” ‘侍女’哼哼两声,指着身前那些悻悻然的俊彦,不屑地道:“这群都是没眼力见儿的货色,走,姐带你去见识见识大场面!” 说着便拉着夏侯淳朝旁边女宾席走去,那些掩嘴失笑的淑女们本来就在看热闹,此刻更是起哄:“霁月,你后院起火了。看,你家这个婢女要把你未来的面首抢走了。” 正在舌战群雄‘萧霁月’回头一看,当即大怒,“哪来的登徒子,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的调戏本小姐的侍女,来人呐,将这对狗男女给本小姐拖出去,乱棍打死!” 眼看要闹出人命,四周笑语声戛然而止,有人神色迟疑,彳亍不前,为了一个侍女与不知名士子得罪萧小姐,不划算。 即便那个侍女确实有几分姿色,依旧不值得他们下场。 故而,便出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侍女’佯装花容失色,俏脸煞白,“士子”夏侯淳神色无奈,四周俊杰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宛若在看好戏。 被侍女小手死死攥紧的手臂传来麻木与酸痛,夏侯淳低声道:“我该如何救你?事后咱们又怎么逃?你有计划没?” 嗯?侍女眸光一闪,心中暗笑,这个傻小子莫非以为我要跟你私奔不成。 她忽然灵光一闪,作出竭力稳了稳心神的模样,低颤道:“左后方,翻墙。” 我看你敢不敢! 这时,亭外有凶狠仆役快速靠近,侍女惊恐不安,夏侯淳毫不犹豫地扔下刘文珍,带着‘侍女’蛮横推开凶狠仆役,直接夺路而逃。 ‘侍女’樱桃小嘴圆润,眸子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夏侯淳,旋即醒悟,羞恼地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在四周惊呼狂叫中,夏侯淳拽着侍女疾走,头也不回地言道:“姑娘放心,传闻那萧相的爱女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手法更是千奇百怪,令人闻之惊悚,见之怖恐。 你若落在那心思歹毒、狠辣无情的萧霁月手里,必无活路。小可不才,在京中还有些门路,可使些钱送你出京,日后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还望姑娘珍重!” 看着煞有其事地夏侯淳,侍女终于慌了,本小姐不过一句戏言,你居然玩儿真的,连忙摇头婉拒道: “不必了不必了,多谢公子搭救。您的心意,奴家心领了,只是此生你我无缘,恐难有以后,还望公子日后珍重!” 夏侯淳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却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失口否认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之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乃不忍姑娘被那凶名远扬的萧女魔迫害。 不过姑娘放心,彼人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想来姑娘此去塞外,用不了多久,便会听到恶人伏诛的消息。” ‘侍女’差点一个踉跄,啥,塞外?你个登徒子居然想要将本小姐弄到塞外去,真是好大的够胆! 还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不对,是就是人家的面,明目张胆地骂本姑娘,你还是活腻歪了吧? 但她心中恨得直咬牙,被对方攥紧的手腕处传来揪心疼痛,她嘤咛一声,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连忙哀求道: “还请公子放过奴家,公子有所不知,我全家上下皆系于萧府,奴儿若逃,她们必遭不幸,您这看似救我,实则害我啊!” 夏侯淳一脸正义凛然地道:“姑娘放心,令堂与令尊等人都会安然无恙,待姑娘抵达安全地界后,我便会将他们送出太康,与姑娘汇合。” ‘侍女’杏眼瞪大,脑中轰隆一声,只觉天塌地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完了,这下玩大了。 看这个傻子如此认真,他不会是想要把本小姐拖走去卖了吧? 这时,两人已在夏侯淳带领下,越过鸡飞狗跳的人群,来到清月苑后院围墙下。 夏侯淳见再无追兵后,明显松了口气,对着侍女笑道:“好了,你快逃吧。” ‘侍女’回过神来,想看白痴地眼神看着他,瘪嘴道:“逃?为何要逃?” 夏侯淳当即愕然,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侍女’揉了揉通红手腕,嘀咕道:“疼死本小姐了”。 她瞥了眼夏侯淳,哼哼地道:“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本小姐就是你口中那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人萧霁月!” 夏侯淳如遭雷击,一脸不敢置信:“什么?” “小姐!小姐!” “小姐你在哪儿啊?”一道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传来。 整个清月苑都乱了套,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夏侯淳指着萧霁月久久未语,旋即醒悟,脸色冷汗直冒,当即诚惶诚恐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冒犯了萧大小姐,还请萧大小姐恕罪!” 他一脸悔恨地道:“还请萧大小姐看在小生并无恶意的份上饶过在下,小生上有老下有小,若小的出事,他们必然孤苦无依,沦落流民乞丐啊。” 萧霁月脸色一缓,眸子中似有狐疑,颦眉打量了夏侯淳片刻后,迟疑问道:“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 夏侯淳振振有词地道:“小的自见到萧小姐便倾心不已,岂敢存有欺瞒之意!萧姑娘若不信,我现在便可刨开这赤胆诚心,示于萧姑娘!” 萧霁月夏侯淳竟还要脱衣解袍,当即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信你。” 夏侯淳一脸慨然:“萧小姐竟如此善解人意,传言果然不足信!” 第十六章 言念君子,寤寐暗思 清月苑池岩边,晚宴将至,群氛升隆,苑内张灯纳舞,高歌婉转,蹁跹舞姿飞天,浮动人心。 萧霁月临池扶栏,笼纱掩面之下的神色恍惚,目光怔然,浑然忘乎所以。 方才闹剧不过茶资笑谈,不足为笑,却在这位宰相爱女心境勾出一抹倒影,心镜荡漾,不知其何时发,亦不知其何所止。 “小姐,你怎么了?”一道疑惑将她唤回现世。 萧霁月脑海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她提裙疾走,直奔后院。 侍女再次惊慌,“小姐你又要去哪儿?” 与此同时,夏侯淳领着后怕连连的刘文珍走出清月苑。 一道微显急切与忐忑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请留步。” 夏侯淳转身一看,正是先前那个‘萧霁月’。 不过此刻却换上侍女装束了。 其人恭谨上前,将一首宣纸便笺地送上。 他摊开一览,只见其上正有诗吟道: 黼帐回瑶席,华灯对锦衾。 画图惊走兽,书帖得来禽。 河曙秦楼映,山晴燕阙临。 绿囊逢陈妃,青锁见文珍。 画图惊走兽,乃前朝名画《畏兽图》,陈妃乃前朝成帝贵妃,杀皇后之子以污之;至于文珍,更是显然易见。 对方怀疑在他的身份! 他抬眼看去,一道笼纱面孔映入眼帘,其人巧笑嫣然,只眼轻眨,带着三分俏皮两分幽怨,还有五分戏谑神色,泛着秋水般的眸光,望了过来。 夏侯淳眨巴眨巴眼睛后,嘿嘿一笑,故作不知的赞叹道:“姑娘好文采。” 那人款款而至,朦胧的面纱之上瘪嘴道:“不及某人将本姑娘玩弄于股掌之间呐。” 夏侯淳干笑两声后,便作江湖礼,慨叹道:“既见佳人,三生有幸呐。” 萧霁月掩嘴低笑,勾魂夺魄的眸子中闪过戏谑,试探性地言道:“我却不知当年的鼻涕虫竟会彻底改头换面,变得英俊。” 责怪我没有坦诚相待?夏侯淳笑了笑,继续装傻:“皆言女大十八变,男亦如此,何况是花心人。” 笼纱女莞尔一笑,轻啐道:“歪理邪说,一派胡言。” 夏侯淳羽扇轻展,悠悠地道:“无他,既见佳姝,颇觉振奋,仿若文曲谪凡,自是妙语连珠。” 萧霁月眸光一闪,吐气如兰,凝神微思后,拳掌一碰,嫣然一笑后,半是感叹半是试探的道:“三秋白驹,恍若昨昔。斯人仍在,却不可近矣。” 夏侯淳佯作不知,颔首赞言道:“萧小姐才思敏捷,文如泉涌,女中‘文魁’名不虚传。” 步子轻盈,萧霁月端雅妍姿迎面而来,令夏侯淳眼神恍惚了一下,她轻笑一声后,瘪嘴道:“皆言女大十八变,却从未言男大脱骨换貌。” 夏侯淳心中一突,倒也不故作姿态,坦然笑道:“新近死里逃生,还真是脱胎换骨了。” 他心中喟叹,不是他不愿意撩妹儿,而是怕自己与原身不同,泄露出马脚,毕竟按照刘文珍话中所言,原身似乎与此女颇为熟悉。 他旋即释然,一位是当朝宰相爱女,一位是王朝太子,岂能不相识。 再加之这位乃萧贵妃侄女,与往昔去万宁宫请安的太子不免打照面,道一句青梅竹马都不为过。 他心中一凛,看来不能与这位萧姑娘继续深言,否则露出破绽,又是一番风波。 经过旬月,夏侯淳知晓在太子、萧妃、靖帝之间还横亘着一个庞然大物-玄宗。 他与萧妃之争,或可看作是‘夺嫡’之斗;可靖帝与道门的对弈,便算是对国祚的掌控。 脑中忽然迸出一道念头,似乎自从二圣临朝之后,身处萧党核心的萧霁月便与太子夏侯淳日越疏离,渐行渐远。 听闻夏侯淳回话,萧霁月幽幽一叹:“公子可是遭逢过大难?但见公子体态康健,必是天幸之人,想来定是无恙。” 夏侯淳不敢再深交细谈,含糊其辞的敷衍了几句后,便摆了摆手道:“走了走了,萧小姐咱们日后有缘再会。” 看着夏侯淳潇洒离去的背影,萧霁月瘪嘴,神色匆匆,行事急切,明显是欲盖弥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必然心中有鬼,否则跑什么? 随即她微微颦眉,自语道:“是你么?” 她眸子忽地一凝,暗忖莫非你不愿我掺合进你与姑姑的斗争么?你我何时如此生疏了? 旋即幽幽一叹,他似乎一直在躲着我。 只见萧霁月胸口起伏,轻轻呼出口气后,继而突兀羞恼,桃红血晕色的脸颊有些发烫,暗自轻啐一口,想些什么呢,不知羞。 身后侍女掩嘴暗笑,小姐思春了。 而外间离开清月苑的夏侯淳并未立刻回到禁宫,身侧刘文珍小心地道:“公子,将近亥时了,咱们还是尽快回宫吧。” 他看了看四周静悄悄地青砖黄瓦,似有冷风袭来,下意识地收拢衣领,“在这宫外,老奴有些瘆得慌。” 夏侯淳目光一抬,看向西侧,那里正是平康坊。 清月苑位于禁宫东南方向,西靠平康坊,东挨道政坊,毗邻东市。正与平康坊、皇城呈直线,类似于‘米’字的下捺线上。 他微微眯眼,太子身处禁中东宫,意欲出宫便需呈报万宁宫,故他欲借此次‘赴宴’机会,出宫一探诏狱。 诏狱本属靖帝私设,后随着中书改制,诏狱大权尽归归萧相掌执。且将由原址皇城迁至平康坊,正落座于朱雀门前的横行大街上,与崇仁坊隔街相望,以此摆脱靖帝掣肘。 先前‘太子谋逆’,靖帝大肆诛连,一日之间便贬斥三位廷臣,皆关于诏狱之内,为防止靖帝在借题发挥,萧相将诏狱大权本拱手相让,靖帝方才适可而止。 故而诏狱内关押的皆乃靖帝亲敕处死的罪犯,夏侯淳今日目标目前不是别人,正是前东宫大太监陈招寺与前羽林军右统领杨忠。 夏侯淳暗恼,而今镇魔狱大权也因‘谋逆’被他老子收走了,再加上诏狱在手,靖帝如虎添翼,但他夏侯淳却爪牙尽失。 他背着手,长长一叹,轻吟:“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 刘文珍不由赞叹:“殿下豪情壮志,气动云霄,不输真豪杰也!” 岂料夏侯淳话风一转,骂骂咧咧地道:“我干你娘咧,老子不想从头开始,我只想一步到位!” 身后刘文珍一边吹捧赞完后,一边留意四周,仔细探查,复闻太子骂娘声音,不禁身形一僵,如遭雷击。 不是都说太子仁孝、温文尔雅么,怎么自己一上任,他就原形毕露了呢? 他不由心服口服地赞叹道:“殿下心直口快,胸藏丘壑却念头通达,奴婢果不如多矣!” 夏侯淳转身,认真地看了看刘文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颔首道:“有前途。” 第十七章 三舅,你就告诉侄儿真相吧!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太子莅临诏狱。 却不让进。 气氛有些尴尬,刘文珍急得满头大汗,倒是夏侯淳目光平静,淡声道:“既然陛下不让儿臣过问此事,那就算了。” 值守狱卒脸上阴晴不定,眼见夏侯淳作势欲走,他咬牙后低声道:“殿下稍待。” 夏侯淳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幽幽。 狱卒谨慎地扫了一遍四周后,低声道:“殿下进入后只管说奉了谕旨,否则无法见到那两位。” 夏侯淳眼中露出赞赏,但心中警惕,嘀咕道仅凭一句话便可进入诏狱,老头子果然威严无双啊,但同样隐患极大,他夏侯淳可以,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但此时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和颜悦色的对着那狱卒颔首道:“本宫知晓了,你叫什么?” 贵人问名,自是赏识。狱卒当即大喜,恭敬言道:“卑职阎旺,诏狱点检令。” 夏侯淳眉头一挑,呵,还是一条头鱼,难怪可以将他送入诏狱之内。 他轻轻颔首:“本宫记下来。” 阎旺眼中一喜,将夏侯淳与刘文珍二人引入诏狱内, 诏狱布局形同刑部大牢,越过道道封锁之后,便是上百余铁栅栏。 栅栏之内,皆是靖国重犯。 昔日的廷臣,而今的阶下之囚。 夏侯淳目光深沉,微微眯眼,有些人乃是靖帝送入,有些则是夏侯淳亲手葬送。 故而当太子夏侯淳莅临诏狱时,无数人纷纷起身,或是冷眼旁观,冷笑不语。 也有人戏谑冷笑,阴阳怪气地道,呀,咱们靖国崇仁高贵德太子殿下居然临幸诏狱,可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遭啊。 夏侯淳漠然路过,有些人他根本不认识,也没有裙带关系,有些人纯粹臭名昭著,死有余辜。 贪腐成性不说,还祸国殃民,但即便如此仍被靖帝饶其一死。 这些人,大多数都对夏侯淳没有好感,冷冷地瞥过一眼便自顾自休息了。 一路行至半道,陈招寺、杨忠面孔已然清晰在望。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驻步。 与此同时,左侧监牢内有人呵出一口浓痰,落在夏侯淳身前。 “找死!”刘文珍一脸狠辣,正欲动手。 夏侯淳止住了他,目光逡巡了那个双目喷火地长髯垂胸,乱发蓬松的五旬中年身上,轻声道:“费师傅,别来无恙啊。” 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关于此人的履历便浮现在脑海。 费继淞,陇西灵州人,昭元进士及第,中博学鸿词科,初为集显院修撰,寻改崇文馆经讲助理,寻三年,充礼部书令史。 翌年调司经局文学,其后一路兜兜转转,在太常寺、国子监等边缘小官上浪了十来年,终于在前两年步入正轨。 而此人显著与太子脱不了干系,原因是其首次与东宫接洽便指着太子夏侯淳乱骂一通,由此以‘骨鲠忠直’显名朝野;寻改太子中允,算是正是进入‘东宫序列’。 及至五年后,因上疏反对‘二圣临朝’再三纳谏,靖帝宽容数次,并留中不发后,被恼怒的萧妃下狱,初判流放,后改押禁三月。 及至去年被重审,定为永不叙用。换言之,因几封奏疏,便被羁押年余。 只见费继淞怒气未消,悲愤不已,指着夏侯淳痛心疾首哭诉道: “你等父子纵容萧妃祸乱朝政,致使靖国黎民上承繁杂课税之累,下纵贪吏豺官之害久矣。若再不收手,前燕亡国灭宗祠之痛已然不远,不远呐!” 夏侯淳抿嘴不言,看着对方破衣烂裳,腐食中霉味熏天,鼠蚁横行霸道,比难民还要窘迫难堪,然而即便如此,犹不改忠君体国之念,可谓至诚矣。 他垂头不言,忽然转身就走,行至陈招寺与杨忠监牢前,看着二人神情萎靡不振,浑身上下衣杉褴褛,破旧不堪,甚至还有血痕结痂,可见其已遭过罪。 忽见太子临近,陈招寺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逝,但随即满脸悔恨,噗通一声跪在夏侯淳身前,隔着铁栅栏,号啕大哭地道: “殿下,奴才知道错了,求殿下网开一面,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夏侯淳知道此獠利欲熏心,自被万宁宫拉拢收买后,多年忠心便早已被狗吃了,他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后,便来到杨忠面前。 杨忠乃靖后母族弘农杨氏庶子,曾因与杨氏嫡长子争夺族长之位被逐,后因祸得福救了靖帝一命,加之杨妃温柔贤淑,深得帝心。 故而破格提拔杨忠为侍卫长,不到五年便升至羽林军右统领之位,算是靖国中级将领中少有的俊彦与砥柱。 而沈妃,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靖国皇后。 太子夏侯淳之生母。 也就是说,他还要唤这位杨忠一声舅舅! 而今的杨忠不仅身败名裂,而且被靖帝处以‘秋斩’,算是罪有应得。 但不管是原身还是夏侯淳,都无法理解这位‘太子党’缘何要背叛他。 看着墙垛角落里蜷缩的杨忠,夏侯淳目光复杂,沉默良久,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涩然言道:“三舅,缘何到了如此地步?” 垂首不语的杨忠抬头,看着夏侯淳的目光恍惚无神,他低低一笑,自语道:“原因?你说原因?” 他神经质地发出笑容,目光诡异,看着夏侯淳,眼神逐渐嫉恨,阴恻恻地道:“你夏侯氏族掌握靖国决大部分资源,我弘农杨......” “三舅!!”夏侯淳直接打断他。 他不悦道:“三舅还真拿我当三岁稚子戏耍不成?” 杨忠神色一怔,定定地看着夏侯淳,渐渐收敛情绪,幽幽一叹后,轻声道:“你长大了。” 旋即便听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变了。” 夏侯淳眼帘一垂,淡声道:“是你变了。” 他语气一顿,加重地道:“变得不像我杨氏族人,反而像个萧党贼子。” 杨忠抬眼看向夏侯淳,眼中似有期盼、欣慰以及愧疚,但终究只是化为一声叹息与释然。 他目光逐渐锐利,深吸口气后,沉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此中涉及甚广,三言两语无法道尽,而且以你目前的实力更难以应对如此大局。” 夏侯淳有些恼怒,这家伙怎么油盐不进。 他语气转冷,道:“莫非三舅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侄儿坐以待毙不成?” 杨忠缄默不语。 夏侯淳眼见‘以情理动人’无法奏效,当即变策,忽然轻叹一声,幽幽地道: “三舅,你把侄儿看成什么人了,我又岂会是那种贪生不怕死之人?” 他凝视杨忠,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三舅,你就告诉侄儿真相吧!!” 第十八章 原来是玄宗! 太康城正值深夜,秋风伏百草,烛火熄万家。 刑部衙门位于禁宫太极门外东侧大街,沥青石板上马蹄声踏踏,太子鸾驾临幸天牢。 尚书何笥并侍郎竹承钧、包佑正三人率部分僚属站在堂外出迎,恭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离开诏狱之后,夏侯淳径直来到刑部大牢,他夤夜前来,正是看望被关押在此的卫伯玉,一来出宫前靖帝曾交代过,二来也是验证三舅杨忠告知的“真相”。 他看着何笥等人,沉声道:“带本宫去天牢!” 何笥瞅了瞅这位被皇帝赞语‘有太宗风采’的夏侯氏麒麟子,知道这位比龙椅上那位还要不好糊弄,斟酌一二后,小心言道: “回殿下,卫伯玉此次是以‘祸国乱政’的罪名入狱,非天旨不可探望。” 哪知夏侯淳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后,淡声道:“本宫正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带路吧。” 何笥心中一动,见夏侯淳眼角阴翳,暗忖莫非那位还盛怒未消? 他不再耽搁,引着夏侯淳直趋天牢深处,穿过一道又一道铁门栅栏后,终于在天牢最深处见到了卫伯玉。 牢房潮湿阴暗,寒气厚重,寻常武人都不愿久待,更勿论弱不禁风的文官仕人。夏侯淳微微皱眉,此地乃是朝廷关押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地方,看来道门暗中使劲了。 他脸色阴沉可怕,冰冷而厌恶地看了看卫伯玉后,透着冷风地对着何笥等人言道:“你们退下吧,陛下有话问这个逆贼!” 何笥看了看卫伯玉,暗想既然进了天牢,那就别想出去了,谅这个自作聪明的太子殿下也翻不起浪来,他遂带着两位侍郎朝着夏侯淳行礼告退。 不过出了第二铁栅栏之后,便对着包佑正饱含深意地言道:“包侍郎,太子乃我大靖储君,不可有任何闪失,你便在此好生伺候着。” 说是伺候,捏着包佑正的手却微微一紧,包佑正肃然回道:“大人放心,有属下在,必不会让卫侍郎伤害到太子。” 何笥皱眉不悦地道:“卫伯玉侍郎之职已除,且还是以‘乱国’之罪待死,怎还有‘卫侍郎’之语?” 他眼神幽幽,轻声言道:“包侍郎,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啊,下不为例!” 面容方正的包佑正嘴唇微动,但最终还是垂目回道:“是。” 何笥走了,带着那位竹承钧施施然地走了。 至于那位太子殿下,唔,去你娘的太子殿下,何某日后是注定要成仙了道的神仙人物,岂会一直对你这个俗世太子卑躬屈膝! 死寂的天牢似有蟑螂翻动霉食之声,还有卫伯玉死咬牙关,口中渗出鄙视夏侯淳的冷笑声。 不过首先出声的却是包佑正,他似乎看出夏侯淳眼中悲切,他轻声道:“殿下,此地无碍,您尽管直言。” 夏侯淳充耳不闻,他一掀黄裳,噗通跪地,朝着卫伯玉足足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夏侯淳不顾地上潮湿,闷声道:“杀你,是我的意思,与陛下无关。” 包佑正瞳孔一缩,沉默少许后,脸上露出皱眉不悦,拂袖道:“怎么,昏君派你来收买人心了?” 他看了眼夏侯淳裤腿上的泥淖,哼了一声:“你不必为他遮掩,皇帝的罪过还轮不到你来抗。” 夏侯淳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言道:“道门势大,早成我靖国心腹大患,小子岂能不知?父皇默许卫侍郎斩其一臂,自然无错;但本宫以为,此事错在时机不对。” 太子道出这番话,便令卫伯玉沉默不语,铁门外包佑正则神色一正,代为问道:“长痛不如短痛,既成大患,当及早除之,缘何说时机不对?” 夏侯淳对着卫伯玉沉声道:“章柳周三人不足为虑,真正令我大靖国有倾覆之危的乃是那些藏在千千万万官员的道门教徒。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杀此三人,实则令所有道徒人人自危,其等必会挟势谋逆,逼上反靖,最终令陛下颜面大失、朝廷威严扫地,甚至还有三成可能酿成兵祸!”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这也是本宫当日被人诓骗发动宫变的根本缘由。而陛下也知此中究竟,故而并未深究。” 然而卫伯玉脸色一沉,问道:“殿下贵为我大靖太子,理应为国而死,怎可道此怯懦之言?再者,太子连宫变都敢做,还怕这区区兵祸? 何况我大靖本就是攻灭前燕取而代之的,若怕兵祸,那还当什么皇帝、承什么家业?干脆搬出东宫,寻一处偏殿混吃等死算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旁边包佑正听得胡须乱颤,眼皮子直跳,向卫伯玉投去佩服的眼神,整个朝廷上下也就这位敢指着陛下骂娘、斥责太子愚蠢了。 夏侯淳沉默片刻后,涩声言道:“天都峰上有真人上百,道境近十,我靖国拿什么抵御?这还没算上那位掌教真人。” 旁侧包佑正缄默不语,倒是卫伯玉目光炯炯,掷地有声地道: “太祖有言,凡我大靖子民,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他道门有真人上百,莫非我大靖就没有真境供奉了么? 他道门有道境大能,莫非我大靖的百年底蕴都是摆设不成?至于那位掌教真人,若真敢来我太康,难道就不怕长生之路被我大靖国运斩断吗?” 夏侯淳摇头道:“此举近乎玉石俱焚,不可取。毕其功于一役,胜了还好,可万一败了,岂不是社稷颠覆、靖国灭亡?更何况,国运岂可付之于赌桌?此举不妥!” 卫伯玉冷笑问道:“那依太子之意,我大靖该当如何?” 本是刁难之语,不料夏侯淳早有所料,正色道:“敌强我弱,自然联弱抗强,岂可蛮横硬碰?即便最后侥幸获胜,也必是两败俱伤! 而且卫侍郎当知,我大靖并未与整个道门为敌,真正与我对大靖有乱政之意者,不过玄宗一家罢了。 而道门看似被天都峰那位拧成一股绳,实则错漏百出,譬如九大上宗便是各自为营,虽响应天都峰谕令,然而一旦宗门面临生死抉择,彼等又岂会真以玄宗马首是瞻? 还有我大靖境内的诸多大小势力,难道他们果真愿意将生死道途尽付于玄宗之手?” 他沉声道:“故而,只要我大靖遵循‘扶弱抗强、分而化之以及徐徐图之’之策,便可让将玄宗拉下神坛!” 夏侯淳大有深意地道:“更何况,我大靖还可布局洲外。玄宗终究不能无人能敌不是?” 然而,这一番话对卫伯玉而言,终究还是对牛弹琴。 第十九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曳,照映得卫伯玉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但他气势不减反增,稍稍整理衣冠后,摇头道: “太子所言,此法同样是拿我大靖与道门为赌注,只不过属于慢刀子炖肉罢了,伯玉不敢苟同。 一来,我大靖等不了那么久,我大靖国不是修道门派,大靖国子民更不是修道人,一百年太长,我们只争朝夕;二来,若依殿下所言,布局洲外更是万万不可,殿下岂不闻‘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冷哼道:“至于殿下所言的千千万万道门信徒更是可笑,追名逐利之辈岂会真正为道门殉死? 一旦上层倾覆,彼等必会树倒猢狲散,届时还不是我大靖砧板上鱼肉,任我宰割!” 这人怎么就循死理、钻角尖呢,夏侯淳深吸口气后,沉声道: “不管如何,我大靖无法对抗道门是事实,毕其功于一役更是不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才是正理!” 卫伯玉抿了抿嘴,固执地道:“妥协一次,便会妥协无数次;弯腰一次,便再也直不起来了。” 他眼神冷厉,一字一句地道:“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与卫伯玉争论不休,并不是夏侯淳的目的,他过来一则是代他老子向朝中某些王臣传递讯息:咱们的陛下并未真正妥协。 你们唯有留此有用之身,方可以待将来。 临走之前,夏侯淳言道:“卫侍郎放心,卫府一干人等并无大碍。” 卫伯玉沉默片刻后,涩声道:“我卫氏能为国谏死,自是卫氏荣幸。” 他其实不怪夏侯淳父子,因为他知道真正杀他的实乃那些道奴。 走出天牢,天色蒙蒙亮,身后何笥对着两位侍郎温声道:“太子可要用膳?部衙略备糕点少许,想来必合太子胃口。” 北人南相的夏侯淳摇头道:“把那些糕点分给卫府的孩子吧。” 何笥神色一滞,尴尬笑道:“太子,这不好吧,毕竟是罪臣家属。” 夏侯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直视何笥,一字一句地道:“卫侍郎一日未被定罪处死,他便仍是我大靖吏部侍郎! 何况依照靖律,即便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只要其亲属未曾参与,便不可牵连其中,这些东西,难道刑部不知道么?” 何笥连唾面自干的本事都有,岂会怕太子斥责,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陛下有旨,查抄卫府罪证,现在刑部尚还不知彼等是否参与,只能先看押起来。” 他目光一动,对着夏侯淳幽幽言道:“殿下想替卫府那些妇孺求情,没错,但您求错人了。” 其背后包佑正眼神一跳,这话明显有挑拨离间、分化夏侯淳父子的嫌疑啊。 夏侯淳深深地看了眼何笥后,便甩袖离去,而今泥沙俱下,分不清谁好谁坏,即便是他也不知究竟谁是皇党、谁是道门爪牙。 见太子愤然离去,何笥便摆手道:“将那些糕点都处理吧,免得被人揪住小辫子。” 竹承钩轻轻点头,本就不抱希望建功,也就没什么失望。 倒是包佑正心脏都为之一窒,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问道:“那糕点怎么了?” 何笥直接背手离去,竹承钩瞥了他一眼,冷笑不语。 怎么了?‘太子借奉旨探监之机,私会刑部三位大员,受其贿赂,以便为罪臣卫伯玉减罪免死’这个罪名咋样? 只要给那些御史们闻口腥味儿,他们能把你骨髓都给吸出来。 刑部大牢外,战战兢兢等候的刘文珍一看太子出来,心肝都为之下松了几分,眼泪吧啦地哽咽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唉,您终于出来了!” “可担心死奴婢了!” “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婢这条小命可就没了啊。” 倒是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是比较在乎自己的命呢,还是本宫的命呢?” 刘文珍言辞凿凿地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是奴婢这等贱命所能比的,若有一二机会,奴婢愿为殿下效死尽忠,以照奴婢腹内的忠肝义胆!” 夏侯淳指着对方笑道:“你这老货,油腔滑调,圆溜的很呐。” 随即他回头看了眼牌匾上‘刑部’二字,在朝霞的照耀下,有些刺眼夺目。 他心中一叹,暗道卫侍郎,对不住了。 随即便挥手道:“摆驾,回宫。” 这次前来刑部大牢却是把仪仗拉来了,壮壮威风嘛。 刘文珍当即吆喝道:“太子殿下鸾驾回宫,闲者避让!” 回宫后,获悉皇帝在麒麟殿,夏侯淳心中一凛,那里供奉着先帝时期的功臣画像,更有先帝的灵位墓匾。 看来今日朝堂斩首失利,让自家老子有些心灰意冷啊。 他想了想后,对着刘文珍吩咐道:“回寝殿去将本宫那块宝玉取来”。 刘文珍应声而去,疾步快走。 俄而,行至麒麟殿外,却早有两位少年跪候。 他们正是夏侯淳的两位弟弟,不过却是两位嫔妃所生。 夏侯淳微微眯眼,跃过两位兄弟后,对着守门的那位老太监低声问道:“父皇他进去多久了?” 老太监是靖帝的大伴,也是先帝留下的‘镇国神器’,他轻叹道:“陛下下朝后便入殿了,直至现在。” 夏侯淳思忖,也就是自己刚出宫时进去的。 他低声道:“我进去看看”。 见老太监有些迟疑,夏侯淳摇头道:“除了我,谁也劝不动他。”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后,轻轻点头,这才让道。 至于在门口跪下的两位皇子,依旧被拦在外面。 稍大的那位抬头看着夏侯淳入殿,抿嘴不言;旁侧弟弟眼珠子转了转,状似纯真。 夏侯淳入殿之后,便见到了跪在先帝灵位前的靖帝,他默默行至其侧后方半步,无声跪下。 少顷,殿内响起涩然声音:“他怎么骂的?” 夏侯淳恭恭敬敬叩了九个响头后,轻声回道:“卫侍郎并未骂您,只是觉得您太瞻前顾后了。” 他语气一顿,继续言道:“在他看来,我大靖应该与道门决一死战,否则有亡国灭种之忧。” “儿臣以‘道门势大、天人难匹以及兵祸乱社稷’之语反驳,却依旧无法打消其固执执念。” 他犹豫了一下,垂头低声道:“卫氏一族毕竟是国朝大族,杀卫伯玉一人已足以平息道门众怒,不必牵连太广。” 靖帝微微转头,问道:“你真觉得死一个卫伯玉便会平息此事?” 第二十章 让陛下留遗旨 夏侯淳轻叹道:“玄都峰会如何应对,儿臣不知,但想来必有后招。 倒是杀了卫伯玉,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若再株连无辜,必会让忠于国者尽皆寒心离德,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靖帝神色漠然,冷冰冰地道:“卫伯玉有句话说得对,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他大有深意的看着司马元言道:“事关国运,岂可有妇人之仁?这一点,你要多学学。” 天牢内之事靖帝一清二楚,夏侯淳并不惊讶,他揭过这个话题,凝视靖帝,问道: “父皇何不多等些时日,毕竟越晚动手,对我等便越有利!” 靖帝自然明白夏侯淳言外之意,何况其在天牢内那番‘扶弱除强、分而化之’的言论确实是最为妥当的。 再则只要天都峰那位‘羽化’,不管成功与否,都会是大靖掀翻道门这座大山的最佳时机,而非今日此时。 靖帝沉默良久之后,缓缓言道:“当年你爷爷莫名驾崩,为父冲幼继位,当时便暗自立誓,此生必杀那奸贼,倘若他果真死了,那你爷爷的仇怎么办?我夏侯氏岂不是要世世代代都活在此屈辱之下?” 他忽然转头,对着夏侯淳笑道:“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夏侯淳看着靖帝,眨巴眨巴眼睛后,一板有一地道:“等他死了,再来算帐。” 靖帝神色一滞,吹胡子瞪眼地道:“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这个不孝子。” 夏侯淳面色一苦,嘀咕道,“忠言逆耳嘛。” 但随即靖帝苦笑一声,轻叹道:“但你说得对,不可拿国运来换我一家荣辱。”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夏侯淳犹豫了一下,稍稍靠前,扶起自家老子的手臂,摸出怀中那块宝玉,放在靖帝手中。 靖帝低头一看,有些恍惚,轻轻点头道:“这是你爷爷当年的随身之物,在册立寡人为太子时赐下。” 夏侯淳心中一松,轻声言道:“这也是父皇的贴身宝玉,是父皇在册立儿臣为太子时赐下。” 靖帝凝视着宝玉,沉默不语。 夏侯淳观其眉宇轻动,目光闪烁,俨然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这看似只是一枚宝玉,却代表着大靖王朝的历代传承与无上法统。 灵位前的靖帝,脸色阴晴不定,握住宝玉的那只手死死攥紧;灵位前的烛火,飘摇晃动,灼热而明亮。 四周挂壁之上,十二位麒麟阁功臣画像似被清风吹起,哗啦啦地响。 沉默了许久之后,死死盯着先帝灵位的靖帝抿嘴不言,口中似乎发出一道野兽般的低吼。 这道吼声,充满了不甘的煎熬,愧疚的苦楚以及无声的泪水。 杀父仇人不仅在世逍遥,日后还会长生久视、仙道永昌。 这种父仇难报的锥心之痛,在日日夜夜啃食着靖帝的心神。 更加令他煎熬的是,即便而今他有能力攻上天都峰,却丝毫不敢行此一搏。 因为大靖,赌不起! 最终,靖帝缓缓松开手掌,将手中宝玉郑重放在夏侯淳手上。 他目光灼灼,凝视了夏侯淳足足一刻钟,嘴唇轻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靖帝虽无言,但夏侯淳只觉胜过千言万语。 玉虽半两,重若千钧。 背对着夏侯淳的靖帝轻声道:“你出去吧,让为父一个人静静。” 夏侯淳无声退出,轻轻关上殿门后,将两位皇弟扶起,“二弟、三弟,都回去吧。” 老二夏侯清问道:“父皇如何?” 夏侯淳轻叹道:“父皇无碍,只是有些心烦,他想一个人静静。” 哄走两位弟弟后,便对着老太监言道:“洪爷爷,父皇便交给您了。” 老太监脸色慈祥,颔首道:“殿下放心”。 老太监看似不起眼,但夏侯淳却知道这位才是太康城最强修道人。 回到东宫,夏侯淳便昏昏欲睡,忙了一夜,自然倒榻便睡。 而夏侯淳有所不知的是,待其离去后,靖帝便掏出一枚道门飞书,其上金体紫书:贫道将欲登天,汝来观礼否? 观其落款时辰,赫然正是太子谋逆之前! 然而,荀月过去,天都峰上一片安静,并无天雷滚滚。 俨然,那位在等他。 待第二日午时,夏侯淳方才悠悠醒转。 却是被寝殿外的吵闹声弄醒的。 他忍不住皱眉斥喝道:“大清早的,都在外面吵什么?” 外面霎时一静,过了片刻后,吱呀一声,刘文珍的脑袋挤入门内,期期艾艾地道:“回殿下,是中书省两位副相并几位阁老来了。” 末了,他还低声嘀咕了一句:“殿下,现在已经是午时了。” 夏侯淳眉头紧皱,中书长官不在都省任职,来东宫干什么? 半刻钟后,他方才记起,自正月进行及冠仪式之后,靖帝便为了让夏侯淳名正言顺的‘辅国理政’,先授‘监国’之名,后又送奏折于东宫,以让太子随时批阅。 监国可非是辅国,监国太子不仅有召见廷臣、责问朝政之礼,更有代颁诏令申饬降旨之权,堪称‘代皇帝’。 东宫正堂之上,夏侯淳坐在上首翻了翻奏折,皱眉言道:“诸位阁老批阅过的奏疏并无纰漏,本宫是信得过中书办事的。却是不知诸位阁老今日屈身来我东宫何事?” 堂下两侧所坐之人中,皆是大靖重臣,不是阁老便是副相。 其中一位六旬老者,正欲向夏侯淳行礼,夏侯淳立刻安抚道:“徐阁老坐着说话便好”。 老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徐晟,不仅有着检校工部的荣誉尚书之称,还握着御史台中丞的话语权,地位与麒麟阁大学士张延寿、前宰相陈功以及中书令萧元正不相上下,被廷臣并称为靖国的“三家马车”。 只是权柄略有不及尔。 至于那位俯瞰靖国、威隆二十余载的张阁老,自然无人可比。 只闻徐晟垂目言道:“回殿下,老臣等冒昧造访东宫,实为陛下身后之事。” 能来到东宫,本身便是一种站队,若靖帝果真有何不测,那最终惨遭清洗的首先便是他们这些皇党、太子党了。 夏侯淳脸色一肃,莫非玄宗开始反扑了? 但他倒是还沉得住气,沉声道:“徐阁老尽管直言,本宫洗耳恭听!” 徐晟眉头一挑,终于正视这位大靖国继承人。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请太子劝诫陛下,留下一道圣旨,以备万一!” 剩余几人脸色当即大变,几乎同时急呼道:“阁老!” 来之前,可没说要这么直接啊。 徐晟充耳不闻,死死盯着夏侯淳。 夏侯淳眼神冷漠,鹰视狼顾的俯瞰徐晟那双浑浊的眼睛,冷视了良久。 第二十一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人还未死,便请皇帝留遗旨,这与逼宫何异? 故而在剩下几人紧张而又期待的眼神中,夏侯淳缓缓摇头。 徐晟眼神黯然,缄默不语,对着夏侯淳躬身一拜后,便步履蹒跚地带着剩余阁臣憾然离去。 倒是一直伺候在旁的刘文珍忍不住地道:“殿下,您刚才为何不答应徐阁老所请?” 夏侯淳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立即醒悟,噗通一声跪地后,啪地一巴掌抽在脸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越是敏感时刻,越不可阵脚大乱,尤其是敌我不辨之际。 徐晟一向以靖帝辅臣自居,今见事急便欲跳槽,是为不忠也。 瞅了瞅匍匐在地的刘文珍,夏侯淳目光幽幽,不言不语。 良久之后,方才淡声道:“宦官不得干政,下不为例。行了,起来吧。” 待刘文珍起身后,夏侯淳目光一抬,沉吟片刻,“摆驾,去万宁宫。” 万宁宫,正是萧贵妃居所。 刘文珍脸色微变,低声提醒道:“殿下,最近那位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夏侯淳眉头一挑,瞥了他一眼后,淡声道:“知道了。” 刘文珍眼皮直跳,竭力压低声音道:“殿下,奴婢是说,那位数日前传召了御医!” 夏侯淳瞳孔一缩,无病召御医,显然是有喜了。 从三舅杨忠口中获悉,萧贵妃的真实身份竟是玄宗前任宗主的入室弟子,身份尊崇无上,修为高深莫测,难怪颇受靖帝宠爱。 而且在夏侯淳生母逝世后,其入主大靖内廷整整十五年,乃是后宫当之无愧的无冕之主。 对这位后宫之主,夏侯淳一直心怀戒备,即便她一直并无子嗣。 一旦靖帝有何不测,这位权力欲极盛的贵妃娘娘必不会甘于寂寞。 恐怕不需要外廷那些靖臣道奴们的怂恿与撺掇,这位贵妃都会以‘人主’姿态临国。 夏侯淳目光幽深,天都峰那位沉寂了几十年,却于荀月前突然颁谕闭关,而这位贵妃娘娘又恰巧有了妊娠。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 他喃喃自语地道:“莫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再联想靖帝移交政务,他猛然醒悟,低呼道:“不好!” 他霍然起身,疾声道:“陛下在何处?速带我去!” 外间刘文珍心神一抖,忙不连迭地回道:“天穹阁!” ―――― 天穹阁,位于太康城百里外的天穹楼,楼高八层,楼外雕梁画栋,檐牙高啄,翘燕如飞,四周交河环绕,湖泊点缀,颇有‘天河’之谓。 粼光闪闪的水波边缘正有两道身影漫步,稍前之人身着龙袍,颇有闲情雅致地赏景观湖,似在留恋。 稍后半步之人名唤丘虔礼,靖国玉都人,正是新任天穹阁主。传闻其幼时以‘神童’闻名乡里,不满十岁便头角峥嵘,获一州刺史赏识收入门下。 十年后更是以‘钟灵毓秀’之名获先帝垂青,赐字‘谒庭’,名扬东靖内外。 今以钦天监副监、检校吏部侍郎位列朝堂,随后再迁天穹阁副阁主,乃其实际控制者。 随着夏侯黎被贬,这位被靖帝雪藏多年的丘副阁便走上前台,成为了天穹阁新掌执。 倘若说镇魔狱乃是靖帝手中暗剑的话,那么天穹阁便是整个靖国的法刀了! 天穹者,天都之上也。 当夏侯淳急匆匆赶到时,正听靖帝问道:“谒庭啊,你说我还能活几日啊?” 夏侯淳下意识地看了看丘虔礼,眼中似有希冀之色。 丘虔礼置若罔闻,垂目低声道:“陛下乃大靖国祚庇佑之人,必能享寿万载,与国同休。” 靖帝闻言失笑道:“一般相信这话的皇帝都快死了”。 “卑职该死”丘虔礼诚惶诚恐。 英明神武地靖帝摆了摆手,“咱们不兴这套。” 随即将夏侯淳招致身前,指着丘虔礼言道:“这是你丘叔叔。” 夏侯淳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侄儿拜见丘叔叔。” 丘虔礼颔首回道:“太子不必多礼。” 人君面前,礼不可废。 靖帝负手缓行,目光远眺,轻声问道:“我儿所言之策,你以为如何?” 夏侯淳看了眼丘虔礼,看来在他之前他们便就‘御道’之策有过商讨。 只见丘虔礼稍作沉吟后,缓缓言道:“太子所言中肯,乃持重之言。” 他看了眼靖帝之后,轻声道:“玄宗势大难制,此为共闻。而玄宗之强,不仅在于那十余位道境存在,更在于数百真人境。”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更为关键的是,早在五十年前那位便被道榜抹除,而今近一甲子过去,不知其修为究竟臻至几何。” 他目光复杂,幽幽一叹:“实在是难以揣度啊。” 靖帝轻嗯一声,也并未对丘虔礼‘长大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悦,只是淡声道:“你们天穹阁本就因其而设,日后还需要勤勉修持,勿要落下太多。” 丘虔礼肃然恭诺,犹豫片刻后,羞赧地道:“是属下丧胆了。” 靖帝摆手道:“掌教之盛,强过天人,此乃众所周知,别说你们,便是其余三大座主都不敢言胜,无须堕志。” 丘虔礼神色一缓,当即称是。 靖帝目光飘远,轻声道:“至于分化之策,虽然妥当,但却非数十年无法建功。朕,等不及啊!”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地道:“爹,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靖帝转过身凝视着夏侯淳,轻声道:“你记住,朝政多出内阁,若事有不谐,可问昌台;若江湖多变,穹阁可倚。” 夏侯淳当即瞪大了眼,“爹你.......。” 靖帝拍了拍夏侯淳言的肩膀,笑道:“靖国没了我,还是靖国;可没了你,便断了传承。” 夏侯淳只觉山崩地裂,完了,老子最大的靠山要没了。 他脸上变幻不定,苦涩地道:“爹,靖国没了你,会出大乱子的。” 靖帝目光幽幽,看着夏侯淳意味深长地道:“朕把镇魔狱和天穹阁都交给你,若你仍然无法掌控全局,那便说明你没有资格当这个靖帝。” 夏侯淳脑中轰然一声,看着靖帝久久未语。 老头,你这么说话,真的好么? 夏侯淳心乱如麻,这个老皇帝莫非之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否则这会儿怎么这么硬气? 观其姿态,俨然是要上天都峰硬刚啊。 莫非小爷看错人了? 他下意识便要再劝,不料靖帝摆了摆手:“不必劝了,朕意已决!” 夏侯淳无语,他其实是想说,能不能把军队也留给我。 靖帝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放心,该留给你的,都会留给你的。” 道完之后,便朝着丘虔礼挥了挥手。 丘虔礼躬身一拜。 看着靖帝的背影,夏侯淳心中暗叹,知道这位确实存了死志,他张了张嘴,朝着丘虔礼微微拱手后,便快步跟上。 丘虔礼目光深沉,悄然暗叹,不言不语。 翌日,靖帝终于应邀而去,秘密前往天都峰。 自始自终都未曾留下‘遗诏’、‘密旨’。 辰日,太子夏侯淳临朝摄国! 廷议时,百官奏请萧妃垂帘听政。 太子缄默良久后,方允之。 自此,二圣临朝之后,再现牝鸡司晨! 第二十二章 佳人邀游上元节 九春开上节,千门敞夜扉。 兰灯吐新焰,桂魄朗圆辉。 送酒惟须满,流杯不用稀。 务使霞浆兴,方乘泛洛归。 ―――― 东宫,烟云袅袅,檀香燃烬。 大太监刘文珍小鸡啄米,夏侯淳凝神批阅奏折。 一道急匆匆步伐临近,刘文珍满脸不悦。 “萧姑娘来了。” 刘文珍闻此耳语,似睁未睁的朦胧眼神中,一道袅娜身影款款而至。 他当即惊醒,一溜烟儿跑进殿中,在夏侯淳耳畔低语道:“殿下,萧姑娘来了。” 夏侯淳抬眼,将雕龙朱毫轻放在狰狞麒麟笔洗上,尚未起身便听闻一道幽幽话语传来:“霁月拜见太子殿下。” 这位萧相爱女、萧妃亲侄女往昔常来禁中,与太子夏侯淳多有照面,只是以往因萧妃与太子势同水火,两人也仅是点头之交,关系算是不咸不淡。 不过搜寻原身记忆,夏侯淳发现似乎这个妹子对自家有点意思啊。 情人之间,最容易出破绽,何况还是对他极其熟悉的粉丝妹子。 夏侯淳心中慌得一批,脸上稳如老狗,坦然起身之际,倜傥风采展露无遗,温文尔雅地含笑道: “盛闻霁月妹妹貌冠太康,仙女道姑无出其右,今日当面,方知名不虚传。” 空阔的殿宇内将夏侯淳声音传至各个角落,但落入萧霁月耳中却如若天外之音,令她眸光闪烁。 神采闪逝,萧霁月掩口轻笑之后,“太子纵观靖国上下,霁月蒲柳之姿,怎入殿下青眼。” 夏侯淳笑了笑,伸手一邀,将萧霁月迎入后殿,香茶奉上,轻抿一口后,笑道:“萧相爱女驾临东宫,可是有何指教?” 萧霁月眼露幽怨,佯装嗔怒,“莫非殿下以为霁月是家父密探不成?” 夏侯淳大笑道:“若所有密探都是霁月妹妹这般绝世之姿,本宫倒想多多益善。” “殿下可莫要取笑人家了”萧霁月眸光幽幽,轻啐一句后,轻声问道:“不知殿下可听闻姑姑宴会京都俊杰淑女之事?” 当日改头换面,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对方今日前来便是确认其身份? 夏侯淳若有所思,似有所悟的笑道:“霁月妹妹所言之事,本宫自有耳闻,皆言我太康人杰地灵,骏彦无数,不知可有妹妹中意之人?” 萧霁月狐疑地瞅了瞅夏侯淳,真不是他?莫非当日猜错了? 她灵机一动,忽然朝着身侧刘文珍怒视道:“当日那个随从是不是你?” 刘文珍被突如其来的‘叱喝’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将这位萧府千金当场拿下。 骤闻爆喝,他一个激灵后,茫然看着她,下意识地道:“不知萧姑娘所言何事?” 只见萧霁月黯然轻叹,神情萧索地摆了摆手,强笑一声后,对着刘文珍歉意一笑: “刘公公,方才是霁月唐突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切勿见怪则个。” 高高在上的萧相爱女向他赔礼道歉,刘文珍吓得一个哆嗦,且不说主子夏侯淳这一层关系,单是萧贵妃、萧相那里便够他喝一壶的。 他连连摆手道:“哎呀呀,萧姑娘言重了,奴婢不过残败之躯,怎当得起姑娘大礼,您可切莫再折煞奴婢了。” 演技之高超,令夏侯淳叹为观止,毫不吝啬地给了一个赞赏眼神。 萧霁月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浅笑道:“公公此言差矣,我娘曾教导霁月,人逢浊世,谁不是身不由己? 公公不辞辛苦的伺候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您本就奉职禁宫多年,也算是霁月长辈。” 她含笑道:“您若不嫌弃,日后直接唤我月儿即可,萧姑娘萧姑娘的叫,显得生份。” 夏侯淳一看刘文珍眼神怔怔然,似戳中其泪点,暗道要糟,这个萧府千金笼络起人来竟然是一套接一套,让人不防不胜防,居然连五体不全的刘文珍都中招了。 他心中不断暗呼妖孽,口中一笑地道:“霁月妹妹心美性善,果然人如其名,如风华霁月,似灵神仙妃啊。” 萧霁月羞赧一笑,“太子哥哥缪赞了,月儿受之有愧。” 夏侯淳笑了笑,凝视萧霁月,佯装好奇地道:“适才观妹妹之意,似在找寻何人,不知其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萧霁月目光幽邃,目光之中饱含深意,若有所指地道:“那人与我也只一面之缘,但却神交已久,月儿倾慕其风采气度,寤寐恋思不得,日夜辗转反侧。” 她忽然一叹:“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位公子似乎并无采撷之意。” 话说这么直白,莫非靖国风气果真这么开放? 夏侯淳眼神恍然,笑道:“原来我家妹子已有心上人了啊”。 萧霁月心中一慌,莫非真不是他?她想起刚才所言,脸上浮出一抹羞红,粉嫩肌肤竟有些发烫。 她目光焦灼,连连摆手,生怕夏侯淳误会,几近求饶地道:“只是欣赏其风度,并无他意,太子哥哥切莫取笑妹妹了。” 夏侯淳朗声大笑,引来萧霁月一阵娇嗔。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熟络之后,萧霁月忽然话锋一转,只见巧笑嫣然,美目盼兮,轻声道: “偶闻殿下旦日及冠,而今上元临近,不知可有闲暇与妹观灯?” 上元节,靖国最为隆重的节日之一。 此夜,靖国上下宵禁解除,让百姓通宵达旦地尽情狂欢。 大街小巷之间有龙舞凤歌,华灯彩烛,绚烂璀璨如同白昼。 灯谜酒令猜字游戏五花八门,美食糕点更是应有尽有,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还是无数才子佳人纷纷身着华裳彩服,携婢带奴,裹挟鹰犬纵横捭阖,他们或是寻欢作乐,或是寻偶探缘,亦或者勾引,呸,吸引俊杰淑女,以期续得良缘。 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乃是陷入青春懵懂的俊彦少女们,怀春出游,与伴侣欣赏这不夜之城。 夏侯淳心中一动,脑中掠过上元节的一切,稍作沉吟后,便颔首笑道:“佳人相邀,岂有回绝之理,何况霁月盛意耶?夏侯倍感荣幸!” 萧霁月嫣然一笑,娇羞绯红脸颊低垂,低若蚊音地道:“太子言重了。” 第二十三章 原来我也是修真大佬啊! 上元之夜,张灯结彩,百货琳琅满目,两侧楼阁鳞次栉比,水榭欢歌笑语。 街上履者如织,人头攒动,宛若潮水,人声鼎沸。 街里巷道间,叫卖吆喝招呼声声声不绝,嬉笑怒骂惊呼句句句不停。 太康设有东、西两市,喧哗嘈杂却秩序井然,有诸国商贩旅客在此贩金卖银、典物当宝以及香料盐茶交易等。 街边不时传来面红耳赤地争执声,引来四周围观后便有‘市役’调停纷争、制止吵闹,复归安然。 适时自东宫后门悄然走出四人,俊彦淑女并肩而行,恭奴婢女稍落两步,迈出冷清寂寥的东宫、穿过默然矗立的兴安门。 沿着巍峨高耸、富丽堂皇的赤红皇城与天地齐线的永昌坊一路直行,便汇入朱雀大街。 一路走来,这对玉人早已吸聚了明暗中无数道目光,除了男的丰神俊秀、气宇轩昂的卓然气质外,便是那长袖宽裳的锦袍姑娘了。 只见其款款而行,举止端庄,凝脂鹅颈高傲挺立,笔直纤背弯出少许弧度。 自皇城而出,非尊即贵,即便身侧并无凶神恶煞的侍卫护持,仍让不少泼皮无赖望而却步。 敢在皇城根下混饭吃,谁又不是长了七窍玲珑心?不曾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一般都活不过三两日,那些言情小说中的无脑流氓别处有,但太康没有。 能挨着皇城混的人,从来只有能人与聪明人,没有一个是傻子与庸人。 这两对主仆不是别人,自然是出宫赏灯观月的夏侯淳与萧霁月等四人了。 夏侯淳看似闲情逸致,萧霁月却看出他心不在焉,外间盛传靖帝闭关,让太子监国、萧妃听政。 但只有她知晓自家姑姑的厉害,不过半月功夫便掌控了大半朝堂,仅剩几只太子党还在角落里乱吠撕咬,似有不甘。 而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也在监国当日直接被架空,被她姑姑萧妃一纸令下敕封禁足。 而太子也不甘示弱,当即联络礼部尚书陈功、麒麟阁大学士张延寿以及侍御史关九思反扑,却被铁血镇压。 张延寿被踢出宰相之列,陈功更是凄惨,直接贬至朔州吃沙子,挂个刺史的空名头浑浑度日。 甚至令太子党浑身发冷的是,侍御史关九思去了一趟东宫后,便气急败坏地跑出。 临走之前还朝着东宫大门破口大骂,直言太子这个蠢货,竟敢要与萧妃争权夺利,简直不当人子。 东宫震怒,直接奏请处死关九思。 万宁宫闻疏后凤眼一扫,朱笔一挥便给这位耿直不阿的侍御史提了两个品阶,从六品下一举迈过五品门槛,成为大靖新任鸾台给事中,堪称根正苗红的帝国上层。 鸾台,乃是萧贵妃垂帘听政后,敕书门下省新改之名,给事中者,正五品上也。 《靖律》规定,给事中掌陪侍左右,分判省事。 凡百司奏抄,侍中审定,则先读而署之,以驳正违失。凡国之大狱,三司详决,若邢名不当,轻重或失,则援法例退而裁之。 萧妃看重关九思,无非其忠君耿介之名,以‘裁举刑名’之权诱其俯首称臣。 但夏侯淳获悉中书此决后,明为如丧考妣,实则心里乐开了花,暗笑你血赚,孤也不亏啊。 靖国朝廷中枢三省,鸾台门下省早就落入萧贵妃股掌之中;而西台中书省自不必说,乃萧元正之心头肉,谁抓谁死。 然而这位鸠占鹊巢的萧相却占着茅坑不拉屎,虽然手握中书大权,掌军令、度百揆、执大政却未佐天子。 所谓的‘缉熙帝载’更是一个笑话,唯有将‘统合天人’倒是发挥到极致。 不仅大肆培植党羽亲信,在靖国禁军、镇军以及边军悄悄安插人手,搜刮民脂民膏以豢养爪牙鹰犬、供奉军将,一直做的极其隐晦。 但百密一疏终究还是被人逮住,狠狠参了一本。 故其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唯有昌台尚书省一直为靖帝独掌,但奈何靖帝刚去,昔年隐患便悉数爆发,一片乱象。纷争不休,道一声‘八仙过招,群龙戏海’都不为过。 譬如那位坐观垂钓二十载的张宰辅,俯瞰靖国上下,手里还死死攥紧吏部,冷眼旁观朝局发展。 对于这位不怒自威的张首辅,夏侯淳一直心存敬畏,毕竟对方当年可是跟先帝太宗平起平坐的人物,其‘相权’几乎与当年的百年辅臣秦道夫一较高下。 夏侯淳微微眯眼,据老头子私下透漏,昔日夺嫡时这位便稳坐钓鱼台。 观风八面而不倒,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坐定阁中不放松,连他都无可奈何,堪称靖国廷臣中的‘不倒翁’。 也有一直韬光养晦的徐阁老近谨守着工部的一亩三分地,将其打造的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也不主动出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典范。 昔日的陈相,而今的礼部尚书陈功单就‘牝鸡司晨不合祖制’一言,率先戳破萧贵妃凤舞九天、独霸朝纲的熏心利欲,并将其‘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暴晒于光天化日之下。 那位从幕后走向台前的新任鸾台之主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据说事后万宁宫整整咆哮了三日。 但夏侯淳却对这类谣言嗤之以鼻,那位看似观道,实则修佛,安忍不动如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而这才是真正令夏侯淳不敢轻举妄动的缘由之一,不仅仅是他手中底牌孱弱,更是对手实在太强。 当然,现在也正是夏侯淳闷头发展搞建设的大好时机,一旦那位萧贵妃梳理好朝堂,便彻底没了他容身之地。 老头子一意孤行,前往天都峰后至今未归,靖国朝政大半堆于三省六部。 萧贵妃名为‘听政’,实则独揽大权;太子夏侯淳名为辅国,实则监宫,坐困愁城。 想到这里夏侯淳就忍不住骂娘,这死老头子为了一己私仇,抛下这偌大家业不管,跑去观礼掌教羽化飞升,还振振有词地说小爷若连如此大局就玩脱了,那就没资格当皇帝,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明明是自己手痒,还瞧不起我无法掌控大局,我才几天啊。 夏侯淳心中骂骂咧咧,愤愤不平,凛冽的寒风飕飕而来,钻进锦袍棉袄,刺入肌骨血肉,令身旁萧霁月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阿切~”。 夏侯淳瞥了一眼左顾右盼的刘文珍,暗骂你个死太监功底深厚,玄功护体,却忘了我们弱肉凡胎,抵挡不住这三九天气啊。 他下意识地脱下厚披风,裹在萧霁月身上,笑道:“寒冬未过,切忌阴寒入体。” 萧霁月含羞待放,不知是冻红还是羞红的脸颊莫名发烫,浅笑道:“兄长阳刚之气雄浑,武道气息绵长,玄功造化在我靖国更是首屈一指,妹妹自是不如。” 这话说的夏侯淳一愣一愣,他这才内视己身,嚯,原来我也是修道界的大佬啊! 凡境四重中,此身不知何时越过‘凡窍境’,臻至‘真气境’,而且距离第三重的‘清丹境’不过一步之遥。 夏侯淳心神恍惚,暗自喃喃道:“太子兄弟给我留了具好身体啊!” 第二十四章 杀人诛心 永昌坊非富即贵,尽皆权贵之家。 不过四人瞩目之地,却并非高门大户与深宅大院,反而是街坊小巷。 夏侯淳瞅了瞅,只见眼尖的萧霁月直接越过秦仁坊,落在更前方的天府坊。 他心中嘀咕,这些川府人家,竟然将馆子开到太康来了。 当即有一首打油诗自脑中掠过: 新津韭黄天下无,色如鹅黄三尺余。 东门彘肉更奇绝,肥美不减胡羊酥。 巴蜀自诩甲天下,烤肉腊干放点辣。这是‘和气熏肉铺’店外两侧悬挂的宣传招牌。 在其旁边,‘紫气东来’饭庄、‘庆隆堂’酒楼以及‘永康居’顶级酒店等等更是彩旗招展,揽客无数,吆喝声都快穿透皇城墙了。 夏侯淳知道这条街正是六部府衙内的都官郎中常去之地,也是太康城内有名的‘食客圣地’。 夏侯淳回神,轻咳一声后,大手一扬,杀气腾腾地带着萧霁月冲入天府坊。 本意只逛半个时辰,岂料两个时辰后,都未曾出来。 最后萧霁月足足逛了三圈自诩‘美食甲天下’的天府坊后,方才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嘴角油渍,还贴心地要给夏侯淳提议‘绅士是要帮淑女提拧东西的’。 夏侯淳眨巴眨巴,目光悄悄一瞥手中的大肘子,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萧霁月蓦地竖眉横眼:“你又来!” 刚才帮她拧的蜂蜜糕、酱牛肉就越拧越少,不一会儿就横空消失了。 这会居然还想偷吃,她直接轻哼一声,全然不顾淑女形象,抢过肘子,边走边啃。 忽而,她凑到一个街边名唤‘文秀斋’的点心铺,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老板,桂花炸糕、红枣雪花膏、玫瑰酥饼、葫芦果子.......各来半斤!” 夏侯淳目瞪口呆,回头看了看浑身挂满锦盒油纸包的刘文珍与侍女,下意识地道:“她几辈子没出过门了?” 提拧着十几样点心炸糕的萧霁月一把扔在夏侯淳身上,哼哼道:“本小姐天天出门,照样大杀四方!” 出宫之前,萧霁月还满脸矜持,连下个马车都要夏侯淳扶,可一到天府坊,她的‘本性’就展露无遗,不仅将自己带来的上千两银子挥霍一空,连夏侯淳、刘文珍的锦囊都给榨干了。 夏侯淳长长一叹,随即环视一周,人潮绵长,一眼望不到头。 越过天府坊,却是个风流才子们流连忘返之地。 常言食色性也,满足口腹之欲后,自然不能亏待自家兄弟。 如此,太康两大圣地便应运而生。 除了‘天府坊’外,便是太康神仙城‘招园坊’了。 招园坊并不叫招园,此坊本名‘永乐’,因‘招园’而被太康易名为‘招园坊’,而招园又名‘快活林’。 关于这招园嘛,那就可得值得说道说道了,夏侯淳下意识地咂巴咂巴绒毛小嘴唇,有些唏嘘不已。 世传招园专供上等歌姬,彼等的居处皆宽静优雅,至少三四厅,而且前后多植有奇异花卉;亦或有怪石盆池,雕经刻史,锦绣垂帘,茵塌帷幌。 而诸位歌姬也能文词,善谈吐,亦能平衡人物,应对有度,不卑不亢,堪称‘所交皆权贵,往来无白丁’,身皆绮纨织文、锦绣华裳。 非达官贵人与膏梁子弟不接,常年仆马繁盛,宴游崇侈。 除了彼等顶级‘谋策画计、文韬武略’的歌姬外,还有‘卖艺不卖身’的中等歌姬,其等同样色艺双全、丝竹管弦以及艳歌妙舞,尽皆精妙绝伦。 她们或被老鸨们倾力供养,以专伺富贵人家宴席或各大州府表演歌舞,或者陪侍楼中酒客,以供人寻欢作乐。 唔,确实是‘卖艺不卖身’。 毕竟,不花钱的能叫卖么? 这些歌姬艺伎们则居于天府坊外的壁月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青天白日修身养息,月上稍头则欢歌载舞,昼夜不休。 而下等歌姬们则散落在各大烟雨楼、胭脂阁中,彼等无一技之长,更是胸无点墨,只能靠那些风流才子搜肠刮肚挤出来的诗词歌赋。 唔,若有大文豪赏脸,那自然可以“一炮而红”了。 除此之外,没有才子光临,也没有缠绵悱恻的哀怨凄苦爱情故事,那就只有靠美色娱人了。 她们常敷粉施面,浓妆艳抹,疏眉淡描,以便倚窗临门,招绣甩巾了。 而且昼夜不息,常日笑面迎客,扮作娇羞,欲拒还迎状,口呼‘恩客常来,大爷里边请’之语。 至于最次的循街倚墙,独立昏暗街头之流,就不多赘述了,不值一提。 这时对天府坊垂涎三尺的萧霁月瞅了瞅夏侯淳,顺着目光跃过二坊,落在最外的那片莺莺燕燕汇聚之地,她顿时脸色一红,轻啐一口。 娘说得对,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紫云苑,皇家会所,达官贵人集会之地。 不过而今成为夏侯氏族俊彦子弟汇聚之地,今日便有两位核心人物大驾光临。 为首之人临轩而立,冷峻目光与楼外喧哗热闹灯火盛宴格格不入,他冷眼旁观,如同出世之人。 身后传来急迫脚步声,步入此间后,下意识放慢脚步,继而磕头纳拜,恭声道:“见过二殿下”。 那人头也不回,“掌嘴!” 紫云苑主当即醒悟,暗骂自己一声,这位最忌别人唤其‘二殿下’。 他啪地抽了自己三个耳光后,这才低声道:“卑职见过殿下。” 那位皇子幽幽地道:“都准备好了么?” 紫云苑主腆着脸笑道:“三条人命,足以让那位身败名裂。” 那人摆了摆手:“下去吧。” 紫云苑主躬身而退。 那位殿下俯瞰下方人潮涌动,嘴角噙笑,喃喃自语地道:“我的好哥哥,你还真是命大啊,杀一次不够,还要我动手第二次。” 他嘿了一声后,转身就走。 只是嘴里还嘀咕道:“什么狗屁的的天命之人,老子不信这些。” “皇位,本来就是我的。” .................. 匆匆绕过招园坊,却阴差阳错的撞入壁月坊。 夏侯淳无奈地看着萧霁月,“我说霁月妹妹,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从戌时逛到亥时,足足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连他这个修道人的脚都酸了。 一马当先的萧霁月回头瞅瞅有气无力,又强颜欢笑的自家侍女,再看看脸色微苦的刘文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哈哈哈,这个,这个上元节果然很热闹哈,居然不知不觉逛了这么久了。” 说着她忽然眸光一亮,“咦,灯会,亥时马上过了,那岂不是说子夜圆月快到了。” 噗通一声,她的侍女直接两眼无神地瘫软在地,喃喃自语地道:“小姐,我撑不住了。” 萧霁月有些小尴尬,歉意地吐了吐香舌,将自家侍女扶起后,瞅见旁边正聚拢一堆人,她连忙拽着侍女与夏侯淳靠拢。 只听“一箭穿心,打一字。” 有位才子悠悠散开画扇,不屑地道:“必。” “二龙分守,一隐一现。猜两字。” 萧霁月兴奋地叫:“这个我知道,是宠辱不惊的宠辱!” 众人回头,目光一亮。 哟呵,原来是位小娘子啊。 摊主是个山羊胡,捋了捋须后,点点头,笑呵呵递出一个绘有‘鸳鸯戏水’的小锦纸灯笼。 那才子愤愤不平地道:“为何我也猜中了,没有赠品。” 摊主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因为人家成双入对,而你只是寡家孤人,不值得赠送礼物。” 观众倒吸一口冷气,这摊主好狠。 简直是杀人诛心!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第二十五章 有杀气! 壁月坊外某条临街巷道之中,幽深冷寂,阴暗潮湿,蟑蚁横行。 一栋经年不修的衰败楼阁默然矗立。 楼中熏烟弥漫,悬梁绕顶,药香刺鼻。 “咳咳。” 发霉烂褥榻上,传来一道虚弱轻咳声,观其孱弱灰败模样,俨然沉疴已久,若非心脏咚咚跳动声传出,真怀疑其行将不就,命不久矣。 踏踏声传来,褥榻之上那人眼缝儿微睁,似梦似醒。 一道仆役装扮的长须中年自迷雾中走来,在床榻前站定,他目光幽幽,袖子一抖,甩出一枚画卷后,轻声自语地道:“杀了此人。” 病痨鬼缓缓侧头,继而瞳孔猝然一缩,心脏为都为之一窒。 沉寂良久后,烟雾缭绕的霉屋中,忽然响起一道嘿然之声:“要造反了?” 那仆役面无表情,徐徐言道:“这个活,接还是不接?” 病痨鬼目光在其人脸上打了个转,艰难挤出一丝笑容:“三枚婴丹。” 婴丹者,可助修道人突破清丹境,迈入炼婴境。 数遍整个太康,都找不出几枚。 仆役眼神凌厉,似未曾料到这病痨鬼竟敢狮子大开口,他阴恻恻地道:“你就不怕有命拿,没命享么?” 病痨鬼呼出一口浊气,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道:“浮游杀人,向来价格公道。” 话不多说,你愿给,我就敢杀! 仆役脸上阴晴不定,眼中抹过一缕隐晦的杀意。 但最终还是恢复漠然,阴声道:“先予你一枚,杀了此人后,提头来拿剩余两枚。” 病痨鬼俨然知晓规矩,“可。” 仆役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一枚檀木盒嗖地自迷雾中迸出,病痨鬼忽然起身,眼疾手快地将木盒接住,啪地打开一看。 一枚黄豆大小的圆滚滚金色丹药正静躺在内。 他目光炙热,却并未当即吞下,重新封印后,收入囊中。 再端坐起,拾起画卷,瞅了瞅画中人。 不是靖国太子夏侯淳,又是谁。 画像右侧,悬诗两句:“天家贵人半膝席,斩首穴胸何复惜。” 病痨鬼眼帘一颤,吸了吸气,喃喃自语地道:“这些皇室子弟啊,杀起手足兄弟来,手段一个比一个狠。不过杀太子这个活,确实不好干呐。” 旋即他一番收拾之后,竟动如狡兔行如游龙的蜿蜒而下,无丝毫灵气波动,更是悄无生息。 鼻子轻轻嗅了嗅后,便寻了个方向,消失在人潮之中。 若有街坊邻居瞧见这一幕,定会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该死的病痨鬼,竟坑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 壁月坊,灯谜摊儿。 萧霁月喜滋滋地收下锦灯笼。 她兴致勃勃地瞅着老摊主,急吼吼地道:“老板老板,下一个猜什么?” 山羊胡狡黠一笑,轻咳两声,“接下来,不猜字谜了,改念诗词!” 他指了指旁侧一枚泛着洁白弱光的瑕疵白玉,“接下五句,便得此玉也。” 有位附庸风雅地骚包青年,不屑地道:“什么破玉,值得老子耗费五句名作?” 有人附议,半是试探半是讥讽地道:“不错,还五句?莫非你这块破玉有何玄妙不成?” 老摊主嘿嘿一笑,咂咂嘴后,嚷嚷道:“听好了!” “‘锦衾香馥郁’的下联是什么?” 众人微微颦眉,咕哝道什么破诗词,听都听过,然而萧霁月哼哼两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槛竹敲寒玉!” 她得意地道:“这是前朝某个蔡姓官人的《鸳鸯枕上云堆绿》”。 诗很偏,少有流传,但她却正好知晓。 在四周观众惊奇之下,老摊主颔首笑道:“不错。” “真猜对了?看来有两下子。” 有位女子嫉妒萧霁月,瞅了瞅夏侯淳后,故意地高声道:“也有可能是蒙的,谁知道呢。” 其同伴早就被萧霁月迷的神魂颠倒,当即不悦地道:“你蒙一句试试?” 那女子当即竖眉:“你!” 老摊主抚须后,继续笑道:“‘低低趁凉飞去’的前联?” “鸳鸯拂破苹花影!”萧霁月志得意满地道。 老摊主悠悠地道:“雄雌两两镇相随的前联?” 萧霁月修眉一挑:“水宿云飞无定期”。 这个老家伙,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她瞅了瞅夏侯淳,只见他微微皱眉。 老摊主似有耳朵一颤,忽然展颜一笑,点头之后,对着夏侯淳笑道:“佳人在侧,公子可有游猎渭城,一展雄风乎?” 夏侯淳瞳孔一猝,抓起萧霁月的手臂便走。 萧霁月惊呼一声,大喊道:“我的玉佩!” 摊主撑开人群,“接着!” 说着将那枚玉佩扔给萧霁月,她眉开眼笑,扬呼道:“多谢摊主。” 两人随即消失于人群。 适时,一个乞丐自摊边隐匿于人群。 老摊主凝视着乞丐离去,心中松了口气,旋即暗自嘀咕道,三教九流居然都齐聚太康了,还真是鱼龙混杂,不甚太平呐。 他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九琉之一。 另一边,刘文珍被夏侯淳凝重面孔搞慌了,紧张地道:“公子,可是那摊主有问题?” 萧霁月同样不满他自作主张,轻哼道:“怎么,见我猜字赢得锦灯和宝玉,不服气啊?不服气你直说啊,咱们单挑啊!” 夏侯淳不答,只问道:“将军猎渭城的前一句是什么?” 萧霁月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道:“风劲角弓鸣呐。” 她继续嘟囔道:“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俄而,她倒吸口气,眸子瞪大:“你是说,有人要杀我们?” 耳畔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四周摩肩接踵,夏侯淳眼神一沉,嘿然一声:“不,是已经在杀了!” 刘文珍脸色难看,惭愧道:“奴婢该死,是奴婢失察!” 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杀气! 夏侯淳一把撤掉萧霁月身上披风,顺手牵羊一件朴素麻衣,对着刘文珍低沉道:“分开走!” 刘文珍面容凝重,摇头道:“不,公子安危不容有失,奴婢岂能擅离职守?” 夏侯淳一想也是,来人实力不知、身份不知、手段修为更是一概不知,这个时候不能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道幽芒自他耳畔掠过。 同时,一道清脆碎裂声响起。 萧霁月惊呼一声,跌落在夏侯淳怀中。 原来方才那枚从灯谜摊赢来的瑕疵残玉救了她们一命。 刘文珍身形一闪而逝,一道血光飞溅。 “杀人呐!!”一道惊慌失措的高亢声音忽然响起。 人群当即炸了锅似向外逃。 夏侯淳死死攥紧萧霁月的手,萧霁月也蜷缩在其怀中。 他抿嘴不言,额上冷汗微冒。 一身雄厚法力在体内激荡,却愣是没有用武之地。 老子才来这个世界几天啊,又是抄家又是被刺,太特么危险了。 忽而,他目光一凝,落在一个藏在人群中的乞丐身上。 只见对方咧嘴一笑,一个人影一晃,便再次消失不见。 杀手! 夏侯淳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有人雇佣杀人,来取他项上人头! 第二十六章 以伤换命 浮光掠影之间,人仰马翻之际,夏侯淳运气沉喝道:“何方宵小,安敢犯禁?” 咻地一声。 夏侯淳鬓角乌丝拦腰被斩,冷汗沁沁外冒,他近乎本能扭曲后仰,撞倒四周惊慌失措的人群。 “公子速走!”刘文珍肝胆欲裂,疾呼一声后,雄浑真气浩荡而出,寻了个方向,蓦然轰出,闷哼声传来,也牵连了不少无辜。 “刘公公好本事!”一道阴恻恻声音传来。 夏侯淳脸色阴沉似水,对方知晓他真实身份,俨然有备而来。 怀中萧霁月瑟瑟发抖,她毕竟只是豆蔻少女,常年待字闺中,怎见如此血腥袭杀。 稍加安抚之后,夏侯淳毫不犹豫将她推入人群,脸上作出嫌弃神情,不耐烦地道:“哪来的贱民,滚一边儿去。” 被人潮淹没的萧霁月泪眼娑婆,她知道夏侯淳故意支走她,以身为饵吸引杀手。 她不顾四周慌乱人群踩踏,毅然冲向夏侯淳,却被其瞪眼制止。 旋即他口中大笑一声,“好胆!知晓本宫是何人还敢出手,看来阁下不是三教便是九流中人了。” 他朗声大笑时,身形高高一跃,极其显眼地越过坊墙,朝着偏僻巷道掠去。 暗中嘿然一声,一道黑风闪逝,刘文珍似有所察,厉喝道:“找到你了!” 飞遁中夏侯淳脸色一变,狂呼道:“穷寇莫追。” 然而话音未落,刘文珍便被引开,夏侯淳脸色难看,暗骂该死,这俨然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暗中传来戏谑声:“我的太子殿下,现在还有人来救你么?” 夏侯淳环视一周,此刻已被三道身影包围,已成必死之局,即将被瓮中捉鳖也。 他洒然一笑,甩袖道:“三位半步清丹,一位清丹中境,倒是好大的手笔啊!” 杀他一个被架空的傀儡太子,还动用修道之人,幕后黑手俨然不是朝堂中人。 实际上当夏侯淳被刺杀的消息迅速传开时,那位紫云苑主人便果断撤出人手,并将事先准备的数具尸体销毁。 同时请示那位二殿下后,直接派出三位半步清丹供奉,与那暗中杀手,联手袭杀夏侯淳。 两大势力联手,谅他夏侯淳有九条命也插翅难飞,在劫难逃。 夏侯淳心神不断下沉,他在朝堂之上借助太子身份睥睨四方,以及背靠靖帝狐假虎威,但一入修道界,便弄的灰头土脸,甚至生死一线。 终究还是实力为本啊。 夏侯淳吸了吸气后,逡巡四周,三位蒙面杀手气息浑然一体,却与先前那位乞丐截然不同,俨然分属两大阵营,但东家不一,目的却是一样。 只要斩了夏侯淳的人头,赏格也能对半分。 故而那些动辄使出离间计啊,或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等狗血情节不是没有,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没那么傻。 若真有,也只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把戏,顶多再算上正手持弹弓守株待兔的诡谲猎人。 “杀!”一道凛冽声音从天而降,三道气息迅疾扑来。 夏侯淳神色疯狂,咧嘴一笑,狩猎? 老子纵横靖国朝堂上下,岂能被尔等蝼蚁咬死! 他口中长啸一声,尽起浑身法力,不管不顾地逮住一位杀手,就是猛然捶下。 噗地一声,身后护体软甲被戳破;身侧肘腋被一道闪着刺骨幽光利剑贯穿,其人手段阴狠歹毒,竟将夏侯淳动脉挑破。 猩红血液浸染锦袍,披头散发的夏侯淳如同疯狂,乱拳砸下,全身修为倾力喷泄而出,竟将身前杀手胸口砸得凹陷坍塌。 其人一脸不敢置信,死不瞑目之状,似乎想不通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太子缘何有如此爆发力。 然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夏侯淳背后一凉。 在这瞬息之间,他一共挥了十五拳,背后杀手同样刺出三十剑。 前二十戳破夏侯淳软甲,后九剑挑破其体内修为防御,最后一剑立功,给他来了个大满贯。 “殿下!!!”一道凄厉嘶吼声传来,刘文珍察知中计,当即回返,却被那杀手纠缠,如同附骨之蛆难以甩脱。 他也是个狠人,转念之间便以废掉一只手臂为代价,将那病痨鬼装扮的乞丐重伤,旋即调转马头,回援夏侯淳。 入目所见之景,正是夏侯淳被长剑贯入,戳了透心凉的一幕。 震怒之下,浩大气机直接震飞三位杀手,一人当场毙命,两人颓然跌倒,他们相视一眼后,极其不甘地道:“撤!” 然而,一道冰冷声音响起:“想走?你们问过本宫了么?” 只见夏侯淳直接封住前后创口,摁住肘腋动脉伤口,纵身一跃,掌风呼啸之间,便擒住那在背后给了他一剑的杀手。 在其骇然之下,啪地一声,一掌震碎其天灵盖,五脏六腑悉数搅碎,在其身旁杀手头皮发麻之际,夏侯淳直接伸手探入其心脏。 狠狠一抓,便将其心脏掏出,在其眼神灰败之下,砰地捏碎。 最后,目光一抬,落在那个被刘文珍重伤的病痨鬼身上。 其人倒吸口气,身形毫不犹豫地转身掠走。 “拦下他!”夏侯淳漠然吩咐道。 刘文珍身形一纵,呼啸而去,一阵噼里啪啦震荡之后,方才将气息萎靡的病痨鬼抓来。 砰地一声,将其一摊烂泥的病痨鬼扔下。 其人惨然一笑:“都说靖国太子金玉之外败絮其中,今日看来,谣言误我啊!” 夏侯淳缓缓靠近,面无表情地道:“蝼蛄杀手?” 来此仙侠世界数月,夏侯淳看似忙于党争,可忙里偷闲,对于此方世界的了解却从未停止。 别的不敢说,但他知道仅在靖国内,便是牛鬼神蛇一大堆,魑魅魍魉更是不计其数。 抛去端居天都的道门玄宗外,修道界至少有十大顶级势力在角逐‘榜眼’、‘探花’席位。 而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蝼蛄’便是最有力竞争者! 这几个月夏侯淳一直深居浅出,少有露面,故而从未跟蝼蛄打过交道,但料想彼等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在皇城脚下行刺杀之举。 可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个世界修道人的嚣张气焰! 太子又如何,照杀不误! 病痨鬼森然一笑:“蝼蛄杀人,不死不休!” 夏侯淳轻轻点头:“有朝一日,本宫定亲往蝼蛄,会一会三位‘灵皇’!” 灵皇者,蝼蛄魁首也。 他目光一垂,落在病痨鬼身上,轻声道:“告诉本宫,是谁雇佣的你们?”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病痨鬼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夏侯淳:“放我走,便告诉你。” 夏侯淳慨然一叹,失望地摇头道:“那这生意就没法谈了”。 他起身后,摆手道:“杀了吧”。 病痨鬼呼吸一窒,脸色微变,正迟疑间,一道幽光落下,其人便身首分离。 他压根儿就没想放对方走。 第二十七章 反扑终至! 夏侯淳刚杀病痨鬼,四周轻微碎步声迅疾临近,他目光一凌,只见三道锦袍身影各自带伤前来,身份不同,姿态自然不一。 左侧之人笼罩盘金彩绣四爪蟒袍,袍上有苍龙瞪目,龙睛硕大,腾云驾雾,睥睨苍穹,赫然正是绣衣使。 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也有靖国重臣权贵身穿五爪龙衣,但称为“蟒龙”,纵观整个靖国上下,唯秉笔大太监陈招寺一人尔。 来人蟒袍虽仅有四爪,却足以震动禁中,非靖帝腹心不敢袭,故见太子而不跪,姿态不卑不亢。 中间那位则身裹湛蓝宫衣,服绣青碧朝天鸾,展翅翱翔,作势欲飞;其人更是发髻高耸,波澜起伏,俨然宫中女眷。 其人敛眉低目,看似恭顺,实则肌体紧绷,随时蓄势待发。 不过夏侯淳目光一闪后,瞥向右侧跪地之人,直接抬脚踹倒,其人一身龙鱼服,乌发黑袍白面容,神色恭谨,垂头沉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飞鱼身圆,长丈余,翼如胡蝉,龙头鱼身,因其喻意‘鲤鱼跃龙门’,故为黑袍卫专供标服。 夏侯淳目光阴沉,冷语吐出:“黑袍卫隶属镇魔狱,有刺探、缉查之权,你等巡察京都多年,值此上元佳节,竟让宵小渗透如此地步,你死不足惜!” 青鸾卫隶属万宁宫,绣衣使大半实力被靖帝抽调离都,故而整个太康只有黑袍卫巡察四方,故而力有不逮。 而眼前之人正是黑袍卫指挥使林化,乃是太子嫡系。 但夏侯淳依旧震怒,落在那个绣衣使身上,厉声道: “自家老巢被人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你们绣衣使莫非也是吃干饭的?” 其人名唤董晋,本属御马监某个小宫奴,乃靖帝为太子时的属官,按理说有从龙之功当可平步青云。 奈何此人滑不溜秋,多次陷入危机却晃而不倒,马步扎的足以与‘不倒翁’张阁老媲美。 不过而今内廷二十四监皆被秉笔太监陈招寺掌控,董晋、刘文珍等人也算其人徒子徒孙。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而今陈招寺随靖帝离都,刘文珍伺候夏侯淳,眼前这位董晋似有向万宁宫靠拢之意。 据刘文珍所透漏,此人内心狡诈,心机城府颇深,手段毒辣而狠厉,且似与其有怨。 夏侯淳心中嘿然一声,难怪刘文珍被靖帝‘擢升’至东宫,这位董监丞却便明贬暗升,调入绣衣使。 听到太子斥责,董晋垂目言道:“回禀殿下,非绣衣不力,实乃今夜有歹徒突袭刑狱,致使罪囚张丞恩被杀,前羽林军统领杨忠被劫。” “什么?”夏侯淳霍然色变,张丞恩被杀、杨忠被劫? 他心中掀起巨浪,继而急声问道:“卫侍郎如何?” 董晋抬头看了眼夏侯淳,目光一闪后,回道:“罪囚卫伯玉畏罪自裁。” 嗡地一声,夏侯淳身形一晃,继而恨声道:“好手段,好手段啊!” 旋即他直接甩袖而走,身后刘文珍与董晋悄然对视,俄而便漠然移开,林化乖乖尾随其后。 出了偏巷,夏侯淳身形踉跄,黑暗袭来,在刘文珍、林化惊呼中,瘫软在地。 “殿下!!” .......... 重重巡护禁宫之中,东宫如临大敌,掖庭一片冷寂。 唯有太极殿喧哗一片。 而今靖帝不在,政务落在几位宰相身上。 自夏侯淳昏迷后,廷议之人越发暴躁。 帝党、萧党攻讦不断,萧党指责太子擅自出宫,置帝国基业不顾,不堪重任。 帝党则怒其授意宵小刺杀储君,并以‘祸乱靖国安危’之罪扣下。 双方你来我往足足争执了半日,还是垂帘听政的萧贵妃善解人意地提了一句‘太子尚幼,顽劣可宥’之语止戈罢战。 但争端已下,朝野共知,同时‘太子不堪重任’之语在整个太康都闹得沸沸扬扬,喧嚣日上。 或是有心或是无意间,太子夏侯淳恐难付重托竟成朝野共识。 紧接着又传出刑部大牢被人劫狱,前东宫太监张丞恩被杀人灭口。 太子庶舅杨忠更是凭空消失,甚至那得罪太子的卫伯玉更是‘畏罪自杀’! 无疑使得原本沉寂下去的‘太子贼心未死’之语,竟再次萦绕太康百姓耳畔。 不管如何,有此黑历史在先,复又卷入扑朔迷离的‘卫伯玉自杀案’,终使夏侯淳声望跌至最低点。 而就在这时,兵部掌印郎章万育、太常寺卿柳牧与兰台令史周文濮三人,联同朝议郎、赤匦令刁玮以‘滥杀平民、私诱良家子’之罪,奏议废除夏侯淳太子之位。 并以‘谋逆案’、‘卫侍郎被杀案’以及‘私通娘家妇女’等罪牵而引之,朝野震动,民沸难止。 东宫之中,气氛压抑凝滞,婢女侍卫眉目传意,寝殿内咳嗽声断断续续,仿若命不久矣。 刘文珍匍匐在地,垂头低沉道:“随后贵妃以‘太子罔顾国体,私自出禁,令上下不安’为由,罚殿下禁足三月,至于废除太子疏议,则留中未发。” 榻上夏侯淳端坐盘膝,闭眼淡声道:“继续说”。 刘文珍有些不忍,下意识地提醒道:“殿下缘何不请张大学士、陈相他们为您揽势,平白无故被人泼了涨水不说,反而任由其污蔑?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殿下若任由彼等肆意猖狂,后果恐会不堪设想。” 暂时止住调息,夏侯淳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刘文珍后,沉默片刻后,徐徐言道:“张相如何说的?” 刘文珍回忆了片刻后,摇头道:“张相自始自终都未发一言。” 夏侯淳轻嗯了一声,看着刘文珍仍未离去,微微挑眉:“还有何事?” 刘文珍迟疑了一下,头皮发麻地道:“大宗正,今晨递了辞呈。” 殿中死寂一片。 大宗正夏侯濂代表了整个夏侯氏的利益。 这位辞官,不仅意味着夏侯氏失去了对朝政的绝对掌控,更意味着夏侯氏国祚岌岌可危。 夏侯淳缄默无语。 玄宗反扑终于来了。 只是可惜了卫伯玉。 他微微抬眼,目光深沉而幽邃。 只是,靖帝真的毫无准备么? 还有,他夏侯淳还没死呢! 第二十八章 太子不能废,可镇边! 刘文珍小心地问道:“殿下,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宫现在树倒猢狲散,你不跑么?” 太子失势已成必然,在靖国与玄宗斗法的大局之下,夏侯淳不过一只微渺蝼蚁,更勿论而今靖帝亲上天都峰,他再无法狐假虎威,如同被人剥开甲壳,不着片缕。 刘文珍笑了笑,道:“奴婢虽是一条狗,但也知忠孝二字。” 他凝视夏侯淳,认真地道:“只要殿下不嫌弃奴婢,文珍愿誓死效忠主子,九死无悔!” 夏侯淳动容,敛笑之后,沉默少许,旋即漠然摆手道:“你走吧,本宫不需要你效忠!” 刘文珍扯开服裳,噗通跪地,掷地有声地道:“殿下若担心牵连奴婢,不若此刻便杀了奴才。” 他咧嘴一笑:“做狗的,从来只有为主子而死,何曾听闻弃主而去。” 夏侯淳心中一叹,下了榻,将刘文珍扶起,他有些受宠若惊,“殿,殿下这是做甚,奴才当不起。” 夏侯淳笑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本宫有你一人,可抵千军!” 刘文珍,性忠强,识义理,持节忠君,三十载不移。 夏侯淳慨然道:“也罢,而今山雨欲来,本宫也并非坐以待毙,你去请昭阳过来吧。” 昭阳公主闺名夏侯婧,乃靖帝嫔妃所生,素来与夏侯淳相善。 昔日住在公主府凤阳阁,去年被封昭阳,特赐昭阳宫,而今在南书房、昭阳宫两头跑,算是个大忙人。 刘文珍精神一振,哎了一声后,一溜烟儿地跑出。 半个时辰后,一道嚷嚷声自寝宫外传来。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你完了你完了,我听说他们都在商议废了你,你居然还在睡。”未见其人,却闻其声。 夏侯淳顿时一噎,心虚地摸鼻之后,轻咳一声,循着脑中记忆应付这位的方式,朗声大笑: “我的小昭阳,你终于舍得来看你太子哥哥了。” 嗖地一声,一袭火红石榴裙小身影迅速奔袭而来,颇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夏侯淳眼皮一跳,听说自家两次昏迷后,这个小妮子来看过他,只是碍于礼仪,未曾久留。 今闻太子主动相邀,毫不犹豫地冲出南书房,在白胡老夫子吹胡子瞪眼中快马加鞭而来。 倏然冲入寝殿,这个十二三岁的小萝莉便撞入夏侯淳怀中,她哎呀一声,两人一个胸口阵痛,咳嗽连连。 一个揉额抹泪,恼怒不已地道:“太子哥哥你也不小心点,把你撞坏了没事儿,弄坏了我的发髻可就出大事儿了。” 气得夏侯淳刚刚息怒的无名之火噌地蹿了上来,捏着那个圆嘟嘟的粉颊就不松手,“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哎呀哎呀,太子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是婧儿不好。”夏侯婧当即告饶,泪眼娑婆。 夏侯淳哼哼两声,使劲揉了揉她的包子头,揉得那叫一个排山倒海、七上八下啊,“哥!!!” 眼看夏侯婧凶眼瞪来,夏侯淳心虚地收回手,干笑道:“哈哈哈,婧儿你终于来了可想死你太子哥哥了。” 夏侯婧背着手绕着夏侯淳走了几圈后,狐疑地看着他:“不是说你受伤了么?怎么感觉生龙活虎的,你不会是装的吧?”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轻咳一声后,给了刘文珍一个眼神,对方会意,悄然行至门外,掩门退出。 他目光稍显郑重,凝视夏侯婧,只见其凝脂妍容之下白里透红。 在浓浓的胶原蛋白映衬下,仿若七八岁的稚嫩美少女,眸光忽闪忽闪,任谁都会被勾魂夺魄,神魂颠倒。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叹一声后,温声道:“婧儿,这次太子哥哥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夏侯婧歪着头沉思,睫毛闪烁几下后,认真问道:“可是要我跟萧姨娘求情?” 求情?这根本不是求情能解决的事儿。 他摇头道:“不,我要你带我去见张相一面!” 夏侯婧杏眼瞪大,一脸不敢置信:“你咋知道我跟张姐姐好上了嘞?” 夏侯淳捂脸,自家这个妹子太傻,不,是太单纯了。 不忍欺骗她啊。 夏侯淳温纯一笑,滑了滑对方小鼻梁:“这难道不是婧儿偷偷告诉我的么?” 嗯?夏侯婧迷糊了。 我咋个时候告诉太子锅锅的哦。 夏侯淳防备她钻牛角尖,连忙催促道:“快走快走,晚了你太子哥哥的头衔不保!” 夏侯婧肃然点头,小手一会,霸气十足地朝外面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去张姐姐那里,告诉她太子哥哥醒了!” 殿外当即传来恭诺声。 出门之前,夏侯淳微微眯眼,给刘文珍吩咐一声,“给天穹阁丘阁主传个讯,就说侄儿欲说服张相助我一臂之力。” 刘文珍心领神会,恭声道:“殿下放心,奴婢定将话语送到。” .......... 翌日。 雄鸡翘角司晨,时官执筹报晓,衣官穿戴衮袍,九天阊阖轻启。 辰时,靖国衣冠拜冠冕,百官朝见垂帘人。 公鸭声恰当出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夏侯黎有奏!”一道身穿五爪蟒袍中年徐徐出列。 靖国律,亲王可袭五爪蟒袍,仅次于五龙皇袍,喻意‘与天同寿,与国同休’;嗣子亦可世袭罔替。 一道清冷声音自垂帘之后传出:“准奏”。 只闻夏侯黎俯身一拜:“臣黎闻太子夏侯淳者,品性桀骜,乖戾难近,且其鲜习文治,不修功德,反致祸乱,实非储君之选也。 更兼有忤逆犯上之举,今有通敌寻奸之行,遑论太子,虽皇子亦不为也。 今臣并新任兵部主事章万育、宗正寺少卿柳牧、新任兰台令周文濮、新任谏匦副使刁玮以及太康令曹思勋等九人,恭请圣人废除夏侯淳太子之位,以肃朝纲,靖乱安宁。” 垂帘之后,头戴凤冠霞帔的妇人气质雍容,浑体华裳,俨然贵不可言。 她眸光一抬,视线透过垂帘,直抵丹陛之下,檀口轻启,声音字正腔圆:“太子者,储君也。怎可以私欲乱我法度?” 众人心神一跳,不少人目光跳跃,兴奋振动,暗道果然来了。 萧贵妃眸中悄然掠过一丝幽邃,落在那道垂拱帝国二十载的磐石身影之上,贝齿叮铃,幽幽地道:“不知张相以为如何?” 殿中目光齐唰唰地瞟了过来,凝神瞩目,侧耳倾听。 这是萧妃主政后,首次以帝王之礼,训问张首辅。 这也是靖帝缺位、太子被禁后,萧党首次将矛头落在这位靖国第一辅臣身上! 不少人目光闪烁,暗自揣测,也不知这位威隆二十载的张阁老能否扛起帝党的大旗。 如此,在百官翘首以待之下,靖国第一辅臣张江陵发声了。 他微微抬目,视线掠过帷幕,直抵那道贵人身上。 贵人呼吸一滞,似有戒备。 然而张江陵瞟掠一眼后,便缓缓移开,如同万年深渊般古井无波。 旋即,目光掠过夏侯黎,其人神色不自然,颇似心虚。 一道徐徐声音在殿中响起: “夏侯氏,乃靖国之本,太子既为靖国储君,理当以死殉国,岂可圈禁宫垣,沉迷于妓娱游乐?” “靖国律,帝王死社稷,太子震边陲。” 其人声音不急不缓,如同煌煌军阵般,徐徐向前。 平淡的如潺潺流水,恰似高山瀑布般隐藏雷霆之威,又若汪洋恣意般潜流暗涌,令太极殿衮衮诸公神色各异,廷臣们都为之缄默。 张江陵转过身来,在廷臣悚然一惊之中,杵剑于身前,目光一抬,淡声道: “故而,中枢以为,太子夏侯淳当镇军御寇,为国而死!” 中书令萧元正霍然抬首,目光冷冽。 然而,紧接着,让他浑身冰冷的一幕出现了。 前礼部尚书陈功、工部尚书宋京、吏部尚书卫微仲、户部尚书古朴、兵部尚书文时泰、新任刑部尚书包佑正等六部尚书齐齐俯身一拜: “臣等附议!” 麒麟阁大学士、中枢次辅徐晟并副相沈文、前大学士张延寿垂首道: “老臣附议!” 俄而,六部四成侍郎、泰半廷臣肃然敛容,齐齐俯身一拜: “臣等附议!” 垂帘之后,萧贵妃凤眼一缩,呼吸一窒,贵体霎时一僵。 在廷臣俯身之后,她仿若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威压扑面而来。 这,便是靖国两朝三代第一辅臣之威。 垂帘之后,贵人沉默良久后,方才缓缓吐出一字: “可。” 与此同时,东宫之中,夏侯淳微微抬眼,慨然道: “剑履上殿,参拜不名,靖国上下,唯两人尔。” 第二十九章 以情说相国 颁政坊,位于皇城西侧,为布政坊所掩。 夕阳斜挂,彩霞齐天,太康浑体金灿,落日余晖普照深宅大院,毗邻的萧府笙箫不绝,相府中蟋鸣蛙叫,似有筝声琴音飘荡而出,偶有箫竹管弦琵琶掺杂其中。 唯有张府,幽静安宁,如同雄狮打盹,似睁似闭。 时间回溯,倒回昨日。 沓沓声沿街而至,一辆锦幛马车停在张相府邸之外。 眼尖门房俯身恭迎,吆喝靖帝亲赐侍卫护持公主鸾驾入府。 端着公主范儿的夏侯婧轻咳目不斜视,徐徐言道:“带本宫去秀月阁。” 秋月之下有秀月,秀月之内藏明月。 张相小女名唤明月,适时待字闺中,少有外出,不过公主时常造访,算是闺房蜜友。 藏身夏侯婧身后的小厮随意环视一周后,轻声道:“婧儿,带我去找张相。” 凤钗鸾帔盖顶的夏侯婧置若罔闻,却在张府小厮指引下,于廊腰缦回的亭台楼阁间拐了个弯,在仆役脸色微变中,奔向张府书房。 门房头皮发麻,这位小主要做甚?他当即赔着笑脸拦住夏侯婧,屈身恭声道: “殿下殿下,这是去老爷书房的路,去小姐闺房的路在那边呢。” 夏侯婧叱眉喝道:“放肆!本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个狗奴才莫非敢阻我不成?滚开!” 门房身子一抖,这些贵人出了名的难伺候,他苦着脸侧开身子,声若蚊音地呐呐道:“奴,奴才并无此意。” 夏侯淳瞅了瞅,外人曾言自家妹子彪悍,除了靖帝、萧妃外,少有人压得住她,此言果不虚啊。 夏侯婧轻哼一声,旋即长驱直入,杀至一座简朴房舍前。 尚未靠近,夏侯淳止住夏侯婧,揉了揉包子头,温声笑道:“婧儿你去找你张姐姐吧。” 夏侯婧瘪嘴道:“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吃干抹净后就拍屁股走人,太子哥哥你变了!” 夏侯淳顿时一噎,额上黑线密布,拧了拧小妮子柔软耳坠,“你这个小妮子说什么呢,反了天了,还有你从哪儿学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侯婧轻哼一声,对着临窗老人嗷了一嗓子:“张爷爷,有人找你麻烦来了。” 嚎完之后,立马挣脱夏侯淳,嗖地一声,便夺命而逃。 气得夏侯淳七窍生烟,这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门房与仆役脸色惶恐,朝着老人解释道:“奴才该死,竟让此人惊扰老爷,这就将其轰出去。” 老人抬眼看来后,随口吩咐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他放下狼豪,置于檀木案几的青瓷笔洗之上,语气一顿:“不可将公主到访之事传出,以免引来非议。” 门房应了一声,瞥了一眼夏侯淳后,便躬身退下了。 夏侯淳朝着老人躬身一拜:“小子冒昧前来,还望张爷爷恕罪。” 不以官称,便是私事了。 老人瞥了眼夏侯淳后,随口言道:“先进来吧。” 夏侯淳依言入内,入目所见,珍稀瓷器、贵重桌椅、奢华雕饰以及美玉什锦等一概皆无,仅只中堂白壁之上挂着一副陈年老旧的残画。 文房四宝亦不过价值几十文,这已不能称之为朴素,堪称苛刻了。 唯一的刺眼锦缎,便是桌上百余封黄绶紫带的御批廷奏与尚书仆射玺印。 夏侯淳稍稍打量之后,目光便落在泛黄墙画之上。 画质久远,至少十载以上,两侧供有檀香萦绕,以熏虫驱蚊,防潮禁蚀。 画中人为一中年,腰扣紫纹绣金带,中央吐珠龙头玉钮狰狞怒视;头顶玄色朝帽,束发笼头,目光炯炯有神。 浑身白龙鱼服,手持玺印授予跪伏青年,目光温和,殷切诚恳。 观其玺印,赫然正是桌上那枚。 二十载风风雨雨,紫绶金带早已褪去往日的风采,只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似有道道残纹被时空绣在其上,经年不改。 青年,名唤张江陵。 老人并肩而立,目光扫过青年之后,落在那道白袍之上。 深渊幽邃的目光转为平静,平静之中透漏着尊崇与礼敬,更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激与慨然。 他紫髯虎睛之上,圆润腔调缓缓吐出:“贞文十五年,陛下授我尚书仆射之位,并亲赐玺印,协助时任尚书令秦道夫辅政治国。”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距今已有二十三年了。” 夏侯淳心中一动,当年秦道夫功高震主,独揽大权,被太宗调离昌台尚书省,转任中书令,一为分权,一为培植嫡系。 而从那日起,尚书省并靖国六部便引来了‘江陵时代’。 坐镇二十载不曾挪动。 他斟酌片刻,轻声道:“张爷爷劳苦功高,祖父泉下有知,定然欣慰有加。” 张江陵瞅了瞅这个小屁孩,笑了笑,“说吧,找我何事?” 夏侯淳踌躇少许后,瞥了一眼画中人,暗道老祖宗,你家孙儿快要死了,你得保佑我啊,希望你指认的这个辅政大臣靠谱。 他绕到案前,俯身一拜道:“小子想请张爷爷扶靖国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 张江陵再次端坐案椅,翻了翻奏折,狼毫一勾,批阅几言片语后,瞥了一眼夏侯淳,淡淡地道:“说人话”。 夏侯淳原形毕露,尴尬一笑后,无奈的道:“张爷爷也知,而今陛下不在,玄宗有意架空中枢,但因小子身份,彼等无法擅专。” 他小心瞅了瞅斑白老人后,故意地道:“倘若小子被废,文武百官心向靖国之人都将惶惶无所适从,届时道门携大势逆改天命,也不是不可能!” 他语气稍重,轻声道:“阁老,牝鸡司晨终究不合祖制啊。” 刷刷笔毫一滞,悬空滴墨,在秀丽端庄的簪花小楷奏折上,留下一个永久的污点。 张江陵面无表情地擦掉墨点,抬眼看向躬身而立的夏侯淳,目光幽幽,久久不语。 夏侯淳缄默,气氛陷入凝滞。 少许之后,张江陵收回目光,提笔沾磨,淡声道:“木已成舟,再难更改,多说无益。” “阁老此言差矣!”夏侯淳直身凝视,沉声道:“虽成定局,尚可拨乱反正、朔本清源,怎能一错再错,任其滑向深渊?” 张江陵目光冷淡:“你又如何肯定不是天堂,而是深渊?” 夏侯淳惨然一笑:“夏侯氏宗祠被换,宗室贵族自然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必将除之而后快,岂会任其铸成心腹大患? 庶民都知‘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之理,那位岂会不知,莫非张相还指望她会心慈手软、高抬贵手不成?” 噗地一声,檀香中道崩断,张江陵目光一凝,抬眼看着画中人。 夏侯淳神色哀恸,怔怔然地望着白袍,喃喃自语地道:“祖爷爷,您留下的江山,要没了。” 他嘴里发出悲戚的泣诉声,令人不禁动容,喟叹感慨。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欣慰暗赞,此言必然发自肺腑也。 然而画中白袍目光温和,似是嘲笑,又若安慰。 夏侯淳心中一突,老子都演到这份上,居然还不能打动这头巡山虎? 他目光一动,半真半假地苦涩道:“张爷爷,难道您真的忍心太宗爷爷交给你的社稷被人如此糟蹋蹂躏么?” 老人沉默少许后,轻轻搁置奏案,起身燃香礼拜,眸光幽幽,泪眼娑婆。 恍惚之中,那道轻笑戏谑之声仿若再次响起: “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今有‘抚顶授玺印,释褐拜相国’,张爱卿,这昌台上下,朕就交给你了。” 张江陵下意识喃喃自语地道:“请陛下放心,只要张江陵存世一日,必不让宵小邪魅乱我靖国!” 夏侯淳顺势俯身一拜,高呼道:“本宫代亿兆黎民拜谢张相。” 第三十章 耄耋守国 万宁宫,绣榻之上,萧妃慵懒斜躺,吐气如兰。 帷幕之下,原刑部尚书何笥匍匐在地,恭谨垂声地道:“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先前得贵妃懿旨,鸠杀卫伯玉,处死张丞恩,再劫走杨忠,并嫁祸给夏侯淳,都是这位何笥一手操办。 至于其后被张江陵发现,明升暗贬后,便落了个虚职。 “唔”萧妃轻嗯一声。 她随意瞥了一眼,轻飘飘地道:“辛苦了,起来吧。” 何笥也不起身,有些欲言又止。 萧眉眼中悄然抹过一丝冰冷,转瞬即逝,淡声道:“仆射之位非比寻常,尚需一段时期。”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何笥心花怒放,叩谢之后,一溜烟起身后,谄媚言道:“不知娘娘可还有何需要卑职效劳的?” 萧眉轻笑一声,状若无意地道:“春天到了,北边怕是要来客人了。” 何笥心中一动,顿时明悟,这是想要将夏侯淳打发到北边去呢。 但这事儿不是张相之意么,莫非这位果真服软了? 不对,莫非.......。 他脑子转了一圈后,躬身一拜:“请娘娘放心,奴才定会在路上好生招待那人的。” 贵人轻嗯一声,似有倦怠地呵欠,何笥心领神会,磕了几个响头之后,便屁颠儿屁颠儿地退下了。 当何笥离开后,贵人淡淡地道:“查清楚了?” 帷幕之外,有位女奴俯身,敛衽一礼地道:“回禀娘娘,确实是太子亲往颁政坊。” 萧眉轻唔一声,点了点鬓角后,自语道:“狐狸尾巴被人撬出来了,这位果真这么好对付么?” 那女奴低眉顺眼,但若仔细一察,便可发现其人面容赫然正是那太康名妓颜华! 萧眉瞥了一眼颜华,眸中闪过一丝幽微,淡声道:“你也跟着去北方吧。” 颜华娇躯一颤,煞白妍容有些楚楚可怜。 但萧眉置若罔闻,轻轻挥手。 颜华恭谨告退,行至暗中后,便被蒙面带出。 观其老巢,赫然正是萧府。 ---- 东宫,夏侯淳正在招待一位客人。 来人须发皆白,看似垂垂老矣。 观其年岁,足近古稀。 老人正是前大宗正夏侯濂。 一人坐,一人立。 夏侯淳小心伺候老人吃点斋饭,散席之后,奉上清茶漱口润喉。 待一切完毕之后,老人方才舒服的长吁一声。 “你是否还在怨恨你父皇?”老人忽然冷不丁的问道。 夏侯淳神色一怔,神色不解:“不知老宗正何意?” 老人老眼浑浊,沧桑的目光直视夏侯淳,幽幽地道:“你祖爷爷死的时候,我跟你一样大。” 夏侯淳默然。 老人目光恍惚,轻声呢喃道:“陛下自幼天资横溢,文治武功更是诸国之最,鲜有人匹敌。” “我靖国自陛下而鼎盛,也是自陛下衰竭。悠悠百年,不过转瞬即逝;浩浩靖国,也是大厦将倾。” 夏侯淳微微皱眉:“老宗正既知我大靖国祚将倾,缘何不劝阻父皇前往天都峰?” 夏侯濂看了眼司马元,淡声道:“他是皇帝,他铁了心要去,谁敢阻拦?” 夏侯淳欲言又止,只闻夏侯濂目光悠远,仿若跨过了千山万水,直抵某个穹天高峰之上,轻声道:“不过我倒是赞同他去,毕竟只要天都峰上那位死了,挡在我靖国强盛路上的最大拦路石,便被搬开了。” 夏侯淳无奈,这些老顽固似乎并未将萧眉这个毒瘤放在眼里啊。 他不禁问道:“老宗正就不怕万宁宫那位谋朝篡位?” 夏侯濂瞟了他一眼,嗤声道:“杞人忧天,有张相在中枢坐镇,她岂能翻天?” 夏侯淳暗自嘀咕,那你怎么被她一把薅下来了? 多说无益,这些老家伙似乎未曾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可他作为见识过‘武皇’霸权的人,自然知道一旦万宁宫那位彻底登基上位,首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夏侯宗氏一族。 他轻吐浊气之后,轻声道:“宗正说的对,既然父皇能为靖国而战,本宫自然也能为社稷而死。” 他肃容道:“还请老宗正助孙儿一臂之力!” 夏侯濂抬眼看向夏侯淳,皱眉之后,怫然不悦地道:“你还真将姓张的说得话当真了?” 廷上张江陵将夏侯淳打发去镇边,有人同意,自然也有不同意。 夏侯濂自然不愿国本移位,何况还是去塞外镇边,这不是开玩笑么? 靖国何时需要将储君打发至边境镇守了? 即便真要抚慰全军,也是在太康誓师时去,怎能果真外放? 夏侯淳凝视夏侯濂,轻声道:“其实是孙儿自己要去的”。 “为何?”夏侯濂有些震怒:“你是太子,是我靖国储君,岂可外放镇边?” 夏侯淳苦笑,旋即复杂地看了一眼万宁宫方向后,无奈地道:“我靖国尚有内忧外患,父皇更是亲上天都峰除贼,孙儿毕竟是夏侯氏族子孙,也不能真的视而不见啊。” 殿中沉寂了片刻后,夏侯濂忽然叹了口气。 他看着夏侯淳,眼中露出欣慰,苍肃面容有了些慈眉善目,轻声道:“你长大了。” 夏侯淳心中一动,轻声道:“我就说,不信您看不出来。” 夏侯濂颤巍巍起身,在夏侯淳搀扶下走到殿门口,幽幽地道:“从被她撸下来的时候,便知道了那丫头的野心。” 还丫头?人家早称圣多年了。 夏侯濂苦笑摇头地道:“老头子本以为她顶多垂帘听政,甚至祸乱一下朝纲,可却未曾料到,她居然有履极问鼎之心。” 他喃喃自语地道:“牝鸡司晨,果然是牝鸡司晨啊。” 然而夏侯淳却转首看着老人,认真地道:“此事并非没有解决之法。” 夏侯濂沉默少许,无奈地道:“你有宫变前科,莫非真以为她不会防备?” 夏侯淳脸色一僵,心中嘟囔道,前科这个词儿,貌似不太恰当吧? 他轻咳一声后,沉声道:“万宁宫的底气在于天都峰,倘若父皇果真诛灭了那位掌门真人,那其人不过一介妇人,翻掌可灭。” 老人瞥了夏侯淳一眼,大有深意地道:“你别忘了,她可是姓萧!” 萧者,云霄国姓也。 夏侯淳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就是因为她姓萧,孙儿才不得不前往北边。” 夏侯淳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 他微微抬头,看着落日滑下边陲,如同靖国的辉煌,逐渐走向衰亡。 他蓦然直身,拍了拍夏侯淳肩膀:“去吧!这太康,有老头子帮你盯着。” 夏侯淳退后一步,朝着他俯身一拜:“孙儿代靖国亿兆黎民谢过三祖父。” 夏侯濂爽朗一笑,扶起夏侯淳:“你这个小家伙,可是好多年没这么叫过我咯。” 夏侯淳腆着脸笑道:“三祖父若是想听,孙儿可天天这么唤您。” 老人失笑地指了指夏侯淳:“你啊,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磨了老头子这么久才叫,看来这个世上极少有人让你吃亏了。” 他语气一顿,笑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声道:“您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靖国可还需要您坐镇呢。” 老人豪气干云,霸气挥手道:“放心,老头子尚可日食斗米!” 夏侯淳适时恭维了一句:“三祖父威武,雄风定然也不减当年!” “去你大爷的!”老人当即笑骂道。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下 迟暮之年的老人蹒跚而去,夏侯淳忍不住泪奔。 儿孙不孝,方致耄耋奔劳。 第三十一章 太子挟军出京 翌日,东宫外人马沸腾,嘈杂喧哗。 哒哒声传来,等待多时的刘文珍束袍恭迎:“殿下。” 夏侯淳轻装简行,拍马而出,环视一周,只见旌旗阵阵,凛冽北风肆虐,将战旗吹拂的猎猎作响。 如同战将出行,帅帐出营。 夏侯淳眉头一挑,淡声道:“又不是出征,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狗腿子刘文珍谦卑笑道:“殿下镇抚东燕,乃幽燕之福,自当典礼隆重。” 夏侯淳瞥了一眼上方,今日值守的正是那位曹鼎,不过这位而今莫名被提千牛副都尉,算是高升了。 见太子望来,其人一脸肃然,右拳捶胸,俯身叩地。 夏侯淳轻轻颔首,随口问道:“陈将军到哪儿了?” 昨日廷议之上,在萧党对夏侯淳发难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张相一反常态,一锤定音将‘废除太子’之争改为‘君王死社稷,皇子镇国门’之上。 将所有萧党矛头齐齐吸引至自家身上,为夏侯淳抗住了所有压力。 适时侍御史关九思‘太子为储君,不可有闪失’为由,提议除了调动东宫卫队外,还需派遣禁军护送,廷上副相徐晟、刑部尚书包佑正等人附议。 但中书舍人钱笙、朝散大夫何笥以及宗正夏侯黎坚决反对,并以‘禁军之责,在于拱卫宫城,岂可外调’为由驳回,但最终这场较量还是止于张相。 其人淡淡地言道:“禁宫安危不容有失,太子亦不可忽,调羽林军统领陈玄离率旧部千骑营护送太子鸾驾,至东燕军返京。” 至此,夏侯淳明面上有千骑营护送,暗中黑袍卫如影随形。 刘文珍俯身沉声道:“回殿下,陈统领率千骑营在城外静候。” 夏侯淳轻轻点头,随口吩咐一声:“撤销仪仗,你等即刻回宫,刘大伴,你我二人便可。” 宫城之内,随着太子鸾驾出禁,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紧闭的城门口。 终于,沉重的咔咔声响起后,一阵迅疾哒哒声传来。 一匹白马冲出城门。 街边黑袍卫统领林化匍匐在地,马蹄戛然而止。 “走吧”一道淡淡地话语落下。 林华凛然称诺,尾随而行。 忽然,夏侯淳吁了一声,勒马转身,冷冽目光扫了眼‘朱雀门’三个古字,自语地道: “朝辞朱雀楼,夕瞰蓬莱狗。 胸藏三千剑,飞杀十九州。” 他嘴角划出弧度,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今日摆脱这滩烂泥,又何尝不是自家登高俯瞰之机。 他眉宇一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驾!!”一道冷冽叱喝响起。 太子挥鞭,诸邪辟易。 --- 太康城外,西北十里,千骑营地。 是时千骑并出,山河震荡,蟊贼丧胆。 寒墙猎猎戍旗风,一枚长戟六钧弓。 高头大马之上,儒将陈玄离虎目漠视,身后军阵如林,默然矗立。 呼啸晨风穿袍刺颈,少许春雨淅淅沥沥,积少成多,甲士负重皆增半石。 骤闻迅疾马蹄声渐近,尽皆不为所动。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动,江河没于身而不变色。 在千余墨甲黄马凝视之下,一匹白马跃入场中。 其人朝着立于军容之前的陈玄离抱拳:“此行便有劳陈统领了。” 陈玄离疏而不离,淡声道:“太子客气。” 旋即微微偏头,眉宇一肃,厉声道:“拔营!” 千骑营如睡虎苏醒,獠牙展露,尽皆目光冰冷,视人命如草芥。 夏侯淳瞳孔一缩,当千余杀人如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骑兵不过万,过万不可量,千骑卷平冈,如同秋风扫落叶。 他不禁心中感叹,老头子的家底,真厚! 夏侯淳心神一振,此去东燕,务必要将这千骑营吃下,否则如何掌控东燕军? 至于张相的“护送后回京”之语,早被他抛掷九霄云外。 太子北上,镇抚幽州,最大的障碍便是叱咤幽燕五州百郡的东燕军。 东燕军头林立,藩镇雏形已具,牙将军帅似有脱钩之兆。 地方军伍集团更是盘根错节,纵横交错,想要悉数清理干净,非一日之功。 但夏侯淳此行重点并非推到重建,而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即便如此,依旧障碍重重,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说不定还有身死乱军之危,不可不慎呐。 夏侯淳呼出一口浊气,驱马上前,刘文珍找来消瘦黄马伴于左侧,林华稍后半步,且其身侧皆是黑袍笼罩。 “陈统领,稍后随我去一趟天穹阁。”夏侯淳眉宇一抬,落在远方青葱茂林间。 陈玄离目光一闪,颔首道:“殿下放心,千骑营必誓死护卫殿下。” 夏侯淳瞥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地道:“这一路上,若仅只区区蟊贼也就罢了,可有些存在,不是骑卒所能抗衡的。” 小看我们?不少临近千骑营都尉、小将扫了眼夏侯淳的背影。 素问这位殿下怯懦不堪,草包一个,尤其上次‘被宫变’后,越发荒淫无道,残暴不仁,先后在朝堂刑杀了数位中枢大臣,更是在城中虐杀了数十百姓。 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靖国有此太子,危矣。 陈玄离微微眯眼,淡声道:“殿下放心,只要我千骑营有一人尚存,必不让贼子伤殿下一根汗毛。” 在身后军将审视夏侯淳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军将,无可否认皆是一流悍卒。 千骑营人人身披软甲,执缰踩蹬,座下大马更是源自河西,善战善驰,尤擅长途奔袭,可谓是骑兵最爱。 并肩行走的陈玄离瞥了一眼夏侯淳,这个在朝堂搅风搅雨的太子殿下被派往东燕,名为镇抚,实则贬斥。 他相信,待万宁宫那位稳定朝局之后,第一个诛杀的便是这位太子殿下。 不管他在何方何地,必死无疑! 夏侯淳轻轻一笑,低头沉思,先前城中一战,五脏六腑被贯穿,幸赖体内玄功护体,让他心头大石落下。 这两日休息时间,也在琢磨修道之事,通过他对‘自家’的了解越深,越发觉得这个太子并不简单。 深谙韬光养晦之道,明白潜龙在渊之理,只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被萧妃的道门高手镇杀了。 但却给后来的夏侯淳留下的一具初具规模的‘修道之身’,当然,现在这具道身的修道之路也被他自己亲手扼杀。 他眉宇一抬,目光幽幽,越过重重茂林山头,落在那座楼阁之上。 天穹阁,真的那么可靠么? 夏侯淳心思深沉,心中呢喃自语:“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这个世上,最可靠的,终究还是自己啊。” 第三十二章 问疾无果 苍穹浩茫茫,九极万劫长。 靖国定海神针天穹阁,便矗立于太康城以西的群山环绕之中。 周遭葱林参天,猛兽横行,重重禁阵更是让无数人望而却步。 川林外围,夏侯淳微微偏头吩咐一声:“陈统领、刘大伴随我入山,其余人在此等候。” 陈玄离点头,眉宇一肃,偏头漠然道:“原地驻守!” 后方千骑营轰然称诺。 夏侯淳目光一抬,微微抱拳道:“还请禀报丘阁主,本宫夏侯淳冒昧来访,意欲拜见阁主。” 禁阵之内,沉默少许后,似有弧光消散。 随即带着两人踏入这片修道人禁地。 数日前来过一次,也算轻车驾熟。 越过重重禁阵,时而有修士供奉一闪而逝,夏侯淳亮出一枚天穹阁专有令牌。 俄而,禁阵訇然大开,露出一条从未有过的崭新山道。 他若有所思,上次是沾了靖帝的光方才得以进入,今次首次以帝国储君身份来访,对方似乎格外谨慎与小心。 盏茶功夫之后,夏侯淳便被人带至一处楼阁。 楼阁七层高,翘檐飞燕,勾心斗角,青砖绿瓦之间似有灵光闪烁,浮光掠影之际,勾魂夺魄,俨然符阵也。 七楼之上,一道中年负手而立,凭栏远视,似在眺望太康。 夏侯淳仰头瞅了瞅,唤了一声:“丘叔叔。” 上面那人青衣长袍,飘下一道淡淡话语:“上来吧。”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便对刘文珍、陈玄离言道:“你们在此等候。” 刘文珍眼中似有迟疑,“殿下。” 夏侯淳摆手笑道:“我相信丘叔叔。” 实际上,他信个屁,但面子得给足。 陈玄离目光一闪,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中枢命令下得太死,要是夏侯淳掉了一根汗毛,他也不用回太康了,逃命去吧。 故而给了夏侯淳一个眼神,示意若事有不谐便跳楼。 夏侯淳嘴角抽搐,七层楼,近十丈高,以他而今重伤未愈之身,跳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他给了个安心的眼神后,轻轻呼出口浊气,便一头扎进楼中。 爬至七楼后,丘虔礼正在煮茶,夏侯淳规规矩矩行礼。 “坐吧”丘虔礼瞥了一眼有些拘谨的夏侯淳。 夏侯淳迟疑了下后,便乖乖坐下。 没办法,眼前这人,气场太强,修为太高,据他估测,整个太康能胜过这位的存在,不超过一只手。 修为仅次于那位司礼监秉笔太监。 杀他夏侯淳,如屠狗。 “离都之前来找我,所为何事?”丘虔礼随口问道。 夏侯淳斟酌语句后,苦笑道:“实不相瞒,侄儿数日前遭遇一场袭杀,为保性命,不得不饮鸠止渴,虽然斩杀了贼子,却也彻底坏了道根,倘若处理不好,此生怕是再难踏入长生之途。” 丘虔礼微微挑眉,凝视夏侯淳。 夏侯淳顿觉一股强大神识轻飘飘扫过全身,如同剥光了衣服,浑身赤裸被暴露在人前。 他浑身一僵,但很快恢复正常。 丘虔礼收回神识,皱眉道:“你前胸后背已被利刃贯穿,气脉也被挑破,先前本来还有些底子,现在算是彻底功亏一篑了。” 夏侯淳神色有些灰败,朝着丘虔礼俯身一拜:“还请丘叔叔助我。” 丘虔礼眉头一拧,放出法力将其扶起,稍作沉吟后,凝声道:“修士气脉被戳,如同管道被砸开一个窟窿,意欲修复难于登天。除非你转法重修,亦或者改走炼体之道。” 夏侯淳似懂非懂,沉思片刻后,问道:“敢问丘叔叔,我这口子真的不能修补么?” 丘虔礼目光一抬,看向窗外,似要越过崇山峻岭,直抵某个神秘之地,沉吟道:“我靖国看似统御四方,但仍有无法号令之地,在灵州便有一处存在。” 夏侯淳若有所思,自语道:“灵州,灵州。” 他脑中划过一道亮光,当即脱口而出地道:“丘叔叔所言的可是药王谷?” 夏侯淳暗忖,药王谷这个地方有点怪,貌似不听靖国诏令啊。 丘虔礼轻轻点头,看了看夏侯淳,坦然道:“按理说,你的气脉被挑破,窍穴便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但而今你体内尚有灵息残留,似还有一线生机。” 夏侯淳殷切地问道:“丘叔叔也不能帮我修补这个缺口么?” 丘虔礼摇头道:“你若是被戳破当日前来,或许还能及时缝合,但气脉本就存于虚实之间,而今散去后,除非重新凝聚,否则难以寻找。” 当日一时不察,酿成如此后患,他也有些后悔。 倒不是与人厮杀,而是见识浅,没察觉体内隐患,以致木已成舟,事成定局。 他忽然抬头:“除了去药王宫,还有其他方法么?” 丘虔礼稍作沉吟后,点头道:“倒是有一种方法。” 夏侯淳脸色一喜,拱手道:“还请丘叔叔指点。” 丘虔礼轻叹道:“气脉之道存于虚实之间,残余灵息又溃散而逃,意欲再次连接,不亚于重塑道身。 而整个修道界,能真正重塑道身的,唯有玄宗‘太乙炉’可行,余者不过旁门左道,自取灭亡罢了。” 夏侯淳神色一怔,玄宗‘太乙炉’,乃其丹峰镇峰至宝,岂能被他得到。 丘虔礼也未曾料到,这位太子竟然再无入道之机,暗忖看来有些计划需要调整一番了。 夏侯淳抬起头来,不甘心地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丘虔礼暗叹一声,淡声道:“咱们毕竟修的是‘玄门正道’,本质上隶属于玄宗路数,除了太乙炉外,别无他法。” 他看了看夏侯淳,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若能得来峰主亲自炼制的‘凝真丹’,也可以重新连接气脉,只不过实力会跌落一境。” “凝真丹?”夏侯淳自语道。 丘虔礼点头道:“凝真丹乃是炼婴境突破凝神境所服之丹,故又名‘凝神丹’。” 他慨然道:“不过此丹即便是整个玄宗都不过百枚,除去进贡掌教、诸峰主、殿主的七十枚,便只有三十枚流传于外,但多数都被豪阀吞没,不会流出。” 他心神一动:“此事你可问问陛下,或许禁宫中藏有几枚也未尝可知。” 夏侯淳默默点头。 而今靖帝前往天都峰,内帑自然被萧妃掌持,想要从她手中抠出凝神丹,还不如攻打天都峰。 当然,铲除那些获得此丹的豪阀高门,也有可能获得此丹。 夏侯淳狭长眸子中,闪过一道凛冽杀意,莫非真要大开杀戒不成? 既然天穹阁无计可施,那在此多留也无意义,向丘虔礼拱手告辞:“侄儿此去东燕,不知何时方能回转,太康安危,便托付丘叔叔了。” 丘虔礼轻轻点头,随即他轻轻拍手,嗖嗖几声,落下数道身形,尽皆白袍青年。 丘虔礼温声道:“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阁中摊子铺得太开,只能抽出几位清丹境,聊作心意。” 夏侯淳闻言大喜,俯身一拜:“多些丘叔叔关爱。” “保重!”丘虔礼回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言。 夏侯淳看了看那些白袍青年,将他们带至楼下。 刘文珍明显大松口气,陈玄离目光在那数名玄士身上逡巡了会儿。 夏侯淳上马勒缰,回头瞥了一眼这栋太康玄楼,稍作拱手之礼后,便挥鞭而去。 只留下风尘阵阵。 楼阁之上,丘虔礼品茗煮茶,目光一抬,幽幽难明。 第三十三章 萧霁月,你是本宫的人了! 都城北上两丈之阔的直道之上,马蹄阵阵,如闷雷炸响,似洪流滚滚。 “止!”一道疾喝声骤然响起。 千骑营戛然顿驻,令行禁止,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 前方一道架马车横在道中,侍女气势汹汹,杀气四溢。 夏侯淳眉头一动,她怎么来了? 陈玄离微微皱眉,冷喝道:“何人挡道?” 侍女杏眼瞪大,你居然不认识这家马车? “晴儿,不得无礼。” 一道软糯声音自轿中响起。 马车是北疆百年杉木制成,上面雕刻道痕,符文龙飞凤舞,无修为之人瞧上一眼,必会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马车锦幛帘幕被缓缓掀开一角,伸出一只宛若凝脂般纤纤玉手,似有锦囊拿出。 侍女小心接过后,小碎步跑至夏侯淳身前,羞红俏脸双手奉上,颤音道:“殿下,这是我家小姐亲手绘制,还望殿下收下。” 嚯,旌旗开道,美人赠包,这位殿下倚红偎绿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四周惊诧、戏谑以及夹杂丝丝不屑的目光扫来,夏侯淳心中一动,这算是定情信物么?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拒绝,否则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他轻咳一声,弯腰俯身收下荷包,温声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侍女额头细汗微冒,丢下一句话后,便逃也似的仓惶跑回。 “小姐说,她等你回来。” 以刘文珍、陈玄离等人功行,自然可以探听到主仆二人的咚咚心跳声。 刘文珍眉开眼笑,陈玄礼则微微拧眉,这位似乎是萧相的爱女啊。 他目光逡巡一下司马元,这位殿下的‘曲线救国’之策倒也算另辟蹊径。 谁能想到朝堂上那位如日中天的中书令,居然会‘祸起萧墙’呢? 他暗中嘀咕一句,老子居然看走眼了,这位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啊,心肠蔫坏蔫坏的。 夏侯淳轻轻摩挲中手中荷包,上绣白鹅出浴图,鹅颈白羽赤足尽皆栩栩如生,生动逼真,宛若活物。 一股清香沁入鼻尖,令他浑身毛孔大开,下意识地便欲贪婪吮吸,他拇指蓦然攥紧,瞳孔悄然一缩。 荷包之上温热残留,体香尚存。 然荷包之内所散发,却并非麝香。 赫然正是丹香。 他心中五脏六腑为之倾动,四肢百骸因之振奋,他心中喃喃自语地道:“气如匀丝,宛若游龙,寻脉问气,凝神问真。” “此乃凝神丹!!” 夏侯淳下意识地看向马车,目光复杂,轻声自语:“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马车在前方岔道拐了个弯儿,在一道若有若无地眺望中,消失而去。 夏侯淳忽然一拍马臀,白马哗地一声,跃出列队,向前奔腾而去。 刘文珍健步如飞,脚不沾地,与马并肩而行,寸步不移。 陈玄礼浓眉一蹙,随即恢复,目光一闪后,偏头漠声道:“传令下去,斥候收拢,以殿下为中心合围,余者戒备。” 传令卒肃然恭诺,调转马头便扬声传令。 哒哒车车声徐徐而行,身后传来迅疾马蹄声,侍女秀眉一拧,待见白马独来后,瘪嘴嘀咕道:“还算有点良心。” 她扶车贴壁,悄声道:“小姐,殿下来了。” 马车传出惊呼声,似乎未曾料到。 “吁~~”。 白马行至马车旁,夏侯淳执缰侧视,目光之中似有温柔与笑意。 洛水河畔,杨柳依依,水光潋滟,清风徐来,粼粼的荡漾不止。 恍惚间,似有洛神浮于碧江之上,轻吟低唱。 歌喉婉转,如痴如醉。 岸上绣车咔咔前行,白马齐头并进。 行驶片刻后,夏侯淳终于憋出了一句:“那荷包,太贵重了。” 马车忽然一滞,车内沉寂少许后,传出一道竭力假装平静地语气:“当日殿下因保护霁月而遭受重创,以至于久居宫榻,病疴难除。月儿别无所能,惟愿殿下平安无事,重归昨昔。” 人家姑娘都这么明显了,你居然还装蒜? 夏侯淳暗骂自己一声,暗自苦笑,世上唯有美人恩最难消啊。 他侧目凝视马车,透过帷幕,落在那个沉静端庄的倩影之上,他目光柔和,轻声道:“等我回来。” 马车外那个侍女瞅了瞅白马上的太子,瘪嘴不已。 小姐都给你送荷包了,你居然啥都不回,真是个榆木脑袋。 车内倩影犹豫了一下,掀开帷帘一角,眸光掠来。 双目对视,时空凝止。 两人呼吸悄然一窒,复而移开。 车内呼吸稍稍急促,她强自平静地回道:“你放心,我爹若欲对你不利,月儿,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夏侯淳哑然失笑,笑道:“好。” 旋即他有些留恋地瞅了眼车帘内的那道挺立身影,轻声道:“走了。” 车内佳人宛若蚊音地轻嗯一声。 “驾!!” 夏侯淳调转马头,豪情万丈地驰骋而去。 只留下烟尘在空中飘荡。 还有那道匆匆扯开帷帘的清眸目光。 似有呢喃声消逝在温煦的春风中: “似此春柳喂红豆,为谁风露立尘中?” 道上洪流呼啸,奔腾而过。 两道被重重刀枪剑戟隔开的目光渐行渐远,怅然若失。 马车中,女子轻叹一声,“晴儿,走吧。” 咔咔声响起之中,似有一道恼怒的埋怨声:“那登徒子,果然是个吝啬鬼!” “连互送定情信物都不懂,哼,呆子!” 女子善变,古人诚不欺我也。 车外晴儿暗自瘪嘴,嘟囔道:“小姐,那咱们可亏大了,让那登徒,唔,太子殿下占了好大的便宜。” 车中轻啐一声,“瞎说什么呢呢。” “等等!!”一道疾呼自后方传来。 白马又至,彪悍而雄壮;倜傥俊彦并驾同驱。 他笑道:“霁月妹妹赠我信物,夏侯别无所赠,唯此一物。” 车中佳人心中一跳,问道:“何物?” 夏侯淳笑道:“还请妹妹伸出手来”。 佳人迟疑了一下后,宛若美玉般柔荑怯生生地伸出。 丰神俊朗的少年握住纤纤玉手,轻轻一吻。 佳人惊呼一声,仓惶缩回。 夏侯淳朗声大笑:“萧霁月,你听着,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宫的女人了!” “谁也不能阻止你我在一起!” “你爹不行,萧妃也不行!” “就是玄宗掌教下山,也休想阻止我夏侯淳娶你为妻!!” 话音落罢,夏侯淳勒马调头,大笑中奔腾而去。 萧霁月羞恼地道:“呸,登徒子,谁要嫁给你!” 少女嗔怒轻啐,却娇羞不已,弯弯的月牙,高高挂起。 浅浅的笑容,淡淡的红晕,相映成趣。 ......... 第三十四章 潼关 焉支山,黑鹰寨。 作为毗邻京畿的‘民寨’,黑鹰寨历史悠久,源自前燕潼关守军溃兵,后被靖国招抚,允其‘庇护一方百姓,镇守两山水土’,自立寨伊始,至今已近百年。 期间多次反叛,复被镇压。 因其扎根乡野闾巷,吸纳不少流民、氓汉,实力不凡,几乎有数千之壮。 若遇朝廷清剿,小者可藏身阡陌深山,大者勾连地方武装实力,与豪强纵横交错,互为连里,实乃靖国地方癣疥之疾。 正月的黑鹰寨热闹非凡,足以容纳千人的聚义堂正噪杂不堪,如同闹市,原是寨中豪客云集,气氛正酣,群情振奋。 有划拳比酒拼手气,也有开盘撒钱狂吆喝,更有大汉袒胸露乳,碗口硕大,几近双拳。 蚕食鲸吞之间,大快朵颐之下,满桌牛羊一扫而光,端得是酣畅淋漓,豪迈不凡,如同嘉年隆庆之日。 酒肉飞洒之间,有酒娘嫣然穿梭,小心翼翼地服侍这些大爷,即便如此,稍有不顺便会引来殴打责骂,乃至鞭挞虐待。 然而如此粗鲁残暴举动非但无人制止,余者反而聚拢围观,齐声呼喝,若将酒娘蹂躏致死,寨中反会轰然狂笑。 彼等多是刀口舔血,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 寨中格局宏大,上有五座檀木椅高居九步石阶之上,是时,星夜笼罩,月光朦胧,寨中火把滋滋,刀客杀手们狂笑不已。 唯有台阶之上,烛光闪烁,映衬出五张面孔阴晴不定。 其中四人神色各异,或是激动振奋,或是面无表情,也或者故作高深,老神在在。 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黑鹰寨五位头领。 为首之人斜靠雕羽鹰座,虎视狼顾之间,阴鸷冷眸似会勾魂夺魄,震慑心神,其人头顶斑秃,青面长颈,如同秃鹫,此人名唤李英,外号‘秃鹰’。 本是邻村一赖皮,后因虐杀良家妇女被衙门追缉,走投无路之下拜入黑鹰寨,凭着一招‘剜心手’坐到了首领位置。 余者四人正是他最为倚仗的四位兄弟,尽皆会一手绝活,譬如次席那位老神在在的神棍,名唤诸葛诞,自称传自诸葛氏族嫡系血脉。 其人初始以‘卜卦算命’为生,因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闻名十里八村,与李英狼狈为奸,坑杀了不少富贵人家,端得是心狠手辣。 剩下三人依次是飞天隼孙老二、钻心鼠苏鬼头以及黑腹蛇佘老妖。 “大哥,干吧!干了这一票,咱们好几年都不用开张了!”飞天隼孙老二嚷嚷道。 苏鬼头一脸猥琐,嘿嘿笑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佘老妖舌尖狭长,咝咝一吐,阴恻恻地道:“此路是我开,此树乃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 秃鹰目光冰冷,淡淡扫视一周,三人心神一凛,收起嬉皮笑脸之色,低眉顺眼。 他看向神棍,冷眼逐渐消失,问道:“二弟如何看?” 神棍诸葛诞长褂儒衫,羽扇纶巾,装模作样地呼哧一扇后,幽幽言道:“此行,大凶!” 李英鹰钩鼻上,狭长眸子一闪,眯眼之后,问道:“怎么个凶法?” 神棍抬眼,瞥了一眼堂中正呼喝嚎叫的几百人,淡声道:“据寨中兄弟探知,来人乃是靖国太子! 其麾下骁将更是禁军统领,手中千骑营足以荡平整个京畿百里,我黑鹰寨被常人视若猛虎,但在千骑营眼中,不过块肥肉罢了。” “可笑!我说军师何必长大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千骑营又如何,不过千头酒囊饭袋罢了。 何况靖国早已今非昔比,不仅群狼环视,更是内忧外患,灭亡之日怕是不远了!”黑腹蛇佘老妖冷笑连连地道。 诸葛诞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井底之蛙。” “你!”佘老妖脸色一怒,正欲发作。 上方秃鹰不悦地摆手道:“好了!” 佘老妖冷哼一声后,不甘坐下。 李英稍作沉吟后,微微皱眉,“这么说来,军师是不看好这笔买卖了?” 诸葛诞沉默少许后,摇头道:“买卖可做,但我等不可出手。” 飞天隼孙老二阴恻恻地道:“怎么,莫非‘军师’之意是要将到嘴边的肉送人?” 军师二字咬得很重,俨然不屑一顾。 “不可能!”钻心鼠苏鬼头豁然起身,大声道: “这次买卖可是小弟我们哥仨儿好不容易探听来的,不仅花了老子三千两白银,还搭进去近十个手足兄弟,若是不找回来,我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面目狰狞,厉声道:“大哥,我就知道这神棍是其他山寨派来的奸细,让我宰了这厮!!” 说着便要动手,“够了!” 寨子喧闹声都为之一静,心神惴惴地看向这边。 一道爆喝声响起,秃鹰青筋凸起,怒道:“还嫌不够乱么?” 他挥手不耐烦地道:“不关你们的事。” 众人心神一松,再次喧哗起来。 不过不少人也有意无意地扫向这边,知道几位当家的在商量一笔买卖。 黑腹蛇佘老妖瘪嘴道:“既然意见无法统一,那我们不妨投票决定了。唔,我支持军师的。” 苏鬼头转头冷视,“老妖,饭可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佘老妖嘿然一声,不屑地别过头去。 秃鹰李英目光一闪,看向神棍言道:“军师之意,莫非是与其他寨子联手?” 神棍诸葛诞目光幽幽,摇头道:“非也,这事儿非但不能告知这些山寨,反而遇见一个杀一个!” “那与谁联手?”李英皱眉道。 诸葛诞抬眼,凝视秃鹰,一字一句地道:“潼关令!” ---- 太康位于关中腹地,万里沃野,良田百万顷。 初春以来,万物复苏,禾苗青翠。 越过重重方田绿地,绕过座座青山葱林,一座雄关映入眼帘。 潼关,乃太康东部门户,西控关中之咽喉,东阻崤函之敌。 潼关之势,素有‘山势扼三辅,关门控九州’之誉。 重岗如抱岳如蹲,屈曲秦川势自尊。 崤函地险,襟带两京。直道洞穿双峰,冰河曲绕城池,如此险要地势,自古便是兵家重地。 抬眼所见,潼关城墙之上旌旗阵阵,徐徐如林,冰河泛滥之上,凛冽凉风袭来,可谓风吹旌旗躯,气振将卒胆。 尚未临近,便有肃杀之地扑面而来,更兼千余轻甲叩关,无人敢疏忽大意。 然而夏侯淳却感受到一股别样气息,凝重之中似有杀机暗伏。 看似沉睡的潼关在半睁半闭之间,隐有紧张之意飘然而至。 他微微偏头,“陈统领可知潼关守将为何人?” 陈玄离漠然抬眼,城楼之上令旗摇摆,似要众人入关搜检。 他冷哼一声,“潼关守将不值一提,无名小卒,倒是那位潼关令,可来头不小。” 夏侯淳眉头一挑,“不知这位潼关令有何来头?” 陈玄离目光轻淡,眯眼道:“殿下当知,我靖国军将之选授调迁皆由兵部掌持,而文官廉吏之升迁贬谪则归于吏部选司。”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然而这位潼关令,却是自天穹阁出来的。” 夏侯淳闻言一怔,天穹阁内的修士,出来当官了? 第三十五章 恢复 “非也!”陈玄离摇头道。 他目光冷漠,淡声道:“此人名唤宗镇,十年前拜入天穹阁,后被诬‘盗丹窃秘’被时任阁主夏侯黎驱逐,实则奉其密令潜入云霄刺密,功成归来。” 夏侯淳心中一凛,起先被污尚可说忍辱负重,后竟刺密归来,足以知晓其人厉害。 旁侧刘文珍瞅了瞅夏侯淳,谄媚笑道:“殿下,说起这个宗镇,奴才似乎也认识。” 夏侯淳诧异转头地道:“你也认识?” 刘文珍腆着脸靠近,半是羞涩半是自矜地道:“殿下莫非忘了老奴这身道行么。” 夏侯淳恍然,刘文珍乃靖国秘卫之一,自幼被靖国送入天穹阁培养,认识宗镇不足为奇,他稍作沉吟后,问道:“你以为,这个宗镇,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文珍目光一抬,落在旌旗凛凛的城墙之上,稍作沉吟之后,言道:“是个做大事儿的人。” 夏侯淳一笑,倒是奇了,刘文珍向来极少夸人,这足以说明宗镇之不凡,但也不能说明其人可用。 岂不闻‘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试玉尚烧三日满,辨材仍须七年期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对刘文珍吩咐道:“你去传信,就说本宫明日再入城。” 刘文珍脸色微苦,车马劳累数日,他倒是无所谓,倒是殿下娇贵屁股怕是要起茧子了。 他哎了一声后,便快步行至城楼下,给楼上将领喊话。 夏侯淳则对着陈玄离笑道:“陈统领,恐怕今晚咱们要在城外过夜了。” 陈玄离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殿下不嫌委屈便好。” 随即转头厉声道:“下马,扎营!” 千骑营轰然称诺,齐刷刷地下马后,竟无丝毫紊乱与不协,让城楼上戍卒凛然一震,神色紧绷。 这是一支精锐! 瞅了瞅千骑营挖壕沟、建营寨、立栅栏、设拒马等,尽皆有条不紊,且观风寻水,深谙兵势,俨然绝非普通将领所能比拟。 未来的镇国砥柱果然名不虚传,夏侯淳心中嘀咕一句后,他稍作沉吟,轻轻一敲马鞍。 影子林化上前,匍匐在地。 夏侯淳胸背挺立,目光淡漠,吩咐道:“在我明日入城之前,我要见到关于潼关的一切讯息。” 他微微垂目,悄声道:“包括那位潼关令的师友仇敌。” 林化肃容垂声道:“诺!” 夏侯淳摆手一辉,身后影子闪烁了几下后,便消失不见。 刘文珍屁颠儿跑回,将夏侯淳扶下马,“殿下当心。” 说着便弓腰当作下马凳,夏侯淳笑骂踢走:“滚,本宫不兴这套。” 刘文珍讪讪而退。 ---- 子时的潼关仍然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走动的火把井然有序,逡巡着潼关内外。 适时月朗星稀,山寂水静,城外的营垒盔甲铿锵,戟光凛冽,寒气阵阵。 树梢之上咕咕不停,似有哨鸟正在监视着千余骑卒。 除少许值夜巡狩将卒外,人马皆息。 而潼关,自始自终都缄默不语。 中央黄帐之内,夏侯淳盘膝而坐,手中紧紧攥着的鸳鸯荷包正散发着独有的体香,他轻轻摩挲,似有慨叹。 撩妹儿这种事儿,咱们委实不擅长啊。 无耻的夏侯淳越想越深,不断地口诵罪过罪过,非礼勿想、非礼勿念。 但那那朦胧车帘内的倩影却让他越发魂牵梦萦,眷恋怀思。 他垂眼凝视,荷包上鸳鸯戏水,环颈交翅,宛若‘神仙眷侣’,真是羡煞世人。 他喃喃自语地道:“窈窕淑女,寤寐思之。” 扯开荷包金丝线,一枚由白蜡封闭的拇指大小丹丸映入眼帘,夏侯淳心中一跳,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竟有些口干舌燥。 随着丹丸显露,夏侯淳体内溃散的玄气纷纷躁动不安,似有渴望之意。 他剥开白蜡,一颗大如黄豆的金灿丹丸滚落掌中。 霎时,一缕灵雾轻烟自丹丸上飘出,沁入鼻尖后,夏侯淳精神一振,三魂七魄、五脏六腑齐齐一颤,尽皆为之悸动。 这便是只有玄宗峰主与掌教才有资格享用的‘凝神丹’。 夏侯淳不敢耽搁,捻丹入口,唇瓣相合、皓齿封闭后,丹丸如同洪流般滚滚铺开,部分逆流而上,直冲神庭穴。 下者过中府、紫宫以及灵墟等穴,最终汇至关元,大部沉淀四满、气冲以及关元四周。 并最终以顺时针旋转,形成龙眼大小的漩涡,余者分两股散入四肢百骸,滋养周天,如此循环往复,轮转八周天。 而在夏侯淳感应之下,膻中、中脘之间似有断裂出在悄然试探、接触,最终轰然一声嗡嗡响起,气脉再次连接。 通身上下,浑然一体,同时他目若光电,闪闪发亮,倾吐一口,便是满嘴丹香。 他霎时闭口不言,封住七窍,屏息炼化体内丹力。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原身虽陨,却卧薪尝胆多年,辛苦积攒了一身本钱,让后来者夏侯淳一步登天,再次迈上真气境。 修士在尽开体内三百六十五枚凡窍后,藏气于体,纳气于脉,全身流转无碍,浑然一体后,便算踏入真气境。 夏侯淳缓缓睁眼,轻声自语地道:“天愁无光月不出,浮云蔽天掩紫薇。” 轻吟之间,他缓缓起身,驭气擒剑,倏然出鞘。 他眉宇一肃,凝眼冷视,剑指苍穹地道:“霄剑既为掌中执,试斩穹都老魑魅。” 霎时锵声大作,惊颤营卒。 ........ 潼关内墙,兵戈晃动,令为首将领皱眉,低声喝止。 他瞅了瞅城墙上那袭道袍身影,靠近后低声问道:“他不会不敢进来吧?” 只见那人阔额方脸,龙睛虎目之内狭长眸子一闪,轻声道:“太子并非胆怯之辈。” 将领皱眉:“不是一直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 道袍身影淡声道:“障眼法罢了。” 将领深以为然地道:“皇室子弟,尽皆奸诈狡猾,确实不可信!” 道袍甩袖转身,丢下一句话后便飘然离去:“告诉那只野秃鹰,可以袭营了。” 将领肃然抱拳:“诺!” 第三十六章 肉包子打狗 千骑营十里外,柏树坡。 如墨夜色侵袭葱茏山头,影影绰绰的山贼接连冒头,悄无声息地朝着千骑营迅疾掠来,仿若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他们尽皆黑马,清一色夜行衣笼罩全身,黑鹰寨远在五十里路外,他们奔袭半百,弧形迂回而至,绕过潼关城,直插千骑营后背。 粗略一观,足近两千人,尽皆手持刀剑斧钺,也有背枪持矛,悬刃挂刀,至于皮甲软盔之类,悉数摒弃。 这只野秃鹰不仅带来所有家当,还搬空了整个山寨,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意欲毕其功于一役。 胜了,盆满钵满;输了,身死寨灭。 黑色如同幽灵如影随形,溶月似明灯指引山贼向前,越过丛林,跨过沟渠,直抵千骑营里许外。 隔山背后,两千余众人马俱息,地上五俱探马悉数被杀,千骑哨卒更是尸首分离,愕然被戮。 一阵悉悉索索传来,钻心鼠苏鬼头带着五六人穿着千骑营哨卒衣袍归来,喜声道:“大哥,他们都睡下。” 秃鹰狠色一闪,环视一周后,凛然厉色道:“此次袭营,兵贵神速,彼等不知我们星夜前来,猝不及防之下必然难起防备,我们要做的便是杀溃这些残兵败将,勿让其有反杀之力。” 众人肃然拱手,无声抱拳。 秃鹰大手一挥,两千余人勒马而遁。 钻心鼠苏鬼头猥琐脑袋一缩,悄声道:“大哥,他们不会当场溃败吧?” 李英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两人对阵一千人,胜算足有三成,还是夜袭,再加上出其不意,定可出奇制胜。” 飞天隼孙老二束身紧绷,连眉一挑,眸光闪烁,似有精明算计在内,瞅了瞅李英后,再对苏鬼头宽慰笑道: “昨日我跟宗大人私下会晤过,待我等冲锋之后,潼关便会出营掩杀,如此前后夹击,千骑营不死也要脱层皮。” 身侧诸葛诞手持八卦布,头戴诸葛巾,身罩鹤氅裘,手中羽扇轻扇,悠悠地道: “那些当官的不是豺狼便是虎豹,这位宗大人更是方圆百里的土皇帝,跟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咱们还是谨慎点好,以免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 孙老二怫然不悦,冷冷地看着诸葛诞:“不是军师说联手潼关令么?这么这会儿突然反悔了?” 神棍也不搭话,只是抬眼夜观天象,暗叹一声,他心中似有隐忧与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他该提醒李英,但却隐隐察觉到黑鹰寨似乎换了主子。 五人不再多言,执缰夹马徐徐向前。 俄而,半里。 千骑营似有喧哗,高呼声乍起。 五鹰身形起伏,跃至众贼之前,扬手高呼:“兄弟们,杀!” 两千山贼迅疾掠出,口中怪叫连连,喔喔直喊。 目光上移百丈,俯瞰下方,便可发现千骑营正被这股山贼包围,俨然围三阙一,颇谙兵法之道。 轰隆声滚滚袭来,千骑营噪杂片刻后,便陷入死寂。 砰砰两声,拒马直接被撞飞,营寨栅栏更是被马蹄践踏成稀烂,营帐边缘大火连营,似乎即将崩溃。 但就在这时,一道冷冽声音忽然响起:“放!!” 唰! 营帐之外,一片密集箭雨落下。 噗声一片,足有百余山贼闷哼中倒地,坠马之后或被后来者踩死,或被拖行十余丈,哀嚎不已。 五鹰变色,老二疾呼道:“大哥,我们中计了!” 神棍手中的长褂被点燃,眼中变幻不定,攥紧李英道:“大哥,不能撤!” 苏鬼头看着不断飞来的箭雨,缩头举盾挡箭,惊慌失措地道:“大哥,我们怕是被坑了。” 咚咚铁蹄声阵阵,千骑营列装上马,齐头并进。 陈玄离漠然抽刀,怒视厉喝道:“杀!!” 众人轰地称诺,静若处子、动如雷霆的千骑营齐齐人马跃出,自营外杀入营中。 浩荡的奔腾气势如同千军万马,整个潼关都颤抖,城楼上如临大敌,盔甲碰撞声、兵戈铿锵声以及人呼马嘶声,混乱嘈杂,上下紧张。 楼上道袍与将领并肩而立,目光凝重,缄默不语。 一刻钟。 不,没有一刻钟。 千骑营只用了半刻钟便将两千山贼剿杀干净。 甚至在其等完成第一波冲锋之后,山贼便直接溃散,哭爹喊娘的夺命而逃。 盏茶功夫,这个叱咤方圆百里的黑鹰寨便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百余人还活着了。 一刻钟前,千骑营便开始清剿苟延残喘之辈了,或是补刀,或是追杀溃兵。 同时荒野之上,被团团围住的上百道身影死死护住五鹰。 哒哒声靠近,白马跃出,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五鹰。 衣袍染血的李英豁然转头,死死盯着来人。 “大胆!”刘文珍眼神一冷,似有给这个小山贼一个教训。 夏侯淳摆手制止,抬眼看去,除去秃癞李英外,那个羽扇纶巾的诸葛诞令他颇感兴趣。 他笑道:“黑鹰寨常年打雁却被雁啄,不知李统领有何感想?” 李英抿嘴不言,怨恨的目光越过夏侯淳,直抵潼关城楼上的某个道袍,他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殿下投了个好胎。” 身侧陈玄离眼神一冷,右手一挥。 十余个山贼闷哼倒地,余者神色惊恐,骚动不安。 “狗贼!!”那飞天隼等人怒目而视,大骂不已。 夏侯淳笑了笑,颔首道:“所以你们打错了注意啊。” 他撩起散乱的飞发,瞅了李英五人一眼,随口言道:“都说说吧,谁指使你们的?背后可有朝中大臣襄助?” 飞天隼孙老二暗恨地瞥了一眼城楼上的潼关令,冷笑道:“说出来又如何,莫非你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李英抿嘴少许后,阴鸷眼神勾住夏侯淳,冷然道:“我留下告诉你一切来龙去脉,放我们兄弟走。” 诸葛诞沉默不语。 “大哥!”众人变色,齐呼道。 夏侯淳眉宇一挑,嚯,有情有义啊,行趴,那本宫就成全你们。 他环视一周,瘪了瘪嘴后,丢下一句:“五个人,只能活三个,你们自己选吧。” 说完便勒马回营,只剩下一干人阴晴不定。 李英正欲说什么,噗地一声,利刃蓦然戳入,自左侧贯胸而过。 他瞪大双眼,继而怒喝一声,一掌拍翻袭杀之人。 颓然倒地之人,正是飞天隼孙老二,他给了黑腹蛇低吼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余者纷纷变色,骚乱骤起,但都怒视道:“姓孙的,你该死!!” 黑腹蛇大手一扬,不少戒备的李英嫡系被忽然暴起的昔日兄弟扑杀殆尽。 军师诸葛诞、钻心鼠脸色大变,相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高呼道: “殿下,我等愿降!” 第三十七章 拒入! 飞天隼孙老二阴鸷眸中抹过一丝深沉,瞥了一眼黑腹蛇佘老妖。 两人迅疾暴起,猝然袭杀军师诸葛诞。 诸葛诞色变后撤,厉声喝道:“不知悔改的混账东西!” 四周千骑营骑卒眼中戏谑,如同猫戏老鼠。 一道身影挡在诸葛诞身后,一掌劈开佘老妖后,便厉声喝道:“老四、老二,住手!” 此人正是钻心鼠苏鬼头。 军师醒悟,转头高呼道:“敢问殿下,莫非这便是您的待客之道?” 夏侯淳止步,似笑非笑地转头言道:“那你有何本事,能让本宫高看一眼?” 佘老妖眼夏侯淳搭话,眼中掠过一丝阴翳,与飞天隼孙老二相视一眼后,蓦然向前,意欲越过苏鬼头,不料其人爆喝一声:“止步!” 一道蛮横气息荡开,丈许之内,生人勿近。 “该死!”孙老二阴沉如水,当机立断地道:“拦住他!” 佘老妖身子一闪,一拳轰出。 苏鬼头色变,低吼一声后,双臂交叉格档。 噗地一声,颓然后退十余步。 与此同时,孙老二如风般掠过,掌风呼啸,狠狠地拍向诸葛诞。 值此生死一瞬之际,陈玄离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千骑营围猎环视,冷漠淡然。 夏侯淳神色平静,似有深意地看着诸葛诞。 身后致命危机来临,诸葛诞如芒在背,口干舌燥,忽然灵光一闪,俯身下拜,急声道:“贫道可助殿下降伏东燕军!” 马背上夏侯淳眯眼之后,轻轻吐出两字:“斩了。” 一道弧光闪过,身后孙老二猛冲身形戛然而止。 瞳孔一缩,似有不敢置信之色。 嗬嗬两声后,便颓然栽倒。 黑腹蛇佘老妖转身就走,突入千骑营围猎阵营。 一阵刀光剑影之后,闷哼声传来,紧接着血光飞洒,直接五马分尸了。 一颗不甘头颅滚落在地。 至此,黑鹰寨五鹰三死两伏,两千附从被悉数诛杀殆尽。 死里逃生的诸葛诞暗舒口气,身后钻心鼠苏鬼头冷汗浸湿全身,嘴唇紧抿。 夏侯淳瞥了一眼后便收回目光,对着陈玄离言道:“陈将军,随我去见那位潼关令。” 中年将领驭马而随,随口丢下一句:“挖坑,焚尸,清扫干净。” 众将卒肃然恭诺。 正当诸葛诞、苏鬼头心中彷徨时,一道淡淡话语传来:“你二人日后便跟在本宫帐下吧。” 他们当即心头一松,相视一眼后,尽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五味杂陈。 身侧骑卒呼啸而过,尾随而去。 将卒上下起伏,与战马行进步调一致,呼吸相应,可谓真正的人马如一。 苏鬼头下意识地缩头,瞥了眼诸葛诞后,低声道:“军师,能败在如此精锐之师手中,也算是幸事。” 诸葛诞摇头苦笑,慨然道:“什么狗屁军师,我就混一口饭吃。” 苏鬼头也有些后怕,心有余悸地道:“咱们两千兄弟,连人家一次冲锋也都没敌过。” 诸葛诞拍了拍苏鬼头肩膀,提醒道:“这话以后就不要提了。” 苏鬼头默然。 ---- 子时,寒霜降。 巍巍潼关之上,戍卒尽皆披甲戴盔,铿锵铁步轰鸣,仿若如临大敌。 关内关外都充斥着肃杀之气,阵阵急促步伐不断响起,暴躁训斥声、厉喝声不绝如缕。 一匹白马披星戴月,跃阵而出。 夏侯淳头戴双龙戏珠鎏金冠,身披织锦蚕丝袍,上绣金丝紫帛的麒麟踏云图,青发飘逸,剑眉之下,俊逸面孔疏朗,眸光之中似有斗转星移,众生浮沉之相。 然而细观之下,却又风平浪静,古井无波。 抬眼凝视,只见城墙之上旌旗密布,战气凛凛,俨然临战之态。 他淡声道:“本宫夏侯淳,今奉中枢之令镇抚东燕,凡我靖国子民,皆在本宫镇抚之内。” 城墙戍卒目光闪烁,却纹丝未动,不少人瞥向潼关令。 今日的宗镇一袭青衫道袍,头顶莲花冠在星月映衬下熠熠生辉,如被镀上金沙。 其人身侧将领欲言又止,宗镇淡然道:“怕了?” 戍卫将领苦笑,这可是靖国太子啊,能不怕么? 白马之下,林化躬身而至,匍匐在地,沉声道:“启禀殿下,卑职获悉,潼关令宗镇早在我等抵达的三日之前,便有黑鹰寨遣人入关。” 他语气一顿,悄然抬头看了看夏侯淳,咬牙道:“另外,太康来人仍在城中。” 夏侯淳目光一闪,挥手让其退下。 上方道袍目光一挑,朗声道:“可是太子殿下?贫道宗镇,在此有礼了。” 声音清朗,悠远宏大,让整个潼关都为之一振。 关令大人底气十足,恍如昨昔,与这位东宫太子不容多让啊。 夏侯淳笑道:“宗关令客气,丘阁主代我向你问好。” 抬出了天穹阁主?宗镇眉头一挑,笑道:“殿下远道而来,卑职理应奉驾,奈何戍关之重,胜过泰山,请恕卑职无法远迎。” 以势压人,反被以任夺情,好手段! 夏侯淳心中嘿然,城墙之上不少人面面相觑,咱们关令大人竟如此生猛,居然敢当众拒关,让太子却步关外。 这要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靖国都会对其刮目相看。 他轻轻点头,直接调转马头,重回千骑营阵列。 潼关之上,人人肃目,要攻城了。 然而,一道平淡声音自千骑营传来,传遍了整个潼关内外:“本宫夏侯淳,经查潼关令宗镇阴结匪徒,暗通逆党。 前有驱使鹰寨千众为之爪牙,后拒朝廷诏令以抗中枢,明为戍关,实则谋逆。今褫夺宗镇潼关令之职,押付刑部,听候发落。” 无数人愕然抬首,旋即脸色大变。 褫夺戍关之职,再下刑狱,这俨然是欲置宗镇于死地啊。 夏侯淳勒缰执鞭,白马喧哗奋起,前提高高一跃,作势欲冲。 他甩下一句:“陈统领,攻城吧!” 话音刚落,夏侯淳身形人马俱出。 一骑独尘,奔袭而来。 陈玄离手中长枪蓦然一扬,无形的彪悍气势瞬间传开。 他目光冷冽,厉声喝道:“千骑营何在?” 身后如林骑卒轰然齐喝:“卑职在”。 陈玄离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之上,似有异色闪过,他收敛情绪,蓦然怒喝道: “攻城!!” “轰!!” 在千骑营轰然爆出之际,白马之上,白袍忽然飞身而起。 在城墙箭雨攒射之下,夏侯淳如同大鹏展翼般,拔地而起。 气势宏大,宛如天神临凡。 第三十八章 凌敌慑众 宗镇瞳孔一缩,压下内心震惊后,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其人道袍鼓荡,清丹境独有的浩荡之力滚袖而出。 怎料夏侯淳早有准备,面对清丹亦是怡然不惧。 “好胆,吃咱家一掌!”一道阴恻恻声音忽然落下。 阴阳人刘文珍的掌风纯正,受天穹阁功法奠基,常年被靖国龙气熏陶,已酝酿出堂皇浩然之气。 道法对皇气,不分伯仲,几近分庭抗礼。 趁势掠上城头的夏侯淳翻掌作爪,在宗镇色变之下,直接将其扔下城墙。 身后林化如影随形,无数影子飞扑而至。 一阵闷哼之后,宗镇挣扎异状便偃旗息鼓。 夏侯淳身形飘落,瞥了眼胸口坍塌处,此乃宗镇反扑所致。 刘文珍担忧道:“殿下!” “无碍!”夏侯淳摆手道。 瞥了眼冷汗浸浸的那位将领,夏侯淳目光冷冽,煞气未消,“潼关守将?” 那人脸色剧变,一阵阴晴不定之后,方才颓然跪下道:“卑职丁仲因参见殿下。” 丁仲因,淮南道滁州人,曾为靖国镇北军禆将,传闻其在抵御云霄入侵中战死,尸首无存。 但而今此人‘死而复生’,其中意味值得咂摸与玩味,背后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而能被安排在潼关守将之位,且无法为中枢获悉,可见彼等能量之大。 脑中掠过此条信息后,夏侯淳点头道:“那人在何处?” 丁仲因身躯一僵,面如死灰,垂头丧气地道:“听雨阁。” 夏侯淳大手一挥,身后影子蓦然散开,朝着听雨阁侵袭而去。 他瞥了一眼下方,在城头被控制之下,千骑营轻而易举地攻破城门,鱼贯而出,抢占这座雄关。 他悄然松了口气,方才宗镇反噬,差点没把夏侯淳震死,但借助那‘凝神丹’残余药力,才让其有喘息之机。 忽而一阵黑影袭来,黑袍卫带来了一位儒衫青年。 夏侯淳抬眼看去,只见其眸若星辰皓月,灿然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即便受缚,依旧从容不迫。 他心中赞叹,此人可堪靖国俊杰之誉也。 只可惜为敌所用,良才谁不爱啊。 他笑道:“不知是我靖国才子,还是能臣干吏?” 其人骤见太子也丝毫不惊诧,含笑执礼道:“微臣翁伯英参见太子殿下。” 翁伯英?夏侯淳眉头一挑,讶然道:“你就是那位名动太康的‘翁帅’翁将军?” 其人乃是淳熙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登上制举中‘军谋宏远堪任将帅科’,一度让太康为之哗然。 因为他在淳熙十四年刚刚新科及第,以第三甲‘探花’之名闻动京都,让无数踩点抓婿的官老爷们垂涎三尺,结果这位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了一年宅男,悄悄入了‘制举’。 文登进士,武堪将帅,故被太康誉称为‘翁帅’。 并非捧杀,实在是其乃文武全才也。 “殿下过誉了,卑职难当殿下如此盛赞。”翁伯英淡然一笑,谦逊言道。 夏侯淳挥手,黑袍卫隐匿暗中,他瞥了一眼丁仲因,颔首道:“能让骁勇善战的丁禆将心甘情愿附于尾骥之人,确非寻常之辈。” 离间!赤裸裸的离间!翁伯英身躯一僵,肚中腹诽道。 丁仲因默不作声,耳畔传来夏侯淳淡淡话语声道:“起来吧。” 他愕然抬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侯淳微微偏头,头也不回地道:“你为我大靖流过血,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他语气一顿,声音稍重地道:“忠骨理当埋沙场,将士马革裹尸还。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死在这种无谓的党争中算怎么回事?” 丁仲因那被沙砾摩挲出棱角的冷脸一怔,看着夏侯淳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忽而,在对方身影即将消失之际,他噗通跪地,声音低沉: “末将丁仲因参见太子殿下!” 一阵盔甲哗啦抖动,数百位潼关戍卒齐刷刷跪地,心悦诚服地齐声道: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 潼关城垣耸立,崖绝谷深,四周壕沟深挖,女墙瓮砌。 越过内墙后,马场、料间以及甲兵营舍如同走马观花般映入眼帘。 城内厅堂廊庑皆备,衙署齐全,待夏侯淳一马当先阔步迈入主厅时,不少急匆匆向外奔去身影齐齐一滞,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及至丁仲因默然尾随其后时,厅中属员脸色微变。 适时一道温醇笑容响起:“不知殿下会如何处置微臣?” 夏侯淳瞥了一眼翁伯英,这厮似乎有恃无恐,他袖袍一摆,抬脚入内。 有人微微眯眼,忽然作死地迸出一句:“此乃潼关军机要地,无关人等不可擅闯!” 夏侯淳飘了丁仲因一言,脚下步履不停。 丁仲因冷冽目光抹过一丝阴鸷,当即漠然道:“冒犯太子,形同谋逆,拖出去,砍了!” 那位萧后眼线脸色大变地道:“丁仲因,你敢!” 不待其仓惶身影逃走,便有数位亲卫飞速扑去,将厅中人齐齐变色之下,将那嘶吼谩骂之人拖出。 殿外铡刀咔咔响起,噗地一声,咒骂声戛然而止。 众人悚然一惊,冷汗淋湿后背,倒吸冷气声暗响。 即便是翁伯英淡然神色也不禁一僵,忍不住仔细瞅了瞅夏侯淳,暗自嘀咕道,这个家伙还真敢杀啊。 上首之上,夏侯淳大马金刀地坐下,刘文珍冷眼俯瞰厅中潼关属吏与统领副将。 一阵急促脚步声与盔甲抖动的铿锵声自厅外响起,陈玄离握刀而入,凛然抱拳沉喝道: “殿下,被您擒下的潼关令宗镇正在殿外,等待殿下审讯。” 不理会厅中人微变脸色,夏侯淳目光一转,落在翁伯英身上,笑道:“翁大人以为,这潼关令犯了何罪?” 厅中气愤凝滞,不少人下意识看向翁伯英,有人眯眼警告,有人缄默不语,也有人嘴角冷笑,这愚蠢太子果然名副其实。 倒是翁伯英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稍作沉吟,微微躬身,言辞卑切地道: “袭杀储君、犯上谋逆之罪!” “翁小儿,你找死!”有人忍不住怒喝道。 丁仲因脸色阴沉如水,快步上前朝着那人啪地一巴掌,就把他抽地倒飞出去。 旋即不顾昔日属僚诧异,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朝着夏侯淳请罪。 不少人脸色煞白,终于意识到潼关似乎要‘变天’了。 夏侯淳置若罔闻,看着陈玄离笑言道:“陈将军以为呢?” 陈玄离美髯轻颤,下意识瞥向夏侯淳,眼神微动,这么早就站队? 太子你难道不应该先礼贤下士,再‘三顾茅庐’,最后恩威并施么? 如此才能让本将心服口服臣服在你脚下啊。 掠过繁杂思绪,陈玄离心中嘀咕,听闻询问后,回道: “卑职以为,潼关令虽犯大罪,但毕竟有‘守关御敌’之责,今日殿下过关,其便大开方便之门,那么他日云霄南下,是否也会誓死守关?” 刘文珍阴冷脸色一寒,这个姓陈的还真是‘忠心耿耿’。 先前攻城之时,殿下便在阵前宣告宗镇罪责,此刻居然还想替他洗白,你到底是想被砍头,还是想五马分尸? 丁仲因也忍不住抬眼看向陈玄离,这位兼着羽林军新任右统领的千骑营主将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翁伯英诧异地抬眼,自己人? 夏侯淳将众人目光尽收眼底,随即状若无意地轻笑道:“依陈统领之意,本宫破关之举,乃是敌寇所为咯?” 若是敌寇,那他陈玄离岂不是助纣为虐? 陈玄离将夏侯淳话中的绵里藏针视而不见,默然片刻后,轻声道:“宗关令毕竟是夏侯阁主亲信,不可寻常视之。” 夏侯淳深以为然,颔首道:“陈统领所言甚是”。 众人心神悄然一松,能听得进劝谏便好。 岂料夏侯淳瞥了一眼众人后,便轻飘飘地甩下一句:“不过宗关令之罪早已定下,且其身具玄法,却乱我靖律,目无尊上,削其甲子功行吧。” 众人齐齐色变,如堕冷窖。 人家总共就修道三十年,你削人家一甲子,这是几个意思? 第三十九章 剖心露迹 天地忽开坼,城关阻东岭。 遂为西峙岳,雄雄镇秦京。 连天墨灰色,百里耸青冥。 ......... 卯时末,旭日东升,霞光罩关城,戍卒盔甲披金带紫,辉光闪耀,青墙灰砖,鲜明至极。 铁蹄轰隆,打破清晨的静谧,也惊醒了沉睡中的潼关。 吊桥缓缓放下,古铜色城门咔咔作响,千骑营奔掠而出。 阵势铺开,留中过道,白马裹挟众将呼啸而过。 城门楼上丁仲因率领潼关上下,捶胸肃立,凝视着徐徐如林的千骑营身影消失在天边。 众人如释重负,悄然松了口气。 先杀潼关令宗镇,再以‘阻遏太子北上’之罪控告戍将丁仲因,呈于中书省,最后征召‘卑臣’翁伯英为客卿,一同北上镇抚幽燕。 这位太子殿下的铁腕手段,可谓让人心惊肉跳,一连串兔起鹘落的动作堪称雷厉风行,与传闻的‘怯懦皇储’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少人瞅了瞅内城方向,相视一眼,尽皆愤愤暗骂,传谣害死人啊,谁他娘说太子夏侯淳好欺负的? 你站出来,老子打不死你! 清丹境玄修三十年功行说削就削了,丝毫不拖泥带水,端的狠辣无情。 越过潼关,便算走出关内道,迈入河东地界。 大河自陇右奔流而下,在关中铺开四五条径流后,浩浩荡荡近乎毫无阻拦的冲入三辅,再完成一个荡气回肠的‘几’字形鬼步舞后,便以一往无前之气势沿着吕梁由北杀向南。 如此方才精疲力竭地越过太行山,气势一而再再而三的衰竭之后,方才自西向东贯穿了嵩康道。 夏侯淳一行目的乃是东燕道的治州幽州,大致路线便是出三辅,过潼关,跨笠江,渡震泽。 马啸人静,如同急行军,过了潼关之后,越过洛水,再骑行半日,便见有大河阻路。 马嘶声高扬,白袍手中缰绳猛然一拉,马蹄蓦然登高,数十人肃然止步。 夏侯淳回首一观,人马皆疲,却炯炯有神。 唔,除了某个书生外。 只见其脸色泛白,指骨突出,全身紧绷如弓,仿若扣弦待发,俨然濒临极限。 “陈统领,今晚便在此扎营吧。”夏侯淳吩咐一声后,便不再理会,身后诸众也悄然松了口气声。 下马之后,他行走在轻软滩涂之上,环视一周,青山夹绿水,江河之中,泥沙俱下,滔滔不绝,汹涌澎湃,上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似有蛟龙在翻江倒海。 “此水名唤笠水,也唤笠泽江,乃是大河下支,全长七十余里,最宽可达六十丈,最窄也有十丈。 对面那座俊峰名唤浑洛山,此处河面宽阔,又兼水深难测,其险几近‘飞鸟不渡,鸿羽难漂’,也就是说咱们这千来号人若无舟船水师,空难以渡江。”一道悠悠声音自身后传来。 不用问,自然是‘翁帅’在卖弄学识了。 亦步亦趋地刘文珍斜眼忒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就你知道似的。 夏侯淳笑道:“翁大人博学多识,无愧‘探花’之名。” 哪料这话被翁伯英视为羞辱,他额上青筋鼓起,老子不就考前放话‘一日赏尽太康妓’么,至于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他心中冷哼,脸上板着脸道:“太子高举宸寰,拱卫中枢,所结非朱必紫,所识之人更是博通古今、穷究天地,小臣这点微末道行殿下自然是看不上眼。” 话里话外怎么有股穷酸味,还带着丝丝阴阳怪气之意? 夏侯淳诧异地回头,旋即释然,脑中迸出这位昔日的荒唐行径,彼时世人盛传太康‘八骏’,尽皆文韬武略,得其一便可开创‘文治武功’,名垂青史。 而这位忝居其末的翁伯英更是被视为‘最被低估’之人,其威望最低,势力最浅,却也是潜力最高。 但正是因为名声不显,以至于蹉跎数载岁月,颇似郁郁不得志。 八人中目前仕途最好的乃是‘八骏之首’霍筠,其人以‘书判拔萃’科入驻吏部书令史,一路高歌猛进,三进三出之后,方才坐稳五品吏部郎中之位,掌执流铨,校试铨注,分授流外之官,亦被誉为‘最佳侍郎候选’。 其次便是‘忠心不二’关九思,自起居舍人出道,再借太子夏侯淳之助由幕后走向台前,担任侍御史,及至而今踩太子上位的‘给事中’。 八骏虽同属靖国,却相隔两朝三代,其中‘风度翩翩’宋子羽年纪最小,尚未及冠;先帝老臣吕祥最长,已过六旬,迈入暮年;霍筠最具权势,却也最为低调。 关九思乘龙而起,风头正盛,近来在朝堂纵横捭阖,杀神弑佛,干掉了数尊大佛,堪称如日中天,被誉为萧妃‘小马仔’。 而其将工部侍郎吕祥撵走之后,再次朝‘张党’开炮。 先后拿下了因数年前上书‘后宫不得干政’的儒林学宫大掌院韦玄成、枢密院副掌院许陵以及宗正寺夏侯濂,可谓‘战功卓著’,威名赫赫,已然可达到令太康闻其名则色变,见其人当悻然离场的地步。 然而关九思虽因此被萧妃提升为从四品上的谏议大夫之位,但私下里他也背上了‘两姓家奴’的骂名,算是敬畏参半吧。 这位翁伯英看似投靠萧妃日久,但毕竟未曾建功,故而默默无闻,其人眼见踩着太子夏侯淳上位的关九思日益威隆,他自然越发不是滋味。 这不,听闻太子将过潼关,也准备来个‘为主分忧’,杀掉夏侯淳,为萧妃永绝后患。 夏侯淳倒是不恼怒,你若有本事,踩着本宫的脑袋上位又如何,说不定我还帮你垫垫脚呢。 可你若本事不济,或者材质平庸、眼高手低,那没办法,我只能将其溺死在雍京河岸了。 眺望山巅,坐南朝北,似有南雁北归,寻巢觅祖,路径竟与夏侯淳一致,他轻吟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翁伯英目光闪烁,暗自瘪嘴,刘文珍肃然凝神,唯有陈玄离缄默不语。 夏侯淳轻叹道:“朝中人才济济,却不为我所用,边疆锋镝肆虐、金戈铁马,却只有将卒保家卫国,本宫虽擅党争,却不喜内耗,我靖国大好儿郎若非马上建功,如何能以威服众?” 他转头看向翁伯英,稍作沉吟后,沉声道: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本宫名义上是被‘中枢’外贬,实则是我连夜恭请张相将我调出太康,自党争这滩泥淖中抽身而出。你效命萧妃多年,却怀才不遇,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无人在意你。” 翁伯英抿嘴不言,太康啥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即便他被誉为‘太康八骏’,战战兢兢多年也不过捞个翰林院捧书郎,圣人高兴时赏赐个‘棋待诏’,有求必应,不高兴就闪一边去。 所谓的‘才高八斗,他占一箩筐’,在圣人眼中不过闲暇时的调味剂;昔日喧嚣尘上的‘翁帅’之誉也随风而逝,靖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所以他才铤而走险,前来潼关讨口饭吃。 抿嘴片刻后,翁伯英转头,瞅了瞅千骑营,与身后吊着的诸葛诞、苏鬼头以及刘文珍三人,再面无表情地道: “殿下想要招揽微臣,这点资本,恐怕还不够看吧?” 第四十章 本宫候汝久矣! 夏侯淳深沉一笑,负袖而立,悠然言道:“冰山之下,谁能窥出真迹?” 翁伯英心中一跳,这位还有底牌? 而今阁老张延寿、陈功相继被贬,一个即将出任肃州刺史,一个更是要在朔州吃几年沙。 即便是徐晟也再度摇摆不定,顶层战力一朝散尽,爪牙卫伯玉、关九思等人更是死的死、叛的叛,没钱没人更没权,你这个光杆司令拿什么去开府建牙? 他再瞥了一眼陈玄离,就连这个羽林军统领都还是中枢施舍的,你觉得仅凭这些歪瓜裂枣,就能让军头林立的东燕军俯首称臣? “再说,你还有的选么?”夏侯淳幽幽话语飘来,翁伯英脸色一僵,冷哼一声,不悦地摆袖离去。 就在这时,刘文珍蓦然色变,疯狂冲来。 翁伯英吓了一跳,你娘的,太子你居然这么狠,一言不合就开杀? 只听哗啦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急促琴弦猝然破开水面,射入翁伯英后背。 夏侯淳脸色一变,一掌劈飞杀手,其人闷哼一声,跌入水中,水花泛滥之后,便消失不见。 这一切突如其来,连刘文珍都未曾察觉,他近乎肝胆欲裂,原来杀手动用了军用法弩,共有三箭,两支穿入夏侯淳白鳞软甲,一支将翁伯英戳中。 箭上携毒,沾之必死,但翁伯英安然无恙,原来这货也穿了软甲。 而且还套了两层,文人怕死,果然名不虚传。 踉跄倒地的翁伯英一溜烟缩回陈玄离、刘文珍等人身后,劫后余生地大喊道:“救驾救驾,太子遇袭,速速救驾!” 远方军营霎时喧闹,马蹄声滚滚而至,在滩涂边缘停下后,火速将杀手出没之地包围。 陈玄离阴沉脸色一挥:“杀手已经走了,都撤了吧。” 众将卒面面相觑,瞅了瞅夏侯淳胸口两枚黑箭,其上符文泛着灵光,在水纹映衬下,粼光斜耀,闪烁不已,宛如恶魔在狞笑,更是在无情的鞭挞彼等脸面,讥讽嗤笑。 不少人羞红,先前其实千骑营的探子与斥候早已搜查过,但却未曾察觉出异样,以致还藏有隐患。 听闻统领吩咐后,方才警惕离去。 “殿下,您怎么样,可别吓奴婢啊。”刘文珍惊慌失措,一脸担惊受怕。 夏侯淳拔出胸口毒箭,吐了口白沫后,摆手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明显是箭毒已深入肺腑了。 翁伯英暗自嘀咕道,你要是死了,说不定老子还可以回去领赏。 也不知是察觉出翁伯英心中所想,还是说者无意,夏侯淳笑道:“这杀手似乎并不是冲着本宫来的。” 众人闻言一怔,瞅了瞅他青面白沫,你确定? 夏侯淳体内玄功一冲,箭毒便自嘴里混着瘀血吐出,他擦掉之后,淡声道: “彼等若是袭杀本宫,必是玄门修士,难道不知本宫并非凡身么?” 翁伯英瞳孔一缩,脸上阴晴不定,咬牙道:“杀人灭口?” 谋杀太子失败,反被擒拿带走,翁伯英若是落在‘张党’手中,必会成为彼等攻讦萧党的手段,说不定还可换掉一位朝廷大员下马。 “如何?现在还愿追随你那明主么?”夏侯淳似笑非笑地道。 明主?狗屁的明主! 他翁某人若非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岂会冒险坑杀堂堂大靖太子,脸上一阵变幻之后,他咬牙道:“翁某不过小小翰林,如何能引起圣人如此‘垂青?’” 哟呵,还是不信? 夏侯淳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走开,悠然言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彼等既是围绕圣人而活,自然有无数人殚精竭虑想要攀龙附凤,以争上游。譬如你杀我,不就是为了邀宠万宁宫么?” 嘴上如此说,暗中却嘀咕道,这货果然不蠢,但越是聪明人,猜忌心便越深,想得多嘛。 转身踱步之后,给了诸葛诞一个眼神,军师当即会意,轻咳一声后,故作叹息地道:“此事历来屡见不鲜,毕竟翁大人你做得了初一,别人也能做的了十五。” 他目光幽幽,瞅了瞅抬眼看来的翁伯英,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颇为惋惜地道:“若非殿下顾惜你,诸葛都想拿你脑袋将功赎罪啊。” 身旁苏鬼头也机灵,眼珠子一转,凑近夏侯淳,低声道:“殿下,现在杀这人,还晚么?” 夏侯淳斜眼忒了他一眼,“你说呢?” 苏鬼头悻悻而退,遗憾地看了眼翁伯英的脑袋,嘀咕道:“差点就可以赢下开门红了。” 翁伯英阴沉脸色落在雪白浪花之上,荡漾的浑浊河水将其冷脸扭曲的不成人形。 围绕在贵妃身侧的那些豺狼虎豹秉性如何,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倘若果真不是冲太子而来,那么除了杀人灭口还能是什么? 横了苏鬼头一眼后,深吸口气,再稍正衣冠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还请殿下救我。” 夏侯淳止步,大笑三声之后,扶起翁伯英,和颜悦色地道:“翁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道完他转身对着苏鬼头沉声道:“至今日起,你便时刻保护翁大人,他若有任何意外,本宫唯你是问!” 苏鬼头如遭雷击,倒吸口冷气。 他娘的,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吧! 翁伯英嘿然一笑,看得苏鬼头毛骨悚然。 “陈统领,浑洛山可曾探查完毕?”夏侯淳看向身后陈玄离言道。 浑洛山正是越过笠江之后,横亘在夏侯淳等人面前的巍峨山脉。 山势高耸,连绵起伏,看似永无尽头。 陈玄离冷厉目光逡巡了河面之后,沉声道:“殿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肃清河中宵小。” 夏侯淳微微挑眉,身侧刘文珍心领神会,不悦地道:“千骑营办事不利,莫非还要殿下亲自动手不成?” 河洛滔滔,汹涌澎湃,堪称飞羽难渡,夏侯淳动用玄功或许可以掠过,但却躲不过河流的袭杀。 陈玄离心中一跳,太子这是在借题发挥?还是有意敲山震虎? 他不动声色,垂目言道:“千骑营已有准备,还请殿下放心。” 夏侯淳轻轻颔首,温声道:“辛苦了。” 点到为止,火候刚好。 陈玄离大手一挥,“搜查河道!!” 令官肃然恭诺,抱拳离去。 盔甲抖动,马蹄阵阵,千骑营一字排开,横列在河道之上。 一道厉喝声响起:“架弩!” 齐刷刷地肩挑弓弩,弓弦拉满,四方霎时死寂。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千骑营弓弦腾地一声,足足十余道血花在河道中爆开。 翁伯英瞳孔一缩,冷汗冒出。 但就在这时,场中异变突发。 千骑营某位将卒箭头一转,直指夏侯淳。 与此同时,天地玄机齐齐浓缩,在瞬息见凝于箭尖。 嗖地一声,弓弦蓦然向后。 “殿下!!”刘文珍尖叫道。 夏侯淳霍然抬头,咧嘴一笑,“等你们很久了!” 只见其双臂一展,如同大鹏展翅般腾飞而起。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一股气机在军营中悄然而至。 气机锁定之下,清丹难逃,赫然是千骑营大杀器‘破城弩’! 陈玄离勃然大怒:“放肆!” 骑卒叛变,军营藏有灭杀清丹的破城弩? 这事儿他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一道幽幽声音自四方传来:“太子殿下,久违了!” 悬空而立的夏侯淳抬首一观,如临大敌。 来人,清丹巅峰。 他喃喃自语地道:“蝼蛄杀人,不死不休。” 那人笑着点头:“然也。” 俄而,一道光芒倏然掠空。 夏侯淳直接被洞穿。 但那杀手瞳孔猝然一缩,毫不迟疑地抽身而退。 原来那‘破城弩’的目标竟是他! 一道朗声大笑高呼而起:“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等候你们久矣!” 陈玄离脸色霍然一改,杀意凛然地抽刀斩天,厉声道: “千骑营,斩妖魔!” 第四十一章 妖女,有本事冲我来! 夏侯淳早有准备? 蝼蛄杀手惊骇撤退,脑中惊疑不定。 他自然早有准备! 从被在太康被蝼蛄杀手袭杀后,他便一直在积攒底牌。 千骑营的破城弩只是其中之一,后面还有大手笔等着你呢! 夏侯淳冷笑一声,看着蝼蛄杀手身形如同蜻蜓点水,几个回旋跳跃,踩着浪花,泛着浮木,顷刻便要消失在众人眼前。 忽而,急促的呼啸破空声在耳畔炸响。 杀手猛然抬首,瞳孔猝然一缩。 只见前方千箭齐发,仿若积攒数年的雷雨倾盆而至。 四周玄机为之紧绷,四方山岳嗡嗡回响。 千骑营的千张法弩攒射,弩箭瞬间便充斥江面空间,即便是蚊子都要被破肚削首,何况无处藏身的蜉蝣杀手。 法弩,乃天穹阁专为禁卫炼制,弩身与弩箭皆采自七星龙纹木,绘以天穹阁独门秘法,印刻凝炼至弓弩之上,使其足可承受道法之力。 搭配的箭镞则由南海神铁千锤百炼而成,非能工巧匠不可锻造,再加之玄法加持,即便是寻常士卒可破杀真气境玄修! 此法弩玄秘术源自天穹阁,却由靖国天工坊墨家钜子首徒率人打造,仅限于十六卫,耗时十年,也仅可让每位禁卫配备三十支,用完即毁,不可再修。 千箭齐发,即便是蝼蛄杀手也要饮恨。 毫无意外,一番箭雨落下之后,被射成筛子的蝼蛄杀手嗬嗬两声后,便颓然坠入笠江之中。 但千骑营丝毫未曾松懈,盖因波光粼粼的江面之上,有轻纱浮空,飘荡而至。 似有嘹亮歌喉高扬,响彻山谷,四方葱林参木无风自动,飘摇不定。 江面更是春风乍起,如同锦幛被吹皱,呼吸之间,便荡起尺许高。 清丹巅峰,甚至是半步炼婴境! 整个江岸都如临大敌,夏侯淳更是全身紧绷,微微眯眼。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大阵势啊,可把奴家吓得不要不要的咯!” 一道阴妖媚的娇滴滴声音响起,如同天音般自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似有蛊惑之意,搅扰了众人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即便是太监刘文珍都不禁红了耳根子,他羞惭暗骂,挡在夏侯淳身前,肃容沉声道: “殿下当心,来人或许是魔门的妖女,不可小觑!”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对方这阵势,他就是想要小觑也没那么实力啊。 稍作沉吟后,他越过刘文珍,在翁伯英等人心惊胆颤之下,袖袍一甩。 他负手而立,朗声笑道:“姑娘莫怕,有本宫在,无人可以伤害你!” 众人心中一跳,偌大凝重紧张一滞,眉宇间似有古怪浮现。 殿下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夏侯淳抬眼看去,江面之上,轻纱浮动,如同九尾天狐撑开法相,肆虐着这方天地。 女子貌若二八,蛾眉浅黛之上,绾一头望仙九鬟髻,斜插一支白玉凤头簪,簪上有两条半寸翡翠垂珠,珠上咬缀玳瑁,并以玉绍缭之,宛若步摇。 琼鼻朱唇之下,雪肤鹅颈细润若脂,半掩酥白之外笼着浅绿色绣莲抹胸。 外有拂尘羽衣飘荡,蜀苏丝织就的锦绣华裳随风而振,上绘凤鹤鸾雀,如同霞帔。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已不足以形容其貌,唯只道一声‘灿若春华,皎似秋月,黛眉开娇横远岫,乌鬓淳浓染春烟’,浮华辞藻难衬其花容月貌。 笠江纱轻彩衣腰,云鬓花颜玉步摇。 颦笑流波似飞电,春风拂面火中烧。 佳人未至,夏侯淳道心轻颤,几近崩毁。 似嗔似痴的浅笑戏谑声入耳,如同柔风直贯,令夏侯淳春心浮动,六欲狂躁,轻笑声悠悠传来: “没想到我的太子哥哥,竟会如此怜香惜玉了呢。” 夏侯淳心中狂念‘清心决’,暗骂妖孽,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他泛红脸色一正,义正言辞地道: “姑娘此言差矣,本宫素来爱民如子,如姑娘这般倾城佳人,更是尤甚怜惜。” 佳人轻踩轻纱,浮至水岸交接处,在夏侯淳瞳孔一缩中,女子纤纤素手屈指一弹,千骑营骑卒纷纷坠马,无形气场直将战马压服跪地,哀鸣不止。 陈玄离肝胆欲裂,嗔目怒龇地爆喝道:“妖女,你敢!” 其手中紧握的长枪猛然斜刺,破空凄厉声在江边炸响。 女子轻笑,娇躯不退反进,高高一跃之后,将那足以碾碎磨盘大小青岗岩的百炼钢枪一压。 似有弧度弯下,嗡地一声,佳人腰身如弓,霎时飞天而上。 与此同时,有三道身影自千骑营爆射而出,自女子前后左三面袭杀而至。 正是天穹阁派遣的三位清丹高手! 这张底牌,夏侯淳即便是强攻潼关时,都未曾动用。 撒手锏自当最后祭出! 咯咯声自高空传下,“天穹阁的合击阵法闻名内外,可若想擒下本小姐,尚差一筹哦。” 他暗骂一声不好后,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对着陈玄离快速言道:“妖女居高临下,与我不利,当速速回营!” 陈玄离恨恨地向上往了一眼,颤抖未停的长枪传来酸痛与酥麻,他瞥了一眼几近无力的臂膀,紧抿厚嘴不甘心地迸出一字:“撤!” 哗啦一声,千骑营唰地上马,阵营再次合拢,并以陈玄离、夏侯淳为中心,被刘文珍、诸葛诞以及迅疾围拢的黑袍卫簇拥着夏侯淳快速回营。 空中笑声传来,一道光华大作之后,便将再次围拢的三位天穹阁高手震飞。 一道闷哼落下,似翻掌落胸,当即便有三道身形疾速坠落,俨然气息大降。 下方夏侯淳头皮发麻,他娘的,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撑不过。 这妖女邪门,不可力敌! “我的好太子,今儿你这颗脑袋,奴家可要收走了哦。”耳畔传来吐气如兰之声。 夏侯淳都快哭了,老子辛辛苦苦转生一场,这才几日啊,就接二连三地遭遇袭杀,而且还是修道大高手,这太子之位,太他娘的不好玩了。 身后呼啸声越发临近,夏侯淳魂飞魄散,如芒在背,情急之下,他毫不犹豫地脱开千骑营,口中大义凛然地高呼道: “妖女,休要伤害本宫士卒!你的对手是本宫,想要我的脑袋,就随我来!!” 说完便一骑独尘,跃出阵列,朝着羊肠小道奔掠而去。 第四十二章 以身作饵 “殿下!”刘文珍惊呼,翁伯英嘴角抽搐。 陈玄离嗔怒,急声道:“殿下不可孤军深入!” 千骑营将卒倒是惊诧,侧目不已。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有担当,不枉我等为他效力。 咯咯笑声传来,如同莺歌燕语,飘入众人耳中:“太子哥哥你这是做甚,莫非是要与柔儿钻小树林么?” 夏侯淳充耳不闻,勒缰提绳,白马哗叫一声,前蹄蓦然抬高,跃过浅滩,刷地冲入乔木灌林。 枝繁叶茂的针松、国槐以及毛白杨参差不齐,白杨树皮泛白,斑驳鲜丽,将白袍白马掩盖在葱林深处,加之女贞木枝叶茂密,为夏侯淳的逃生造就绝佳途径。 高大挺拔的毛白杨树梢,一袭华裳降落,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一阵风吹林晃,笑意吟吟的倾城容颜之上掠过一丝异色,宛若猫抓老鼠,戏耍玩物。 袖袍霍然一卷,循声觅迹尾随而至的魔门小妖女浮空掠影,纵横于涛涛林海之上,在林中奔掠的夏侯淳猛然抬首。 霎那间,连绵不绝的无尽树海如同被人拨开,几有云破月来之势,令他心神大震,毫不迟疑地踩蹬踏马而起,只见其身形一跃,马头作垫,槐木为竿,展翼纵掠间,呼吸功夫便至树海之上。 两两相对,一人彩衣华裳,似笑非笑;一人白袍散发,如临大敌。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逃了?”妖女轻捻鬓发,绕指柔卷,戏谑地道。 夏侯淳瞥了眼四周,茫茫林海随风倒伏,波澜倒卷之下,似有元气酝酿,宛若汪洋恣意,汹涌澎湃,他暗骂晦气,莫非今儿要葬身这林海深处? 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可是灵宗的方圣女?” 魔门自称灵宗,与玄宗并驾齐驱,主修‘无情天道’,这位被刘文珍等人唤作的妖女,正是灵宗下任圣女方熙柔,故被唤为‘小圣女’。 方熙柔姣好面容吹弹可破,令人魂牵梦萦的蹁跹倩影踱空靠近,眸中流光溢彩一闪而逝,上下打量一番夏侯淳后,掩嘴一笑后,幽怨言道: “我的太子哥哥终于认出奴家了,我还以为你吃干抹净之后,就不理人了呢。” 嗯?夏侯淳直接懵了,老子几时把这个妖女收了?还是前身惹下的风流债? 他摸一把额上莫须有的虚汗,干笑道:“圣女说笑了,本宫何德何能让圣女垂青,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 方熙柔楚楚可怜,“太子哥哥,你真的不想要我么?” 眸子里似秋水流淌,暖阳普照,熙熙春风徐来,让夏侯淳下意识便要解袍脱衣。 他大笑道:“倘有佳人在怀,谁不会怜香惜玉?” 然而道完此话夏侯淳便暗自后悔了,妖女竟敢蛊惑本宫心神,理当就地正法! 哪知方熙柔柳眉一竖,一改温柔妩媚之态,杀气四溢地叱喝道:“你果然是个无耻之徒!” 她檀口一启,便是杀人诛心:“淫贼!你居然敢勾引我霁月妹妹,今日我便要揭开你的真面目,让你我那霁月妹妹好好看!” “哼哼,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夏侯淳猛然醒悟,冷汗沁出,又闻妖女倒打一耙,他当即振振有词地道: “妖女,是你勾引本宫在先,休要污蔑于我!” 他冷笑一声:“何况我与霁月情投意合,哪是你这种魔门妖女所能明白的?” 方熙柔大怒:“无耻之徒,看我不撕烂你那张巧舌如簧的粪嘴!” 话音刚落,四周倒伏林海齐齐一震,毫无征兆地疯长掠来,片刻功夫便将夏侯淳周遭围拢,如同虬龙般蜿蜒而至,在呼吸之间构建了一个方形囚笼。 囚笼之中,俨然正是夏侯淳。 呼吸间被擒,夏侯淳瞠目结舌,胆寒心惊,这妖女居然这么强悍,他不禁暗自后悔,冲动了呀,刚才真是冲动了啊。 但随即又暗暗恨道,待本宫登位后,一定要杀尽世间修道人,再不济也要给他们戴上紧箍咒,免得为祸人间。 方熙柔颜容得意,哼哼两声后,不屑地道:“还太子呢,原来是个怂货。” 夏侯淳算是明白了,自家这是被她记恨上了,狗屁的受人之托,明显跟蜉蝣不是一个路子,她纯粹是报复,是私怨。 虽然被困在囚笼,但夏侯淳仍在思索脱身之道,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此妖女脑子不正常,看似修的灵宗的‘无情天道’,实则七情未绝,六欲未断,明显嫉妒心尚存。 如此一来,只能智取,不可蛮干。 而今被困囹圄,怕是等不了刘文珍、天穹阁以及陈玄离的援手了。 他当机立断,铁骨铮铮地道:“圣女若是不愿霁月与我喜结连理,不妨以身代友,否则依我皇室规矩,太子妃嫔必是非霁月无疑!” 方熙柔都快气笑了,旋即恼羞成怒,恨声道:“淫贼,死到临头还敢羞辱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素指一点,囚笼快速收紧,感受到四周挤压之力,夏侯淳脸色一白,莫非小爷这么快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暗骂一声,口中高喊一声:“妖女,你可要想清楚了,杀了本宫,霁月腹中孩儿将再难见到生身之父!” “什么!”方熙柔脸色大变,匆忙一甩,囚笼轰然炸裂。 夏侯淳身形跌落,没入林海之中。 然而尚未松口气,一股狂风袭来,在他变色之下,便被巨力裹挟而走。 “妖女,哪里走!”一道爆喝声响起。 却是陈玄离、刘文珍与几位天穹阁高手自四周围拢而来。 方熙柔能被列为灵宗小圣女,天资禀赋自然上佳,道一句百年难遇也不为过,其实力也早已臻至清丹顶峰、半步炼婴之境,绝非普通清丹境所能匹敌。 方熙柔瞥了一眼,冷笑道:“米粒之华,也敢与皓月争光?” 大音希声,汪洋碧海轻颤。 闷哼声相继传来,气息急转直下,俨然遭受重创。 被风浪裹挟中的夏侯淳暗骂,口中提气振声道:“妖女,休要伤我属僚,有何怨气尽管发泄在本宫身上!” 凌空飞跃的方熙柔传下冷笑连连,濒临绝境还不忘收买人心,果然跟那些卑流皇子是一丘之貉,她瘪嘴道: “你放心,待会儿本小姐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同鸡崽的夏侯淳俯瞰下方,跃过了一座又一座峻峰险河,脑中飞快转动,绞尽脑汁也要想出脱身之策。 然而人力有时穷,夏侯淳虽贵为靖国太子,手中底牌除了镇魔狱外,竟再无其他,天穹阁高高在上,阁主丘虔礼能在‘日理万机’中见他一面,已经是看在靖帝未死的份上了,至于其余禁卫军,宣布效忠于他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真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啊。 他恨恨地道,待老子渡过此劫,定要笼络一批修道爪牙与打手。 第四十三章 干! 嘭地一声,一处山巅之上,夏侯淳被野蛮地推倒。 唔,被推倒在地。 噗通一声,他瘫坐在扎腿锥臀的碎石间,嚷嚷道:“我说方姑娘,本宫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太子,你这么粗鲁,似乎不好吧?” 方熙柔飘然而落,绸布锻造的绣鞋悬空而立,三寸金莲脚尖朝下,无形的弧晕缓缓荡开,如同立于水波之上,纹缕层层叠叠,圈圈朝外,如同仙人临凡,却纤尘不染。 若是外人见此,必然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此乃仙家手段也。 夏侯淳眼皮子直跳,蜕凡境便可浮地三尺,但不可持久;真气亦能驭气飞行,但仅限低空,且有时限,短者数十息,长者数刻钟,还需要换气。 唯有臻至清丹境,便可无拘无束,不受天地桎梏之限。 故有‘一粒清丹吞入腹,从此仙凡两相隔’之谓。 方熙柔浮空三尺,悬而不落,即便数次斗法之后,仍然气息绵长,近乎毫发无损,可见其底蕴之深厚。 毋庸置疑,这位魔门小圣女而今显露的手段,必然只是冰山一角,不可小觑啊。 夏侯淳嘀咕一声,小爷这是掉入龙潭虎穴了啊。 他斟酌少许后,左顾右盼,心虚地道:“方姑娘莫非是霁月的闺中秘友?” 夏侯婧那死丫头认识萧霁月也就罢了,毕竟夏侯氏族虽贵为皇族,但在前燕时萧夏两家算是同朝为官,千年豪阀,百年世交,否则萧眉也做不上贵妃之位。 可你一个魔门圣女如何也认识萧相之女? 莫非萧元正与魔门有勾结? 夏侯淳眼神悄然掠过一丝幽深,萧党势力广布朝野,党羽爪牙悉数掌执军政大权,便是天穹阁、镇魔狱这等修道人利刃都被沾染过,可见其实力之强。 倘若与魔宗同流合污的话,其恐怖程度不亚于‘倾覆之危’。 “怎么,你有意见?”方熙柔目光一瞥,瞅了瞅夏侯淳,似笑非笑地言道。 夏侯淳脸皮一抽,大义凛然地道:“方姑娘既是月儿闺友,自然也是夏侯至亲,本宫决定了,从今日开始,方姑娘你便是我靖国一品郡主,位比王侯,与昭阳不相上下。” 他略显谄媚的笑道:“如此,道友也算夏侯自家人了。” 眼看方熙柔脸色不对,似有爆发征兆,他当即补充一句:“几乎是血浓于水啊。” 嘭!! 方熙柔直接将他一掌抽飞。 “哎呀~” 夏侯淳被完虐了。 “本小姐让你血浓于水,我让你血浓于水,我让你血浓于水!” 一阵砰砰直响声,贯彻山林,惊起一阵鸟雀扑棱。 圣女发飙,雷霆万钧,可真是飞禽匿迹,走兽蛰伏。 顷刻后,鼻青脸肿的夏侯淳瑟瑟发抖,惊恐不安地看着方熙柔,如视洪水猛兽。 一阵捶打之后,来势汹汹的魔门小圣女缓缓收起回功。 她心中郁气舒解,呼出口浊气后,瞥了一眼夏侯淳,哼了一声。 胆大包天,竟敢抢本圣女的女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夏侯淳披头散发,喃喃自语地道:“一品王侯都喂不饱你,莫非你还想要太子妃不成?” 方熙柔煞眉一展,一道弧光掠影呼啸而至:“没完没了,还一品王侯?还要本姑娘做你的太子妃?” 夏侯淳捂着头,口中大叫道:“要死辣,啊,要死辣!” “要死人啦!”夏侯淳含糊不清地哀嚎道。 越听越羞恼的方熙柔爆喝一声:“闭嘴!” 夏侯淳叫喊声戛然而止。 方熙柔拍灰揉拳,围着他绕圈,眸子掠过狐疑之色,哼哼问道:“你不会是在装蒜吧?” 夏侯淳心中大骂老妖婆心狠手辣,脸上欲哭无泪,颤手指着方熙柔高吼道: “我明白了,你想打死本宫,好继承本宫的太子之位!对不对?” 方熙柔脸色一缓,满意颔首道:“脑子坏了就好,就怕你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夏侯淳脸色一僵,旋即愤愤不已地嘬了嘬出血痛牙,再揉揉前胸后背肿胀之地,暗恨道这娘们下手太狠了,你就等着吧,等着老子翻盘后,立马将你就地正法。 腰肢一展,慵懒呵欠之后,她斜眼瞅了瞅战战兢兢的夏侯淳,不屑地瘪嘴,嘀咕了一句: “还以为我的小霁月找了个英雄豪杰,没想到是个狗熊。” 夏侯淳悲愤欲绝,狂吼道:“你恃强凌弱,有本事咱们单挑!” 方熙柔冷笑道:“好哇,本小姐让你一只手!” 观其架势,仿若兴致勃勃,夏侯淳仓惶后撤,嘴里大叫道:“够了!你这个该死的漂亮女人,莫非真想打死我不成? 杀了我,你灵宗在大靖将再无容身之地,而你也必将遭到靖国通缉,即便是灵宗不敢冒着与大靖开战的风险给予庇护,你可要想清楚了!” 方熙柔当即勃然大怒:“都到这份上了,还敢威胁本小姐,我活劈了你!!” 夏侯淳脸色一变,身形不断后撤,已然临近悬崖边缘。 他额上冷汗冒出,看着不断逼近的方熙柔,他暗骂自己一声,小爷真是气昏了头,莫非我今日果真要死这儿?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一道咯咯笑声突兀响起:“哎呀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方大圣女在调教面首呢。” 夏侯淳抬眼看去,只见空中彩蝶纷飞,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掠来。 初闻其音,如魂游天外,忘乎所以;至见其人,如同云开破月疏影降。 透过女子朦胧气息,只见其鬓近刀裁,眉若墨画,眼似桃瓣,睛若秋光。 夏侯淳脑中一动,双眼作出花痴样,喃喃轻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赞叹道:“月下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靖国。姑娘实乃我大靖第一美人也!” 身侧方熙柔瞥了一眼夏侯淳,直接一针见血地戳破夏侯淳的‘心机与算计’,冷笑道: “想要驱狼吞虎,然后趁机脱身?想得美!” 夏侯淳置若罔闻,只是眼神恍惚地盯着那位笑吟吟的绝世佳人。 那佳人掩嘴一笑:“方姐姐,恐怕真要让你失望了,妹妹今儿还真是来接这位咱家夏侯哥哥回家的呢。” 无形之中,一股浓浓火药味充斥空中,气氛陡然升华,几近剑拔弩张。 方熙柔狭长凤眼一眯,轻笑道:“妹妹也不怕闪了舌头”。 夏侯淳眼皮一跳,有些口干舌燥,要开战了? 他暗暗搓手,对面那个美妞儿,干她! 把这个嚣张跋扈的魔门妖女干趴下! 第四十四章 吃软饭不香么 夏侯淳觉得该自己出场了,他起身拍掉碎末草屑,轻咳一声,朝着那踏云踩雾佳人抱拳道: “敢问姑娘芳名,何许人也,不知寻夏侯何事啊?”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佳人回眸一笑,彩蝶翩翩起舞,唇绽樱花落,榴齿含香绕,盈盈目光似有春波流转,勾住了夏侯淳的心肺,也勾起了方熙柔的不悦。 只见她丝缕巾带掩面,泫目欲泣地哀声道:“太子殿下竟然不识奴家,妾身虽是伶人,却仍心寄殿下呀,真是枉作温情柔似水,浮云白露落花意。” 方熙柔冷眼旁观,嗤笑道:“青楼女子,焉能在此矫揉造作,秃那恶心人。” 夏侯淳眉头下意识的死拧,旋即不动声色地展开,他慨叹道: “未曾料到,在禁宫之外,还有如此佳人将本宫挂记在心,实乃夏侯三生之幸呐。” 他悄悄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方熙柔,故意叹息道:“可惜而今本宫身不由己,恐难伴美人身侧,实乃夏侯的不是。” 那佳人眸光一亮,晕红似莲,朵朵绽开,佯装欲拒还迎,实则羞羞答答地道: “太子如若不弃,奴家愿贴身追随殿下,伺候饮食起居,服侍安康。” 方熙柔冷哼道:“不用了”。 夏侯淳遗憾地看着她,叹息道:“姑娘连芳名都不愿告知,叫本宫如何坦诚以待?” 那美人巧笑嫣然地道:“奴家闺名颜华,殿下唤奴家颜儿便好。” 夏侯淳嘴角抽搐,额上黑线一闪,“颜如舜华的颜华,你是太康颜月楼的颜华?” 哟呵,原来是萧相的座上宾、榻上客啊。 他暗自咕哝道,老子虽然被撵出太康,但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好不好,你还真当老子是捡破烂的不成? “呵,原来是只破鞋啊。”方熙柔音腔过于婉转,听着有些刺耳。 颜华笑容丝毫不减,轻捻鬓发,揉丝卷指,悠悠言道:“方妹妹出道日浅,恐怕还不知‘祸从口出’这句话吧。” 铮地一声,指尖一屈,似有管弦嗡嗡,夏侯淳瞳孔猝然一缩,想也不想地高高一跃。 唰地一声,一道由音波编织的无形丝线自四面八方汇聚而至。 音波丝线在霎那间成型,构成一个平面音网,将天穹与峰坪切开。 若是夏侯淳稍晚一步,恐怕会被腰斩。 嘭嘭一阵沉闷对垒声传下,旋即便是娇喝声传下,卷风再至。 夏侯淳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推出一掌。 掌锋被阻,反致中空。 一道软绵绵的秀拳砸在夏侯淳胸口。 他砰然坠落,喋血碧空。 一道妙曼身形嗖地掠过,将其掳走。 呼吸之间,便越过重重林海,消失在天际。 峰坪之上,颜华轻飘飘落下,四周近十道清丹气息围拢而至。 有位疑似首领的人冷笑道:“让你装模作样,现在好了,网没做好,鸟先飞了。” 颜华眸子一冷,长袖一挥,其人色变后退,却来不及躲避。 嘭地跌落山崖,余者缄默不语。 瞅了瞅夏侯淳掠去方向,颜华淡漠一片,平静地道:“那妖女护着他,时机难寻。” 继而她甩下一句:“我去追太子,你等先去东燕军,将那位大人保护好。” 话音未落,便掠入云烟缭绕之中。 待那位被振落的首领展翼而上,落在坪上后,咳出一口瘀血,狠然抹掉后,阴冷目光逡巡了下四方。 他嘿然一声:“当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我呸。” 他冷笑一声后,便转头吩咐道:“他奉宫中那位的命令,咱们可不是。走,先去千骑营看看。” 众人轻轻点头,随着那人纵身一跳,俯空而下,贴着树海直掠。 另一边,被方熙柔掳走的夏侯淳已找到了刘文珍等人。 “殿下!您......妖女,快放开我家殿下!”刘文珍骤见夏侯淳落下,本是一喜,再转眼看见方熙柔踩空而落,当即震怒道。 方熙柔杏眼一瞪:“敢乱来,我就先宰了他。” 夏侯淳一个激灵,连忙止住刘文珍等人:“慢着慢着,都是自己人,且莫动手!” 陈玄离眉头一皱,自己人?太子莫非叛国了? 刘文珍老眼一湿,干嚎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啊,让殿下遭罪受难,老奴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皇后啊。” 一身黑袍的林化目光阴鸷,幽幽冷眼锁定方熙柔,只见其人轻纱遮面,静如处子,仿若淑女。 然其先前杀气十足的姿态早已深入人心,打死他都不信这位怀有菩萨心肠。 他暗叹一声,完了,太子居然中了美人计,这女道端的狠辣,明显深谙‘擒贼先擒王’之计啊。 众人神态落入眼中,夏侯淳顿时明悟,无奈地道:“后面来了伙真正的仇人,是萧党之人,大伙都打起精神吧。” 他再指了指孤高清冷的方熙柔,温声道:“方姑娘虽是灵宗圣女,却心藏大义,堪称侠肝义胆,本宫也是极为敬重,方才正是她协助本宫脱离那伙贼子围杀。” 陈玄离瞅了瞅夏侯淳鼻青脸肿的模样,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禁露出古怪神色。 抛开别的咱不提,单论这份胸怀,咱家太子殿下倒是值得称赞。 一阵呼啸传来,黑影靠近,传来刺耳警戒声。 林华变色,低吼道:“殿下,敌袭!” 夏侯淳喉咙干涩,苦笑道:“不用你说,本宫也看到了。” 众人落在一处丘陵,四面林木茂密,林海森森。 在诸人变色下,足有八道清丹境迅疾掠来。 堪称十面埋伏。 方熙柔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那颜华不再,仅有十个清丹境,她还应付得了。 道完纵身一跃,长袖递出,来人变色后退,却被沛然巨力震飞,如此再三,竟无人近其身。 呼!陈玄离挥戟斩下,如临大敌,沉声道:“殿下速走,本将殿后!” 夏侯淳负手而立,摆手吩咐道:“稍安勿躁,不用我们出手。” 他暗自瘪嘴,能吃软饭不好么,非要拼死拼活。 刘文珍趁着方熙柔不注意,悄然靠拢后,低声道:“殿下,那妖女没为难您吧?” 耳畔不断传来闷哼声,看着方熙柔大杀四方的无敌姿态,夏侯淳咂巴咂巴嘴唇,言不由心地道:“没有,好生招待着呢。” 刘文珍呼吸一滞,只觉万念俱灰,喃喃自语地道:“完了,殿下被打怕了。” 夏侯淳翻了翻了白眼,一脚便将如丧考妣的刘文珍踢飞,没好气地道:“本宫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懂不懂?” “再说,好男不跟女斗,本宫不跟她一般见识。”夏侯淳哼哼道。 他直接转身就走,招呼一声:“走吧,回营,有方圣女在,我等此行无忧矣!” 刘文珍等人面面相觑,耳畔传来砰地一声,似有清丹坠地。 吓得刘文珍一个激灵,他当即深以为然地慨叹道:“殿下明鉴万里,所言甚是啊!” 第四十五章 永丰仓 永丰仓,大靖京畿地区第二大粮仓。 其本名广通仓,坐落于华州华阴县境内的靖河之南,毗邻广通渠口。 越过潼关,强渡笠水的千骑营便开赴华阴,直奔永丰仓而来。 现任永丰仓令名唤孙淼,因其父孙叔然病逝于永丰县令任上,中枢嘉勉恩准其嗣子袭职永丰仓令,至今履职已有五年之久。 马道之上,说起这段史故翁伯英信手拈来,正侃侃而谈着,或是骨子里就卖弄之心,亦或者佳人伴旅,精神抖擞,只听他轻咳一声后,慨然道: “说起这个孙叔然,那可是出了名生世坎坷,道一声‘尘风飘歧路,雨雪被秋草’都不为过。其本是中都人,幼时遭逢战乱,先考亡于幼微,高堂也在他刚及冠中举便撒手人寰。 好不容易古尽甘来被朝中某个卿相看中,招婿入赘后,新妻却在诞下一子时难产而死,这位‘寒门贵子’也因悲痛欲绝而与其夫人做伴,做了对苦命的黄泉鸳鸯。” 千骑营落后十丈,陈玄离提戟护卫夏侯淳,亦曾听闻此事,他抿嘴片刻后,缓缓言道: “翁大人还有一点未曾提到,前燕国朝崩坏,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京畿地区也遭殃数十年,孙大人曾言当年但凡有一口粮食裹腹,也不至于全家十数口饿死泰半。” 群雄割据,纷争不休,战乱频仍,青壮皆入伍,荒村唯剩妇孺。都去打仗了,还有谁能兢兢业业种粮食。 这种事儿,旁边的诸葛诞与苏鬼头最有发言权,诸葛诞目光复杂,轻声道:“若有安乐享,谁愿为草寇。” 鸠占鹊‘巢’的方熙柔躯体挺立,轻轻梳理着白马鬓毛,淡声道: “听着挺悲天悯人的,可当年你那老祖宗占了永丰仓后,也没见他开仓济粮,赈济百姓。” 人在马上坐,祸从天上来的夏侯淳神情一滞,轻咳一声后,转眼瞥向诸葛诞,漫声道: “军师大人,你确定可能助本宫拿下永丰仓?” 曾夸下海口助夏侯淳拿下东燕军的诸葛诞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倘若不能拿下永丰仓,在下这颗脑袋您就拿去当夜壶!”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本宫要你这脑袋有何用,你还是留着自己当夜壶吧。” 诸葛诞昂扬向上的气势顿时一瘪,如同小媳妇般可怜巴巴地道: “殿下可不要嫌弃在下,我可是追随殿下驰骋东燕,虐杀北蛮子呢。” 夏侯淳笑骂道:“给老子正常点,连刘大伴都未曾流露出女儿姿态,你怎如此作呕?” 刘文珍无比委屈,不禁为自己解释道:“殿下,奴婢虽五体不全,可从未让殿下作呕啊。” 众人当时哄笑。 渡河北上,奔袭二十里,一处丘陵山坳中,蒲州境内稻苗青禾随风弯腰,似在向这些贵客献媚邀宠。 土道之上,孙淼大袖一展,俄而合掌俯身一拜:“卑职永丰仓孙淼拜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眉头一挑,忽然笑道:“孙仓令倒是好耳目,竟知晓本宫将路过此地。” 殿下起疑了! 刘文珍眯眼冷视,环视一周,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外,再无余者,倘若孙淼果真心藏叵测,那么其人倚仗在何处? 孙淼坦然一笑,指了指脑袋言道:“殿下即将北上幽燕,意欲控扼东燕,非权则粮。” 众人眼神一凝,尤其是诸葛诞目光一闪,似有警惕之色,又一个算无遗策? 只闻孙淼悠悠言道:“永丰仓乃京畿三大粮仓之一,输江南之粮以供西京,借东都之力而控幽燕,故而此地乃殿下北上必经之路。” 他语气一顿,目光幽微,若有所指的轻笑道:“当然,若是殿下胸无锦绣,卑职这点算计自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道上春风拂面,众人心头一震,终于正视起这位永丰仓令。 尤其是翁伯英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下意识地靠了靠夏侯淳,抿嘴不言。 两党势如水火,敢在这个时候毛遂自荐的人,不是疯子便是有大魄力之人。 他悄然舒了口气,瞥了一眼笑意渐渐收敛的夏侯淳,目光再转向孙淼,淡声道: “孙仓令美意殿下自是心领,不过我等此行只是代替中枢巡视粮仓,并无他意。” 他大有深意地看着孙淼言道:“还望孙仓令恪守本分,谨言慎行!” 诸葛诞瞥了一眼这位中了‘堪任将帅宏谋科’的小翰林,暗自哂笑,这还没起事呢,这么早就圈禁地盘了? 他轻轻抚须之后,颔首笑道:“不错,我们都是大靖子民,理应为百姓谋福祉,岂可将公务置于不顾,转而谋取私利?” 在翁伯英面无表情地漠视下,他笑道:“不然最后不仅得不偿失,说不得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你们俩一个丢了饭碗,一个丢了老巢,貌似半斤对八两好吧。 陈玄离朝边上挪了挪,省得被祸及池鱼,这种充满火药味的‘辩论’场面路上时有发生,初始夏侯淳还会心一笑。 帝王权术在于制衡,倘若底下人都结党营私,那他岂不是会被架空,故而乐见其成。 不过而今良性竞争演变成‘口角之斗’,让他头疼不已。 翁伯英转头看向白马美人,赞叹道:“有些人总喜欢染坊里卖布,尽干些灶王爷扫院子的事儿。” 方熙柔笑吟吟地绣口一吐,便是半座雷池,弧光乍现,劈得翁伯英里焦外嫩,怪叫不已。 苏鬼头听得一头雾水,靠近诸葛诞,低声询问道:“啥意思?” 诸葛诞瞥了他一眼:“关你鸟事”。 苏鬼头顿时一噎,愤愤不平,老子不就好奇么,虚心请教怎么了,随即他醒悟,这是咱们翁帅在说军师多管闲事呢。 他不禁感慨,文人骂娘犹如羚羊挂角,还真是无迹可寻呐。 前方孙淼瞅着太子身边的牛鬼神蛇,人马俱甲的陈玄离也就罢了,但凡是带了眼睛的都知道这是禁卫统领级别的人物,那个貌似阴阳怪气的无须面毋庸置疑是公公了。 他再目光一瞥,落在那匹与夏侯淳并驾齐驱的白马美人身上,对方冷眼袭来,直接将他眼神刺的发通,如同针戳。 这还没算四周不断有阴影围拢的无形存着呢。 孙淼心头震动,嘬了口凉牙,不禁有些冷酸,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竟没一个寻常之辈。 他吸了口春风后,覆掌言道:“殿下,仓中官邸已备足酒食,马厩营舍亦有精料豆麦,诸位将士鞍马劳累,可好生歇息一番。” 陈玄离脸色一缓,见夏侯淳点头之后,微微偏头,身后立马有骑卒靠拢,他当即冷声道:“吩咐下去,不可踩踏农田青禾,违者领鞭三十!” 骑卒肃然抱拳:“诺!” 旋即便调转马头,挥鞭扬声道:“统领吩咐,不可踩踏农田,违者重罚!” 孙淼多看了陈玄离一眼,对其点点头,笑道:“将军有心了”。 随后,千骑营便被安排在永丰仓营舍休整,夏侯淳数人则越过阡陌交错的水旱田亩,绕过两座十丈丘陵后,便踏入永丰仓地界了。 第四十六章 五谷丰登 秋收之后,复而春耕。 而今适值正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一路走来多是挑担肩抗,携锄带镰,老少随行,稚童嬉戏于田垄,天真亦无邪。 偶有挽髻透过纱窗,掀开门帘,偷看一眼行人后,便忙活于灶台,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也有窥到牵着白马的俄冠美人,怔怔出神,只叹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 陪着夏侯淳的孙淼不敢冒犯这位女玄修,只是陪着笑脸道: “近年来京畿地区风调雨顺,并无天灾肆虐,至于人祸也就党争余波,但也尚未殃及地方,故而永丰仓虽然未曾达到‘贯朽栗腐”的地方,也算五谷丰登了。” 他看了一眼夏侯淳后,状若无意地笑道:“本朝太祖曾言:自绛州直济河,占永丰仓以据之,关中可传檄而定,永丰仓之重便可想而知了。” 刘文珍微微皱眉,上下逡巡了一番孙淼,这厮怎么一个劲儿的把殿下往沟里带,莫非是萧党附从不成? 倒是夏侯淳深以为然,他也是看过中枢廷奏的,对于天下赋税、田亩也算略知一二,故而颔首道: “据户部辖下的仓部司邸报记载,永丰仓去年上报仓中总储粮量约为四十五万七千八百石左右。” 孙淼自豪一笑,腰杆一挺,近乎眉飞色舞地道:“殿下明鉴,我永丰仓作为仅次于东都含嘉仓的天下第二粮仓,南北之长便有三百丈,东西亦达两百之阔。 全仓占地六百亩,共有方形仓窖三百余个。其中大窖可储粮万石以上,小窖也可储粮数千石。” 他爽朗笑声,引来翁伯英等人频频侧目,豪情万丈的言道: “正如殿下所言,仓中储备粮食,看似远远不如储粮六十万石的含嘉仓。 但若算上位于神洛东部兴洛仓中五十万石,仅三仓合计便有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就足以应对关中所有粮食危机与天灾人祸。 而这只是三座正仓,还有太康的太仓、东都的转运仓、各地军镇的军仓、世族地主所建义仓以及常平仓等诸多粮仓呢,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我河洛诸仓仍在,大靖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拳头,继而猛然攥紧,如同握住了整个初春,满怀欣喜的道: “不瞒殿下,根据今春雨水之充沛份量,下官推断,倘若盛夏并无大旱的话,我关中还可再添一正仓呢!” 憋了许久的翁伯英终于开腔了,他怫然不悦地道: “京畿粮仓可不是说建就建的,而今关中三仓已可容纳所有粮食,哪里还有余粮可供储存。” 孙淼笑眯眯地言道:“尚未请教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翁伯英挥一挥衣袖,故作恬然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翁,讳伯英。” 孙淼恍然言道:“原来你就是那位自言‘一日赏尽太康花’的翁帅翁大人呐,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夏侯淳莞尔一笑,方熙柔斜眼瞅了瞅一直很跳得很欢的翁伯英,捏着嗓子幽幽道:“听,在夸你呢。” 翁伯英脸都绿了,诸葛诞捧腹大笑,“一日赏尽太康花?哈哈哈,翁大人,原来你也是人老心不老啊,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哈。” 翁伯英火冒三丈,撵着诸葛诞就走,两人都未曾习武修玄,皆是‘柔弱书生’之流,倒是翁伯英君子六艺登堂入室,道一声‘文武双全’也不为过,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诸葛军师。 方熙柔毒舌依旧,瘪嘴道:“吃饱了撑着慌,闲的蛋疼。” 苏鬼头深以为然,赞叹道:“方仙子所言甚是,搁咱们山上,有这精力,都去女人肚皮上使劲儿了,谁会如此幼稚的追逐打闹。” 哎呀一声,钻心鼠被一拳轰进了旧年的谷秸秆堆里。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孙淼心惊胆战地伺候着夏侯淳,陈玄离冷眼旁观,只要别伤害太子就成。 夏侯淳无奈地道:“都是自己人,你下手轻点。” 方熙柔瞥他一眼,奇怪地道:“谁跟你自己人?” 孙淼眼观鼻鼻观心,太子事儿咱还是不掺合为好。 碰了一鼻子灰的夏侯淳背手踱步,入仓深探,入眼便是满窖陈谷,颗粒肥硕,饱满成熟,色泽灿黄,几近金黄,俨然上品也! 随手一捞,哗啦啦锥形谷粒如同雨落,滚滚倾泄而下,看得陈玄离等人眼热不已。 尤其是苏鬼头那双贪婪的眼神,绿幽幽的,如同黑夜中饿鬼的双瞳,即便是诸葛诞也不禁目光复杂,轻轻一叹。 他慨叹道:“先前我等落草为寇时,这等上品金谷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他下意识地走近,贪婪深吸一大口谷味,喃喃自语地道:“大鱼大肉我不愿,若是顿顿都是这种金谷,我诸葛老儿这辈子都知足了。” 苏鬼头忽然瘫坐在地,号啕大哭地道:“要是俺娘当年能吃上这么一口谷子,就不会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三十斤,只有三十斤呐!” 夏侯淳轻叹一声,让人扶起苏鬼头,朝孙淼问道:“仓中金谷占几成?” 众人目光唰地望来,孙淼稍作思量后,抬眼坦然回道:“三成!” 他语气一顿,徐徐言道:“这两年国内少有兵灾人祸,故而三大谷仓减损不大,故能维持收支平衡。” 方熙柔眸光一闪,嘴角噙着冷笑:“你在撒谎!” 孙淼身躯一僵,愕然转头,迟疑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不知孙某所言哪里不妥?” 目光一转,落在夏侯淳身上,方熙柔冷笑道:“你莫非忘了你掀起了那场宫变了?你可知道有多少无辜生命枉死在那场动乱中?” 她抓起一把金谷,嗤笑中撒飞,不屑地道:“场中谁都有资格享用这金谷,就你没资格!” “放肆!”刘文珍忠心护主,即便是魔宗圣女又如何,便是玄宗掌教冒犯太子,他也会挡在身前。 无视刘文珍冰冷眼神,方熙柔瞥了一眼夏侯淳,冷笑道:“怎么,敢做不敢当么?” 陈玄离默不作声,心中暗赞,为了一己私欲而拉着靖国陪葬,太子却是不是东西。 孙淼有些尴尬,夏侯淳倒是混不在意,笑了笑,低头捧起一把金谷,似在感受着生命的脉动。 他轻轻一嗅,贪婪闭眼,睁眼散开,谷穗如同金色的水流自指尖流淌坠落,隆起半个拳头大小的谷堆,霎是可爱。 旋即便转身离去,刘文珍漠然瞥了眼方熙柔后,便尾随而去。 诸葛诞、翁伯英面面相觑,倒是孙淼欲言又止,最后复杂地看了眼方熙柔后,轻叹道:“姑娘你错怪太子了”。 方熙柔冷笑一声,“错怪不错怪我不知道,他既然是靖国太子,自当担起应有的责任。” 说完便负袖离去,留下几人沉默不语。 翁伯英回神,颔首道:“方姑娘话虽不好听,但也不乏有其道理,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孙仓令守好你的谷仓吧,莫要掺合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争位这种杀头灭族之事,是你这种小人物能介入的么?别被贪念迷住了双眼,到最后白白赔上了全家老小几十条性命。” 他伸手指了指缄默不语的诸葛诞与怔怔不语的苏鬼头: “知道他们是谁么?黑鹰寨两位当家的,就因为听了太康某位贵人的一句诺言,便屁颠儿屁颠儿的送命来了。 这不,咱们焉支山偌大的第一寨黑鹰寨,足足两千多号人呢,一夕之间便被埋骨潼关外。” 他感慨道:“那晚的场景翁某至今都记忆犹新,啧啧,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惨绝人寰,简直是不忍直视啊。” 诸葛诞脸色阴沉如水,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看着施施然走出谷仓的翁伯英,眼神若能杀人,翁伯英已死上百次矣。 ......... 第四十七章 舌绽莲花扫千军 溶溶月光之下,高山树巅,夏侯淳负手而立。 披星戴月的白袍无声降落,目光一闪后,幽幽道:“看来白日里先前说到某人痛处了,这说明他还是良心未泯。” 转过头来,凝视着白衣长裳女子,淡眉薄唇,常言相由心生,如此这位魔宗圣女的性子也极其凉薄? 他目光远眺,轻声道:“在我靖国襄邓云麓山野,生长着一种灵草,名唤鬼灯檠,又名试剑草、无义草。 其根状如水慈菇,花状如灯笼而显朱赤色。此草花与叶不相见,故人恶种之,唤其无义草。” 方熙柔鹅颈挺立,疏冷目光一抬,瞅了眼朗朗明月后,淡淡言道:“你想说什么?” 对方口中灵草她自然一清二楚,其也称为鹿蹄草,冬月生叶,状若水仙;二月抽一茎,花白成簇;三月借子,四月枯苗即掘地根,去毛壳而用之。 身手一探,似乎抓取了一把月光,轻轻一吹,溶月便洒满大地。 夏侯淳眼睑闭合,旋即缓缓睁开,轻声自语道:“无义草下藏慈菇,谁知鬼灯可祛毒?” 方熙柔淡眉一挑,无义草可散瘀止血,亦可清热解毒,莫非他是自喻无义草,看似无道昏聩,实则利国利民? 她眸子掠过狐疑,瞅了又瞅那个消瘦的年轻背影,不知为何她似乎从其身上窥出了一丝独孤的意味。 沉默片刻后,夏侯淳打破寂静,偏头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莫不是要一直跟着本宫吧?” “切,想得美。”方熙柔翻了翻白眼,身形一跃,跳落树梢,只留下一句:“天大地大,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能奈我何?” 夏侯淳失笑摇头,这小妮子倒是有趣得很,看似一根筋,实则古灵精怪。 他摸了摸下巴,另外还有些小可爱,唔,不动手的时候。 翌日,初曙。 载运泛江流,行船乘素波。假道河洛上,观峰舟如梭。 负重致远,顺河而下,直抵东都。 千石金谷,两千粗糠。这便是夏侯淳在永丰仓军仓打来的秋风,也是一场心知肚明的‘投资’,回报如何,暂无人得知。 圆盘高悬,曙色微澜;河杨渔火,零星疏朗。 驿道络绎不绝,行人熙攘如织。 船至水云间,坐看朝霞时。 夏侯淳等人轻舟速行,沿河而下。 千骑营乘坐十丈大船,载粮尾随轻舟。 裤腿轻卷,堕入河中,以混浊河水涤荡污渍。 一道幽幽声响起:“你这究竟是‘身处陋室却惟吾德馨’,还是‘藏身淤泥而纤尘不染’?” 夏侯淳观山望人,怡然自得,悠悠地回道:“回答你先前得问题,万般劫难,我自一人挑之。” 提裳露足,浅濯轻荡,方熙柔状若随意地问道:“你的太子妃果真是霁月妹妹?” 夏侯淳正欲回答,身后传来哒哒踏板声。 刚出舱门的翁伯英目光幽怨,瞄了瞄那道曲线背影,探指轻触肿块,疼得他龇牙咧嘴。 一想起先前自家横路拦佳人的骚操作,再被一拳干翻,五锤打懵的惨烈场景,他便心有余悸,不禁愤愤地暗道: 会修玄了不起啊,有本事跟我文斗啊! 被几道闷哼吃痛声吵醒的诸葛诞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走出,瞅了瞅翁伯英,顿时一乐,轻飘飘地微咳了好几声。 翁伯英脸色唰地阴沉似水,不是冤家不碰头,他直接转身回厢,翁小爷今儿还就打死不出门了! 啧啧几声,不敢搅扰太子撩妹,呸,是赏花观月的大好事,他暗自瘪嘴,今儿就放过你翁大才子一回。 夏侯淳回头瞥了一眼讪讪而退的诸葛诞,他扫过方熙柔随风飘逸的三千青丝,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处子体香沁入鼻尖。 素娟丝锦樱红袍之下,半遮半掩的雪肤鹅颈泛着异样红晕,似在透漏着某种奇异讯息。 眸光掠来,倏然对视,触之即回,暧昧气氛应运而生。 夏侯淳从未修佛,更不会念禅打坐,吐出一口七情六欲的浊气后,他眼前似浮现出一个浅眉似柳叶、颦笑如月牙的纯真姑娘。 他温柔一笑,轻声道:“她如山间月,可照我桑田;她似水中鱼,可游我心海。” 方熙柔眸子闪又闪,红袍颤了再颤,飞丝飘浮,如同躁心难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心中暗叹,原来自家真的嫉妒了。 倘若先前所言的‘为霁月而声张正义’,乃是纯粹不忿,不过一句戏言的话,那么而今便是镌刻在心神最深处的一丝羡慕了。 她撑着双颊,眼神恍惚,喃喃自语道:“这莫非便是你们口中所言的‘两情相悦’?” 夏侯淳笑了笑,他不懂女人心思,可却明白当日的佳人美意。 青丝飞舞,红袍履波,玉足荡漾起水花,方熙柔幽幽地道: “一个是情愫初生,一个则芳心暗许,多好的一段朦胧青春之恋啊。可惜,世俗牵绊与家国恩怨终究会将一切幻想击碎,碾成粉末,渣都不剩。” 夏侯淳哑然,没好气地道:“能不能说点人话”。 方熙柔戏谑一笑,目光一瞥岸上吹口哨、摆骚姿以及眉飞色舞故作风流之人,忽然问道:“你不去拜访一下弘农杨氏么?” 弘农杨氏,位于华阴县境内,乃春秋羊舌氏后裔,后羊舌被灭族,残余势力逃至华阴。 再经数百年繁衍生息,发展至而今的世家大族,自前燕伊始,再到群雄蜂蛹而起,并建邦立国,直至而今的大靖,足有近千年。 “宁做四姓八族婿,不娶王侯将相女。”夏侯淳轻叹道。 眸光一抬,落在河洛堤岸杨柳依依下的春郊野游俊杰们,时而有诗词悠悠传来: “常闻青衫挽姬醉,不见垂髫倚红拴。” 有调戏话语更甚,只闻其戏谑道: “满城尽束俄冠翠,可曾听闻绒须肥? 稚儿尚在寻初径,老马识途带尔飞。” 他霍然起身,赤脚立于船板之上,朗声笑道: “蒲柳不厌新履至,矮床难传老汉声。” 方熙柔脸色羞红,轻啐一口无耻之徒。 “臭小子,老夫跟你没完!!”一道长须飘飘的中年儒者头发竖起,仰天嘶吼道。 对面一阵惊呼,俨然被夏侯淳气晕了。 对面沉寂片刻,很快传来鸡飞狗跳之声,争论良久后,方才嘿然一笑,吟声幽幽: “鸟戏翻初叶,鱼跃潜龙池。” 居然骂老子逼格不够? 他袖袍一甩,不屑一顾地道: “皓月狼嚎野,清风鬼唱诗。” 酝酿良久之后,对面有人冷笑道:“自诩北赵子,却戴楚人冠。” 方熙柔戏谑道:“听,人家在夸你呢。”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以为本宫听不懂人话?明显是骂老子沐猴而冠、虚有其表。 他哼了一声,竖起中指,大声鄙视道:“衣冠配玉带,有心却无胆。” 看似衣冠楚楚,实则禽兽不如。 那人怒吼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夏侯淳倒吸口冷气,狠人!这是个狠人! 他朗声大笑道:“众鸟刀飞净,孤耘独享卿!” 方熙柔蓦然起身,甩下一句:“无耻!下流!” 然而不待她反应过来,夏侯淳嗖地将她裹挟入舱。 一阵呼啸传来,足足十几柄大刀从船头掠过。 只留下一阵阵谩骂与怒吼之声,还有后面如临大敌的面面相觑。 翁伯英全程黑着脸,刚才正要出舱,不料一阵刀光剑影破空袭来,吓了他一跳。 骂骂咧咧的返回船舱后,便听到夏侯淳嘿然奸笑声。 他佯装不经意地瞟掠黑发红袍,适机恭维道:“殿下弹指间,弘农才子灰飞烟灭,跳梁小丑,也就技止于此矣。” 夏侯淳朗声大笑。 第四十八章 东都神洛! 三门山,津渡口。 津渡之设,源于东南。关中平原一马平川,旦逢暴雨,河洛必然改道,乃至洪涝频发,蔓延周境。 故大靖朝廷专门设立清道司,专辖河道疏浚之责,譬如除淤开道、筑堤拦坝以及砌桥搭渡等诸务。 津渡之貌,北地少有,南国司空见惯,举凡大川小港,随地皆是,盖因非地势地理之所存,而百姓非桥梁舟楫不可臻至之地,津梁渡口便应运而生。 然而河洛津渡成也地势败也地势,河水肆意铺散之后,长年累月的泥沙俱下,便淤积成河床角洲;及至河洛改道,径流潺潺之下,渐成膏腴之地,如此津渡废弃,改筑桥梁。 不过此状非一日之功,至少而今徜徉于河面、泛舟于水上的夏侯淳看不到,拐弯回溯,逆流而上,不过二十里后,便有一座恢宏巨城映入众人眼帘。 东都,神洛。 翁伯英扑哧一声撑开纸扇,上绘佳人郊游赏花图,更有‘为爱红芳满砌阶,教人扇上画将来’、‘花逐轻风次第开’以及‘闲挂几曾停蛱蝶’等句。 旅途漫漫,寂寥难捱,忍耐数日之后,终于见到这座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城。 他悠悠地言道:“普天之下无二置,四海之内无并雄。世间万城,唯有东都神洛无愧于此誉。” 神洛城位于洛水之北,水之北乃谓“阳”,故名洛阳,又称洛邑、神都,大靖立国后,便以‘神洛’相称。 诸葛诞羽扇纶巾,颔首道:“东都境内山川纵横,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王屋山、太行山,又据黄河之险,南望伏牛山,故谓之‘八关都邑,八面环山,五水绕洛城’,‘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称倒也名副其实。” 东都北依邙山,南临洛水,南北长十里,东西贯六里,无视洛水天险,竟消天地之隔,因其雄奇壮丽,故屡成诸朝帝都。 算上靖国几近一千五百年,较之靖都太康还要更胜一筹,可谓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夏侯淳情不不禁,慨然赞吟道: “古来利与名,俱在神洛城。 九陌鼓初起,万车轮已行。 周秦时几变,伊洛水犹清。” 映入夏侯淳眼中的神洛,却并非常规的坐北朝南,只见洛水拦腰过,两岸共轩冕。 看似南北两市分治,实则由数座石砌拱桥横亘于河道之上,石桥、城墙相互链接,勾连不断,互为犄角倚仗。 飞梁叠石拱桥横跨洛水之上,襟带两城三地,控扼五州八川。 雄阔恢宏的神洛宫城耸峙矗立,如同缄默不语的偌大盘蛇陈横在前,俯瞰众生。 脚踩波涛踏汹涌,轻点烟屿分晚霞。 名为石桥,实则咽喉也。 神洛宫城和皇城在北偏西,与弯曲洛水恰好垂直对称,并东北二十坊坐落洛水北岸;城中有三条南北向干道,建有官署和寺庙。 宫城则在皇城以北,建有鸿熙、贞元等几十座殿、阁、堂、院。 两城同在一条轴线上,皇城前大道通过洛水上的桥直抵定鼎门,与伊阙相对。 傲立轻舟甲板之首,环顾城垣楼阁,尚未临近,便有巍峨耸峙的雄壮威凌之意扑面而来,压迫得众人呼吸一窒,脸色泛红。 夏侯淳悄然眯眼,神洛之所以被他重视,不仅在于那位‘牝鸡司晨’的圣人有驾临此地之意,更在于东都乃大靖两京之一,实乃腹心中的脾脏,不可有须臾动摇。 在他的构想中,此地亦是来年南下或者西向的重要桥头堡,乃至中枢转运站。 适时,一句大煞风景地笑语声响起,“春洲鹦鹉色,流水桃花香。未至先闻香,看来是神洛美人飘香过洛,邀宠献媚静待殿下临幸啊。” 夏侯淳瞥了眼翁伯英,这家伙仗着自家有点墨水,稍有得志便猖狂放肆,看来这段时日在船上憋出毛病了,急欲放浪形骸啊。 旋即抬眼一看,只见江岸之上,带香美人们袭裙笼裳、褒衣博带,可谓是裙拖六幅洛江水,香飘八方神都城。 晓风拂面,吹走夏侯淳的遐思,却吹不走翁伯英心中的火热。 他瞥了一眼焦躁不安、张狂发飙的翁伯英,再看忐忑不安的诸葛诞与沉肃凝重的陈玄离。 落在澹泊平静地方熙柔后,他心中一动,饶有兴趣地道:“神洛有你的熟人?” 眸光流转,飘了一眼夏侯淳后,盈步靠近栏船杆,轻拍轻呵后,悠悠地道:“谁还没几个老相识呢”。 夏侯淳一乐,戏谑地道:“哟呵,未曾料到咱们的圣女大人还在这儿居然有相好,啧啧啧,天下奇闻呐。” 不屑的眼神飞刺了夏侯淳全身,令他冻若寒颤,只闻其淡声道:“他早死了,十几年前被玄宗某位峰主镇杀!” 她语气一沉,轻叹道:“是我灵宗的一位大师兄”。 烟花繁华之地,刘文珍鹰视狼顾的眼神左顾右盼,逡巡之中不乏警惕戒备,昔日太康刺杀他仍然记忆犹新,倘若殿下再在神洛被围殴,那他刘文珍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夏侯淳转头问道:“刘大伴你认识那位灵宗大师兄么?” 一番搜肠刮肚后,刘文珍的消息也是只鳞片爪,但仍旧硬着头皮言道: “回殿下,老奴记忆中,真正能被灵宗共尊为‘大师兄’之人寥寥无几,数遍百年俊杰,也就那位第五公子堪此尊誉了。” 大太监的话看似冗长,实则简而言之便是,百年内也就那位复姓第五的存在,彻底打服了灵宗上下所有真传内门。 夏侯淳眼露恍然,“哦,原来是这位啊。” 方熙柔睛目一转,惊诧地道:“你认识?” “不认识”夏侯淳摇头道。 刘文珍嘴角一抽,翁伯英回神,扑哧一笑,不认识你哦个什么。 方熙柔黛眉当即跳了又跳,冷哼一声便作罢。 忽而她大有深意地问道:“你在这东都,可有熟识么?” 刘文珍不悦地道:“殿下所到之处,自然人人甘愿附于尾骥。” 佳人微翻白眼,指着翁伯英,不屑地嗤笑一声:“倘若你身边都是像他这般追名逐利之辈,别说再进一步,恐怕你这太子也当不了太久了。” 躺着中枪的翁伯英一笑了之,怡然自得地摇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方姑娘鄙视我等逐利之辈,却忘了自家寻求‘长生不死’又何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呢?” 方熙柔冷眼一扫,“怎么,皮又痒了?” 翁伯英脸色一僵,扔下一句话后,便愤愤不平地甩袖离去。 “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船舱甲板之上,当即响起爽朗大笑声。 引来南北两岸一阵侧目,高呼雀跃不已。 美人嘛,谁不喜欢。 第四十九章 游昌国寺 洛水河畔,伊人顾盼,雪妆拥裘;飒飒英姿,婀娜极妍,一颦一笑,尽展风姿绰约。 轻舟易入,水师难过,千骑营兵精粮足,甲胄战马皆备,自然令东都如临大敌。 早闻贵人降临,神洛民众翘首以盼,待见白袍携红衣、轻衫带长裙后,洛水河畔早已轰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本意太子虽贬,必然谨言慎行,至少也不会现身,怎奈如此高调,乍现广众之上,令喧嚣尘起的蜂蛹民潮轰然爆发。 实则他们大多来看热闹,但见俊美无铸的太子携美下船,如同蜻蜓点水般飘落而至时,神洛为之轰动。 身份高贵,姿容俊美,还修了一身好玄功,简直是无数思春少女的梦中情郎啊。 近乎抛头露面,在一阵狂欢之中,夏侯淳领携方熙柔去了洛阳温雒坊。 而今的东都留守名唤孔元恢,东海博望郡人,自诩靖帝狗腿、小花猫,实则心有千般结,胸藏万道针。 温雒坊,湘书斋,女子书斋,亦是女修驻地。 夏侯淳名为‘赏月’实则观花,斋中女子本欲不悦,但在方熙柔露面后,一切便迎刃而解。 清茶去乏,绣榻小憩,倚红偎绿,诚乃才子所爱。 头枕美人膝,轻鼾响起,方熙柔杏眼瞪大,低头看着这个登徒子,你胆儿现在居然这么肥了,当着本圣女一干姐妹的面占我便宜,信不信我趁你熟睡,斩断你的‘第五肢’? 轻哼一声,几次抬掌之后,终究还是悄然放下。 算你小子命大,本姑娘念你当家不易,暂时不找你报仇。 唔,没错,就是这样,绝对不是本圣女动了凡心! 迟疑少许后,她凝眸下垂,目光仔细打量着膝上男子。 素手轻轻拂面,摩挲稍显粗砾的棱角,心神最深处幽幽一叹。 旋即暗自恼怒,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莫非咱们两姐妹都要被你吃干抹净不成? 半个时辰后,朦胧双眼缓缓睁开,均匀呼吸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苏醒,一个垂目冷视,疑似羞恼;一个茫然微睁,神色无辜。 他喃喃自语地道:“唔,怎么又梦到你了。” 自顾自从早已酸麻无力的美人膝上起身,伸伸懒腰后,通体舒泰。 一道自寒冬腊月中的牙齿缝里迸出的声音漠然响起:“舒服了?” 夏侯淳颔首笑道:“舒服了。” “我要杀了你!!”一道怒喝声响彻湘书斋。 ......... 昌国寺,本名晋国寺,坐落于神洛南岸晋昌坊;此地则是因‘晋王府’而闻名天下,故有‘晋升昌隆’之喻。 晋王府,乃是靖帝被封为‘晋王’时居住的府邸。 故而晋昌坊地位殊荣,仅次于北岸世族豪阀修生养息的承福坊。 此坊乃东都清贵聚集之地,昌盛繁荣,珍宝商铺、名贵酒楼、宏阔茶坊、高门邸店以及风月绣楼等等皆是东都一流。 因其长约十里,故又被称为‘十里街’,且因诸多达官贵人聚集,复又唤其‘富贵坊’。 与北岸的承福坊,并称东都为‘南富北贵’。 晋王府在晋昌坊最东边,喻意‘紫气东来’;昌国寺则钓住晋昌坊西边尾巴,号称‘西天佛土’,自喻普渡众生、恩济百姓。 如此,方有‘东都第三市’的诞生。 漫步于昌国寺两廊,夏侯淳一行五六人自然招来诸多热情好客的笑脸,不时有掮客上来询问所需,拍着胸脯打包票必然童叟不欺,绝不会掺假兑水。 一直逗留湘书斋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故而夏侯淳在酒足饭饱之后,便带着刘文珍等人搬进了晋王府,也就是‘靖帝行宫’。 昔年混迹于各大风月场所的翁伯英逮住一个花花绿绿的小厮,那人一脸惊诧,似有些僵硬,翁伯英对夏侯淳等人笑道: “他们乃是‘小扶人’,上等者能文识字、知书明礼,下等者,虽无雅戏巧技,却可探知诸方歌姬宾客所需,趁彼等游湖饮宴、寻欢作乐时,献香送笑,以乞觅赡家财用。” 那小厮脸色初始古怪,旋即顺势作揖道:“诸位公子小姐有礼了,小的确实有这服务,不知诸位是要游宴还是采买啊?” 方熙柔笑道:“这会儿不过申时,也能游宴么?” 小厮闻言一乐,瞅了瞅女扮男装的方熙柔,眨巴眨巴眼睛后,赔笑道:“这位小姐.....” “嗯?”方熙柔秀眉一瞪。 那人当即改口,“回这位公子的话,不管何时都可以。” 他小心地看了看,补充道:“不是咱自夸,整个东都城就没有咱不知道的地儿,诸如酒肆红楼、名园异馆以及寺观亭台,亦或者是画舫花船。 但凡是可供人娱悦嬉戏之地,小的都可以找到,而且还不会被人发现哦。” 翁伯英嘿然一笑,勾着其脖子,“那离这最近的软红街,你熟么?” 那人瞪大了眼,一副被羞辱的神情,愤愤不平地道:“公子可不带你这样羞辱人的啊”。 还是夏侯淳笑了笑:“那就先带我们逛逛这昌国寺吧”。 小厮精神一振,当即眉开眼笑,弯腰屈身,侧身一邀。 他边走边说,“小的名唤张四喜,诸位公子唤我四喜便可。” 夏侯淳笑着点头,道了声好。 四周人影绰绰,或是弯腰拾捡,挑挑选选;亦或者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当然也有钱货两讫,皆大欢喜。 挡住一些招摇绣绢后,小厮介绍道:“此地名‘绣姑廊’,常有诸寺道观的尼姑、女师傅前来此地,专卖些绣作服饰等。” 入眼所见,绣图彩裳、簪花珠翠以及璞帽髻冠等应有尽有,还有领抹裹胸等人亦是半遮半掩。 抬目远观,皆是布衣素裹,少有锦服华裳,零星几件羽衣宽袖也与道袍类似,至于霞帔凤裙更是闻所未闻。 丝绸锦缎几个大男人自然不感兴趣,倒是方熙柔俯身细察,精挑细选之后,拿起一枚簪花小钗,小声询问摊主: “此钗几文?” 看摊女师傅眉清目秀,歪着头瞅了瞅方熙柔手中金钗,一脸茫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得夏侯淳直乐,原来是个看店的啊。 “哎呀呀,抱歉抱歉,贫尼来晚了。”一道匆忙脚步声临近,满脸歉意地道。 方熙柔摆手后,凝视金钗:“此物怎么卖的?” 尼姑敛衽行礼后,笑道:“此钗本是贫尼师门之物,本置于此地静待有缘人,沉寂多年终闻真主。 唔,施主若是喜欢,便算你三十五钱,你看如何?” 第五十章 论砍价之道 方熙柔惊诧:“三十五钱?这么贵?” 靖国货市上流通最广的乃是‘咸龙钱’,此物有软有硬,软银则是由天蚕丝、榆木叶、常春藤以及堇竹等磨碎熬浆,晒干成形。 故而通体轻柔坚韧,不易撕裂毁损,同时还绘有靖国户部特制密图、法印以及官方符文。 常人剽窃、印刷不易,且一旦被捕,轻者流放戍边,重则抄家灭族,成本高利润小,委实是得不偿失啊。 尤其是天蚕丝乃是由‘凤眼冰蚕’与‘炎山蚕’杂交培育的‘阴阳蚕’吐成,除了靖国官方外,少有势力可以大规模培育。 当然,道门也可以,不过彼等修道人士乃是以‘玉石晶’、‘灵姝币’等交易,用不上凡人钱币。 至于硬币,则是三寸银,号称三寸,实则只有寸许,大者如豆荚,小近银丸,色泽灰白,少有纯银。 按大靖律例,百张咸龙钱可兑一枚‘三寸银’,重量相近,价值相当。 不过但凡大额交易,必以咸龙软银为准,很简单,这玩意轻便易携。 若嫌软银太多,亦可换融金炼制的‘金圆锭’,此物价值最高,但百姓极少使用,倒是王公贵族亦或者富商大贾喜欢,毕竟金银金银,金贵于银嘛。 抛去溢价外,一枚金圆腚可换百枚官制三寸银,亦或者万张咸龙钱。 不过咸龙钱换三寸银、金圆锭有人愿意,可除非迫不得已,没人愿拿金圆寸银换咸龙。 寻常物什顶多十张咸龙钱以下,稍贵重些捅破天去也不过二十张,而能上三十的,极为少见。 似乎对于方熙柔的惊诧并不意外,那女尼姑笑吟吟地道: “女施主手中的这枚金钗,内藏一粒银线,再算上金漆与珠缀,其本质上已跻身‘银器’了,今见施主果真心喜此物,故算你三十五钱,已经是人情价了。” 眼看方熙柔似有意动,翁伯英暗自瘪嘴,几个钱的东西,至于这么纠结么? 他暗自摇头,咱们这位方圣女倒地是人情淡薄啊,就不会继续降价么,他朝那张四喜努了努嘴。 对方当即会意,笑呵呵地朝着女尼姑拱手:“花师傅,行了,这生意也算张某人帮你招来的,你看就十二钱吧。” 尼姑脸色一拉,清心寡欲之境瞬间破碎,怫然不悦地道:“张赖子你乱扯什么,明明是贫尼自己招揽而来的贵客,怎么又成你招来的人了?” 张四喜无奈,伸出一只手:“十五钱,多了就算坑人了。” 那尼姑竟然不还价,以瞠目结舌的速度,当机立断地道:“成交!” 钱货两清之后,捏着银钗的方熙柔瞅了瞅张四喜,不禁问道:“她刚才不是喊价三十五么,为何十五就卖了?” 张四喜回头看了看那正数钱的摊主,他低声赔笑道:“贵人可莫要上当了,但凡砍价,不薅一半下来,都算血亏。” 悄咪咪偷听的翁伯英深以为然,啧啧两声,画扇一张,悠悠地道: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这些人为了蝇头小利就坑蒙拐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倒是夏侯淳环视一周,据理力争、尺寸不让的讲价情形随处可见,他笑道: “也不能算坑骗,只是买卖人的精明算计罢了。” 刘文珍瞅了瞅方圣女,再瞄一眼自家主子后,笑道:“无商不奸”。 还是诸葛军师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民生维艰,加之物计稀缺,贫苦人家能维持温饱便算烧高香了,如此举动近乎强取豪夺,该杀!” 呼哧一声,翁伯英把羽扇一收,斜眼忒来,阴阳怪气地道:“依照你这意思,莫不是所有生意人都该杀咯?那户部的赋税你来缴?” 诸葛诞冷哼一声,铁青着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彼等富商大贾不周济贫苦也就罢了,反而穷奢极欲,不杀光干什么?至于你口中的赋税,那些富商又缴过多少?” 他冷笑地看着翁伯英:“你翁家似乎也是西川大族吧,当年你们翁革翁大族长在关中一掷千金,可是尽人皆知。 还有抢购太康地皮、坑骗穷苦人家良田以及强纳十三房小妾等等罪行,可不会有人帮你们兜底。” 翁伯英当即大怒:“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翁家几时坑骗穷苦了?还有强纳小妾之事更是天方夜谭,纯属子虚乌有,你个狗头军师再喷粪乱咬,我饶不了你。” 一行人中,除去陈玄离驻扎城外军营外,大家都在,夏侯淳轻叹揉穴,这两货从一开始便针尖对麦芒,互相不对付。 观战的方熙柔也唯恐天下不乱,喜滋滋地将那枚银钗别入发髻后,煞有其事地道:“ 是的,没错!你们翁家做下的罪孽罄竹难书,天理难容,都该浸猪笼!” 眼看周遭视线看来,频频侧目,夏侯淳无奈地道:“行了行了,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也不怕被人笑话,快走快走,咱们去别处逛逛。” 平白无故被人扣上一顶‘祸害乡里’的帽子,翁伯英冷笑道:“有人心理扭曲,仇富恨贵,故意搬弄是非、恶意栽赃陷害,这种人居然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方熙柔转头看向诸葛诞,怂恿道:“看,他说你心理变态呢。” 诸葛诞也大怒,卷起袖子便要跟翁伯英干架。 周围不少好事看戏者也纷纷起哄,“对,揍他!” “不错,我辈男儿,面对污蔑与羞辱,岂可忍气吞声,干他丫的!” “对,兄弟,听好哥哥的,首先趁他不注意,一记左勾拳划出,再来个黑虎掏心,他基本上就撂了。” 旁边有人补充道:“唔,要是还没倒,那就再补一招撩阴腿!” 夏侯淳无奈,拉开咋咋呼呼的好事看客,带着一步三回首的方熙柔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刘文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倒是苏鬼头神色迟疑,担忧地道:“公子,他们两个不会真打起来吧?” 夏侯淳随口道:“不会,咱们翁大人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你那位诸葛军师纯属穷鬼长绿眼,见不得别人有钱,否则他吃饱了撑的才跟翁伯英较劲。” 方熙柔瞥了一眼苏鬼头,这个人一路上一直缄默不语,不是跟着翁伯英学六艺,便是跟诸葛诞两人嘀嘀咕咕,再瞅了瞅夏侯淳,瘪嘴不已,两个穷山贼有什么好招揽的。 夏侯淳还有一点没说,诸葛二人之争,看似以往的阶级对立,实则是两人在不断的刷存在感呢。 或许翁伯英暗存‘一石二鸟’之计,但诸葛诞却只能将身家性命拴在夏侯淳身上,一条道走到黑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夏侯淳似笑非笑地转头问道: “谁输了,谁赢了?” 第五十一章 首座亲传 翁伯英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丢下一句后便率先迈步:“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诸葛诞嘴角得意,冷笑连连。 大靖民风淳朴,人人善良和谐,爱好和平。 夏侯淳哑然失笑,招呼正缩头的‘小扶人’张四喜,笑道:“走吧,带我们转转。” 一提生意,这个小扶人顿时精神抖擞,轻咳一声后,喜声道:“好勒,诸位贵人请随我来。” 边走边说,小扶人笑着道:“昌国寺前后左右,皆有市集,除去绣姑廊外,还有殿后的古玩文墨之地了。” 方熙柔喊了一声:“翁大才子,你这个舞文弄墨的大文人不去淘点珍毫宝画么?” 背着手左顾右盼,带着三分好奇两分惊叹以及五分迷恋的翁伯英轻哼一声,噗地散开纸扇,春风拂面。 他摇头晃脑地道:“方姑娘此言差矣,此地珍奇太多,翁某是乱花中过,看得眼花缭乱,委实是无法甄别,无法甄别啊。” 本以为又有分红的张四喜脸色一滞,暗自瘪嘴,诸葛诞嘿然一笑,阴阳不怪气地附和道: “是啊,昌国寺这种地方的玩意儿怎能入翁大公子的法眼呢,这不是掉价么?” 苏鬼头悄悄拉了一下他,低声道:“诞爷,你少说两句吧。” 夏侯淳倒没功夫理他们,走马观花地扫过处处绣摊,对着张四喜道:“走,快带我们去后殿。” 张四喜欢呼道:“贵人你随我来。” 旋即七拐八绕之后,传过佛堂侧门,来到后殿。 侧门小贩摊前,摆着坐褥席垫、门帘帷幔以及枕被椅披等,此外还有佛衣、金像、梵鞋僧帽等物,算是日用品小集市了。 几人拨开金灿明黄帷幕,听着梵音钟声,扫过佛龛金塑,漫步于塔林庙宇,时有和尚匆匆而过,容光满面,似乎收获颇丰。 诸葛诞感慨道:“佛音笼罩之地,尽是乌烟瘴气,也不知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佛性的泯灭。” “施主此言差矣!”一道悠悠声音传来。 夏侯淳等人转头看去,只见廊腰缦回之地,有位丰神俊秀的年轻武僧双手合什,笑吟吟地道: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小僧识蝉有礼了。” 刘文珍眯眼靠拢,微弓身形紧绷,方熙柔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倒是夏侯淳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刘文珍,知道此人不凡,恐怕不亚于清丹境高手。 他跃众而出,朗声笑道:“识蝉大师勿怪,他们有口无心,并非有意冒犯。” 识蝉油光粉面,笑意吟吟的脸色让夏侯淳心中一凛,暗中嘀咕这位莫非历练归来,否则怎么越看越像个老奸巨猾之辈? 识蝉含笑道:“淳熙太子心胸宏阔,小僧却不及万一。” 不愿善罢甘休? 夏侯淳眉头一挑,目光一闪后,他笑道:“大师不仅佛法崇高,眼光竟会如此独到,倒是本宫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和尚摇头,摆手回道:“只是略懂皮毛,难等大雅之堂,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他瞥了一眼干笑不已的诸葛诞后,方才对着夏侯淳身手邀请道:“寺中略备素斋几碗,殿下如不嫌弃,可席地一谈。” 没有穷追猛打便好,夏侯淳暗松口气,旋即摆手笑道:“大师心意本宫心领了,素斋就算了,不过大师可有闲暇,能否让夏侯感受我佛的熏陶?” 夏侯氏族崇尚道门,但而今玄宗与大靖交恶,佛门便窥得良机,一门心思的闷声发大财,堪称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添香油钱’。 和尚赚钱做甚,自然不是花天酒地、胡吃海塞,而是攒钱买房买料买地皮,在大靖国十道百州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建寺立庙’模式。 靖国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当然,这一切自然少不了万宁宫的默许与推波助澜。 靖帝与道门联手,儒佛惨遭打压,甚至一度被‘灭门毁道’,差点缩回老巢。 意欲抗衡‘政道合一’的大靖,除了分化外,便只有扶持‘第三者’介入了。 耳畔忽然传来方熙柔秘音:“识蝉乃是释族大师宗杲的关门弟子,不可小觑。” 夏侯淳目光悄然一凝,宗杲可是浮空寺五位首座之一的存在啊。 而浮空寺自诩‘行善积德,广布恩惠’,实则在东渡以来大肆积攒佛道资本,攫取道门利益,并广收信徒,其勃勃雄心,早已不言而喻。 “什么修为?”他悄然回音。 先前行船途中,夏侯淳可并未只顾打情骂俏,修道之路不进则退,自然容不得片刻懈怠,故而调息打坐昼夜不缀。 闲暇之际,习得‘传音入耳’、‘浮地三尺’以及‘御剑飞行’之术,可惜真气储存不足,尚无法酝酿本命法宝。 真气境仅可驭使法器,以念驭气,以气动法,再催动法器杀人斗战。 传音入耳与浮地三尺只是暂时驭法,唯有御剑飞行尚需心神、玄气协同并作。 且对真气要求极高,片刻功夫便会消耗半枚‘回玄丹’,毕竟是御剑杀人于千里之外,与近身搏杀岂可同日而语。 “离尘境!”方熙柔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句。 离尘者,无垢也。在佛门看来,坐观禅坐时,或被染污净心,故致垢身,唯有拂七情、除六根,除垢净情之后,方才拥有无垢之身,而臻至此境,便被称为‘离尘’。 其下为‘须弥境’,因此境初入受禅,坐观一切有为,凝结虚空之花,领悟‘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摒除无相,故而又被称为‘无相境’,战力堪比道门的真气境。 给夏侯淳快速解释一番后,方熙柔语气一顿,暗中传音道: “离尘非同小可,弱者不过真气,强者媲美清丹,但也不乏有妖孽能将此境拓入无限完美之境,可敌炼婴也!” 听其言,明其意,莫非这个和尚已可媲美‘炼婴’? 而反观自己,竟然还只能媲美人家的‘无相’小沙弥,夏侯淳心中一跳,悄然问道:“这和尚实力如何?” 方熙柔目光掠过一丝凝重,沉默少许后,本方才迸出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浮空首座的关门弟子,唯有玄宗道子方可匹敌!” 那就是年轻一辈无敌手咯,那还打个屁啊。 旁侧方熙柔伴着脸,小和尚倒是与她熟识,合掌笑道:“方施主,小僧有礼了。” 第五十二章 安承寿 方熙柔冷哼一声,“少来这套,你我两家的恩怨还没完呢。” 而今佛门未至,尚未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夏侯淳心中嘿然一笑,一个追求无拘无束,大逍遥、大自在;一个自诩‘慈悲为怀’,一阴一阳,自然尿不到一壶。 日后倘若这个小和尚跟他闹掰了,除了‘联道诛佛’外,或许还能借魔门一臂之力。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未雨绸缪,咱们现在还是齐心协力对抗玄宗的嘛。 方熙柔话不愿多说,小和尚也并未纠缠不休,与翁伯英等人合掌见礼后,其人便笑吟吟一邀:“新近出关,便闻施主莅临鄙刹,实与我佛缘深情厚啊。” 合掌道谢,夏侯淳抬步并行,边走边笑道:“识蝉大师德高望重,夏侯闻名已久,只奈时局错综复杂,难以脱身拜访。 今日看似偶遇,实因彷徨踟蹰,难纡心障,故来宝刹求法,想来必是佛祖指引之故。” 识蝉眉目清朗,含笑合什,令人如沐春风,太子言外之意他岂能不知,他领着夏侯淳等人拐了几道弯,穿过黄墙拱门,迈入熙攘后殿。 临走之前,不忘对张四喜道谢,温声道:“张小施主且去吧,这些施主便由小僧招呼了。” 小扶人招呼大贵人,纵有千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知晓这些贵人不是他能招待的。 但见识了这些贵人的风采后,自觉不虚此行,高高兴兴地哎了一声后,便欲躬身离去。 夏侯淳喊住了他,笑道:“辛苦一场,不能白干,赏!” 刘文珍口中恭诺,掏出两张咸龙钱,算是引路费,让张四喜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道谢。 不过夏侯淳等人并不知晓,这位‘小扶人’出了昌国寺后,便寻至某个偏僻小巷,给一位同行递了个口信,窃窃私语片刻后,便快速离开。 如此者再三,或是贩夫走卒,或是歌姬伶人,亦或者酒楼伙计,甚至还有达官显贵,似乎他们贩卖的便是‘消息’。 忙活完这些之后,小扶人张四喜便直奔城中某个戍卫营。 而昌国寺中,待小扶人离去后,识蝉赞了一声,随即悠声回道: “殿下心中所惑,无非家国与生民,此与我佛普渡之道殊途同归,按照贵土说言,道一声‘志同道合’也不为过。” 身后翁伯英与诸葛诞下意识抬头,凝视着前方二人,目光有些复杂。 先前本以为太子畅游昌国寺只是兴之所至,未料到还有‘联西抗东’之意,只是就不怕佛门店大欺客么,亦或者请神容易送神难? 除了刘文珍这个忠心狗腿子外,其余几人都诧异迟疑,倒是方熙柔对夏侯淳刮目相看,眸光闪烁,幽深难明。 她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暗自思忖,这个家伙到底是黔驴技穷了意欲殊死一搏,还是心中早有谋算,存有借力打力之意? 他人心思夏侯淳自然不知,来到昌国寺并非临时起意,实则早有谋划,毕竟大靖与道门争锋,两强争斗必有一伤,与其被玄宗踢出局,不如主动出击,合纵连横以抗道门。 正如他在刑部大牢对卫伯玉所言,大靖的目标自始自终都只是‘玄宗’,并非整个道门,至于佛音东传乃至灵宗兴盛都要靠边站,暂时没空搭理这些。 一个郎有情,一个妹有意,算是一拍即合,初步达成共识,但此事毕竟重大,加之两人也仅是点头之交,暂时不会推心置腹。 当然,夏侯淳也知晓,深层次的合作还需要双方实力对等,即便他有魔门小圣女镇场,且神洛之外还驻扎着千骑营,但依旧不够,如今还没有资格跟整个佛门谈联手。 故而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甫入后殿,一阵喧哗闯入耳中,但见林荫长道之上,尽是衣冠长袖,或有人负袖赏画,看得津津有味。 或者在篆刻小印摊上挑挑拣拣,看得摊主脸都绿了;亦有客人笼袖赏字,啧啧称奇,可他娘的就是不买。 跃过两三个摊位后,一枚镂空雪玉盘龙印落入夏侯淳眼中,拾起一瞧,底部镌刻着‘神敕’朱文篆字。 镂空龙面之下亦雕有‘山樵’一名,大如蚊蝇,若非细观,难以察觉。 ‘神敕’二字秀丽典雅,风格妍媚清新,别具一格。 识蝉目光露出赞许,对着夏侯淳笑道: “此印源自一位外籍游学士子之手,姓甚名谁小僧不知,但其所刻篆文多涉怪诞,不乏山神、水怪之物,在小僧所见印刻人中,此人当属最佳。” 夏侯淳颔首点评道:“朱文章法疏朗,质朴浑厚,俨然自称一家。” 随即转头对着众人笑言道:“你们可认识这位大匠?” 扑哧一声,翁伯英羽扇一撑,悠悠言道:“安承寿,字山樵,姑苏人,于天鸿十七年中举,初授北川巡察,却嫌远不就,遂辞官远游。 几年前曾在东都傲游,行迹多至寺观庙宇、书肆茶坊,以书画为业,兼修刻印,算是一块好材料,可惜越走越偏,自己一副好牌,打得稀烂。” “说谁呢,说谁呢。”一道嚷嚷声响起。 夏侯淳等人愕然望去,只见小摊书肆底下,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五旬老者,胡子拉碴,烂袄加身,形同丐流。 只见其快步上前,从夏侯淳手中一把夺过‘神敕’印,轻轻摩挲后,再吹了吹,斜眼瞅了瞅苦笑不已的识蝉: “小和尚,这哪来的小纨绔,在你地盘上撒野,你也不管管?” 被人抓个现行的翁伯英呼地一声收扇,瞪眼道:“说谁纨绔呢?” 那摊主上下瞟了一眼翁伯英,抠鼻一弹,斜眼问道:“你又是哪根葱?” “哼,小爷太康翁氏翁伯英!”翁伯英撑扇一摆,如同骄傲的小孔雀,抬起下巴。 摊主切了一声,不耐烦地摆手道:“翁家小子,各个爱耍心机,一边玩儿去,老子没空搭理你。” 夏侯淳悄悄靠近方熙柔,暗中传音问道:“这位前辈,修为如何?” 方熙柔瘪嘴,嘀咕一声出息,传音回道:“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那就是深不可测咯。 夏侯淳他看向翁伯英,“这位前辈是?” 第五十三章 你给老子等着 翁伯英暗骂一声后,瘪嘴道:“这老头便是安承寿。” 甩下一句后,便一边嫌弃,又一边在摊上挑挑拣拣。 诸葛诞轻咳一声,羽扇轻摇,啧啧,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道:“真香,啧,真厚。” 翁伯英怒目而视。 夏侯淳朝着老者俯身一拜,“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真佛在前,还望前辈勿怪。” 安承寿瞅了瞅夏侯淳,目光逡巡了一眼方熙柔,在她瞪眼之下,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慨然摆手道: “客气客气,看上啥了,随便挑。” 埋头捡了五六枚印章的翁伯英舔着脸笑道:“前辈,买得多能给个优惠不?” 安承寿拨开眼前乱发,俯身笑眯眯地回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可以。” 翁伯英脸色一僵,将怀中印章愤然一甩,“不给就不给,这优惠小爷还不稀罕呢。” 老头子抠鼻,瞥了一眼其选中的‘画仙’‘侍佛’以及‘崇儒’等印章,斜眼问道:“那你到底还要不要?” 铁骨铮铮的翁伯英快速捡起印章,掷地有声地道:“要!当然要,这些我全都要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翁伯英花了四十咸龙钱,足足挑了五枚;夏侯淳则挑了‘神敕’与‘魔源’二印。 与安承寿抱拳告别,他笑道:“小子即将北上幽燕,前辈日后若有闲暇,可来东燕寻我。” 安承寿笑面如花,轻声问道:“去太康找你不行么?” 夏侯淳闻言一怔,旋即洒然笑道:“前辈若来,小子自当扫榻以待。” 老人也只是试探一番,瞅瞅是不是明主,明白夏侯雄心后,他便摆手道:“算了算了,深宫大院老头子住不惯,还是小摊小巷滋润。” 随即迟疑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唔,卖相不太好的镂空檀木印章,甩给夏侯淳,随口吩咐道:“送你了,聊做纪念。” 夏侯淳接住一看,印底刻有‘观道’二字,却似古篆,翁伯英凑近一瞧,没气机,没玄妙,也没啥美人儿浮影,嘀咕一句老古董后便收下了。 倒是方熙柔瞳孔猝然一缩,似察觉此物不凡。 夏侯淳笑着收下,抱拳道:“多些前辈赏赐。” 虽然暂时没瞧出所以然,但既然是长者所赐,自然得收下。 人家给面子,咱得兜着。 待小和尚与安承寿稍作寒暄后,便与告别离开。 识蝉感慨道:“篆刻之道,看似简易,实则方寸之间,气象万千,不可小觑啊。” 翁伯英哼哼两声,瞅了瞅怀中印章,瘪嘴道:“这个老家伙虽说刀法一流,但观念尚在前朝,你瞅瞅,此章用的缪篆,还刻的白文,明显是以前的练刀之作。” 夏侯淳笑道:“那你为何选这枚,不挑便是了。” 藏起印章后,翁伯英啧了一声,嘿然一笑,言道:“含苞待放,初露端倪的青涩方才最让人欲罢不能,你还小,不懂。” 身后刘文珍轻咳一声,翁伯英脸色一僵,讪讪而退。 夏侯淳摆手一笑,示意无碍。 有外人在,老子这会儿先忍了,等回去后再好好收拾你。 一路走来,夏侯淳等人闻香识囊,抚扇观画,亦或者持卷捧书、猎奇赏珍。 殿后除了旧籍书画外,还有珍宝、奇玩以及古器皮帛,较之太康的东西两市不容多让,而这还只是昌国寺一角,还有南北两市没逛呢。 没有‘天府街’的美味佳肴,方熙柔神色阴郁,倒是翁伯英兴致勃勃。 这时,一位面覆彩冠的女子映入眼帘,款款而来。 来人身着深衣彩裙,衣裳相连、续衽钩边,红绿缤纷,华美彩呈。 内衬轻薄丝绸,精工细致,华服之上云纹攒簇,织锦绣边,且绘有异族图腾与绘案。 浮动之间,长裳带风,翩然欲飞,纤腰几可盈盈一握。 方熙柔紧抓夏侯淳,竟全身紧绷,如临大敌。 他眯眼冷视,莫非又是蜉蝣杀手? 覆面女子止步于十丈之外,朝着夏侯淳轻轻点头,敛衽一礼地道:“我家主人有请,不知太子可否赏脸?” 刘文珍也挡在夏侯淳身前,低吼一声,“殿下小心。” 夏侯淳目光一瞥,看向小和尚,只见他低诵佛号之后,轻声道:“今日倒是稀罕,这位女施主居然也出关了。” 貌似来头极大,他笑道:“既然这位有意一见,咱们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还请大师帮小子迎见一番。” 听到夏侯淳求援,识蝉略有迟疑,抬眼正色地道:“施主可要想清楚了,这位虽自鄙刹走出,可寺中对其并无钳制手段。” 瞥了一眼方熙柔,夏侯淳低声传音问道:“对方实力如何?” 她沉默少许后,眸子似有凝重,秘音回道:“清丹之上!” 夏侯淳口干舌燥,娘的,老子这是撞了邪啊,出个门遇见的不是清丹巅峰,便是炼婴大佬,还让不让咱们这些真气小修活了。 似察觉夏侯淳意欲打退堂鼓,那道气息再次临近,众人如临大敌。 他无奈地道:“走吧,这位前辈盛情难却,咱们怕是无法推脱掉了。” 众人自后山门出,此地专售飞鹰猫犬,珍禽异兽不乏其数,不过此刻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似乎还有要挟强请之意,夏侯淳自然无暇观赏。 出了昌国寺,小和尚亦步亦趋,靠近夏侯淳后,暗中传音道: “贫僧尚有要事,恐无法陪施主一同前往了,未尽地主之谊,还请施主宽宥。另外待会儿若遇不妥,当速速撤离。” 夏侯淳暗骂无耻,一见老子落难便要跳船,小秃驴,够奸诈! 但他脸色一僵后便恢复正常,温和神色丝毫不减,传音道: “大师言重了,和尚取经还要历尽九九劫呢,此行意欲功德满圆少不了一番磨难。”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识蝉暗赞道:“施主佛理通透,禅深意远,果真是我佛有缘人。” 拜别识蝉后,翁伯英骂骂咧咧,方熙柔冷笑道:“佛门中人向来无耻,有何稀奇。” 刘文珍愤愤不平,叫嚣道:“早晚杀了这些秃驴祭天”。 倒是夏侯淳宽宏大量,佯装大度地摆了摆手,笑道:“趋利避害实乃人之常情,不必计较。” 暗中却给这个小和尚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你给老子等着! …… 晋昌坊紧邻南岸边缘,临水而居,左靠积善坊右邻旌善坊,正在洛桥一头,与北岸宫城隔江相望,近在咫尺。 那道气息不断东掠,越过旌善后,便一头扎进劝善坊,刘文珍暗中道:“殿下,咱们不能让那位牵着鼻子走。” 方熙柔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去把她赶走?” 刘文珍脸色一滞,讪笑道:“方姑娘修为高深,恐需您与大师出力方能退敌。” 夏侯淳摆手,止住刘文珍,瞥了一眼劝善坊,高阁矗立,檐牙翘角,勾连不断,俨然豪富人家。 画阁朱楼,罗帷青瓦,尽显奢华之姿。 他看向身侧之人,随口问道:“有谁知晓此地为何人所居?” 第五十四章 殿下还能履极否 倒是方熙柔拧眉回道:“据我所知,劝善坊只有两家世族,一者唤作慕容,来自南楚国。 另外那家唤作真珠府,疑似某个宗门据点。” 夏侯淳恍然,难怪这衣裳如此眼熟,连体带纹,还有图腾,必是某个小国无疑。 迈入坊后,在女子恭迎之下,一座绘有图雕浮璧映入眼中,上有山泽森林、殿阁楼宇,楼外楼内人影齐聚。 或是手执鲜花雉羽载歌载舞,亦或者是围着篝火祭坛,朝拜祭祀,也有飞天揽月,作七夕情人相会状。 他不禁想起一句楚辞,轻吟道: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吟声方落,一阵轻柔笑语声传来,附和赞吟道: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众人抬眼看去,其人眉似远山芙蓉,弧月浅黛,娇娥弯弯;含苞待放的明眸清亮蕴秀,玉立身姿傲立青阶之上。 只见其笼袖含笑,执礼敛衽,未曾被乌蛮髻束缚的青丝飘落,佳人之柔顺,展露无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霎时,厅堂俱寂,众人眼中再无物,只闻其歉意一笑,轻柔道:“冒昧邀请殿下前来,是芙蓉的唐突了,还望殿下万勿怪罪。” 方熙柔气息轰然大作,她受不了这女子惺惺作态的矫揉造作,捕捉到夏侯淳眼中欣赏之色。 她心中大骂其花心大萝卜,冷笑道:“知道他是太子还敢胁迫,你果真将他放在眼里么?” 那女子含笑望来,眼睑轻颤,浅浅一笑后,侧身的温柔一邀: “熙柔姐姐名震大靖,慕容亦早有耳闻,奈何德浅福薄,无缘得见,今获上天怜惜,得以一睹姐姐圣容,慕容此生不虚矣。” 身后翁伯英与诸葛诞相视一眼,完了,咱们圣女大人遇到对手了。 他们默契地退后一步,即便是刘文珍也下意识瞅了瞅自家主子,太康养了一个,身边带了一个,莫非还要在东都顺道拐一个?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女子善妒,这可是男人共识,他稍稍定神,颔首笑道:“佳人作东,实乃夏侯之幸。” 暗中却给方熙柔传音道:“这位又是什么来路?” 她暗自瘪嘴,不屑地道:“没修为。” 至于来路么,她瞅了瞅画墙影壁,当面回了一句:“疑似南楚国的破落公主。” 南楚毗邻南阎,曾是前燕附属国,后在靖燕争霸时被前燕提前灭掉,及至前燕国破祀灭,除了少数停留在大靖外,大部分残余势力便北上投靠云霄了。 夏侯淳恍然,旋即尴尬,原来方熙柔当面说了出来,慕容倒是嫣然一笑,不以为意。 翁伯英、诸葛诞二人心中几乎同时浮现一句话:天下至柔,莫过于水;且因其不争,故万物莫能与之争。 一拳击在棉花上,方熙柔暗恨,冷哼一声;夏侯淳摸鼻苦笑,率先迈步入殿。 一进殿中,诱人幽香沁入鼻尖,抬目一观,但见左右砥柱旁各自杵着一杆雁鱼青铜灯,香味正是源自灯芯。 青烟袅袅,香气四溢,弥漫大殿,醒神提脑。 身侧慕容笑道:“此香名唤奇楠,世间盛传的‘西风太液月如钩,不住添香摺翠裘’诗句便是赞的此香。其由我楚国至宝‘披香炉’炼制,有凝神静气之效。” 身后方熙柔眉头一挑,轻飘飘地道:“可我怎么听说,这炉名唤‘九重山河炉’,而今正坐落在万古楼的千秋殿。” 覆面人立于慕容身后,目光警惕,对于这位刁蛮圣女早已心生不满,寒声道: “彼等千秋殿狼子野心,劫走我楚国至宝,我楚国早晚会将此宝夺回来!” 披香炉,相传此物内镂奇禽怪兽,炼丹时可飘浮自动,本是楚皇卧褥香炉,昔日南楚国至宝,灭国后便不知所踪,疑似被天下第一情报组织万古楼带走。 方熙柔沉默不语,倒是慕容洒然,笑吟吟道:“天道无常,轮转不定,焉知昔日之祸不是今日之福。” 夏侯淳赞道:“慕容姑娘倒是好胸怀,在夏侯所识之人,姑娘之气度可入前三。” 慕容嫣然一笑,弯弯的月牙高挂,俏皮笑问道:“不知那排在首位的是哪位女子?” 方熙柔斜眼忒来,她倒要看看自家能排第几。 夏侯淳目光幽幽,轻吐两字:“萧眉。” 场中气氛陡冷,即便是慕容都不禁笑容一滞。 万宁宫那位,在大靖是个禁忌。 她脸色不自然,牵强笑道:“殿下真会说笑。” 夏侯淳笑了笑,提袍入殿,早有侍女奉茶。 他掀盖细嗅,只见泛绿紫叶上下沉浮,淡淡茶香疯狂钻入脑海,他眉头一挑,稍作沉吟后,惊诧道:“这是绿华紫英?” 余者闻言同样轻抿,各自沉浸在茶味之中。 慕容环视一周,除去诸葛诞牛嚼牡丹外,只有翁伯英与夏侯淳细细品尝。 翁伯英颔首附和道:“百年绿华老茶树方才结出一小撮紫英蕊,再于每日午时受骄阳暴晒半个时辰,如此持续旬月,方才将这绿华紫英灵蕴完全收敛于内。” 方熙柔轻轻瘪嘴,幽幽地道:“茶是好茶,可惜这水却并非上品,倘若以东川神泉、肃州酒泉亦或者老泉山中的一泉三烫滚泡,此香或可再浓郁十倍。” 覆面女子冷声道:“东川、肃州也就罢了,那老泉山可是万古楼九大甲等据点之一,莫说我等清丹,便是炼婴也有来无回,方圣女若有本事,不妨去取来让我们瞧瞧。” 此女欲祸水冬引,其心可诛。 慕容笑了笑,止住覆面人,对着方熙柔轻柔一笑,看向翁伯英歉意询问:“适才是慕容唐突,怠慢了这位公子,还望恕罪。” 被夏侯淳掩盖风头的翁伯英轻吐浊气,竟有一朝翻身做主人之意,他精神一振,抱拳含笑道:“小生翁伯英,见过公主殿下。” 慕容诧异,讶然道:“可是两科翰林翁帅翁大才子?” 翁伯英气势顿时一沮,慕容也回神,掩嘴一笑。 气氛活络,几人一番寒暄畅谈之后,翁伯英等人也识趣告退。 慕容对着覆面人柔声道:“有劳南姨帮我招待方姑娘与翁公子他们”。 覆面人轻轻点头,给了夏侯淳一个警告眼神后,便悄然退出。 寒暄至此,夏侯淳也直奔主题,笑道:“先前慕容姑娘特邀本宫前来,却是不知究竟为了何事?” 道一声本宫,便见夏侯淳郑重了。 慕容稍作沉吟后,抬眼看来,凝声道:“慕容心有一问,不知殿下可否直言相告?” 见其如此郑重,夏侯淳颔首道:“姑娘但问便是。” 慕容稍作斟酌后,目光幽幽,轻声问道:“不知殿下还能履极否?” 殿中霎时陷入死寂。 第五十五章 快退 夏侯淳瞳孔一缩,脸色笑意收敛,直视慕容,淡声问道:“怎么,莫非南楚还要复国不成?” 作为南楚庶后裔,慕容心忧遗民自然无可厚非,可夏侯淳乃是大靖太子,你这居然当着小爷的面叫嚣要造反? 初闻此事,夏侯淳不禁暗自嘀咕,莫非这个世界的人都属于理想主义者? 内心腹诽,暗骂还真拿老子当傻子啊,不坑死你们,我就不配姓夏侯! 被夏侯淳一针见血地戳中心事,慕容神色从容,含笑轻声道:“也谈不上复国,只是想收拢一些族人罢了。” 南楚复国,利益受损最大的自然是大靖,毕竟承继前燕疆域的大靖自然将昔日南楚包括在内。 轻抿香茶,茶盖轻履浮叶,夏侯淳头也不抬地道:“南楚全盛时期也有两道二十州三十万户,近百万人口,你觉得本宫价值这百万人么?” 慕容妖艳一笑,吃吃笑道:“殿下即便而今不值这钱,日后也会值的。” 夏侯淳不置可否,放下茶杯,他可不是崽卖爹财不心疼的纨绔,轻叩桌面后,看向慕容轻笑道: “且不说本宫日后能否登位,即便是果真履极,你凭什么让我拿出两道二十州?” 他起身而立,瞥了一眼慕容,淡淡地道:“姑娘若有闲暇,还是少做白日梦,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那本宫劝你还是早点打消吧,免得让南楚遗脉绝种。” 哒哒声渐行渐远,垂头不语的慕容忽然抬头,凝视那个背影,认真地道:“倘若本宫做你妾室,能否承诺换此两道?” 脚步一顿,夏侯淳瞥了一眼慕容后,淡淡地道:“大靖虽广,却无寸土相让。” 慕容脸色煞白,继而其俏脸冰冷,一片寒霜,声音仿若自万丈深渊传来:“既然如此,那太子殿下今日恐怕走不出这里了。” 呼地一声,一道道气息自四面八方跃出,将大殿团团围拢。 那覆面人赫然在内。 至于翁伯英与方熙柔等人却不知所踪。 夏侯淳无奈摇头,转身问道:“你觉得这么做有用么?本宫自己都只是待罪之身,如何给你承诺,再说即便承诺了,你真的会信么?” 她惨然一笑,“你所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我慕容遗脉散落各州,不少人都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更有甚者连性命都难以保存,若非走投无路,本宫岂会出此下策?” 食不裹腹、衣不蔽体? 夏侯淳眉头一皱,袖袍一甩,怫然不悦地道:“我大靖各道诸州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姑娘从何处听说的此类谣言?” 慕容瞪大了眼,旋即摇头道:“原来你也只是个昏聩愚蠢的太子,也是,长于深宫大院,如何知晓百姓艰辛与黎民之苦。” 夏侯淳一脸茫然,拂袖不悦地道:“本宫只看到两都繁华昌盛,我大靖百官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如此方有十道百州安宁祥和,至于姑娘口中的乱象我从未见过。” 他一脸冷笑:“想来定是你这妖女为了一己私欲而编造的谎言,哼,纯属子虚乌有。” 见这阵势,他反而不逃,回殿指着慕容厉声喝道:“说,你们是不是萧党的逆贼?” 慕容直接被骂懵了,耳畔覆面人脸色一黑,阴恻恻地道:“公主,她在戏弄......放肆!!” 一道爆喝猛然炸响。 刚醒悟过来的慕容恼羞成怒,正欲挥手,不料眼前一花,夏侯淳不知何时竟闪至身前。 说时迟那时快,他直接扣住慕容娇嫩喉咙,她瞪大了眼,眼霜冰脸羞红一片,脑子嗡了的一声,便思维停滞。 那覆面人跃出骚动人群,嗔目怒呲,厉声喝道:“放开我家公主!” 夏侯淳紧紧贴住慕容,嗅着处子幽香,在场中几近暴动之下,他一番搜身检查,掏出数枚神符与法宝后,他冷笑道: “想要拿本宫的命去换南楚余孽?倒是好打算。” 怀中佳人终于回神,恼羞成怒,嗔目咬牙道:“你个登徒子,放手!” 夏侯淳索性曲臂勾住慕容鹅颈,轻笑道:“见事不成便欲杀人灭口?好手段,好心机!” 呼啸一声,覆面人甩下一个法阵,封死了夏侯淳出路,她厉声道:“放开我家公主,否则你今日必死!” 法阵之外,刘文珍惊慌失措,方熙柔阴沉如水,其余翁伯英则阴晴不定,诸葛诞皱眉不语。 捏了捏慕容脸上滑腻嫩颊,夏侯淳轻嘿一声,眉宇逐渐淡冷,厉声道:“放了她?你们难道不知冒犯太子乃是死罪么?” 覆面人冷眸中闪过一丝阴翳,竭声道:“那你想要如何?” 夏侯淳笑道:“先放本宫随从离开!” “不可能!”覆面人断然拒绝,大手一挥,当即有符文阵光散开,将翁伯英、方熙柔等人悉数笼罩。 慕容心绪平静,暗捺心中羞怒,同样大怒道:“休想!” 覆面人死死地盯着夏侯淳,如同黑玫瑰的檀口张开,却忽然改口,面无表情地道:“好,我放他们走!” 倏而,一道大笑声自慕容府外传来:“很抱歉,他们今儿怕是走不了!” 铿锵声阵阵,夏侯淳蓦然抬首,一道道闪烁着冷冽寒光的‘法弩’在四周架起,玄甲将卒无声无息间便将此地围拢,如同早有埋伏。 来人竟是城防营! 噗地一声,栋梁之间符文闪烁,呲呲作响,殿外法阵竟在呼吸之间便被戳破。 三道束光倏然掠入,叮地一声,光芒如同月魄,似皎洁秋月划过春水,泛起层层叠叠涟漪,卷起春风冬雪,带着千分血杀之气万道不死不休之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势破开囚笼阵法,杀至夏侯淳二人身前。 夏侯淳瞳孔猝然一缩,法宝! 堪比炼婴境存在的法宝! 一道姗姗来迟的大喝传入耳畔:“小心,那是‘七宝刀’!” 七宝刀,真境法宝,其兼攻防一体,有阵法、符箓、剑灵、刀魄、魔影、冤魂以及血煞等七种杀人之术,也被唤作七尺刀。 可斩炼婴存在! 夏侯淳肝胆欲裂,脸色狂变,爆喝道:“快退!” 第五十六章 救驾? 怀中慕容花容失色,身上法芒一闪而逝,与夏侯淳合力将那三道束光挡下,但也传来咔咔之声,如同琉璃碎裂,宝甲法衣当场报废。 慕容虽非修道人,但显然早有准备,染血红衫内藏的护体软甲皲裂。 宝甲名唤乌夜,其通体乌黑,粼光闪闪,相传乃墨乌皮骨炼制,普通清丹境不可破,但亦难挡炼婴。 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淳将怀中脸色惨白女子揽过身前,由自家承受近九成力道。 遇袭瞬间,腰间红鳞玉佩赤光一闪,挡下绝大部分威力,余者悉数贯穿而过,似有隔山打牛之力,夏侯淳当场咳血,慕容甲碎人昏。 玉佩名唤赤鳞佩,由深渊龙鱼逆鳞炼制而成,乃是早年靖帝赐予夏侯淳之物。 因此物贵重,有抵御炼婴全力一击之力,故往日未曾随时携带在身,今次北上,自然拿出防身。 顷刻,二人颓然倒飞,将身后桌骑撞烂,覆面人回首,勃然大怒喝道:“休伤我家公主!” 阵破瞬间,千箭齐发,只听嗡地一声,角弓紧绷似满月,肃杀弦声率先迸入耳中。 霎那,随着覆面人一声大喝,场中血色,似有雪梅朵朵绽放,凭空旋转,如同梅花矩阵,将千道箭矢挡在咫尺之外。 抬眼一观,赫然正是覆面人,其素手捻指,掐诀乱飞之际,一枚神似腊梅之物滴溜溜旋转,萦绕四周,并分化万千,瞬息作百,俄而分身百万,影影绰绰之间,便将其人倩影笼罩。 其人所使,正是法宝‘血中梅’,由腊月梅花炼制,以散落花瓣杀人,染血之后仿若凄美‘血景’,令人胆寒心惧。 场外传来一道冷哼声,弧光乍现,似幻化九千,八方四面似有凄厉之声袭来,削弱了一层箭雨之后,斩向了那个鹤立鸡群之人。 九秋月,方熙柔随身法刀之一,祭出如秋月,旬月前以此刀抵御萧相侍女颜月。 空中传来嘿然冷笑,“不自量力!” 黑光猝然袭来,迎着秋月刀光,破空层层血梅法阵,直捣黄龙而来,如同犁庭扫穴,似秋风扫落叶般,戳破血色世界‘血中梅’。 空中刀枪碰撞之声刺耳,将卒闷哼,甲胄抖动,铿锵自鸣,歪歪斜斜倒了一大片。 慕容府中有冲击波刚一散开,便有不少人下意识抬头,彼等修为不一,态度玩味。 有冷眼旁观,宛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皱眉不悦,似对棋子擅自行动,违背组织意志有所不满。 但更多则是目光闪烁,精明算计与闪烁灵光此伏彼起,暗中似有一张庞大的网络勾连不断,牵一发而动全身。 与此同时,神洛以北的邙山之上,有座道观云雾缭绕,高矮不一的馆舍摩肩矗立,青瓦红砖之间,槐柏葱蔚,参天林立。 道观名唤纯阳,与太康玄都观、燕都玉虚观并称为‘道门三大观’,其实力全盛时期几乎与天都峰上的玉皇阁不相上下。 只不过随着玄宗现任掌教俯瞰人间,三大道观也不得不缄默俯首。 适时,灵崖云巅之上,一道半旧青衫负手而立,漠然俯瞰人间。 观其方向,赫然正是东都神洛。 .......... “好枪法!”一声大赞自朗笑中传出,只见夏侯淳擦拭嘴角溢血,扶起慕容之后,便走出大殿,与那将领隔空而对。 对面那人方面阔额,眉宇冷厉,高居白墙影壁之上,杵枪而立,冷眼俯瞰殿中之人,瞥了一眼正悄眯着眼的刘文珍后,方才淡淡地道: “太子过誉了”。 刘文珍一溜烟儿靠近,忠心耿耿却又诚惶诚恐;身侧倩影飘落,弯刀九秋月紧握,如临大敌。 夏侯淳白衣飘飘,负手笑道:“可是秦将军当面?” 怎料那人淡声道:“殿下误会了,卑职陶符,忝为将军亲仆。” 刘文珍脸色一沉:“放肆!” 摆手制止刘文珍后,夏侯淳笑道:“既然并非秦将军,那便是陶都尉想要本宫这颗脑袋咯?” 都尉一职源自诸国争霸之际,在前燕时与校尉并驾齐驱,及至大靖代燕后,便设八大校尉,以崇其尊,都尉遂稍逊一筹,但亦不容小觑。 大靖律令,都尉乃是正八品衔,秩比八大校尉中的仁勇校尉,品阶虽小,却也由卒入将。 陶符职任东都守军,掌管千人城防戍卫营,地位虽比不了羽林军陈玄离,但位卑权重。 掌管东都禁防,甚至战时还可兼管关令,方圆百里的军队皆听其辖制。 而夏侯淳口中的秦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东都镇军大将秦锐。 秦锐,西陵人,初为昭义军先锋营都尉。 于萧妃干政初期趁势崛起,其成名之战乃是领携三千本部人马长途奔袭六百里。 并以迂回术实行战略包抄,血腥镇压了一支打着‘清君侧’旗号、反抗妖妃祸国的‘义军’,并以阵亡两千人的代价覆灭五千义军精锐。 及至‘义军’投降后,又擅自下令坑杀三千降卒以泄愤,可谓是一战成名,震动东靖王朝,堪称凶焰滔天。 后竟以功升任昭义军都统,累功积勋至今,现任东都昭义军大都督,因其掌管东都军务,私下也被称为‘东都阎罗太尉’。 陶符为其义子,为人勇猛刚进,盛传每逢死战,必紧随秦锐左右,为其挡死近百次,被秦锐视为股肱心腹,名为义子,实似亲生。 而今陶符率军攻杀夏侯淳,其背后秦锐姿态自然不言而喻。 夏侯淳心中嘿然,秦锐的落井下石他并不诧异,毕竟曾被萧眉赞为‘狼身狗胆’的秦锐可是萧党少有的实权派。 身侧翁伯英与诸葛诞脸色微白,方熙柔瞥了一眼身后阴晴不定的慕容等人,刘文珍则冷眼阴视陶符。 只听对方淡淡言道:“听闻太子被擒,便立即赶来,怎料妖邪环伺,难以脱身。救驾来迟,还望太子降罪。” 瞅了瞅四周法弩依旧,弓弦早已再次满月,你们管这个叫‘救驾’? 方才被法弩瞄准之际,夏侯淳可是明显感受到一股十足杀意,他轻掸衣尘,笑道: “以我大靖士卒来杀我这个靖国太子,你们就不感到羞愧么?” 将卒们缄默不语,陶符浓眉一挑,旋即轻描淡写地摆手,笑言道:“太子误会了,卑职方才已经言明,我等前来乃是救驾,并非刺驾。” 夏侯淳都快被气笑了,大靖允许将主蓄养私奴,这些人极有可能便是陶符的私兵,未入兵籍。 多说无益,此人勇猛不假,但也善于狡辩诡诈,他拍了拍刘文珍,只见其躬身一俯,一柄三寸长剑被其背在身后。 若非细察,几乎难以知晓。 锵地一声,碧绿青芒乍现,法气森然,夏侯淳抚剑笑道: “既然秦将军‘以箭迎驾’,那本宫也不能失礼,便‘以剑还之’。” 他抬眼一看,冷然道:“剑名青溟,今诛叛逆。” 第五十七章 你所言可是当真 陶符神色漠然,眉宇一舒后,枪锋一拂,身形猛然一跃,如同雄鹰展翅,搏杀孱兔。 枪锋倏忽临近,几有灭杀清丹之势,刘文珍变色惊呼,“殿下快退开!” 至于方熙柔、慕容等人则色变后撤,颇有被震慑之势。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夏侯淳目光平静,抚剑又揽,蓄力再灌压,剑身颤抖,嗡嗡直响,如同蜂笛。 一道爆喝轰然而下:“破!” 说时迟那时快,枪尖瞬息间刺入身前一丈,夏侯淳寒毛乍起,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同临世。 对方走得武夫之道,以初境‘蜕凡’之力便可发挥出第二境‘养神’之威,可碾压大多数清丹境。 夏侯淳只有一次出手机会,一旦露怯,必会遭遇穷追猛打,落败只是必然,且体内凝神丹残余药力将尽,无法支撑他持续斗战。 殿中凄厉破空声响彻,众人神色凝滞。 三尺!两尺! 在濒临一尺之际,夏侯淳眼中猝然迸出精光,低吼一声:“剑去!” 嗖地一声,青溟眨眼而逝。 方熙柔杏眼瞪大,“这是.....御剑术?” 慕容也美眸轻颤,烁光闪闪,太子会以真气之境驭清丹之术,道声天赋异禀亦不为过。 噗地一声,陶符色变,口中闷哼后,枪尖悬停在夏侯淳胸前。 一只强劲手臂死死将其钳制,死活无法再进一步。 时间在这刹那间静止,覆面人眯眼,杀机一闪,正欲动身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冷厉声破入院中:“将军令,有请太子殿下入营!” 弓弦当即一收,肃杀气息瞬间荡然无存。 陶符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了眼没入小腹两寸的青溟剑,抬头漠然道:“御剑飞行乃清丹之能,你竟以真气催动,倒是好本事。” 夏侯淳握住剑柄,轻轻一抽,陶符腹部窟窿血如泉水,潺潺而流。 陶符面不改色,杵枪在地,破砖立定之后,在伤口飞快轻点,封穴点脉之后,便止住血流。 他瞥了一眼青溟剑,再对夏侯淳言道:“既是将主之意,那今日便饶你一命。” 哟呵,打了败仗还这么嘴硬,这倒是稀罕啊。 翁伯英纸扇一放,悠悠戏谑道:“陶都尉虽尾随秦将军南征北战多年,但生死一线的情况也不多见吧。” 嗯?陶符眉宇一凝,冷视翁伯英,不屑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大靖之所以败坏致斯,尔等腐儒‘功不可没’。” 翁伯英目光淡然,漫声道:“我等腐儒罪孽深重,所以你就袭杀堂堂太子?” 诸葛诞瞅了瞅翁伯英,你翁某人莫非将潼关内纠集黑鹰寨、撺掇潼关令狙杀太子的事儿忘了? 擦拭掉青溟剑身上的血迹后,夏侯淳慨叹道:“陶将军心直口快,真乃磊落丈夫也!” 方熙柔暗笑,这不变相在说陶符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么,她瞥了一眼慕容,问道:“你们呢?” 慕容看向殿外哨兵,眼帘一垂,心中暗叹,抿嘴不言。 倒是覆面人冷声道:“即便有秦将军庇护又如何,你们莫非还能一直待在东都不成,太子若是不答应我家公主,那你我两家便算不死不休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夏侯淳收剑回鞘,头也不回地道:“还请陶都尉在殿外等候,本宫还有几句话要跟慕容姑娘说。” 陶符漠然地瞥了一眼覆面人,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是将军点名邀见之人,若是少一根汗寒毛,你等南楚余孽也不必留在世上了。” “你!”覆面人大怒。 慕容摁住她,对着陶符强笑道:“都尉放心,刚才是小女子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都尉原谅一二。” 诸葛诞瞅了瞅气得浑身发抖的覆面人,心中一乐,明明是殿下绑架了慕容姑娘,还跟这个姓陶的大闹一场,现在居然轮到陶符兴师问罪,威胁慕容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待陶符出殿后,翁伯英嘿然一笑,摸着下巴,他对那位秦将军越发感兴趣了。 方熙柔颦眉,对着夏侯淳问道:“你刚才为何不直接杀了此人,既然已经得罪他了,不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刘文珍深以为然,低声道:“殿下,养虎为患,遗祸无穷啊。”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这臭娘们明显不安好心,刘文珍则是奉行‘主辱臣死’。 对太子不敬便要斩首示众,而这个逆贼竟敢当面撞杀,简直是在早反、在谋逆,该诛灭九族,杀他个一干二净。 “陶符的主子是秦锐,杀了他又有何用,再说这陶符不过是咱们那位秦大都督的探路石,杀与不杀,无伤大雅。” 随口解释了一句后,夏侯淳便将目光看向覆面人。 他淡声道:“让我跟你家公主单独聊聊”。 “不行!”覆面人斩钉截铁地否决道。 开玩笑,先前夏侯淳扼制慕容脖颈场景历历在目,岂能容许他再次得逞,他还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嗤笑一声后,死死守护在慕容身后。 倒是慕容眸子一抬,幽幽轻叹道:“不知殿下想说什么?” 夏侯淳笑而不语,慕容黛眉微皱。 稍加沉默后,她给覆面人柔声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夏侯淳也给方熙柔、刘文珍等人言道:“你们也回避一下吧。” 方熙柔眉头一皱,逡巡了一下夏侯淳与慕容之后,怫然不悦地道:“你们不会又打起来吧?” 翁伯英轻咳一声,他倒是担心这位南楚公主被太子吃得一干二净,最后被卖了还会感恩戴德,就像他与诸葛诞他们这样。 待两方人不情不愿地退出大殿后,慕容眸中清冷,收袖侧身,也不看他,不咸不淡地道:“还请太子殿下指教。” 夏侯淳垂眼斟酌少许后,方才抬眼慨叹道:“你先前所言之事,本宫早有耳闻,只是困于太康党争漩涡,时常身不由己,故而无法施于援手。 倘若公主能助我一臂之力,让那些南楚遗民脱离苦海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霍然转身,死死盯着夏侯淳,语气稍显急切地道:“你所言当真?” 第五十八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百年前南楚被灭,皇族子弟死伤殆尽,遗民更是被前燕囫囵吞枣吃下后,便置之不理,除了苛捐杂税便是徭役欺压。 直至夏侯世族立祀建国,并凭举国西征,以小博大攻灭大燕王朝后方才将其蚕食鲸吞,包括南楚遗民一概纳入靖国生名籍录。 不过值得玩味的是,南楚位于燕朝西南,看似属朱雀,实则被大燕戏称‘西蛮’,西属金,而火克金,故而南楚被大燕攻灭。 大燕喜赤尚红,故推崇火德,疆域自北至河洛,往东则是东靖,往西则为荒蛮,渺无人烟,故而唯有向南扩充,如此复又重蹈南楚覆辙。 东靖临海,故为水德,尚黑,遂设玄甲铁骑为宫廷禁卫,拱卫中枢。 水克火,故而东靖攻灭大燕,取而代之,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 夏侯淳暗忖,东靖崇水德,而水又生木,故生‘萧’乱。 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五德之中,土克水! 他微微眯眼,土德历来矗立中央大地,崇麒麟属,而今诸国态势云霄占据漠北、河西以及辽东等地,昔日大燕余孽龟缩江南,三足鼎力,互相制衡。 云霄自称土德,实则踞守玄水以北,按照上古真武大帝携水族神兽玄龟镇北之迹,该国实为水德! 南阎浴火重生,与大靖有灭国之仇,俨然不死不休。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日后将攻灭大靖,并取而代之的‘土德’国家又在哪里? 脑中掠过千般思绪,脸上不动声色,露出一丝恰当好处的慨然后,夏侯淳颔首笑道:“公主心忧子民,本宫佩服之至。” 被三言两语整得热血沸腾的慕容冷静下来,夏侯淳笑容看似人畜无害,但能在诸次党争、宫斗中存活,又岂是易于之辈。 她抿嘴少许后,凝声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夏侯淳摸鼻苦笑,看来先前将她得罪得狠了。 轻咳一声后,夏侯淳正色地道:“公主也知,本宫今次北上镇抚幽燕,有兵却无粮,一旦北蛮南下,我幽燕诸州必将生灵涂炭、惨遭劫掠,届时又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乃至人财两空。” 慕容漠然拂袖,“这与本宫有何干系?” 她只关心她的子民,幽燕曾是前燕京畿所在,豪阀世族聚集之地,倘若彼等被劫掠,慕容怕是睡觉都会笑醒。 夏侯淳诚恳地道:“公主倘若助我拿下幽燕,我便助公主收拢散落在大靖四方的南楚遗民。” 他目光一闪,饱含深意地道:“幽州既是前燕京畿,自然不乏昔日被其强行迁徙至燕都的南楚贵族与世家,这些人看似元气大伤,实则底蕴深厚,家族势力早已深植地方,或可给你带来不少助力。” 他语气一顿,轻飘飘地道:“何况,既是燕都,自然残存前燕余孽也未尝可知。” 不过这个小妮子倒也不傻,她冷笑道:“是啊,前燕余孽在幽燕盘根错节,地方军政更是被渗透的如同明镜,本宫若前往幽燕,你自然也能借助我南楚世族之力借刀杀人,替你扫清障碍吧。” 被人戳破心事的夏侯淳没有丝毫窘迫,笑眯眯地道: “合则两利嘛,你我两家本就没有国仇家恨,何必闹得你死我活?再说那前燕灭了你们南楚,我大靖将其取而代之,不也算替你报了灭国之仇么。” 慕容冷哼一声,瘪嘴地道:“狡辩!任你巧舌如簧,本公主就是不上当。不上当,不上当,气死你,气死你!” 夏侯淳叹息一声,负手而立,踱步几下,故作伤春悲秋地扼腕叹息道: “可惜啊,某人的复国计划就要搁浅了,天赐良机就这么白白断送了,啧啧,连我都心疼啊。” “复国?可笑,你会放心让我复国?本姑娘虽是女流,可并非头发长见识短。”慕容嗤笑讥讽道。 夏侯淳目光远眺,越过殿门,跨过洛说,也跃过重重山水,他笼袖而立,复杂难言地轻声道: “靖国将有大变,本宫这太子之位也必然朝不保夕,说不定连生死都会系于他人之手。倘若能在被彻底罢黜之前,为本宫自己与诸位盟友定下一个基本盘,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靖太子数次被废,此事慕容自然早有耳闻,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夏侯淳后,拧眉道:“这就帮我南楚遗民脱离苦海了?” 夏侯淳转过身来,目光平静,轻描淡写地道:“若连浑水摸鱼都做不到,你那解救南楚遗民之事还是早点放弃吧,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哼!”慕容直接俏脸一沉,狠很瞪了他一眼。 倒是夏侯淳眉头微动,以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皱眉道: “不过现在本宫怀疑你这个亡国公主究竟有几分能耐,别到时候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慕容眸中流光闪烁,垂头轻笑一声后,盈盈靠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这会儿轮到你怕了?” 大手虚握,夏侯淳轻笑道:“怕?本宫何时怕过!” 他转身瞅了瞅慕容,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样,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出人我出地,你我联手拿下幽燕,敢下场么?” 南楚遗民看似一盘散沙,实则星罗棋布,藏身于大靖九道八百州,夏侯淳所言勾起了慕容心中渴望,倘若此举成功,不仅大靖分崩离析,南楚也可挥旗复国。 不过此举隐患在于,夏侯淳倘若居心叵测,明行联手御敌之事,实藏斩草除根之计,那她南楚必将万劫不复,最后一缕复国生机更会被她硬生生掐灭。 慕容俏脸阴晴不定,浅眉紧蹙,呼吸都为之急促。 夏侯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摸着下巴,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少许功夫后,他轻咳一声,笑眯眯地问道:“不知殿下考虑的如何?” 然而这笑面如花的神色却让慕容心中涌现警惕,她暗骂天下掉馅饼这种事儿,也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她定心凝神,轻吐浊气后,直视夏侯淳,沉声道:“你如何保证日后不会反悔?” “保证金?”夏侯淳试探性地问道。 慕容起身便走。 “哎哎哎,等会儿,别走啊,你容我想想。”夏侯淳拉住她,无奈地道。 稍作沉吟,夏侯淳轻叩额头后,心中一动,轻笑道:“既是你我两家联盟,那还有什么比你我义结金兰还要靠谱的呢?” 慕容眸光一闪,抿嘴不言。 ‘兄妹之谊’看似比虚头巴脑的承诺要稳固,实则更加脆不可堪。 她轻拂青丝,幽幽地道:“殿下也信‘友谊’么?难道不曾听闻‘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句话?” 夏侯淳笑言道:“本宫自然不信,但我信你。” 慕容神色一怔,然而夏侯淳道完之后便大步流星而去。 迈出门槛后,他转身含笑道:“可有兴趣随我见见这位秦将军?” 慕容眸光一闪,轻哼一声,盈盈而至,瘪嘴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被那秦将军羞辱。” 殿中当即响起一阵大笑,“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美人补充一句:“先说好,结义之事容我考虑考虑,你不可以此作文章”。 某信誓旦旦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五十九章 花中之王 出坊踏桥,滔滔洛水映入眼帘,横跨三江两洲的拱桥巍峨矗立,桥头两岸皆有戍卫肃立,旌旗飘飘,无声隆威扑面而来。 轻驰于铜驼街上,仕女游子簪花折柳,青衫娇娥浅语笑,红花绿叶蛱蜂蝶。 吆喝叫卖充斥于耳,商贩号子高呼传唱。 夏侯淳赞言:“神洛竞花争艳,虽以牡丹为贵,其余者亦不俗。” 此刻的他可谓是‘左拥右抱’,引来不少东都俊彦人杰的频频侧目。 左侧红袍美人方熙柔大马金刀,轻夹马腹,如同护食的紧贴夏侯淳。 右边慕容白衣胜雪,看似被血红压胜,实则如同清流,令人眼前一亮。 久居东都的她轻笑道:“殿下适逢其会,洛城花季将至,百花争艳,姹紫嫣红,我却独爱姚黄魏紫。” 她赞言道:“姚黄者,千叶黄花,出自城东姚氏。此花形如细雕,质若锻绸,润如软玉;魏紫者,不虚姚黄也。” 身后觍着脸跟着的翁伯英心中打着小九九,恭维了一句‘黄紫乃贵人专享,实与殿下绝配’之语后,便摇头晃脑地轻吟道: “姚魏育奇卉,绝品万花王。斜簪美人醉,尽绽一城狂。” 方熙柔眸光一扫,自街上花摊上掠过,淡然道: “姚黄魏紫虽好,却是千中无一,赵粉、欧碧同样不逊色。你若欲施惠于民,广布恩泽,便不能专注于一物。” 对于这位南楚遗民公主,刘文珍自然不乏恶感,先前意欲囚杀殿下之事让他心肝儿都差点跳出来了,听闻方熙柔发声,自然毫不犹豫地助阵。 他深以为然地道:“圣女所言甚是,姚魏虽好,却难显殿下胸怀,唯有容纳四海九洲,方显人主之姿!” 一行六人,俨然分成两派,除了陈玄离等人留守军营,与千骑营同吃同住外,诸葛诞、苏鬼头则暂回行宫。 覆面人、陶符冷眼旁观,不屑于掺合,刘文珍力挺方熙柔,翁伯英胳膊肘向外拐,垂涎着脸讨好慕容。 夏侯淳笑着摆手,止住这场没有硝烟的针锋相对,漫声道: “牡丹双贵,本宫早有耳闻,不过花王之誉并非仅此二种,素闻赵园中藏有一种偏支,具有单瓣、重瓣以及半重瓣三中花型,而且方向浓郁,不亚于魏紫姚黄。 此外洛阳出牡丹,牡丹出丹延,诸如延州红、潜溪绯、鹤翎红、九蕊真珠魏花、倒晕檀心鞓红以及一捻玉板白等近二十余种牡丹,皆称一流,可谓是不分上下,各有千秋。” 方熙柔瘪嘴道:“你除了和稀泥,还会做什么?” 太子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慕容轻笑不语,也不再反驳。 花香侵鼻入,笑问客所求。夏侯淳便顺势买下两束浅红,各赠佳人,余香残留,他轻轻一嗅,悠然道: “魏红窈窕姚黄肥。朱砂玉版人念味。世人皆叹花九蕊,唯我独醉潜溪绯。” 翁伯英到底不是没眼力见儿,言不由衷地赞道:“殿下借花自喻,抒情展意,犹如深渊潜蛟,只待时机臻至,便可一飞冲天,实乃千古绝句!” 陶符嗤笑一声,刘文珍笑眯眯地道:“怎么,陶将军似欲言又止,莫非也要吐露倾心?” “没兴趣。”陶符淡淡地甩了一句。 一行人走马观花,闻香识物,品味多种牡丹花王之后,婉拒了热情似火的游贩,在陶符领携下出坊,踏入了久负盛名的铜驼街。 铜驼街,在洛阳宫南,金马门外,同样人物繁盛。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 佳人伴有,口哨声渐起,陶符冷眼一扫,霎时戛然而止,讪讪而退。 目前昭义军初期建制不过两千五,及至调任东都后增至五千人,且还被拆分为两半四部,一半戍卫东都,一半藏于郊野。 东都城戍卫守备营分水师与步骑两部,水师战船游曳于洛河之上,巡狩十里洛水,江面辅之以木桩铁锁,以此阻敌;步卒则驻守于城墙、碉堡以及营垒之内。 骑兵本于城外扎营,自秦锐调昭义军于东都后,便将在洛城西门外十里扎营,一来拱卫宫城,二来水陆联接,相辅相成。 迎着和煦春风,伴着莺歌笑语,在东都美娇娘们惊呼顾盼巧笑之下,夏侯淳领携二女奔向北岸。 执鞭勒马,哗声大作,轻吁抚马,捋顺鬃毛。 身侧陶符执令喝道:“奉将军令,请太子入营观军阅兵!” 戍卫闻言后,剑拔弩张之势悄然消逝,冷眼渐缓,齐刷刷让开道路。 慕容与覆面人并驾而行,对身侧方熙柔浅浅一笑:“方姐姐请”。 疑似烽烟再燃,翁伯英立马溜之大吉。 方熙柔瞥了对方一眼,心中嘀咕倒确实有本姑娘三成姿色,她板着脸,语气轻淡言道: “怎敢让公主殿下落后,还是您先请吧。” 亡国遗种岂能称为公主,软中带刺的话语令覆面人轻眉一蹙,眸中掠过杀意。 倒是慕容不以为意,恍若未觉地温柔一笑:“既然姐姐如此盛情,那妹妹就不客气了。” “你!”方熙柔倩眉一怒,竟敢戏弄她,此女心计端得恶毒。 正欲并行,覆面人气势凌厉,威胁之意浓郁。 旁侧夏侯淳轻咳一声,止戈之后,便立即轻拍马臀,一骑绝尘。 刘文珍紧随其后,时刻警惕着陶符,先前此人虽先将部下遣散归营,但谁也无法预料此人是否还会耍花样。 陶符瞥了一眼翁伯英,对方低眉顺眼,他轻呵一声后,便对覆面人淡声道: “入营之后,不可动用玄力,否则莫怪本统领以‘袭营’论处。” 覆面人眼神阴沉,冷哼一声后,便勒马而去。 陶符瞅了瞅夏侯淳背影,再对驻扎士卒吩咐道:“从今日开始,城中巡防增加两倍,再派人告知水师,务必盯紧那些不速之客!” 凛然称诺,抱拳之后,便退下传令。 城防营安置在城内,毗邻右掖门,此地近可拱卫宫城,庇佑诸部府衙;远可顺江而下,控扼河洛,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且把守河桥堤岸,如同扼制住南岸咽喉,以防兵谏民变。 不过当夏侯淳等人亲往戍卫营时,却扑了个空。 营垒外,亲卫长俯首垂声道:“将军出访千秋观未归,贵客若有意,可前去千秋观一会。” 马上夏侯淳神色平静,刘文珍勃然大怒。 覆面人似笑非笑,慕容颦眉不语,眸光闪烁不停。 方熙柔暗自嘀咕,下马威? 翁伯英怫然不悦,紧贴夏侯淳的同时,一脸不悦地看向陶符。 对方坦然自若,看向夏侯淳,诚恳言道:“殿下不若在营中稍待片刻,想来将军很快便会归来。” 众人目光落下,静等夏侯淳决定。 气氛稍显凝滞,夏侯淳微微眯眼,继而轻笑一声,直接提缰夹蹬,调转马头而去。 “不见他了?”方熙柔瞅了瞅夏侯淳问道。 夏侯淳抬眼看向西南方,笑了笑:“秦将军军务缠身,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岂会离营而去,既然他如今正在千秋观,那本宫自当亲往拜见!” 道完便勒马而去,刘文珍冷冷地瞥了一眼陶符,旋即紧随而去。 当朝太子被裹挟前来巡营不说,还被放了鸽子,委实不是意气之争那么简单了。 那位秦将军的态度,值得玩味啊。 而据夏侯淳所言,貌似此事没完? 覆面人看向慕容,低声道:“公主,咱们该如何?” 蓦然眸光一闪,瞟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方熙柔,浅笑悠声道:“殿下意之所向,便是慕容心之所至。” 她轻喝一声,夹鞍而去。 方熙柔、翁伯英对视一眼,都看出事情似乎大条了。 “不知二位是留在营中,还是前往千秋观?”陶符轻笑问道。 方熙柔瘪嘴,直接飞身而起,踏马履空而去,看得翁伯英啧啧称奇。 高呼一声‘方仙子等等我’后,便驾马而走。 第六十章 秦将军,久仰了 千秋观,东都第二观,仅次于纯阳观。 道门兴盛,观舍如林,故而遍地青衣。 衫木抽芽,嫩苞待放,残存旧叶孤寂地堆砌,却丝毫不显杂乱,纵横勾连之间似与石雕木塔形成玄妙阵法。 越过重院,只见青砖黑瓦,廊腰缦回,黄纱隔幕,迎风凉亭临湖而建。 只见翘角飞檐之下,棋盘上烽烟四起,白子虽行先手,却陷入重重包围,四面楚歌。 老观主须发皆白,扣子捻出,幽声道:“有客西来,你不落子么?” 与其对弈之人阔额长眉,四旬上下,只见其鹰眸冷漠,凝视着重围一语不发。 良久之后,眉宇方闪过一丝颓色,随意丢下拳中白子,淡声道:“上神斗法,小妖岂敢放肆。” 观主失笑,你都快炼婴了还自称小妖? 他咂巴几句后,摇头轻叹道:“安逸日子不多咯。” 中年男子提袍起身,瞥了一眼飞速靠近,单膝跪地的年轻都尉,“何事?” 此人名唤郁竹筠,正是其人亲卫。 郁竹筠垂声道:“启禀将军,太子亲往军营未果,已奔此地而来。” 中年男子摆手道:“知道了。” 忽而,中年与老观主同时抬头。 只见千秋观鸿光大作,阵光闪烁,疑似强敌入侵。 老观主抚虚眯眼,笑道:“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急性子。” 中年男子浓眉稍皱,凝神看向青墙之上,旋即瞳孔一缩,似有失神。 一道气息腾空而起,如同飞鹰振翅,翱翔于空,凌空震荡间,千秋观警钟轰鸣,响彻东都。 适时一道清朗之声传荡长空,令无数人愕然抬首:“素闻千秋观久负盛名,常以东都首善自居,不想本宫今日却吃了闭门羹。” 老观主莞尔,似笑非笑地对中年道:“贫道这算替你背锅了吧,说说,你当如何补偿老头子?” 中年负手而立,直接略过这句话,偏头给对面容疏冷的年轻都尉言道:“去把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请进来吧。” 郁竹筠默声领命,快速转身而去,跃出阵法,便来到观外。 马蹄阵阵逼近,玄法光芒渐息,露出数道身影。 为首年轻男子面容俊逸,身侧两位佳人容颜绝世,无须中年紧靠三人,身后则是惊魂未定的某个骚包俊彦。 郁竹筠目光微澜,掠过几道身影后,落在那道身穿绣龙锦袍的年轻男子身上,抱拳道:“敢问可是太子殿下,我家将军有请。” 刘文珍怫然不悦,“殿下亲至,秦锐竟不来迎驾,莫非心有不轨?” 郁竹筠抿嘴不言,这些内庭阉狗极擅攀咬撕扯,一旦被其逮住机会,必会大做文章,故而唯有置之不理为好。 场面似有僵持不下,方熙柔瞥了一眼夏侯淳,半真半假的挑拨道: “看来这位秦大将军未曾将你这位殿下看在眼里啊,啧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瞅瞅现在连个杂号都尉都敢怠慢你了,你这个太子还真是够窝囊的。” 主辱臣死,刘文珍阴狠目光如同针刺般扎向郁竹筠。 身后的翁伯英瞅了瞅偃旗息鼓的千秋观阵法,提缰勒马靠近,嘿然一声,他指着郁竹筠,张狂地叫嚣道: “快去将你们秦将军叫出来,否则惹恼殿下后,撤职是小,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慕容在覆面人保护下,抗过阵法余威后,呼吸渐稳,轻吐口浊气,瞧了眼那抿嘴不言的年轻都尉后,偏头低声问道: “殿下果真要与秦将军为难?” 自刚才道出那句话后,夏侯淳便拧眉不语,似陷入沉思。 他沉默少许后,瞥了一眼郁竹筠,对方低眉敛目,看似恭谨实则不驯,他忽然轻笑,颔首道: “秦将军既为昭义军大都督,职守东都军务,自然不可轻动。何况本宫冒昧前来,本是叨扰,岂能再劳烦其兴师动众。” 他直接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刘文珍后,便对郁竹筠笑道:“有劳引路”。 身后刘文珍牵好缰绳,伙同慕容等人马匹一齐丢给了翁伯英,让他直接懵了。 龙行虎步之间,夏侯淳也在打量着身前引路的郁竹筠,疏眉冷脸,稍显粗犷,似被风沙摩擦过,身着城防戍卫都尉盔甲。 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都尉如何称呼?” 本不欲搭话的郁竹筠脚步一顿,侧身回道:“殿下唤我郁竹筠便可。” 夏侯淳心中一动,笑道:“方才并非有意责怪,奴婢们护主心切,既是职责,也是耿耿忠心,还望郁都尉万勿放在心上。” 身后刘文珍诚惶诚恐,一副请罪模样,“奴婢该死!” 回头瞅瞅刘文珍确非演戏,他抿嘴几下后,回道:“殿下言重了。” 这小子貌似不对劲啊,怎么对他爱搭不理的? 夏侯淳心中嘀咕,莫非幽燕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竟让士卒百姓不慕王化。 幽燕郁氏,初为前燕朝臣,及至靖国代燕后便以靖臣自居,且在太宗时家族中还出了一位‘郁贵妃’。 不过这位贵妃虽出身名门贵族,却不得太宗宠爱,曾以‘侯门艳质同蒲柳,公府千金似下流’的自嘲语名动一时。 他念头转动,这小子莫非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待见自家? 夏侯淳和颜悦色,温声言道:“我观你神似北地人士,不过北地郁氏不多,且多聚于幽燕,不过郁氏各支皆在东燕效力,却是不知缘何南下了?” 忽而,他脑中迸出一条履历,正是与这位郁竹筠有关。 此子幼时便擅骑射,入靖国边军戍城营,且以才力、骑射获宠,后迁东燕军都尉,及至因射杀云霄嫡将而擢升为骑军部戍边校尉。 大靖军方虽以禁卫地位最高,但却以边军战力最强,故而但凡有戍边军将内调,必会升上一个品阶,也就是说,此子以戍边校尉内迁,足以履任裨将! 目光一瞥,然此子此刻却身着都尉服,倘若不是遭到排挤,那么又是何缘故? 郁竹筠抿嘴后,只是回了一句军务调动,非卑职所知。 刘文珍大怒,夏侯淳止住他,笑着道:“原来如此。” 夏侯淳微微眯眼,看来幽燕不是有大变,便是藏有隐秘啊。 跃过拱门,在数十位道士警惕戒备下,夏侯淳等人来到湖亭边。 抬目所见,一道阔大背影映入眼帘,如同巍峨泰岳般,挡住了汹涌波涛。 那人转过身来,鹰眼如钩,瞧得人如芒在背,寒气悄生。 两道目光在空中碰撞,似擦出了火花,让拂动的杨柳静止垂下,风声消弭,湖水荡漾,唯有沏茶声汩汩响起。 无形的波动让方熙柔眯眼,覆面人缄默,刘文珍更是如临大敌。 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夏侯淳率先开口,抱拳道: “秦将军,久仰了!” 第六十一章 大忽悠 阔额中年正是昭义军大都督秦锐。 他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轻轻颔首后,伸手一邀,“殿下远道而来,本将理应尽到地主之谊,奈何军需匮乏,难尽私情,还望殿下勿怪。” 夏侯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摆手回了句无碍,挥袖振步后,便带着慕容与方熙柔迈入亭中。 刘文珍、覆面人留在亭外,翁伯英抚扇欲进,却被刘文珍挡住,他当即大怒,正欲发作,覆面人轻轻一瞥,他顿时如堕冰窖,悻悻然偃旗息鼓。 而夏侯淳入亭后,竟直接俯身一拜,诚恳地道:“冒昧闯观触阵,实非本意,还望观主恕罪,小子在此赔礼了。” 方才入观时,便察觉到一股强大气息,看似与那半步炼婴的覆面人不相上下,但观其气机凝缩,全身紧绷的凝重姿态便知,这位千秋观主恐怕也是个老妖怪。 打不过人家,伏低做小不丢人。 华发老人含笑道:“来者皆是客,只要殿下不觉怠慢便好。” 继而目光一转,落在方熙柔身上,轻笑道:“时隔三载,方姑娘再下灵宫,可是贵山有何吩咐?” 玄宗一统道门,威势不可一日,灵门自然夹起尾巴做人,沉寂了几十年。 老观主戏谑之言,方熙柔自然不敢当真,她敛衽执礼道:“前辈言重了,熙柔道行浅薄,岂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老人一笑了之,目光再转,对着慕容笑道:“公主寄居东都多年,你我两家却是少有走动啊。” 慕容垂目,浅浅一笑,佯作惶恐姿态:“未能拜见观主,实乃慕容失礼,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可要放小女子一马啊。” 老人当即失笑,也不多谈,直接举杯奉茶,含笑道:“此名‘千春意’,摘自‘万木春’,新鲜出炉的嫩芽,三位请。” 见老者并无怪罪之意,秦锐也坦然入坐,夏侯淳便心中一定,看来今儿打不成了。 接过清茶,轻抿一口,顿觉滚龙入腹,滔滔不绝,几近窒息的剧烈沸腾倾泻而落,他眉头直接跳了好几下。 那股沛然之力入腹后,恍若一股勃勃生机在五脏六腑散开,他惊叹道:“万木春叶,长生木也,好茶!” 品茗吟诗,讴歌作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可却并非夏侯淳此行目的。 一路闯关折将、忍辱负重,除了拜访这位昭义军大都督外,还有‘取经’之意。 秦锐军履丰富,家世显赫,更兼手握军镇大权,自然是各方焦点,所遇笼络与投献自然不缺。 上至东都留守,下至世家大族都曾派人登门拜访,道一声门庭若市亦不为过。 夏侯淳暗忖,比家世,秦锐族祖地原本坐落于陇西之外,虽在云霄境内,但因其承继先朝宗祀,乃古族后裔,故而在云霄、东靖两国都吃得香。 比功绩,这位有平叛拨乱之功,又有镇抚一方之能,丝毫不虚他这个空头太子。 两路不通,那就只有画大饼了。 如何忽悠这位大都督,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家效力呢? 夏侯淳念头转动,脸上笑容依旧,抿茶轻叹,慨然笑道:“终日昏昏琐碎间,偷得浮生半日闲。今日得亏托了前辈洪福,才让小子等人静享人生乐趣。” 老观主洒然一笑,言道:“老朽何来福份,小友说笑了。”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眼夏侯淳,笑道:“倒是小友善目慈眉,面润唇红,此乃有福之兆。有此福缘,你心中所虑必然无忧,即便有所纾困,定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随口一语,却被夏侯淳见缝插针,故作苦笑姿态,道: “前辈有所不知,小子此行名为镇抚实乃贬谪,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小子怕是连鸡都不如。风光不再,风光不再啊。” 秦锐目光微动,浓眉一挑,却未曾言语,似乎不为所动。 旁侧慕容眸光一闪,落在秦锐身上,浅笑道: “夏侯世兄可真是打着灯笼找灯笼,幽燕之事不过军政二字,而若论此道,还有谁比秦大将军更熟稔,对于自己乡土之事,想来秦将军必然了如指掌。” 夏侯淳佯装告罪,好似幡然醒悟,朝着秦锐诚恳抱拳:“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真佛在前,还请将军恕罪。” 老观主似笑非笑地瞟了眼一唱一和的夏侯淳与慕容,再对秦锐笑道:“秦将军可有何高见?” 谁都看得出夏侯淳醉翁之意不在酒,拐弯抹角地想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然而这位稳坐钓鱼台,就是不上钩。 直至老观主亲自询问,秦锐方才放下茶盏,轻瞥一眼夏侯淳,此子目的他自然心知肚明,想来除了拉拢,便是意欲空手套白狼。 众所周知他秦氏虽是太宗后戚家族,可家族背后牵连颇深,非三言两语便可道尽。 而自家能走到今日地位已非不易,倘若不是得了贵人之力,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此事古难全。 他暗叹一声,淡声道:“不知太子想知道什么?” 夏侯淳礼贤下士,抛去脸面不要,自然是想要搭上秦锐这条线,稍作斟酌后,他抬眼凝视,缓缓道: “夏侯获悉将军虽自泽潞发迹,却在幽燕纵横多年,想来必是宾友亲朋遍及三州五地,今次小子北上,多有懵懂,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对于夏侯淳殷切目光,秦锐沉默少许后,摇头道:“此乃朝廷大事,秦某不过区区守备,岂敢在此事上胡乱置喙,殿下为难秦某人了。” 方熙柔等人下意识颦眉,这家伙莫非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老观主,夏侯淳心中明悟,对方只能引见,顶多当个中间人,余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他遂故作轻叹道:“将军也知,小子此行虽是镇抚东燕,实乃缓和地方局势,而地方军政树大根深,朝廷大旗恐怕难起震慑,将军乃北地名将,若将军出面,幽燕局势或可传檄而定。” 话虽如此,可秦锐深知幽燕近乎糜烂,地主豪强与世家大族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镇军将卒亦多有曲结暗通。 文官属吏更是相互包庇,彼此掣肘,如同一团乱麻,别人外人,便是他自己亲往,也束手无策。 眼见秦锐依旧无动于衷,夏侯淳暗中咬牙,莫非要小爷放大招? 他语气一顿,脸上似有羞赧之色,无奈苦笑道: “将军也知,而今中枢两党对峙,地方军政日渐混乱,恐无力抽出余力北上,除非调遣一重将驻守,以守卫地方,抚慰各方军将。” 秦锐目光扫来,意思是不就是你么。 夏侯淳摇头道:“小子人微言轻,且常年顶着‘草包’之名,既无威望也无功绩,恐怕难以服众。” 他抬眼直视秦锐,目光灼灼,正色道:“而将军就不同了,能征善战不说,还有抚训一方之能,都督之位实在屈才了。” 秦锐心中微澜,抿嘴轻动,鹰眼恍惚。 曾几何时,睥睨中原的壮志雄心也渐渐被岁月消磨殆尽。 夏侯淳循循善诱,舌绽莲花,然而秦锐依旧岿然不动,最终他暗中咬牙,故意轻叹一声,幽幽言道: “叱咤长空的雄鹰怎能被束缚于囚笼之中?那不是自折羽翼,折戟封刀么?” 秦锐动容,正视夏侯淳,鹰钩冷眼如同利剑,穿透其心神最深处,幽幽目光,渊深难测。 夏侯淳凛然对视,丝毫不惧。 值此无声胜有声之际,老观主轻咳一声,笑呵呵地举起茶杯,给旁边看戏的方熙柔、慕容各自递茶, “喝茶喝茶,茶香飘十里,人情跃万疆啊。” 移开目光,秦锐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正如殿下所言,仅凭一己之力便欲抗衡幽燕地方,无异于螳臂当车,难于登天。” 夏侯淳脸色一缓,心中一振,上钩了,他大手一挥,含笑道: “事在人为,只要将军尚有御敌戍边之心,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至于区区牛鬼神蛇,不过土鸡瓦狗尔!” 他起身而立,负手远眺,目光越过青转绿瓦,似要抵达那饱受北蛮蹂躏与摧残的破碎山河,他轻声道: “国破山犹在,城毁关尚存。将军祖地位在陇西,若任由云霄南下,铁蹄洪流肆虐,想来也无法幸免。” 他转过身来,看着神色漠然的秦锐,只见他默然起身,攥拳抿嘴。 方熙柔挑眉离座,覆面人虎视眈眈,慕容默默退出亭子。 倒是老观主悠哉悠哉,置若罔闻地品茶煮水。 夏侯淳摆手挥退刘文珍等人,看着秦锐的背影,沉声道: “本宫虽是草包,可也知覆巢之下难有完卵的道理。实不相瞒,夏侯淳此行北上,名为抚燕,实乃御寇。” 他朝着秦锐俯身一拜:“还请将军看在北地两道数十州黎民的份上,助本宫一臂之力!” 临阶秦锐即将出亭,沉默半晌后,他忽然言道:“你如何保证日后不会过河拆桥?” 老观主噗地一声,茶水喷洒满桌,有些忍俊不禁。 如临大敌的刘文珍阴恻恻地道:“将军你过界了!” 倒是方熙柔莞尔一笑,踱步靠近夏侯淳,轻笑道:“他本来就是个草包,你怕什么。” 慕容抿嘴,自古天家最无情,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戏一直玩的炉火纯青,夏侯淳而今势弱,自然可以委曲求全,可谁能保证他不会飞鸟尽弹弓藏? 倒是夏侯淳坦然一笑,摆袖上前,与其并肩而立,悠然道: “本宫从来不怕功高震主,就怕你没能耐,不过本宫相信以将军之能,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甚至你若能打下北都,除了我这太子之位不能予人,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刘文珍听得心惊肉跳,合着殿下这是当着生意在谈啊。 秦锐偏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也没有故意煽情,只是轻轻点头:“希望殿下记住今日之言”。 道完便阔步离去,那年轻都尉郁竹筠快步跟上,下意识地回头瞧了夏侯淳一眼,只见其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 他犹豫了一下,朝着对方抱拳执礼后,便匆匆而去。 慕容上前,疑惑地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方熙柔背手靠近,一左一右将夏侯淳夹在中间,瞥了慕容一眼后,不屑地道:“不然还能如何,莫非还想将他绑走不成?” 硝烟弥漫,烽火再燃,夏侯淳头皮发麻,转身朝着老观主抱拳致谢:“多谢前辈相助”。 老观主慈眉善目,笑呵呵地道:“殿下不嫌弃老头子多事便好”。 道完再身手一邀,奉上砌好的清茶,“请!” 夏侯淳心中迟疑,刚才对方喷唾沫星子的时候,他可是看在眼里。 倒是慕容浅浅一笑:“观主前辈心意我们心领了,今日叨扰许久已是不该,可不敢在耽搁前辈修道悟玄了。” 夏侯淳深以为然,“是极是极,晚辈们这就告退了。” 老观主朗声大笑,夏侯淳等人落荒而逃。 第六十二章 鸳鸯 出观分道,夏侯淳与慕容依依惜别,这登徒子当着众人的面,抓着慕容的玉手就是不放,还恬不知耻地慨叹道: “我与慕容妹妹一见如故,只恨相见甚晚,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早已怒不可遏的覆面人厉声道:“放开我家小姐!” 一行人处于繁华街口,好事旁观者纷纷叫好,不乏起哄吹哨之人,甚至还怂恿着夏侯淳直接把这大美人抱回家。 可惜,城防营刺耳警笛下不得不就此作罢。 慕容素面羞红,气恼的嗔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殿下,咱们明儿还要见面呢!” 夏侯淳恍然,羞惭告罪后,在慕容等人神似落荒而逃的背影中,遗憾挥手道别。 翁伯英期期艾艾,有些欲言又止,夏侯淳会心一笑,摆手道:“本宫三日后离洛。” “多谢殿下开恩。”翁伯英喜上眉梢,朝着慕容二人的方向大喊等等。 方熙柔对夏侯淳的无耻深恶痛绝,本着眼不见心为净的原则,直接先一步回府了。 盏茶功夫后,晋王府。 “殿下,方大人派人来邀请您入府一叙!” 当夏侯淳带着刘文珍悠哉悠哉地回到晋王府时,惴惴不安的诸葛诞低声道。 他眉头一挑,“方大人?哪个方大人?” 狗腿子刘文珍悄声道:“洛阳令方储方大人。” 夏侯淳当即恍然,这位方大人祖籍浙西临安,靖帝景泰年间进士,且是以贤良方正对策科为天下第一,高举状元之位。 老家伙也是大方,直接给了个国子监博士,还加了议郎衔,位列从七品上。 走马上任后不久,复又加授奉议郎,虽是散官,未奉实职,却也算正式迈入六品之列,可谓是皇恩浩荡,惊诧了半个太康。 摩挲着莫须有的小胡戎,下意识一扯,嘶,疼得他龇牙咧嘴,瞥了一眼,只见其刘文珍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 他轻咳一声后,沉吟道:“这位何时来东都了?还有这洛阳令谁举荐的?” 早年混迹内庭,自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翁伯英冥思苦想之际,刘文珍小声提醒道:“景泰年间,娘娘尚在人世。” 夏侯淳闻言一怔,扭头一瞥,刘文珍脸色一滞,似有讳莫如深之态,但他虽谨小慎微,但既然绑在东宫战车上,也自然豁出去了。 他喃喃自语地道:“母后?” 刘文珍口中娘娘自然不是万宁宫那位,而是永福宫凤凰殿那位母仪天下的大靖皇后! 也是太子夏侯淳的生母。 他目光复杂,轻声言道:“大伴是说,这位方大人与我母族有些瓜葛?” 归府后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方熙柔顺起两枚碧桃紫梨,如同小鸡啄米似啃下一大块果皮后,大快朵颐一番。 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后,她拍了拍依旧干瘪纤细的小平腹后,装模作样的打了嗝,啧啧言道: “都说薄情郎皆出自帝王家,本姑娘以往还觉得冤枉你们这些王子皇孙了,今儿可算是亲眼见到了,连自己母家人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还有什么忘恩负义之事你们做不出来? 啧啧,看来我得回去好好劝劝我那好妹妹,可不要落到某些人手里了。” 太子不急,太监急,刘文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魔门妖女,正欲怒斥。 方熙柔刀子嘴不出鞘则已,一出窍便可杀倒一千人,只听她大惊失色,故作惶恐地道:“看我做甚,莫非就许你们做得,还不容我说?” 她瞥了一眼夏侯淳,戏谑言道:“对了,你这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怕是也做不几天了啊。” 夏侯淳心中一凛,莫非她有内幕消息?不过太康那边一直悬刀于颈上,他也早就习惯了。 唯今之计,多积攒势力与政治资本才是硬道理,与其寄希望于中枢,不若掌权握兵。 他提袍入殿,嗅着方熙柔刚刚沏好的麝月茶香,在她瞪目之下,蛮横地抢来一杯,拧盖轻吹,状若园月的指尖茶叶上下轻翻,沉浮不定,不顾滚烫,直接一饮而尽。 刘文珍小心提醒道:“殿下,方大人那边咱去么?” 夏侯淳头也不回地道:“去,你给那边回个话,就说本宫今夜酉时到。” 刘文珍得令后,当即躬身退下吩咐去了。 酉时,夕阳刚落,忙着去蹭饭么?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方熙柔斜眼一瞥,这家伙怎么看都不相个一国太子,跟个平民老百姓似的。 轻轻呼出口热气后,夏侯淳神色一缓,呻吟轻哼几声后,转了个话题,问道:“先前慕容姑娘归府之前,你们说了什么?” 自千秋观离开后,夏侯淳便与慕容各自归府了,先前她之所以要一同而去,或许存了验证夏侯淳实力,看其究竟能否获得那位昭义军大都督的支持;也或许,存有他念。 但不管如何,夏侯淳先前在慕容府内所提建议,慕容并未一口回绝,反而在观外分开之前,大有深意地道: “殿下若能顺利登基,别说与慕容义结金兰,便是收为内庭嫔妃,也并非不可能。” 夏侯淳暗自嘀咕,这娘们莫非脑子有病,张口闭口要我收了她,真是邪了门了。 最后他自然打了哈哈,在虎视眈眈之下,他不敢太过放肆,毕竟她口口声声说要替萧家妹妹看住他,生怕他在外偷腥儿,实则挟私报怨,存心破坏夏侯淳心中的朦胧爱情。 慕容图谋甚大,方熙柔也居心不良,哼,这些娘们,就没一个简单的。 他摸了摸腰间绣着鸳鸯的清香荷包,暗自感慨道,还是咱家霁月温柔善良,贤良淑德,体贴人心呐,啧,时刻替他着想。 三下五除二,碧桃紫梨快啃得支剩核了,方熙柔斜眼忒了他一眼,翻了翻白眼:“女人家的闺房私密话你也要打听?” 夏侯淳眉头拧成正八字,一脸震惊:“合着你们女人之间的闺房私密话,就是面对面威胁与冷嘲热讽啊。” 嗖地一声,桃核梨籽破空而至。 一阵旋风迅疾赶至,去而复返地刘文珍勃然大怒,指着方熙柔大声斥喝道: “妖女你放肆!我家殿下看你是女流之辈,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胆大妄为?” 方熙柔饶有兴趣地看着夏侯淳羞赧模样,他连忙摆手制止,“无碍无碍,咱们闹着玩儿闹着玩儿呢。” 刘文珍愤愤不平,“殿下不能一直这么惯着她,现在都这样了,日后封了嫔妃,那还不得翻了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夏侯淳心中咯噔,方熙柔如炸毛的猫,指着刘文珍大怒道: “你说谁要封嫔妃?本小姐就是守寡一辈子,都不会稀罕你家主子。” 她暴躁的如同一头小母狮,指着刘文珍大吼道: “还有你这个狗奴才,狗仗人势,仗着皇家身份,到处给他捞钱贪污,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哼哼,得亏你不是本小姐的人,否则我早把你点天灯了。” 被倒打一耙的刘文珍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夏侯淳后,只见其似笑非笑后,心中顿时发虚,色厉内荏地反驳道: “你血口喷人,奴婢一心为殿下奔走效劳,哪有功夫捞钱贪财,再污蔑老奴,我跟你拼了!” 方熙柔嫌弃的摆了摆手,“想和我同归于尽,你想得美,本小姐才不上当。” 她再瞧着一旁作壁上观,看得津津有味的夏侯淳,哼哼坐下道:“也就是你还能容忍,换作本小姐,早把这狗奴才给撵了。” 噗通一声,刘文珍直接跪下,抱头痛哭地道:“殿下,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夏侯淳笑着扶起,好生安慰了一番后,大有深意地道: “你是本宫的人,你贪财便是我贪财,你被污蔑,便是我夏侯淳被污蔑,懂了么?” 大太监浑身一僵,眼神飘忽不定,脑袋一缩,小声回道:“奴婢知道了”。 刘文珍贪财么,自然是贪的,夏侯淳若连身边人如何脾性都不知,他怕是早被万宁宫那位给整死了。 譬如那张丞恩,便是喜爱权势,攀权附贵乃其本性,怪不得谁,合该原身被坑死。 故而身边人的脾性他早有摸透,刘文珍贪财嗜珍宝,翁伯英好色喜卖弄,诸葛诞恋权追高位,方熙柔毒嘴豆腐心。 至于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千骑营主将、羽林军右统领陈玄离则近乎完人,不贪财不好色,忠君守义,爱护将士。 夏侯淳咂巴咂巴嘴,可那家伙犹如一颗铜豌豆,炒不扁也烧不烂,近乎油盐不进,一路上对于自家的暗示拉拢置若罔闻,他恼火暗道还真是爱陛下不爱太子啊。 得,转了一圈,还是咱们霁月妹妹最乖了。 一只凝脂玉手在眼前晃了晃,循着夏侯淳远眺目光,貌似是慕容府的方向,方熙柔冷笑:“狗改不了吃屎,男人哪,呵。” 道完便背手离去,好不悠哉。 瞅了瞅这妮子妖娆背影,夏侯淳摩挲着下巴,初次见面时这娘们华裳锦缎,如同仙女下凡。 岂料隔夜便换了身宽袖素衣,遮盖了诱人身段不说,还是产自东都附近寻常布料,衣服两三天一换,几乎不带重样。 他扭头回道:“你看见她换衣服了么?” 这话吓了刘文珍一个激灵,直接咕咚一声,如丧考妣,一脸衰容地道:“殿下,您就是给奴婢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偷看方姑娘洗澡换衣啊。”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我问得是,这娘们身上是不是藏有某种法器,譬如储藏衣物之类的。” 刘文珍抹了一把鼻涕,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殿下要为方才贪财的事秋后算账呢,一溜烟爬起身后,他小心翼翼地道: “殿下可知,在修道人手上,带有某种储物法器,其名须弥芥子,又称储物袋、储物戒等。” 夏侯淳恍若大悟,“你说的可是那妮子腰间的那个香囊?” 刘文珍悄悄瞥了一眼夏侯淳,怯生生地指了指,讨好地道:“殿下,这宝贝,您不也有么?” 夏侯淳愕然,垂眼一瞥,那散发着女子独有处女之香沁入鼻尖。 他下意识摘下荷包后,凝视着鸳鸯细锦,轻轻摩挲着蜀国独有缝技的绸缎模棱,他目光复杂,幽幽一叹: “今日方知亏欠佳人良多啊!” 第六十三章 东都之狂 酉时,神洛城端门外。 阴云沉沉,浓雾暗袭,黑鸦密集攒聚,嘎嘎直叫,在跃过城墙外的枯梢上哀嚎蹦跳着,瘆人幽光冷漠俯视着绕城而过的三匹北地健马。 经年未修的城墙似显颓圮之色,透过斑驳的刀戈枪痕,昔日燕靖对峙的烽火如同再燃。 浸入砖缝间的乌黑血痂宛若扭曲的魔纹,零零碎碎的掉在尺许长的斧钺沟壑中,如同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苟延残喘的艰难求生。 偶有春芽撅头,亦被凛冽残冬摧残抹杀,仅有的生机似乎也变得岌岌可危。 呼哧一声,黑鸦振翅而飞,扑棱着翅膀朝着某个黑暗潜伏,前方一阵急促阵哒哒声靠近,刘文珍警惕戒备,冷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手持长戟,适时夜色未至,溶月笼纱,将其傲然面目彻底显露,只闻其昂首道:“本将燕山宋子羽,你等可是西边来的客人?” 夏侯淳三人一愣,刘文珍皱眉,怫然不悦。 时刻不忘给夏侯淳挖坑的方熙柔幽声道:“这洛阳令好大的架子,派个小卒来迎殿下鸾驾也就罢了,居然还偷偷摸摸的,真当咱们是投靠他来了。” 这话被夏侯淳下意识过滤,他揽缰抱拳笑道:“不错,我二人正是从西边而来。” “既然是你们,那就随本将走吧。”那小将不耐烦地呼枪一挥,直接调转马头,至于阴冷森然的刘文珍被他自动忽略了。 夏侯淳轻笑一声,给刘文珍提点了一句‘每逢大事须静气’后,便拍马跟进,与那小将并肩而骑,女扮男装的方熙柔吹了吹额前散发,阴阳人刘文珍面色红润,雄姿英发。 借着月光昏昼,小将倜傥英容映入眼帘,浑身散发英武之气,一股昂扬向上的勃发之气冲天破霄,隔着三里外都能瞧见。 除了独立于城防营之外的都尉制式盔甲外,长靴雪白,纤尘不染。 目光下移,战马喘气均匀,人马合一,似经受过千锤百炼,只是马蹄见残留着碎草末与若有若无的马粪味。 翁伯英的翻版? 方熙柔眼神毒辣,瘪嘴不言,嘀咕道原来是绣花枕头,那小将握枪股指攥了又攥。 刘文珍目光玩味,笑道:“不知陈都尉是受何人所请,来此迎我等?” 其人勒马止步,马嘶人哼,转头不悦道:“那你们又是何方神圣啊,竟让方大人派遣本将亲自来迎?莫非还是陛下东巡不成?” 夏侯淳提前止住一脸怒容的刘文珍,对着宋子羽笑道: “宋都尉说笑了,陛下日理万机,怎么闲暇东巡,我等不过方将军故人之后,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会。” 宋子羽脸色稍缓,果真是来投靠方大人,难怪他先前一脸纠结,哼,也是,谁还没几个穷亲戚呢。 暗中给夏侯淳甩了鄙视眼神后,便拍马奔行,口中不耐烦地招呼道: “今日方大人宴请东都名流,诸多达官贵人、富商大贾乃至军政要员都会赴宴,你们搞快点,去晚了,说不定连外场宴席都进不了。” 方熙柔贴近,戏谑低声道:“难怪今日才来邀请你,原来是顺带啊。” 夏侯淳斜瞟了她一眼,“咋滴,不抽上你几鞭子,你还真的很痒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子羽回头瞅了眼两个大男子在窃窃私语,疑似‘谈情说爱’? 他暗自倒吸冷气,瞬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急拍马臀,隔开一段距离。 幽幽洛水之上,十丈战船巡曳于江面,临近傍晚,渔船商舱川流不息,充盈收获令岸上摩拳擦掌的鱼贩商贾老板们喜上眉梢,嘈杂喧哗的夜市日渐兴隆。 犬吠驴叫马嘶,船鸣钟响人吵,好一番盛世繁华之景。 夏侯淳三人边走边看,津津有味,见怪不怪的宋子羽眼中抹过鄙夷之色,暗忖不愧是乡巴佬,或许一辈子都未曾见过东都盛况吧。 他轻咳一声,悠声道:“我东都夜市远近闻名,商货更是远销四方,东至齐鲁西过关中,北达朔方幽燕,南抵靖燕边境,聚八方之财,纳四海之宝,即便是太康‘两大圣地’也稍逊数筹。” 方熙柔负手而立,矜持颔首,“照宋都尉所言,莫非夜市便可无物不卖、应有尽有咯?” 明显找茬么不是,宋子羽轻哼一声,如同公鸡昂首,一脸傲然地道: “那可不,除了进奉太康的贡品与盐铁不卖外,余者但凡公子你能叫得出名儿的物什,我神洛都有,若这儿都没有,那大靖其余地方,怕也难以寻到。” 刘文珍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毕竟是久居内庭,见多识广,嗤笑一声后,不屑地道: “什么都有?那可不见得吧?莫非连玄宗道宝都有?” 明显要扳回一局的宋子羽瞥了眼刘文珍,一副夏虫不可语冰之态,让刘文珍顿时大怒:“有话便说,有屁就放,藏藏掖掖算什么英雄。” 这种稚儿把戏的激将法对别人不管用,但宋子羽明显就吃这套,他嘿嘿一笑,大有深意地看着他们道:“莫非你们不知咱们这圈儿里有句话么?” 旁侧方熙柔似有所悟,光洁英俊面容似有一黑,冷哼不语,这倒是引起夏侯淳兴趣,他笑道:“什么话?” 宋子羽摇头晃脑,哼了哼后,悠然言道:“天都九重仙,洛河三江神。” 刘文珍皱眉,这没毛病啊。 岂料这货再次幽幽道:“左玩玄宗女,右亵小灵门。” 噗嗤一笑,掌教有没有闺女他不知道,但小灵门不就是灵门圣女么。 夏侯淳忍俊不禁地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地方熙柔,重重轻咳一声,努力板着脸问道:“这句戏言天都峰与灵门知道么?” 宋子羽猖狂大笑,扬鞭一指:“知道又如何,莫非还能将我东都百万众都封口不成?” “彼等若敢来我东都,必叫其有来无回!” 这话提气,听得几人侧目连连,这口气、这魄力,还真是狂得没边了。 夏侯淳慨然赞叹:“宋公子不愧是我大靖俊杰,!” 几句插歌打诨之后,宋子羽便被夏侯淳吹的忘乎所以,神色飘飘然,浑然没察觉出那位面若冠玉的锦袍公子额上杀机浮现。 只听他一口一个夏兄弟,那热枕态度与先前爱搭不理成天壤之别。 一路走马观花,赏灯览月之后,便在酉时末刻赶至方府。 第六十四章 一巴掌抽飞 方府坐落于东都‘南富北贵’的‘贵坊’承福坊,此地左邻宫城,所住之人非尊即贵;右立北岸西南角,近有铜锣街巷,四通八达。 十里远有洛河舟车之便,河桥拱卫,贯穿南北两岸,可谓得天独厚也不为过,故而造就此地物阜民丰,商贸兴旺,繁花似锦。 但终究挨近了市井,多了些烟火气,东都权贵虽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暗含鄙薄之意。 方府规格堪比王侯贵族,五间朱漆狮钮大门外矗立着两蹲千钧雄狮,铁牙怒目咆哮狰狞,铜铃龙珠足媲人颅,足以吓得四方魑魅魍魉不敢近身。 牛鬼蛇神更是会绕道而行,更勿论余者宵小之辈了,端得是威风凛凛,煞气十足。 府内喧哗嘈杂,热火朝天,宛若闹市,让宋子羽脸色微变,当即催促道:“快走快走,宴会开始了。” 门仆见宋子羽归来,谄脸献媚,“宋都尉回来了,哎呀,辛苦辛苦,快请快请,宴会都开始了。” 宋子羽摆手道:“少啰嗦,快让开。” 那人讪讪而退,对着夏侯淳三人谦卑一笑,伸手一邀,“请三位出示请柬后随我来。” 入院所见,乃是一块由南楚大理石雕刻的青鸾影壁,三丈长、丈许高、尺许厚,绕壁而走,便是廊门过道,直抵前厅、中堂。 三间大门栋梁、斗拱以及翘角飞檐皆绘浮屠飞天图案,由南疆灵松木榫卯镶嵌成的镂空窗棂花纹令人赏心悦目。 花纹与木纹重叠汇合,间距细密,曲线错落有致,看似简约古朴,实则返璞归真,极尽诠释了‘大道自然’真意。 轻叩朱门上的金漆兽面锡环,吱呀一声,露缝出人面,一见宋子羽当即笑容可掬,点头哈腰地邀请入内,宋子羽傲然轻哼,带着夏侯淳三人迈入高槛。 甫一入内,四周绿茵重阁、亭台水榭等且不提,但见环亭围柳间,有倾许内湖坐落,湖似九天彩带,汩汩而流,俨然径流。 阔大碧湖四周的雕胡、紫芦、绿节繁多茂盛,凫雏、灰雁、青龟、绿鳖静息。 倒是一群鹧鸪、池鹭翔而不落,下方虽然嘈杂,却依旧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原来湖边摆宴数十席,曲水流觞,莺歌燕舞,好不欢畅快活,但大多数席草而坐,下铺锦绣金丝花纹毯,也有乌韬赤花双文缝棉箪。 亦或者斜倚琥珀软靠枕,有歌姬含笑,拧着葡萄美酒夜光杯,玉齿轻启,婉转歌喉绕梁而过,经久不散,如同天籁。 耳畔铃铛轻响,侧目一观,原是五色玉环互相碰撞所发,夏侯淳怔怔有神间,耳畔刘文珍剜心刻骨地咬牙低声道: “我道朝廷缘何赋税年年大缺,原是这群搜刮民脂民膏的蠹虫捞走了,可怜圣人当年欲建‘思秀宫’之心,被硬生生阻挠多年而不得。 那些穷奢极欲的王公大臣们享受极致荣华富贵后,却责怪圣人为了一己私欲而致黎民于水火,可那只是圣人为了思念娘娘而建呐。” 言及此处,这个大太监竟一度哽咽,夏侯淳愕然转头,只见其眼角湿润,俨然是真心实意,也不知是为靖帝感到悲哀,还是悼念那位真正母仪天下的大靖圣后。 他暗叹一声,谁说太监就天生心理扭曲了,阉人也有真心啊。 这位大太监羞赧擦拭眼角,强笑一声后,垂声道: “让殿下见笑了,娘娘仁德贤淑,待我等残缺废人也一视同仁,从无鄙薄嘲笑,更无苛刻虐待。 当年娘娘病逝,我们这些作奴才的无能为力,只能暗中烧香立牌。” 夏侯淳心中一跳,暗中烧香立牌,莫非那位圣后的死另有隐情?不过若果真有隐情,而今权势不再,唯有以待来日复盘旧案了。 他轻叹道:“无碍,母后若在天有灵,知晓你等今日之举,必会感到宽慰。” 旁侧方熙柔瞥了一眼这主仆二人,暗自瘪嘴两个大男人还这么煽情,真是活见鬼了。 “咦?快看,你那个小姘头也来了!”她忽然秀目瞪大,悄声低呼道。 夏侯淳转头看去,只见侧后方一道身披绣有晕红芙蓉拖地裳款款而至,其人浅笑如燕,轻盈若飞,羽袖飘拂间,镂空细纹香囊内似有花香四溢。 再观其拂云眉之上,凤纹万寿玉钗斜插于九凤花冠之上,上有大若绿豆的珍珠吊缀,步履迈动间,清脆作响,叮当成趣。 尚未临近,便觉雍容尊贵之意迎面而来。 门房高亢音喉响起:“劝善坊慕容姑娘到~” 一声爆喝轰然响起:“好!” 眨巴眨巴眼神后,瞥了一眼身侧越发爱惜羽毛的宋子羽,他轻咳一声,“宋都尉,缘何方才我们无人通报?” 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没有点逼数么,宋子羽暗自腹诽。 “哈哈哈,慕容小娘子,来陪王大哥喝两杯如何?”一道调笑戏谑声响起,众人愕然侧目,这货脑子抽筋了,平日不是很正常么。 紧随蓦然身后的覆面人冷眼森然,如同刀刃的凛冽目光将那摇摇晃晃站起的臃肿身影刺得生痛,然而往日必会退缩的他,今日竟嘴角狞笑,直接朝着慕容狂扑了过来。 如此举动可谓惊诧了湖边宴会宾客,有人惊呼大叫,也有人暗中谩骂无耻,也有人脸色一变,噤若寒蝉,但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就那死胖子可并非寻常人,其人名唤萧逸少,乃太康萧氏某个修道前辈的私生子,血脉纯正,却无法入族谱,故而时常抑郁不得志。 今借酒耍疯,即便生米煮成熟饭,也无人觉得意外。 只见其看似醉醺醺,步履紊乱无章,身形七倒八颠,几个晃悠便至慕容身侧,覆面人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一字迸出:“滚!!” 滚字气势如虹,却萧逸少身侧某个平平无奇的中年挡住,只听其淡淡地道:“莫非传说中的南冠人只会以大欺小?” 覆面人近乎快气笑了,直接震怒一指道:“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堕落玩意,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了你们。” 那人悠悠地道:“我也有这种错觉,不过不管日后如何,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慕容惊恐,急忙抓住覆面人:“南姨,怎么办怎么办?” 萧逸少面容狞笑,嘿然一声后,直接扑向慕容,不过他却未曾察觉到覆面人刚才时的古怪与无奈,咱们这位小主貌似就爱整人。 于是在湖边众人惊呼高喊,喧哗一片时,那死胖子居然绕着湖边桌椅追慕容。 呼吸功夫,慕容便惊恐不安地跑至夏侯淳背后躲起来了,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不要不要,然而唯有夏侯淳才听到她口中竟然‘不要停’。 这究竟是夏侯淳道德观念有问题,还是这妮子脑子有问题? 也不管究竟是慕容存心祸水东引,还是暗藏他意,但她比毕竟是他夏侯淳的人,岂容肖小冒犯。 这时那胖子已然狂笑而至,视夏侯淳于无物,一心只想擒住慕容。 旁观者众,尽皆戏谑玩味,这个陌生小子究竟是会躲开呢,还是会躲开呢? 然而,只见一道袖袍飞卷,啪地响亮一声,那足有两百多斤重的胖子便直接被抽飞了出十丈远。 湖边四周众人都懵了。 直到那道凄厉的哀嚎声在湖水中传出,才将他们唤醒过来。 一阵倒吸冷气声此伏彼起,伴着寒春冷息入体,侵入心肺,浑身上下齐齐打了个寒颤。 完了,惹上萧氏小魔王,这新来的小子死定了! 第六十五章 鲤鱼飞空 “杀了他,吴老,快给本少爷杀了他!”那在湖水中死命挣扎的肥猪疯狂嚎叫着。 只见其红肿肥大的左脸高耸,狰狞面容之上满是暴戾与煞气,口中喷出的污言秽语令在场之人下意识皱眉。 但不少人看向夏侯淳的目光满是可惜与戏谑,幸灾乐祸的姿态不言而喻,暗中有人低笑道: “宁犯活阎王,莫惹萧胖子。这人果然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个雏儿啊。” 慕容紧靠夏侯淳,覆面人与那名唤吴老之人相互对峙,争锋相对的无形气机搅乱了宴席,也惊走了大片鸥鹭与灰雁,连青龟绿鳖都察觉到不对,嗖嗖遁入湖中。 然而在大战将至之际,一道意外急促轻咳声响起,却是东道主派人出面了。 萧胖子猖狂大笑,一脸阴狠地叫嚣道:“狗东西,敢冒犯你家萧祖宗,今日不砍你三千滚刀肉,老子就不姓萧!” “王管家,就是他,就是这个小畜生在宴席上大打出手,搅乱贵府宴会不说,还殴打本少爷,此事你们若不给小爷一个满意答复,都察院那边怕是免不了一顿弹劾了!” 那王管家充耳不闻,瞥了一眼吴老后,小碎步来到夏侯淳四人面前,话不多说,直接俯身一拜,诚恳告罪道:“府上管辖不周,让贵人受惊了。” 众人脸色怪异,萧逸少公鸭嗓子戛然而止,一脸不敢置信。 旋即便醒悟过来,朝着吴老咆哮道:“蠢货,还愣着那里干什么,抢人呐!!” 王管家朝着那吴老微微一笑,“吴道友,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王管家大手一挥,身后仆役快速冲入湖中,将挣扎扭打的萧逸少捞了上来。 “放开老子,我不上来,放开!!” 王管家踱步靠近,捋须轻声道:“据王某所知,萧少爷并非蠢人,缘何介入神仙斗法,莫非果真不怕牵连全族么?” 萧逸少疯狂肥脸陡然一僵,被胖脸挤没得小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春雷未至,寒冬尚在,刺骨透心得寒气侵入体内,让他嘴唇青紫,浑身冻得直颤抖。 被王管家戳破心中小九九,他却继续装傻充愣,抿嘴片刻后,色厉内荏地迸出一句: “本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这小子当着老子面抢我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若今儿退了,那位萧某人在东都城还混不混了?” 拍了拍萧逸少的胖脸,王管家大有深意地道:“我不管你是真装傻还是假装不懂,某人代家主转告你背后那位一句话:人间事自是人间管,何须他人瞎置喙。” 说完便挥手道:“把萧少爷请下去好好休息”。 萧逸少肥脸一沉,奋力甩开仆役搀扶,阴冷目光阴狠的逡巡了夏侯淳一眼后,转头对着吴老爆喝道:“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快滚过来!” 先前还一口一个吴老,这会儿直接使唤狗一样驱使了,但吴老缄默退回,漠然不语,仿若早已司空见惯。 “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脾气都这么暴躁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逸少怒目而视,只见在宴席末端临湖树荫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正在较劲角力。 正津津有味看戏的观众们纷纷转头,其中一位身处山雀白羽袍,脚踩攀云登天履,正手持松杖使劲捅对面衣衫褴褛之人。 旁侧蹲着一位素服棉衣的长须老头,看似拉偏架,实则煽风点火,维持战局,端得心黑手狠。 身侧慕容惊呼一声:“罗大师你们这是作甚?” 夏侯淳也一脸怪异,目光落在那破烂老者身上,这不正是安承寿安大篆刻师么。 四人靠近三位老者,夏侯淳朝着安承寿抱拳道:“安大师您这是?” 两个老头彼此视若仇寇,丝毫不让,旁侧那位棉衣老者起身,哼哼两声,不屑地道:“忙着抢画呢”。 众人视线一移,落在二人中间那副笔墨,棉衣老者努嘴道: “看到他们身下的那两幅画么,一副名唤《桃潭跃鱼图》,仿自旧楚的画道大家罗秋岳的《桃潭浴鸭图》。 喏,你且看,此画上半幅无骨桃花映红灰空,引人夺目,柳枝倒垂,随风飘拂,浅戏河鲤,故生‘鲤鱼飞空’之相,是件宝贝。” 围拢而来的观众摩挲下巴,观赏少许后,有人不屑,甩下一句‘附庸风雅,狗屁不通’的话后,便傲然离去。 王管家失笑摇头,迎上夏侯淳询问视线,含笑解释道:“他名唤柳半山,乃我大靖柳氏偏脉,与那位新任刑部主事柳喻柳大人乃是同宗同族,不过此人自幼习武,有志边疆御敌,算是半个将才。” 话中之意,夏侯淳如何不明,明显暗示那柳半山可以拉拢啊。 但他不禁对这位王管家高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方府貌似有些卧虎藏龙啊。 他未曾察觉,方熙柔在王管家出现后,便垂头不语,缄默寡言。 夏侯淳再次瞄了一眼柳半山背影后,目光收回,再次落在桃潭画上,咂摸几番后,越发觉得玄机深厚,妙不可言。 余者也多不喜诗词歌赋,尽情声色酒肉才是正道,多吃点肉、多赏点花不好么,非要去搞那些玄虚的东西,故而除了寥寥几人徘徊外,便只有夏侯淳几人停驻观摩。 倒是王管家笑着制止道:“两位皆是画中圣手,自成一家不说,诗书篆箓更是一流,王某以为,与其以蛮力决定输赢,不若以诗词划下归属,如何?” ‘劝架’老人悻声道:“这,不妥当吧,他们毕竟不擅长诗词小道。” “就以王老所言!”岂料那两位却异口同声地道。 趁着几个老头子议题间,夏侯淳微微偏头,捅了捅方熙柔,暗中传音道:“这位画中圣手是何人?” 小妮子明显不在状态,只是贝齿紧咬,螓首埋胸,抿嘴不语。 慕容似乎看出他疑惑,浅浅一笑,也不避讳,轻声介绍道:“这位是郁柏涯郁老前辈,本是我南楚江州人,同样擅长金石篆刻,与这位安前辈可谓对‘冤家’。” 王管家低笑道:“可不是,已然相爱相杀几十年了。” 夏侯淳颔首道:“原来如此,人生难得一知己,两位前辈的篆刻生涯倒是让小子好生羡慕。” 不料这话传入两人耳中,斗诗正陷入僵局,一个挠头骚耳,一个搓脸揪须,扯了好几根,却愣是没反应。 第六十六章 客人里边请 听到有人谈论自家,郁柏涯满脸不悦地道:“小孩子家家瞎掺合什么,谁跟他相爱相杀了,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 倒是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老好人白须老人含笑道:“相聚便是有缘,画中妙理又何尝不是人生真谛,小友看似身处红尘,实则超脱众生之上,已有高屋建瓴之姿。” 夏侯淳哭笑不得,好像小爷要一飞冲天似的,看向王管家诧异问道:“这位前辈又是?” 那白发老人含笑道:“小友唤我迦叶便可”。 夏侯淳愕然,迟疑地道:“迦叶?佛门中人?” ‘迦叶’这个称呼不是乱叫的,佛祖座下大弟子名讳,贸然戴上说不定便会牵连上某种神秘因果。 王管家也笑呵呵地解释道:“迦叶道友并非佛门中人,而是一个化名。” 他稍加斟酌后,问道:“小友可知日月评?” 夏侯淳闻言一怔,旋即脱口而出地道:“管家所言的可是那曾论断‘大燕国祚不满十年’而闻名天下的日月评?” 在大靖代燕之前,曾有一篇名评流出,其主评人唤作徐邵,此评于正月元旦出书,专论天下豪杰之长短,却不以成败论英雄。 并兼测九洲诸国大势之涨消,或给出宗祀危亡与机缘,或推断国祚衰败之根源,与维持时日之长短。 本来此评近在燕国小范围流传,毕竟对国家朝政高谈阔论,并非了不得的本事。 王管家笑着颔首道:“不错,正是此评。” 慕容眸光幽闪,轻笑接过话头:“听说这日月评正所谓成也此谶,败也此谶。 其虽一炮而红,却也因为‘大燕覆灭在即’之语而被推上风口浪尖,其后遭遇大燕朝廷血腥打压,直至彻底没落。” 夏侯淳心中一动,记忆中,这事儿靖帝曾在闲谈时貌似说起过,当大靖开国后,世人都在妙赞其如何的英明神武、盖世无双,甚至连梦中诛靥魔、河中镇鳄龟以及怒斩白龙神等等荒诞瑰丽玄奇的故事都流传出来。 但唯有他自家人知道,当那日月评风行天下时,大靖开国皇帝夏侯渊还在东都醉仙楼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呢。 至于流传甚广的‘燕国覆灭说’,还是他从一个地痞流氓中抢来才获悉的。 他将那份日月评轻轻一扫,见其说这个堪称有史以来最鼎盛时期的天下第一强国大燕王朝居然只剩十年国祚了。 他直接翻了翻白眼,乱搓揉成纸球,将其一脚踢飞,还在洛河上来了个水上漂,蹦出了十几个浪花,赢得了他老人家一个大赞。 至于自家老祖如何逆袭,如何由一个世袭罔替的纨绔子弟变成杀伐果决、乾纲独断的一方诸侯,并在短短二十年内开邦建国,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没个十天半月是讲不完的。 不过经此之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评人徐邵却闻名天下了,尤其是大靖立国后,但凡其人所出预言,必然被世人视为‘必然’。 绕了一大圈,夏侯淳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迦叶前辈也是日月评之人?” 迦叶失笑摇头,“老朽不过山野村夫,怎能肩挑日月话九洲。” ‘手掌乾坤论八方,肩挑日月话九洲’正是主持日月评的座右铭。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作诗了?”安承寿一脸不耐烦,不悦地打断道。 王管家悠然一笑:“也罢,既然王某人为始作俑者,那便由我起个头吧。” 如此在几人注目下,他抬眼凝视桃潭,稍加斟酌后,轻吟道:“偃素循墨林,巽寂澄洞览。” 慕容浅浅一笑,恭维了一句:“素墨寂林,方致天外之景,前辈居高临下,宏阔深远,堪当行家里手。” 夏侯淳目光在桃红花瓣上蜻蜓点水几下,稍作沉吟后,便缓缓言道:“洪桃奇屈盘,炫烨呼郁焰。” 两个老顽固闻言一缓,那郁柏涯带着三分得意两分矜持与五分赞赏,缓声道:“词虽流于表面,却足以彰显此桃之盛,此诗尚可。” 慕容露齿浅笑,柔声道:“羽泛悦清渊,貌象媚潋滟。” 小姑娘方才投之以李,自然要报之以桃,王管家赞叹道:“清词显澹泊,华容露真迹,慕容姑娘秋毫亦可察知也。” 身后对于诗词一窍不通的刘文珍瞅了瞅这个,再望望那个,不是评画论图么,怎么搞得像互相吹捧一样。 那迦叶抬眼,含笑看向低眉顺眼地方熙柔,问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有独到见解?” 夏侯淳侧目,男扮女装不过走个形式,却不会蒙过这些老江湖,他自然没有意外。 只见方熙柔目不斜视,淡淡地道:“布护靡间疎,丽芬龚欲敛。” 王管家瞥了她一眼,目光幽幽,轻笑道:“疏而不漏,勃而未发,方才是正道,这位姑娘尚需揣摩此中精髓。” 嗅出一丝不对劲苗头的夏侯淳敛容侧目,稍稍靠近方熙柔。 只见她挑眉冷问道:“那不知前辈对‘合道滁净却失南,百密仍疏小灵山’如何理解?” 气氛陡冷,鸦雀无声,几位老头子面面相觑。 这是,寻仇的找上门来了? 怎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王管家一笑置之,对着夏侯淳言道:“我等在此耽搁许久,还是去见家主吧。” 瞥了一眼未曾乘胜追击的方熙柔,心中嘀咕这小娘皮莫非与此人有杀父之仇? 他也是愣,直接就将疑惑飞了过去,方熙柔丝毫情面也不给,冷冷回音道:“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夏侯淳第一次觉得这娘们不错,至少本心不坏,没有第一时间将他牵连进来,可正是因为对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态度,让夏侯淳过意不去,貌似毕竟两人共同走过一段路。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他轻咳一声后,环腰搂住慕容纤细束腰,一手摁住男扮女装的方熙柔,对着王管家含笑道:“那就有劳了”。 左拥右抱,人生巅峰啊。 可惜夏侯淳却感到锥心刺骨的疼,嘴里牙齿缝儿中嘬着冷气,轻嘶几声,看似在谈情说爱,实则三人都如临大敌。 覆面人目光复杂,暗叹一声,自家公主貌似要彻底被这小子绑上战车了。 慕容纯粹是羞恼,这登徒子越发的大胆放肆了。 但面对来自‘王管家’若有若无的威胁时,她却下意识站在夏侯淳这边,鬼使神差的没有置身事外。 刘文珍与覆面人虎视眈眈,周遭人见此一乐,又有好戏看了。 不过很快偃旗息鼓,只见王管家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夏侯淳,笑了笑,伸手一邀地道: “贵人里边请,想来客人们也都等不及了。” 第六十七章 我等盼望殿下久矣 尾随王管家入殿,穿厅过堂,路过数十栋曲榭亭台后,在一座青瓦白墙前顿步。 方熙柔抬眼冷视,暗中给夏侯淳传音道:“此地阵法云集,禁阵重重,看来这位洛阳令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能简单才怪,夏侯淳暗中嘀咕。 瞥了一眼身前迎路的王管家,从其言行举止可知,此人必然不凡。 老管家转身含笑:“殿下,此地只有您一人能进。” 刘文珍变色,拦在夏侯淳身前,低吼道:“不行!” “殿下乃大靖储君,怎么孤身犯险?” 他一脸冷峻,厉声喝道“还有,你究竟是何人?” 旁侧慕容似乎想起什么,若有所思,覆面人则冷眼更甚,隐有所悟。 方熙柔冷哼道:“放心吧,他虽行事诡谲,但为人也算堂堂正正,若果真藏有歹意,你我在入府之前便身死道消。” 王管家笑而不语,静待夏侯淳反应。 众人目光投来,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回头安抚道:“客随主便,我等既是客人,自当遵循主家安排。” “主子!!”刘文珍低呼,紧攥夏侯淳手臂言道:“殿下乃千金之体,怎可立于危墙之下,还请殿下三思!” 夏侯淳笑了笑,轻拍这个大太监肩膀,示意无碍,同时嘱咐道:“方姑娘与我一道而来,也算本宫宾友,不可无礼。” 方熙柔轻嗤一声,目光轻闪,状若无意地道:“果真不要本小姐为你保驾护航?” 慕容眉头一挑,黛眉一勾,抬眼看来,浅浅一笑:“殿下可要慕容随行服侍?” 覆面人轻咳一声,脸色微黑,轻轻拉扯一下自家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注意一下南楚皇室的颜面。 不理会王管家促狭眼神,夏侯淳轻咳摸鼻,硬着头皮摆手一笑:“多些两位好意,不过这又不是龙潭虎穴,不必担忧。” 旋即对王管家颔首道:“有劳。” 只见王管家轻轻一笑后,转身挥手,一阵无形波纹荡漾。 在夏侯淳瞳孔一缩中,一股沛然气机自虚空中迸出,如同硬生生挤出一般。 这赫然乃是一座攻防兼具的隐匿阵法。 踏入阵法之前,方熙柔暗中传音道:“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不想招惹这家主人,可你也别掉以轻心。 据我所知,身前这座阵法乃是以星辰为引、九宫为方,变幻莫测,奇谲诡异,此阵疑似‘九宫剑阵’,你要小心,倘若身陷此阵,仅凭我们几人恐怕无法将你捞出来。” 夏侯淳心中咯噔,这么邪门,那要不咱们打道回府? 他悄悄瞥了一眼王管家,只见其手中掐诀不断,飞舞之际似有符文法令凝形成字,渡入剑阵之中。 随着法诀飘入,一阵刺眼白虹扑面而来,几人下意识眯眼。 当白光散去,一道丈高门户訇然大开。 王管家含笑一邀:“家主正翘首以待,殿下请。” 夏侯淳轻轻颔首,心中暗叹,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正如方熙柔所言,倘若此人果真叵测居心,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在城中随便找个地儿暗杀、袭击亦或者埋伏,都比在府内强。 他轻轻抬眼,暗舒口气,今日之所以答应拜访这位洛阳令,自然存有拉拢结交之心。 破船尚有三斤钉,他这个太子还没被废呢,囚杀一国太子,可不是一件小事。 念头一通,便提袍迈步,正欲踏入。 “殿下!!”刘文珍下意识喊道。 夏侯淳偏头,只闻其带着颤音言道:“殿下,保重!” 他佯装洒然,颇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气势。 他笑道:“倘若连我大靖的洛阳令都不敢见,那还谈什么除妖御叩。” 他自提气后,抱拳沉声道:“方大人可在,本宫夏侯淳应邀前来拜访。” 门户涟漪阵阵,轻轻荡漾后,一道温醇中年声音淡淡传出:“殿下请进。” 迈入一入,眼前一花后,场景变幻,便落入一处庭院之中。 抬眼青竹攀空,节节升高,朱砂牡丹盛开,深红似锦。 园中奇花异石攒聚,珍木灵草随处可见,俨然堪称‘灵园’。 脚下青石滚圆,玲珑剔透,铺就得碎石路一直延伸至凉亭石阶。 亭中之人含笑看来,彼等面孔映入眼帘后,夏侯淳神色一怔,继而变色,脱口而出地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亭中拢共五人,除去两个身穿蓝袍中年与青衫俊彦外,还有三人正是熟识之人。 只见那为首之人起身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卑职卫伯玉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沧桑中年也咧嘴一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这不是柳喻又是谁? 此人数月前上疏‘劝谏’靖帝,非但未曾满门抄斩,反被太子提为刑部主事,而卫伯玉正是此人偷天换日给掉包换下的。 至于那个自杀的倒霉鬼不过是只替罪羊罢了。 倒是第三人神色平静,似乎并无意外。 夏侯淳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手行礼道:“三舅。” 其人对着夏侯淳轻轻点头,“见过殿下。” 此人赫然正是前羽林军右统领,杨忠! 入亭后,余者缄默不语,倒是柳喻给夏侯淳介绍,率先指着那位蓝袍中年,“这位便是现任洛阳令方储方大人”。 洛阳令,位列四品,掌管东都政务,与昭义军大都督秦锐军政分离,在名义上还要压其一头。 抬眼看去,方储脸型方正,龙睛虎目炯炯有神,轻瞟微瞥,举手投足间便有威势显露,如同天生,俨然是久居上位之人。 未等他说话,对方便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微臣方储,拜见太子殿下!” 靖后娘家人,方储。 夏侯淳心中自语,轻叹一声,亲手将其扶起,宽慰道:“方世叔不必多礼,世侄早该来探望你们的,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靖后已逝十八载,昔年旧人自然死的死、贬的贬,存者甚少。 都说为官之道在于趋炎附势,势大则人聚,树倒则猴散,常人齿冷鄙夷的见利忘义、改换门庭不过是家常便饭。 而能在十八年后还记得昔年那一点小恩小惠,这个世上又有几人? 方储沉凝脸色动容,稍显缓和,笑道:“记得卑职第一次见殿下时,还是在太康沈府,一晃多年,殿下也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独当一面了。” 夏侯淳苦笑,“什么纵横捭阖,不过是仗着老头子撑腰胡作非为罢了。” 说到这里,他朝着卫伯玉歉意一笑,俯身一拜道:“卫大人因小子而受厄遭罚,我本该入卫府谢罪,却因局势急促,未曾顾及私情,还请卫侍郎恕罪。” 卫伯玉入狱期间,狱吏多有鞭抽辱虐,他几度寻死而不得,今既脱身出狱,竟有涅槃重生之感。 至于这位太子,倒也谈不上怨恨,只是初始有些恨铁不成钢罢了,故而他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殿下也是情非得已,卫某自然明白,您无需自责。” 此人心中疙瘩夏侯淳自然心知肚明,奈何两人政见不同,暂时难以交心。 他转头看向杨忠,问出了心中最大疑惑,道:“不知三舅你们缘何聚在此地?” 杨忠则偏头看向方储,只见他含笑道:“我等盼望殿下久矣。” 第六十八章 御戎上策 流水淙淙,茶香袅袅,亭台楼阁藏于方寸,文墨诗联悬作屏风。 轻风徐来,哗哗作响。 六人围拢而坐,夏侯淳环视一周,疑窦暗生。 柳喻在此虽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也算情理之中,不过杨忠居然也在? 自家这位名义上的‘三舅’可了不得,不仅曾以‘宏谋远虑堪任将帅科’直入兵部司,文韬武略堪称首选。 而且作为母后娘家人,深得靖帝信任,初授兵部司职后,便调入羽林军,短短数年便坐上右统领之位。 先前说过,这个位置陈玄离坐过、杨忠坐过,还有其余大靖青壮都坐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靖帝亲信。 然而,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选择效忠他老子也就罢了,可为何非要跟小爷作对,还是叛变! 既有如此前科,那就别怪小爷不信任你了。 似乎察觉到夏侯淳心中戒备,杨忠苦笑,稍作沉吟后,问道:“殿下可知卑职为何会背叛殿下,而今又现身此地?” 夏侯淳淡声道:“离都之前,曾有麾下告知,杨统领貌似越狱逃走,还杀了卫侍郎。” 他看了一眼面容平静的卫伯玉,忽然轻叹道:“现在整个太康城都将卫大人之死怪罪在本宫头上,未曾料到卫大人居然‘死而复生’了。” 卫伯玉微微一笑,“让殿下蒙受不白之冤,是伯玉的不是,殿下若要降罪,悉听尊便。” 哟呵,还挺得劲了哈。 心中嘿然一声,夏侯淳脸上却露出苦笑,摆手道:“卫侍郎言重了,本宫并非怪罪,不管如何,卫大人无恙便好。” 旁侧杨忠忽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卑职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场中之人面面相觑,柳喻偷偷看向夏侯淳,方储悄然眯眼,卫伯玉垂眼低敛,不再多言。 沉默少许后,夏侯淳负袖在后,深深凝视了杨忠半晌。 不知过去多久,他方才缓缓言道:“可是他授意的?” 夏侯淳不傻,之前未曾转过来,乃是当局者迷,而今从太康泥淖中脱身,回首复盘‘太子谋逆案’,自然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窥出不对劲。 思前想后,他方才似有所悟,他怀疑‘太子夏侯淳’被靖帝下套了。 也就是常言说的‘钓鱼执法’! 他的‘被谋逆’,让他丧失了太子党羽,也让自家与萧妃彻底决裂,更让萧党、皇党之争拖至明面上,这既是阳谋,也是阴计。 他心中恨恨,难怪那老家伙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前往天都峰,原来早有准备啊。 说不定张相与萧党对立也在其掌控之中。 只是希望老头子别低估了玄宗的实力就好。 否则便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脑中略过千般思绪,实则不过几个念头,他轻叹一声后,扶起杨忠,诚恳地道:“三舅你这是折煞侄儿了,其实从那日开始,我便知道前因后果了。” 他语气一顿,坦然道:“我本以为他会牺牲掉你们,但而今看你们无恙,本宫便放心了。” 给老头子上一次眼药,不管有没有用,先上了再说。 杨忠羞惭低头,一副难以见人的模样。 夏侯淳宽慰了一句:“既是一场误会,杨统领也不必在记挂在心,此事早已翻篇了。” 杨忠神色一缓,心悦诚服地道:“殿下胸怀四海,足以承载九洲也。” 再次重归于好,亭中气氛缓和,其乐融融。 一番寒暄之后,话题自然也聊到夏侯淳北上之事。 “殿下北上,不知可有镇抚良策?”方储抬眼看来,开口问道。 余者目光看来,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回道:“不瞒诸位,镇抚幽燕看似是张相提议,实则是本宫谋划。” 他抬眼看向方储,坦然道:“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中枢有变,本宫这太子之位也会岌岌可危。” 缄默抿嘴的卫伯玉眼神一冷,寒声道:“国朝无人,竟使道奴逞凶。” 毗邻而坐的柳喻面容方正,缓声道:“殿下不必忧心朝局,而今三省大权复归尚书,除去门下尚可反驳奏疏外,中书萧相已沉默多日,未曾吠声乱咬。” 夏侯淳侧目一观,只见这位站如松坐如钟,相貌端正大气,气势堂皇坦荡,声音浑厚却也字正腔圆,太康口音稍浓,俨然关中人士。 这位在‘劝谏’靖帝收敛私欲之前,便曾上书精兵间政,奈何朝政积重难返,几近病入膏肓,已非革故鼎新而不能再生,靖帝也只能暗自喟叹,徒之奈何。 三番两次挑衅中枢,惹恼靖帝与萧后,终于于旬月前被贬河南道,因其先走一步,且以水路南下,竟比夏侯淳等人脚程快上三分。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江南路三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大靖虽有隐患,但他并未放弃,因为靖帝还在,太子尚存! 国朝有张相牵制萧党,地方则有他们这些忠臣良将巡狩一方,必然重蹈前燕覆辙。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颔首道:“大靖之病,在于玄宗,而非区区奸臣国贼。而萧党倚仗除了玄宗外,还有一大援手!” 他目光一偏,落在杨忠身上,轻声道:“三舅可知此援手是谁?” 杨忠微微皱眉,卫伯玉挑眉道:“殿下是指北蛮子?” 方储端起紫砂壶,滚烫清泉水倾泻而下,杯中乌龙茶叶随波逐流,在杯中肆意翻滚,如同官场般,上下浮沉,周而复始,旋转不定。 他笑道:“此名车云茶,外形似条,圆紧光直,银绿隐翠,叶底嫩绿匀整,一芽一叶。香气如新,沁人心肺。” 初洗之后,他再将烫水气倒入,一抹疑似发酵的清茶萦绕,令场中诸人眉头轻挑,下意识嗅入。 奉茶之后,方储徐徐言道:“云霄南下乃是必然,只分早晚,这也是朝野共识,但如何应对,却值得深究。” 给卫伯玉递上一杯后,他舒出口气,悠声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急,更不能慢,须松弛有度、步步为营,操之心切恐会得不偿失。” 他笑了笑:“道门看似树大根深,实则只要斩断其源头,彼等便会树倒猢狲散,不足为虑。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慢刀子钝肉,温水煮青蛙,否则突然下一剂猛药,任谁都会狗急跳墙的。” 他看向夏侯淳,含笑道:“这不正是殿下曾经的计策么。” 卫伯玉垂目凝视茶叶,目光潜入茶水之中,幽幽地神色似要勾起茶杯中那双冷淡瞳孔,他抬眼看向方储: “此一时彼一时,都火烧眉毛了,还想着徐徐图之,莫非还要等亡国了再来考虑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杨忠摆手阻止,看向夏侯淳问道:“依殿下方才之意,莫非万宁宫那位的外援便是云霄国?” 夏侯淳品茗细嗅,放下茶杯后,“不错!” 他沉声道:“云霄皇族世代以中原主人自居,彼等与我大靖也不仅仅只是耕牧文明之争,还是诸国不断膨胀的利益之争。 故而,两国必有一战,而这一战,来的晚不如来的早,而且与其由彼等主导,不如由我等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拿下河西以北,御敌于国外之外!” 奉茶的方储摇头道:“我以为目前仍须以分化拉拢为主,而非正面对上整个云霄。” 他语气一顿,看着夏侯淳,凝声道:“而今陛下前往天都峰,大靖上下堪称六神无主,而忠于大靖之人很快便会在道奴猛烈攻势下举手投降,紧靠我等阵营之人也很快便会土崩瓦解。”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故而我们需要修生养息,需要喘口气,万万不能与云霄正面对上!” 他补充了一句:“至少不是现在对上。” 夏侯淳沉凝不语,方储如此抗拒与云霄敌对,必然不是其一家之想,其人代表的可能便是在整个大靖内绝大多数反战联盟。 这是分歧,也是政见不同,更是一种对于大靖内乱在即,疑似面临分裂的妥协。 而夏侯淳也意识到了,这些人在此并非是给他助力,至少不会毫无保留的给他兵马粮草。 环视一周,方储婉拒,卫伯玉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先把道奴铲除了再说,那么杨忠呢? 待见太子视线扫来,杨忠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我与诸位不同,我以为殿下当借助云霄南下之机,挟军南下,驻军太康!” 咕咚一声,正要提壶的方储直接将撞翻了茶杯紫壶,撒了一地。 卫伯玉陡然瞪目,死死地看向杨忠,寒声道:“怎么,去年谋逆未成,杨大统领莫非还想殿下来个马踏太康不成?” 这个话题太大了,让夏侯淳都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他如同牛嚼牡丹似的,咕噜咕噜灌了三杯清茶后,润了润嗓子,摆手止住场中争吵局面,对着杨忠无奈道: “三舅这话可不能乱说,本宫今次前往幽燕,一来名正言顺,奉了中枢之命镇抚地方;二来也是协助三州诸府疏离地方军政,可不敢再说方才话语了。” 杨忠瞥了一眼夏侯淳,似乎饱含深意,不置可否。 不管别人如何,夏侯淳这个‘一心从良’的心算是从未改变。 挟军南下,兵叩太康,这不是谋逆又是什么?莫非还想来个二进宫不成? 瞧着夏侯淳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幽燕子民,可实际上东宫这位北上目标他们早已心知肚明,不是兵马又是什么? 卫伯玉心中冷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还都不过是为了兵谏打掩护。 最后还是方储和了稀泥,安抚两方后,再次问道:“正如殿下所言,意欲御敌于国门之外,便要四方军政协助,不知殿下可有准备?” 想要杀敌,人马与粮草怎么来,作战方略可有筹划,诸多问题,亟待解决。 夏侯淳看着他们,微微一笑:“这正是本宫前来拜会方大人的原因。” 他立身而起,朝着方储俯身一拜:“夏侯胸无点墨,腹内空空,今次前来,便是想向方大人请教御敌之策。” 方储脸色稍缓,扶起夏侯淳,“太子言重了。” 这位洛阳令当年虽是以‘贤良方正’的制科闻名,但却少有人知道,此人曾以‘经邦治国’之才入主‘探花’。 堪称博学多才,文武双全,不在‘太康八骏’之下。 而且更令夏侯淳看重的是,此人还是那位现任南康军主将方秋崖的庶弟! 稍加斟酌后,方储缓缓言道:“殿下北上御敌,首当要冲的便是边塞防御!” “而今我大靖边境虽有构建防线,但奈何权责分散,互不统属,以致让云霄探马屡屡越境,故而如何将贼蛮阻遏于边境之外,便是重中之重。” 旁侧几人也不是不知兵,卫伯玉便冷哼道:“这话说的好听,可边境狭长宏阔,仅靠戍边士卒,如何能使万里边塞丁点不漏?何况边镇地势孤悬,少有人迹,怎能做到万无一失?” 方储摆手道:“不然,正因为边镇孤悬于塞外,且其地水草绿地零星分布,膏肥丰饶,我等可筑城以断虏道,还能给肃朔诸州的墩堡戍寨等补给供养,形成抵御北蛮的桥头堡。” 夏侯淳并非军事小白,微微皱眉地言道:“建城不是小事,更非易事,紧靠幽燕之地,恐怕无法构建出抵御云霄铁蹄的庞大边塞城。” 方储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我大靖庇护南楚遗民多年,他们不该表示表示么?还有前燕余孽久居燕荆,与地方势力勾连日久,若不连根拔起,日后恐成糜烂之地。”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夏侯淳抚掌一笑,宽慰地道:“如此,筑城钱粮已足近半。” 卫伯玉目光一闪,森然一笑,满脸寒霜,杀气腾腾地道:“幽燕之地远离天都峰,道观遍及三州百郡,搜刮的民脂民膏数不胜数,若不今早铲除,再小的疥藓之疾也会拖成心腹大患。” 夏侯淳心中一乐,这个卫侍郎还真是一把‘灭道之刃’呐。 旁侧杨忠忽然言道:“而今陛下亲上天都峰,牵制住了绝大部分道门势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夏侯淳轻轻点头,他明白了,这位果然是老头子留下的后手,“如此一来,钱粮已足,勉强算是后顾无虞。” 方储稍稍沉吟后,继续言道:“另外,我大靖可择近水之地,修筑月城并占据水头,使云霄铁骑不得以南下饮马。 且在月城观楼之外,不断铸造城郭以圈地,步步蚕食,直至修到云霄国都!” 夏侯淳展颜一笑:“毁草地以复耕,铸城廓以扩边,行斩草除根之计,此举堪称釜底抽薪,倘若果真施行,云霄之敌已然无忧也。” 缄默不语的柳喻抬眼,给夏侯淳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在做这些的前提下,殿下还需一只支征善战的大军。” 方储轻笑一声,轻轻颔首,幽声道:“而且还要听话。” 重头戏,来了。 夏侯淳凝视其人,轻声道:“那诸位以为,这支军队从何而来?” 第六十九章 钱粮自东都 起身踱步的夏侯淳摩挲着亭边细纱,随风飘拂,质感轻柔,仿佛有着独属于东都丝韵与绮丽。 尤其是锦上攒花累纹的鹅黄刺绣,更显奢华尊贵,非王公贵族不可享。 负手并肩的方储随口言道:“此名洛黄绮,算是东都名贵绸缎之一,因其由洛河滋养的孛罗桑饲养春蚕吐丝缫成。 蚕绸细腻柔滑花,由东都心灵手巧的丝娘织就,纹理精妙,疏密适宜,针绣边缝更是巧夺天工,故其品质相较于龙桑、秋雨桑叶产出的丝质要更上一筹。” 夏侯淳轻轻点头:“素闻洛绮与蜀锦、苏绢并称我大靖三绝,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太康丝绸虽多,却也并非所有百姓能享,抛去进献万宁宫外,余者皆流向太康城世族阶层。 普通百姓仍以素衣粗服为主,而当日夏侯淳初入东都时所见的‘锦江绸林’还仅仅只是沧海一粟。 倘若说东都主富,那么西京太康便主贵,与神洛‘南富北贵’的两坊相映成趣。 他抚缕慨叹,“也不知我大靖何时能人人尽衣冠呐。” 杨忠提拧着一件白釉蓝彩小执壶,给夏侯淳递了个印花摩纹杯,奉茶笑言道: “举凡两国之战,无非人马、钱粮罢了,人马来源于粮草,有了钱粮,人马自然唾手可得,殿下不必为人马烦忧。” 他抬了抬手中瓷壶,笑道:“东都盛产洛丝、陶瓷以及金银玉器等,商贸发达,富可敌国,支援几场战争并不算什么,甚至不会伤筋动骨。” 夏侯淳瞥了一眼有意将功赎罪,频献殷勤的杨忠,瞅了瞅手中花纹杯,若有所思。 东都人有钱,极其有钱。 此地坐拥关中百万人口供需,由此地汇入太康的丝绣、陶瓷、金玉器、雕刻以及碑帖等不计其数。 而东都则以贵人书画、名帖、法符等反哺,作为转输关中的洛河枢纽,在为西京转输钱粮的同时,自然也承载着将帝都诏书、六部谕令以及府衙文书宣达诸道各州之责。 太康贵在皇都,东都富在平民。 卫伯玉除道之心日月可昭,无须赘述,杨忠、方储都是帝后亲信,不折不扣的皇党铁杆。 至于柳喻嘛,本就是因他提拔飞黄腾达,而今虽然同样受他牵连,但也算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同命了。 他忽然轻笑,透过朦胧轻纱,抬眼远眺,悠声道:“这么说,本宫现在算是坐拥东都之财了?” “殿下此时高兴,恐怕为时尚早。”一道平淡话语响起。 夏侯淳转身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位俊彦。 只见其人面容俊朗,柳眉上梢刻意描摹,束胸裹身之下,身正端坐,早已旁听多时。 先前只顾着叙旧,差点忘了这位,他不禁问道:“不知这位是?” 方储摆手笑道:“尚未向殿下介绍,这位便是咱们留守大人的爱女,孙凤薇孔姑娘。”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其人淡目轻瞟,竟有三分不羁与六分清贵,剩下的便是一分处变不惊的平静与淡然。 只见其抱拳拱手,洒然一笑地道:“见过太子殿下。” 巾帼之才。 这是夏侯淳见到此女的第一印象。 他摆手笑了笑,“孙姑娘有礼了。” 语气一顿,他凝神问道:“依孙姑娘方才之意,莫非此事尚有反复?” 一身戎装的孙凤薇低眉敛目,敛衽一礼后,星目流转,斟酌语句后,缓缓言道: “东都之富,远近闻名,甚至城中坐拥亿万贯家财的亦不在少数,百万贯家产人家更是不计其数。可此富并非留守府,更非大靖官府,而是藏富于民,流财于市。” 她抬眼看向夏侯淳,认真地道:“殿下若想从他们身上攫取战争钱粮,恐非易事。” 她轻轻一笑,目光灼灼地蛊惑道“当然,若是殿下出动洛河之上的千骑营与城外昭义军纵兵劫掠,巧取豪夺之下,或许可行。” 方储变色,呵斥道:“说什么胡话。” 余者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瞥向夏侯淳,暗存审视与观察之意。 夏侯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闻其所言后,哑然失笑,摆手道:“孙姑娘不必试探,本宫从未动过此念,而且日后也不会有。” 直勾勾地盯着夏侯淳片刻后,孙凤薇颜容一缓,起身朝着他执礼,歉意一笑:“方才是凤薇孟浪,误会殿下了,还请殿下降罪。” 亭中气氛稍缓,汩汩茶水升腾,茶香四溢。 一番寒暄之后,孙凤薇坦然道:“实不相瞒,方才殿下所言的‘御敌于国门之外’,凤薇亦深以为然。 但钱粮之事并非只言片语便可决定,其中必然涉及到东都内外的所有物料钱粮供需。” 方储眉头一挑嘿然一声,言道:“怎么,孙丫头认为以你爹与世叔之力还筹备不了几万将士的钱粮不成?” 夏侯淳下意识地看了眼方储,莫非这位说服了那位孙留守? 他心中嘿然,有意思。 倘若说杨忠因为靖帝‘旨意’而‘叛而复归’还勉强说得过去,卫伯玉被其裹挟在内,或者说以‘诛灭道奴’等名义蛊惑而来,还情有可原,那么柳喻呢? 这位靖帝的亲信在靠山倾危之际,果真还抱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志不成? 这些诡谲心思,在夏侯淳脑中打了个旋儿,他脸上不动声色,状若随意地瞥了一眼众人,似乎对于孙元恢的鼎力相助并不意外。 他扪心自问,自家这个与‘末日黄花’相仿的东宫太子果真有那么大魅力么? 他暂时将这些念头存在心底,稍作沉吟后,对着孙凤薇和颜悦色地道:“孙姑娘之意,莫非在这东都城内,还有第三股势力阻遏我等御寇不成?” 孙凤薇螓首轻摇,“凤薇并非质疑世叔与家父威望,只是人心向私,何况东都这种商贾之风盛行之地?” 她凝视夏侯淳,大有深意地道:“请恕凤薇无状,倘若殿下没有万全之策,仅凭殿下威望,恐难以在这膏腴东都筹备好钱粮。” 夏侯淳颔首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孙姑娘所言乃持重之语。” 孙凤薇浅浅一笑,随即轻声道:“何况朝堂内外还有诸多明暗势力虎视眈眈,时刻等待殿下犯错,以给您致命一击。” 她大有深意地道:“殿下既曾高踞宸寰,当知人心尚还隔肚皮。” 杨忠眼中掠过一丝冷色,方储怫然不悦,摆袖负后地道:“怎么,世侄女莫非怀疑我等居心叵测不成?” 这还不够明显么,若非有卫伯玉这种忠君爱国志士在,他也会以为你们在给小爷下套呢,夏侯淳暗中嘀咕道。 孙凤薇嫣然一笑,束胸淡眉,竟让人生出雌雄莫辨之意,她转头对方储歉意一笑: “世叔误会了,凤薇并非冒犯诸位前辈之意,只是举凡兵戈之事,动辄生灵涂炭,血光冲天,不可疏忽大意,再如何的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夏侯淳摆手揭过这个话题,凝神看向孙凤薇,他眼露赞赏,颔首附议道: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兵者,大凶也。孙姑娘虽为女流,却也巾帼不让须眉,想来假以时日,卿相之姿可期。” 他踱步几下,若有所思地道:“孙姑娘之意可是指倘若本宫北上御敌,可寻觅一些富国发家之道,以便吸引东都的富商大贾投钱送粮,以令其等获取盈利?” 孙凤薇浅笑点头:“不错,常言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彼等既是商贾之身,若有发财之道,自然不过错过。殿下或可在此道多作文章。” 她瞥了一眼柳喻,悠声道:“另外,殿下可不要辜负诸位前辈的良苦用心呐。” 方储再也兜不住了,故意轻咳一声,给这个口无遮拦的妮子连连示意。 然而姑娘貌似天生就胳膊肘往外拐,孙凤薇置若罔闻,对着夏侯淳笑道:“就拿方世叔来说,族中便有一位殿下不得不亲身拜谒的长辈。” 夏侯淳顺竿往上爬,恍然笑道:“孙姑娘说的可是南康军的方大人?” 方储微微皱眉,“世侄女儿,你虽代表你父前来,可并未让你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孙凤薇乖巧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夏侯淳轻笑一声,摆手道:“无碍,孙姑娘见识非凡,不是一般女子可企及,所思所想,顾虑周全,堪为良谋。” 他脸上露出遗憾之色,“可惜孙姑娘待字闺中,否则本宫定要请姑娘为本宫帐下幕僚。” 他抚然一笑,“筹谋于方寸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杨忠适时插嘴一句:“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夏侯淳淡淡瞥了他一眼,其人笑而不语,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啊。 孙凤薇浅浅一笑,方储不得不坐下,横亘在二人之间。 旁侧柳喻抬眼,不待孙凤薇挑明,便坦然道:“不瞒殿下,此行北上之后,若有何所需,可向我柳氏言明,族中必会竭尽全力,以为殿下排忧解难,略尽拳拳之心。” 柳氏竟然展露心迹,这么快战队? 方储眉头一挑,责怪了瞪了眼孙凤薇,让咱们多话,现在好了,咱们的筹码都已押到明面上,回去后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夏侯淳同样动容,大靖九大世家的柳氏愿助他一臂之力,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作为与博陵崔氏、范炀卢氏以及阆苑王氏等九大家族比肩的柳氏家族,其虽比不上夏侯与萧氏这般显赫,也没有阆苑王氏那般‘门生故吏遍天下’,更没有范炀卢氏这般世代将门勋贵,但他们有人。 当年在燕靖争锋之际,其余九大家族同样不甘示弱,纷纷摩拳擦掌,对整个大靖伸出了爪牙与触角。 余者皆顾官位、财权以及名利,唯独柳氏独辟蹊径,选择修道搭桥开客栈。 大靖开国之初,太祖曾下铁令,举凡洲陆河海之运,盐铁金银之利以及赋税钱粮之征缴,必须由朝廷专制,私人不得沾染,轻则严厉申饬,流徙贬谪;重则抄家灭族,人头落地,绝不姑息纵容。 但百年下来,昔日的律令也渐渐被啃噬的千疮百孔,包括这条‘洲陆运输之利’也早已被悄然打破。 而柳氏家族正是掌握了河洛以北近一州陆运驿站,涉及数十万百姓的衣食住行,其中获利岂止亿计。 而之所以造成如此境况,还在于‘八大王族’这个名号。 柳氏,正是在太宗时期被封王的异姓家族之一。 方储心中喃喃自语,可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自在太宗时期被封王袭爵后,柳氏当家人已过三代,王爵不再。 而今太子北上,柳氏跳出宣告襄助其镇军御敌,其背后的政治诉求已然不言而喻。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柳喻矜持一笑,朝着夏侯淳抱拳道:“虽然钱粮已足,可如何镇抚幽燕却着实令人头疼。” 众人轻轻点头,夏侯淳沉思少许,柳氏有诉求他自然不意外,这位前来想来只是前哨。 倘若果真要柳氏倾力相助,他还非得亲往柳氏大本营,面见那位当家人才能算数,不可也算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轻吐口浊气后,他抬眼问道:“不知诸位对幽燕了解多少?” 卫伯玉眉头稍皱,面容稍显冷峻,寒声道:“据卫某所知,幽燕局势看似四平八稳,实则早已摇摇欲坠。 自东燕军成立以来,多有欺凌霸市之举,不仅将官侮上虐下,兵卒更是嚣张跋扈,横行乡野、欺男霸女更是屡见不鲜。” 方储微微皱眉,揉了揉眉,头疼道:“东燕军本是选自幽燕三州城防营的精兵锐卒,轻重骑军并举,满额三万,现驻扎于幽州燕京境内,拱卫幽易蔚三州百郡。且驻扎当地多年,早已与地主豪强势力相互勾连。” 他语气一顿,喟叹一声,“再加上近年来太康党争愈演愈烈,彼等竟有蠢蠢欲动之意。” 夏侯淳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东燕军似有脱钩之兆。” 女巾帼孙凤薇欲言又止,方储暗叹一声。 夏侯淳温声道:“孙姑娘有话不妨直言,无需见外。” 孙凤薇敛衽道谢,稍加迟疑后,咬牙道:“凤薇曾无意间从家父书房看到一封书信,信中自述,其欲用河东泽潞两州之地换取家父支持,以朝廷谋求‘节度’之位!” 她看了眼几人,再次补充道:“其人坦言,事成之后,会与昭义军遥相呼应,共同向太康施压,以改刺史为州牧,掌执一州大权。” 她语气一顿,缓缓言道:“署名人,正是现任东燕军主将沈翎。” 亭中霎时一静,风雨俱息。 针落可闻。 第七十章 不可大动干戈 州牧之职,源于先代,大靖废除,改而不用,并以刺史专任。 州牧者,代天子以牧狩九州。 且州牧与古时掌执监察大权的刺史不同,作为一州之长,集军政财大权于一身,堪称“假皇帝”。 假使刺史再不堪其用,一州之地将立即沦为国中之国,再不受太康辖制。 沉默半晌后,方储瞥了一眼孙凤薇,放下木叶天目茶盏,缓缓言道:“倘令此僚得逞,幽燕局势恐会彻底失控。” 杨忠眉头紧锁,凝视孙凤薇,目光灼灼地道:“不知留守大人如何回复那人?” 孙凤薇眸子黯淡,轻叹道:“家父如何回复凤薇不知,只知那段时日他茶饭不思、难以下咽,神色憔悴,疲惫不堪,不仅推掉了所有请帖邀函,还一律谢绝来访贵客。” 柳喻与卫伯玉相视一眼,都看出事情严重性,柳喻瞅了瞅夏侯淳,下意识问道:“殿下如何看?” 众人目光转来,夏侯淳目光幽幽,摩挲着白釉陶壶,桌上紫砂横行,天目茶盏中木叶浮泛,茶丝翻卷,如同流橹飘荡,浮沉不定。 他立身而起,远眺东北,幽燕方向。 稍作沉吟后,他淡然回道:“陛下尚在,岂会任由宵小作祟。” 打官腔,这事儿自家也会,方储脸色一抽,孙凤薇黛眉轻拧,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告知此事,可并非跟你玩文字游戏。 卫伯玉瞥了一眼孙凤薇后,对着夏侯淳沉声道:“孙留守既是辗转反侧,必然未曾投敌。何况即便幽燕糜烂也不需太过忧虑,彼有张子计,我架过墙梯,燕贼既欲‘合纵’,我等自当以‘连横’断之。” 方储闻言点头,对着柳喻笑言道:“柳氏既愿辅助殿下北上,不若拿出一份投名状,与其舍近求远,不如先拿这位东燕主将开刀。” 夏侯淳忽然转身,脸色沉凝断然摇头,否决此议:“不可!” 亭中霎时一愣,杨忠起身,低声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殿下不若借刀杀人,借柳氏之力斩断东燕军触角,待其坐观愁城、身陷囹圄之时,再横空出世,以收其心,如此方可收到奇效。” 余者脸色同样意动,便是柳喻都赞同,唯独孙凤薇抿嘴不言。 她起身朝着夏侯淳抱拳一礼,飒爽英姿展露无遗,银丝锦线绣边的领口收拢,初春未至,亭中湖冰未解。 呵出一口冷气,刹那凝冰聚雾,她肃容沉声道:“方世叔所言的‘投名状’不可行,凤薇不敢苟同。” 对于这位世侄女儿他向来疼爱有加,些许冲撞也不以为意,闻此反驳之言,他哑然失笑,无奈地道:“那世侄女儿以为该当如何?” 孙凤薇眸子一转,瞅了瞅夏侯淳,见其同意后,她稍作酝酿后,言道: “而今大靖边患未平,北有云霄蓄谋已久,南下饮马之势咄咄逼人,其祸患几乎仅次于党争之乱。” 一听又是萧党娘家,卫伯玉脸色顿时一沉,寒声道:“只恨卫某双拳难敌四手,否则必让云霄贼蛮子有来无回。” 孙凤薇目光一转,瞥了眼南方昏暗的碧空,忧心忡忡地道: “而前燕虽灭,残存余孽却成我大靖心腹之患,彼等除了还对我江南道虎视眈眈外,竟有卷土重来之意,倘若再算上魔门魑魅混水摸鱼,我大靖恐遭南北夹击之祸。” 她轻叹一声,劝道:“所以,即使东燕果存不臣之心,朝廷也不能立降雷霆,以防突生祸端,殃及池鱼。” 夏侯淳暗叹一声,附声道:“不错,东燕之乱并非短时而成,意欲解此纾困也不能一蹴而就,不然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不用兴师动众,柳喻脸色一缓,柳氏虽有‘投效’之意,可那也得看到希望再作打算了,倘若他们钱粮尽出后,这位最终功败垂成,那他们岂不是鸡飞蛋打,人财两失。 众人稍加思索后,也回神醒悟,方储轻叩大理石桌,清脆声咚咚直响,他沉吟道:“不可操之过急,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真当朝廷无人了?” 卫伯玉皱眉,他是监察御史出身,虽履任刑部主事不足半年,却仍坚持问责之道,稍作思索后言道: “不若请求中枢派遣一位观察使,以‘观察巡视’之名,调查沈翎不臣之举。” 杨忠忍不住插上一嘴,他是当兵吃粮的,故而最有发言权,方才一直谨小慎微,都是不想让太子彻底厌恶自家。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道:“依杨某所看,这位沈大人既然敢跟孙留守谈条件,恐怕底气不小。” 一语惊醒梦中人,场中人变色。 东燕军要哗变失控也就罢了,毕竟不过寥寥两万人,在大靖数十万戍卫边军、镇军以及禁军面前还真不够看,毫不客气的说,他那点人马,想要造反都走不出幽燕。 可事情大条就在这里,区区一个边军镇将,有何资格敢让唐唐东都留守寝食不安,可若再加上一州刺史呢? 夏侯淳脸上掠过一丝阴沉,喃喃自语地道:“你方才说,他会与昭义军遥相呼应?” 他缓缓转身,远眺千秋观,眯了眯眼。 临走之前,那位昭义军大都督仍在下棋。 棋局名唤,十面埋伏。 脑中掠过幽燕地理形势,他喃喃自语地道:“箕星散为幽,遂成燕境。” 他心中一动,挑眉道:“东燕军驻扎在燕京城,隶属于幽州刺史辖制,而今东燕军有变,却是不知这位幽州刺史了解多少。” 孙凤薇颜容一动,冷哼道:“东燕军必然与前燕余孽勾结了。” 方储脸色微变,‘前燕余孽’这个词放在江南道,或许是指南燕奸细与杀手,可在幽燕之地,还包括那些顺服投降派。 而孙凤薇此话虽未明示,但那个‘前燕余孽’所指何人已然不言而喻,这是要板上钉钉了不成? 他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是说东燕军不臣之举恐怕只是幌子,实乃幽州刺史造反?” 柳喻霍然起身,一旦幽燕战火烧起,必然波及柳氏根基,由不得他不紧张,只闻其语气冷冽,冷哼道: “事已至此,早已清晰明了,难怪留守大人战战兢兢,毕竟涉及两州三地近百万黎民安危,怎敢疏忽大意。” 倒是卫伯玉眉头紧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虽是直肠子,可不代表傻,瞥了眼孙凤薇后,斟酌了一下语气,言道: “据卫某所知,现任幽州刺史名唤丘邺,此人素来以耿直勇谏著称,虽与南燕丹阳尹邱胤同宗同源,但其奉行儒家忠君之礼,施政方面也是恪守精简放权之道。 此人既是忠臣干将,也算爱民如子,倘若说这位也有不臣之心,那说明我大靖果真倾倒在即。” 他抬眼看向夏侯淳,凝声道:“卫某以为,而今尚无切实证据证明这位幽州刺史谋逆,我等远在千里之外,不可盲目下此推论。” 孙凤薇眸光流转,闪了几下后,嫣然一笑地道:“卫大人可是说小女子胡编乱造,刻意诬陷那位丘大人咯?” 卫伯玉是何人,他可是在金銮殿上指着靖帝鼻子谩骂痛斥的存在,岂会对这位东都女流一般见识。 他瞥了一眼孙凤薇后,淡声道:“殿下也说了,国之大事,在祀在戎,东燕军操持兵戈之器,行杀戮绝灭之道,不可轻动,更不能妄动。” 他对着夏侯淳沉声道:“该如何决断,还请殿下明察。” 这些人中,余者心思夏侯淳一概不知,但卫伯玉所言,皆是为国为民,他轻轻颔首:“卫大人忠君体国,本宫深有体会。” 害,还提那事儿干嘛。 卫伯玉脸色一滞,直着脖子僵硬的扭了扭,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殿下此行之重在于‘稳’,万万不可大动干戈。” 他目光复杂,喟叹道:“毕竟圣人无暇,妖孽横行,还有许多事亟待殿下解决。” 眼看这事儿要黄了,孙凤薇忍不住言道:“莫非殿下就这么纵容东燕军肆意妄为?” 夏侯淳转身,稍作沉吟后,缓缓言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继而伐兵,而攻城鏖战最不可取。本宫虽奉中枢之命镇抚幽燕,却不擅动兵戈。” 他看着孙凤薇赞赏道:“孙姑娘传讯通报之情,夏侯铭记在心,不过正如卫侍郎所言,幽燕局势复杂,不可以乱刀立斩,尚需徐徐图之。” 简而言之,小爷现在不想打仗,咱们太子殿下是爱好和平滴。 此话一出,卫伯玉脸色稍缓,方储眉头一动,柳喻轻轻颔首,深以为然。 至于咱们孙大小姐嘛,倒也未在多言。 夏侯淳抚掌一笑,“诸位,咱们再来议议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吧。” 柳喻瘪嘴,不发俸禄,还想白嫖,你倒是心安理得啊。 卫伯玉摸了摸干瘪肚子,愁眉一拧,神色羞赧,“殿下,依我看,咱们不妨边吃边谈吧。” 东道主方储朗声大笑道:“是方某怠慢各位了,来,这边请。” 其伸手一邀,洞湖裂开,竟然别有洞天。 夏侯淳赞言道:“壶中藏日月,洞宇纳乾坤,方大人好大的手笔!” 第七十一章 以太子马首是瞻 幽州,燕京。 燕京城乃幽州府城,墙高三丈,城楼巍峨,气势宏阔,千人驻守,便可抵当万军。 喜蛸,似蜘蛛,有长脚,俗名喜子,当其著人衣,则寓意有客至,故而幽州人谓之‘亲客’。 一行来自太康的队伍仓促抵达燕京城外十里,随着关中战马嘶声大作,城郊戍营辕门大开,戟戈铿锵,旌旗猎猎,威风凛凛。 为首四旬男子抚须之后,甩袖一振,便阔步迈进。 腰间佩玉叮当,莲冠玉簪之下,清隽暮容稍显阴鸷,北地严寒,故而长袍之内,裹有厚棉,臃肿躯体近似圆桶,行动迟缓,令人忍俊不禁。 倒是身后宫廷禁卫戎装盔甲,面容冷峻,厚唇一张,便是雄浑声音响彻前营:“金紫光禄大夫何笥何大人奉圣人旨意到!” 将卒们目光稍动,却不为所动,直至营内有号令兵匆匆赶至传讯后,守卒方才放行。 何笥心中一沉,冷哼不言,摆袖后傲然踏入,一路过关开栅,搜检查探后,终于抵达主帐。 一道悠然轻笑声自营中响起:“何大人大驾光临,我东燕军蓬荜生辉啊,外间寒冷,何大人快快入营,切勿冻坏了身子。” 经卫伯玉‘畏罪自杀’、杨忠‘越狱潜逃’后,倍受牵连的原刑部尚书何笥也被一撸到底,由实权派变为虚衔的文散官,这份霉运仅次于从相位上退下的前麒麟阁大学士陈功,也算大靖少有。 斧钺加身,仍然浑不改色的何笥绷紧着冷脸,带着身后冻得直哆嗦的随行附从进入营帐。 甫一入内,一股烘热气息罩身,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僵硬脚趾传来钻心疼痛,下半身麻筋活血,一股难以言表的瘫痪之意涌上心头。 他脸颊抽搐,身形摇摇欲坠,一只粗壮手臂将其搀扶,关切问道:“何大人可还无恙?” 不动声色地推开这胡蛮儿手臂,何笥摆手道:“本官无碍,多谢康校尉关心。” 他知道此人名唤康荤水,被人戏称为康胡儿,因其乃东靖北边夷族胡部后裔,善骑射、能马战,略知兵法诡计,还手握着两千‘荒胡卫’,乃东燕军骁将之一。 在大靖官方邸报中记载,此人曾趁东靖与云霄交战之际,大肆劫掠两国边境,侵扰诸多小国,扬名于外,却是臭名昭著、恶贯满盈,为大靖官场所鄙夷唾弃。 瞥了一眼其后脑,传言说此人生有反骨,也不知日后哪位幸运儿会被此人反噬。 抬眼看了上方,那人蜂目鹰眼,与那位新任大宗正颇为相似,稍作酝酿后,他朝着上方拱手道:“沈大都督,多年不见了,久违了。” 营帐之中,军将云集,粗略一观,足有二十人,尽皆蓄须束发,饱经风霜多年。 上首那人垂目俯案,待何笥入帐后,头也不抬地道:“给何大人搬个椅子。” “不必了。”何笥摆手拒绝道,定了定神,凝视上首那人,目光复杂,沉声道:“本官今日前来,只为一事,道完便走。” 上首那人停笔搁砚,抬眼看来,淡声道:“说”。 何笥胸口一噎,无形之中气场似乎被压了一头。 他深吸口气后,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敢问大都督缘何不遵中枢令谕?” 帐中气氛一凝,中间炉火呼呼,风雪入内,飘摇不定,将众将面无表情的面目映照的糊模不清,阴晴不定。 一声轻笑响起,立于案几左侧的一位锦袍道人故作轻叹道:“朝廷有妖孽作祟,所下政令模糊不清,难辨真假,故我东燕军未曾理会,这莫非有何不对么?” 何笥尚未言语,其身后一位俊彦小臣忽然开腔:“不知蔡先生口中的‘妖孽’是指何人?” 蔡熙,东燕军首席幕僚,也是大都督的第一心腹。 左侧军将冷哼,不屑地道:“妖氛冲天,你太康人不觉得窒息,我东燕还耻于为伍呢。” 你到底站哪边儿,你他娘的倒是给个明信儿啊。 轻咳一声后,那小臣扬眉变脸,蓦然拔刀,铿锵一声,闪亮刀刃令场中军将瞳孔一缩,轰地一声,齐齐起身怒斥:“大胆!” “放肆!!” “小儿莫非要造反?” 便是那幕僚蔡熙也饶有兴趣地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使臣何故要造反?” 俊彦小生也豁出去了,将吓懵了的何笥一把推开,钢刃一抬,刀尖向内,气势张扬跋扈,厉声喝道: “东燕军设立初衷乃是为抵御云霄南下,庇护三州百姓,然而你等专掌两万将士,不为大靖守国也就罢了,竟还想纵敌犯境不成?” 三日前,太康中枢传渝北地诸军,换防接谕以待敌寇,然而东燕军接令后迟迟不动,引来中枢质疑,故有此使团。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 而这位尾随何笥前来的年轻人名唤房骏峤,本是青州高夏人,自幼熟读诸子兵法,自诩胸藏三百计,腹有万千书,渴望以‘三寸不烂之舌’打下北蛮南贼。 不过自登科以后,便寄居太康,在门下省履任主事多年,小小八品芝麻官,让他整日愁的裤裆都在打秋风。 这不,闻讯东燕有变,且万宁宫似对太子镇抚不力有所不满,故将再派德高望重之人坐镇此地,他顿时嗅到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番摩拳擦掌,托关系、卖人情以及捯饬金银软币之后,便混进了‘太康巡察使团’,虽然忝为三四,不,第六把手,但他士气高昂、胆气十足啊,故而被何笥看重,视为左膀右臂。 然而这位‘股肱’却让他‘大吃一鲸’,在东燕军营内拔刀不说,还直指那位沈大都督,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啊。 噗通一声,使团中终于有人支撑不住了,双腿打颤,瞪大了眼,仿若被吓死。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还是这些骄兵悍将,他们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秀弱文臣,咬牙坚持至此。 一路跋山涉水,舟车劳顿后,已然精疲力尽,而在抗过风沙雨雪、战战兢兢入了军营后,居然还要来个兵谏,他们脑中顿时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好了,彻底回不去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营中爆喝声贯耳,帐外战马声嘶叫,颇有掷杯为号,立斩敌酋之兆。 形势千钧一发,生死仅在瞬息之间。 这时,一道轻叩檀木声响起,营中刀枪剑戟声当即戛然而止。 帐外人仰马翻之况也渐渐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只见上首那人缓缓抬头,棱眉轻挑,朔脸平淡,凝视这位青年俊杰,眼中不乏欣赏与惜才之色,他温声道:“也给这位房大人看座。” 房骏峤冷脸一绷,刀刃晃了晃,寒声道:“少来这套,本官今次奉中枢之命前来问巡东燕军,你等究竟何时拔营,莫非要抗旨不成?” 何笥终于回神,一把拽紧房骏峤手臂,竭力低吼道:“你要干什么,要害死我们不成?” 房骏峤不为所动,直勾勾地死盯着上首那人,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蔡熙皱眉,这个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正要呵斥,却被大都督制止。 只见他稍作沉吟后,温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今陛下离都,太康藏妖,本将不知谕令真伪,故而暂时按兵不动。” 房骏峤步步紧逼,再次质问道:“那你要等到何时再动?” 蔡熙终于怒了,不悦地道:“军机大事,岂能外泄!” 轻叩案面,将军目光幽远,稍作沉吟后,他大有深意地道:“前闻太子将至,我等自当以太子马首是瞻!” 何笥瞳孔一缩,心中一个咯噔,此人竟是太子党! 脑中一阵翻天覆地后,他终于想起了某个关键信息。 沈氏者,太宗后戚也。 第七十二章 云中沈氏 亥时,曲终人散。 宴罢席撤,一阵涟漪之后,洞天走出一道身影。 轻摆长衫,刘文珍等人迎上来,“殿下可还无恙?” 轻轻一瞥身后缓缓闭合的府门,夏侯淳若有所思,随口道:“无碍。” 背对着的方熙柔转身,上下瞥了一眼后,嗤笑道:“一身葡萄酒香,看来果真是吃香喝辣的去了,皇室子弟,端的是自私自利。” 慕容浅浅一笑,上前挽住夏侯淳胳膊,柔声道:“殿下辛苦了,让妾身来伺候您吧。” 一冷一热,高下立判,刘文珍心中暗暗打了个分,啧,方嫔妃完败。 偷偷瞄了一眼方熙柔,貌似铁青的颜容,在浅淡月光下显得幽深乌黑,他下意识咂摸了一下,娘娘啊,您这样的性子,在掖庭很容易失宠,活不过几日的呀。 唯有夏侯淳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看向刘文珍,岂料这货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宫闱秘事,阉寺不得干预’的置身事外作态,气得他只想揍人。 方熙柔冷哼一声,甩下一句‘贱人就是矫情’后便翻身上马。 慕容置若罔闻,不仅未曾撒开手,反而紧贴夏侯淳,沉甸甸的胸脯挤压的变型。 只见她吐气如兰,双眼迷离,温热气息吹拂着夏侯淳脸面,故作娇憨地道:“殿下今晚可愿随妾身回府?” 夏侯淳倒吸口冷气,在方熙柔杀人目光下,他轻咳一声后,小心挣脱,烫手般抽出手臂,强笑道:“公主殿下有话直说便是,若有效劳,必然酌情相助。” 瘪嘴翘唇,她嘟囔一声:“殿下先前还说要先纳妾身为嫔妃,再立为正宫呢,莫非您忘了?” 身后覆面人脸色黑线密布,连连重咳,示意见好就好。 方才温柔令夏侯粗心扉荡漾,暗自念叨罪过罪过,他还有霁月呢,可不能乱来,给刘文珍重重咳嗽一声,吩咐道:“摆驾,回府!” 在慕容幽怨目光之下,仓惶而逃,仿佛被杀的丢盔弃甲。 慕容叉腰大笑,神色猖狂,如同大胜一场,神色得意,颇有把住夏侯淳命门之样。 给在马背上暗恨不已的方熙柔一个挑衅的眼神后,轻哼着楚歌小曲,悠悠打道回府。 一阵哒哒声响起,方熙柔拍马跟上夏侯淳,在他头皮发麻之下,变幻了脸色,语气温柔,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果真许诺她,日后娶她为嫔妃?” 夏侯淳正寻思着该重振雄风呢,挺胸直背,轻描淡写地道:“不过一句戏言罢了,何须在意。” 方熙柔重哼一声,寒声道:“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家霁月,我阉了你!!” 刘文珍当即变色,他觉得这是在羞辱他....的主子,旋即勃然大怒道:“妖女安敢猖狂?” 摆了摆手,夏侯淳轻咳一声,“不过是想要借助彼等南楚残留力量,为我大靖效力而已,无须多想。” 耳畔蟋声嗦嗦,月上梢头,星光璀璨,葱茏指头将溶月肢剪的支离破碎,斑驳月影映照在夏侯淳面孔之上,将其平淡脸色照的深沉而孤寂。 歪着头瞥了一眼他,方熙柔目光一闪,悠着言道:“可是那方大人说了何等机密之事?” 稍作犹豫后,他便将洞天内获悉隐秘告知于她,旋即轻叹道:“尔虞我诈非我所长,东燕之辈既有谋逆之心,我等北上之行恐怕生死难料。” 勒马提缰,轻夹马腹,马蹄蓦然一跃,嘶声大作,方熙柔冷笑一声:“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夏侯淳愕然,“此话怎讲?” 方熙柔勒马转圈,绕着夏侯淳上下打量后,饶有兴趣地道: “你还真把自家当做真命天子了?可以八方来助,龙虎景从?你也不好好想想那位孙大小姐为何告诉你这些军机重秘。” “她难道不怕朝廷知晓此事后,猜疑其父么?一方镇将勾结东都留守,还是与昭义军筹谋在先,他们想做什么?” 她嗤笑一声:“即便他果真没有未曾同流合污,可朝廷获悉此事后,还会放心将他放置在留守之位上么? 即便不会调回太康担任闲职,也决然不会再授以方伯之位,你说她冒着被朝廷猜疑的风险道此‘隐秘’,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淳身形一震,继而瞳孔扩张,蓦然勒马掉头,正欲回奔,不料却被方熙柔按住马头,他豁然转头,怒道:“做甚?” 方熙柔劈头盖脸便是一阵痛骂,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最后气喘吁吁地道:“你现在回去有用么?让那些老奸巨猾之辈看到你惊慌失措的一面么?” 看不下去的刘文珍替主子打抱不平,中气不足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 渐渐平静下来的夏侯淳脸色阴沉,似有阴晴不定,恨恨地看了一眼方府,恨声道: “我并非为那孙小姐诓骗我而恼怒,而是因为其余几位宾友的欺瞒而震怒。” 啪地一声,他狠狠地在空中抽了一鞭子,吓得刘文珍下意识缩头。 方熙柔三言两语将先前亭中对话复盘,三人驾马挺立在洛河沿岸,待其冷静下来后,夏侯淳皱眉道:“那这局如何破?” 凝视着幽幽洛水,一番斟酌后,方熙柔缓缓言道: “虽然那位孙小姐所言军机尚待商榷,但我等至少可推出东燕局势必然不顺,至少对于你意欲掌控幽燕三州不利。” 旁侧刘文珍欲言又止,夏侯淳皱眉道:“有话直说便是,都相处几个月了,还不知道本宫为人。” 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刘文珍斟酌道:“殿下可知那位东燕军那位大都督的家族?” 夏侯淳颔首道:“沈氏家族的当家人,本宫自然有所耳闻。” 忽而,他目光一凝,醒悟道:“等等,你说沈氏?” 刘文珍赔笑道:“不错,正是太宗陛下的后戚,云中沈氏。” 沈氏,这个仅次于大靖九大家族的庞大贵族,其底蕴几乎与萧氏不相上下,但潜藏昭中道云州云中郡多年,族人也大多深居浅出,少有在外抛头露面。 如此作风与尊享百年的夏侯皇族、世代卿相的太康萧氏可谓大相径庭,堪称独树一帜。 而这位沈氏的发家史可追溯到太宗时期,盖因那位母仪天下的大靖皇后正是当时的沈氏嫡长女,而东燕军大都督沈翎正是隶属那位靖后嫡脉。 按辈分来论,这位大都督与靖帝夏侯鸿同辈,也就是夏侯淳的叔辈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在,靖帝才放心将东燕军交付其手。 方熙柔凝眸深视,饱含深意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此棋该从东燕入手。” 念头转过之后,他抬眼看向北方,目光悠远,沉吟不语。 但脑中只有一问,这位沈大都督究竟是帝党还是萧党? 吐出口浊气后,夏侯淳抬眼北眺,勒缰提绳,调转马头打道回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然东都之谋已定,那明日便拔营北上,让本宫好好会一会诸位幽燕豪杰!” 宛若铜玲笑声随波荡漾开来,“那小女子就静侯殿下雄姿英发,虎视北地咯。” “呵,女人,本宫今晚就能让你跪下唱征服!” “哎呀呀呀,奴家真是好怕怕哟。” 有人哪壶不提提哪壶,小心翼翼地道:“殿下,那萧姑娘咋办?” 气氛骤冷,寒冬凛冽。 呼啸声后,咕咚一声,起夜人惊呼:“有人坠河拉!” ........ 第七十三章 陈功遇险 亥时末,晋昌坊。 晋王府灯火通明,庭院深深,寒风呼啸肆虐,马蹄声阵阵,夏侯淳刚入府内,门房老王悄声道:“殿下,北方有客来。” 身后吱呀一声,刘文珍将马匹牵给门房后,低声道:“殿下,可有何不妥?” 夏侯淳摆手,道声无碍,瞥了眼身后,嘀咕道这个娘们居然回去了。 擅长察言观色的刘文珍当即回道:“方姑娘回了温雒坊湘书斋。” “呵,总算摆脱这娘们了。”夏侯淳长舒口气,一脸轻松地道。 旋即提袍迈步,昂首阔胸的迈入前厅。 尚未入厅,便见到一位素衣中年起身,朝着他俯身一拜:“卑职江维峻参见太子殿下,千岁万安。” 夏侯淳身形一顿,凝神看着眼前这位中年。 千岁之称源于前燕,除贵妃与皇后外,唯太子独享,即便是司礼监那位也只敢私下僭越。 他脸色缓和,将其虚扶起身,温声道:“江翰林不必多礼。” 江维峻抬眼愕然,继而唏嘘道:“未曾料到殿下竟还记起江某人,卑职惭愧。” 这位江维峻命运多舛,曾于太宗末年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但奈何‘新科举子’这顶帽子尚未捂热,便被在靖帝继位后,因‘旧党’身份被排挤出翰林院,一番碾转后,便至肃州扎下根了。 搜寻记忆,此人竟在短短十五年内爬至肃州长史之位,堂堂正六品官衔,仅次于肃州刺史。 他心中一动,凝视问道:“不知江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岂料江维峻闻言哽咽,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让夏侯淳动容,他连忙扶起:“江大人您这是做甚?快快请起。” 江维峻泪眼娑婆,声音沙哑地道:“还请大发慈悲,救救陈大人。” 夏侯淳变色,紧声问道:“陈功?他出了何事?” 江维峻脸色惨然,“殿下也知,旬月之前,陈大人应中枢之命出镇肃州刺史,抚慰一方。” 陈功被‘太子谋逆案’牵连,先是自愿以‘相位救太子’,后至萧妃临朝后被贬谪西北肃州,此事因他而起,夏侯淳岂能不知。 夏侯淳薄唇紧抿,深吸口气后道:“后来如何?” 江维峻双眼恍惚,哀切地道:“大人到任后,不辞辛劳,以宰相之尊亲赴乡里堡寨,抚慰军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逢云霄铁骑南寇,不仅残杀了我边境数百父老,还掳走了陈大人!” “什么?你说云霄已然南寇,还掳走了陈阁老?”夏侯淳霍然变色,旋即震怒道:“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怎能让陈阁老孤身犯险?” 江维峻悲痛欲绝,痛哭流涕地道:“还请殿下赐罪,陈大人遇险皆因属下护卫不力,无关其余人等,还请殿下切勿迁怒无辜将士。” 他惨然一笑:“陈阁老被掳,皆是卑职之过,殿下要杀要砍卑职毫无怨言,但恳请殿下即刻北上,援救陈阁老。” 默默靠近的刘文珍手持一封文书递上,悄声道:“中枢发函,催殿下立马北上,御寇于边境之外。” 一把夺过令函后,只见其上记载‘燕云遇袭,朔方遭掠,亟待军援,故授太子‘御北将军’之号,协助幽州刺史姬蝉镇边御寇。’ 观其日期赫然正是初六,而今日十三,已过七日! 他深冷目光一转,质问刘文珍:“此信缘何今日才交给我?” 刘文珍苦笑,“殿下,此信今日才到,正是与江大人一道而来。” 威胁!跋扈!乃至讽刺! 堂堂一国卿相被掳,还在边境以内,可想而知此事会让大靖朝廷蒙受多大耻辱! 撕拉一声,夏侯淳一把撕烂文书,厉声道:“黑袍卫何在?” 唰地一声,浑身黑袍罩身的林化默声跪地,低沉声音响起:“据太康兄弟所得线索,此事被中枢压了三日,后在朝廷廷议两日后,方才决定由殿下即刻北上镇抚,余者便再无讯息。” 夏侯淳难以置信,厉声怒道:“那老娘们果真要败坏我大靖江山不成?” 厅堂针落可闻,江维峻拽紧夏侯淳裤袍,泣不成声地道:“恳请殿下尽快北上搭救陈阁老,迟者晚矣。” 夏侯淳搀扶起再次跪下的江维峻,看得出来这位言行举止发自肺腑。 他心中暗叹,距离陈功被掳已过十日,其人或许早已被押解至云霄国都,除非倾尽大靖之力与云霄一战,否则彼等必然不会放其归来。 然而此事从中枢密函便可看出,此事难为,毕竟为一人而动国力,非智者之举。 江维峻看出夏侯淳难决,泪流满面地哀求道:“恳请殿下降恩,救陈阁老于水火。” 他咬牙后,抽出腰间一把匕首,直接朝着心窝戳去,夏侯淳变色,掌风呼啸,将匕首打掉,怒喝道:“你这是做甚!” “陈阁老被俘乃卑职失察,我愿一命抵一命,只求殿下速将阁老救回!”江维峻惨然嘶声道。 一番折腾安抚后,方才将其劝下,夏侯淳沉声道:“陈阁老生死与否,我等一概不知,与其在此自责,不若查清此事缘由,找到阁老下落再说。” 江维峻忽然一把攥住夏侯淳,疾言道:“阁老并未被带至天寿城,而是被云霄附属国沐胥国,彼等传讯必须由殿下亲去,方才会放人!” “放肆!”厅外恭候的刘文珍厉声喝道:“殿下乃千金之躯,怎可孤身犯险,江大人切莫自误,再发此类犯上之言,就休怪朝廷治你一个‘谋害储君’之罪!” 夏侯淳抿嘴不言,制止住刘文珍,脑中飞快转动,云霄那位莫非是冲他来的,否则缘何搞这一出? 他凝视江维峻,沉声道:“云霄方面前来主事者姓甚名谁?” 江维峻擦了擦眼角老泪,忙声回道:“其人名唤宗华,自言必报殿下的‘杀兄之仇’。” 夏侯淳愕然,“杀兄之仇?本宫何曾杀过云霄之人?” 身后刘文珍稍作犹豫,试探地问道:“莫非其兄名唤宗镇?” 夏侯淳脸色微变,寒声道:“宗镇不是我天穹阁外派弟子么?怎么会与云霄牵扯上关系?” 他目光森然,语气凛冽,“还有本宫灭杀宗镇不过半月,还是在我关中腹地,彼等云霄贼子如何知晓?” 刘文珍脸色变幻之后,醒悟恨声道:“必然是潼关内某些叛逆给北蛮子通风报信,以此报复殿下。” 夏侯淳脸色深沉,脑中将宗镇过往溜了一遍,其乃天穹阁之人,又曾去过云霄,莫非当年在云霄就被掉包了? 江维峻脸色紧张地问道:“殿下可有头绪?” 呼出口浊气后,夏侯淳沉默少许,目光冰寒,缓缓言道:“倘若本宫未曾料错的话,这次陈阁老恐怕是为我挡灾了。” “殿下这是何意?”江维峻不解。 夏侯淳轻叹一声,幽声道:“彼等贼行猖獗,寇我边境,杀我黎民,本宫若不降其悉数诛灭,怎能对得起我大靖百姓?” 他绣袍一甩,霍然转身,对着厅外黑袍卫首领林化厉声道:“将黑袍卫悉数调往北地,全力探查陈阁老下落,五日,本宫只给你等五日,五日之内必须见到此事所有来龙去脉!” 林化身形一颤,匍匐在地,恭谨沉声道:“诺!” 旋即一阵黑影袭来,破空声接连不断,俨然全力赶往北地。 江维峻身形一瘫,如同虚脱。 然而夏侯淳却未曾善罢甘休,对着厅堂某处面无表情地道:“本宫希望丘阁主给我一个交代!” 刘文珍冷眼瞟去,靠拢夏侯淳,以示戒备。 缄默少许后,那里涩声回一句:“卑职会如实转达。” 冷哼一声后,夏侯淳再对刘文珍吩咐道:“给朝中徐阁老去信,我要见见那位凉州都督。” 刘文珍神色一肃,当即凛然称诺。 凉州都督名唤徐傅,乃前燕西凉王后裔,拱卫大靖边疆近十载。 名为都督,实为‘凉王!’ 第七十四章 殿下还不明白么 晋昌坊朱门甲第连延不尽,丰屋栉比,高墙回环。 舒淡溶月之下,紫藤绕廊,红药夹砌,桃紫樱红牡丹盛。 子时的街巷夜阑人静,寒鸦讴歌,沙哑低沉。 忽而,一道敲门轻叩声打破晋王府的宁静,将似睡未睡的黑鸦惊醒,振翅而飞。 熏气袅袅,地暖烘热,火墙输气,包裹寝殿。 屋内烛光摇晃,殿外风雪飘浮,宛若白昼。 刘文珍去而复返,带来一个人。 只见那人掀开斗蓬,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殿下。” 转身一看,夏侯淳愕然,“是你!” 那人冻僵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抱拳一礼,肃声道:“原潼关戍卫副尉丁仲因参见太子殿下,冒昧来访,还望殿下恕罪。” 丁仲因,这位昔日的镇北军裨将在任职关内道后履遭打压,尤其是因宗镇之死而被中枢以‘协助潼关令不力’之名褫夺其职,更是让这位大失所望。 夏侯淳将之扶起,惑声问道:“不知丁将军寅夜前来所为何事?” 丁仲因苦笑,旋即三言两语将潼关调防告知,末了他坦然道:“而今末将孑然一身,居无定所,唯求殿下收留。” 嚯,原来是驱逐了,随时恭候在侧的刘文珍暗自瘪嘴。 怎料夏侯淳却闻言一愣后,当即拍着丁仲因肩膀,笑着安慰道:“丁将军切勿烦忧,既入此地,便是与我等亲入一家。” 他朝着刘文珍吩咐道:“速去备酒,让本宫为丁将军驱寒解乏!” 语气一顿,他提醒道:“另外将江长史也请过来。” “诺!”但凡夏侯淳发话,刘文珍当即屁颠儿屁颠儿滚出去准备了。 俄而,匆匆而来的江维峻一入寝殿,便愕然怔住,下意识脱口而出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丁仲因同样意外,旋即唏嘘言道:“尤记得上次见到江大人,尚是五年前。” 文臣武将竟是旧识,夏侯淳含笑道:“天上星辰三百万,文武双曲再相逢,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他一手牵着江维峻,一手拽着丁仲因,左右环顾后,笑道:“走,咱们今日不醉不眠!” 丁仲因洒然一笑:“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维峻脸色紧绷,抿嘴不言。 夏侯淳安慰道:“先前或许束手无策,而今丁将军既至,或许陈阁老尚有一线生机。” 闻此言语,江维峻脸色稍缓,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也好。” 酒过三巡,月上中梢,几人其乐融融。 一阵倾倒苦水之后,丁仲因迟疑少许后,抬眼凝视夏侯淳,“请恕卑职冒昧,方才殿下所言陈阁老之语,不知是为何事?” 刘文珍斟酒,墨红葡萄酒在窗外皎月白雪下显得光明晶亮,晶莹剔透的夜光杯倒映出夏侯淳幽邃眼神,他笑容缓缓收敛,稍作沉吟后,便温声道:“此事或许还与丁将军有一二关联。” “与卑职有关?”放下酒盏,丁仲因肃容抱拳,慷慨陈词地道:“殿下若有差遣,尽管吩咐,刀山火海丁某俱往矣!” 一声开怀大笑响起,烛火为之倾摇,刘文珍看向这位武将的眼神也趋于缓和,这才算上道嘛。 稍作沉吟后,便将陈阁老被掳之事徐娓娓道来,丁仲因听完自是义愤填膺,当即厉声爆喝道:“彼等贼子端得阴险毒辣,竟欲借朝廷之刃而危害殿下,若殿下前往必为其所擒,沦为阶下之囚。 若不往,其必四散谣言以污蔑殿下罔顾阁臣生死,甚至还可将如此‘天赐良机’送于朝中妖人,以行借刀杀人之计,此乃诛心毒计、诛心毒计啊!” 三人齐齐变色,尤其是江维峻幡然醒悟,额上冷汗沁沁,慌张起身后,便欲跪下,却被夏侯淳搀住,“江大人您这又是何意?” 江维峻一脸羞惭,青红脸色仿若羞于见人,“请殿下降罪,是下官失察,险些让殿下置身危境,倘若殿下有何不测,微臣纵是万死亦难恕其罪。” 夏侯淳淡然一笑,将其扶正坐下后,宽慰道:“维峻你言重了,你对陈阁老的拳拳之心本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为靖臣,你不惜跋涉千里南来寻援,可见你心中虔诚,有此心意便足矣。” 其人稍显粗砾脸色抹过羞赧,旋即一脸心服口服,慨然道:“殿下宽仁宏阔,微臣钦佩五内。” 丁仲因深以为然,半是恭维半是慨叹道:“殿下胸藏九洲四海,还予小人一栖身之地,卑职便是肝脑涂地,亦难报知遇之恩。” 同时其话语方落,便再次单膝跪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期间夏侯淳动容,几次搀扶仍无法阻止,只能无奈作罢。 待其行礼之后,夏侯淳脸色缓和,叹声道:“丁将军何必如何见外,你既入我帐下,本宫自当视你为股肱,日后可不许再行此大礼。” 丁仲因嘿嘿一笑,竟有些憨厚,让夏侯淳莞尔。 他稍加斟酌后,凝声道:“方才听了北地境况后,卑职有一些浅见道于殿下,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夏侯淳轻轻颔首,示意无碍,江维峻似乎也对这位知根知底,侧耳凝神倾听。 轻咳一声后,丁仲因沉声道:“不瞒殿下,卑职五年前授职关内时为镇北军裨将,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正是时任镇北军大都督姬蝉!” 夏侯淳心中一动,眯眼轻声问道:“幽州刺史姬蝉?” 丁仲因瞥了眼江维峻,回道:“不错,此事江大人也清楚。” 大靖官场向来军政分离,先前说过,文官五品以下者,彼等升迁贬任皆由吏部文选司负责,而武将则归兵部调遣选授,予以灵符将令,堪称文武两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位曾经的镇北军大都督竟然坐上了幽州刺史之位,倘若彼等军中亲信再私下遥相呼应,那这位幽州刺史岂不成一方诸侯? 待夏侯淳目光瞥来,江维峻缄默少许后,轻叹道:“不错,适时卑职亦在幽州任职,忝为州府兵曹参事。” 犹豫了一下,他目光悠远,轻声道:“那时的沈大都督也只是振威校尉,距其北上‘勒马天山’之日也尚有数年。” 东燕军大都督沈翎曾以区区校尉之身,率千余边军向东迂回包抄南寇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渤海国西境。 并顶着两尺积雪翻越了天山灵脉,直插云霄腹地,从背后斩断其南寇粮道,并协助时任镇北军一口吞掉了五千精锐铁骑,可谓是一战成名。 夏侯淳喃喃自语:“那昔日的镇北军,又去了何处?” 江维峻抿嘴少许后,缓缓吐出一句:“被拆解了。” 夏侯淳霍然转头,死死凝视着对方,“是谁?谁下的此令?” 外间风雪飘飞,一道淡漠声音传入:“是陛下。” 屋内四人大惊失色,腾地起身,刘文珍脸色煞白,一脸惶恐。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两道身影头顶风雪,踏入屋内。 为首那人漠然道:“难道殿下还不明白彼等为何起了谋逆之心么?” 第七十五章 风雪夜叩门 昭义军大都督秦锐风雪夜前来,漠然迈入。 这位‘以武入道’的东靖国大将的威势足以媲美炼婴境,连清丹中境的刘文珍都难以匹敌,更勿论尚在真气徘徊的夏侯淳了。 普通人无法感知玄修威势,江维峻皱眉问道:“不知这位是?” 秦锐瞥了眼对方,也不理睬,抬眼看向夏侯淳,凝神道:“太子可愿借一步说话?” 刘文珍默不作声地靠拢,悄然戒备,以防万一,丁仲因脸色变幻,踟蹰不前,倒是江维峻横亘在前,正气凛然地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秦锐身后尚有一人,其人朝着夏侯淳轻轻点头,示意无恙。 稍作犹豫后,夏侯淳拍了拍欲以血肉之躯阻挡炼婴强者的江维峻,缓声道:“这位是镇守东都的昭义军大都督秦都督,放心,都是自己人。” 生人勿近的江维峻当即脸色一僵,昭义军大都督秦锐? 太子怎么得罪这位了?那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不待江维峻阴晴不定的脸色尘埃落定,夏侯淳伸手一邀,“请。” 负袖一甩,秦锐率先迈入偏殿,杨忠稍落后一步,对着夏侯淳低声道:“这位听说我等一晤后,便拽着我前来寻你。” 旋即在其耳畔低声嘀咕几句,让夏侯淳诧异连连,杨忠轻叹道:“这便是秦都督执意要来见您的原因。” 夏侯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安排他暂且坐下后,稍作沉吟便整冠而入。 负手而立的秦锐单刀直入,深沉鹰目死盯着他:“陈师因你而陷,不知殿下准备如何救他?” 夏侯淳心中一动,东靖开国后素来‘以试取第’,而能有师生之份的,除去‘座师’之缘外,尚有投效纳拜与选将授官两种。 方才杨忠对他言道,这位秦大都督出道便是巅峰,但无人知晓在闻名显达之前,经济窘迫,生活拮据,道一声食不饱腹都不为过,然而其流落太康之际多次托身陈府,寄居其府上。 看似师徒之谊,实乃救命恩人。 夏侯淳神色坦然,“不瞒大都督,本宫打算驯服东燕军后再进行北上御寇。” 对方步步紧逼:“时不待我,陈师危在旦夕,怎可有片刻耽搁?” 他反问道:“那秦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对方早有腹稿,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以太子您的名义征调我昭义军北上,协助北地御敌荡寇!” 夏侯淳笑了,不说此事是否会犯中枢大忌,即便自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他事后也免不了被清算,毕竟一个携有‘前科’的太子同时掌控两支军队,怎会不受太康忌惮。 况且此事一旦应下,日后有丝毫过错皆在他夏侯淳,即便真将陈功救出,他也难逃‘私调驻军’之罪,这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更加雪上加霜。 但人必然要救,可必须按照他夏侯淳的意志行事,否则必将被人牵着鼻子走。 思及此处,夏侯淳沉吟片刻,缓声道:“秦将军稍安勿躁,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 他凝视秦锐,轻声道:“你乃我大靖镇将,当知若无中枢令谕擅自调军,与谋逆无异。便是本宫,亦不能例外。” 听出夏侯淳弦外之音,秦锐死死盯着的目光移开,面无表情地道:“那就坐看陈阁老身陷敌境而不顾?” 踱步几下后,夏侯淳轻吐口浊气,缓缓言道:“方才秦将军在外堂所见之人名唤江维峻,其人正是陈阁老的副手肃州长史,其人已.....且慢!” 一听是陈功副手,秦锐当即色变,霍然转身,便欲去寻那人。 夏侯淳立马将其拦下,怫然不悦地道:“将军这是何意?” 秦锐勃然,厉声道:“陈师傅被俘,彼等难辞其咎,不扒了他们的皮难泄我心头之恨。” 开口便是扒皮泄愤,其震怒可想而知,夏侯淳脸色一肃,沉声道:“此事原委究竟为何尚不可知,将军万万不可冲动,以免酿成大祸。” “这么说,殿下也认为此事尚存蹊跷?”秦锐不是傻子,行伍多年也绝不会因怒出兵,方才不过试探夏侯淳的真正态度。 无暇去深究秦锐小心思,夏侯淳凝视秦锐,沉声道:“此事疑点本宫早有思虑,将军可先坐下听我细细道来。” 缄默片刻后,对方呼出口气,沉声道:“还请殿下示下。” 一番斟酌后,夏侯淳缓缓言道:“据江维峻所言,陈阁老被掳走后,云霄方面曾以‘本宫北上’为条件,交换阁老归来,并扬言其铁骑不日将会南下叩关,本宫细查此事究竟,其人自称因其兄长宗镇被本宫斩杀,故而兴怒南下寻仇。” 秦锐眉头一皱:“那人是何等人物?其兄长又是何人?” 夏侯淳喟叹一声:“那人名唤宗华,其兄唤作宗镇,乃我大靖潼关守令,旬月前因唆使山贼袭杀本宫营寨,并闭关拒入、阻我北上,而被我亲手斩杀。” 诧异地瞥了一眼夏侯淳后,秦锐皱眉道:“此人莫非是云霄暗子不成?” 夏侯淳摇头道:“本宫也不知,至少镇魔狱敌国暗子名单上没有此人。” 抽丝剥茧,秦锐目光明锐,冷哼道:“我堂堂京都东大门被敌寇掌持在手,若无朝中配合掩护,岂能为之?” “不错!”夏侯淳颔首回道,旋即脸色一肃,缓缓言道:“从宗镇被诛至今,不过短短十余日,这半月间云霄调兵南下几乎一气呵成,而太康方面似早有预料,不仅提前派遣本宫北上镇抚东燕,还将陈阁老贬至肃州,秦将军可知其中为何?” 秦锐漠然抬眼,冷哼道:“难道不是因为靖国党争,让陈师遭受池鱼之殃了么?” 谁遭池鱼之殃都不可能是陈功,他可不是一条池中锦鲤,他可是翻波搅浪的深海巨蛟啊。 不过想要将这位诓走,不出点血是不可能了,他一狠心咬牙,侧身掩面,一脸哀容悲戚地道:“将军也知我大靖近来屡遭动荡,党争之祸更是殃及无数忠良,夏侯当初便是提前探知灾祸萌芽,故才置之死地而寻新生,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错付了。” 秦锐冷哼一声,此时并非追究党争祸责,援救陈功方才是当务之急。 夏侯淳醉翁之意不在酒,倘若其人果真有北上御寇之心,那自家助其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何况那位西方来客迟迟不现身,让他如芒在背。 深吸口气后,秦锐沉声道:“不妨给殿下透个底,据秦某所知,您这次北上之路堪称困难重重,仅靖河对岸的怀州便有数股势力蠢蠢欲动,泽潞数州更是有展望太康之心,更别提窝藏于泰行山中的数位大寇,彼等都对殿下虎视眈眈。” 夏侯淳瞳孔一缩,旋即皱眉道:“既然彼等有谋我之心,缘何不在洛河之上作文章?” 秦锐摇头,示意不知,他目光复杂,轻叹一声后,幽幽道:“秦某虽不知彼等究竟是忌惮何人,但只要殿下出了京畿都邑,必有流寇山贼袭扰,其中不乏某些见钱眼开的穷途末路之辈。” 夏侯淳闻言负手临窗,目光幽邃,掠过窗棱,直抵庭院府墙之外,透过晶莹白雪,刺眼溶月光芒映入眼帘,令他下意识一眯,他忽然转头,嘿然一笑道:“秦将军还说漏了两部分人,除了这些意欲那本宫这颗脑袋纳献投名之人外,还有一部分端着‘奇货可居’的态度邀我上门呢。” 他语气一顿,昂首迎上皓月,目光淡漠地道:“剩下那部分,应该便是我那些好叔叔好兄弟了吧。” 秦锐默然,怀卫以北,便是相州与魏州,那里没有地主豪强,甚至连千年世家大族都三缄其口,盖因那里坐着一位王爷。 当今陛下的庶兄,福王。 轻笑声响起,夏侯淳笑容温和,“秦将军方才问本宫如何应对彼等巨寇流贼,本宫只有一句话,那便是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 他目光冷冽,轻描淡写地道:“若是来一百,来一千,我便是屠了整个北地又有何妨?” 秦锐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这位东靖国太子。 只见夏侯淳负手望月,淡淡地言道:“至于相州那位,他若敢来,我便是敢炖了那三百斤肥肉,给你们做一个福禄宴。” 他语气一顿,转头对着他森然一笑,“别说一个小小的福王,便是万宁宫那个老娘们也差点被我宰了,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秦锐心脏都仿若被人猝然攥紧,对着那双几近冰寒的目光,他下意识移开。 此子杀性之盛,尤胜经年宿将。 夏侯淳上前拍了拍秦锐宽厚紧绷臂膀,含笑道:“至于陈阁老的安危,秦将军万勿担忧,在本宫听闻此事的第一时间我便将数千黑袍卫悉数调往北地,一旦有陈阁老的任何讯息,我等都会立马知道。” 他脸容一肃,沉声道:“另外,本宫已决定明日一早便立即渡河北上,并且柳氏已然应允助我扫荡群寇,打点一切。” 听闻此言,秦锐脸色一缓,只要你这个太子有担当便好,就怕果真如传言中所说贪生怕死。 “不过,本宫尚有一事还需秦将军相助!”话锋一转,夏侯淳含笑言道。 第七十六章 宝刀未老 半个时辰后,吱呀一声,内殿檀木雕花门打开,现出夏侯淳与秦锐二人,外堂却剑拔弩张,那尾随秦锐前来的正是郁竹筠。 瞥了一眼其人刀鞘半出,寒光乍现,俨然一改冷淡模样,一脸凶神恶煞。 夏侯淳笑而不语,秦锐负手走出,淡声道:“收了吧。” 郁竹筠依言收起,朝着夏侯淳恭谨一礼,以示赔罪。 有礼有据,不卑不亢,俨然是能臣干将的胸襟气度啊。 旁侧秦锐瞧出夏侯淳爱才之意,指着郁竹筠笑骂道:“你小子向来安分守己,今次缘何如此大动干戈?” 倒打一耙? 厅堂中江维峻瞅向刘文珍,丁仲因眯眼,方才这小子突闻内殿传来那疑似将主的震怒声,其人便勃然而起,颇有裹挟其等以迫太子之意。 抛去此人目无王法外,他倒是敬佩此子的忠心护主,毕竟这种小狗崽谁不喜欢。 再听这位将主‘抢先发难’,颇有问罪之意,他顿时释然,有何种主将,便有何种士卒,他瘪嘴原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夏侯淳笑了笑,摆手道:“不过小小误会,秦将军何须在意。”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这小子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得时刻给他拴上紧箍咒。”秦锐随口回道。 刘文珍躬身靠拢,对着夏侯淳赔笑道:“方才是小的们大惊小怪了,倘若冲撞了秦将军与主子,奴婢在这儿赔罪了。” 将对将,帅对帅,棋逢对手。 朝堂风波中的云波诡谲江维峻虽不熟稔,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虽初来乍到,但也看出这位秦将军的柔中带刚,不过殿下得身边人也并非酒囊饭袋。 他心中一思,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殿下,北地诸众亟待鸾驾莅临,故遣卑职南下恭迎,不知殿下可否准备妥当?” 夏侯淳会心一笑,眼中露出赞赏,颔首道:“我大靖边民既身陷烽火,本宫岂能甘享荣华温柔乡!” 他脸色一肃,环视一周,负手沉声道:“传本宫谕令,令千骑营统领陈玄离即刻拔营。” 刘文珍肃然恭诺,恭谨拜下后,便匆匆离去传谕。 夏侯淳再看向秦锐,凝声道:“神洛之重,不亚于太康,还请秦将军恪尽职守,护好这诺大东都。” 江维峻精神大振,太子殿下言出必践,还是如此雷厉风行,可见其确实忧心陈阁老安危,他心中担忧也稍稍缓和。 秦锐轻轻颔首,“戍卫东都,庇佑百万黎民本就是秦某份内之事,殿下不必担忧。” 其语气稍顿,便对郁竹筠漠声道:“郁都尉听令!” 少年闻声肃然挺立,沉声道:“卑职在。” 在夏侯淳目光温和之下,秦锐淡声道:“今次太子殿下北上,我昭义军将派遣百骑拱卫鸾驾。” 他凝视郁竹筠,徐声道:“殿下亲口点明由你护送。” 少年脸色一变,疾呼道:“将军!” “嗯?”秦锐眉头微皱,似有不悦。 郁竹筠脸色变幻,在夏侯淳饶有趣味注视下,他方才勉强应下,“卑职遵令!” 秦锐脸色缓和,迟疑了一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殿下北上坐镇幽燕,必会遇到诸多掣肘与阻挠,你既为西燕人士,理当为殿下排忧解难,记住,不要给我昭义军丢脸。” 他眉头竖起,指了指少年胸膛,语气稍显凌厉,“倘若殿下在幽燕出现任何差池,便是你郁都尉护卫不力,那你们也不用回昭义军丢人现眼,我秦某人丢不起这个脸。” 少年侠义最重,闻言眼角已湿,他退后一步,砰砰捶胸,语气哽咽,大声嘶吼道:“将军放心,除非从卑职尸体上跨过去,否则无人可以伤害太子殿下。若太子掉一根毫毛,卑职提头来见!” 秦锐轻轻颔首,缓声道:“秦某人带出来的兵,我自然是信得过。” 末了他补充道:“把他们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噗通一声,郁竹筠单膝跪下,“诺!” “拜见太子吧。”甩下这一句后,秦锐便朝着夏侯淳轻轻点头,阔步向外走去。 见对方说走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夏侯淳给丁仲因言道:“替我送送秦将军。”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丁仲因得令抱拳,他深吸口气,沉声一邀,“大都督,这边请。” 秦锐轻轻颔首,大步行至外堂,方才瞥了对方一眼,随口道:“边军?” 丁仲因闻言一怔,旋即笑道:“大都督好眼力,卑职曾在镇北军姬大都督麾下奉职。” 秦锐轻轻颔首,道了声难怪。 俄而,他驻步抬头,夜色笼罩,却恍若白昼,他目光复杂,轻声道:“大雪满弓刀,锋镝竖孤堡。” 丁仲因目光远眺,似能跃过重重山水营寨,直抵某个烽燧堡垒,圆月之下,千山尽覆白。 他轻声道:“铁骑盖荒原,羌笛环城绕。” 秦锐捏了声口哨,欢快嘶声伴随着哒哒音疾速掠来,一匹彪俊健马呼啸而至。 坐骑在两人丈许外蓦然刹住,亲昵地蹭了蹭冷如寒冰的盔甲,老将翻身上马,勒马持缰,对着丁仲因满意颔首,傲然道: “千里埋战骨,拭剑斩天骄!” 云霄皇帝,自诩‘天骄’也。 道完便朗声大笑,浑然不管四周豪门高墙内传出的骂骂咧咧声,给甩下一句保护好太子后,便纵马离去。 而早在大道旁默立的如林将卒们轰然恭诺,旋即便恢复如初,即便是鬃发染白的战马也仅只发出些许骚动后,便复归平静,宛若一桩桩雕塑,静若处子,动如雷霆。 钦佩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丁仲因喃喃自语地道:“百年硝烟地,谁叹英雄老?” 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正是江维峻与郁竹筠。 江维峻慨然道:“秦将军雄心壮志,不逊任何北地英豪,江某叹服。” 稍许功夫后,刘文珍带着陈玄离匆匆赶至,瞥了一眼二人后,便入殿拜会夏侯淳。 铜炉温热,地暖伏脉,如同灼龙穿行,陈玄离叩门沉声道:“卑职陈玄离奉命前来。” 房内传出一道轻淡话语:“陈统领不必多礼,进来吧。” 依言推门而入,但见夏侯淳裹上金丝绣边棉衣,外罩会有白玉长袍与雪域狐绒披风,脚上踏云长筒靴,颇有凌霄御宇之姿,再见丰神俊秀之貌,即便是陈玄离也不禁暗赞一声,殿下真乃谪仙人也。 旁侧刘文珍最先回神,轻声咳嗽将他惊醒,敛神沉声道:“殿下深夜召唤,可是有何紧急军务示下?” 第七十七章 佳人翘首久矣 夏侯淳转了几圈,笑道:“陈统领觉得本宫这身显眼否?” 陈玄离眼皮子一抖,眉头青筋更是鼓了又鼓,合着您半夜三更唤我前来就是问这个? 他抿嘴稍许后,冻僵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殿下姿仪伟绝,世俗难有,便是谪仙亦难匹敌万一。” 夏侯淳苍笑一声,他大氅向后一甩,从身后铺有薄薄的蜀锦绣毯上抽出一张地形图,一条醒目曲折的血红笔画环绕在上,观其路线,赫然是江河航线与海运航线。 他上前一步,递给陈玄离,凝视着他,言道:“千骑营何在?” 陈玄离下意识肃容回道:“千骑营在!” 夏侯淳一脸郑重,沉声道:“本宫命你三日后率千骑营沿图所示乘船北上,并在恒州与我等汇合。” 大靖舟师可日行千里,但千骑营并非舟师,故而无法乘坐战船,本次泛舟洛河之上,还是乘坐的漕船,但方才与秦锐一番促膝长谈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此番千骑营可驭使浆轮船顺流南下,此船挟两轮而蹈水,挂风帆以航行,可谓是‘飞鼓挂帆御恶水,轻踏双轮势若飞’,便是汪洋巨浪亦可无惧,至此日行千里已非虚妄。 从神洛至靖河入海口虽有一千五百余里,但以舟师战舰之速,两日必达,再由海道沿陆北上,于滹沱江北上,直抵恒州,拢共不过五日。 陈玄离心中一震,紧抿紫青厚唇,却并非接图,反而凝视夏侯淳,问道:“请殿下恕卑职不敬之罪,我千骑营此行之责乃是护卫殿下北上,怎可独自离去?” 夏侯淳欣慰一笑,将行军图放置其手,靠近低声道:“将军岂不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么?” 对方顿时恍然,然而仍然不接,固执摇头道:“此计虽好,却不能万无一失,倘若殿下有个万一,末将万死难辞其咎,请恕卑职难以从命。” 固执到极致便是犟了,夏侯淳无奈抚额,轻捶几下后,他稍作沉吟后,便抬眼凝视陈玄离,幽声道: “实不相瞒,本宫鸾驾会随千骑营北上,以吸引那些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你的担子可不轻啊。” 陈玄离仍旧摇头:“再如何贵重,也没有殿下安危重。” 千算万算未曾料到居然在这里出了岔子,这可真是将他难住了。 这个夯货向来唯君命是从,余者悉数不听,妥妥的‘皇党’。 或许知晓硬刚会彻底得罪太子,陈玄离犹豫了一下,抬头直视夏侯淳,沉声道: “殿下若执意单独北上,卑职必须待在身侧,还有卑职麾下七员骁将,届时若果真有强敌犯上,有我等八人掩护,可护殿下安全无虞。” 夏侯淳戏谑一笑:“千骑营都保护不了本宫,仅凭你等八人,果真可以么?” 陈玄离神色惭愧,万年冰霜脸竟有些羞赧,他欲言又止,然而夏侯淳虽无帝王之能,却有帝王的脾气,他乾坤独断地大手一挥,“毋庸再言,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将陈玄离扶起,笑道:“不过你可以在本宫身侧,其余人我不放心。” 陈玄离怔然,目光掠过一丝复杂,他轻声道:“多谢殿下信重。” 诸事安定,夏侯淳自然动作迅速,盏茶功夫便出了晋王府。 府中管事与执役或是睡眼惺忪,或是惊慌失措,亦或者忐忑不安地三五成群聚拢。 太子殿下三更天出发他们其实也能理解,可您没瞧见那白茫茫一片么,这鹅毛般大雪飘飞整个北地,怎是行军的时节嘛,这不是闹着玩么。 刘文珍欲言又止,咬牙之后,顶着风雪,冒着被太子责罚的风险,劝谏了一句:“殿下即便北上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妨待风雪停歇后再启程。” 夏侯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可一招制胜。” 他拉了拉白纱毡帽,目光幽幽,轻笑道:“连你们都认为雪夜不宜行军,彼等又岂能想到本宫会星夜北上呢?” 唯有江维峻脸色煞白,一脸为难地道:“殿,殿下,这从东都到幽州至少有七百里,倘若再算上翻身越岭,至少近千里路,您,吃得消么?” 夏侯淳对着他意味深长一笑,状若无意地道:“江大人从肃州赶至东都不也只用了数日么?莫非您做得到,本宫就不行?” “卑职.....”江维峻脸色微变,正欲辩解,不料身侧刘文珍突然暴起,一记手刀便将其砍晕,再放置马背之上。 一旁丁仲因看得眼皮子直跳,只听那东宫大太监刘文珍迟疑了一下,“殿下,他不会在路上冻死吧?” 却见此刻的夏侯淳扫了眼手上密信,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死活不论,不过一枚抛弃的棋子,无足轻重。” 道完后,他转头对丁仲因笑了笑,温声道:“丁将军切莫误会了,方才本宫麾下密使传来讯息,陈阁老被陷确有隐情,而这位长史在其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算是‘居功至伟’。” 丁仲因释然,悄然呼出口气,只要不是卸磨杀驴便好,他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瞥了一眼瘫软在马背上的江维峻,暗叹一声,北地文臣少有风骨,即背复叛亦屡见不鲜,以往追随镇北军都督姬蝉时,麾下便有数位文臣被俘后招供,令军伍遭受诸多损失乃至是重创。 初始他自然满腔怒火,恨不得将彼等叛徒抄家灭族,食其肉啖其骨犹不解恨,直至某个叛而复归的‘降臣’惨然一笑: “我等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抗过彼等酷烂刑罚,他们拿我妻儿老小作要挟,拿我身上‘三千六百刀’作恐吓,拿我日夜被凌辱数个春秋作威胁,我能怎么办?” “不错,我们是贪生怕死,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不怕死?我们只是肉眼凡胎,我们也有七情六欲,我们也有酸甜苦辣,我们更能感受到那些狱卒酷吏每一荆棘火鞭抽在身上的火辣疼痛,一天能抗过去,三天咬咬牙也可以,可三个月呢,三年呢?” 那人目光涣散,摇头呢喃,在一阵呓语中颓然坠下脑袋。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真实,看到了‘人性’,也看到了懦弱与胆小怕死。 安抚了一番晋王府僚属后,夏侯淳策马纵掠于承福坊道之上,过河桥早已被尺许白雪覆盖,呼吸功夫便可纵马而过。 “吁~~”他蓦然勒缰提绳,马声嘶叫,前蹄高跃起。 身后数骑尾随而至,旋即却面面相觑,相视一眼后,便默契退后数十步,百骑昭义军则行如龙,止如林。 桥上,有绣桃披风红袄女子坐在石雕兽头之上,翘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道:“哟呵,某人想要扔下我们独自溜走?” 棉袄通体赤红,灼灼如火似朝霞,笑面如桃花。 道中,白袍罩身的覆面人紧贴一位美人,只见其一身如叠雪裁霜的雪绒锦缎,如同‘雪中芙蓉’。 她嫣然一笑,眸中似有秋波流转,勾魂夺魄,令人心神荡漾,涟漪徒生,浅声含羞道:“殿下,我们等你多时了。” 夏侯淳朗声大笑,快马一鞭,毫不犹豫地从其侧身冲过。 弯腰大手一揽腰,便将在其惊呼中,搂至怀中。 似有猖狂大笑声响彻洛河两岸: “孤有将士兮,镇四方!” “孤有佳人兮,胜帝王!” 第七十八章 我没有,你别乱说 青骢溅初雪,白衣渡洛津。 越桥穿坊,一马当先,身后白余铁骑令行禁止,如城如林。 洛河以北便是河阳,此地北依巍巍泰行,南临滔滔靖河,更是东都神洛卫星城,也是抵御敌寇的桥头堡。 此地现有郡城一座,墙高三丈,近长许厚,外修护城河,内砌女墙楼,若是兵精粮足,可御十万敌军。 隆冬时节的河阳雪夜笼罩,恍若白昼,毫无传言中的‘山清水秀,桃李成林,参木秀挺’之象,匆匆北上的夏侯淳也无赏花揽月的闲情逸致。 瞥了一眼身后,勒马止步,“果真不随我北上?” 慵懒的方熙柔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含羞美人,暗自咬牙,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不用了,我可不是某些人,靠男人活命。” 慕容浅浅一笑,眸光流转,似有秋波送递,故作遗憾地轻叹道:“哎呀,方姐姐居然不随妹妹北上,可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请姐姐去见见长辈呢。” 方熙柔一脸惶恐,啧啧两声后,幽幽地言道:“我可受不起,不过我倒是诚心告诫某人,想做狐狸精也要看道行,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还好说,别事儿没着落,反而被吃了连骨头都不剩了。” “殿下稍待,等一等。”一道高呼声自桥那边传来,不是翁伯英又是谁。 本就对二凤争锋头疼不已,正逢有人搅局,夏侯淳心中一松,他失笑道:“这家伙的鼻子倒是灵通。” 眼见两大美人在场,气喘吁吁的翁伯英扑哧一撑,绣着***的红扇一张,在夏侯淳连声咳嗽下,他故作姿态,卖弄风骚地道:“值此临别之际,翁某心有感触,意欲赋诗一首。” 方熙柔似笑非笑,翁伯英稍作沉吟后,悠声道:“一别都门两改火,雪域踏尽红尘路。海角天涯共迤逦,千里江风三叶橹。” 夏侯淳笑骂道:“什么狗屁玩意,词不达意,文不对题的。” 翁伯英嘿嘿一笑,对着慕容谦谦作揖,风度翩翩地道:“慕容姑娘,接下来,小可便要与你同行了。” 慕容含笑不语夏侯淳稍作沉吟,摒退百骑,将刘文珍唤至身前,沉声道:“你二人不与我一道上路。” 刘文珍大吃一惊,这事儿不再计划之内啊,他本就不赞同对太子孤身北上,毕竟没有千骑营护送,殿下危险将大大增加。 故而他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奴婢必须留在殿下身侧,您便是打死老奴,也不会离开您半步。” 夏侯淳安抚道:“本宫已与秦将军,为抵御北方蛮贼叩关,开春后东都会组建一支御敌之军,我欲将此事交于你手。” 此事本是秦锐提议,夏侯淳以为对方久困樊笼,意欲出来蹦哒几下,但毕竟是一支军队,不可小觑大意,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还是派遣自己心腹统领比较安心。 即便这般有极大可能会引来朝廷怒火,但而今他也算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连‘谋逆’都干过了,还怕建军? 翁伯英闻言脸色一动,眼珠子转动个不停,他又何曾不愿亲佩吴钩,好男儿自是功名利禄马上取,岂可徜徉于温柔乡,观太子之意,莫非自家也有掌军之时? 刘文珍脸色稍变,忐忑道:“殿下,奴婢不过阉寺残身,怎可统领诸位将士,这不是给殿下您丢脸么?” 阉党祸乱夏侯淳岂能不知,前世历朝历代早已数见不鲜,可而今他手上能打的委实不多,那些文臣武将看着爱人,可都不效忠于他,有等于无,就连翁伯英都还是他抢来的。 夏侯淳暗叹一声后,对着刘文珍颔首笑道:“你乃我东宫大太监,品秩近六品,有资格统辖一军,何况有秦将军与方大人在东都坐镇,出不了大事。” 他语气一顿,缓声道:“本宫还想你日后随我南征北战呢,莫非你不愿意?” 这话一激,刘文珍感动的稀里哗啦,直接翻身下马,嚎啕大哭地道:“殿下您待奴婢如此情深义重,老奴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夏侯淳朗声一笑,将其虚扶起。 随即转头看向翁伯英,稍作沉吟后,缓缓言道:“伯英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换作来东都之前,翁伯英定会刚正不阿,直着脖子叫嚣:翁某岂能作人走狗爪牙? 现在嘛,只听噗通一声,翁伯英斩钉截铁地道:“请殿下尽管吩咐,卑职愿为太子效命赴死以照肝胆!” 嚯,视死如归的姿态都露出来了。 刘文珍擦拭掉泪水,瘪嘴不已,这个好色贪权之徒,老奴耻于他为伍。 马上的夏侯淳轻轻颔首,将翁伯英遥遥一扶,温声道:“你既入我帐下,便是我东宫僚属,新军初创,必然牵涉颇多,尚需伯英多多费心。” 翁伯英一副良臣与明主之态,神色激动,饱含热泪,几近哽咽地道:“不瞒殿下,卑职辗转多年,几近而立却无殊成,今既获殿下赏识,恩同再造,伯英铭感五内,除了以身报之,别无所想。” 说的情真意切,连一向毒舌的方熙柔都不禁侧目,这色胚莫非转性了不成。 不管真假,至少这工作态度让夏侯淳颇为满意,温煦一笑,“那就有劳了。” 旋即对二人再一番嘱咐,交代新军招募、训练、盔甲服饰以及粮饷等事后,便结束了话题。 翁伯英迟疑了一下,问道:“殿下,咱们建军设制,该如何向太康交代?” 夏侯淳笑了笑,反问道:“我们几时建军了?” 翁伯英顿时明悟,俯身一拜地道:“卑职明白!” 临走之前,刘文珍恭声道:“还请殿下赐下新军名号。” 稍加思索后,夏侯淳言道:“你等乃本宫僚属,所为之事乃顺天策命,行保家卫国之事,便唤其天策军吧。” 天策军,满额两千五,以昭义军退伍老卒为核心,再招募东都敢战之士组成,虽无法媲美昭义军、东燕军,但若拉至幽燕淬炼一番,便可成军鏖战了。 事急从权,夏侯淳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在云霄南寇之前,能多攥一分底牌就多攥点。 诸事妥帖,夏侯淳对着方熙柔与刘文珍等人轻轻点头后,便提缰仂绳,振声一呼:“驾!” 白马出洛,百骑随行,如同银龙出涧,白虎出山。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第七十九章 南北敌皆动 洛河之上,舟师停驻,千骑营主将陈玄离抿嘴不言,身前一位朝官耀武扬威,志得意满。 对方官服臃肿,上绘一兽,形似麒麟,浑身黝黑长毛,额上还有一角,赫然乃是法兽獬豸。 这位新任理匦使伙同关九思扳倒数位三品大员后,便越发猖狂,视五品以下于无物,让陈玄离暗自冷哼,极为不屑,甩了一句小人得志后便不再理会。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谏匦院掌舵人刁玮。 在太康时便仗着萧党庇护,伙同章万育、柳牧以及周文濮等人大肆攻讦夏侯淳。 待其离都之后,更是马不停蹄地上了十几封奏疏,以‘滥杀朝廷命官、私会地方镇将以及阴结江湖怨客’等诸多罪名弹劾夏侯淳。 幸被主持中枢大局的张江陵留中未发,否则指不定在太康掀起多少风浪呢。 裹锦袄、拂冬雪以及赏洛神,让早年沉浸争权夺利中的刁玮幽幽一叹,咂巴咂巴后,若有所指地问道:“陈统领,这路上太子可有何不妥?” 打探情报?陈玄离暗自冷笑,他虽刚开始不待见太子,但经过潼关强杀宗镇、笠水以身为饵以及轻装北上等诸事后,这位陈统领明悟太子并非草包,即便算不上胸藏锦绣乾坤,但也不算庸主。 不过你刁玮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为攀附权贵而不惜出卖宾友,陷害忠良之流,有何资格让陈某对你俯首称臣? 迎着风雪,陈玄离喉咙干冷,声音低沉道:“太子平平无奇,并无任何不妥。” 刁玮眉头一挑,这老小子居然不配合,他瞥了眼陈玄离后,眼珠一转,故意无奈一叹: “陈将军不要怪我多嘴,据我所知,你陈氏在太康也算身世清白之家,道一句‘世代簪缨’都不为过,祖上也是出过一品卿相,这份殊荣便是在整个大靖都找不出几份来。” 他大有深意地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要行将踏错啊,须知一招失算,便是满盘皆输。” 陈玄离目光一凝,覆雪浓眉上一直,冷眸闪烁,似有杀气。 此人竟拿他整个陈氏作威胁,他冷笑一声:“末将也将敬告刁大人一句,今日之因便是他日之果,为官之人须持正守心,如履薄冰。误入歧途不可怕,可怕的是愈陷越深,恐再难有回头之日。” 刁玮脸色一怒,躁动之气将额上飞雪熔化,他死盯了陈玄离一眼后,便甩袖入舱,尾随护卫的绣衣使淡淡地瞥了陈玄离一眼,方才他若动手必死无疑。 陈玄离目光阴沉,抿嘴不言,挥一挥,四周千骑营躬身退下。 低头看了眼手中染白黄绢,被雪花遮盖的‘圣旨’二字有些模糊不清,他捏紧这道圣旨,咯吱作响,缄默少许后,便陷入颓然。 圣意:召千骑营回都,拱卫中枢。 当他昨晚面见太子后,刚刚回营便被早已等候的刁玮等人卸职,并勒令千骑营即刻西归,不再庇护太子北上。 而当夏侯淳获悉此事时,已在靖河以北,隔江遥望楼船调头。 摩挲着徽州进贡太康的宣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轻细光润。 手中卷纸摊开,一行青秀字迹映入眼帘,字数寥寥无几,内容却让夏侯淳头皮发麻:前燕余孽跨江北侵,云霄白灾盛行,即将南寇! 传信人,萧霁月。 慕容瞟了一眼,“你的小情人?” 无暇打情骂俏,夏侯淳眉头紧锁,问道:“原定计划作废,今次北上需抄近道,否则北地局势将陷入糜烂,再也一发不可收拾。” 先前夏侯淳准备走‘相卫-冀州’路线,招抚魏博军后,再趁势过泰行之最—土门井陉,转至晋阳,裹挟晋阳那位存在北上御寇。 而今看来时不我待,没时间去晋阳了。 慕容背后的覆面人冷笑道:“近道倒是有,可你孤家寡人一个,不怕死在深老林么?” 同行之人中,刘文珍、翁伯英回东都重整旗鼓,以待新军,诸葛诞、苏鬼头则被留在夏侯淳身侧,黑袍卫更是被他悉数调往北地,身侧无人可守,无人可护。 环顾一周,他果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然而不待夏侯淳反驳,一道熟悉的嗓音大刺刺响起:“谁说他孤家寡人了,你将本小姐置于何地了?” 夏侯淳心头一松,温醇一笑, 转身一翘,那个晃悠着绣百莲绣金鞋,荡着秋千的薄衣姑娘不是方熙柔又是谁。 咻地一声。 方熙柔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筒,径直飞向夏侯淳。 他探手一抓,竹筒入袖。 方熙柔一个纵身,轻盈身形飘落在侧,淡声道:“那位孙留守的底细我帮你查出来了。” 竹筒上火漆未干,尚有温热,夏侯淳看了对方一眼,方熙柔冷哼一声,“不用谢,本姑娘是怕被你连累,所以特意跑了一趟日月门,费了老大一个人情方才换来此物。” 她哼哼两声,瞥了一眼低眉敛目的慕容后,含沙射影地道:“毕竟圣女可不像某些公主,权当个花瓶观赏便好,别无他用。” 夏侯淳瞅了瞅慕容的花容月貌,暗自嘀咕,这你可就说错了,这个花瓶还真有大用。 摊开竹筒,细细一查,方熙柔探头一瞥,眼露恍然,嗤笑一声:“原来也是个可怜人。” 慕容浅浅一笑,全然忘了方才的不快,“姐姐可是带了好消息?”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了看方熙柔,见其并无不悦后,夏侯淳将便笺递给慕容。 他喃喃自语道:“孙凤薇,本名孔凤薇,北齐望族。” 慕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夏侯淳,稍作沉吟后,缓缓言道:“既然这位孙姑娘,或者说孔姑娘意欲借东燕军假机密误导你,那么其背后的动机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嗤笑道:“这还用想么,一个北齐望族,还是与北齐皇室有姻亲联结的世族小姐,将幽燕这滩水搅混,她能得到什么?无外乎幽燕大乱,使得云霄顺利南下,且无暇兼顾北齐的故国旧地罢了。” 方熙柔负手而立,淡淡地道:“现在的关键已经不是那个孙小姐了,而是她那位心思叵测留守父亲。” 夏侯淳回望了一眼洛河对岸的神洛城,巍巍宫墙倒映在河水中央,漫天飞雪覆盖,如同戴上白帽子。 白瓦盖红墙,绿水映黑舟,如诗如画。 她轻声自语道:“这大好江山,她们怎能忍心毁去?” 慕容盈步靠近,笼袖并肩,眸子微抬远眺,幽幽地道: “殿下难道不知,我若得不到,他人也休想得到,乃人性之劣么?” 第八十章 事不谐,问元朗 洛河滔滔,寒风凄厉。 江风拂面,吹动三人额前长发,却吹不散心中的阴影。 夏侯淳缄默少许后,轻吐口浊气,缓缓言道:“这位留守大人态度捉摸不透,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我的太子殿下,您现在可是前有幽燕虎狼挡道,后有魑魅潜藏,闹不好,咱们几个说不定就跟你殉葬了呢。”方熙柔轻捻鬓角发丝,幽声言道。 覆面人冷哼道:“游移不定,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不管对方藏有何谋,若果真犯我,直接一刀斩了便是,哪来这些烦忧。”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侯淳心头一震,顿时豁然开朗,颔首言道:“道友所言不错,不管对方藏有何等奸谋,只要犯了大靖律法,自有刑罚苛责。” 方熙柔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避重就轻,果然是只小狐狸。 夏侯淳转身,对着诸葛诞与苏鬼头二人道:“军师,你们二人这次也不用随我北上了,去太康吧。” 诸葛诞与苏鬼头二人早已被寒冬飞雪整治的服服帖帖,早没了在山寨的雄心壮志。 没办法,之前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还远远不及这十数日见多识广。 太子夏侯淳不必说,随后魔门小圣女、南楚遗民公主以及高高在上的洛邑令方储等人,哪一个都是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更不用说手握东都甲兵近万的昭义军大都督秦锐了。 那等军势俨然与千骑营不相上下,也就是他们黑鹰寨瘦胳膊细腿,否则人家随随便便几百人都将山寨踏平了,都不用驻扎大营。 他们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附从’这个身份,否则别说方府,便是踏入东都地界,都会遭到城防营的射杀与通缉。 故而两人听闻太子吩咐后,非但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与有荣焉,这说明啥,说明太子没将他们弃如敝履。 他们得感恩啊。 二人毫不犹豫地磕头纳拜,在雪地冻土上响当当叩了三个响头,异口同声地道:“卑职谨遵殿下法谕!” 诸葛诞先前为贼时,满腹阴谋算计,行奇诡之道,长此以往,恐陷入狭隘,越陷越深。 派其去太康,便是欲借太康堂皇之气锤炼其心,以高屋建瓴之姿审时度势,如此方可将其引入正道,日后才可为其所用。 苏鬼头性格圆滑,可为之副手,也算互相照应。 稍作沉吟后,他将诸葛诞上身前,低声吩咐道:“若事有不谐,可问元朗。” 元朗者,原讳九思也。 诸葛诞心中一动,太子在太康果然有根基,并非如传闻中所言被一撸到底。 也是,毕竟是靖国储君,手中哪能没有底牌呢。 诸葛诞与苏鬼头牵来马匹,朝着夏侯淳拱手抱拳后,便向西而去。 慕容浅笑道:“殿下乃鸿福之人,自有神佛庇佑,彼等宵小邪神必然不敢冒犯。” 夏侯淳朗声大笑,在慕容惊呼嗔怒中,将其再次揽腰入怀,蹬石飞身而起,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后,便安稳落在马鞍之上。 怀中佳人白了他一眼,本就被风雪冻的直发颤的骨指攥紧夏侯淳,但毕竟被‘国仇家恨’淬炼多年,早已处变不惊,但在一日之内,被夏侯淳屡次‘冒犯’,她也算羞恼交加。 勒马夹腹,嘶叫一声,勒缰长呼:“驾!” 风雪卷飞蹄,龙骑震关堤。 身后覆面人再次震怒,几近咆哮地道:“你若再敢冒犯我家殿下,我必杀你!” 方熙柔适时发声,惊诧地道:“呀,难道不是你们家公主甘愿投怀送抱么?” “放肆!!” 一阵笑得腰肢大颤的娇柔声音耸入云霄,伴着马蹄,一路朝被驰骋而去。 俄而,又一道马蹄声传来:“殿下等一等!” ........... “我说杨大人,你这般不辞辛苦为靖帝谋前谋后,还真是忠君爱国之人啊。” 干道之上,数骑纵横。 最后两道并肩而行,方熙柔不爱吃狗粮,索性任由夏侯淳与慕容卿卿我我。 最后赶来之人竟是杨忠。 这位一贯以‘忠君爱国’傍身的前羽林军右统领,在‘背叛’太子后,竟然还不知廉耻的凑上来,你难道不怕被太子狠狠羞辱么? 方熙柔神经兮兮地凑近,眨巴眨巴眼睛,竭力低声问道:“杨将军,能问个事儿不?” 杨忠瞅了瞅这位自言‘灵门圣女’(未来)的妖女,他总觉得是个冒牌货,这年头,造假的人太多,连魔门小圣女都敢冒充,胆儿也忒肥了。 他冷哼一声,“想问什么?” 方熙柔捏着嗓子,低声问道:“你当时为何要背叛太子啊?” 本是想戏弄于他,岂料杨忠大义凛然地道:“太子领兵犯禁,我身为羽林军右统领不阻止,莫非还要同流合污不成?” 方熙柔瘪嘴,“你也可以视而不见,放任不管啊。太子赢了,你是从龙之臣,输了你顶多夺职,也不至于搞成如此模样,里外不是人。” “妖女你放肆!”杨忠自感被此女羞辱,如同当面抽耳光。 前方夏侯淳勒马停下,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 方熙柔笑容依旧,假惺惺地道:“我在替殿下开导您父皇这位忠心耿耿的大臣呢。” 瞥了一眼杨忠,只见其抿嘴不言,夏侯淳心中明悟,这小娘们又在惹是生非了。 不过杨忠虽是靖后母族之人,但与夏侯淳关系隔了三四层,不亲近他也算情有可原,可你背叛在先,反复在后那就不能忍了。 这分明是将他夏侯淳当蠢货来看待啊。 不过,他也想看看这位‘杨将军’肚子里究竟打了何等鬼主意。 夏侯淳轻咳一声,缓声道:“我三舅对我父皇忠心耿耿,守卫太康更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未曾有半点懈怠,你不可对他无礼。” 方熙柔甜甜一笑,装模作样的敛衽一礼:“诺,奴婢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妾身定当铭记于心,不敢轻忘。” 夏侯淳板着脸,“唔,你知道便好。” 杨忠低眉敛目,缄默不语。 他心中嘀咕,太子心结未消,工作不好展开呐。 第八十一章 冰山一角 泰行井陉,八陉之最。 古往今来,此道便是客商必经之路,勾连泰行东西,商贩贸易络绎不绝,遂有‘晋冀通衢’之称。 马背上,江维峻死去活来,被夏侯淳一番‘严刑拷打’后,终于吐露真相。 他其实并非是找夏侯淳求援,其实想诓骗秦锐北上建功立业,大干一场。 岂料费尽口舌后,居然无功而返。 但天无绝人之路,竟碰上太子西来,遂有‘陈相失陷’之惊骇之语。 “也就是说,陈阁老并无大碍?”夏侯淳拧紧眉头,脸色难看。 被人戏耍的团团转不说,因他轻信江维峻之言,夏侯淳自断羽翼,不仅将黑袍卫派出,更让刘文珍等人留在东都募兵,说不定届时事未成功,那阉寺便被太康派人一刀砍了。 江维峻心中忐忑,悄悄瞥了眼夏侯淳后,赔笑道:“殿下饶命,卑职本意不过多诓骗,哦不,是劝说一些军将北上御敌,以减轻戍边士卒的压力。” 说着他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卑职该死,是卑职利欲熏心,竟欲蛊惑太子北上,亲赴险境,纵九死亦难恕卑职之过。”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摆手道:“行了,本宫并非小肚鸡肠之人,欺上瞒下之罪战后再说。” “战后?”江维峻愕然。 先前此人尚是昏死状态,故而不知萧霁月所传密笺。 夏侯淳目光凝重,缓缓言道:“如你所言,云霄南下了。” 江维峻色变,脱口而出地道:“不可能!” 见其一脸笃定,方熙柔靠拢,瘪嘴道:“怎么不可能,你睁大眼眼睛瞅瞅这是何物?” 只见她探手一抓,凭空一握,便扣住半拳飞雪。 轻轻一吹,雪花飘落,纷纷扬扬,好不唯美。 她斜眼瞥了一眼另侧凝神细查雪花的棉袄美人,悠声道:“本姑娘可不像某些南蛮子,跟一辈子未见过下雪似的,走南闯北,闯荡多年,对北地也稍稍了解一些。” 她语气一顿,徐徐言道:“云霄位于大靖西北,世代居住于北地荒原、漠北以及辽东以西等地,一年四季仅有夏至时分堪比我春时,勉强算是温暖花开,四季如春。 余者三季则常年雨雪,大半时间都遭受白灾肆虐,可谓是‘自古百鬼常做客,哪有太平安稳年’。” 江维峻恼火地道:“北地酷寒我等心知肚明,若是抗不了这份苦,我们也早就冻死了。” 覆面人默不作声,慕容幽幽一叹后,轻声道:“云霄多流舛,白鬼夜忽来。虽然云霄子民身形狂野高大,但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无法常年经受风雪侵骨之寒,久致必减寿命。” 方熙柔轻哼一声,不甘示弱地道:“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乃是一场白灾足以让大半云霄倾家荡产。” 北地雪灾夏侯淳自然早有耳闻,勿论前世今生,都让他记忆犹深,毕竟一夜飞雪飘落,便至少有上百万头牲畜被冻死。 那些可不仅仅只是牲畜,更是北地人的命根子。 勿论云霄还是大靖,都因一场‘白灾’而开战。 覆面人嘴唇蠕动,这个沉默寡言的护道人终于开口,涩声道:“两国无义战,却皆事关数十万大帐生死。” 云霄以游牧为主,被称为‘马背上的国家’,逐水草而居,徙地而住,设栅筑栏,安营扎帐,如同馒头包。 江维峻冷冷地瞥了眼覆面人,他冷哼道:“犯我大靖,必死无疑,太祖爷说过,我大靖家当小,经不起挥霍,寸土必争!” 杨忠也淡声道:“他云霄子民是人,我大靖边民就不是人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夏侯淳摆手制止,稍作沉吟后,便给这个问题盖棺定论,“云霄南寇,虽受白灾重创,亟待复元,此事无可厚非,甚至若与我大靖交好,临边诸州便是援送衣物、粮食以及春种都可以,甚至只要不是犯禁之物,边境互市都无可厚非。” 江维峻脸色幽深,杨忠抿嘴看着夏侯淳,只听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但若以此为由,兴兵来犯,杀我子民,烧我房屋,毁我良田,便是天理难容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他语气虽淡,但话语中却充斥着震怒与毋庸置疑的威严,“简而言之,你若恭谨有礼,我必以诸侯乃至君王之礼待之;可你若持刃强闯,还烧杀劫掠,形同流寇,便是与我整个大靖为敌。” 他眉头一张,沉声道:“犯我大靖者,虽远必诛!” 话语掷地有声,看得慕容目光闪烁不停,覆面人也缄默不语。 江维峻脸色一缓,杨忠移开目光。 没给祖宗丢脸就好。 陛下虽然骄奢淫逸、宠幸朝臣,但毕竟有开疆拓土之功,且北镇云霄,南逐前燕余孽,还专门定下‘以国养士,故而刑不上大夫’的规矩,故失位多年仍能把持朝政。 武功再前,文治押后,老头子也算终生贯穿‘仁’字诀了。 夏侯淳转头看向江维峻,问出了心中最大疑惑:“江大人坐镇肃州多年,不知多各地驻军了解多少?” 太子询问,江维峻自然不敢怠慢,稍作酝酿后,他方才抱拳道:“回禀殿下,自太宗陛下御驾亲征后,北地军政大权早已被拆解成多方把持。” 他目光轻叹,“有军将与地方豪强勾连,彼等豪强皆军将之威震慑乡里,以维持乡望威德;军将则享受豪强粮俸,供养士卒亲属,彼等称此举为‘互利共赢’。” “还有本是泾渭分明的文武两系以‘姻亲、盟誓以及拜师结义’等方式勾连纵横,内外联结,早已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甚至还有贿赂朝官以蒙蔽中枢视线,亦或者对巡察、巡检以及观察诸使威逼利诱,以颠倒黑白,扭曲朝廷视线,将北地诸镇打造成独立王国。” 他语气一顿,偷偷撇了一眼夏侯淳后,无奈地道:“更有王公贵族以私宴之名,广邀四辖境文臣武将,大肆厚赏将其等笼络麾下,收买人心,最终沦为彼等爪牙鹰犬,寄居其身。” 他目光复杂,喟叹一声,幽幽言道:“而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深海潜渊,无穷无尽。”夏侯淳喃喃自语。 北地这潭水,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第八十二章 凉州虎,徐傅! 靖国西北,灵州。 与而今的肃州不同的是,灵州初期便是边属州,在设立之初,仅为一座营寨,但在太宗皇帝时期,由时任中书令秦道元负责构建了一条边防线,此防线便是当今大靖军方战策‘内辅外战’的基本方略。 此防线也使得灵州得以与朔州、凉州、肃州以及幽州等边州曲连成线,形成了以烽燧堡寨为点、以郡城州府为线的防御体系。 秦道元,字宏父,江州人,东靖国前任中书令,四朝元辅。 官方邸报记载,秦道元自幼生于书香门第,乃太康城世代勋贵,且其父秦炀、伯父秦训、叔父秦阅三人曾求学于东靖大儒陆渊。 其本人更是求学于儒学大宗陈曦醇,学道归来后,十七应试高中贤良方正明经科,并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轰动东靖。 传闻其殿试时,太宗曾亲到监考,并当面提出‘庶臣吏治、检举监察、天下刑狱、边备军务、内阁统政、万国外邦、宗室藩王、财税损耗以及佛魔鬼道’等九大治国之要。 至于秦道元策问的试卷详情,世人却不得而知,盖因太宗皇帝阅览后便封存‘秘真殿’,并勒令‘非东靖至尊不可亲启’,违令者九族皆斩。 值得一提的是,在秦道元转战兵部的十年间,相继构建了东靖王朝最具完备的‘哨、戍、堡、楼、城’边军防务体系与‘道、骑、驿、栈、营’内陆军务传递枢纽渠道,为大靖吞并南楚、北齐以及攻灭前燕提供了坚实基础。 在秦道元构建的边防体系中,首重便是烽燧。 烽燧又名固堡,常设步卒五十,扎水源以据之,立于垄头山尖,若有敌至,便以狼烟烽火为讯,传息四方。 营寨则驻扎着戍卫营,常备两百劲卒,器械精良,全由大靖兵部下辖的天工院打造,水准堪称一流,陌刀、长枪以及环首刃等悉数配置周全,其战力足以媲美禁军。 且营寨乃是凿山壁以立坞寨,在安营屯兵的同时,还收流民邻户固守,常聚拢数千守卫。 并于山中不通贼马之地置仓建堡,军需时则北调,唯独不可伐采贺兰山,否则堡戍佐近五六十里便没有障蔽之地,还吸纳樵牧、猎弓之人,常置千人守卫,故而道一声兵强马壮都不为过。 至于驻军小镇更是一个小型‘军镇’,其不仅有五百精骑良将坐镇,还有两千悍卒守卫,昼夜不息,从无间断。 军镇外围修有垛墙、灌护城河以及挖城壕以加固,城内官舍民居、马厩军营等皆备,俨然与内地郡府无异,若无战事,赫然便是一座繁荣兴盛的郡城。 如此郡城军镇小者可容纳万余人,大者近十万人。 在东靖国尚未攻破西凉国时,最靠近东靖西部防线的一座城便是灵州郡城。 之所以提灵州,便是昔日的西凉王后裔并未住在原凉国都城凉州,反而迁居于灵州。 灵州多马,故谓之‘牧马之都’。 水中可居曰洲,此地则在河之洲,随水高下,却从未淹没,故谓之灵洲,后设镇立营,建城开府,遂称灵州。 当太康次辅徐晟书信传至凉州军都督徐傅手中时,他正在秦坝关巡视军营。 因灵州乃军镇之一,故而屯堡设营,而秦坝关则是‘十三戍堡’重中之重。 年过三旬的徐傅戎马十余载,常年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而且打盹休憩尚不卸甲,唯独面对这位族兄时脸色缓和,似有孺慕之意,毕竟长兄为父,何况还是将他一手带大之人,自然敬畏有加。 书信上吩咐,太子将北往,欲与他相见。 太子镇抚北地之事唯有大靖军政高层知晓,并未外泄,但他早已知道,兄长此番特意叮嘱,自然另有深意。 稍加琢磨后,他便明晰其中究竟,兄长位列次辅,一言一行便会左右靖国上下,而今云霄南寇,太康不宜动荡,自然不能与张相唱反调。 而今萧党、张党对立,作为北地系的领头羊,徐晟更需要蛰伏,不可轻易冒头,甚至面对谏臣投谏、御史弹劾时,还会脱冒免冠,以示惶恐。 倘若徐晟再不管不顾地接触太子夏侯淳,必会让太康朝局越发的云波诡谲,这并非徐晟本意。 但徐傅不一样,他只是一位戍边军将,手中虽有五千边军,但因粮饷由朝廷控扼,掀不起大浪,不会引人注意。 这也是东靖放心军将掌军握权的原因之一,即都督有军权,却无财权与调兵权。 徐傅沉吟,兄长之意很明显,太子北上必须助其一臂之力,这是国本之争,也是党派之争,一旦夏侯淳殒命,萧党上台,那么作为太子党的徐晟、徐傅两兄弟将再无出头之日。 忽而,他眉头一挑,信上一句‘太子幸东都,会锐于千秋观’引起他的注意。 他喃喃自语道:“这家伙莫非也不安分了么?” 同为军将都督,徐傅比任何人都深知秦锐的深不可测,倘若说他徐傅乃‘凉州虎’,那么秦锐便是‘东都鳄’。 虎者,不怒自威,震啸山林;鳄者,残忍冷漠,极擅蛰伏。 他下意识南望,那位自以坑杀将卒一战成名后,便再无任何讯息,蛰伏东都近十余载。 他目光复杂,竟有一丝忧虑,而今太康局势纷繁复杂,一旦有何动荡,这条东都鳄指不定又会掀起何等风浪。 说不定就会来个死亡翻滚,将太康给困死在关中。 抿嘴片刻后,这位被黄沙荒漠吹拂了近十年的凉州都督轻轻一叹,旋即目光逡巡书信少许后,便喃喃自语道: “都说虎父无犬子,陛下为了东靖的千年大计忍了近三十载,那么你这个太子呢,是否果真如传言所说,只是个绣花枕头?” 思索间,轻叩案几,帐门被掀开,一位身着校尉盔甲的偏将迈入。 其人名唤华元化,凉州军裨将,自幼生于赌坊,故而嗜赌成性,于偶然间被徐傅寻得,发现是个‘果敢勇毅’之徒,打起硬仗来那叫一个不要命,首战便是扬名之战。 十年前云霄两百余游骑南寇某个烽燧堡,时任斥候首领的华元化捕捉此讯息后,竟然带着麾下十骑围猎云贼。 最后硬是靠着悍不畏死的劲头,在付出了八人战死、一人重残以及华元化被削一耳一臂后的代价后,竟然全歼了两百游骑,由此名声大噪,位列凉州军‘十大果毅都尉’之列。 此后这家伙居然改性了,不去赌坊了,改赌命! 其经典名言便是: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无赌,但某家已不屑于市井闾巷之小赌。要赌,就要赌命,为千万百姓赌命。 成,则封侯拜相;败,则身死魂灭! 尔等地痞小流,可愿随我一赌否? 其后十年,此人竟从边卒晋升为凉州军裨将,乃徐傅真正的左膀右臂。 不过此刻他一脸憋屈,徐傅视而不见。 忍了半天,华元化终于憋不住了,“将军,这次为啥撤俺的职?” 徐傅瞥了他一眼,冷冽目光一扫,“带着你儿子去偷袭敌营,亏你想的出来,不撤你职,莫非还想要本将赏你不成?” 华胜,华元化嫡长子,年仅十岁。 身为一位裨将,为了淬炼自家十岁儿子,竟只带几名亲卫去偷袭千人敌营。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疯狂的人么? 稍作考量后,徐傅凝视华元化,吩咐道:“今有一事需你去办。” 华元化蓦然肃容,单膝叩地,沉声道:“请将军示下!” “南下接应太子,再助其镇抚幽燕!”徐傅目光幽幽,淡声道。 华元化愕然抬头。 第八十三章 一起发财 伏牛山。 此山位于泽州境内,在太行西南方,因其形状如同青牛匍匐,气势惊神而得名,传言此山藏有‘牛鬼蛇神’两大土地山神。 适时,风啸雪涌,白雾封道。 哒哒声愈发临近,虎吼马嘶。 唰地一声,一道倩影凌空飞跃,白绫越空,携‘美’飞行。 下方白虎巡狩山林,仰头龇牙咧嘴,低吼阵阵。 观其嘴角血渍,俨然饱餐了一顿。 呼哧一吐,白虎吐出一截马骨,冰冷眼神瞥了下高空那对男女后,便钻入密林。 御空而行的夏侯淳脚踩树梢,瞅着白虎入山,若有所思。 方熙柔挤了挤鼓囊囊的浑圆,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妇人之仁。” 夏侯淳咂巴咂巴嘴唇,带着猎奇眼神,“那可是白虎啊,几百年难得一遇,杀了太可惜。” 下方踏踏声靠近,两道马匹破雾而出。 马鞍上慕容脸色煞白,覆面人浮地而行,面无表情。 别说区区白虎,就是白龙将世,她也能将它斩了。 一阵破空声靠近,夏侯淳与方熙柔自空中洛在马背上。 对着慕容道:“此地毗邻泰行外围,猛兽如云,慕容姑娘还是小心为好。” 旁侧杨忠跟上,惑声问道:“殿下何不将此孽障斩杀?” 慕容定神之后,抬眼北眺,目光凝重地道:“万万不可斩杀,否则我等会将那两位招来。” 方熙柔嗤笑一声,“偏远小地出来的人,总会相信所谓的邪神鬼怪之说。” 覆面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井底之蛙。” 方熙柔大怒:“就你们那点水准还自夸自大,不就是些巫蛊祭祀拜神之术么,搞得好像很厉害似的。” 夏侯淳也不知第几百次劝架了,摆手制止后,随即看向慕容,“慕容姑娘可知伏牛之秘?” 慕容稍作沉吟后,言道:“泰行山脉南北绵延数千里,盛闻山中藏有邪神妖魔,但无人真正见过。”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方熙柔,这位灵门小圣女虽被人骂为‘小魔女’,实则不过功法与道门不一,并非真正的凶神恶煞。 与其说是魔道,不如是玄宗口中的‘旁门左道’。 但泰行内的邪神妖魔,则是鬼怪之流了。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这儿当然没有邪神鬼怪了,目前占据伏牛山的乃是一个唤作‘无尘门’的道派。“ 她戏谑一笑,“方才那只白虎说不定就是其护山兽。” 夏侯淳勃然大怒:“护山灵兽?那你还怂恿我杀了那只白虎?” 岂料这个小娘皮不以为意,目光灼灼地看向云端,似能透过层层云雾,直抵某个耸入云霄的倒牛峰。 她嫣然一笑,“这条小白虎极具灵慧,倘若炖了,说不定能让你突破真气境呢。” 自出太康后,夏侯淳体内修为便不曾增长,尤其是越靠近城池俗世,灵气愈发稀薄,唯有层峦叠嶂的雄峰周围,方有灵机氤氲。 这也是夏侯淳摒弃大部队,轻装上阵的缘由之一。 背景再硬,身价再厚,倘若自家不争气,没两把刷子,迟早被人刷经验。 所以,这次北上镇抚幽燕,招揽各地文臣武将是为丰满羽翼,而行走灵山大泽算是为寻觅破境机缘了。 杨忠与江维峻并肩而行,他微微皱眉地道:“无尘门居然搬这儿来了,为何朝廷丝毫不知?” 无尘门,乃道门分支,主修‘清心寡欲’道,乃玄宗‘无情道’分支,太宗时期被朝廷使计分离,彼等视万物为刍狗,冷眼俯瞰世界,乃是真正的‘天道’修士。 江维峻眯眼,轻声道:“而今玄宗与我大靖对立在即,彼等昔年曾被太宗陛下封至东海灵岛,而今却悄无声息的回了关中内陆,甚至在我东都眼皮子底下,他们想干什么?” 杨忠闻言冷笑,“白眼狼回老巢,肯定不会是报恩。” 方熙柔轻踩马鞍,悠声道:“我可警告你们,这儿可是人家的地盘,你们这样乱讲话,要是被人家听到了,可是要惹上麻烦的。” 覆面人忽然抬头,冷哼道:“麻烦已经上门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人闻至,话先到。 四周桦叶莎莎,一股轻风从四面八方钻来。 飞雾疾速翻滚,似有龙腾虎跃之兆。 “吼!” 夏侯淳脸色一变,“小心!” 他飞身而起,朝着慕容一扑,噗通一声,两人滚落在地。 坐骑一声惨叫,轰然倒地不起。 只见其颈部正有两颗拳头大小的牙孔,一番剧烈挣扎后,方才哀鸣死去。 马尸身旁,正有一头白虎逡巡徘徊。 锵地一声,杨忠与江维峻齐齐抽刀。 两人战马方才便被吓走,差点被摔死。 江维峻低骂一声,“都怪你,乌鸦嘴。” 崎岖山道共行了十几天,两人也算熟识了。 杨忠瘪嘴,“胆子小还敢戍边,活腻歪了?” 方熙柔饶有兴趣地看着夏侯淳,朝着云雾翻腾之地,给夏侯淳努嘴道:“诺,你等的人来了。” 覆面人将慕容扶起后,对着夏侯淳怒声道:“你钓鱼就钓鱼,扯上我家公主做甚?” 那边藏在云雾之中的人终于忍不下去了,直接娇喝道:“何人擅闯我无尘门!” 夏侯淳拍了拍衣袍脏雪,对着云雾翻腾之地拱手道:“东都夏麟意欲拜访无尘门,姑娘可否帮我引见一下贵门门主?” 白虎低吼一声,一个飞跃,便绕过夏侯淳等人,钻入那翻腾雪雾之中。 白虎只是野兽,并非灵兽,对夏侯淳等人构不成威胁,之所以故意整这一出,自然是夏侯淳的‘引蛇出洞’之计了。 飞雾中那女子轻哼了一声道:“不见,没空。” 杨忠大怒:“放肆!” 夏侯淳连忙止住他,对着云雾中那姑娘笑道:“劳烦你回去禀告你家门主,就说你们有桩大机缘将至,他自然会见我。” 几个凡人跟他们无尘门谈大机缘? “没兴趣,快滚!” 夏侯淳笑道:“真没兴趣?要知道这买卖,可事关你们无尘门的生死。” 那云雾当即大怒:“你敢威胁我?” 四周呼啸声响起,乳白色雪雾疯狂躁动,波涛汹涌般席卷过来。 夏侯淳笑而不语,方熙柔眼露不屑,覆面人护住慕容,身上气息越发冷漠。 一道钟磐声忽然响起,悠悠声传至:“贵人登门,有失远迎,静儿,请几位贵客上山吧。” 方熙柔瘪嘴,“这老不死的果然还在。” 夏侯淳神色凝重,心神悄悄一提。 这是他首次面对修道门派,事关‘合纵连横’大计,不容有失。 一定要将他们拖下水! 不对,是要带他们一起发财! 第八十四章 打服 云雾之中,自家门主吩咐后,那名唤上官静的女子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拂散雪雾,露出一道清秀娇躯。 只见其眉目含煞,薄唇上扬,一脸寒霜。 娇嫩晕红脸颊间的琼鼻一皱,对着夏侯淳瞪目轻哼之际,双髻玉珥一荡,叮铃作响。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倘若说方熙柔似玫瑰,惊艳却带刺;慕容烟似牡丹,雍容而华贵。 那么此女便是一朵娇嫩冷梅,雪雾飘散,凝霜笼雾。 慕容烟眸光流转,浅浅一笑后,一股源自南楚皇室的雍容气息不经意间流露,只见她款款向前,与夏侯淳并肩而立,端手含笑道:“有劳小仙子引见。” 方熙柔眉头一挑,挺胸傲立,立于夏侯淳另侧,负手在后,光洁无暇下巴一抬,孤傲目光直接跃过那个上官静,幽邃目光穿过重重雾层,直接千里传音,直抵伏牛山山顶: “灵山方熙柔,携大靖太子夏侯淳并南楚公主慕容烟,拜访无尘门!” 那小姑娘大怒,“仙家禁地凡人岂可擅闯?快滚!” 夏侯淳眉头一皱,莫非无尘门果真投靠玄宗了? 一道淡淡话语自伏牛山传至:“请。” 覆面人靠近,盖霜长剑一抖,冷声道:“此乃千里传音,看来这位无尘门掌门人修为不俗。” 慕容烟凝神道:“可有突破炼婴之上?” 炼婴之上唤作灵神,因其可神识远游,故而又称为‘神游境’,道门则唤为元神境。 方熙柔嗤笑一声,“元神何其高远,便是在整个道门都凤毛麟角,无尘门哪有这机缘。” 夏侯淳颔首道:“彼有炼婴坐镇,我亦有佳人护航,此行无碍。” “慢着!”那位小姑娘喝住正要钻入雪雾中的夏侯淳。 轻拍腰间绣囊,一阵叮呤响起后,雪雾翻腾,便有一驾玉撵映入眼帘。 玉撵神似白虎,狰狞模样栩栩如生,夏侯淳惊诧:“原来方才那白虎竟是器灵。” 上官静冷哼,不屑地道:“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方熙柔轻轻一瞥,嗤笑一声:“一件小灵器罢了,本姑娘这些年毁掉了灵器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上官静大怒:“你家开灵器坊的,吹牛也不照照镜子。” 慕容烟轻咳一声,柔声浅笑道:“这位仙子还真说对了,灵器盟售卖器物正是出自我们之手呢。” 此话一出,小姑娘顿时语塞。 “哈?”夏侯淳同样一脸愕然,“灵器盟是你家的?” 覆面人冷哼一声,“前燕之所以攻伐我南楚,便是看中传承千年的‘真灵九锻’之法,掌握此法便可在淬炼出真器,小小灵器算得了什么。” 而今踏入修道界,一些组织势力也渐渐耳熟能详,慕容烟口中的灵器盟,专售灵器、法器以及法宝等物,当然,真人境存在专属的真宝也有涉猎,只不过寻常时节少有现世罢了。 方熙柔饶有兴趣地瞅了瞅覆面人,忽然嫣然一笑地道:“听阁下声音,貌似年不过三十,缘何常年以铁冠覆面,莫非有何苦衷不成?” 覆面人冷眼一剜,“与你何干?” 慕容烟稍稍安抚后,轻叹道:“南冠姐姐确有苦衷,方姐姐何必戳人伤疤。” 旁侧上官静一拍玉撵,大怒道:“你们到底走不走?” 夏侯淳抱拳告罪,道声有劳后,便带着一行人上了玉虎撵。 甫一进入,便觉灵机旺盛,看似白玉车架,实同马轿飞屋,容纳十余人不成问题。 慕容烟点评道:“纳须弥于芥子,藏空间于法灵,但手法尚显粗糙,这件灵器应该是螭龙会炼制。” 螭龙会与灵器盟、琼露阁以及蟠桃园等并列为‘四大商会’,足以媲美遍布三国州府的万源商会。 上官静一阵掐诀,玉虎撵轻轻一震后,便浮空而起。 虽被慕容烟猜中,但她仍然死鸭子嘴硬,反驳道:“螭龙会只会倒卖灵兽血骨、丹草药材,何时改行打铁了?” 慕容烟轻轻一笑,也不争论,上前一步,与夏侯淳并肩,赏起撵外飘雪。 方熙柔轻瞟一眼,“这破雪还没看够么,都看了一路了。” 夏侯淳笑道:“我观这伏牛山阵势非凡,颇有玄妙,方才我等上撵之地,似盆口凹陷处,而今越发深入,竟有‘愈陷愈深’之意。” 上官静正在驾驭飞撵,傲然轻哼,“算你说对了,方才入门之地便是我无尘门‘囚龙伏牛阵’的外围阵法,名唤‘雾锁阵法’。 夏秋之节以晨雾为阵,封锁凡人入山;春冬之际则以雨雪封道,行人闯入,如陷九重雾都,难以走出。” 夏侯淳瞥了一眼下方山林之中,似有尸骸兽骨,无人掩埋,俨然是误闯此地后被阵法困死生灵,观其数目,足近百余。 人兽皆亡,无一例外。 方熙柔面无表情地道:“贵门还真是修得一身好道法。” 上官静不以为意,悠声道:“彼等蝼蚁死活,与我何干?” 夏侯淳轻轻颔首:“素闻贵门修持‘无情道’,今日方知真谛。” 一番言语后,再无余言。 直至半刻钟后,一座倒地山脉横亘在前,山巅楼阁林立,气象万千,偶有飞剑掠过,虹光闪逝,气息碰撞,波纹荡漾。 玉虎撵浮空落下,一阵呲呲灵光闪烁后,似有光芒查探离去。 坠入云层,破开雪雾之后,飞撵便落在一处青石平台之上。 四周十余道玄袍青年靠近,冷眼旁观,疏离冷漠之意再明显不过。 上官静素手一挥,令牌掠出,淡声道:“这是掌门贵客,不可阻拦。” 一道轻笑声响起:“掌门贵客也需要验明正身,否则若有邪魔歪道混入,谁来负责?” 夏侯淳等人抬眼看去,只见一道蓝袍青俊缓步而来。 观其气息,竟是炼婴存在。 上官静冷哼一声,给夏侯淳暗中传音道:“此人名唤姚紫紫煜,乃是太上长老的徒孙,为人阴狠,是个衣冠楚楚之辈。” 夏侯淳瞥了她一眼,回音道:“这家伙跟你们不对付,扯上我们做甚?” 上官静轻哼一声,“你们的来意,老祖心知肚明,无非是想要拉我无尘门上你们战车罢了,其实此事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山门内还一股势力屡屡阻挠,一心要重回玄宗,这姚紫煜便是其中之一,你们若能将其说服,本门自会助你等一臂之力。” 方熙柔轻嗤一笑,“说服做甚?直接打服不就得了。” 道完她身形一跃,姚紫煜眼神一亮,轻身一纵,似要将她揽入怀中。 “啪!” 一道惨叫声响彻平台,姚紫煜直接被一巴掌抽中倒飞。 第八十五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方熙柔一动,夏侯淳便暗道不好。 这个娘们总能给自己太多‘意外之喜’。 半步炼婴对上真气巅峰,无异于碾压。 然而当她再次穷追猛打之际,一道白虹倏忽而至,闪落在平台之上。 人未落,令先至。 呼啸破空声传来,方熙柔当即色变,毫不犹豫地刹车倒飞。 众人心中一凛,额头一仰,只见一枚大若拳掌的白玉令牌浮空在前,其上光芒闪烁,散发着不亚于炼婴境界的气息。 方熙柔漠然浮空,寒声道:“天心令!” 覆面人微微眯眼,目光凝重,缓缓言道:“天心令乃是无情道一脉圣物,可助修士感悟‘体悟天心’,领悟天道妙法。” 夏侯淳皱眉,“此宝很不俗?” 慕容烟轻声补充道:“天心令属于上品灵器范畴,本是玄宗之物,后无尘门分家带走了此宝,未曾料到居然出世了。” 夏侯淳轻轻点头:“原来如此。” 被抽懵的姚紫煜终于回神,他神色阴狠,喝道:“大师姐,彼等外贼擅闯我无尘门,还请大师姐主持公道!” 方熙柔回转,在夏侯淳身侧飘落,给他暗自传音:“小心了,来人跟我不对付,你来应付。” 啥?夏侯淳直接瞪目,原来你方才是公报私仇啊。 这时空中异象徒生,有天女散花,浮影,更有无上妙法梵音吟唱,一阵阵莲花遍布四方,霎那间绽放。 众人只觉一寒,似有天道法眼罩身,俯瞰芸生。 形影出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眨眼功夫便至眼前。 一袭白衣胜雪,映入眼帘。 更扎眼的还是那三千雪丝飞舞飘荡,仿若千里之外须臾可至。 其人剑眉星目,目光冷漠如冰,夺目似电,仿佛可照射九幽,祛除人间一切污秽。 似雪中的一团炽阳,更像黑暗中一道剑光,摄魂夺魄,凛然心惊。 小姑娘上官静肃容作揖,“拜见大师姐!” 这时夏侯淳已是知晓来人身份,无尘门年轻一辈领袖,天心! 作为能与玄宗真传争夺道门‘道子’的修道奇才,这位出道伊始便享有盛名,各种荣耀光环加身不说,还有无情道至宝‘天心令’的自动认主,可谓是出道便是巅峰。 更令夏侯淳心惊胆战的还是此女的修道岁月。 其人一岁悟道,迄今不过十八载。 寥寥十八载便臻至炼婴之境,堪称天赋异禀。 吐出口浊气后,夏侯淳抱拳一拜:“太康夏侯淳携同行数人拜访无尘门,天心道友有礼了。” 天心剑眉平淡,视夏侯淳于无物,目光直接落在方熙柔身上,淡声道:“以大欺小,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这是一对冤家。 夏侯淳默默让出道路,神仙打架,小鬼莫入,他选择将场地让开。 哪知温玉入怀,一阵柔软贴来,方熙柔柔美一笑,一脸无辜地道:“天心姐姐误会了,方才可是我夫君让我出手的呢。” 夏侯淳暗骂,这小妖女净会惹是生非,待天女目光落下,他干笑一声,连连摆手:“误会,天心姑娘,这是个误会!” 那姚紫煜捂着通红脸颊迅速爬起身,躲在天心身后,不敢怨恨方熙柔,却将怒气撒在夏侯淳身上,厉声喝道: “外道贼子擅闯我无尘门,按照本门门规,当即刻斩杀,以震宵小,还请大师姐出手,为山门清理杂碎。” 这话一出,那可真是得罪一大片人。 覆面人冷哼一声,“找死!” 天心抬眼,冷漠眸子一闪,饶有兴趣地瞥向慕容烟主仆,“南楚余孽?” 慕容烟不卑不亢,徐徐言道:“南楚慕容烟见过太上道子。” 无情道全称太上无情道,自成一脉,一干志同道合之辈却不限于无尘门,尚有玄宗‘天心阁’、漠北天寒门以及江南道楼观派三支。 只是随着岁月流转,物是人非,昔年道门第一大脉风光不再,不仅在与玄宗内丹派争夺掌教大位时失败,还被内丹派逐出山门,流落海外。 不过而今再次归来,想是元气有所恢复。 无情道传人众多,道子名号自然炙手可热,慕容烟先行唤天心为道子,既是恭维,亦是敬服其实力。 慕容烟似无修为,天心不至于恃强凌弱,轻轻点头后,目光再次落在夏侯淳身上,其眸子一寒,冷声道: “入了我无尘门,便须遵我规矩,莫非堂堂太子连这点礼教都不知么?” 修道人自可睥睨一切,别说小小太子,便是堂堂皇帝至此,若无修为,在她们眼中,仍然不过一抷黄土罢了。 方熙柔闻言笑容一滞,心中恼怒,这娘们说话太伤人,尤其是这份理所当然的态度,更让人憋屈。 倒是夏侯淳缄默少许,俯身一拜:“方才是侍从无礼,冒犯了无尘门,还请道子恕罪。” 打不过就认怂,大丈夫能伸能屈,不丢人。 方熙柔冷哼一声,“怂货。” 慕容烟上前一步,与夏侯淳并肩而立,抬头挺胸,仰视天心,含笑道:“小小无尘门,焉能敌我两国耶?” 话语刚出,身后风云变幻,似有龙吟声炸响。 天心瞳孔一缩,“这是.....一国气运?” 倘有开启法目之人在此,便可发现在慕容烟与夏侯淳身后,正有两条头角峥嵘的虚幻龙蟒抬头,一股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森然冷视天心等人。 适时,无尘门所在的伏牛山发出一道‘哞’声,姚紫煜脸色惨白,上官静大怒,“你敢惊动本门镇山灵兽!” 夏侯淳下意识侧目,只见慕容烟姿态雍容,高傲鹅颈挺立,虽无修为,但身上却有一股睥睨任何修道人士的无上气势。 这种气势,脑海中只有一人拥有。 大靖贵妃,萧眉。 天心冷眸凛冽,冰寒如霜,诛杀身带国运之人不仅会反噬己身,还会连累山门,牵动宗门气运,即便不会立刻降下三灾六劫,渡劫破境之时亦会频出岔子,最终走火入魔。 这种人,最好杀,也最让人头疼。 气氛僵持片刻后,一道温和笑语声在众人耳畔响起: “太子殿下莅临,鄙门蓬荜生辉,还请三位到迎宾楼歇息。” 天心耳廓微张,似有传音飞入,她面无表情地道:“诸位随我来。”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便悄然化解。 姚紫煜神色茫然,这就没了? 那老子岂不是白挨打了? 第八十六章 筹码不够 雕梁画栋,飞阁浮楼,云雾缭绕见,似有山峰倒悬,浮地三百尺。 天心带着夏侯淳等人凌空飞跃,落地迎宾楼。 有仙鹤翔集,鸾雀绕顶,麟角灵兽露出拟人化眼神,好奇却不乏俯视。 夏侯淳赞叹道:“不愧是福地洞天,确有仙家府邸气象。” 天心淡声道:“太子过誉了。” 将夏侯淳等人安置迎宾楼后,天心带着目光怨恨的姚紫煜飞身离去。 方熙柔神色悠悠,暗中给夏侯淳传音道:“那小子怀恨在心,必须尽早除掉,以绝后患。” 夏侯淳眉头一挑,给对方回音道:“在别人地界,怎么杀?” 目光幽闪,她话语中传来轻笑,传音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好人。” 随即给夏侯淳传音道:“离山之际,其人必会来追,届时寻机杀掉便是。”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这算何计策,回了一句再随机应变便暂时搁置此事。 给身后杨忠与江维峻二人稍作吩咐后,便与方熙柔、慕容烟等人打量起这座迎宾楼。 慕容稍微一瞥后,笑道:“楼舍栋梁选自虎纹柏灵木,此物长于东川巫郡,受巫江灵气滋养,可抗北地严寒,却不失灵机。” 方熙柔再瞅了瞅飞天图纹,翘角房檐勾连相对,窗棱上浮云灵山图案彰显超脱之意,她瘪嘴道:“跟我那儿没啥区别,也就灵机浓郁点而已。” 摸了摸缥叶梨花木桌椅,轻叩几声,咚咚作响,质地清脆,生机盎然,如同活木。 覆面人冷笑,暗讥道:“都说魔门被玄宗打压的抬不起头,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潜藏,躲避于穷山恶水、深林老泽之中,未曾料到居然还能见到这种上等灵木,这倒是稀奇。” 方熙柔毒舌出身,何曾怕过任何人,她轻轻一笑,“是啊,我们很惨的,不过毕竟还有栖息之地,可不像某些人,连国祚都被灭了,连个祭祀上香之地都没有呢。” 夏侯淳嘴角抽搐,这小娘们嘴巴太毒了。 在方熙柔与覆面人斗嘴之际,他与慕容走到一旁,轻声言道:“慕容姑娘以为,我该以何策说服此门?” 慕容眸光一闪,凝神抬眼,柔声道:“何须殿下说服,这不是合者两利,分者两害之事么?” 夏侯淳神色一怔,随即明悟,颔首道:“有理。” 哒哒声响起,夏侯淳当即转身,一道鹤发童颜的老者缓步入楼。 只见其精神镌烁,阔步入内后,朗声一笑:“让殿下久等了。” 与慕容烟等人对视一眼后,夏侯淳抱拳道:“可是无尘子老前辈当面,晚辈等人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无尘门当代掌权人都会被冠以‘无尘子’称呼,以示尊崇,更能彰显身份。 老人洒然一笑,摆手道:“来者是客,太子言重了,这边请。” 他将夏侯淳等人迎入内殿,稍作歇息后,便有灵茶奉上。 稍作寒暄后,无尘子含笑问道:“不知太子来我无尘门所为何事?” 先前以‘机缘’相邀,后以‘灭门之祸’威吓,无外乎见到无尘门真正掌权人,而今果真当面,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太子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夏侯淳抬眼,笑道:“方才入门时我便说过,此次拜访无尘门,正是为贵门山门生死之事而来。” 无尘子哑然,这小子也不怕闪了舌头,他浑浊眼珠内掠过一丝戏谑后,轻笑道:“不知鄙门生死危机从何而来?” 夏侯淳淡淡地道:“天都峰。” 堂中霎时一静,无尘子笑容渐收,凝视夏侯淳,“太子莫非不知我与玄宗同根同源么?” 气氛微凝,方熙柔眯眼,覆面人负手而立,紧靠慕容烟,杨忠与江维峻则肃容以待,全身戒备。 “兄弟尚有阋于墙之时,何况同脉不同枝。”夏侯淳不以为意地笑言道。 无尘子淡淡地道:“那也并非宵小所能小觑。” 慕容烟忽然言道:“灵器盟、镇魔狱、天穹阁以及灵山四方,可灭无尘门否?” 无尘子眯眼抬视,冷然望去,哂笑道:“玄宗曾立下规矩,商盟不可介入宗派之争,否则必遭群起攻之,这事儿莫非你们忘了?” 江维峻冷笑道:“无尘门擅自内迁,问过太康了么?还毗邻东都,不知贵门意在何为?” 此乃诛心之言,然而无尘子却轻描淡写地道:“我无尘门本就内陆宗门,而今归来不过‘重返旧地’罢了,何来‘擅自’之说?” 方熙柔嫣然一笑,“前辈之意,莫非真要站队玄宗了么?” 无尘子面容平静,摇头道:“灵山与天都峰千年恩怨,我无尘门无意介入,更不想卷入俗世纷争。” 夏侯淳歉意一笑,顿首言道:“前辈乃得道高人,我等年轻气盛,若有冒犯,还望前辈勿怪。” 无尘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几人,随即摆手道:“若不气盛,怎能称为年轻,不过你等来意我已明晰,还是那句话,我无尘门归来数年,无心卷入大靖与玄宗之争,更不会倒向其中一方,诸位来次,怕是白走一趟了。” 夏侯淳眉头悄然一皱,莫非这无尘门果真软硬不吃? 这时,方熙柔暗中传音提醒道:“筹码不够。” 夏侯淳心中一动,方才拜山之际,从方熙柔与慕容烟那里获悉,无尘门巅峰时期共有长老十余,炼婴真传近百,真气弟子更是千余人。 但自从与玄宗‘分家’后,在外海开岛建宗多有折损,再减去生老病死,而今也维持在五百人上下。 算是小型宗门规模,但此门昔年带走了玄宗不少‘天心阁’重宝,底蕴颇深,实力足可媲美中等势力。 虽然跌出四大无情道之列,但也仅次于两宗一阁,这对镇魔狱与天穹阁而言不值一提,但若能拉入自家阵营,也能称为左膀右臂。 彼等所求,无外乎有二,一则山门壮大,三则领袖无情道。 夏侯淳目光一闪,不过大靖与玄宗敌对,无尘门重返,自然也会成为玄宗眼中钉肉中刺,否则彼等若果真投靠玄宗,岂会与夏侯淳等人啰嗦纠缠,早就一剑斩了过来。 故而,此事大有可为。 只是,他能拿出何等筹码,将此派降服呢? 第八十七章 做不了正妻,当个小妾也行 “你我联姻如何?”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沉闷的寂静。 “啥玩意儿?”夏侯淳懵了。 他愕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天心。 身旁伺候的姚紫煜脸色大变,直接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我天道圣女岂可下嫁此等凡人?” 方熙柔也下意识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向天心。 这是位强劲的对手! 前所未有的强大! 灵门圣女如此,慕容烟更是如临大敌,与方熙柔悄然对视后,近乎异口同声地拒绝道:“不可!” 无尘门客厅中,气氛有些诡异。 而身侧的无情道传人天心则颜容平淡,轻描淡写地道:“太子既欲与我无尘门联手,却担忧本门倒戈;师叔祖虽有中立心思,但此法毕竟不可取,须知大靖与玄宗争锋,绝不会容许渔翁捡漏。” 无尘子重重轻咳一声,这话让他臊得慌,当着外人,你个小妮子就不能给老头子一点面子。 姚紫煜脸色焦急,“大师姐乃我天道一脉圣女,未来必然羽化飞升,岂可被此子玷污,不行,此事我不同意!” 天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朱唇一启,吐出二字:“放肆!” 姚紫煜如遭雷击,在夏侯淳等人瞳孔一缩下,其人腹腔刹那凹陷,惨然倒飞出去。 无尘子无奈,挥出一股玄气将其包裹,以致不被立马震死。 夏侯淳与方熙柔相视一眼后,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天心沉声道:“打扰了!” 道完便欲起身离去。 这妞他驾驭不住,太恐怖了。 无尘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天心,看,弄巧成拙了吧。 天心目光淡漠,平静地道:“我为天道一脉圣女,只待臻至真人境,无尘门、天心阁、北寒门以及楼观四派便会奉我为主,届时有我四派助你,对上玄宗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真人者,乃是天道一脉对炼婴之上的尊称。 夏侯淳脚步一顿,脸色变幻不定。 慕容烟抿嘴不言,这个竞争对手带给她的威胁,比那位远在太康的萧姑娘可大多了。 方熙柔嗤笑一声,“说什么大话呢,别说你能否晋升至真人境,即便果真能踏入,也到了猴年马月去了吧。” 覆面人也冷哼道:“不错,余者也就罢了,可天心阁位于玄宗天都峰,你又有什么资格将其收入麾下?还反攻玄宗,就不怕彼等倒戈反噬么?” 慕容烟轻轻一笑,柔声道:“天心姐姐心藏鸿鹄之志,烟儿委实钦佩,可惜想要以四派换取大靖的百年国运,恐怕不够呢。” 她直接挑明天心暗藏的诡谲心思,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意欲联姻夏侯淳的真正用意。 天心霍然转头,冷视慕容烟。 方熙柔恍然,对着夏侯淳嗤笑地问道:“这笔买卖,你做么?” 明显是亏本买卖,傻子才会做。 无尘子气息越发飘渺,令人捉摸不透,深邃的目光看向夏侯淳,慈眉善目地道:“我无尘门虽不愿沾染凡尘纠纷,可既然圣女有意入世,也必会助其一臂之力。” 夏侯淳则看向方熙柔,“你觉得呢?” 只见她嘴角噙着冷笑,“慕容不是说了么,一旦你与这位圣女双修,大靖国运必然会被其蚕食大半,甚至倘若届时你修为不济,被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也不是没有可能。” 覆面人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修士越往上走,关隘便越难突破,修道如登山,一重更比一重险难,故而才有‘借力之举’。” 方熙柔看着面不改色的天心冷笑道:“无情道蔑视苍生,动辄屠戮百万,故屡遭天谴,而一旦破境必会引来雷劫惩罚,但若与你联姻,便可借大靖国运抗衡雷罚,这算盘倒是打得挺好。” 夏侯淳轻轻点头,不由赞道:“天心道友的求道之心,委实令夏侯汗颜。” 暗中却腹诽,这娘们好狠,为了求道,连自己身子都愿意给他。 不过这心眼,也忒坏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呢。 原来还可以以国运抗衡雷劫,那感情好。 “不知殿下以为如何?”天心淡声问道。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问道:“说实话,我觉得这法子不错。” 方熙柔当即瞪目:“你说什么呢?” 慕容也微微颦眉,覆面人目光冰冷,如同利剑般,意欲将夏侯淳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夏侯淳眼皮子直跳,连忙解释道:“不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啊。” 他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先别说国运这事儿,就是婚姻大事本宫也无法自专。” 方熙柔吁出口气,附和道:“不错,寻常人家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一国太子,这事儿少不了大靖中枢与掖庭的角力。” 慕容低眉敛目,她悄然一叹,帝王人家从来都不是自由之身。 天心目光平静,但却锋利如刀刃,直抵夏侯淳内心,声音平淡,却直指人心:“你连贵妃都敢杀,莫非还怕区区靖帝?” 夏侯淳顿时一窒,这事儿他怎么解释,能说造反的事儿不是他干的么? 他苦笑道:“本宫起兵犯禁可并非谋逆,只是想斩除妖氛国贼罢了,何况这也并非是为了一己私欲,本宫昔日所为,乃是为了深受党争祸乱的靖国上下,只可惜功亏一篑。” 慕容烟轻声道:“殿下英明果决,日后必是一代明君。” 方熙柔瞥了一眼圣女范最足的天心,瘪嘴道:“还是算了吧,现在都见了女人迈不开腿,日后岂不是会夜夜笙歌,沉湎于酒色?” 太放肆了! 夏侯淳心中愤恨,天地良心,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无尘子悠悠言道:“若有我四派相助,摒除大靖国内的玄宗势力的把握,将会提升四成!” 他鹤发飘扬,对着夏侯淳含笑道:“倘若再加上殿下这两位好友之力,贫道可担保,殿下能在登基之前,便可彻底助大靖走出玄宗阴影。” 夏侯淳脸色怪异,来之前还是自己想拉无尘门入伙,怎么到这会儿,轮到他们劝说自己了? 他咂巴咂巴嘴唇,稍作思量后,决定还是先打太极,慨然道:“能得仙子垂青,实乃夏侯三生之幸,可惜家有拙妻一位,一山难容二虎啊。” 慕容下意识侧目,方熙柔眼露鄙夷,这家伙太无耻了。 怎料天心也是个狠人,当即自降身价,淡然一笑,道:“无碍,只要允我贵妃之位即可。” 夏侯淳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做不了正妻,可以做我小妾?” 天心一脸理所当然,“不错!” 噗通一声,众人侧目而视。 原来是盘膝而坐、疗伤复原的姚紫煜吐出一口瘀血。 他气急攻心,走火入魔了。 第八十八章 突破在即 夏侯淳问出了心中所惑:“你就不怕本宫中途夭折么?” 天心淡然一笑,“天道在我。” 无尘子欣慰一笑,抚须颔首。 方熙柔凝视夏侯淳,寒声道:“你答应了?” 慕容烟状若无意地瞥来,她覆面人冷笑道:“男人不好色,那还是男人么。” 杨忠与江维峻相视一眼,神色振奋,倘若太子殿下得无情道支持,那即便无法抗衡玄宗,也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众人目光投来,夏侯淳稍作沉吟后,遗憾地摇头道:“很抱歉,此事本宫无法答应你们。” 楼内气氛骤然一紧,只见姚紫煜下意识转头,第一次给夏侯淳一个笑脸,满口瘀血,咧嘴笑道:“素闻太子英明神武,果然名不虚传。” 夏侯淳哑然失笑,天心面无表情。 唯有无尘子饶有兴趣地道:“方才拜山之际,不是你自己说送本门一份大机缘么?怎么这会儿又反悔了?” 天心淡声道:“莫非太子还想空手套白狼不成?” 夏侯淳重重轻咳一声,无奈地道:“圣女这就纯属污蔑了,本宫初衷乃是合力共赢,而非主副从属。” 方熙柔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人家给你当小妾,不要也就罢了,居然还来句‘只求合作,不愿从属’? 这天底下还有比你夏侯淳更无耻的么? 天心素眉一挑,怫然不悦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 夏侯淳心中一乐,你还真是说对了。 老子又不傻,拿国运开玩笑,这种赔本儿买卖连傻子都不愿做,何况是他堂堂大靖太子? 轻咳一声后,夏侯淳一脸诚挚地道:“不瞒圣女,本宫今次拜山可不是算计诸位的,我是带着诚意的。” 无尘子止住几近动怒的天心,毕竟修道多年,其人养气功夫足以媲美阁臣宰辅,只见他含笑言道:“太子但说无妨。” 夏侯淳知道这位乃得道高人,之所以对他客气,可并非他那真气巅峰‘大修士’身份,乃是他口中的‘本宫’二字。 行至临窗处,夏侯淳负手而立,轻声道:“既然话聊到这份上了,本宫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缓缓言道:“贵门所谋,不外乎以我大靖国运抗衡雷劫,可此事别说是本宫,便是其余任何一位夏侯子弟都不会答应。” 他语气一顿,淡声道:“或许我夏侯氏确实有不少蠢货,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国运损,则夏侯伤。 在这个可以飞天遁地的修道世界,各国皇室子弟在出生之日起,便被国运覆盖,倘有修道人杀之,必遭反噬。 所以,皇族会谋逆,会造反,亦或者徇私舞弊,但绝不会以损伤国运为代价而求取利益。 他转过身来,认真地道:“所以本宫以为,诸位不妨先助我登上大位,我再支持无尘门入主天都峰,你们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方熙柔捂脸,慕容莞尔。 便是杨忠与江维峻都嘴角一抽。 天心目光彻底冰冷,咬牙道:“太子千里迢迢来我无尘门,就是为了耍我?” 其修为气息散开,无形的气场瞬间搅动四周玄机,骄傲如方熙柔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无情道圣女确实深不可测。 她下意识瞥了眼覆面人,只见对方冷眼旁观,只将慕容烟庇护在身后,至于犹如小船般在汪洋大海中飘摇不定的夏侯淳,她管不着。 夏侯淳无奈,只能与方熙柔相依为命。 噗通两声,杨忠与江维峻神色惨白的跌倒在地。 杀太子,会被反噬;但伤夏侯淳,却不会。 一句话,只要不死人就行。 夏侯淳连连摆手,好汉不吃眼前亏,高呼道:“住手,你听我把话说完。” 然而天心仍然步步紧逼,而且气息越发强大,颇有霸王硬上弓之意。 哪料夏侯淳也是狗急跳墙,当即大怒地道:“臭娘们,你放肆!” 天心顿步。 方熙柔目光一凝,慕容烟杏眼瞪大。 便是无尘子都下意识揪掉了一根胡须。 姚紫煜直接岔气,再次喋血。 江维峻一脸崇拜,唯有杨忠苦笑,完了,这下彻底走不掉了。 天心目光森然,“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嗷~” 似有龙吟声炸响。 天心瞳孔一缩,无尘子目光幽邃。 夏侯淳也一个激灵,浑身发热,压力大减。 一股无形气场缓缓散开,通体似有金灿光芒闪烁。 四方灵机疯狂涌来,夏侯淳下意识猛然一吸,迎宾楼外数个庞大气旋悉数被吸纳入腹。 随即他竟不管不顾,直接当场盘膝坐下。 姚紫煜直接一脸愕然,天心嘴角抽搐。 还以为藏有龙脉之气,原来是突破机缘到了。 真气者,藏灵机于体,凿穴以储存;拓经脉为道,开丹田以为源。 而后聚敛真气于,凝气成液,浮于丹田之上,方为真气顶峰。 再进一步,便是凝液成丸,炼丹养神了。 而今受天心威势压迫,竟促使夏侯淳体内真液被迫凝聚,即将化丹了! 天心目光幽深,似有闪烁。 方熙柔一个闪身,掠至夏侯淳身侧,冷眼而对。 慕容烟与覆面人趋身上前,同为护法。 杨忠与江维峻同样深吸口气后,将夏侯淳团团围拢。 太子破境在即,倘若这无情道圣女使坏,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无尘子飘然而至,与天心并肩而立。 甚至那姚紫煜都缓缓起身,冷然俯视夏侯淳等人。 姚紫煜目光寒芒闪逝,倘若在其等诛杀在此,能否有机会再投入玄宗麾下? 天心轻淡一笑,向前一步。 覆面人蓦然抬首,冷喝道:“止步!” 无尘子有些迟疑,杀不杀? 夏侯淳可不是旁人,靖帝更非庸碌之辈。 杀了,大靖国运反噬,或许会令无尘门直接分崩离析都有可能。 但若有玄宗庇佑,或能躲过一劫。 一道道气息不断降临,包括先前那三位无尘门掌权人。 但就在这时,天心,止步了。 只见在夏侯淳头顶,有一枚印章悬浮在空。 印章之上,一道微弱的清光撒下。 夏侯淳通体沐浴在内,如同道门嫡传。 方熙柔与慕容烟相视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中惊诧。 这玩意不是昌国寺内那位名唤安承寿所赠的么? 仔细一观,其上两个小篆古字闪烁着清辉,似在吞吐着四方灵机。 无尘子目光凝重,缓缓吐出四字:“太上道章。” 天心缄默不语。 姚紫煜如遭雷击,一脸不敢置信:“这不可能!” “太上道章乃观道大能所有,他不过一介凡人,怎有资格拥有此物?” 第八十九章 有话好好说 体内体外冰火两重天,龙吟虎啸接连不断。 姚紫煜一脸阴狠,抹过一丝嫉妒后,厉声道:“我玄门道章怎会落入凡人之手,定是此小儿盗取而来!” 他爆喝一声:“小子,还我道章!” 话音未落,其猝然探出一手,朝着夏侯淳头顶印章破空抓去。 方熙柔眸光一寒,“你敢!” 手中粼光一闪,法剑九秋月呼哧出鞘,横截斩下。 “嗤嗤。” 一阵电光火石间,九秋月在姚紫煜泛着灵光手臂上,斩下一道道火花,嗤嗤作响。 摄物被阻,姚紫煜冷哼一声后,利爪蓦然一握,改抓为掌,朝着方熙柔拍下。 魔女眼神骤冷,“找死!” 她素指轻点,如同秋月的长剑一颤,嗡声大作,似有剑灵苏醒。 俄而,月光大绽,幻影无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姚紫煜大掌吞噬。 姚紫煜色变倒退,不料方熙柔紧随而动,叱喝道:“晓月剑!” 剑法如初月破晓,一点明光乍现。 姚紫煜心中悚然,透过瞳孔,便可见到一点星芒疾速扩大。 在眨眼之间,便掠至姚紫煜双目前方。 一旦此剑芒掠入,姚紫煜双目刺瞎都是最轻的。 “放肆!”一道清冷爆喝声忽然炸响。 剑芒瞬间凝滞,悬浮在姚紫煜身前寸许。 他被吓出一道冷汗,脸色惨白,后怕不已,噗通一声,直接跌倒在地。 方熙柔目光漠然,瞥了一眼姚紫煜后,缓缓移至其身侧的天心身上。 此女在拜山之际出手过一次,但并未露出真正实力,方才那道喝声已有半步炼婴道法之力了。 炼婴并非传统道门的‘元婴’,其实力媲美玄宗微尘境,也就是常人口中的‘真人’。 心若微尘,似存若亡,心神清净,则唤真我,乃至无我之境,此境遂被唤为真境。 而方熙柔与覆面人同有半步炼婴之力,但并未悟透道门‘微尘’之法,故彼等修行常被道门鄙夷,斥为‘伪境’。 天心眸光高抬,敛气凝神,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二人,她语气轻淡地道:“自我道门镇世已近百年,彼等魔宗销声匿迹,未敢出世逍遥,而今却借大靖太子龙运北上,不知意在何为?” 玄灵对立,并非一时之纠,名为利益地盘之斗,实乃道法理念之争,非此即彼,非正即邪,正如黑白对立一样。 方熙柔失笑摇头,“你还不是玄宗圣女呢,论资排辈也该天都峰那位与我对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天心鹅颈雪白,道袍飞拂飘荡,养神境后期的巅峰修为搅动着迎宾楼外方圆十里的气机,疯狂躁动的春风在霎那间化为狂风骤雨。 她不与方熙柔争论,修道人士向来凭实力说话,轻轻颔首后,言道:“也罢,你今日入我毂中,既是你魔宗劫数,亦为我道门福运,今日我便斩妖除魔,扬我道门之威。” 话音刚落,一枚古篆令牌浮空而立,这枚昔日的玄宗‘天心阁’圣物材质非凡,气息流转更似上古道宝,故而传承数百年而不消,历经数位宿主劫难而不损。 令牌散发夺目光芒,如同皓月当空,笼罩大地,其与夏侯淳头顶的太上道章‘观道’印隔空对立,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旋即两位圣女身形刹那间消失,一股灵晕骤然荡开,将杨忠江维峻之流瞬间冲出楼外。 姚紫煜色变倒退,眼见光晕袭来,他暗暗叫苦,是适一道光芒撒下,将他带走。 随后刺耳铿锵声,刀剑碰撞声不断传来,一阵破楼声响后,玄灵两道圣女便越出楼外,鏖战于晴空之上。 覆面人抬眼,看向那位鹤发童颜老者,寒声道:“无尘门果真要自绝于大靖?” 无尘子淡声道:“杀了你们,谁又知晓太子死于我无尘门?” 覆面人脸色微变,恨声道:“好大的魄力。” 她对着慕容烟低声道:“殿下您先走。” 慕容烟轻叹一声,苦笑道:“外面重重包围,凭我凡人之躯,怎能逃出生天。” 这时三道气息冲入迎宾楼内,一眼便瞧见那枚悬浮在夏侯淳头顶的印章,他们脸色一变,继而狂喜,“道宝?” 真人所驭之宝,常有法宝、真器之分,而真器之上则是道宝。 无尘子却脸色一变,沉喝道:“不可,快退!” 三人闪身靠近,道宝自动护主,一道光华倏忽闪逝。 作为无尘门三大秉掌者,修为自然不俗,虽未臻至真人境,却也算是老牌养神境,三人联手可抗真境。 然而光华闪至,三人当即色变,一股窒息力量瞬间将彼等卷走。 嘭地一声,在楼外砸出一个大坑。 无尘子松了口气,此宝无主驭使,并未伤人,否则他们三人必死无疑。 慕容烟凝视道章,目光复杂,轻声道:“此物果真是道宝?” 覆面人心细如发,提醒道:“此宝已然认主,不可强取豪夺。” 慕容烟螓首轻点,瞥了眼盘膝而坐的夏侯淳,轻叹道:“同为‘殿下’,福缘竟天差地别。” 无尘子幽声道:“公主若是有意,我可助你夺来此宝。” 覆面人寒声道:“这个时候还想挑拨离间,看来无尘门果真想倒向玄宗了。” 无尘子抬眼,凝神看了看覆面人与慕容烟后,轻吐二字:“敕令:退!” 无情道隶属天道,故又被称为‘小天道’,体悟天心,并以神法敕令为修炼之道,无尘子所吐之言便是‘太上敕令’之一。 敕令一出,覆面人如遭雷击,身形瞬间如同弯成弓虾,倒飞出去。 他向前一跨,便至夏侯淳身前一丈,看也不看慕容,便向‘观道’印章抓去。 但就在这时,盘膝而坐的夏侯淳缓缓睁开双眼。 无尘子面无表情,探手气息涨大,几乎盖过‘观道’印章气息。 夏侯淳目光平静,吐出一口气机,喷在道印之上。 霎那间,光华大作,满室清辉。 一道闷哼声响起,蹬蹬声传来,无尘子倒退数十步,一脸惊疑不定。 他惊呼道:“不可能!” 方才抵抗,并非其道宝本能,实乃有人驾驭,莫非这位太上道印认主了? 夏侯淳缓缓起身,对着覆面人轻轻点头,再对慕容烟笑了笑,“有劳公主护持了。” 慕容烟眸光复杂,五味杂陈,她螓首轻摇,柔声道:“殿下无碍便好。” 夏侯淳向前一步,观道印如影随形,缕缕清辉撒下,将其全身映衬得流光溢彩,如同谪仙立世,令人无法直视。 遥望无尘子,夏侯淳檀口轻启,喝一字:“镇!” 倾口一吐,便是一记神仙道法。 顿时,无尘门地动山摇。 伏牛山颤颤巍巍。 无数弟子骇然变色。 “住手!有话好好说!” 第九十章 技高一筹(新年快乐!求收藏!求推荐!) 无尘子高呼后,便朝夏侯淳拱手抱拳,苦笑道:“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夏侯淳轻轻摆袖,上前一步,慕容眸光熠熠,一脸惊喜。 覆面人眼中似有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掌握道宝? 无尘子微变,深吸口气后,沉声道:“殿下莫非要赶尽杀绝?” 夏侯淳将慕容烟二人护持在身后,对着无尘子淡声道:“怎么,还不让贵门的圣女住手么?” 无尘子缄默少许后,朝外看去,嘴唇轻轻蠕动,传音几句后,便有两道倩影落下。 方熙柔寒霜一缓,天心沉凝如水。 秋波流转,好奇惊诧,方熙柔戏谑道:“咸鱼翻身了?” 天心瞥了一眼楼外三位讪笑的掌权人,她额上掠过一丝阴翳,再次看向夏侯淳,沉默少许后,朝着他俯身一拜:“方才是天心唐突了,还请殿下见谅。” 无尘子把话接过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三分讨好言道:“殿下莅临,蔽门蓬荜生辉,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实乃我玄灵之争,还请殿下切莫误会。” 方熙柔冷笑:“仙家圣地竟被尔等巧舌如簧之辈占取,真是可笑至极。” 覆面人淡淡言道:“道门虚假伪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何稀罕。” 无尘子脸皮一抽,暗恨不已。 夏侯淳摆了摆手,止住她们后,便对无尘子言道:“先前说过,本宫拜访无尘门并非启衅,意欲与贵门共商大事,怎料夏侯剖心掏肺,诸位却视之为驴肝,更欲杀人夺宝,实在是有失道家风范。” 在乎脸皮的掌权人羞怒有加,无尘子也有些臊皮,但天心却目光沉静,毫不在乎地瞥了眼方熙柔后,轻描淡写地道:“你若有资格谈,本门便与你谈;你若没资格,或许连我无尘门都进不了。” 夏侯淳颔首,旋即戏谑道:“此言有理,那不知而今本宫可有资格了?” 天心招下‘天心令’,光芒渐消,深深地看了眼‘观道’印章后,方才对着夏侯淳伸手一邀:“请!” 此言一出,无尘门霎时洪钟大吕响起,足有整整六声。 方熙柔冷容不减,对着夏侯淳发难道:“合着我等拼死拼活,就为了争这一个资格?” 夏侯淳脸上笑容不改,收下渐渐沉寂的‘观道’印章后,故作大度的朗声一笑:“彼等宰相肚里能撑船,本宫这堂堂太子莫非连这点都不能容忍了?” 然而暗地里却传音道:“我的祖宗啊,咱可没实力跟他们扳手腕啊,小爷这玩意可坚持不了多久,再继续对抗就真的露馅了。” 慕容烟上前一步,安抚主方熙柔,含笑道:“殿下所言有理,我等今次登门拜访,可并非是找麻烦的。” 如此方熙柔方才作罢,但仍然不甘心的瞪了眼天心,“算你走运。” 行至楼外,江维峻与杨忠大喜,惊呼道:“殿下!” 安抚好两人后,便随天心行至会客一栋嵌壁飞楼之上。 但见陡崖之上,有飞楼镶嵌,如龙飞凤舞,高楼危悬,观之悚然。 可谓是‘潜楼镇虚空,危观凌青天’。 夏侯淳赞叹道:“以楼入崖,凿壁而建,不愧是仙家手段,如此盛景,非洞天福地不可闻,凡尘俗地委实不如。” 天心气态雍容,鹅颈曲立,负手言道:“太子坐拥太康千门万户,天街朱雀傲世寰宇,更有衮衮诸公俯首称臣,敝门这山野寒舍怎能匹敌?” 夏侯淳苦笑摇头,“且不说本宫尚是一位岌岌可危的羸弱太子,即便我真有君临天下之日,头顶之上尚有玄宗威服四方,哪有大太康一语之地。” 天心开始拾阶而上,攀梯沿道,亦步亦趋。 抬头一观,高崖楼阁前牌匾上悬‘观星阁’三个篆字,夏侯淳颔首道:“行云流水,笔若云烟,颇具飘逸之真味,想来定是贵门某位得道高人所创。” 身后的方熙柔简直不忍直视,这家伙还真是将‘无耻’诠释的淋漓尽致,若非亲眼所见,谁会将先前那个动辄喊打喊杀的太子跟眼前的‘观光者’联系在一起。 她冷哼一声,毒舌之威锋芒毕露,瘪嘴道:“此画应该不是‘贵门’所留吧。” 贵门二字,她咬的极重,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天心轻轻一瞥,轻哦了一声,问道:“莫非方小圣女知其跟脚?” 灵慧狡诈如方熙柔怎能不明其暗嘲之语,她冷哼道:“此匾气机混合,泾渭分明,俨然格格不入,明显是代笔而作。” 夏侯淳羞赧,转头向慕容烟求助,“果真如此?” 慕容烟浅浅一笑,柔声道:“慕容不曾修行,难辨气机异同,但此匾真字却疑似出自某位丹青之手。” 天心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似笑非笑地道:“愿闻其详。” 慕容烟低眉顺眼,轻轻一笑,言道:“那慕容便班门弄斧了,匾上三字看似字帖,实如丹青,本是铁画银钩,却无一泻千里之势;兼之落笔轻重不一,舒缓有度,洞达跳宕,非一气呵成而作,而此技法与慕容印象中一位丹青圣手作品神似。” 她看向夏侯淳,幽幽言道:“喜擅书法者,必是一笔而落,绝非捺撇分离,衔接无序,但此技法却与丹青神似,在于无声处惊鬼神,在偏角处发力,诸方共举,方成大作。” 天心冷眼瞥来,“公主缘何顾左而言他?” 方熙柔却颔首赞叹:“慕容妹子点评精妙,颇得此匾精髓。” 夏侯淳忽然感觉画风不对,貌似又在争风吃醋,他轻咳一声,追问道:“公主方才提到此字疑似出自某位丹青之手,却是不知哪位行家圣手?” 慕容烟抬眼凝视夏侯淳,轻声道:“这位名唤沈光胤,出道之际自称东都洛邑人,此人性情高洁,不慕虚荣,不攀权贵。 但他常与修道者为伍,徜徉于山水之间,醉心于丹青之道,盛闻其十余年前便已濒临‘技、境、道’三境中的‘技’境大成,而今十余年过去,已不闻其真迹许久。” 夏侯淳眉头一挑,“我记得在东都时,曾听你提起贵国有位名唤罗秋岳的画中圣手,不知这位沈大师与罗秋岳相较,谁人技法更高?” 提及罗秋岳,慕容烟便露出缅怀之色,她稍作沉吟道:“罗老前辈年轻时便是我大楚翰林院内的画待诏,名冠南楚,便是前燕皇帝都有所耳闻,曾一度想招揽入燕,却被罗老前辈以‘画境无界,人有界’为由严词拒绝。” 她语气一顿,徐徐言道:“至于这位沈老前辈,功底自然不差,但据慕容所知,在罗老前辈在世时,这位沈大师曾去拜会请教过。” 言外之意自然无需再言。 夏侯淳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 众人登楼而上,此时已行至二楼。 待慕容话语落下后,天心转头嗤笑道:“一群井底之蛙,沈老早在数年前便因画入真,一步迈入‘真人’之境,享寿三百春秋,而今画技更是今非昔比,岂是尔等凡人所能窥测!” 刚才夏侯淳以牌匾为引,引来方熙柔、慕容烟与天心‘以画论道’,前半场方熙柔与慕容烟占据上风,不料形势急转,竟被天心绝杀。 夏侯淳无言,看着身前白衣,暗忖这娘们心机端得狠辣,城府极深。 怎料方熙柔似有所悟,对着慕容烟问道:“我记得,沈光胤自称洛邑人,实乃东燕人士吧,不知这位与那位东燕军主将是何关系?” 东燕军主将沈翎,乃太宗皇后沈云秀嫡脉后裔,与夏侯淳有着一层亲缘关系。 闻歌而知弦音,慕容烟螓首点头,瞥了眼夏侯淳后,含笑回道:“方圣女所言不错,这位沈大真人确是出身东燕沈氏,与殿下有一丝血亲关系。” 方熙柔一副恍然大悟,对着夏侯淳赞道:“未曾料到太子竟与沈真人有如此亲缘。” 夏侯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暗翻白眼,这都能扯上关系,可真有你俩的。 天心头也不回,轻飘飘地飞过来一句:“在真人眼中,微尘之下皆蝼蚁。” 方熙柔眼中得意还未散开,便戛然而止。 俄而,瞬间铁青。 连慕容烟都脸色一滞,似有颓然。 后面众人更是不忍直视,脸色羞恼有加,双目佯装喷火。 夏侯淳深深地低下头,他差点笑出猪叫声。 第九十一章 相拥而洛【为白银盟主加更一!求票票】 天心无意与她们纠缠,直接开门见山,带着盛气凌人的语气,对着夏侯淳沉声道:“方才斗法你不过侥幸得胜,虽能逞一时之勇,却后继乏力,难以持久抗衡,但毕竟有了与我无尘门对话的资格。” 方熙柔冷哼道:“你们若不服,大可放手一战,我就不信三家联手还踏不平小小无尘门。” 慕容烟敛眉,浅笑一声,柔中带刚地道:“灵器盟与无尘门、北寒门等多有贸易往来,圣女殿下可莫要自断财路。” 夏侯淳咂巴咂巴嘴巴,“我大靖天穹阁、镇魔狱、诸秘卫也尚有一战之力啊。” 天心眸中怒色一闪,“你!” 她双目喷火,直视夏侯淳,“那你欲如何?” 夏侯淳行至阁楼西侧,拍栏远眺,但见远空幽邃,渺茫倏微,夹山带水之间,灵机笼罩之地,隐有数十养神气息显耀。 他幽声道:“玄宗高居九天之上,诸观坐镇分野,星罗棋布,灵山大泽早被瓜分殆尽,伏牛山虽好,却也不过穷乡僻壤,怎能作为仙家府邸?” 天心上前,并肩而立,转头冷笑道:“你莫非真以为仅凭你我之力,便能撼动巍巍道门吧?” 方熙柔昂首阔胸,负手傲立,淡声道:“圣女祠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天心微微皱眉,怫然不悦地道:“传闻圣女大人早已坐忘生死,你以为凭借区区残屋败地,还能号召魔宗诸众不成?” 二十年前,魔宗圣女闭生死关,意欲勘破真境,至今未出。 方熙柔轻笑一声,悠然道:“我今次之所以下山,一为闺友打抱不平,二为山门大计合纵连横。” 她凝视天心,淡然道:“所承命令,源自倒悬峰。” 倒悬峰,正是魔宗总坛所在。 天心嗤笑一声:“你若果真有本事,何须倚靠圣女祠。” 方熙柔脸不红心不跳,但针尖对麦芒,轻飘飘地道:“天道圣女,名头既如此之大,何不上天呢?” 天心眼眸瞬间冷淡,绣袍一甩,“燕雀之心,岂知鸿雁伟力,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夏侯淳连忙止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横亘在二人中间,对着天心言道:“既然天心道友认为攻伐玄宗太过渺茫,那我等不妨退而求其次,先断其爪牙如何?” 天心拧眉:“哪个爪牙?” 夏侯淳轻咳一声,沉声道:“而今幽燕露头,玄宗爪牙蠢蠢欲动,彼等既欲铤而走险,我们自当杀鸡儆猴。” 天心眸光幽微,直视夏侯淳,星目一凝,剑眉首次皱起,“你不会想对玉虚观动手吧?” 方熙柔下意识看向夏侯淳,这事儿先前可未曾商量。 覆面人立于慕容烟身侧,连连摆手道:“此事简直是异想天开,以你我之力覆灭玉虚观,无异于蜉蝣撼树,自取灭亡。” 慕容也柔声劝诫道:“玉虚观非同小可,能与太康玄都观、神洛纯阳观并称玄宗‘三大道观’,并非浪得虚名,暂且不说那位深不可测的老观主,单是三位座主便有真人之境,即便合你我三家之力,也并非其一合之敌。” 夏侯淳哑然,失笑道:“玉虚观何等强盛,我等宵小岂敢捋其胡须。” 天心不悦地道:“那你究竟是指何处?” 夏侯淳环视一周,他微微眯眼,轻声道:“上京观!” 上京观,昔年被誉为道门十大道观之一,势力强盛,巅峰时期真人足有五位,乃是名副其实的道门主观。 慕容烟稍作沉吟,言道:“上京观毕竟是曾经的十大主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而今没落,但想来定有真人存在。” 道完她便抬眼看向夏侯淳,“殿下可有真人助阵?” 夏侯淳轻笑一声,悠声道:“之前没有,现在不就有了么。” 方才以‘沈真人’为由,被天心讥讽一番,这口气一直被方熙柔憋在心里,此刻终于到了释放之时,她瞥了眼天心,一副以夏侯淳马首是瞻的姿态自居,颔首道: “既然天心圣女说那位沈大画师一步入神仙,臻至真人境,那摆平这上京观真人想来不成问题。” 慕容瞥了一眼覆面人,但见对方拧眉不语,便知上京观那位绝非寻常,便缄默不语。 倒是天心负手傲立,轻描淡写地道:“此事我允了。” 方熙柔戏谑眼神一滞,俏容冷笑僵直,她紧紧盯着天心,“你可敢留下承诺?” 夏侯淳也心中一动,莫非那位沈真人果真愿为无尘门效劳不成? 真人存在可不像大街货那般随处可见,近乎人体灵穴般一个萝卜一个坑,强如无尘门也未曾出现真人境。 天心目光下移,在夏侯淳瞳孔一缩中,直接纵身一跃,消失在山崖迷雾之中。 唯有一道轻淡话语在夏侯淳等人耳畔萦绕: “那位正在这崖下寄居,若欲请他出山,便须你等亲自登门,有胆子就下来吧。” 方熙柔秀眉一挑,瘪嘴道:“别说你这小小高崖深渊,便是地府鬼府本姑娘都不惧。” 她一挽夏侯淳手臂,振声道:“我们也下去。” “等会儿!”疾呼声响起,却是夏侯淳所发。 方熙柔不悦地道:“怎么,怕了?” 夏侯淳看了眼山崖迷雾,强笑道:“这崖下深不可测,方才那回音足足盘旋了数息,至少有百丈之深,若无踮脚踩踏之地,如此坠落恐会粉身碎骨。” 慕容盈盈踱步,浅浅一笑后,对着覆面人轻轻点头:“有劳南姐了。” 覆面人轻蔑地扫了眼夏侯淳,还状若无意地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这崖好高,我好害怕。” 慕容扑哧一笑,夏侯淳羞愧难当。 呼啸一声,慕容便被覆面人裹挟跳下。 方熙柔冷冷地看向他,“走不走?不走我下了。” 夏侯淳擦了擦额上细汗,看了眼下方后,悄声吞咽了口水,“这崖到底有多高?” 他虽新晋清丹境,但仍无法御空而行,一个闹不好便会摔死。 方熙柔瞥了一眼,随口道:“也就三百来丈吧。” 夏侯淳倒吸冷气,“三百丈,三百多丈呢,这么高,贸然跳下去岂不是会摔成肉泥?” 方熙柔不耐烦地道:“少啰嗦,你到底下不下?” 酝酿片刻后,夏侯淳深吸口气,再吐出口浊气,一脸视死如归的行至栏杆边缘。 他转头便对方熙柔认真地道:“要不,咱们相拥而落吧?” “滚!!” 第九十二章 道魔不两立!【为白银萌加更二】 磨磨蹭蹭了半刻钟后,一道惊呼声从天而降。 嘭地一声。 透过乌云,便见深渊下方砸出了一个大坑。 夏侯淳咳血走出,身形蹒跚,狼狈不堪。 将杨忠与江维峻二人留在上面后,他便抱着方熙柔坠空而落,可惜被她半道扔下了。 少许,一道蹁跹倩影悠然飘落,步步生莲,拾阶而下,恰似仙女下凡。 两相映照,俨然天壤之别。 夏侯淳指着方熙柔怒吼道:“你这个臭娘们,居然在半空中将老子扔下来,你想谋杀本宫不成?” “咳咳。” 重咳声响起,他一脸怒容的转头。 只见慕容烟悄悄努嘴,夏侯淳朝着对方所示方向看去。 霎时,缭绕云雾尽散,一间草庐静默于云崖边缘。 他悚然一惊,此乃半山崖,方圆约有五十丈之大,下方仍有地底深渊。 方熙柔目光凝重,瘪嘴道:“走吧,接下来看你的了。” 夏侯淳冷哼一声,“回去再收拾你。” 慕容烟忍俊不禁,掩口低笑。 覆面人伤口上撒盐,“咦,太子威仪呢,刚才还在呢。” “懒得理你们这些幸灾乐祸的娘们。”夏侯淳色厉内荏的甩下这句后,他便大步流星的走去。 跃过藩篱外围,行至草庐三丈外,他轻轻一抖,灰尘尽落,瞬间纤尘不染。 微正衣冠后,朝着前方俯身一拜:“太康子弟夏侯淳求见沈真人。” 草庐沉寂半晌,久久不语。 方熙柔眉头一挑,正欲上前,却被慕容烟制止。 她冷声道:“那老道姑不是应允了么,不会耍我们吧。” 覆面人微微眯眼,低声道:“那圣女确在草庐内,只不过气机龟息,有些不对劲。” 慕容烟微微皱眉,抿嘴不言。 莫非她们都被坑了? 忽而,一道渺渺之音传来:“欲见本座,须杀此魔女。” 方熙柔脸色一沉,眸光冷冽,直接厉喝道:“装神弄鬼,看我拆了这破草庐。” 夏侯淳转身一看,只见方熙柔已寄出法剑,他脸色一变,“不可!” 但为时已晚,方熙柔话音刚落,那道夺目剑光便戳入草盖当中。 剑光正是方熙柔随身法剑九秋月。 只闻‘啵’地一声,草庐便再次沉寂。 杳无声息。 而方熙柔则蓦然色变,噗地吐出口瘀血。 她怒目厉喝道:“贼子,安敢夺我法剑!” 说完便欲朝着草庐撞去。 夏侯淳脸色一沉,身后传来破空声,不用想也知道方熙柔被‘魔障’了。 毕竟方熙柔虽然看似不着调,实则分寸尺度都把握有方,绝不会如此冲动。 他沉声道:“真人若不愿见本宫,直言便是,何必伤我同伴,莫非是欺我大靖无人?” 草庐缄默不语。 草庐泛着微弱灵光,却给真人之下带来致命威胁,眼看方熙柔即将撞上草庐,慕容烟花容失色,惊呼道:“殿下,快拦住她!” 话音刚落,草庐灵光忽然闪烁,方熙柔气机霎时紊乱,披头散发间似有疯魔之兆。 方熙柔乃魔宗下任圣女,功法与玄宗殊异,倘若有高境存在扰乱其心智,亦或者搅乱其体内气机,必会引发功法错乱,以致让她神经错乱而亡。 夏侯淳眼神冰冷,身形猝然向前一跃,一把抱住方熙柔后,便迅速后撤。 草庐传来一道淡淡地轻呵声:“敕令,镇魔!” 道魔不两立,今日终显端倪。 慕容烟脸色惨白,覆面人前所未有的凝重,将她护持在身后,不断后撤。 眨眼便至山崖边缘。 此时,草庐威压越发逼近,颇有不死不休之意。 夏侯淳脸色一狠,掏出‘神敕’印章朝高空一扔。 一道神华垂落,如同七彩鸿光编织的珠帘,将四人笼罩在内。 高空传来轰隆声,如同滚滚雷霆降至。 轰!! 一股庞大威压落下,夏侯淳身体咔咔作响,如负千钧。 那位生出了杀意! 对魔宗小圣女的凛然杀意! 他厉声道:“沈真人果真要与我大靖为敌?” 空中传来冷哼声,貌似不屑一顾。 真人之下尽蝼蚁,可并非虚言。 忽而,砰地一声炸响,一道嘶叫传入。 夏侯淳霍然转头,但见覆面人面冠被彻底震碎。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张布满豁口与伤疤的皲裂面孔,在这庞大真人威压之下,其人狰狞模样让他心神一寒。 慕容烟连忙从怀中再次掏出一张玉冠,一脸心疼与愧疚,急声道:“南姐你快戴上。” 然而覆面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夏侯淳后,便漠然道:“不用了,多谢公主。” 夏侯淳无暇顾及覆面人,沉声道:“能否坚持半刻钟?” 覆面人冷冷吐出一字:“可。” 旋即其气息大展,一头神似朱雀的庞大兽影浮空而出。 高空似有巨掌来袭,顷刻间便要压下。 夏侯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巨掌,拿出那枚‘魔源’印章。 他目光闪过一丝复杂,自‘观道’印章显灵后,另外两枚‘神敕’、‘魔源’如有神助,仿若被打开了封印,暗藏无数神奇与瑰丽。 如此看来,那日在东都昌国寺与方储府邸遇见的‘安承寿’并非寻常之人。 若说‘神敕’乃是护持之宝,那么‘魔源’便是攻伐之宝。 他目光深沉,欲开‘魔源’,必先‘感灵’! 感灵者,入魔也。 “还在犹豫什么,有何手段便速速施展出来啊,否则你我都将被此獠灭杀于此。”覆面人在他耳畔爆喝道。 夏侯淳暗叹一声,看着怀中方熙柔,他自语道:“你既因我而伤,我便为你入魔又何妨!” 话音刚落,他指尖作刀,划开手腕,滴血于‘魔源’印章之上。 “嗡!!!” 一道弓弦声音响起。 ‘魔源’印章霎时大放异彩,似被彻底点醒,一股诡异气机硬生生插入此方天地。 草庐那方传来一道震怒之声:“小辈,速速放下魔物!” 夏侯淳抬头仰望,不屑嗤笑道:“老贼何不自绝于此?” “你放肆!”滚滚爆喝声轰隆隆传来。 整个山巅都有雷霆叱咤,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怒折大地。 而山崖半腰更是风卷云涌,凄厉声震耳欲聋。 覆面人高呼:“剑斩!” 一道剑吟响彻四方,如同粼粼波光闪耀,将四方狂云斩烂。 剑势丝毫不减,直趋高空上的那张巨掌。 霎那间,剑掌碰撞,一股撼天动地震荡滚滚传开。 一道哀鸣声响起,其随身法剑轰然爆裂,碎片四散而飞。 覆面人噗地吐出一口心头血,气息瞬间大降,她双眼惊骇,疾呼道:“不好,公主快退!” 慕容烟一脸坚毅,虽身在狂风中飘摇不定,但她死死抓紧夏侯淳,沉声道:“要死一起死!” 高空大掌越发临近,一旦此掌落下,夏侯淳等人将悉数葬身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方熙柔眼中茫然猛然消失,她铁青脸色一变,怒喝道:“老贼,你既欲诛魔,杀我便是,何必牵连无辜?” 她从夏侯淳怀中起身,在慕容烟变色下,朝着巨掌高高跃去。 宛若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高空中似有冷哼响起,“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来得正好!” 十丈!五丈! 直至距离一丈时,覆面人脸色变幻不定,暗自叹息。 慕容烟浑身发抖,疾呼道:“不可!” 但就在掌锋堪堪落下之际,一道白袍现身而出。 其人悍然轰出一拳。 “砰!” 拳掌相撞,巨掌岿然不动,拳势支离破碎。 巨掌顺势拍下,落在那道白袍身上。 两人如断线风筝般颓然坠落,重重砸落在地。 方熙柔安然无虞,白袍脸色惨白,气息骤降,俨然遭受重创。 第九十三章 剥夺!【送省略号白银盟三】(求推荐,求月票!) 尘烟落尽,夏侯淳与方熙柔双双跌落在地。 慕容烟疾呼道:“救人!” 覆面人狰狞面孔越发恐怖,阴沉似水眸光锐利一闪后,凌空一跃,将高空巨掌挡下。 奈何真人之威,如同天谴,覆面人虽被誉为‘半步炼婴’,奈何不入真人,永为蝼蚁。 “噗!” 她狰狞面孔喷出一口瘀血后,怒吼道:“给我碎!” 碰撞声大作,一道轰隆后,那道真人法掌终于偃旗息鼓,被撞碎了。 玄机四散而落,慕容烟将方熙柔与夏侯淳护持住,匆忙之中还给他喂了一颗‘紫金丹’。 此丹由百年紫金莲、寒月灵潭液以及紫尖碧藕心等炼制灵物而成,价值非凡,凡间难有,较之‘凝神丹’不遑多让,便是以修道界通用灵殊币也至少十万以上,即便是财大气粗的慕容烟也只有三枚。 但她毫不犹豫地给夏侯淳与方熙柔各自喂了一颗,再加两人扶正。 而跌落的夏侯淳在吞下紫金丹后,仍然咳了数口血方才止住,慕容烟未曾注意,瘀血染红了他胸内的三枚印章,其中‘观道’印黯淡无光,‘魔源’忽闪忽闪,疑似供血不足。 唯有‘神敕’似有呢喃呓语声传出,恍恍惚惚间,夏侯淳依稀看见金灿银光间隐有神将傲立云霄。 叱咤风云,雷电景从,宛若天神灵将。 而在其对面,正有妖魔汇聚,如日中天,气象森然,俨然群魔乱舞。 适时,天神怒目威视间,口中爆喝出一道敕令: “敕令:剥夺!” 刹那,天地为之一滞。 一股神秘力量降下,竟然虽然将所有妖魔修为剥夺。 群魔胆寒心惊,化作走兽散开。 天神不再多言,只是轻轻挥手。 天兵神将们纷纷振声诛魔。 夏侯淳看的目瞪口呆,小爷莫非又穿越了? 画面再换,有万妖聚拢,拥戴妖蛇作乱,斩竿立旗,占山称王。 天上风起云涌,不见神将,不问天兵,只有一道淡淡的敕令传下: “敕令:镇妖!” 穹空音符降下,化作一座宝塔,将妖蛇镇压于澹泊江湖之畔。 “嘶,这不是白蛇么,莫非他不是被法海镇压的?而是被天庭镇压?” 夏侯淳脑子一团浆糊,到底是‘佛妖之争’还是‘神妖之乱’? 俄而,画面再换,直接一道敕令法言: “敕令:诛邪!” 夏侯淳只觉身形一僵,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将他笼罩。 他便陷入黑暗之中。 ......... “殿下!殿下!”一道宛若幽灵的呼唤声将他叫醒。 被巨掌炸晕的夏侯淳终于睁开双眼,此刻的他神色惨白,映入眼帘的正是慕容烟。 他下意识地道:“是你控制我了?” 慕容烟神色一怔,旋即疾呼道:“南姐姐,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傻了?” 夏侯淳思维渐渐清晰,翻了翻白眼,“你才傻了。” 慕容烟舒了口气,“你没事儿就好。” 夏侯淳摸了摸自身,一脸惊奇:“我没事儿?” 覆面人身形落下,冷冷的目光看得夏侯淳有些心里发毛。 她重重地冷哼一声,“你当然没事儿,我家主子将压箱底的灵丹妙药都给服了,能有什么事儿?” 夏侯淳闻言愕然,看着慕容烟目光复杂地道:“原来是公主救了夏侯一命。” 慕容烟再次矜持含蓄,浅浅一笑,摇头柔声道:“是殿下洪福齐天,小小真人亦奈何不了殿下。” 覆面人打断两人言语,忘了眼草庐,沉声道:“方才那位沈真人执意要杀方姑娘,虽被我等暂时阻拦,但保不齐他会再次出手,我等应当速速离去。” 提起方熙柔,夏侯淳脸色微变,“她怎么样了?” 覆面人抬了抬下巴,夏侯淳转头看去,此刻的方熙柔同样毫无血色,盘膝打坐时不断拧眉闷哼,俨然受伤不浅。 忽而,自草庐传来激烈争斗声,似有兵戈相击,更有男子震怒喝声: “你敢算计本座?小小蝼蚁,竟敢冒犯真人,莫非你无尘门想灭门不成?” 发声之人正是那位沈真人。 一道轻淡话语响起:“真人又如何,忤逆我天道敕令,同样当诛!” 与此同时,一道阵法在草庐四周浮现。 赫然正是先前那三位秉权人。 阵法外围,无尘子微微眯眼,双指飞快舞动,似在算计,更似在布置阵法。 沈光胤晋升真人自然可喜可贺,但若站在他们无尘门头上作威作福,那就没商量了。 他大袖一挥,浮光落下,共计一百零八根金灿黄柱拔地而起,将一位中年锦服男子死死困在中央。 阵法名唤‘星光困真阵’,又名‘陷婴阵’,此阵专为围困、防御乃至诛杀真人为创,但此法限制太大,单只构建此阵的一百零八件法器便不是寻常势力出得起。 而无尘门这次乃是以孤竹国内最上等的灵竹‘蜂纹金叶竹’构建成阵,借竹节贮藏灵机,以蜂纹为引刻画阵法,并将无尘门法剑天刀藏于竹筒之内,以‘金木’属性,抗衡沈真人的‘炼婴真法’。 他们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诛杀沈光胤,而是为了掌控这位‘昔年好友’。 他虽担任无尘门客卿,但绝不多数都是听调不听宣,甚至还忤逆圣女号令,故而为了将其彻底掌控,此计划早已筹划多时。 而夏侯淳等人只不过恰逢其会,赶上了。 当然,天心将夏侯淳等人引下,除了借刀杀人外,一举两得外,也未曾没有试探之意。 不过沈光胤毕竟是位真人境,举手投足便是莫大法力。 虽然方才与方熙柔、覆面人对垒消耗了部分真力,但摆脱这道困阵也并非难事。 他冷冷一笑:“昔日是你无尘门邀我作客,并任无尘门客卿,而今你等竟因贪图本座修为,想将本座炼为傀儡,还真是一个好‘报答’啊。” 无尘子淡淡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既有霸占我无尘门之意,本门自不会束手就擒。” 沈光胤大怒,“蝼蚁安敢猖狂!” “本座临幸此地,乃是尔等荣幸,竟敢反逆,你等该死!” 与此同时,无尘子相对而立,呈两仪阴阳剑阵姿势的天心则朝着漠然一指,沈光胤瞳孔一缩,他凝声道:“驭空指?” 他如遭雷击,身形霎时一滞,直接悬停在半空。 天心抛出一挑金灿黄绳,直接便将沈光胤套住。 她轻淡一笑:“此物名唤‘锁真链’,仿制于上古灵宝困仙绳,专为你等真人所制。” 沈光胤漠然地道:“莫非你以为就凭此物便能困住本座?哼,简直是笑话!” 他猛然大喝,身上雄浑气息滚滚荡开,“给我断!!” “呲呲”。 锁真链上光芒闪烁,呲呲作响,似有崩裂之兆。 天心轻笑一声,“自然不止这些。” 说完她轻轻一弹,一点光华闪逝,有符箓飘然而至。 在沈光胤脸色大变中,符箓朝着他额头飞来。 他胆寒道:“你们,竟是阵符一脉?” 天心莞尔,嗤笑道:“天道之下,万物皆可为我所用,便是你这位真人都将成为我‘天道灵奴’,何况区区阵符。” 沈光胤深知一旦被此符沾上,届时‘肉身’、‘婴灵’皆被封印,他便再也无法脱身。 他脸色变幻了瞬息后,便狠声道:“也罢,既然你等不愿给本座一条活路,那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道完,他身上似有危险气息浮现,四周气机剧烈动荡,俨然不稳。 那三位秉权人惊呼道:“师叔快退,此人要自爆!” 天心容颜一沉,无尘子脸色狂变数下,不甘地恨声道:“撤!” 话音刚落,那三人便嗖地一声,直接飞遁上去。 无尘子暗骂,正欲后撤。 不料沈光胤蓦然狂笑,朝着自家胸腹接连拍了十余掌,他竟冒着丹田碎裂的风险,将那股自爆气息压下去了。 气息虽被压制,但实力大降,修为受损,不可再纠缠下去。 只见他向前一踏,直接裹挟‘锁真链’撞开了一百零八灵竹阵,逃之夭夭。 “哈哈哈,无尘老儿,今日之辱本座记下了,下次再登门拜访!” 无尘子恍然大悟,胆肝欲裂地道:“拦住他!” 天心纵身一跃,直接拦在其前进路上。 沈光胤大怒,绣袍轰然一卷:“滚开!” 浩荡气息呼啸而至,更有剑鸣铿锵,似其本命真宝。 噗嗤一声。 方才未曾大展神威的真宝直接将天心胸腹洞穿。 “啪!!” 沈光胤抬手便是一掌,将她拍出数百丈外。 “无尘老儿,你给沈某等着!!” 一道满是怨毒声音自高空传下。 但,就在这时,一道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响起: “抱歉,今儿你怕是走不了。” 只见在沈光胤前方,夏侯淳、方熙柔以及覆面人齐齐现身。 沈光胤冷眼爆喝:“当臂挡车,不知死活!” 其人真人气势轰然撑开,天地变色,风云怒吼。 但夏侯淳左手握着‘神敕’印章,朝他缓缓伸出一指,轻口吐出二字: “敕令:剥夺!” 一股神秘力量骤然临身,沈光胤真人气息大降。 瞬间便至清丹巅峰,继而中期。 旋即急转直下,如同漏水大缸般,将百年修为一朝散尽。 “不!!!” 第九十四章 我说!【赠省略号白银萌四】求推荐、求月票! 寂静! 针落可闻! 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无尘门长老秉权人纷纷神色骇然,一脸不敢置信。 夏侯淳竟然诛杀了沈真人! 俄而,他们齐齐倒吸口冷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风歇云停,夏侯淳手执沈光煜飘然而落。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夏侯淳目光轻淡,绣袍一卷,便是阵阵鼓荡之声,尽显高人风范。 天心目光复杂,似有忌惮与凝重。 无尘子脸色深沉,阴晴不定之色一闪而逝。 待夏侯淳落下后,那三位回神的秉权人讪讪而笑,有意无意地躲在无尘子身后。 瞥了一眼那座由蜂纹金光构建的陷婴阵,夏侯淳心头转动,此阵可谓是围猎真人境的无上阵法,且观其似有‘十二都天阵’的韵味在内,应是传承于玄宗‘天心阁’。 “哈哈哈,殿下协助我无尘门镇压叛逆,实乃本门救命大恩人,贫道在此多些殿下了。”无尘子冷峻脸色一改,大为欣慰与感激地朗声大笑道。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方才对着天心轻笑道:“天心道友也这么认为?” 他瞅了眼面若死灰的沈光胤后,给夏侯淳抱拳道:“而今叛逆既已镇压,还望殿下交于贫道处置,本门上下必感激涕零,有重礼相报。” 道完他给了天心一个眼色,暗中传音道:“还请圣女先稳住他。” 天心面容紧绷,抿嘴片刻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夏侯淳,轻吐口浊气,方才缓声回道:“师叔所言便是本门旨意,天心自是以师叔法令为主。” 适时清风徐来,吹开了浓云厚雾,也吹开了天心散落在鬓角青丝。 金阳洒落,将山崖阴翳悉数覆灭,红日初升,大地之上的生灵万物纷纷苏醒。 天心凝脂雪肤舒缓,她轻呼口气,认真凝视夏侯淳,忽然朝着他俯身一拜:“谢道友救命之恩!” 夏侯淳愕然,与方熙柔二人对视一眼后,将天心遥遥虚扶而起,问道:“方才本宫也不过是自保罢了,咱们刚才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行此大礼。” 无尘子唏嘘一叹,苦笑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霸占我无尘门灵窟洞府,强行攫取阖门灵玉晶石以满足私欲,虽为客卿,实乃修道中的‘恶霸’。” 他感慨道:“实不相瞒,今日之事我等筹谋多时,便是殿下不至,也必会在近期设计诛杀。” 方熙柔差点被沈光胤一掌拍下,心中恶气尚未彻底消除,她冷声道:“夺你灵玉晶石便要杀人?那若伤你无尘门弟子,岂不是要诛其满门?” 那三位秉权人脸色一变,愤愤不平地道:“本门自有苦衷,否则怎会怎会背信弃义!” 天心抿嘴不言,缄默片刻后,缓缓言道:“此人入驻我无尘门时尚还和善,但待其窥尽本门虚实后,便一改温和作态,不仅强取豪夺我无尘门灵玉晶石,更是先后数十次要求本门女弟子侍寝伺候。” 她语气一顿,洒然道:“便是本座也难逃其爪牙。” 慕容烟动容,不禁问道:“那你.....。” 天心摇头道:“此人意欲强为之际,发现贫道有圣灵天心之体,对其破境有利,方才暂时搁置。” 夏侯淳瞥了眼方熙柔,只见她拧眉后,淡声道:“圣灵之体最适合修炼无情道,因其天生冰冷无情,故而修炼天道功法必会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慕容烟也补充道:“传闻此类体质红丸可助修道人破境。” 夏侯淳心中一动,给二人低声问道:“有这好事儿?” 方熙柔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你也动心了?” 夏侯淳一脸大义凛然,言辞凿凿地道:“怎么可能,本宫可是大靖太子,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再说,我既是未来的大靖君王,岂会伤害我大靖良家妇女!” 慕容烟幽幽地言道:“也就是说,若是有人主动,你就会从了呗。” 夏侯淳脸色一滞,狠狠地瞪了眼方熙柔后,方才对着天心抱拳道:“原来如此,不过而今此獠已成废人,对无尘门再无威胁,何必再赶尽杀绝。” 方熙柔无言,搞得好像这人不是你废得似的。 天心抬眼凝视夏侯淳,沉声道:“道友有何条件,尽管直言,只要你将此人交给本门,我等必会全力满足。” “此人身上似乎藏有大秘,暂且莫交。”一道传音在脑海响起,正是方熙柔。 夏侯淳脸上不动声色,提了提手中沈光胤后,对着天心无奈一笑:“抱歉了天心道友,这位沈真人与我家有莫大渊源,他若魂归天外,那肉身我自当带会沈氏族地,交于亲友,还望天心姑娘海涵。” 天心缄默少许后,缓缓言道:“不知殿下如何才肯答应将沈真人遗蜕归还?” 在前朝时期,修道人飞升天外,乃是以‘元神’渡空,肉身残留于世,此法在仙道称为‘飞升’,神道唤之‘兵解’,天道视为‘脱壳’,人道则认作‘陨落’,毕竟人死如灯灭,哪有再生可言。 而留下的尸体则被称为‘遗蜕’,有‘金蝉脱壳’之喻。 真正的仙人遗蜕价值连城,倘有‘幽魂’入驻,便可改头换面,更让‘遗蜕’起死回生。 入驻之人,承接遗蜕余泽,小则修为精进,更上一层楼;大则福缘嫁接,泽被一生。 当然,在‘继承’福缘之际,自然承担了遗蜕的因果,若有仇怨偿恩,仍需入驻之人偿还。 而天心之意,无外乎承接真人遗蜕,以汲取福泽余晖,助其晋升。 但方熙柔却告知这位沈真人藏有‘大秘’!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假意苦笑,无奈道:“也罢,本宫就不瞒天心道友了,本宫有一好友,尚是孤魂野鬼,我欲借上乘转嫁之法,助其重回阳世。” 一听夏侯淳这话,无尘子眉头拧紧,他自然听出夏侯淳话语中的敷衍之意。 他心中不悦,合着你就没打算给啊。 他微微皱眉,好言相劝地道:“殿下从何处得来的‘转嫁’之法,可莫要被人诓骗了,毕竟所谓的‘借尸还魂’不过虚妄之言,如此改天换命之术非真人之上不可为。” 夏侯淳瞥了对方一眼,那三位秉权人正悄然以三才阵的位势合拢包围。 他轻笑一声,将奄奄一息的沈光胤交给方熙柔,对方冷哼一声,但还是一把攥紧了锁真链,如同牵牛拉羊。 而夏侯淳与天心谈论‘遗蜕’时,这位‘遗蜕’还眨着眼睛呢。 他抬头死盯着夏侯淳的背影,忽然暗中传音道:“你若饶我一命,沈某送你一桩大机缘!” 传音入耳,夏侯淳心中一动,瞥了眼沈光胤后,暗笑轻哼,传音道:“什么机缘,说来听听,看本宫感不感兴趣吧。” 沈光胤声音低沉,传音道:“你先发誓,饶我一命。” 夏侯淳只是淡淡地道:“本宫信因果,从来不发重誓,只能给个承诺。” “不行,必须发誓!”沈光胤目光一闪,咬牙道。 夏侯淳抱拳对着天心笑道:“天心道友,你我都是一家人,什么事儿不能商量,不就是一具真人尸体么,本宫还从未放在眼里。” “我说!!”沈光胤眼角抽搐,心中滴血,他猛然传音大吼道。 第九十五章 寻龙始!【赠省略号白银萌五】求推荐、求月票! 泰行山延袤数千里,百岭勾连,万峰耸立,沟壑纵横。 山脉以西,有河流切穿太行山,譬如沁丹漳三河,与滹沱合力将泰行割裂出数条纵深大峡谷。 曾有位大真人临空俯瞰,扬言道,这泰行山脉乃上古龙脉所化,故历经数千年而灵机不散。 而在这泰行之下,则藏有一条‘潜蛟’,只待时机成熟,便会。 得之,可扶摇直上,翱翔九万里碧霄。 “你让本宫去降龙?”夏侯淳声音陡然一高,脸色怪异地传音道。 蛟龙者,龙之后裔,可返祖化龙。 沈光胤唯恐夏侯淳不信,“太子切莫以为贫道是在诓骗于你,其实此事无尘门知之甚多,且还掌握了一条潜龙冬眠之地。” 夏侯淳啧啧称奇,还潜龙,你咋不说龙凤呈祥呢,那样或许连慕容烟那个傻妞都会上当。 夏侯淳被勾起了馋虫,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涟漪微荡后,故意嗤笑传音道:“你少给老子故弄玄虚,别跟我扯这些不着边儿的玩意,还潜蛟,我还凤凰、真龙、玄龟与白虎呢。” 呃,白虎这玩意还真有,只不过威势没那么强盛罢了。 沈光胤见识过夏侯淳手段,知道这位太子爷不可以常理推断,别说夏侯淳,便是他自己初闻此事时,也是误以为下边人糊弄自己了,甚至他还当场掌毙了一位亲传弟子以作惩戒了。 但‘见龙在田’这事儿他却亲眼所见,惜于圣灵存在神性莫测,便是他这位真人也难测其揆度。 待其快速将‘见龙’之事告知夏侯淳后,对听对方忽然传音道:“你可知‘见龙在田’喻意着什么?” 沈光胤敛眉低目,嘴唇紧抿,暗中却振奋激动地道:“据卦上言,此为乾卦第二爻,为九二阳,较之居于九五阳的人主之位稍逊一筹;而其后所言‘利见大人’,更是昭示殿下将有鸿运高照,福缘临身呐。” 他振声传音道:“沈某终于明悟,一饮一啄皆是天定,此卦在我,则喻意沈某偶遇恩主,撞见了殿下您这位救命恩人;倘若在您,便预示着殿下寤寐之思,皆可心想事成,诸多事宜,同样一帆风顺。” 他故意竭力压低声音道:“倘若获此潜龙,说不定便可发冠加白,跃三奔五呢。” 夏侯淳暗中感叹,幽幽传音道:“沈真人您这一身才华没去当官,那还真是可惜了。” 沈光胤干笑几声,随即转念,顺势恭维回音道:“只叹沈某人福薄,未能早日得遇殿下,否则光胤或许早已一飞冲天。” 夏侯淳心中冷笑,这记吹捧手段倒是驴火纯青,熟稔非凡。 最终经过沈光胤泪眼婆娑的求饶后,夏侯淳决定暂且留其一条命。 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方熙柔口中所言的大秘并未钓出来。 他暗自眯眼,这家伙方才甩出的诱饵无法勾起他心中贪婪。 既然连他都蛊惑不了,那么‘潜龙’之事自然无法诱惑方熙柔,毕竟她可是魔宗小圣女,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见识过。 换言之,沈光胤还没抖搂干净。 嘿,有点意思哈。 “殿下考虑的如何?”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却是天心步步紧逼,凝视夏侯淳。 方熙柔一抖锁链,沈光胤惨痛呻吟。 夏侯淳对天心摆了摆手,“你先把此宝收了再说。” 他瞥了一眼沈光胤,“他毕竟是位真人存在,士可杀不可辱。” 无尘子眼角抽搐,他压抑着心头火气,生怕惹恼了夏侯淳,他巴掌将沈光胤给拍死了,那桩大机缘不就彻底没影了么。 但毕竟是一门之长,干咽下去,并非他的作风。 何况太过在乎沈光胤,反而会令夏侯淳起疑,索性来个‘以退为进’。 只听无尘子轻笑一声,幽幽言道:“咦,先前老道怎么听说这位沈真人是某个皇亲国戚吧,按血缘关系,理应唤一声‘舅舅’吧。 可为何现在,有侄儿用狗链子,牵着舅舅呢? 莫非这是山下的新规矩,啧啧,也不知是世风日下啊,还是现在的大靖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佯装醒悟地道:“对了,貌似方才就是殿下像牵狗一样牵着他吧?” 沈光胤嘴角颤抖,不断有磨牙声响起,嫉恨痛苦神色充斥了愤怒的双目,如同充血。 他阴恻恻地道:“相较于这位小儿,本座更恨你这种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沈某人不就多吃了几枚灵玉晶石么,你们居然就想要喊打喊杀,把老子当年助你们打退蜉蝣的暗杀之恩都抛至九霄云外了?呵,还真是‘无情道’的好苗子呢。” 话语中讽刺,都快要穿破了无尘子的五脏六腑了。 无尘子恨得直咬牙,他目光冷冽,竭声道:“不过几个小蟊贼罢了,即便没有你多管闲事,无尘门也能将其狙杀于阵法之外。” 沈光胤苍迈大笑,“好一个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啊,三言两语便将当年苦苦哀求本座狙杀蜉蝣之恩消掉,还倒打一耙,居然还怪沈某人‘多管闲事’? 哈哈哈,好,常言道帝王性情乖张,变脸之快,堪称世间少有,但今日才发现,彼等再桀骜的帝王,也没有你无情道一脉的反复无常。” 天心绣袍一摆,将那三位秉权人挥退,方才对无尘子垂目道:“师叔,既是前尘往事,便已随风而逝,何必再纠缠不清、喋喋不休。” 她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看似侧身眺望晚霞,实则时刻注意着夏侯淳,瞥了一眼沈光胤后,她淡漠地道:“本座耐心有限,没功夫跟太子这里瞎耗,你若愿谈,便开个条件;你果真不愿谈,那就罢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夏侯淳有恃无恐,一脸轻松写意,含笑道:“方才你等布下陷婴阵都无法困住他,甚至连无尘前辈与道友你联手都无法将其留下,却被一掌废掉,却是你哪来的自信可以完胜本宫?” 天心豁然转身,死死盯着夏侯淳,“你果真要如此?” 慕容烟带着覆面人靠拢,方熙柔抖了抖锁真链,啧啧两声,“有些人哪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吃个亏,都不知道拳头是硬的,也不知道是该说啥她傻的可爱呢,还是蠢的愚昧。” 慕容忍俊不禁,瞟了一眼方熙柔,这家伙,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天心胸前波澜起伏,俨然气得不起。 她暗自咬牙,冷冽眸光闪烁出寒芒与剑气,她疾言厉色地道:“好好好,既然都认为贫道会死在夏侯淳手里,那今日便分出各高下吧。” 岂料这会儿,夏侯淳却忽然道:“等会儿。” 天心嘴角噙着冷笑,“怎么,怕死了?” 夏侯淳则一脸认真,诚挚地道:“咱们联手寻幽探宝吧。” 哪知天心尚未大叫,方熙柔却脸色一变,指着夏侯淳怒道:“夏侯淳,你果然贼心不死,家里藏了一个,身边带了两个不说,现在居然还想再保养一个,你就不怕自己被累死?” 慕容烟螓首垂下,她只觉得脸臊得慌。 天心也不禁容颜一凝,“你答应与我双修了?” 第九十六章 按劳分配!【赠省略号白银萌六】求推荐、求月票! 双修之事自然是天心的挡箭牌,夏侯淳淡声道:“双修之事再议,咱们先去寻幽探宝吧。” 方熙柔故作呀然,问道:“对啊,天心道友何故顾左而言他?” 天心银牙狠咬,她竟破天荒有些恼怒。 绯红脸颊自非害羞,俨然已是怒极。 那双似要凝成实质的杀人目光,如同利剑般洞穿在沈光胤身上,对方怡然不惧,昂首冷笑道: “怎么,就许你无尘门忘恩负义,还不让我贫道讨债报仇?” 无尘子目光深沉,止住天心,对夏侯淳含笑道:“可否与殿下单独谈谈?” 慕容烟捏住夏侯淳手臂,示意谨防此人使诈。 方熙柔嗤笑道:“怎么,莫非还要给我们来个‘擒王’大戏?” 夏侯淳虽有‘观道’、‘神敕’印章在手,但方才血气被消耗一空,此刻的他如同纸老虎,一戳便破,自然经不起任何冒险。 他趁机大手一伸,将杏眼怒瞪的方熙柔与娇羞浅笑的慕容烟揽入怀中,含笑道:“这两位都是本宫知己,不是外人,道友有话不妨直说。” 覆面人大怒,“放开你的爪子!” 倒是方熙柔横了夏侯淳一眼后,素指飞舞,在沈光胤变色之下,将其听穴封住,拍了拍手,瘪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无尘子额头黑线一闪,老夫防的就是你们二人,你们怎么就不识大体呢。 心中骂娘,他脸上笑呵呵道:“小圣女形式果决,性子直爽,实乃女中豪杰,堪称我辈中人的典范。” 方熙柔不耐烦地摆手道:“少废话,快说。” 天心瞥了一眼覆面人,忽然道:“她也是你知己么?” 夏侯淳看了一眼再次戴冠的覆面人,轻描淡写地道:“她乃我好友侍从,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你放心便是。” 他语气一顿,大有深意地看着天心,“不过,你如此郑重其事,倘若所言之事不过无足轻重的话,那便是当面戏耍本宫了。” 天心淡漠地道:“怎么,莫非你还想杀了贫道不成?” 夏侯淳摆了摆手,“行了,说事儿吧。” 无尘子与天心相视一眼,稍加斟酌后,他缓缓言道:“殿下可知‘四灵四圣’?” 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青龙、朱雀、玄武以及白虎,谓之四圣。 夏侯淳微微皱眉,一脸怪异地道:“还真有那玩意儿?” 无尘子轻轻点头,复又摇头:“四灵之中,麒麟、真龙、凤凰早已消失千年,唯‘龟’传承,但却失去神性,堕落凡尘。 至于四圣,青龙乃真龙后裔,朱雀则是凤凰近亲,至于龟蛇结合的玄武,同样渺不可闻,唯有白虎,偶有显迹。”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这就纯属扯谈了,此白虎非彼白虎,根本无法与上古叱咤寰宇的白虎相提并论。 不过天心却接过话语,淡声道:“不过本门得知这泰行山腹内,藏有一条潜龙,其穿梭于地肺山穴之间,傲游于玄脉灵穴中,本门秘籍记载,此灵藏于山肺已近五百载,走江在即,蜕角化龙。” 传言上古天庭颁布敕令,凡蛟龙之属,意欲化龙飞天,必须走江入渎,以褪去‘凡胎妖身’。 无尘子目光明邃,幽声道:“蛟龙之属,以甲子为年,五百年便相当于我等八岁幼童,已可蹒跚学步矣。”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还四灵?本姑娘行走江湖二十年,从来都没听说过哪儿有龙凤出没,别说真龙,连蛟龙都没有。” 她瞥了一眼夏侯淳,戏谑道:“也就骗骗你这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夏侯淳有些挂不住脸,大怒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就不能给老子留点面子?” 方熙柔瘪瘪嘴,示意不屑,但终究没有再挖苦他。 倒是慕容烟秀眉紧锁,有些欲言又止。 无尘子笑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慕容烟侧目看向夏侯淳,沉吟道:“慕容见识浅薄,虽不知四灵是否存在,但却深知灵山大泽必有灵兽伴生,倘若殿下有意,不妨寻访一二。” 无尘子一脸赞同,竖起大拇指笑道:“公主博学多识,一语中的。” 他直视夏侯淳,沉声道:“贫道口中所言的‘潜龙’便是此灵兽。” 夏侯淳皱眉道:“合着你所言的潜龙,不是龙啊。” 无尘子抚须含笑,悠声道:“潜龙者,居山穴,藏深渊。而泰行灵山中所藏‘潜龙’实乃地龙。” “噗嗤!”方熙柔扑哧一笑。 夏侯淳脸色一抽,彻底黑了下来。 他声音都变了,变得阴阳怪气了,“地龙?我说老道士,你确定没弄错?” 地龙者,腹白无足,无节虫属,俗称蚯蚓。 天心抿嘴不言,蹦出一句:“虽是地龙,但它长角了。” 气氛霎时鸦雀无声。 继而齐齐倒吸口冷气。 夏侯淳脸色一变,“果真长角了?” 就连方熙柔都收敛了笑容,颦眉不语。 无尘子目光复杂,缓缓言道:“贫道曾有幸遇见过一次,虽是远观,却可察觉出那‘地龙’气息足以媲美真人境。” 夏侯淳眼皮子直跳,喉咙发干,言道:“地龙长角,还修到了真人境?我说老道士,咱,可不是来听神话故事的哈。” 天心瞥了一眼沈光胤,嘴角泛起冷笑,“你方才与我道了声‘寻幽探宝’,想来你应该从此獠口中获悉了‘潜龙’之秘了吧,你不会真当他是善财童子吧。” 方熙柔当即大怒,直接一拽锁真链,将沈真人拖倒,在他脸色变幻之下,厉喝道:“好啊,你这个老妖怪果然居心叵测,居然想借刀杀人,本姑娘现在就助你‘兵解’!” 沈光胤虽被封住了听识,却感受到方熙柔凌厉的杀意,他当即大声呼喊。 不料却她再次封口闭窍,彻底沦为‘瞎子’。 夏侯淳与慕容烟对视一眼,再对覆面人、方熙柔暗中传音道:“你们如何看?” 方熙柔冷笑连连,“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这位远方表亲都能置你于死地,他无尘门要将你葬身兽腹,又有何稀奇。” 倒是覆面人稍作沉吟后,言道:“倘若殿下果真能降伏此龙,或能成为一大臂力。” 嘴上如此说,暗中却在思忖,抓住那地龙后,如何让它认主慕容烟。 凭她一人之人,自然不是媲美真人境的地龙对手,唯有诓住无尘门与夏侯淳他们,将地龙抓住后,她在寻机夺来。 于她而言,天大地大,没有自家公主大。 一番深思熟虑后,夏侯淳方才对着无尘子与天心咧嘴一笑,“这事儿,我们答应了。” 无尘子同样满意一笑,大手一挥:“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杀地龙吧。” 听闻此言,天心那张寒霜冷漠的脸颊方才稍稍缓和了一番。 “等等!”夏侯淳忽然止住。 天心当即恼火道:“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夏侯淳认真地道:“既然是两家合作,那么咱们就应该事先约定好,杀了地龙后如何分配这件事。” 无尘子倒是有耐心,反问道:“那依殿下看来,该如何分配?” 夏侯淳笑眯眯地道:“按劳分配如何?” 第九十七章 美人,可愿随本宫赏月么【送省略号白银萌七】 子时,月夜。 无尘门以西两百里处,有座地脉灵眼,灵机如泉涌。 每当月圆之夜,此地便有百兽匍匐休憩,飞禽驻足。 毗邻山峰之上,有九道身影静默于此。 除了夏侯淳四人外,还有无尘门天心、无尘子以及三大秉权人。 “你果真要出手?”夏侯淳一脸狐疑,看着慕容烟低声问道。 出发之前,他本意就方熙柔与他两人即可,慕容烟与覆面人则留守在无尘门,不料慕容烟却提议同去,并言道可助夏侯淳一臂之力。 慕容烟浅浅一笑,轻柔言道:“殿下莫非真以为慕容是弱女子吧?” 夏侯淳脸色一僵,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可从未这般想过。” 方熙柔在一旁煽风点火,故意离间两人,只听她瘪嘴幽声道:“我貌似早说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么,他的话你也信?” 夏侯淳怒目而视,方熙柔置若罔闻。 旁侧天心也火上浇油,凝视前方,嘴里好似说着毫不相干的话,“作为在大靖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存在,随便甩出一些话来骗骗小姑娘,信手拈来。” 夏侯淳转头看向覆面人,含笑道:“你家主子究竟会什么?” 出发之前,几人算是将各自实力大概交了个底儿,覆面人又称‘南冠人’,乃云霄中人。 覆面人目光冷冽,瞟了他一眼,警告道:“少动那些歪念头,敢打我家主子主意,我断了你第三条腿。” 夏侯淳当即大怒,反了天了,一个小小的侍从都敢对他如此放肆,真是无法无天。 怒气攻心之下,夏侯淳恶狠狠地威胁道:“这场子我迟早会找回来的!” 慕容烟扑哧一笑。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要不是你整天色咪咪的盯着慕容,老娘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天心无意介入她们的打情骂俏,只是对着夏侯淳淡声吩咐道:“待会儿我与师叔正面吸引,你与惠容道友背后袭杀,将其引离巢穴,慕容姑娘则潜入龙穴,诛杀其真身。” 夏侯淳瞥了一眼覆面人,轻哼了一声,随口问道:“放心。” 但凡精怪灵属,晋入‘真人境’后,便可褪下‘遗躯’,脱胎换骨,此与‘金蝉脱壳’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地龙,则可以蜕皮遁走,返回真身,此法可并非爬虫类灵兽专属。 覆面人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你要是不行,可以换别人来。” 这话本是好心,不料夏侯淳却仿佛被羞辱,怒道:“男人怎么被人说不行?不行也要行!” 只见他绣袍一甩,冷哼一声,“不用了。” 倒是慕容烟,夏侯淳极为担心,故而多嘴问了一句,“你准备如何诛杀地龙真身?” 慕容烟浅浅一笑,一抹雪肤皓腕,似有镶嵌红绿宝石的银月镯白炽光芒一闪而逝。 一枚阵盘悬浮其手。 夏侯淳愕然,“这是阵盘?你居然也懂阵法?” 慕容烟面容含蓄,矜持一笑地道:“略知一二罢了,这是‘千阵盘’,乃是慕容师门之物,可瞬间布阵杀人,无往不利。” 夏侯淳眼皮子直跳,最后死鸭子嘴硬地问道:“这个,能杀真人么?” 她目光幽幽,状若无意地道:“真人自然杀不过,但真人之下,还是可以瞬杀的。” 夏侯淳只觉后背在冒冷汗,在覆面人冷笑连连中,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擦了擦额前冷汗,“原来如此,我以为公主殿下您不会修炼呢,原来不仅是炼器大师,也是阵法高手啊。” 覆面人冷笑,“现在知道冒犯我家公主,究竟有何下场了吧。” 方熙柔喜欢看夏侯淳吃瘪,但却不愿他受伤,毕竟他可是她闺中密友的心上人呢。 故而身形一闪,横亘在两人中间,故意滴伸了伸懒腰,妖娆身段清晰可见,前凸后翘,曲线明显,呵了口气,慵懒地道: “什么下场,莫非还要把我们都吃了不成?” 覆面人对夏侯淳到处沾花惹草极度不满,对他瘪嘴道:“有本事你就一辈子站在女人身后。” 站在女人身前怎么了? 小爷骄傲了么,我自豪了么? 前世作为川蜀人家的夏侯淳当即大怒,正欲发作。 却听天心忽然颦眉,“噤声!” 夏侯淳立马闭嘴,给覆面人冷哼一声,便不再纠缠。 无尘子深沉眼眸精光一闪,他喃喃自语地道:“月圆之夜,潜龙出洞。” 一阵风声拂过,似有低沉吼声响起。 声音如牛哞,似虎啸,更是鹿鸣。 笼纱月色透过斑驳树叶,梭梭作响,林荫娑婆。 夏侯淳目光微眯,心中悄然紧绷,还真有地龙不成? 他以为这又是无尘门设计的伏杀之局,正好借机窥破其阴谋。 瞥了一眼无尘子,只见其神色激动,似不作伪。 他暗自嘀咕,莫非还真有龙不成? 啪嗒一声。 一条青碧斑斓的四脚蛇掉在夏侯淳肩膀上。 他下意识侧目,两双眼睛,相对而视。 四脚蛇眨巴眨巴小眼睛,夏侯淳也眨了又眨。 对方再眨。 哟呵,你还来劲了。 夏侯淳顿时来了兴趣,直接反手就是一抓。 将它提了起来。 风忽然就停了。 天心凝神眯眼,哞声越发临近,似要出洞了。 一直在闭眼假寐,养精蓄锐的无尘子霍然睁眼,“就是现在!” 话音刚落,一道震动山岗的咆哮声贯彻而出。 方圆百里,尽皆清晰可闻。 霎那间,百兽匍匐在地,哀嚎不止;飞禽瑟瑟发抖,蜷缩嘶鸣。 一头似牛似马的庞然大物,映入夏侯淳等人眼帘。 然而诡异的是,它竟是爬行而走,蜿蜒前进。 观其方向,正是夏侯淳等人所在山峰。 天心瞳孔一缩,涩声道:“这根本不是地龙,而是夔蛇,夔牛与玄蛇***诞下的后裔。” 无尘子阴晴不定,眼看夔蛇将至,他脸色变幻不定,此刻无暇去猜测这尊灵兽缘何出现在此地,他在犹豫,是打还是走。 “师叔,怎么办?这头夔蛇实力恐怕不止真人初期。”天心前所未有的凝重,带着焦急声音言道。 无尘子脸色一狠,一咬牙,一跺脚,最后直接转身,“这买卖干不了,撤!” 天心脸色顿时一松。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却惊诧道:“撤?撤什么撤,本宫还没出手就撤?” 方熙柔不再刻意挖苦嘲讽,一把攥紧夏侯淳手臂,厉声道:“你想找死么?” 转头一看覆面人,嗯?人呢? 嗖地一声,只见数里外,覆面人已带着慕容烟遁走了。 夏侯淳一脸不敢置信,面色悲苦地摇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来我与慕容之间的感情竟然如此脆弱。” 方熙柔直接一巴掌呼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这儿胡言乱语。 然而夏侯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只见他脸上神情收敛,长发飘散,衣袍飞振。 搂住方熙柔,身形高高一跃,便傲立树梢之上。 夏侯淳抬眼,远眺着那头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 只见其离身而起,足有二十丈,足有一栋二十层楼高。 夔蛇嘶嘶吐信,冰冷目光俯瞰着身前的‘蝼蚁’。 方熙柔脑子直到此刻都还在嗡嗡作响。 夏侯淳这个傻子,自寻死路不说,居然还想拉着老娘垫背。 真是该千刀万剐啊! “嘶!!!!” 忽然,夔蛇猛然撞来,似有撞到上古神山不周山之势。 霎那间,方圆百里飞沙走石,狂风呼啸,雷霆叱咤。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轻轻一拍肩头,轻吐二字: “安静!” 俄而,那夔蛇身形一僵。 直挺挺地止步于夏侯淳与方熙柔身前。 这一刻,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唯有一道急促的呼吸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方熙柔死死地盯着夏侯淳。 只见他对着方熙柔轻轻一笑,随即再次拦腰一跃。 再次落下时,已在夔蛇头顶之上。 他左手负后,雄姿英发,朗声大笑道: “古有飞仙去,今朝踏月来!” “美人儿,可愿陪本宫赏月观兽乎?” 这一幕,正落入无尘门一干人等眼中,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慕容烟与天心,眸光闪烁,似有流光溢彩。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九十八章 观棋不语!【赠省略号白银萌八】求推荐、求月票! 当夏侯淳驾驭夔蛇穿梭于丛林深处时,东都城外的某个道观内,那个中年道士气急败坏,怒骂道:“臭道士,坏本座好事!” 东都城内,安承寿神情闲适,裹着厚棉冬衣,瘫坐于躺椅之上,贪婪的吸吮着冬日的暖阳。 四周行人匆匆,不时传来噗通声,他咂巴咂巴嘴,轻悠悠地道:“瑞雪兆丰年呐。” 旁侧嗤笑响起,“是不是丰年另说,但云霄牛羊已经死了三百万却是既定事实。” 不是那郁柏涯又是谁。 安承寿目光复杂,幽邃浑浊的眼神似跃过山川河流,直抵北境苍茫雪原之上。 耳畔牛羊凄厉惨叫声贯耳,云霄黎民哀嚎,白灾盛行,冻杀万物生灵。 他轻叹道:“南阎跃江北上,云霄叩关南下。一夜之间,大靖竟然风雨飘摇,莫非这个百年国度即将走到尽头。”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唯信我佛,可方荣登极乐。” 唇红齿白地识蝉小和尚,大慈大悲地虚纳佛号。 郁柏涯身侧蹲着一位青年,他斜眼忒了下识蝉,“小和尚,跟我去南边化缘如何?” 识蝉微微一笑:“我佛只渡有缘人,不收亡命徒。” 那名唤柳半山的青年正是伸出五指:“送你五座寺庙!” 识蝉脸色迟疑,微微咬牙后,仍然摇头道:“东都尚有百万信徒等待我佛渡化,小僧怎可弃其于浑浊俗世之中,不妥,不妥。” 柳半生淡淡地道:“十座!” 识蝉一脸诚恳地道:“柳施主,实不相瞒,东都实在离不开小僧啊。” “二十座,爱去不去。” 识蝉大拳一收,掷地有声的道:“成交!” 柳半山脸色一缓,朝着安承寿与郁柏涯俯身一拜后,便转身离去。 识蝉也一脸感慨地道:“柳施主真乃善人也。” 安承寿二人置若罔闻。 一脸慈眉善目的迦叶来此蹲下,轻笑道:“老王‘联佛抗魔’大计成了?” 安承寿翻了翻白眼:“还早着呢,这不过一枚马前卒罢了,试试水而已。” 郁柏涯熟稔地摆上棋盘,随口言道:“这次张江陵南调,初步构建三大防御战线,连夜挑选了四位防御使,连河阳仓、永丰仓都搬空了,倘若无法将南蛮子阻击于葱岭以南,东靖这盘棋就要废了。” 迦叶失笑,“人家十九段大国手,还比不上你这个臭棋篓子不成?” 安承寿唰唰几声,刻刀飞舞,似有灵光闪烁,呼吸之间,便有一枚战卒转瞬成型。 观其模样,赫然正是过河卒。 他轻轻一放,悠声道:“你有过河卒,我有陈骠骑。” 棋盘轻颤,似有千钧之力落下,咔咔声响起。 郁柏涯捻子沉思,“你莫非要两线作战?” 安承寿翻了翻白眼:“你管的着么。” 迦叶含笑道:“郁兄何不是是‘围三阙一’?” 安承寿老脸一拉,“我说你个假和尚,都不知道‘观棋不语’么?” 郁柏涯得此提点,眼神一亮,“秒啊!” 旋即抢占了金角银边,他嘿嘿一笑,似有些狡诈。 数日前,南燕渡江北上,直逼襄樊。 大靖中枢闻讯后,火速派遣了金商都御使、襄邓防御使、徐泗节度使以及剑南淮南两道节度使坐镇。 并拜西川军防御使戚弘机为镇南大元帅,统揽全局。 戚弘机,太康本地人,其祖先戚元礼曾官至东浙刺史,名门贵族,家学深厚,而且颇谙军政之道。 其人初为东燕军参军,被排挤后,愤而转投西川军节度使麾下,辅助其蚕食了西川、益州以及北川三境,虽然西川军后来因那位西川节度使入朝拜相而被拆分,实力大跌,但不可否认,在抵御南蛮入侵上,天府之地可谓至关重要。 握有此地,便可对南燕左右夹击,扼制住该国北上野心。 而失去此战略纵深,彼等便可呈饕餮大口之势,将东靖一口吞下。 即便南燕没有这份实力,但蜀地之要,不可谓不重。 与此同时,在布下第一道防线后,东靖朝廷再调昭义军都督秦锐率部入关,以拱卫太康。 郁柏涯捻起白子,定落北方,冷笑道:“居高临下,俯瞰天元,你拿什么挡?” 迦叶眉头一挑,瞥了一眼东边儿,不禁问道:“你就在这儿扔几个闲子儿,不怕被人钻了空子。” 安承寿老神在在,哼哼言道:“山人自有妙计,尔等肉眼凡胎看不出也没什么稀奇。” 郁柏涯冷哼,“猖狂!且看老夫如何将尔困死!” 他大袖蓦然向后一甩,掀起了飞雪震荡。 纷纷扬扬之下,似有大雪飘扬之景。 “干甚呢干甚呢?”路过的一位大娘彪悍大吼。 只见她满头雪花,疑似遭了池鱼之殃。 郁柏涯脸色一僵,连忙起身作揖,“误会误会,这是个误会。” 那大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见他衣衫破旧,棉袄也是乌漆麻黑,她直接指着郁柏涯鼻子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将你的脏雪撒在老娘身上,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我一巴掌抽死你。” 郁柏涯不断赔笑,说好话,道歉作揖,足足被那老娘们纠缠了半刻钟,赔了两枚咸龙钱方才作罢。 临走之前还想敲诈一番安承寿与迦叶,不料看到迦叶双手合十,道了声:“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才作罢,讪讪离去。 郁柏涯轻咳一声,再次作观棋盘,直接大怒道:“你敢偷天换日?” 安承寿语气轻淡,“这是第二盘了。” 迦叶抚须一笑,“他在欺负你脑子不够。” 郁柏涯仔细一观,指着安承寿大骂:“老家伙你耍诈!” 安承寿嘿嘿一笑,哼哼两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你没子儿了,认输吧。” 郁柏涯眼珠子一转,瞅了瞅东北,他眉头一挑,轻轻挑捡了几枚。 他瘪嘴道:“杀了又活,活了又杀,不行么?” 迦叶颔首笑道:“好主意,就怕你家底儿不够挥霍。” 安承寿大手一挥,朗声大笑:“以天地为棋,列诸国为营,大不了推倒重来吧。” “老夫就不信,人还能都死光了不成。” 迦叶目光复杂,苦笑摇头道:“你们果然是疯子。” 第九十九章 联姻?合作!!【赠白银萌省略号九】求推荐、求月票!! 无尘门主殿,觥筹交错间,梵音钟鸣不绝于耳。 有仙鹤闻音起舞,展翅翱翔;有鸟雀云集徜徉,啄粮觅食。 殿内欢声笑语不断,畅快高唱声阵阵。 若非山门中残留气机动荡余威未散,无尘门的弟子都要以为是宗派远方‘表亲’造访呢。 适时,有两人高坐于主位之上,正是夏侯淳与无尘子。 夏侯淳降伏夔蛇后,无尘子便知主客之势颠倒。 威逼利诱之计已然无法奏效,那就只有和谈了。 可夔蛇就一头,归谁呢? 一个老奸巨猾,一个狡诈似狐,都是一丘之貉。 谁都算计不了谁。 故而双方作过一场后,便决定坐下来好好商量了。 此刻下方也坐着两排人,慕容烟、方熙柔以及覆面人等人位于左侧,天心、姚紫煜以及三大秉权人位于右侧。 双方身前案几宴席之上,灵果美瓜盛放,摆满了珍馐美味,玉露琼浆香味更是时刻诱惑着食客贵宾。 宾客们坐的桌椅案几也来历不凡,实乃百年灵桃木炼制而成,且还镌刻着符文阵法,仔细一观,便可发现有丝丝缕缕的微弱灵气散发,滋养着修士身躯,调和内外气机。 除此之外,四周门楼楹窗尽皆绘有镂空雕花图案与锦鹤云雀浮图,可谓是五彩斑斓,绚丽多姿。 案几之上,婴儿脑袋大小的舞马银纹斟壶、饕餮雕纹四足铜鼎以及镶嵌有灵石珠宝的雪玉酒觞一字排开,稳稳当当的压在紫罗纹绶刺绣而成的蜀锦桌盖上。 锦布边缘点缀着黄豆大小的璎珞、金珠以及玉穗等物,春风倒卷,拂面而来,将吊坠珠穗吹拂的叮呤作响,宛若山间溪水激石,悦耳动听。 大殿两侧,数人合抱粗赤红栋梁的左右两侧,正矗立静默着两只一人高的银翅赤喙仙鹤,一股袅袅云烟正从赤喙中氤氲而起。 盏茶功夫,大殿内便是云烟缭绕,宛若端居云端之上。 霎时,殿内,钟磐声响,古乐清音;殿外仙鹤高亢,鸾雀低鸣。 俨然人间仙境也。 位于上首的无尘子须发皆白,但此刻却满面春风,一抹晕红挂在脸颊之上,满脸笑容,和蔼可亲。 借着酒劲,他大手一拍,重重的落在夏侯淳身上,“老朽修道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像殿下这般可以推心置腹之人。” 夏侯淳脸色一正,佯装不悦地道:“又来了,咱们方才不是说好了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称呼么?” 无尘子脸露歉意,有些讪然,假装拍了拍嘴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该罚,来,老哥自罚三杯!” “不是说好了么,打今儿起,你唤我为夏侯,我管你叫老哥。” 无尘子当即瞪目,“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堂堂太子爷自降身份,跟他称兄道弟。 夏侯淳一脸感慨,大度挥手道:“老哥你这不懂了,在我们那儿,唔,就是太康城,一般这么论的都是忘年之交啊,关系不到位,那都不能乱叫。” 无尘子偏头看向下方的慕容烟,一脸惊讶地问道:“果真如此?” 早就被夏侯淳、无尘子二人弄懵了的慕容烟下意识点头,“是,是的吧。” 不过几口酒的功夫,无尘子便与夏侯淳莫名其妙的成了‘忘年之交’。 而且,在他们把酒言欢之前,若非天心以‘相逢便是有缘,不可强求’由,哄住了无尘子想要跟夏侯淳拜把子的无理要求,这个以冷清孤独为常态的宗门说不定今儿就会多出一个‘师叔祖’。 无尘子有些遗憾,转头对着夏侯淳笑道:“那老哥哥我便僭越了,唤你一声夏侯老弟了。” 夏侯淳爽朗一笑,“老哥哥这是说哪里话,实不相瞒,夏侯淳虽出道多年,却时常困居于深宫大内,耳濡目染皆是妇孺裙带之辈,今日与老哥哥一番畅谈后,方觉相见恨晚呐。” 无尘子深以为然,情不自禁地握住夏侯淳的手,言道:“老哥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别看我逍遥自在,实则常年餐风露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苦不堪言呐。” 他感慨道:“世人都说神仙好,哪知神仙也靠熬,修道之路,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以往老哥哥为了长生久视,手持三尺青锋从南疆一路杀到了漠北,抢丹药、夺灵草、杀妖魔、诛邪道,堪称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啊,可即便如此,也才干到半步真人。” 夏侯淳心中一颤,小爷是假吹嘘,你这个老家伙却是真牛逼啊。 他一脸倾佩,“老哥哥您可真厉害,风风雨雨六十载,叱咤南北,纵横东西,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您就是老弟的楷模。” 无尘子苦笑摇头,连连摆手道:“老弟,你可千万别学老哥我啊。” 他指了指自己,继续道:“不瞒老弟,老哥哥我这几十年啊,除了修道就是闭关,就没享受过真正的生活,今日跟老弟一番畅谈,方知这人间大世竟如此有趣,老哥哥我悔啊,你说要是将几十年都用在享受生活上,那得多滋润呐。” 夏侯淳深以为然,他拿起案几上的玉壶,主动为无尘子倒出半杯‘金浆液’,“来,老哥哥,我为你满上,敬你的滋润生活。”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啊,怎能劳烦老弟你亲自动手呢。” 夏侯淳为他斟上后,又为自家续上一杯,端起琉璃琥珀杯,慨然道:“今儿听了老哥哥一席话,小弟也是获益匪浅,从老哥哥的谆谆教诲中,我明白了,人呐,就应该及时行乐,这大好的光阴岁月,若吃不饱穿不暖,那活着又有何意义呢。” 无尘子顿时大震,知音呐,他端起‘金浆液’,“老弟,啥也别说了,一切都在酒里,来,干了!” 夏侯淳大笑,“老哥哥请!” “请!!”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随即相视一眼后,复又齐齐朗声大笑。 大笑声将楼阁檐瓦都震的颤了又颤。 醉醺醺的无尘子忽然拉着夏侯淳起身,在天心冷若寒霜之下,将他的手放在天心手上。 他一脸感慨,语重心长地道:“老弟啊,不瞒你说,老哥哥我这辈子充其量就半步真人境了,可她就不一样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修道禀赋、资质以及心性那都没得说,绝对是上等中的上等。” 天心直接瞪眼,“师叔,您醉了。” 无尘子苍迈一笑,“醉个屁,没看到我们在谈兄弟感情么。” 他转头看向夏侯淳,笑着说道:“当然了,夏侯老弟你也不差,身份地位足以配得天心这丫头,虽然修为暂时不如,但男人嘛,总是要积蓄力量,后劲发力,老哥哥相信你,日后一定会将这丫头降伏的。” 夏侯淳瞟了眼天心,眼中隐晦地闪过戏谑之色,随即对着无尘子感激涕零地道:“老哥哥竟然如此为夏侯着想,我若再推三阻四,那就是对您的不尊重了。” 他脸色一肃,朝着无尘子抱拳道:“那夏侯就恭敬不如从命,夏一切都听从老哥哥得安排!” 殿中之人直接瞪大了眼。 尤其是方熙柔,终于回神,豁然立身而起,变色道:“不可!” 慕容烟也微微颦眉,他们到底是真醉了,还是在逢场作戏? 倒是无尘子闻言,微微一怔后,丝毫不加掩饰的开怀大笑。 夏侯淳也笑得春风满面,似有桃花朵朵盛开。 而殿中其他人,早已晕头转向。 刚才还在把酒言欢呢,怎么这会儿就‘安排’上了呢。 居于末端的江维峻一脸感慨,“高手过招,往往都是无声无息之间发生。” 他瞥了一眼方熙柔与慕容烟,心悦诚服地道:“殿下真乃神人也!” 第一百章 这赌,你敢接么?【赠白银萌省略号十】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无尘门外,夏侯淳与无尘子依依惜别,泪湿沾襟。 “老弟,保重!”无尘子强忍难舍难分之态,抱拳肃容道。 夏侯淳一脸慨然,勒马执缰,同样肃容抱拳:“此番便多谢老哥招待了。” 他再扬了扬手中灵果青绮李,一脸不舍与感动,“老哥,你也保重!” 道别之后,便调转马头,与方熙柔等人踏马而去。 无尘子身侧姚紫煜握紧长剑,面无表情地瞧了眼夏侯淳离去方向后,沉声道: “师叔你缘何不将他留下,我观那夔蛇气势惊人,疑似吞天蟒血裔,此本是我无尘子灵兽,怎可任由此子带走?” 无尘子笼袖,笑道:“谁说灵兽被此子带走了?” 他眉头一挑,“莫非灵兽仍在山门?” 只见无尘子袖袍一甩,一阵灵光激射而出。 护山阵法荡漾之后,有镜面浮空。 透过浮空明镜,只见地动山摇,似有庞然大物在莽林深山中穿行。 “嘶!!” 一道刺耳嘶嘶声响起。 在姚紫煜振奋之下,一颗狰狞蟒首蓦然跃出。 冷冷地凝视而来。 镜面一阵荡漾,似承受不住那道目光的凝视,竟呈现崩溃之兆。 无尘子哂然一笑,“也罢,就不打扰你了。” 旋即袖袍一拂,浮空镜面消失不见。 他负袖而立,悠声道:“我虽不知此子如何降伏了此兽,但其既然愿意放弃,我无尘子自然要投李报桃,这次你便跟着下山吧。” 姚紫煜一脸愕然,“师叔?” 无尘子面容渐渐疏冷与深沉,“圣女心不在我,似有失控之兆,今次放其下山,便是为了引蛇出洞,一待时机成熟,我等便可收网捞虾,瓮中捉鳖。” 他转头看向姚紫煜,“你下山之后,必须伴随其侧,一来监视其行动轨迹,二来联络我天道一脉道友,为本脉夺回‘天心令’而作准备。” 天心令,天道一脉圣物,乃道门天心阁首任阁主所传,道境至宝。 天心手中所掌天心令实乃仿制,并非道宝。 而夺回道宝‘天心令’,入主天心阁,将天道一脉彻底发扬光大,便是天道一脉的使命。 姚紫煜闻言后,神色肃然,朝着无尘子稽首执礼: “师叔用心良苦,紫煜此时方知,弟子遵命!” 无尘子大袖一展,脚底浮云陡生,飘然而去。 御风而行,凭虚而渡,真人也。 ....... 茂密针叶林间,似有白虎巡山冷瞰。 哒哒声响起,数匹健马踏雪留痕,嘶声大作。 夏侯淳忽然勒马止步,蓦然回首。 一袭红衣傲立树梢,蓄势待发。 “不知天心道友有何贵干?”夏侯淳眯眼后,似笑非笑地问道。 红衣身形飞旋,轻踩梢尖凌空,阵阵雪花洒落,风雪飘散,迷遮人眼。 来人正是天心。 人未至,剑先临。 “我不服!!” 一道冷漠话语在夏侯淳耳畔炸响。 如同雷鸣般叱咤,更是浩荡霹雳滚落。 无尘子与夏侯淳做了一笔交易。 以兽换人。 兽,自然是那条真人境的夔蛇。 人嘛,就是天心了。 夏侯淳送出蝰蛇,条件便是天心为夏侯淳效命三载。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无尘门大赚,傻子才不做。 但,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唯一不满的,就只有天心这件‘货物’了。 呼啸破空声急促而至,方熙柔眸子转冷,“找死!” 其人猛然飞身而起,轻踩马背,纵空御敌。 一道皎洁月华洒落,似有刀光剑影飞旋。 嗤地一声。 方熙柔本命法器九秋月振策长空,与天心令激烈碰撞,嗤嗤作响。 似有火光洒下,点燃了雪稍冻木。 白雪飞旋,狂风大作,将数人马匹惊得嘶声大作,似有脱缰之势。 “落!!” 一道冷叱声爆喝而出。 似有剑灵哀鸣,颓然坠落。 方熙柔闷哼一声,身形倒飞。 夏侯淳脸色一变,飞身而起,将其抱着飘落。 只见其体内气机紊乱,似是万马奔腾,灵机鼓荡,就差走火入魔了。 这是被斩断了天地灵机与体内窍穴的联系,同时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 再观其体内气机不断外泄,俨然受了外伤。 覆面人如临大敌,虎视眈眈,慕容烟微微颦眉,似有失策之意。 夏侯淳搂住方熙柔,将左肩锦衣破开,凝脂雪肤被破开一道尺许口子,猩红血液沾染翡翠抹胸。 白里映红,红袍白雪,夺目刺眼。 他当即大怒,对着天心厉声喝道:“你心肠竟如此歹毒,不分青红皂白出手也就罢了,居然还下这般辣手,真是枉为道门正宗!” 天心漠然收令,浮空而立,冷眼俯瞰: “与我一战,我胜,为我效命十年!” 居于云端之上的道门仙子,怎能为小小蝼蚁鞍前马后! 故而,她要反客为主。 她目光淡漠,高高在上,如同九天玄女般,俯视了众生蝼蚁。 夏侯淳目光冷冽,“你若败了呢?” 天心断然否定:“笑话!我乃半步真人,岂会败于你手?” 覆面人嗤笑道:“输不起就别来,没那个魄力还要逞能,只会令人耻笑。” 她摇头道:“也难怪你们无情道会被扫地出门。” 天心目光瞬间冰寒,死死地凝视了一番覆面人后,方才将目光垂落,对着夏侯淳傲然言道: “你若能胜我,今次行动,自然以你为主,我无尘门俗世势力,为你效命三年!” 夏侯淳嗤笑道:“你胜了,我把命给你用十年;我胜了,你却拿俗世势力来搪塞我?你究竟有多无耻才能想出这般赌约?” 天心鹅颈挺立,如同骄傲的飞鹤翱翔临空,仿佛对夏侯淳对赌已经算是看得起他。 眼见夏侯淳嗤笑不语,似乎不接招。 天心那颗万年不动之心似被撬动,不过却并非情愫。 而是恼怒! 呼呼呼!! 一阵飞旋之声响起。 半步真器天心令盘旋于天心身侧,滴溜溜乱转。 一股令清丹境震动的气息散开,覆面人面容凝重。 天心本就是半步炼婴,距离真人只有一步之遥。 倘若再驾驭此宝,近乎如虎添翼,实力凭空增添三成。 非真人不可镇压。 慕容烟目光闪烁,她悄然看了眼覆面人。 只见对方稍作沉默,轻轻摇头。 夏侯淳的胜算,不大。 慕容烟抿嘴不言,她眸子一抬,落在夏侯淳身上。 一位只有真人才能镇压的无情女冠,你敢应战么? 方熙柔闷哼一声,吐出瘀血后,她死死攥紧夏侯淳手臂,恨恨地看了眼浮空而立的天心后,方才对夏侯淳咬牙道: “你不是她对手,不可莽撞。” 她语气一顿,声音低沉:“你死了,我不好跟霁月交代。” 夏侯淳笑了。 他将方熙柔放下扶好,抽出九秋月,直指天心。 “既然要赌,你我不妨再加点。” 他气势轰然一张,似有龙吟响起,鹅毛飞雪飘荡。 “你胜,本宫这条命,你随时都可拿走。” “即便日后登基为帝,此话同样作数。” 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可若是你败了,便做我夏侯淳百年道奴!” 他将九秋月猛然插在雪中,嗡嗡作响。 继而嘴角森然一笑,“这赌,你敢接么?” 第一百零一章 为奴一百年!【赠白银萌省略号十一】求推荐、求月票、求收藏! 天心冷若寒霜的脸颊,竟然绽放了笑容。 如那寒冬中盛开的腊梅,冷艳而孤傲。 遗世而独立。 她笑容渐渐收敛,凛冽的杀机充斥于天地之间。 “你还是第一个敢叫嚣着让我做道奴的人!” 夏侯淳左手握‘魔源’,右手攥‘神敕’,胸口藏‘观道’。 三枚印章,缺一不可。 他微微一笑:“或许本宫还能夺走你很多第一次呢。” 天心眸中闪过羞恼,先前虽有‘双修’之意,但那不过是为了借鸡下蛋、谋夺大靖国运罢了。 高傲如她,岂会真正委身于这小小蝼蚁! 但就在这时,远空传来一声震怒爆喝声。 “不可能!!我天道圣女岂能被一介蝼蚁所凌驾于头上!” 却是姚紫煜突然跳出。 覆面人目光一闪,得了慕容烟的允许后,她屈指一弹。 一道疑似星光之物倏忽掠过,直奔姚紫煜而去。 上方剑气铺洒,星光与剑气剧烈碰撞,发出呲呲声。 姚紫煜闷哼一声,跌落进层层叠叠的树梢飞雪之中。 天心绣袍一卷,便将其卷飞: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气息颓然的姚紫煜脸色一滞,不甘地退后数百丈。 天心冷漠一拂,“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等等!” 夏侯淳忽然摆手。 天心误以为他临时反悔,嗤笑一声: “果然是狗胆鼠辈,没胆子你就别那么猖狂。” 夏侯淳漠然道:“我是怕你反悔。” 他转头看向覆面人与慕容烟,“你们可知有何誓言可约束真人?” 覆面人缄默不语,寻常修士尚还好说。 可一旦涉及真人境,那么一切誓言便会打折扣。 倒是慕容烟稍作沉吟后,抬眼看来,凝声道:“真人者,可元神远游,凭虚御空,寻常法契誓约难以钳制约束。” 天心神色冷漠,嘴角嗤笑。 这夏侯淳倒是不傻,看出她必将踏入真人境。 可,你若没有手段,又会如何? 她眸中掠过一丝讥讽,终究还是井底之蛙,难窥道法深渊。 彼等蝼蚁,又岂知真人之威! 在她看来,夏侯淳之所以能降伏那头夔蛇,纯粹是撞大运了。 因为,那夔蛇浑身上下并无丝毫煞气,兽性更是被驯化,并无伤人之心,如此方才被夏侯淳‘降伏’。 这时方熙柔缓缓睁眼,冷声道:“与其起誓,不如各自向对方设下禁制,事罢后再解禁即可。” 她暗中给夏侯淳传了个禁制法诀,乃魔宗独门秘术。 “如此一来,也能对履行赌注有个保障。” 夏侯淳微微皱眉,这法子好是好,可他仍然觉得无法彻底钳制真人境。 但此念头一出,‘魔源’印章悄然闪过一道幽光。 夏侯淳身躯悄然一僵,双眼失神霎那,旋即便恢复正常。 但其身上气势却迥然不同,抬眼看向天心,淡淡地言道: “天心道友以为如何?” 天心冷冷一笑:“希望你们不要后悔!” 论天下禁制之深,以道门为最! 而继承了道门大派‘天心阁’余泽的无尘门一脉,自然明晰各种禁制之法。 禁制、阵法、炼器以及凝符等手段,可都是每一个道门修士的每日必修课。 故而,道门法诀包罗万象,符器阵禁举世无双。 夏侯淳,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自作孽不可活,天要你亡,如之奈何? 天心绣袍负后,眸光闪烁后,素指轻点。 似有画符布阵,融会贯通,聚四道于一体。 覆面人颜容凝重,微微皱眉:“这家伙,不会狠起来连自己都坑吧?” 慕容烟肃容以待,沉声道:“夏侯世兄向来谋而后动,绝不会贸然行事。” 话虽如此,她仍是为夏侯淳捏了一把汗。 而当天心画符时,夏侯淳低眉敛目,凝视着手中的‘魔源’印章。 三枚道章绝非寻常之物,尤其是‘观道’印,最为深不可测,夏侯淳至今未曾掌握吃透。 尤其是先前在无尘门竟能抵挡真人威压时,更令他刮目相看。 现在他对那位老画家安承寿越发感兴趣了。 毋庸置疑,那位必是一位高人。 ‘神敕’印章,气势堂皇,惶惶之威不容违逆,有剥夺、镇妖以及诛邪之能。 ‘观道’印章,神秘莫测,玄妙无双,疑似道宝。 唯有‘魔源’,诡谲幽深,令人难以揣测。 但就在方才,一道念头悄然浮现于心海。 乃是一道口诀。 念此口诀,便可万法无咎! 可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世间法制难落其身,即便沾染了禁制,也必会无碍。 堪称传说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缩小版。 这,便是夏侯淳的底气。 他凝重的眼神中悄然掠过一丝深沉,嘿,小道妞,别怪你太子哥哥坑你,是你主动上门诱惑我的。 他捏了捏‘魔源’道章,一点幽芒浮于指尖。 在初冬暖阳的照射下,似一点隐藏于幽暗中的最后一抹阴影,即将被驱散。 幽芒气息孱弱,似风中烛火,忽闪忽灭。 天心嗤笑一声:“原来只是一些歪门邪道。” 俩人齐齐屈指一弹,朝着各自掠去。 咻! 幽芒落在天心腕臂,几个闪烁后,便迅速隐没不见。 天心冷眸一亮,似有浮光闪逝。 她在搜寻幽芒踪迹。 最终在一丝筋脉中寻到其踪迹,略微感知之下后,便知只是一缕气息,并无大碍。 她遂抬眼看向夏侯淳。 只见他额上似有细汗冒出,目光疯狂闪烁,似有暴戾之色溢出。 浑身气息变幻,增衰不定,疑似境界不稳。 天心冷笑,这明显是夏侯淳强行驱逐体内禁制不成,而引发的堕境危机。 “天要你灭亡,必先让你膨胀!” 她直接飞身而落,剑气四溢,刺向夏侯淳。 数十丈距离,呼吸便至。 叮! 夏侯淳忽然抬眼,眼中划过一丝哂笑。 不露破绽,你又怎么会上钩! 天心瞳孔一缩,不好,中计了! 岂料夏侯淳脸色一改,似有疯狂与狠辣之色浮现。 他蓦然向前一冲,直接向天心发出了一道肉身对肉身撼山碰撞。 一阵闷哼声响起。 天心五脏六腑剧烈动荡,半步真人气息似有不稳。 反观夏侯淳,竟跟没事儿一般。 天心脸色难看,恨声道:“原来你穿了护体宝甲,简直是无耻!” 夏侯淳猖狂一笑:“不断手段是否卑鄙,只要能胜便好!” 笑声骤罢,他猛然高高一跃。 直接腾空飞起,抓住了勉强凌空踏虚的天心脚踝。 继而猛然一拽,并朝雪地狠狠砸下。 “嘭!!” 一声巨响。 白茫茫的雪地直接被砸出一个丈许大坑。 天心发出一道震怒的大吼,“夏侯淳!!!” 几乎同时,如同陨星坠落的夏侯淳轰然砸下。 一阵阵轰鸣碰撞声后,两道气机渐渐偃旗息鼓。 天心气机紊乱,生死不知。 旁侧姚紫煜脸色狂变:“蝼蚁,尔敢!!” 嗖!! 一道飞剑而去,悬在姚紫煜额头前方。 覆面人淡淡地言道:“你动一下试试?” 姚紫煜浑身一僵,双目喷火。 剑上有杀气! 那个戴着五彩面冠的女人真的敢杀他! 夏侯淳一把攥紧天心鹅颈,将她提起。 “你输了!” 天心一脸不敢置信,浑身气息萎靡,俨然遭受了重创。 她喃喃自语地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侯淳嗤声道:“败了就是败了!” 他目光深沉,猖狂大笑:“记住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夏侯淳的道奴!” “为奴一百年!!!” 第一百零二章 一箭三雕!【赠白银萌省略号十二】求推荐、求月票! 姚紫煜厉声喝道:“绝不可能!” “天心乃我无尘门圣女,你若敢视她为奴,便是在羞辱我‘三宗一阁’,即便你是大靖太子,也难逃一死!” 跌倒在深坑中的天心同样凄厉大笑。 她视夏侯淳如仇寇,嘶声道: “为奴?本座就算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真以我为奴!” 夏侯淳哂笑,“别人怕你无情道,本宫可不惧。” 他不屑地甩掉天心,“给你一个机会,杀了姚紫煜,我便不纳你为奴。” 姚紫煜闻言色变,下意识瞥向天心。 岂料天心嗤笑一声,“如此拙劣的离间计,你以为我会上当?” 慕容烟与覆面人靠拢,她稍作沉吟后,“天心道友怎能不明白夏侯世兄的一番苦心?” 她大有深意地看着天心,“道友今日战败之事,除了我等几人在场外,便是你这位同门了,倘若此事外泄,你觉得你这圣女还能坐得安稳么?” 她幽幽言道:“退一万步而言,即便无尘门中没有非议,可其他门派呢,他们还会让一位战败者掌执其等宗门么?” 天心瞳孔一缩,冷冽眸子死死凝视慕容烟。 先前她一直将方熙柔视为大敌,此时才知这位‘亡国公主’方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堪称杀人诛心! 扑哧一声。 姚紫煜猛然腾飞而起,跃空而去。 他怕了。 夏侯淳好整以暇,作壁上观。 看着姚紫煜踏空飞跃的身影,他一脸惋惜地摇头道: “天心道友,你这位姚师弟必然是我那位老哥哥派来监视道友的,今日既知道友败于我手,待其告知老哥哥后,也不知他们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奉道友为主。” 他假惺惺地摇头道:“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覆面人冷哂一笑,直接来个神补刀,道:“胜者王侯败者寇,即便失去了她这位圣女,也会有下个圣女出来,有何稀奇。” 慕容烟瞅了眼脸色剧烈变幻的天心,好意提醒道:“也就是说,输了便是一无所有唉。” “啊!!!”一道疯狂大叫声响起。 天心猛然纵身一遁,口中爆喝道:“姚师弟,哪里走!!” 已攀上某个峰巅的姚紫煜脸色大变,天心乃半步炼婴,杀他易如反掌。 他毫不犹豫地散开修为,以示防御,口中大怒道:“天心你竟敢背叛道门!” 但就在这时,天心豁然转身,对着夏侯淳嗤声一笑:“我乃天道圣女,本座如何行事,岂是你等蝼蚁所能干预?简直可笑至极!!” 说完她猖狂长笑,“夏侯淳,今日之辱贫道记住了,来日必有‘厚报’!” 覆面人脸色一沉,极其难看,“此女竟然如此无耻,真是枉为道门圣女!” 慕容烟却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夏侯淳,浅浅一笑:“世兄不会果真放她走吧?” 夏侯淳轻笑一声,嘴角玩味,屈指朝着天心轻轻一勾。 顿时,长空大笑声戛然而止。 其身形猛然下坠,似断线风筝。 只见其身上似有幽芒闪逝,将其笼罩禁锢。 “我敢放,可你敢走么?” “夏侯淳!!!” 一道咬牙切齿地大吼声响起。 慕容烟轻叹一声,“圣女殿下,你这是何苦呢?” 夏侯淳瞥了一眼远方疾速逃遁的姚紫煜,对天心淡声道: “你要是再磨蹭,你那位姚师弟可就真的逃之夭夭了,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清楚。” 只见他变幻手指,淡声道:“散。” 一个‘散’字,天心体内禁锢霎时消散。 但那抹幽芒却隐于天心体内。 夏侯淳目光一冷,天心之桀骜不驯还真是远超他想象。 实在不行,那就只有杀掉了。 他冷哼一声,“你只有三息时间,过了三息,待姚紫煜彻底逃脱后,你这个天道圣女名头将会被彻底摘除。” “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遭到整个道门的通缉!!” 他负手而立,幽幽言道。 身侧慕容烟眸光幽微,竟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那位半步炼婴。 天心蓦然一个纵身,竟然直接施展秘法,直接跃至姚紫煜身侧。 在他脸色狂变,嘶吼之下。 狠狠一掌拍下。 “嘭!!” 天心身形倒飞,姚紫煜却没死,反而是天心狂吐瘀血。 她状若疯狂,望见来人后,她转头看向夏侯淳,声嘶力竭地道: “你究竟想要怎样?” 来人,正是沈光胤。 这位被夏侯淳一道敕令‘废掉’的真人,在臣服夏侯淳后,首次出手。 只见他冷漠傲立,宛若卓尔不群。 但天心却知这位早已被夏侯淳彻底降伏。 早在前去捕捉灵兽夔蛇之际,夏侯淳便与沈光胤‘约法三章’,定下‘友好互助条约’,以赎身赔罪。 而这,也是无尘子不敢对夏侯淳用强的根本缘由之一。 狗屁的兄弟情,那玩意在纯粹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真正的友好相处乃是建立在强大的实力之上的。 没有真人震慑,无尘子心中有一万条毒计将夏侯淳坑杀。 夏侯淳与慕容烟靠近后,看着彻底被吓坏的姚紫煜,拍了拍他颤抖的身体。 刚才姚紫煜被吓傻了。 他本以为天心是以退为进,借此机会逃走,未曾料到她居然假戏真做,跟他来真的。 他无比确信,这个贱人刚才确实动了杀心! 她刚才真的要杀了他!! 夏侯淳咧嘴一笑,满脸真诚地安慰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慕容烟雍容大度地摆手道:“方才不过是殿下跟姚道友玩的一点小游戏,还望不要介意。” 一点小游戏,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姚紫煜都快哭了。 他发誓,再也不敢招惹夏侯淳了。 这家伙喜欢玩阴的,一肚子坏水。 擦了擦额上冷汗后,抑制住内心的颤抖后,他脸上颤颤巍巍的起身,挤出一丝笑容,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道: “先前是小道不知尊卑上下,冒犯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大有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记在心上。” 夏侯淳和颜悦色,将他扶起,慨然道:“姚道友其实不知,你我是一家人呐。” 姚紫煜嘴角抽搐,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殿下,说得是。” 夏侯淳给他拍了拍身上灰尘,笑眯眯地道:“劳烦姚道友回去告诉我那位老哥哥,圣女殿下便暂时借我用用。” “咳咳咳。”旁侧传来重咳声。 夏侯淳当即一噎,摸着下巴道:“本宫的意思是,往后数年天心道友将会以本宫护道者身份随行在侧,无须担忧她的安危。” 笑话,以您这份心机与手段,该担心的那些找茬的人吧。 姚紫煜强行露出一丝笑容,“小,小道记下了,还望殿下好好照顾我家圣女殿下。” 说这话时,夏侯淳竟然从他嘴里听出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咂巴咂巴嘴唇,看来天心刚才确实把这姚紫煜吓得不轻啊。 夏侯淳挥了挥手,姚紫煜再次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小心翼翼地恭谨退走。 临走之前,他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天心。 眼中似有一抹怨恨与冷淡。 堂堂天道圣女,竟对自家朝夕相处的师弟杀人灭口。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天心缄默不语,桀骜之气彻底不再。 这一幕,自然落下夏侯淳眼中。 他笼袖而立,笑而不语。 小样儿,跟小爷玩心机手段,你还嫩了点儿。 老子在太康跟萧元正他们扳手腕时,你还在调息打坐,忙修仙呢。 他拍了拍灰尘,对沈光胤挥了挥手,让他再次隐匿暗中。 再拦住慕容烟的腰,对着天心打了个响指,“走了,小妞儿,跟我去燕京,杀道士!” 天心抿嘴不言,缄默不语。 她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夏侯淳只是用了一招,便离间了天心与无尘门。 算计了无尘子,还将天心拉入自家阵营。 堪称一箭三雕,赢得个盆满钵满。 第一百零三章 泽潞见闻!【赠白银萌省略号十三】求推荐票、求月票! 白华寺,位于泽州晋城。 佛门十大古寺之一。 听闻寺中有位大佛,夏侯淳意欲拜访一下这位高人。 跃过伏牛山,向西一百五十里,即是泽州晋城。 再顺沁水北上,便可直奔沁州。 跃过此境后,夏侯淳有两种打算。 一则北上晋阳,与说服那位皇亲国戚,联手抵御云霄南寇。 二则继续向西,过汾州,向绥、银州进发,联络那位坐镇肃州的陈刺史。 夏侯淳与郁竹筠兵分两路,其领千余昭义军铁骑过怀卫,顺河东往入海,在沿岸北上,循滹沱河北上,在井陉候命。 此路线,赫然与夏侯淳吩咐陈玄离的任命如出一辙。 丁仲因问道:“殿下为何不让那郁竹筠与我等一道?” 在这猛兽如云的泰行山谷间,夏侯淳一行人正在翻身越岭。 夏侯淳执鞭轻蹬,淡淡地言道:“很简单,那位秦将军我看不透。” 慕容烟浅浅一笑,柔声解释道:“世兄莫非是担心那位郁将军怀有二心?” 杨忠一脸深以为然,“泽潞设州已有经年,前燕时此地便有军镇势力与地方大族勾连不断,太祖陛下虽也割过一茬,却又似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而且此地更是昭义军大本营,倘若这位郁都尉藏有坏心,殿下此去犹如自投罗网,届时我等便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 “故而,我等此行不能大张旗鼓,否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瞥了一眼不言不语的夏侯淳,方熙柔冷哼一声,嗤笑道:“畏手畏脚,成不了大事。” 她寻思着,倘若有那千余骑兵,或许能她们能调转马头,回去将无尘门给剿灭了。 夏侯淳自然明白她心中余怒未消,也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方熙柔也不再自讨没趣,瞥了一眼马背上那位白衣胜雪的无情道圣女,她啧啧两声,继续讥讽道: “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啊,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圣女阁下’竟会给人为奴呢,啧啧,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慕容烟低声道:“你少说两句,还嫌之前打得不够疼么,就不她再砍你几剑?” 方熙柔冷眉一竖,“她敢!” “有太子殿下护着咱们,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动手挑衅呢。” 她偏向夏侯淳,冷哼道:“姓夏的,她既然是你的人,那打伤本小姐医药费便由你出了。” 夏侯淳装聋作哑,轻哼着小曲儿,转头跟杨忠、丁仲因商量着‘军国大事’。 “两位可知泽潞境内,有何可用之人?” 杨忠与丁仲因相视一眼,稍作沉吟后,杨忠颦眉摇头。 倒是丁仲因欲言又止。 夏侯淳含笑道:“丁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丁仲因稍加斟酌后,缓缓言道:“方才杨统领也说了,泽潞两州民风彪悍,喜斗嗜战,尚武之风浓郁。故而举凡招兵立营,建制成军后,再经战火淬炼,很快便能拉出一只精锐劲旅。” “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实乃各大镇将之良地。” 夏侯淳轻轻颔首:“难怪能诞生昭义军这般军中精锐之师。” 丁仲因笑着称是,“不过正是因为此地尚武之风昌盛,文风萎靡不振,来此就职履任的文臣官僚饱受欺压与虐待,甚至还有殴打致死之事发生,如此情况,自然引来中枢不满,毕竟兵祸之深,尽人皆知。” 他目光复杂,轻声道:“后来朝廷便派了一位中枢阁老亲自坐镇泽潞,至今已有十五载。” 夏侯淳动容,一位中枢阁老坐镇地方长达十五年,这在大靖历史上都是少有。 他不禁问道:“不知是哪一位那位阁老?” “麒麟阁大学士,鹿国公晏季道!” ....... 晚霞斜照,红光扑面。 天河流晋地,塞雪满东并。 舜曲烟火起,沁江珠翠明。 沁水书院,大靖百余小书院之一。 坐落于沁水西岸的沁水书院内,书舍林立,水榭楼阁静默。 书院占地千倾,乃是泽路两州最大的书院。 常设山长一位,辅堂三位,与百余执教。 山长由晏季道亲任,并履职十余载。 哨铃声乍响,有冠带学子三五成群,嬉笑怒骂的飞奔出了学堂。 瞥了眼道路一侧等候的夏侯淳等人,不由脸色一奇。 夏侯淳等人一路跋山涉水,风尘仆仆,浑然没有先前光鲜亮丽的模样。 当即有位英武少年傲然上前,指着慕容烟喊道:“逃难过来的?来,给少爷松松骨,说不定我能给你们一些赏钱。” “对,要是把宋公子伺候好了,有你们的好处。” 他闻言一乐,瞧着这些小兔崽子不过十五、六岁,居然这么早就晓得那事儿了? 这泽路还真让他屡感意外啊。 来的路上,他们接连打退了数次挑衅与调戏。 若非夏侯淳不愿惹事,那几个浪荡游侠早就被打断骨头扔荒野了。 甚至来时路上,还有人觊觎慕容烟、方熙柔等人美色,纠集几十号人在半道设伏,意欲劫掠掳走。 而如此大事,不仅旁观者甚众,官府衙门居然也视而不见,睁一眼闭一眼,好像司空见惯。 丁仲因目光冷冽,恨声道:“当兵打仗为得是保家为国,然而此地军伍早已与地方世家豪族曲连深结,沆瀣一气,甚至沦为彼等护院打手,我本以为是上官不作为,此刻才知原来问题出在根子上。” 方熙柔瞥了一眼草堂,幽幽地言道:“看来你们家这位教书先生,工作没做到位啊,居然教出了这些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货色。” 这时,那位疑似世族少爷的小子见慕容烟置若罔闻,当即大怒道:“你个小贱婢,耳朵聋了?” 其人身旁有同伴叫嚣,指着夏侯淳等人威胁道:“还不快滚过来,能给宋少端茶倒水,是你这个婢女的福份!” 而绝大部分小子则一脸戏谑,如同猫捉老虎,俨然看好戏姿态。 “这就是那位大儒教化后的泽路?”覆面人讥讽言道。 夏侯淳揉了揉额角,轻叹道:“若是一般的泼皮流氓也就罢了,乱棍打死即可,可这些小兔崽子居然也能这么狂,可见这泽潞‘仁义礼智信’之教,已然糜烂到根子上了。” 给了丁仲因使了个眼色,夏侯淳便带着慕容烟等人进入草庐。 后面啪啪声传来,那位被拱卫在中间的‘宋少’嚎啕大哭,那些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一干少年倒是作鸟兽散,哭爹喊娘去了。 “还不快滚!再敢胡言乱语,抽烂你的嘴巴!”丁仲因怒喝一声,将那宋少一伙人吓得屁滚尿流。 方熙柔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夏侯淳,只见他脸上似有意犹未尽之色,当即嗤笑道:“怎么,没给你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机会,是不是很失望?” 夏侯淳摆了摆手,“我还不至于跟一些小屁孩一般见识。”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窥一斑而知全貌,倘若说你我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只是泽路治安恶劣的话,那么再算上这位‘宋少’的猖狂,那可看出地方军政教化之乱了。” 慕容烟微微颦眉,“世兄不妨见见那位大儒再说。” 夏侯淳轻轻点头,让杨忠叩门拜访。 岂料闻听拜访那位大儒时,这位书堂私塾先生脸色一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老不死的早就不在了,去去去,从哪来回哪儿去。” 丁仲因愕然,“不在了?什么意思?” 那人怫然不悦,甩袖挥人:“就是死了,被人害死了,说得还不过清楚么?” 夏侯淳瞳孔一缩,寒声道:“你说什么?” “堂堂中枢阁老病逝,如此大事无人告知?” 不仅是他,包括中枢朝廷恐怕都不知晓那位大儒已经死了。 甚至从未听闻此事,这泽路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一道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 门房脸色惨白,砰地一声,便将大门轰然一关。 丁仲因转身看去,脸容凝重,沉声道:“是骑兵!” 杨忠缓缓抽刀,目光冷冽,“足有百骑!” “是哪个狗崽子伤的我家少爷?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一道爆喝声滚滚而至。 第一百零四章 已死两年!【赠白银萌省略号十四】 铿锵盔甲抖动声迅疾靠近,一阵马嘶人喝声传来。 首先映入夏侯淳眼中之人,乃是一骑都尉。 只见其人蓦地抽刀,朝着夏侯淳直直砍来。 来人意欲将夏侯淳斩于马下! 夏侯淳目光瞬间冷淡,轻轻吐出两字:“杨忠!” 杨忠早已待命,尚未待那骑靠近。 其人身形唰地冲出,手中长枪猛然递出。 噗地一声。 那人一声闷哼,被一枪击倒。 身后近百骑有些骚动。 “慌什么,他们只有几个人,冲过去,宰了这几个狗娘养的!” 一道怒喝声响起。 百骑渐渐聚拢成列,以战阵方式徐徐向前推进。 慕容烟上前,轻声道:“世兄,情况有些不对劲。” 丁仲因微微皱眉,“我大靖军律,凡百骑以上调遣,皆须镇军都督授权允许,方可行动。” 他看了眼夏侯淳,犹豫地言道:“殿下,对方如此阵势,恐怕不是迎接。” 夏侯淳目光漠然,淡声道:“此乃攻袭,正如当日潼关城门下,千骑营对那黑鹰寨所列阵势。” 方熙柔一脸玩味,戏谑道:“啧啧,几次三番的被自家镇军所伏杀,你这个太子貌似当的不咋地啊。” 夏侯淳侧身,在她大怒之下,抽出九秋月。 丁仲因脸色微变,咬牙道:“殿下,能否让卑职去说几句话?” 瞥了他一眼,夏侯淳吐出两字:“三息。” 丁仲因连忙上前止住杨忠,对着百骑沉喝道:“住手!” 对面骑兵脸色冷峻,徐徐向前。 战马开始齐头并进。 丁仲因大怒,直接甩出一柄长刀。 在对面副将冷冽目光直视下,落在两方中间。 “我乃潼关守将丁仲因,今次奉命北上御寇,你等速速止步!” 骑兵漠然不语,开始加速。 夏侯淳微微眯眼。 他感受了一股杀气。 “潼关守将?本将不认识什么潼关守将,我只听说有泰行山贼下山,意欲‘劫富济贫’,本将此行乃是奉都督之命,保境安民,杀敌除贼。!” 一道冷森森话语在场中响起。 慕容烟轻叹,“堂堂一军都尉竟沦为稚儿护卫,可见此地军政之糜烂。” 丁仲因双拳攥紧,咯吱作响。 他乃幽燕之人,虽在潼关履职,但也曾与泽潞军将打过交道。 他记得,以往的军将统领并非如此状况。 未曾料到,短短数年,便改天换地。 莫非,泽潞已经不姓‘夏侯’了? 忽而,夏侯淳动了。 他身形猛然向前一跃,朝着百骑直冲而去。 方熙柔眼皮子直跳,似有恼怒,“这家伙,就爱逞威风!” 慕容烟脸色微白,凝神望去,皓齿轻咬唇瓣,似有紧张之色。 覆面人哀叹一声。 公主她,也变了。 变得有少女心了。 她目光复杂,抬眼看向夏侯淳,有些恼怒,都怪他。 “南,南姐,这百骑他能对付的了么?”慕容烟带着颤音,轻声问道。 覆面人沉默少许后,回道: “以战力而言,真人之下,俗世铁骑曾有将修道人围猎致死的先例。” 慕容烟身形一颤,“那他岂不是很危险?” 方熙柔瞥了她一眼,嗤笑道:“想什么呢?不过区区凡人铁骑,如何能围猎修士?即便真有,那也是借助了道法玄兵之力,亦或者炼制一种困敌阵法,将修士法力压制后,一点点耗死的。” 虽被讥讽,慕容烟却大松口气,“那就好。” 方熙柔失笑摇头,“他这么奸诈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看着吧,待会儿肯定有好戏看。” 她嘴角一翘,目光逡巡,瞄了几眼某个小校后,她似有戏谑之色。 让你逞能,待会儿看你如何收场。 战斗开始了。 百骑开始提速。 轰轰轰! 如同雷霆叱咤,上百战马嘶吼。 两百只铁蹄狠狠地砸在大地之上,令沁水河岸都在颤抖。 而汾水书堂内的执教更是惊恐不安,大叫不已,直接瘫软在地。 “杀贼!!”一道怒吼声响起。 俄而,百道怒吼声齐齐响起:“杀贼!!” 咚咚!! 百骑开始冲锋。 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来。 似****,狠狠地砸落下来。 呼啸而至。 夏侯淳提剑奔行。 身后传来一阵马嘶。 正是他的坐骑飞速奔来。 同时,白马之后又见两骑。 杨忠与丁仲因,持枪而至。 “我二人愿随殿下冲阵!” 夏侯淳眉头一挑,朗声大笑:“也罢,今日便让你我三人并肩而行吧。” 他轻轻一跃,白马瞬间奔至,降落在马背上。 一拍马臀,哗声大震。 犹如闪电般迅疾冲出。 两匹黄马稍落后半个马身,分列左右两侧。 一骑独尘。 视线拔高,便可发现,那一骑白马犹如白色浪花,冲向了滚滚洪流。 并与两匹黄马构成一簇箭头,射向对方骑阵。 十丈!! 五丈!! 方熙柔眉头一挑,这家伙居然没将修为散开。 慕容烟更是惊呼一声,焦声道:“他们这是做甚?” 覆面人冷哼一声:“为了所谓的男人尊严。” 一丈!! 嘭! 一骑士卒提前被丁仲因一枪震飞。 砰砰砰!! 瞬间的一次冲锋,便是十余骑卒倒地。 夏侯淳更是在战马破阵的瞬间,身形猛然高高一跃。 将手中夺来长矛猛然向前一掷。 嗖地一声。 长矛似携带无穷巨力,接连震飞了近二十余人,方才势颓。 无人察觉,夏侯淳气势勇猛刚劲,却从未夺命杀人。 他在控制力道。 伤人却不杀人。 “环阵,围猎!” 一道沉喝声爆喝而出。 正是先前那位副将。 夏侯淳目光森然,此人已露杀意。 正如方才那位统领。 夏侯淳一踩马鞍,高高一跃。 “掷矛!”那人怒目爆喝。 唰!! 近三十道长矛四面八方冲来,刺向空中腾飞的夏侯淳。 他气势一撑,长矛刹那浮空停滞。 袖袍一拂,长矛便倒飞出去。 将那些骑卒齐齐震飞倒地,闷哼不已。 下方军阵哗然,似有溃散之势。 ‘贼酋’竟是一位修道人! 那副将眼神一变,但随即想到那位严厉叮嘱,必须将此流寇诛杀于府城之外。 他面容狰狞,厉声喝道:“聚‘八卦阵’!” 阵营霎时散开,复又聚拢。 百余骑卒,在短短两息内,组建了一个简易的‘微型八卦阵’。 而夏侯淳三人,正在八卦阵最中央。 那副将手中长枪一竖,厉声道:“我不管你来自哪个山头,但只要你在我大靖地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必须给我卧着!” 他豁然转头,厉喝道:“架法驽!” 咔咔声响起,一道道法驽朝空瞄准。 上方夏侯淳正是卸力降落之时。 他目光冰冷,面容冷峻。 法驽! 当日出了潼关后,在笠江滩涂上,千骑营便是用法驽射杀过那个蜉蝣杀手。 那位堂堂清丹高手,瞬间被射成筛子,坠河喂鱼了。 而下方法驽虽只有几架,却也足以给他带来威胁。 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宰几人震慑一下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至。 却是方熙柔挥袖将下方百骑震散,人仰马翻。 “切勿伤人!!” 夏侯淳身形降落,摆手阻止方熙柔。 噗通两声。 正是那正副两位统领。 他们被风驰电掣掠来方熙柔提拧至夏侯淳身前,噗通跪下。 散乱的百骑骑卒纷纷怒目而视。 夏侯淳脸色漠然,环视一周。 他冷声道:“本宫奉中枢之命北上镇抚幽燕,方才尔等以下犯上,已是谋逆大罪,但念不知本宫身份,故而并不追究。” 本宫?还北上镇抚幽燕? 这位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百骑骑卒呼吸之滞。 夏侯淳目光凛冽,寒声道:“若敢再犯,九族皆斩!” 百骑人人变色,脸色下意识一白。 那统领脸色变幻,死死抿嘴,“你究竟是何人?” 夏侯淳视线垂落,鹰钩眸子中似有凛冽森冷。 他面无表情,驾马踱步靠近,俯瞰着他: “你果真不知本宫是何人么?” 哗啦啦一声,不断有人跪伏在地,颤抖不止。 那统领惨然一笑,“殿下既要北上镇抚幽燕,过境便是,何必杀我族弟,他纵有千般罪过,也当罪不至死啊。” 夏侯淳瞳孔一缩,丁仲因与杨忠脸色微变。 便是方熙柔也颦眉不悦,“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等此行而来,乃是拜访鹿国公晏季道,几时杀你族弟了?” 那人嘶吼道:“晏老头都死两年了,整个河内道尽人皆知,你找借口难道就不能找个像样点了么?” 夏侯淳心神大震,脸色狂变,寒声: “你说什么?晏阁老已去世两年了?” 他厉声道:“此事为何不上报中枢?” 晏季道乃河内道军政第一人,他都死了整整两年了,太康竟然丝毫不知! 这河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雄辩难解仇怨 【赠白银萌省略号十五】求推荐、求月票! 杨忠上前,轻声言道:“殿下若要查知沁州之事,恐怕离不了这个宋家。” 夏侯淳目光深沉,垂眼俯瞰一脸惨然的百骑统领,微微皱眉道: “沁州宋家?” 身后慕容烟靠拢后,问道:“莫非这个宋家有何不妥?” 覆面人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便敢调戏民女,长大后那还得了,那种小色胚死了也是活该,宋家能调教出这种无良少爷,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熙柔目光幽幽,瞥了一眼那个宋姓统领,悠然道:“我记得你们宋氏乃是大靖十大门阀之一啊,而且还是曾经的皇族后裔,怎么而今没落成这般了?” 那统领一脸愤怒,咬牙不言。 慕容烟与她一唱一和,浅浅一笑,“方姐姐有所不知,宋氏祖地虽位于宋州,但自当年太祖陛下打下大靖后,彼等宋氏主脉便随前燕覆灭。 唯有些许零星支脉侥幸逃脱,后来太宗陛下降下隆恩,布泽四方,特赦诸国余孽,才让这些丧家之犬择处逢生。” 她戏谑一笑,“不过而今看来,这沁州宋家貌似愈发没落了啊。” “够了!”那位宋氏将领爆喝道。 夏侯淳眉头一挑,原来这沁州宋氏乃昔日西宋皇室后裔。 但能控制地方驻军,可见其影响力并未彻底消除。 再联想到先前那个宋家小兔崽子身侧有世家子环绕,足以证明宋家在沁州早已树大根深,毕竟虎踞龙盘多年。 他稍作思量后,淡声道:“宋统领,本宫未曾杀你族弟,但这其中必有隐情,相信你也不是傻子,或许是有人意欲栽赃嫁祸,令你我两方为敌,好让彼等坐收渔翁之利。” 那人脸色变幻,“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真当本将是傻子不成。” 方熙柔嗤笑一声,翻了翻了白眼,“说没杀就没杀,倘若果真是我家殿下杀的,他有何不敢承认?要知道,我家殿下可是连萧妃娘娘都敢杀,连他老子的皇位都敢抢,还怕你们一个小小宋氏不成?” 夏侯淳额头一黑,怎么说话呢,谁抢老头子皇位,怎么这原本是谋逆的事儿,在你嘴里怎么就变成荣耀了呢。 他目光冷冽,环视一周后,见跪下的百骑军卒面容似有不忿,他缓缓言道: “诸位当知,方才一战,本宫并未动用全力,否则尔等都无法靠近夏侯十丈。” 他目光垂落,俯视那位宋姓统领,冷声道: “之所以忍不住亲身下场,一来便是你既要找我寻仇,我自当给你这个机会;二来也是想要看看我泽潞沁三州将卒究竟是否如传言中那般骁勇。” 那宋姓统领面容绷紧,“殿下解释再多,也无法令我族弟死而复生,呵,成王败寇,技不如人,宋某人认栽。 今日既然冒犯了殿下,那就请殿下动手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丁仲因见此脸色微变,他当即厉声喝道:“放肆!怎么跟殿下说话的?你果真不想活了?” 夏侯淳目光一眯,俯身凝视此人,垂声道:“你想本宫杀了你,挑起大靖与宋氏之战,且让天下知晓此乃夏侯不义在先,尔等宋氏良臣无奈在后,故而不得不反?” 他声音幽幽,“莫非你们宋氏也想要复国么?” 那位统领愤怒脸色一僵,血红双眼似有惊慌之色。 他如何知晓此事? 莫非族中有人告密? 方熙柔上下端详了他一番后,转头瞥了眼慕容烟,嗤声一笑:“原来跟你一样,又是一家傻缺。” 慕容烟笑容不减,恬淡如水,令方熙柔寻不到攻击点。 宋氏统领心头大震,下意识看向慕容烟,莫非这位姑娘也想复国? 方熙柔哟呵一声,啧啧道:“这么不禁诈,本姑娘略施小计,就将这些复国余孽筹谋的奸计诈出来了,看来你们也不咋地嘛。” 宋姓统领一脸悲愤,“妖女休要血口喷人,本将......噗。” ‘妖女’二字刚出,方熙柔颜容骤然一变,冷哼一声,绣袍轻轻一甩。 宋姓统领便被震飞数丈远,闷哼声倒地,一脸骇然,不断咳血。 只见她趋身上前,喝退那些变色大怒的将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姓统领: “本姑娘生平最恨你们这些吃里扒外之徒,得亏大靖的人,换作我灵门弟子,早将你一刀劈杀,哪管你复国不复国。” 宋姓统领脸色一白,此妖女竟是魔宗之人,心中越发愤然,那太子竟与魔宗妖女为伍,果然不值得我宋家效忠。 夏侯淳心中一乐,难道不是因为‘妖女’二字大怒,他上前止住她,“暂且饶他一命,揪出幕后黑手要紧。” 他对着宋姓统领淡声道:“宋统领,起来吧,别跪久了,就起不来了。” 大靖不以跪为朝拜之礼,只有一些刻意表忠心之流常以跪拜大礼相迎,以示尊卑有序。 那人默默起身,脸容紧绷,抿嘴不言。 夏侯淳带着慕容烟等人翻身上马,执缰言道:“带本宫去你们宋家!” 宋姓统领脸色一变,他莫非果真要对宋家下手? 夏侯淳嗤笑道:“那位藏在暗中的黑手既然想要你我两家为敌,最好两败俱伤,我等怎能让他如愿?” 他摸出一道白玉储龙虎符,扔给丁仲因,正面上镶‘东宫’二字,鎏金篆体,堂皇大气,后刻‘立子以贤’四个小字,落款‘天工院’。 丁仲因接过虎符后,大惊失色:“殿下您这是?” 夏侯淳淡声道:“我大靖皇室身份令符乃天工院打造,藏有玄机秘法,皇室独有,寻常势力无法炮制伪造,你现携本宫令符前往沁州驻军,调遣该部即刻入城,随我勘平叛乱。” 丁仲因脸色愕然,继而神色骇然,双手忍不住一抖。 不愧是太子殿下,这手笔玩儿就是大。 然而不待他回应,夏侯淳目光一抬,凝视空中某处,“有劳天心道友随丁统领走一趟了。” 空中一阵涟漪浮现,冷若冰霜的天心漠然走出。 淡淡地瞥了一眼丁仲因,示意可以走了。 而那宋姓统领身子直接瘫软在地。 浮空而立,实乃真人也。 太子竟有真人助阵,他们宋家如何匹敌? 第一百零六章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赠白银盟主省略号十六】求推荐、求月票! 沁州府城。 宋氏府邸位于城东,此地权贵聚集,豪阀高门扎堆,堪称‘沁州腹心’。 在三间一启门外,静默着两座丈高雄狮,怒目狰狞,獠牙外露,威风凛凛,摄人心魄。 目光一抬,只见一枚镌刻着‘宋府’二字的鎏金紫檀木牌匾,悬挂于巍峨府门之上,篆体金字,熠熠生辉。 跃过府门,便可见到由南楚青岗岩打造的浮图影壁,其上花鸟兽虫图纹并茂,蔚为大观,然若细察,便可发现图纹之间,似乎藏有神秘符文字谜,日月光华笼罩,刺眼光芒一闪而逝。 视线上移,低空俯瞰宋府,便可见到这座南北一百五十丈、东西七十丈,占地近两百亩的庞大府邸。 内里楼阁巍然矗立,雕梁画栋,庭院曲折幽深,碧池静谧清澈,假山石瀑、飞流淙淙,宛若溪涧。 青砖绿瓦之下,檐角飞翘,勾心斗角之间,更是刻纹设阵,偶有飞燕鸟雀掠过,便消失于无形。 窥一斑而知全貌,虽未察知内里,却可对此府邸主人之豪奢略知一二。 当夏侯淳几人行至宋府之外时,连慕容烟都忍不住挑眉,这府邸可比她在东都那座气派多了。 方熙柔点评道:“月牙河绕如龙蟠,沁水远望似虎踞,便是王府亦不容多让。” 府第岩扃驾鹤桥,天门阊阖降鸾镳。 勘乱旌旗转云树,参差台榭入烟霄。 夏侯淳面容平静,抬眼瞧了一眼檐角阵纹之下,隐藏的灵机波动后,他徐徐言道:“未曾料到,在这小小得沁州城,竟藏着一位国公与异姓王,倒是让本宫着实意外。” 方熙柔诧异回头,“连你都不知道这位?” 旁侧杨忠给夏侯淳打了个圆场,只见他厚唇一启,沉声道:“殿下不知这位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这王府并非我大靖所建,也不是那位西宋降王的府邸。” 慕容烟眼露恍然,眸中似抹过一丝追忆,她螓首一点,轻声道:“不错,此府曾是前燕大臣刘渊廷之府邸,此人乃是少有的以‘书法、人物画’大家。 但此人做官一流,曾官至前燕东阁大学士,权势匹敌宰相,威势一时无两,故而此人府邸远超寻常王府规格,奈何随着前燕覆灭,其人也随之消亡。” 她目光流转,瞟了一眼宋府,“后来前燕覆灭,此宅几经辗转,不知何时被落入宋氏手中。” 夏侯淳瞥了一眼这处深宅大院,似有几处翻新修缮之地,想来是受战乱破坏,但被宋家修好。 方熙柔环视一周,瘪嘴道:“宋家选的这府邸不错,紧挨沁江,却又背靠府城高墙,堪称‘攻守兼备’,而且还被其布下灵阵玄纹,便是真人亲至,硬闯的话也讨不到好处。” 夏侯淳轻轻一笑,“这么说,本宫这次要空手而归了?” 方熙柔轻嗤一声,“你若想靠城外那些驻军将此攻破,恐怕是白日做梦了。” 夏侯淳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谁说我要攻杀宋氏了?” 方熙柔眉头一挑,“莫非你还真打算登门道歉?” 夏侯淳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州城府衙所在地走去,杨忠、丁仲因紧跟上来。 慕容烟稍作沉吟,陷入沉思。 覆面人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慕容烟瞥了一眼府衙,她似有所悟。 “你站住!” 方熙柔大怒,朝着夏侯淳追去,问道:“不打架又不赔礼,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侯淳悠然道:“本宫是何身份,岂会向他宋氏赔礼?” 他忽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宋统领,咧嘴一笑:“宋统领,你说是吧?” 那人正是先前在沁水书堂外,率领百骑‘除贼荡寇’的宋家统领。 严格而言,他并不姓宋,本名姓言,乃是对宋氏有功,遂被赐姓,他也曾以此为荣,沾沾自喜,故而时常率领麾下铁骑帮助那些宋家少爷们欺男霸女。 言旭诚缄默不语。 在方熙柔胡搅蛮缠之际,夏侯淳便驾马踱步,来到沁州府衙之外。 穿过几道货易繁忙的街道后,便拐入一道宏阔主干道。 干道斑驳花纹的青石板铺路,绵延至长街尽头,两侧坐落着一座座高宅深府,尽皆悬挂着州府各曹部衙牌匾。 一对对持戈甲士巡街而过,目不斜视,步履稳健,俨然精锐之流。 夏侯淳偏头,看向抿嘴不言的杨忠,“如何?” 杨忠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踏步整齐划一,队列秩序井然,兵戈盔甲皆属上等,此等将卒堪称‘甲士’,几乎可与军镇士卒一战。” 作为曾经的羽林军右统领,士卒之强弱与否,他一眼便可窥出。 夏侯淳轻轻颔首:“这还只是巡街卫士,不知这沁州城防军又强大到何种地步。” 慕容烟微微颦眉:“那殿下方才派丁统领前往城外驻军调兵,又是何意?” 方熙柔嗤笑一声,翻了翻白眼:“都一路同行这么久了,你莫非还不知道他的尿性,不外乎虚张声势,拉战旗,擂战鼓罢了。” 慕容烟自然知晓夏侯淳的意图,她轻声道:“殿下就不怕,一旦宋氏果真藏有坏心,在获悉殿下孤身前来后,会趁机要挟么?” 夏侯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想说,怕他们趁机割掉本宫的这颗项上人头吧?” 覆面人冷不丁地道:“知道你还如此胆大妄为,你死了是小,连累了我家公主便是百死亦难赎其罪。” 慕容烟拉了拉覆面人,让她克制点儿,得亏夏侯淳大人有大量,一路上从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否则这支小队伍早就闹翻了。 他淡声道:“我大靖律令,意欲调遣驻军,必须,除了中枢廷诏外,便是必须要一州刺史的允许,再由镇军都督移军外调。” 他幽幽一笑:“而现任的沁州刺史名唤宋京。” 方熙柔讶然,“咦,莫非你早就知道这沁州宋氏?” 夏侯淳摇了摇头,“咱们这位宋刺史可并非沁州宋氏子弟,而是昭中宋州那个十大家族的宋阀主脉之人。” 他目光唏嘘,轻声道:“也是宋阀中,仅有的未曾渡江南下的主脉之人。” 这事儿,也是在见过那座‘宋府’后,脑子中自动浮现的。 毕竟前身作为大靖太子,而且参政多年,对于十大家族也算了如指掌。 慕容烟欲言又止,低声道:“世兄,这位既是宋阀主脉之人,与这沁州宋氏必然亲如一家,咱们此行贸然上门,就不怕被他瓮中捉鳖?” 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宋统领,夏侯淳莞尔一笑,“无须担心。” 夏侯淳驻步,停在府衙门外,翻身下马,招来一脸警惕的门卫甲士。 那位守门甲士见有人驻足刺史府外,正欲大怒,却见这小子不识趣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此逗留。 他当即瞪目大喝:“哪里的小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夏侯淳抱拳一笑,“劳烦通告一声,就说太康夏淳拜访刺史大人。” 那甲士脸色蓦然一沉,道:“刺史大人是何身份,哪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拜见的?”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趁着府里大人还没发现你赶紧走,别挡道,否则开罪了列位大人,你吃罪不起。” 夏侯淳正欲再言,不料府门背后传来一道不悦声:“何人在此喧哗?” 一道身穿朱绯色长袍大裳的官员负手而出,趾高气昂地瞥了一眼门外,嗤笑道:“王统领,你是不是胆儿越来越肥了,什么人都敢往府衙放?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门外几位甲士,他们纷纷变色。 这个大人一直看他们不顺眼,今儿终于找到机会了。 那甲士脸色一白,当即噗通一声跪下,“还请周大人恕罪,是卑职失职,请大人万勿怪罪几位兄弟,一切都是卑职的错。” 名唤王瑾的统领品秩仅只九品,根本无法抗衡五品大员,彼等一纸调令,便可让他脱衣走人。 周大人眉宇一笑,“那好,看在王大人诚心认错的份上,那本官也可以网开一面,不过今晚本官就要见到芸儿姑娘。” 王瑾脸色一颤,抖若筛子,神色惨然一笑。 这位周大人垂涎王瑾闺女已久,多次透露意欲将其纳入妾室,王瑾都不曾答应,如此便恼羞成怒,屡次给他使绊子,找麻烦。 他明白,今儿这一劫算是逃不过去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淡淡话语声响起: “他本无错,何来认错之说?” 夏侯淳目光平淡,“何况,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强娶民女,可是杀头大罪!” 王瑾怔然抬头。 周大人脸色一沉,霍然转头看向那人。 居然有人敢坏他好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环顾左右,厉声道:“此人擅闯府衙,意图不轨,你等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将我拿下?你可不要后悔。” 那周大人心中一突,莫非他有何来头不成? 当即对着一个甲士喝道:“此人是何来头?” 那甲士本就紧张,经此爆喝,几乎脱口而出地回道: “并无来头。” 周大人脸色一缓,继而震怒道:“既是刁民,你等为何不将其赶走?” 那甲士顿时一噎。 不料那周大人却等不及了,不耐烦地挥手道:“乱棍打走,再送至刑部衙门,押入大牢。” “慢着!!” 一道雄浑的大喝声自府内传出。 夏侯淳轻笑,“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见刺史府衙内,快步走出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长须男子。 其人阔额高鼻,唇厚而狭长,只是身子稍显消瘦,眉宇间暗藏阴郁与烦躁。 但在见到夏侯淳后,他一脸大喜,还有一丝受宠若惊。 “大人!”那位周大人色变,慌慌张张地作揖一拜。 然而那中年男子无心注意这位周大人,匆匆挥了挥手后,便跑至夏侯淳身前,俯身一拜地道: “微臣宋京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周大人闻言身体一抖。 噗通一声,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完了。 第一百零七章 再见宋京!【赠白银盟主省略号十七】 宋京,昭中雍丘人,祖籍宋州,于淳熙二年登博学鸿词科,时年其才二十五岁。 初授釜州参军,后经殿试、制科选拔,擢为直史馆。 历官史馆修撰、知制诰等职,后入储龙阁养廉蓄资,三年后出阁拜沁州长史。 迄今为止,他在这沁州地界,已待了近十载。 而他这位沁州刺史也履任近四年,即将期满回京述职。 而夏侯淳之所以认识他,原因则是宋京于储龙阁蓄势时,也兼修‘南书房经筵师’这个职位。 一般此职位非名家大儒不可任,而宋京则在不到三旬便坐镇南书房,将名噪一时的‘太康八骏’光芒掩盖。 彼时甚至有一首打油诗流传:靖民不识八匹骏,走遍太康也枉然。便是尽知八骏杰,一山跃过又一山。 而这些山头中,宋京便独占一席。 其时,前工部侍郎吕祥与宋京同台演唱,一人手持‘大礼’,一人独述‘燕史’,都对诸位皇子公主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家毕生绝学悉数倾泄而出,两人曾有一赌约,以诸位皇子及冠‘策论’为标准,谁能写出一篇‘史训’或者‘礼仪论疏’,并独占鳌头,便算那个经筵师胜出。 一个是礼学泰斗,一个是史学奇才,两人在南书房争奇斗艳,争得不亦乐乎,只是苦了一众皇子与公主,让下朝后匆匆赶来旁听的靖帝都忍俊不禁。 不知是原身附住夏侯淳,还是他被原身往昔回忆所感染,他连忙上前,将俯身拜下的宋京扶起。 只见其鬓角灰白,昔日那头乌黑飘逸的狂勃头发已然不再,灰中夹白,白中侵黑,这哪是一位四旬中年,分明就是六旬老者。 夏侯淳目光恍惚,带着恭谨与敬意,慨然道:“宋师傅,您受苦了。” 宋京摆了摆手,仿若将这些年遭受的委屈与苦难悉数一扫而尽。 他看着夏侯淳近在咫尺地英俊面孔,他也不紧有些恍惚,欣慰一笑,道:“像,真像!” 他拍了拍夏侯淳的手掌,瞥了一眼身后方熙柔与慕容烟等人,促狭一笑,笑:“朝中曾流传殿下有太宗之风,微臣初始不信,而今看来,便是太宗盛年亦不及殿下风采之百十啊。” 夏侯淳神色羞赧,“宋师傅说笑了,太宗爷爷何等伟岸,小子岂敢攀附。” 当日在张相书房,夏侯淳便一睹过其风采。 龙睛虎目都无法形容其圣容,更勿论其功绩了。 百蛮奉遐赆,万族朝未央。 垂衣天下治,提缰九州荡。 道一声‘耳顺天地康,目慈万国祥’都不为过。 宋京闻言尴尬一笑,他说的是风流,夏侯淳却理解成风度与气质。 对着夏侯淳的方熙柔与慕容烟轻轻点头,也不敢多看。 他一拍额头,歉意一笑:“您瞧我这脑子,殿下快请。” 夏侯淳颔首:“有劳宋师傅了。” 旋即拾阶而上,本名唤为周羡则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王瑾等人府衙统领则战战兢兢,不知来者究竟是何等贵人。 夏侯淳唤了一声,“宋师稍待。” 在宋京诧异中,夏侯淳扶起王瑾,宽慰道:“你放心,有本宫在,没人敢为难你。” 周羡的身子抖若筛子,彻底的匐在地上。 王瑾喜极而泣,俄而端直身躯,再猛然单膝跪下,仰声嘶吼道: “城防营百骑司副都尉王瑾参见太子殿下!” 他几近哽咽,声音沙哑地道:“殿下隆恩,卑职必誓死以报!” 再次扶起王瑾,替他拍了拍膝盖灰尘,笑道:“咱们大靖不兴一套。” 说完便对着宋京点了点头,带着方熙柔与慕容烟等人,随其迈入府门。 至于那匍匐在地的五品大员周羡,夏侯淳再也没看一眼。 待他们入府后,周羡神色惨然,彻底瘫在地上。 太子! 他竟然是太子! 能让从中枢空降沁州、连沁州都督丝毫脸面都不给的刺史大人俯首称臣,除了靖帝与太子,还有谁能做到! 他明白,从宋京喊出那句‘参见太子殿下’时,他就明白自己完了。 当着太子的面,强娶民女,十颗脑袋都不够砍呐。 旁边王瑾似有不忍,低声道:“周大人,据卑职观察,刺史大人常以‘史训’教导下方,并将‘忠君报国’视为己任,而刺史大人被太子信重,可见他亦喜‘忠君报国’之人。” 周羡抬头,咬牙恨声道:“你什么意思?” 王瑾目光坚毅,沉声道:“卑职意欲随太子北上,戍边御寇,大人若想保住官身,或许可从这里想办法。” 周羡脸色一变,霍然起身,“你想害我?” 王瑾闻言一怔,皱眉道:“大人这是何意?” 周羡冷笑一声,“文臣戍边,九死一生,你好狠的心机啊。” 王瑾失望摇头,“那就当末将什么都没说。” 周羡脸色变幻,正迟疑间,州府别驾邓廷桢面无表情地走来,“周羡,刺史大人命令,你可以脱下这身官服了。” 周羡脸色唰地惨白,身形摇摇欲坠。 旁侧王瑾持戈肃立,眼中似有复杂。 其实倘若这周羡愿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节,下聘办席,与他好生商量,这桩婚事他或许会答应。 可惜啊,心藏奸佞,难成大事啊。 就在这时,周羡一把抓住将要离去的邓廷桢,苦苦哀求地道:“邓兄,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啊。” 同为五品,就因刺史大人一句话,便一撸到底,邓廷桢心中若没有戚戚然,那是假的。 可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苦笑摇头,正欲挣脱周羡时,不料对方双目血红,死死拽紧邓廷桢,“邓兄,能否给兄弟指条明路,周某铭记一辈子。” 稍作迟疑后,邓廷桢将周羡拉入府中,环视一周后,他竭力低声道:“你的事儿,大人也不过顺水推舟,一切都要看那位的意思,他若饶你,刺史不能把你怎样,他若存心要你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周羡一脸绝望,“莫非果真没有活路了么?” 官员私养小妾其实在大靖上下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有些事儿做得说不得,不捅破则罢,一旦捅破,便绝不姑息。 但周羡这事儿,怀就坏在他当着太子的面‘强娶民女’,那于理于法,他都不能姑息纵容。 邓廷桢将这些告知周羡后,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倘若要太子饶你,你得给他找个台阶下,否则日后你也别想起来了。” 开玩笑,冒犯了太子不说,还恶了顶头上司,只扒他一身皮已经是宋京法外开恩了。 而一旦失去了这身官服,平常得罪的仇家都会蜂拥而至,落井下石都是轻的。 更何况,他身上藏得污渍,根本经不起调查。 周羡忽然想起方才王瑾所言话语,他心中渐渐明悟。 向死而生,方有生机。 一咬牙,一跺脚。 罢了,大不了老子跟着那位去戍边。 第一百零八章 萧晗宸!【赠白银盟主省略号十八】 州府暖阁之中,宋京与方熙柔、慕容烟等人一番见礼后,方才招呼夏侯淳落座。 覆面人伺候慕容烟在侧,杨忠则靠门倚栋,自谓皮糙肉厚,不惧严寒。 地炉嗤嗤作响,火苗乱窜。 几人围炉环坐,烤火取暖。 宋京扒拉完炭火木薪,朝着夏侯淳歉意一笑,“官舍简陋,风侵寒入,委屈殿下了。” 夏侯淳招呼方熙柔、慕容烟等人坐下,不料宋京脸微变,“殿下稍等。” 随即一溜烟的功夫,从内殿寝榻之上,抱来几个簪花绣枕,小心地放置在冰凉桌椅上,再对着慕容烟、方熙柔恭谨一拜:“请入座。” 方熙柔环视一周,瞄了一眼,瘪嘴道:“不见锦缎,不闻麝香,就连地龙都未曾铺就,你这刺史未免过得太过寒酸了吧。” 别说锦缎,夏侯淳自迈入庭院后,就没看见一件奢侈物什。 寻常人家都还有帷幕锦帘,檀椅梨木桌,更勿论美玉青瓷等风雅玩物,而宋京作为毗邻东都的中等州府刺史,居然连件奢侈品都没有。 夏侯淳微微皱眉:“据本宫所知,我大靖官员俸禄一向极为丰厚,怎会短缺朝廷大员,何况还是一州刺史。” 旁侧覆面人淡淡地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她瞥了一眼宋京,道:“你可莫要被骗了。” 这话明显带有损人意味了。 怎料宋京居然不恼怒,苦笑摇头道:“不怕殿下与诸位姑娘笑话,微臣俸禄微薄,时常入不敷出,已贫苦久数年。” 蹲伏在侧的杨忠微微皱眉,“我大靖四品大员的年俸禄在五万方寸银上下,换成咸龙钱也有六十万,此俸禄足以应付太康的一切花费,莫非这沁州城还能比在太康开销更大不成?” 大靖官员除了年俸禄外,还有俸料、职田以及仆役供给,不可谓不优渥。 夏侯淳同样颦眉,在他印象中,宋京不像贪财好色之人,而且其府衙配置已然说明了一切。 宋京并未解释,只是轻声道:“不瞒殿下,微臣有一女,患病卧榻,沉疴多年。” 夏侯淳愕然,“宋师是说灼文妹妹患病多年?” 宋京长长一叹,轻轻点头。 夏侯淳微微皱眉:“大夫怎么说?” 宋京脸色一颓,只是摇头。 夏侯淳顿时明悟,连大夫都束手无策,莫非是没救了? 他脑中依稀浮现一个扎着冲天辫子的娇羞小姑娘,当年曾随宋京入宫拜会过老头子,原身当时还小,自然不懂怜香惜玉,只会争强好胜,故而两人并未有过多深入来往。 但毕竟有数次嬉戏,也算童年伴友。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问道:“宋师可否说说灼文妹妹的状况?” 宋京一脸哀痛,“茶不思饭不想,时常抑郁哀恸,悲戚痛苦,但大夫却说没有病因,更无伤痛。” 夏侯淳闻言明悟,这明显犯相思病了嘛。 这时宋京迟疑了下,有些痛苦地道:“甚至微臣还发现小女有自残倾向。” 夏侯淳闻言肃然,这莫非是相思病导致的抑郁症? 这时慕容烟抬眼,与方熙柔悄然对视后,齐声道:“能否让我们看看?” 宋京讶然,看向夏侯淳,“殿下。” 夏侯淳对着宋京,缓声道:“无碍,她们都是本宫好友。” 他转头看向二人,沉声问道:“你们会医术?” 慕容烟浅浅一笑,“医者,望闻问切,查知肌里,洞悉内外,晓寒知热,疑难杂症,略知一二罢了。” 方熙柔瞥了一眼慕容烟后,淡声道:“依照宋大人所言,宋姑娘似乎并无大碍,只需要祛除心疾便可。” 宋京闻言一怔:“心疾?她有何心疾?” 慕容烟轻声提醒道:“不知宋姑娘何时开始发病?” 宋京微微皱眉,稍作沉吟后,言道:“大约三年前左右,自从随我去拜访过一位旧友后,便渐渐消沉下去。” 夏侯淳心中一动,“不知是哪位旧友?” 宋京看着他,坦然回道:“他萧晗宸,自称太康萧氏旁支。” 夏侯淳轻轻点头,这位宋师傅虽然忠君爱国,但爱国在前,忠君在后。 故而虽是帝党,却也与一些萧氏之人来往。 宋京忽然想起:“对了,除了我那旧友外,当日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 他看向夏侯淳,“我那位旧友也就罢了,常年游历天下,闲云野鹤一个,倒是那个年轻人,极为不凡。” 夏侯淳眉头一挑,“如何不凡?” 宋京迟疑了一下,缓缓言道:“其人身高八尺有余,蜂目狼眉、鹰鼻薄唇,为人疏冷高傲,阴鸷冷血,应该是嗜杀好战之辈。” “其名为何?”夏侯淳问道。 宋京摇头,“我那好友只说是为远方表亲,并未透漏身份。” 夏侯淳轻轻点头,并不意外。 他嘴里轻轻咀嚼,“萧晗宸,萧晗宸。” 还有那个蜂目狼眉的年轻人。 他总觉得对这个年轻人有种莫名的熟悉,似曾相识,却难以想起究竟是何人。 旁侧方熙柔闻言,杏眼猝然一缩,似有忌惮之色闪逝,凝声言道: “是他!!” 夏侯淳颦眉,看向方熙柔问道:“你认识?” 宋京一脸讶然,“莫非方姑娘也认识我这位旧友?” 夏侯淳看向方熙柔。 只见对方目光凝重,一字一句地道:“萧晗宸,燕京城玉虚观幕后实控人!” 她语气一顿,缓缓言道:“真人顶峰存在!” 夏侯淳瞳孔一缩,心中泛起滔天骇浪。 真人顶峰! 这可不是无尘门那只见面就腿软的真人境灵兽,更不是那位‘伪真人’沈光胤。 夏侯淳当日之所以能降伏夔蛇,可并非依靠自己的王八之气。 事后他方才明白,那夔蛇而是被一只小家伙给震慑住了。 即便是自家与沈光胤也只是起到了牵制作用。 只不过那小家伙还在他怀里呼呼大睡呢。 故而夏侯淳而今即便借助‘神敕’、‘魔源’之力,乃至动用‘观道’印章,都无法真正战胜一位炼婴境真人。 除非他修为再进一步,臻至清丹顶峰,再以‘魔源’为灵力之源,将‘神敕’印章扔出来砸人,才有可能拿下真人。 至于‘观道’印章,他用了几次后,发现那玩意越发的不听使唤了,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如同小儿执大锤,有心无力。 故而一旦真正对上真人顶峰,夏侯淳等人必死无疑。 方熙柔目光前所有有的凝重与沉肃,直视夏侯淳,告诫道:“我劝你此行北上后,还是不要去招惹玉虚观那位,真正的道门真人可并非沈光胤之流可比。” 夏侯淳颔首道:“我明白了。” 随即他抬眼看向宋京,“劳烦宋师带我等去看看灼文妹妹吧。” 宋京点头,其实他并不抱希望,权当一试。 第一百零九章 宅斗【赠白银盟主省略号十九】 步入寝殿,夏侯淳与杨忠驻守在外,方熙柔、慕容烟盈步入内。 少许功夫后,两人颦眉出来,瞥了一眼夏侯淳。 他立马上前,“怎么说?” 慕容烟缄默少许后,缓缓言道:“你这妹子患病原因有二,其中之一怕是受了情伤,自囚于囹圄,不愿解脱。” 旁侧宋京一脸紧张,连声问道:“敢问姑娘此言何意?” 她轻叹,眸光闪逝,轻声道:“据慕容所知,灼文姑娘疑似犯了相思愁怨,但令人疑惑的是,此相思并非自愿。” 宋京一脸愕然,脸上闪过一道怒色,断然否认道:“相思病?不可能!本官从未听说小儿与某个小子有过来往。” 覆面人嗤笑一声,“方才你自己不是说曾拜访过某个旧友么,你闺女莫非就没有可能喜欢上那个萧氏姑娘?” 宋京脸色变幻,似有悔恨,更有愤怒,“倘若果真是那小儿害了我家灼文,宋某饶不了他!” 夏侯淳稍作沉吟,转首向慕容烟问道:“另外一个原因呢?” 慕容烟轻叹,“你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女子闺房,外人少有探访,更勿论男子了。 但夏侯淳是何人,说一不二,宋京也莫名信任这个‘学生’,毫不犹豫地道:“殿下您随我来。” 旋即便引领着夏侯淳迈入宋灼文闺阁。 一入阁内,夏侯淳便眉头一皱。 一股刺鼻中药气味弥漫空中,雕窗悬挂干枯艾草,墙角撒有硫磺粉、葱姜蒜末等,房门口更是悬挂有一枚巴掌大小的黑曜石晶。 暖阳初照,便有光芒斜射,刺目摄魂。 余者桃木灵剑、八卦阵图以及黄符赤文等更是贴满了闺阁。 “这是哪位道士布下的?作何用处?”夏侯淳颦眉问道。 宋京苦笑道:“是一位老道长,说是可驱邪摄魂,以防灼文心智不散。” 夏侯淳摆手道:“这只是些寻常骗人手段罢了,与驱邪摄魂并无关联。” 宋京缄默,他能如何,也算是求个安心。 掀开珠帘,病榻之上,一道娇弱背影映入眼帘。 闲静似娇花照水,举止如弱柳扶风。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声道:“灼文妹妹,你可安好?” 背影转过身,微澜凝眸望来。 只见笼烟弯眉轻颦,似有愁怨痛楚加身,令人下意识怜惜疼爱。 只听她双目空洞,怔怔无神,但诡异的是嗓音婉转,嘹亮却不显轻柔,徐徐如天籁,似流水般从容。 而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爹,不用给我诊治了,灼文并无大碍。” 宋京一脸苦涩,不禁言道:“文儿,你究竟有何困难苦楚,你告诉爹爹好不好,你究竟怎么了,快告诉爹啊。” 他神色凄然,“就算是嫁给那位少侠,爹爹也答应你。” 怎料宋灼文闻言变色,花容微白,咬嘴不语。 夏侯淳心中一动,安抚了一番宋京后,将他暂时请至外殿。 宋京一把抓住夏侯淳手臂,“殿下,可看出是何症状没有?我女儿究竟如何?” 稍作沉吟后,夏侯淳与慕容烟相视一眼,他沉声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灼文妹妹应是被人算计了。” 宋京闻言皱眉:“被人算计了?什么意思?” 这时,缄默不语的慕容烟轻叹一声,“宋大人可知降咒之术?” 宋京脸色一怔,“降咒之术?莫非灼文便是遭人下了降咒之术?” 慕容烟凝容沉肃道:“降咒之术愿属道门秘法,乃是以法诀沟通天意,而达成人愿。 此术有二,一则是巧取明目以换来幽冥之力加持,再施加于人身,以达到诛杀形神目的。 二则是炼符画纹设阵,强夺天地之力为己用,消杀人身,此与阵法之道殊途同归。” 她语气一顿,沉声道:“而宋姑娘便是被人以奸邪手段,施展了‘降咒之术’,彼等虽远在千里之外,却可如牵线木偶般操控人身,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京铁青似水,寒声道:“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歹毒之术,那萧氏小儿着实该千刀万剐。” 方熙柔上前检视了一番宋灼文后,淡声道:“正如你所说,宋姑娘当初春心初动,犯了相思,心内空虚,故而才被那人趁机下咒。 可道法之力并非永无止境,彼等虽可远控,但效果必会大打折扣。” 夏侯淳抬眼,只见宋灼文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不适,但娇躯畏寒怕热,更对骄阳瑟瑟发抖,常年身处幽暗之中,肌肤都有些病白。 听完方熙柔话语后,他微微眯眼,“你是说,这附近有人在时刻对灼文妹妹施加影响?” 慕容烟轻轻颔首,“方姐姐所言不错,正是如此日夜侵袭之下,宋姑娘心疾外患并发,方才令她常年孱弱,患病致此。” 宋京闻言恍然,继而震怒,“该死!难怪宋某人几次搬家,寻遍名医都手术无策,原来是有人时刻尾随,是谁,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夏侯淳眉头一皱:“可能查出是何人所为么?” 慕容烟看向覆面人,覆面人则与方熙柔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回道:“能!” 覆面人语气一顿,“不过,只能局限于大致范围,那人隐藏的太深,不好查探。” 说这话时,她看向宋京。 只见宋京脸色微变,似有恍然、释然以及颓然,更多的则是自责与愧疚。 夏侯淳若有所思,这事儿莫非还有蹊跷不成? 方熙柔给夏侯淳使了个眼色,暗中传音道:“这事儿咱们怕是不好掺合。” 夏侯淳心中一动,回音道:“你认识那位施咒之人?” 方熙柔微不可察的摇头,回音道:“不认识,但我观此闺房内似有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一道娇弱无力,一道媚态天然。” 夏侯淳懂了,原来自家介入了宋京的后宅内斗了。 这玩意历来都是‘大忌’,便是亲近之人都不能多说。 毕竟只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 不过他又无法对宋灼文病况视而不见,稍作沉吟后,将宋京安抚下来后,问道: “宋师傅,夏侯有一事请教。” 宋京沉凝脸上怒容渐渐平静,深吸口气后,问道:“殿下请问。” 夏侯淳直视宋京,凝声问道:“不知灼文生母何在?” 宋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病榻之上端坐着,怔怔无神, 他抿嘴片刻后,涩声道:“灼文生母早已病逝多年,不复人世。” 夏侯淳步步紧逼,“那不知宋师傅续弦的是哪一家高枝?” 宋京沉默少许后,“正是萧氏旁支。” 难怪。 难怪灼文会患病,原来是被继母暗算了。 夏侯淳心中恍然,我说你跑去跟萧家人密会啥,原来是探亲呐。 解开宋灼文病因后,宋京也不再隐瞒,当即将自家与萧氏之间的关系一一告知。 听至末尾,夏侯淳心中渐渐明悟,宋家父女二人怕是从一开始便被萧家人盯上了。 夏侯淳轻叹一声,“宋师傅您受苦了。” 宋京苦笑摇头,“我苦点没什么,只是这孩子从小没了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说完他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还请殿下救救小女,倘有任何差遣,微臣必竭力以报。” 夏侯淳将其扶起,“宋师傅快快请起,灼文亦是本宫妹妹,岂会见死不救,你放心,有夏侯在,必然安然无虞。” 他旋即看向方熙柔与慕容烟,沉声道:“不知有何法子,能让我这妹子尽快病愈?” 慕容烟稍稍颦眉,言道:“你这妹子受病多年,需得慢慢调养,倘若突下猛药,恐会适得其反。” 这事儿方熙柔也螓首一点,赞同附议,“患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她既是沉疴日久,便不可以猛药治之。” 方熙柔对着夏侯淳摆了摆手,“这事儿你是外行,就不要管了,交给我们好了。” 夏侯淳轻轻颔首:“也好,那就有劳二位了。” 宋京也大松口气,朝着慕容烟二人俯身一拜:“那小女便交给两位女姑娘了。” 方熙柔豪迈大方,微微摆手。 慕容烟浅浅一笑,“能为大人效劳,是慕容之幸。” 宋京脸色一缓。 夏侯淳则忽然一拍额头,将丁仲因调遣城外驻军一事告知给了宋京。 让他下一个手令,给丁仲因送去。 不料宋京脸色迟疑,“殿下,此事恐怕有些难度。” 夏侯淳眉头一挑,认真地打量了宋京,暗道莫非这位已被沁州地方势力拿下了? 宋京苦笑,抱拳道:“殿下勿忧,那位丁将军必会安然无虞,只是这调军密令卑职恐怕无法签发。” 他有些歉疚地道:“殿下当知,半旬前南燕北侵,云霄即将南下,中枢已下了铁令,举凡各镇驻军,必须有中枢命令与诏书齐至方可调动,否则便是谋逆造反。” 夏侯淳脸色一肃,“事情竟严峻至此了么?” 宋京愕然,“殿下莫非不知?” 他迟疑了一下,方才沉声道:“就在数日前,中枢已派遣张相南下坐镇襄樊,以御燕贼!” 轰!! 夏侯淳脸色一变。 “什么?” 张相南下了! 就在这时,一道妩媚娇滴的柔柔声音,自暖阁外传来: “老爷,来客人了你为何不告知奴家一声啊。” 第一百一十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赠白银盟省略号二十】 夏侯淳淳转首看去,只见数位小厮婢女率先迈入暖阁,尽皆作出垂首不语状。 反观宋京,脸色煞白,似有色厉内荏之态。 夏侯淳心中明悟。 这位居然,惧内。 适时,一阵香风拂面而来。 但见彩绣飘荡,妖娆妇人盈盈而至。 “不知贵客临门,妾身有失远迎,还望客人恕罪。” 妖娆妇人敛衽一礼,矜持含蓄地笑道。 其人粉腮红面,红晕双颊泛光,眸子闪烁,似有异状。 慕容烟靠拢,暗中传音道:“世兄当心,这位气息瑰丽,疑似‘旁门左道’。” 夏侯淳心中悄然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暗中传音问道:“旁门左道?” “世兄当知,而今的修道界除了‘四大’外,便是蜉蝣、万古楼、十大家族等势力最强了,被誉为九流中的‘一流’。” “尤其是蜉蝣、万古楼更是一流顶尖势力,几百年来无不想着将‘四大’扯下神坛。” 夏侯淳却心中一奇,扫了一眼慕容烟,这小妞居然也能传音,这倒是稀罕,藏得够深得啊。 看来自己身边还有一座大宝藏啊,得时刻挖掘一下。 他思忖片刻,回音道:“莫非这位也是‘一流’势力中人?” 慕容烟博学多识,暗自摇头,回音道:“不,如果慕容所料不错的话,这位宋夫人应该便是鸳鸯阁的人,乃是九流之外的‘旁门左道’。” 常言中的士、农、工、商等谓之上九流,而盗、窃、娼等则是下九流,余者医、相、琴、棋、书、画、僧、道、尼等隶属中九流。 而在九流之外,则是旁门左道。 彼以器、甲、符、术、蛊、巫以及邪等诸多偏门之道求生注死,故谓之旁门左道。 在大靖修道界中,除了玄宗、灵门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群雄外,其实还有许多一流顶级势力。 而在‘情报龙头’万古楼、杀手组织‘蜉蝣’之下,则是百花楼、药王宫等二流势力,而百花楼这种纯粹由女修汇聚的松散势力联盟虽说少见,但能跻身‘二流’本就不俗。 在神棍势力忘机谷的自编自演下,除了玄宗外,他们将天下所有修道势力进行了一个实力排名与分类。 百花楼竟以‘旁门左道’之力,跻身大靖‘前十’,不可谓不俗。 夏侯淳悄然眯眼,鸳鸯阁可是隶属百花楼,与太康烟雨楼一脉相承。 鸳鸯阁乃‘百花’中的一花,虽然自誉‘鸳鸯花’,却也依旧难改其娼流本质。 但忘机谷却将其列入‘左道’之列,想来百花楼绝不仅仅只是卖肉那么简单。 夏侯淳心思转动,沉吟中,给慕容烟传音道:“百花楼的?那本宫这位教书先生岂不是亏了?” 慕容烟瞟了一眼夏侯淳,笑意盈盈,但却看得他后背有些发凉。 她带有一丝咬牙切齿意味地回音道:“这位还是完璧之身!” “啥?”夏侯淳又懵了。 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宋京。 这下,他又开始可怜自家这位先生了。 惧内也就罢了,娶进门了,居然到现在都没吃上肉,他打心底里心疼这位宋师傅。 夏侯淳佯作不知,看向宋京,惑声道:“这位是?” 宋京连忙扶住妇人,脸上抹过一丝羞赧,朝着夏侯淳执礼道:“启禀殿下,此乃贱内萧箬。” 他擦了擦额前冷汗,“夫人,这位便是太子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那妖娆妇人一脸惊诧,饶有兴趣地瞅了瞅夏侯淳,并未假模假样的诚惶诚恐,反倒是落落大方地施礼道: “殿下鸾驾莅临,妾身与拙夫未能远迎,还望殿下万勿怪罪。” 夏侯淳笑了笑,虚扶一下,“夫人免礼。” 萧箬目光一闪,看向慕容烟,太子妃? 慕容烟并未解释,只是浅浅一笑,然后轻轻挽住夏侯淳胳膊,以宣示主权。 她瞟了一眼对方凹凸有致的曲线,满满的有货,她嫉妒的瘪了瘪嘴,咕哝一声,“倒还蛮大。” 妇人笑容越发灿烂,朝着方熙柔雍容一笑:“这位便是太子妃吧。” 那妖娆妇人笑容不减,继续道:“太子与太子妃莅临寒舍,妾身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夏侯淳身形一僵,后背突然升腾起一道凉意。 完了,怎么把这位给忘了。 “好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宋京第一个回神,连忙跑至绣榻之上,握着茫然的宋灼文细手,“文儿,文儿,你醒醒,你看看爹,你看看爹啊。” 宋灼文眸子茫然,脸色苍白,瘦削娇弱的扶柳之躯摇摇欲坠。 扫了眼宋京后,便瘫软在榻上,将宋京慌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文儿,灼文,灼文你可不要吓爹啊。” 刚刚与方熙柔忙活完的覆面人淡声道:“她并无大碍,只是抑郁多年,亟须静养休憩,睡一觉便好。” 宋京仍有些不放心,直到听见宋灼文均匀呼吸方才大松口气。 这是萧箬也一脸感激,朝着覆面人与方熙柔敛衽施礼道谢,“两位挽救爱子,恩重如山,请受妾身一拜。” 方熙柔目光漠然,淡声道:“不用了,怎能劳烦百花楼仙子纡尊降贵。” 宋京感激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 自家媳妇虽是百花楼中人,但身子干净,至今他都没碰过。 倒是萧箬温婉一笑,“原来是灵门小圣女啊,稀客。” 方熙柔轻嗤一声。 宋京惊诧:“夫人,莫非你认识这位方姑娘?” 萧箬淡声道:“修道上的事情你不懂,少问。” 夏侯淳看了眼宋京,只见其脸色讪讪,似有局促不安。 再看萧箬,一身奢华锦缎,穿珠戴银,容光焕发,与宋京简朴素装几有天壤之别。 他心中暗叹,随即明悟,嘀咕道,这个老家伙,之前看他穿得那么‘朴实无华’,还以为没钱治病呢,原来尽花在女人身上啊。 唉,堂堂清直之臣,也难过美人红粉关呐。 呵,舔狗舔狗,小心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不像本宫,美人投拥送抱尚且坐怀不乱,可谓君子风度,不同凡俗。 咳,走神了。 这时方熙柔与萧箬已然杠上了,一个‘方小圣女近来可还安好?月事可来了?’。 一个‘还行,死不了,倒是萧婶需要多加保养啊,毕竟女人唯惧岁月刀啊。’ 更有萧箬不断使出绝杀技,‘雏儿不知英雄泪,奔波半生也虚度,妹妹当及时行乐呀’。 方熙柔一阵哑然,连慕容烟都羞臊得不行。 但方熙柔不甘示弱,冷笑讥讽后,当即以‘枯木逢春不开花,纵是力尽也白费,婶婶须保重身体’耻笑之。 两人一来二回,足足斗了半个时辰,最后两人怒目一瞪,死死盯了半晌后,决定暂时休战。 对方都认为对方一个劲敌,不容小觑。 而旁观者中,夏侯淳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抚掌一赞。 宋京则冷汗浸浸,不断擦汗,心中不断祷告,万万不可擦枪走火啊,再不济也不能殃及池鱼。 这时萧箬目光一转,主动挽起宋京手臂,朝着方熙柔温婉一笑: “小圣女暂且稍作休息,妾身立即吩咐南疆厨子烧几道野味,以满足圣女的思乡眷念之意。” 夏侯淳顿时无言,这是在暗讥方熙柔是南疆蛮族啊。 方熙柔瞟了一眼慕容烟,“她骂你是南蛮子呢,你就不吭声么?” 萧箬微诧,认真审视慕容烟,“莫非这位姑娘也是南疆人士?” 看似一脸真挚诚恳,慕容烟浅浅一笑,宛若淑女的柔声道:“宋夫人有礼了。” 任尔风吹雨打,我自淡然处之。 萧箬脸色凝重,这位才是大敌! 她眸子一闪,掩嘴低笑:“慕容妹妹可折煞妾身了,可不敢让你失礼。” “再说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得了殿下宠幸,纵享人间富贵,妾身不过蒲柳之身,可当不起夫人称号。” 一个是名义上是大靖‘太子妃’,实则为南楚亡国公主;一个是沁州刺史妇人,都不是简单角色。 夏侯淳嘴角抽搐,三个女人一台戏,都不好惹啊。 慕容烟转阴为晴,竟主动上前,一脸感动,深情喊道: “宋姨多礼了,您乃殿下长辈,我等向您行礼也是应该的。” 杀气!浓浓的杀气! 宋京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与脸色僵直的夏侯淳对视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冷颤。 “好了!”一道平淡声音响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推心置腹【赠白银盟主省略号二十一】 夏侯淳打断慕容烟与萧箬之间的‘争奇斗艳’,对宋京沉声道: “宋师傅,还请给城外驻军手书一封书信。” “倘若果真无法调动的话,我那位麾将或许会被扣留。” 宋京闻言一肃,“殿下请随我来。” 旋即便伸手一邀,将夏侯淳请入书房。 外间杨忠死命要求驻足把守,夏侯淳也随他了。 步入书房,一鸳鸯细锦桌盖铺就在案几之上,四宝之中‘湖笔、徽墨、宣纸以及端砚’为最。 湖笔,又称蒙溪,也叫湖颖,产自江南道湖州善琏镇,因其笔尖锋颖而得名,行内人则唤之‘黑子’,有尖、齐、圆、健之四利,且因此‘四德’而有‘毛颖之技甲天下’之誉。 宣纸之贵自不必说,产自宣州,其初始由青檀皮、稻草以及细麻捣制而纸浆,晾晒而成。 其分两种,一为生宣,沾水易渗,染墨可散,故是写意画的最佳底本;二为熟宣,经胶矾浸染,不易渗透,乃擅簪花工笔之人最爱,宜细描细写。 上等宣纸纸质柔韧,平滑细腻,专供于皇室贵族,尽流于上层,中下层则是百闻却未曾一见。 且因此纸‘久不变色与不蛀不腐’特质,让其成为太康廷奏专供,甚至连‘四大’的谕令下传至纸面,亦是以宣纸为主。 设于宣州的造纸坊举凡出刀,便会被各州刺史与两都哄抢一空,剩下的稍次宣纸才会流传市面,但也供不应求。 宋京铺开一张熟宣,夏侯淳拿起墨柱,轻轻砚墨,蘸水轻滑,一股浓郁的墨香沁入笔尖。 宋京道了声谢,捻起一杆紫豪,轻蘸徽墨后,当即落笔。 唰唰几声,两道娟秀纤细簪花小楷映入眼帘,让夏侯淳大为惊诧。 他毫不吝惜地赞叹道:“宋师这簪花小楷极具高逸清瘦,兼具孤松之傲与雪竹之洁,小子仿练多年,仍不及宋师万一啊。” 宋京谦虚一笑,“微臣记得殿下当年曾对臣说过‘书画之技,小道尔,不如屠龙术’.....。” 他突然卡壳,身形下意识一僵。 这位太子殿下,貌似真干过这事儿。 夏侯淳也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素闻簪花小楷创自前燕茂漪夫人,就连书圣钟圣人都赞叹不已,道其书法如‘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而今看了宋师傅之书,方知圣人之赞,并非空穴来风。” 宋京暗松口气,擦了擦冷汗,笑道:“是否是茂漪夫人所创,微臣不知,但臣当年有幸在太宗宴席上,,曾目睹过茂漪夫人遗作。” 夏侯淳目光眨了又眨,莫非自家那个黄爷爷还很有雅趣儿不成。 他接过话头,“哦?还请宋师指点。” 宋京稍作沉吟后,言道:“茂漪夫人所书,犹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似国色登台,仙娥展影;更似红莲映水,碧冶浮霞,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他将紫豪放好,收入信封,唤来仆人,一番郑重叮嘱后,方才让其快速送至城外驻军大营。 一番忙活后,有侍女入内,奉上暖炉与热腾腾的清茗。 夏侯淳负手而立,打量着房中设施。 绫罗绸缎自不提,清雅恬淡,稍显朴素,并非浓妆艳抹之人所喜。 想来必是宋灼文生母所布置。 他心中一动,看来这个宋京倒还未曾完全忘掉旧情。 “殿下,请用茶。” 夏侯淳踱步间,正细细打量着一拂《美人揽袖图》,其上有素颜宫装美人沾水洗涤,旁侧羊角辫稚童天真无邪傻笑,嫩足捣水嬉戏,一脸依恋与幸福。 耳畔宋京奉上一杯热茶,他偏头一看。 只见他目光复杂,沧桑眼中似有眷恋与恍惚,轻声道:“她叫芸儿,在灼文十岁那年走的,距今快六年了。” 他嘴角泛苦,抿嘴之后,胡须轻颤,“这次灼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下去后如何向她交代。” 夏侯淳轻轻点头,宽慰道:“灼文妹妹这次转危为安,想来便是师母在天之灵的庇佑。” 他笑道:“如此方才让灼文妹妹逢凶化吉,日后也必会否极泰来。” 宋京退后一步,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久久未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若不来,便杀丁仲因! “笃笃笃。” 急切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夏侯淳与宋京密谈。 宋京下意识看向夏侯淳,在外蹲守之人乃是乃是杨忠。 这位一心想要为当日的‘临阵倒戈’赎罪,每次都亲力亲为,夏侯淳自然看在眼里。 他抬眼看向窗外,方熙柔与慕容烟等人气息聚拢。 甚至连宋京的继室都焦急踱步。 夏侯淳眉头悄然一皱,“何事?” 门外杨忠肃声道:“启禀殿下,丁统领派人复命归来。” 夏侯淳眼皮子一跳,派人复命? 他与宋京对视一眼,事情莫非有变? 宋京也意识到或许城外大营有变,沉声道:“还请殿下坐镇府衙,待卑职打探清楚后,再来向您禀报。” 但夏侯淳却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一摆绣袍:“走吧,出去看看。”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一干人等尽在。 他将目光瞥向方熙柔,只见对方瘪嘴道:“城外大营以丁仲因假传上命将其扣押,并派了个舌头前来要人。” 宋京脸色一沉,“要人?那位要何人?” 方熙柔向后一瞥。 一道士卒噗通跪下,“卑职参见殿下。” 夏侯淳微微眯眼,颔首道:“不知贵将军有何条件?” 那士卒倒也镇定,俯首垂声道:“我家将军说太子殿下有名无实,且有谋逆之举在先,故而想要请殿下亲往大营,一辩真伪。” “放肆!!”宋京勃然大怒。 看得慕容烟等人都侧目不已,这位莫非也是夏侯淳的爪牙? 方熙柔戏谑地瞅了瞅夏侯淳,“你去么?” 杨忠同样义愤填膺,朝着夏侯淳振声道:“殿下,万万不可中了那奸贼诡计啊。” 慕容烟花容沉凝,“世兄,这明显是那人的引诱之计,不可上当。”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他可有提条件?” 那士卒垂头道:“将军说,您若不去,那位丁将军明日将悬首军营辕门,以慑宵小。” 场中鸦雀无声。 宋京脸色一变,厉声道:“陈皋他是想死么?” 那士卒身子一颤,却死死抿嘴不言。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夏侯淳。 气氛凝滞压抑,压得宋京都喘不过气来。 忽然,一声轻笑响起。 夏侯淳目光一抬,环视一周后,他幽声道:“都知道我造过反,难道就不怕我先斩后奏么?” 话音落下,连方熙柔都心中一寒。 更不用宋京、杨忠等人了。 这事儿,杨忠最有发言权。 他脸色不自然,若非他临阵倒戈,这会儿他至少也是‘从龙之臣’。 他悄悄看了眼夏侯淳,心中忐忑,也不知这位究竟怎么想的。 夏侯淳目光一闪,看向覆面人,“天心道友可曾回来?” 覆面人缄默少许后,缓缓言道:“回来了,似曾与人动过手。” 夏侯淳微微眯眼,看向方熙柔:“你怎么看?”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我说现在,立刻,马上就走,你答应么?” 夏侯淳笑了笑,继而渐渐收敛。 他目光幽邃,轻声自语道:“陈皋,东都人士,本为孤竹过裨将,后投入我大靖麾下,初任监察御史,后入陇州履任参军、赞议,文武双全。” 他抚掌赞叹道:“实乃不可多得的良才啊。” 宋京后背发凉,身形也渐渐恭谨。 不知不觉间,这位昔日的孺子已然胸藏丘壑。 第一百一十三章 袭杀太子,该诛九族! 沁源山,毗邻沁州府城,两者相距十里。 一阵急促马蹄声踏雪出城。 有白衣飞天尾随,鼓荡御空。 城楼之上,有人窥见夏侯淳出城后,迅速奔回城中。 片刻后,便行至一座高门大宅后院。 吱呀一声,有人将其接纳入内,耳语几句后,接纳之人挥手让他退下。 旋即肃容回身,行至一座主殿。 入内后,跪伏在紫袍中年身后,“太子已出城。” 紫袍霍然转身,凌厉目光闪出一道凛冽杀意,“给陈都督传令,按计划行事。” 那人恭诺出门,似有弓弦声嗡嗡直响,却无响箭射出。 呼吸功夫后,一道灵光遁走无形。 与此同时,沁源山中灵光乍现。 有位身披道袍的留须五旬老者微微睁眼,对着身侧的校尉言道:“那位来了。” 校尉闻言肃容抱拳,转身迈入主帐,单膝跪地,沉声道:“城中传信,太子已前往大营而来。” 营帐内霎时响起一阵阵盔甲抖动声。 仔细一观,沁州驻军所有校尉以上军将竟悉数聚集。 他们齐齐看向上首那位背对着的身影。 观其身形与侧脸,似也不过三旬上下。 有人校尉目光森然,“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真敢独自前来。” 旁侧有人嗤笑,“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一群叛贼,都将不得好死!”一道怒骂声忽然响起。 众人目光一转,齐刷刷地看向四肢被绑住的丁仲因。 目光冷冽而淡漠,俨然杀人如麻。 这时,一道幽幽声音响起,“你说我若杀了太子,贵妃娘娘会如何赏我?” 丁仲因冷笑连连,“我不知道你跟太康那位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你若小瞧了殿下,我敢保证,你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缓缓转身,一脸平静与淡漠,俯瞰着丁仲因。 只见其一身盔甲罩身,棱角脸颊,抿嘴不言,“一个废太子而已,果真值得你那么死心塌地么?” 哒哒哒。 他行至丁仲因身前,俯视着他,语气冷淡而漠然,“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待会儿由你刺杀太子,事成之后,我便任你为第一校尉,你觉得如何?” 丁仲因呸地一声,大骂道:“世族的走狗,萧党的爪牙,朝廷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个犯上作乱的畜牲,忘恩负义、背主求荣,你这种货色,老子以往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小子,你有种就别犯到我手中,否则我定然让你想死都难。” 一道淡淡话语落下:“掌嘴!” “啪!!” 有位武将凶狠上前,直接一巴掌将丁仲因抽倒在地。 “去你娘的,该骂我们都督,老子抽死你。” 骂完便一阵拳打脚踢,丁仲因发出一阵闷哼痛苦声,却死咬牙关,绝不开口求饶。 有位军师参赞打扮的人微微皱眉,对着陈皋抱拳道:“将军,既然已将那位诱出,不妨在营外设伏,否则一旦任由其驰骋军营,必会引起骚乱。” 那冷厉男子负手而立,外间巡视卫队的铿锵脚步不断响起。 他眯眼瞧了瞧账外,白茫茫一片。 他忽然问了一句:“杀了他,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那军师定定地看着陈皋,缓缓言道:“从将军调遣宋统领前去沁水书堂时,我们便再无回头路了。” 营帐中诸位校尉抿嘴不言,俨然是唯陈皋马首是瞻。 眼见陈皋居然临阵反悔,那军师稍作沉吟后,轻声道:“都堂传讯,今次南燕北上,张老儿突然南下坐镇,调走了关中大部分精锐,实乃我河内诸军入关的大好时机。” 他一字一句地道:“都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陈皋微微闭眼,脸上似有挣扎与痛苦之色,“雪夜行军,乃兵法大忌,何况即便入关,倘若后路被掐,我沁州军将陷入绝境,不可不防啊。” 那军师眼中掠过一丝恼怒,暗骂这姓陈的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举义旗,清君侧’,之前甚至还帮他诓来太子,未曾料到这会儿,到节骨眼儿了居然又要反悔。 合着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儿呢? 这他妈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啊。 这时,那位五旬老道掀账进来。 瞥了一眼陈皋后,对着军师轻轻点头:“确实有一道气息往此处来。” 军师精神一振,对着诸位校尉振声道:“诸位,千秋功绩在此一博,定要将那夏侯淳斩杀于此。” 几位校尉面无表情,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后,便将目光落在陈皋身上。 他们心知肚明,都督之所以要‘伏杀’太子,并非蓄谋已久,甚至并非本意。 奈何全家老小都被那五旬老道士控制在手,他不得不就烦。 有几位校尉目光划过波澜,似有潜底暗流掠过,但他们尽皆缄默不语。 自从被都督召至主账后,他们中有好几位因激烈反抗被五旬老道当场镇杀。 而都督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 直到此刻。 终于,有位校尉涩声言道:“敢问都督,莫非我等果真要伏杀太子?” 伏杀靖国太子,勿论成功与否,他们全营五千人都将被打上‘谋逆’的标签,届时除了攻破太康,他们无路可走。 倒是有几位‘忠心耿耿’的副将冷笑,“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莫非还要临阵反悔不成?” 他环视一周,冷笑道:“我可警告诸位,尔等妻儿老小,可都在沁州府城中,被宋族长死死攥着的呢。” 他目光阴狠,“要是宋老爷子一个不高兴,等待诸位的可就不是几百条活生生的人命了。” 大帐霎时死寂。 “还望诸位不要自误!” 气氛似有凝滞意味。 那人目光戏谑,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皋后,对着军师缓声笑道: “可以开始了。” 但无人注意到,陈皋目光最深处的讥讽与冰冷之色。 忽而,驻军大营上空风啸雪荡。 似有无形的气机在隔空对垒。 五旬老道蓦然抬首,寒声道:“伪境真人?” 一道淡漠话语在整个沁源山炸响:“堂堂真人竟对凡夫俗子出手,不觉有失身份么?” “玄宗就出了你这种货色?” 音传百里可闻,瞬间盖住了风雪呼啸声。 那五旬老道闻言大怒,“放肆!!!” “砰!!” 主帐瞬间炸开,十余位校尉骇然倒飞。 一脸惊恐的看向那道飞天之势。 而就在这时,沁州军都督陈皋抬首。 锵!! 一道刺眼刀光闪逝。 划破了刚才那位叫嚣威胁诸校尉的副将。 他须发怒张,厉声道:“众将听令,张副将谋逆叛乱,校尉刘文良、宋承勉、萧破军通敌叛国、勾结玄宗,意图谋害太子,罪不容赦,即刻拿下!!” 那三人脸色大变,“陈皋你敢!!” “陈皋你敢乱来,真人饶不了你!!”那位‘军师’同样脸色唰地惨白。 然而随着陈皋大手一挥,四周铿锵声迅速靠近,将刘文良等人团团包围。 陈皋厉声喝道:“拿下!!” 将卒唰唰一冲,三人便被扑倒在地。 三人一脸不甘,“姓陈的,你过河拆桥!!” “陈皋,你居然又出尔反尔!” 哒哒哒声响起。 陈皋忽然一掀盔甲,单膝跪伏在地。 他语气低沉,垂声言道:“罪将陈皋参见太子殿下!” 被陈皋这波骚操作搞得眼花缭乱,直到此刻都还没回神的剩下那些校尉们,纷纷醒悟,噗通一声,接连跪伏在地,叩拜太子。 校尉如此,将卒自然景从。 一阵阵轰然跪拜声,在这个雪地军营响起。 马匹靠近,白袍目光冰冷,瞥了一眼陈皋后,便径直走过。 身后杨忠快速上前,为丁仲因解绑。 陈皋转身,再次跪地。 “殿下,罪将愿承担一切罪责,只求殿下饶这些兄弟一命。” 说完,他直接双膝跪地,俯身不起。 风雪中,马匹上的那道身影仰望苍穹,目光森然。 那里,正有一场‘以多欺少’的大戏在上演。 下方则跪伏了一大片军将士卒。 或者说,谋逆罪将们。 当高空轰鸣渐渐停息后。 马匹上的冷漠目光缓缓垂下,落在陈皋身上: “陈都督,按我大靖律法,袭杀太子,该当何罪?” 几位校尉神色惨然,他们知道,完了。 陈皋身子一颤,沉默少许后,垂声回道: “九族皆斩!”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真真假假! 雪风呼啸,白袍震荡。 军营内外弥漫着肃杀之气。 端坐于白马之上的夏侯淳目光冷冽,垂视陈皋,倾口一吐,便是问责之语。 话语虽淡,却似藏有雷霆之怒。 “既然知罪,那为何明知故犯?” 陈皋紧抿厚嘴,沉声道:“是卑职失察,方才酿此大祸,还请殿下降罪。” 哒哒声响起。 白马靠近陈皋,呼出热气扑在其头顶,似有白烟袅袅升起。 四周校尉盔甲震动,似有蠢蠢欲动之态。 陈皋偏头厉喝道:“放肆!” 一声如雷,诸军将霎时一静。 四周士卒握紧长矛的手臂堆满积雪,但尽皆肃容以待。 仿若一旦夏侯淳有斩杀陈皋之意,他们便会刺王杀驾。 夏侯淳目光淡漠,大靖驻军‘私化’太过严重,军镇形势有向‘藩镇’发展的趋势。 太康或许有所察觉,但奈何忙于党争,无暇顾及地方,致使世族、地主以及军镇相互勾结,几成糜烂之势。 长此以往,中枢权威将无法延伸至地方,大靖的兵也不再属于大靖,而是属于‘军将’。 而藩镇割据之态,亦由此生根发芽。 夏侯淳目光幽深,从关中禁军至潼关守军,再由潼关守军到东都昭义军,‘藩镇’之态早已展露无遗。 而今日的沁州局势之所以酿成如此地步,中枢的漠视与疏忽难辞其咎。 而大靖腹心尚且如此,幽燕、陇右以及西河等边军驻地又会糜烂至何等地步? 细思极恐,夏侯淳近乎头皮发麻。 而这,也是他迟迟不愿尽快抵达幽燕的缘由之一。 他虽头顶太子之名,却因‘谋逆’失去储君之实;再加上萧眉坐镇太康,独揽皇权,他几成前线木偶。 故而此行北上,夏侯淳意欲凭借‘太子’名号镇压住东燕军,无异于痴心妄想。 但若让他放弃对东燕军的掌控,却又不切实际。 毕竟云霄即将南下,若无东燕军坐镇幽燕,彼等贼子便可从幽州长驱直入,进犯燕京城。 倘若再算上玄宗在燕京的谋划,乃至是与云霄‘里应外合’的话,燕云十余州必将拱手相让于云霄。 故而,夏侯淳急需兵权。 他需要将东燕军牢牢掌控在手,至于几大边军更是重中之重。 甚至包括崤山以外的地方驻军,能掌控就尽力掌控。 沁州军虽小,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暂且先起来吧。”夏侯淳心中念头转动,轻舒口气后,对着陈皋言道。 怎料陈皋垂头沉声道:“还请太子出手,解救沁州百姓。” 夏侯淳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陈皋指了指那‘军师’与三位被压校尉,回道:“启禀殿下,今次罪将之所以会有此以下犯上之举,实乃沁州城宋氏族长宋延清胁迫导致。” 夏侯淳目光一冷,他环视一周,“先让诸位将士回帐,切勿冻伤了。” 陈皋恭诺,朝着四周挥手:“都退下!” “诺!” 四周围拢跪伏的将士纷纷恭诺,井然有序的退回营帐。 夏侯淳瞥了一眼陈皋,“到底怎么回事?” 陈皋不敢隐瞒,连忙道:“回殿下,那宋延清不仅控制了沁州驻军诸军将的家眷,更在沁州城内埋下上数百枚‘地火雷’,只要引爆,城中数十万百姓顷刻间便会葬身火海。” “地火雷?”夏侯淳色变,寒声道:“地火雷乃我天工院研制,专供两都禁军,怎会流传于沁州?” 地火雷,由铁、硝、火岩等研制而成,威力惊人,更兼刻画有玄纹秘术,数枚地火雷几乎可以炸死清丹境修道高手。 倘若百枚皆爆,便是真人也必遭受重创。 修道人尚且如此,更无论凡人了。 陈皋一脸愧疚,“此物本是卑职去年向东都昭义军所借,不料道中被劫,下落不明。后来才知那贼子竟是宋延清,但为时已晚,其早已将此物布置于城中各地。” 他惨然一笑,“那宋延清以此胁迫我沁州军将,我等不得不从啊。” 那三位校尉眼中掠过一丝愕然,旋即醒悟,噗通几声,跪伏在地。 只见他们一脸悔恨,痛哭流涕,纷纷为自己开解道: “是啊殿下,若非那宋延清胁迫,我等岂会背叛朝廷,实在是全家妻儿老小尽皆被那宋氏控制,我们不得不从。” 伴随夏侯淳身侧的慕容烟一听‘地火雷’,脸色微变,在风雨的侵袭下,变得越发苍白。 她直接忽略那些求饶的校尉,看着夏侯淳,肃容沉声道:“数百枚地火雷一旦爆炸,便是我等都难以幸免,更别说沁州百姓了。” 她忽然惊醒,“不好,宋京他们岂不是很危险?” 夏侯淳目光深沉,闪烁不定。 他总觉得一切都太过蹊跷与诡异。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自从踏入沁州地界,似乎一切矛盾都纷至沓来。 初始是麒麟阁大学士、鹿国公晏季道突然病逝,却被沁州上下封锁,而沁水书院的态度更是令人琢磨不透,虽从言行举止中感受到埋怨之意。 很显然,晏季道病逝之事另有隐情。 他微微眯眼,晏季道乃中枢阁老,既是文臣亦是儒家大宗,其人病逝必然牵扯甚广,一旦处理不善定会让大靖文官心神震动。 然而,沁州上下却将其死迅隐瞒了如此之久。 其中猫腻,委实令人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看向钦州府,目光幽幽,轻声道:“不用担心,咱们那位宋刺史,怕是没那么简单。” 慕容烟心中一动,地上陈皋垂头不语。 这时,军营上空碰撞声渐渐平息。 三道破空声传下。 嘭!! 率先坠落的却是一道气息萎靡的五旬老道。 继而天心、覆面人以及方熙柔三人飘落,气机渐渐回复。 陈皋见此,瞳孔一缩,当即垂眼敛目。 那军师更是直接瘫软在地,一脸惨白。 夏侯淳勒马靠近,俯视着那位五旬老道。 他目光淡漠,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五旬道人吐了口瘀血,嗤笑一声,不答反问道:“夏侯淳?” 夏侯淳颔首,“正是本宫。” 那五旬道人脸色一缓,继而露出浓浓不甘,“老道技不如人,命里合该有此一劫,我认栽。” 夏侯淳摆了摆手臂,震掉胳膊上积雪,对着三女轻轻颔首后,方才言道:“那就从实招来吧。” 他抬首看向夏侯淳,认真地道:“我若交代一切,你可放老道离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巨鳄撑獠牙 “放了你?”夏侯淳愕然。 旋即大笑。 忽而,笑声暂罢。 夏侯淳目光渐渐漠然,兔起鹘落间一脚踢在其丹田位置。 噗。 那五旬道人口中发出一道凄厉惨叫声,“你废了我修为,小畜牲你好狠,你好狠的心呐。” 这种惨绝人寰的怨毒哀嚎声响彻了整个营帐。 帐外,风雪凄厉,掩盖了所有哀嚎声。 账内夏侯淳目光冷漠,一字一句地道:“拿我整个沁州百姓相比,你连一坨狗屎都算不上,你有什么资格跟根本谈条件?” 锵地一声。 他抽出杨忠佩刀,拖在地上呲呲作响,擦出一道火光。 四周方熙柔目光复杂,慕容烟更是杏眼瞪大。 就连清淡如天心都缄默不语。 更别说彻底被吓傻的杨忠与丁仲因了。 至于那陈皋更是霍然直身,死死地盯着夏侯淳。 这一刻的夏侯淳,再无先前的温文尔雅之态。 他如同一头震怒的暴虎,向着辽阔的莽林发出了一道猛兽之王的怒吼声。 他们尚且如此,那几位校尉更是直接被吓瘫。 堂堂真人,直属于玄宗天都峰的真人存在,就这么被夏侯淳给废了。 慕容烟抿嘴不言,原来这才是在太康搅乱风雨的太子殿下的真面目啊。 如同一头魔鬼。 那五旬老道士疯狂大叫,不断向后退,口中发出凄厉的怒吼声、谩骂声以及诅咒声。 最终,一道明亮刀光闪逝。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飞起,骨碌碌的滚落在地。 呼~~。 似有玄气伴随着冲天血液,自脖颈喷出。 夏侯淳漠然将刀扔给杨忠,轻飘飘地瞥了眼陈皋,“怎么,本宫帮陈都督诛杀道门逆贼,你好像不高兴?” 三人惨白脸色终于被吓到了最后一抹血色,砰砰响声传至帐外。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求殿下饶我们一条狗命,卑职愿誓死效忠,一辈子效忠殿下啊。” “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呐。” 陈皋血红目光垂下,沉默片刻后,缓缓言道:“莫非殿下以为,卑职是在造反不成?” 杨忠脸色大变,锵地一声,长刀再次出鞘,斩杀五旬道士的猩红血液尚未擦拭干净,余温残留,流入陈皋脖颈衣襟。 这一刻,黑发、白雪赤血以及青面构成一副瘆人画面。 夏侯淳没有理会陈皋,走进丁仲因,拍了拍他膝盖灰尘,让他动容流泪,慌忙摆手道:“殿下使不得。” 夏侯淳对他宽慰道:“委屈丁将军了。” 丁仲因单膝跪下,哽咽沉喝道:“愿为殿下效死。” 士为知己者死,这个时代是有真正的壮志男儿的。 更何况还是一位英明之主。 陈皋目光深沉,即便跪姿也有一丝铁骨铮铮之意,好像夏侯淳果真冤枉他了。 只听他一脸固执,直视夏侯淳后背,沉声道:“方才卑职已然陈清事实,我沁州军都是受宋延清胁迫,不得已方才逼迫太子前来,可殿下不相信卑职也就罢了,为何还如此污蔑卑职?” 杨忠当即厉声喝道:“陈皋你大胆!” 陈皋直着脖子,死死地顶着夏侯淳。 夏侯淳转过身看着陈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一位是名不副实的储君。 一位是手握五千州府驻军兵权的都督。 仿若针尖对麦芒。 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好似蒙受天大冤屈,一个则是恼羞成怒? 僵持了少许后,夏侯淳忽然言道:“地上凉,陈都督还是先起身再说吧。” 陈皋别过头去,面无表情地道:“身子凉总比心凉好。” 夏侯淳微微眯眼,慕容烟暗叹一声,她知道他动了真怒。 她盈步靠近夏侯淳,轻声道:“殿下,当务之急应是确认沁州府城是否果真被宋氏控制,还有那百余地火雷究竟是否存在。” 夏侯淳猛然回神,差点忘了大事。 他目光一抬,下意识看向天心,岂料对方如同炸毛的猫,寒声回道:“夏侯淳,你记住,本座只是与你约法三章,可并非你死士!” 夏侯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目光自动略过覆面人与方熙柔,最终将目光看向帐外。 他忽然言道:“有劳沈真人替我跑一趟了。” 沉默少许后,帐外突有破空声乍起。 俄而,骤然攀升飞高,渡空而去。 凌虚御空,真人也。 啪嗒一声。 陈皋彻底瘫软在地,气息萎靡不振。 四大半步真人。 如此力量别说庇护区区太子,便是坐镇太康城都可以。 他彻底失算了。 夏侯淳瞥了那三位瑟瑟发抖地校尉,微微皱眉:“怎么还让他们待在这里?” 杨忠暗叹,与面露狞笑的丁仲因扑向他们。 有人猛然起身,朝着夏侯淳刺杀而去。 “哼!” 一道重重的冷哼声响起。 方熙柔不耐烦地袖袍一卷,便将那人震出帐外。 气机猛然震荡,噗地一声,血肉四散洒落。 直接被震碎了。 剩下二人见此一幕,瞳孔猛然一突。 呼吸猝然一窒,嗬嗬两声后,气没返上来,便气绝身亡。 竟是直接被吓死了。 剩下那些校尉,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慕容、熙柔,你们先出去一下。” 方熙柔眉头一挑,瞥了眼慕容烟后,不悦地道:“你让我们去外面吹冷风?” 慕容烟倒是通情达理,朝着夏侯淳敛衽一礼,“殿下小心。” 旋即便盈步走出帐外,覆面人气息瞬间外放,将慕容烟笼罩,以抵御风寒入侵。 方熙柔睨了一眼天心,“走不走?” 天心理都不理她,转身便走。 实际上对于她们而言,方圆十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了如指掌,何况数丈之地。 待四女出去后,夏侯淳转身凝视陈皋,缓缓言道:“陈都督,还不愿说么?” 陈皋身形一僵,挺直身体渐渐佝偻。 威武不能屈的气势也消散一空。 唯有那张惨淡的苍白脸色,怔怔无神。 他张了张嘴,涩声道:“你不是草包么,怎么会有真人半驾?” 夏侯淳眼中最终抹过一丝失望,死死地盯着陈皋。 沉默少许,他眼帘一垂,缓缓言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陈皋惨然一笑:“殿下莫非还猜不到了?” “万宁宫?”夏侯淳面无表情地问道。 陈皋自嘲一笑,“陈某人若有机缘攀上贵妃娘娘,早去太康吃香喝辣了,岂会在这北地吹风雪。” 不是萧眉? 夏侯淳眉头悄然一皱,那又是谁? 他下意识瞥向那具无头尸体,眸子泛冷。 “不是玄宗。”陈皋摇头道。 夏侯淳目光幽深,不是玄宗,亦不是萧眉,那是谁? 忽而,他脸色微变,脸上竟有难堪之色。 陈皋见此,嘿然一笑,“看来殿下已然心中有数了。” 夏侯淳缄默不语。 陈皋,东都洛邑人。 东都鳄已坐镇东都十余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除恶务尽! 营帐内,夏侯淳给外间方熙柔传音道:“你将各营将士唤至帐外,让他们听听这位陈都督究竟会说什么,记得掩盖住外间声响。” 外间方熙柔瞅了瞅满天飞雪,冷哼一声,整天就知道没事就找事。 但还是依言而行,将附近营帐内将士唤至。 初始他们尚是敢怒不敢言,但当营帐内声音传出后,他们渐渐凝神倾听。 只听营帐内,夏侯淳缓缓问道:“那位秦都督究竟想要干什么?” 陈皋垂声道:“卑职不知。” 杨忠目光一冷,剑鞘猛然一拍。 噗。 陈皋被拍倒在地。 他漠然擦拭嘴角溢血,抬眼看着夏侯淳,轻笑道:“想必殿下已知,而今前燕已然跃江北上,南寇淮南、剑南诸道;而云霄亦会初春南下,届时大靖腹背受敌,内忧外患之下,几近崩溃。” 他眼中抹过一丝疯狂,嘿嘿低笑道:“你们东靖快要亡了!!” 夏侯淳瞳孔一缩,寒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陈皋猖狂大笑,“我是何人?我乃陈国辅国将军陈煜后裔!” 他指着夏侯淳厉声道:“太宗老儿灭我陈国,数十万亡灵早已将你东靖国运啃噬的一干二净,合该你东靖覆灭,为我陈国陪葬!” 夏侯淳脸色阴沉,震怒道:“东靖覆灭了对于你们有何好处,莫非以为这般行事便可以复国了不成?你可知,一旦战火重燃,我东靖黎民有多少人将要流离失所?” “又有多少将士将命丧疆场,你既当了几年一军都督,莫非不知兵戈之威?” 陈皋畅快大笑:“这与我何干?当兵吃粮本就是为了打仗,不打仗,养我们干什么?” “既然当了兵,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夏侯淳怒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只听他厉声喝道:“哪个王八羔子告诉你,他们就活该死在战场?” “莫非他们就不是儿女,他们就不是爹娘?” 他指着陈皋厉喝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看上太康的那把椅子了么?” “你他妈要有本事自己去抢啊,你要是能将那老妖婆从龙椅上拉下来,本宫认你为皇帝又如何?” 他唾沫星子都快淹没了陈皋,“可你们这些怂货却拿沁州百姓与沁州驻军兄弟们的妻儿老小作要挟,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皋满不在乎,不屑地道:“彼等蝼蚁死活,与我何干?” “至于沁州军家眷,我想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倒打一耙,那是宋氏族长宋延清所为,与我陈某人何干?” 夏侯淳大怒:“还敢狡辩!” “要是没有你们配合,小小宋氏岂能知晓沁州驻军详情?你们真是死不足惜!!” 陈皋或许破罐子破摔了,只见他阴恻恻一笑,也不否认,“只要能亲眼看见你死,我也算没有白费工夫。” 夏侯淳森冷目光逡巡,语气冰寒地道:“也就是说,你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本宫,并非其他人?” 陈皋嘿然一笑,“只要杀了你夏侯淳,太康必然大乱,甚至倘若萧眉掌控朝政后,会改天换地,届时东靖便是名存实亡了。” 夏侯淳皱眉道:“这么说,沁州城那上百枚地火雷都是假的?” 一声嗤笑响起。 陈皋不屑地道:“你也不必试探,我方才说过,区区沁州百姓的死活我还没放在心上,至于地火雷真假,你待会儿便知。” “哈哈哈!” 蓦然,他抽出杨忠佩刀,朝着脖子一抹。 猩红铺洒,沾染白雪银刀,流满了一地。 营帐被掀开,天心、方熙柔等人闻声而入。 一眼便瞧见陈皋尸体,微微颦眉,似有不解。 方才陈皋自刎前话语自然落入她们耳中,不过方熙柔却不悦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他逼死了,那地火雷之事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得民心者得天下! 沁州城府,漫天飞雪之下,熊熊烈焰烧毁数十栋高门豪宅。 全城哗然,百姓骚动不安,更有近八十处建筑坍塌处传来哀嚎惨叫声。 “救命!救命啊!” “爹!娘!你们在哪儿啊?” “小妹,二哥,你们快醒醒啊!” “夫人!!!”一道凄厉的痛哭声响彻数条巷道。 爆炸发生后,府衙立即组织巡防营清查坍塌区域。 只见宋京外套都未曾佩戴,衣冠不整,鞋袜更是没穿。 这那么茕茕孑立于胡天飞雪之中,披头散发的疯魔神情让不少将士都不敢靠近。 “快救人!!” “救人呐!!” “城防营、巡防营、淄重营都他娘的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到?” 宋京口中疯狂大吼。 沁州别驾邓廷桢浑身冒汗,却内外冰冷,如堕冷窖。 一道急促脚步声靠近,“报!!” 传令官噗通跪地,惊慌失措地道:“启禀大人,宋氏家族宋延清已带人攻陷东城,直入府衙而去。” 宋京脸色狂变,口中隆然爆喝:“宋延清,你误我啊!!” “我沁州宋氏必将因你而毁于一旦啊!” 一听宋延清即将攻入府衙,别驾邓廷桢身形摇摇欲坠,嘴唇颤抖,不断念叨着:“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宋京一把抓住邓廷桢衣领,只见他双目通红,厉喝道:“没时间在这里伤心痛哭,当务之急是控制四座城门,以防那宋贼瓮中捉鳖!” 岂料往日言听计从的邓廷桢忽然爆喝一声:“你够了!” 只见邓廷桢血目死死盯着宋京,指着他颤抖地道:“都是你,都是你养虎为患,要是早听邓某的杀了那宋延清,怎会有今日之祸!” 他悲哀大吼道:“我知道了,因为你们都是宋阀子弟,他虽是支脉,但你而今坐镇沁州,必须要倚靠他才能压得住沁州文武百官,哈哈哈,原来这就是父母官,这就是父母官啊。” 宋京嘴唇哆嗦,瞪大了苍桑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邓廷桢。 他忽然大笑,笑出了眼泪,“不错,是我信错了人,我以为他或许看在同族的份上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连我也不会放过。” 这时从旁边窜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不是王瑾又是谁。 那件盔甲早已破烂不堪,此刻他怀中正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五岁稚童,他正见宋京二人正在发羊癫疯,直接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快救人呐!!” 宋京猛然惊醒,深深地看了眼王瑾后,恨恨地看了眼东城府衙方向,再对传令官厉声吩咐道:“迅速清查城中爆炸位置,并组织巡防营搜救被困人员,集中安置。” “另外给城中所有医馆、药店传令,让他们立刻前往爆炸地点诊治伤患。” 那传令官有些为难,“大人,现在天寒地冻的,那些老家伙定然不愿动身外出。” 他目光闪过一道狠辣之色,厉声道:“让巡防营与你们一道,就是绑也要给我绑来。” 邓廷桢脸色忽然一变,“不好,太子殿下!” 宋京脸色唰地惨白,看向城外沁州驻军方向,他一脸苦涩。 “那里先前便有修道人气息,太子殿下不过区区凡身,如何抵得过,想来怕是遭遇不测了。” 邓廷桢倒吸口冷气,一脸骇然,失声道:“遭遇不测?宋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太子倘若遭遇不测,陛下震怒之下,你我怕是要九族皆斩啊。” 宋京惨然一笑,“不用陛下降罪,单凭这次地火雷爆炸,我等便需要引咎辞职!” 邓廷桢默然,轻轻点头。 忽而,一阵喧哗声传来。 风雪中,似有白马踏雪而来。 身后一阵风雪滚动,似有千军万马席卷四方。 一道平淡声音响起:“有本宫在此,你们还担心什么?” 宋京愕然,继而神色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道: “罪臣宋京,拜见太子殿下!” 邓廷桢眼中划过一丝惊慌,但很快欣喜若狂,俯身叩拜道:“罪臣邓廷桢拜见太子殿下!” 哒哒声靠近。 四人三骑踏雪而至。 夏侯淳勒马靠近,热腾腾的白马呼气扑面而来,邓廷桢同样泪眼娑婆。 “宋师快快请起。” 夏侯淳当即翻身下马,将宋京扶起。 “邓别驾也起身吧,雪地凉,别让风寒入体了。” 铿锵脚步声迅速四散开来,千骑营如同黑龙般钻入沁州城大街小巷,控制局面。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大半沁州城掌控在手。 除了东城。 最重要的东城。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杨忠抱拳靠近,沉声道:“殿下,东城传来口信。” 邓廷桢精神一振,眼中似有希冀目光。 宋京同样紧张不已,一脸忐忑不安。 夏侯淳目光深沉,轻吐一字:“说!” 杨忠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言道:“太子若想救东城百官诸众与官眷,便须一人前往。” 身侧方熙柔目光一冷,“又来这套。” 慕容烟颦眉,收拢了一下领口,厚厚棉袍迎风招展,她凝视夏侯淳,“世兄,彼等必然已经知晓城外陷落,故而想拿您作筹码。” 覆面人冷冷一笑,“擒贼擒王,有你一人,足以胜过整个沁州城。” 杨忠同样坚决反对前往,他沉声道:“千金之躯坐垂堂,不可立于危墙之下,请殿下三思。” 夏侯淳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宋京与邓廷桢,忽然问道:“你们觉得呢?” 邓廷桢似被惊醒,“啊?” 他随即回神,俯身一拜:“卑职以为这位将军所言甚是,殿下乃一国储君,怎可以身犯险,故而不可答应贼子所求。” 夏侯淳凝神看向宋京,“宋师以为,夏侯该当如何?” 缄默片刻后,宋京抬眼直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 “那就要看殿下,究竟是要一人,还是要一国了。”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殿下今日若退,日后将退无可退!” 风雪霎时寂静。 气氛骤然凝滞。 夏侯淳眯眼,继而咧嘴一笑。 旋即放声大笑。 “走,去东城!” 看着夏侯淳的背影,邓廷桢眼中悄然划过一丝奇异之色。 他口中却疾呼道:“殿下,不可,不可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军阵挡道! 沁州东城富商大贾云集,权贵豪门扎堆,因此地盛产丝、麻,故而手工纺织业发达,商贸繁盛。 东西两城间有座石牌坊,四周楼阁林立,画栋雕梁,可谓是奢华豪侈之极。 然而今日,在风雪覆盖牌坊顶部瓦檐之下,驻守着数百精锐巡防营将卒。 他们受上峰命令,严防贼子突袭坊内贵人,并诛杀冒充太康权贵流寇。 他们身上似乎肩负着保家卫国之责。 但唯有少数府衙校尉脸色变幻,似有暗淡之色。 他们明白,自今日后,大靖将再也不容于他们。 袭杀太子这个罪名,整个沁州都无人可以承担! 哒哒声由远及近。 为首驻守校尉目光一凝,抖了抖盔甲上积雪,目光闪烁,掠过一丝凌厉,那位要求配合宋延清行事,可他若擒下夏侯淳,岂不是大功一件? 说不定便能获得山里人那位的赏识,从此摆脱泥丸肉身,脱胎换骨,行羽化之道。 但随着马蹄声渐近,这位校尉发现心脏跳动越发急促,甚至还有一丝窒息感传来。 百丈之外,似有破空声响起。 他瞳孔猝然一缩,心中警兆陡然升起。 一点幽光突然映入眼帘。 同时,心神都被那道光芒所吸引。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一咬舌尖。 腥甜血味浸入脑海,他神智蓦地一清。 适时,幽芒已然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偏头,嗖地一声。 幽芒一掠而过。 命保住了。 但他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噗通一声,这位校尉直接侧身瘫倒在地,满脸惊骇惶恐。 他仰天嘶吼:“敌袭!!” “咻!!!” 一道赤色烟花冲上半空,全城可见。 驻守牌坊下的数百精锐士卒枕戈以待,尽皆面容凝重。 一片肃杀之气,以此地为中心散开。 哗地一声。 一匹白马踏雪破雾而来。 白马之上,一道身穿白袍的持戈男子面容冷峻,直接朝着阵营冲杀而至。 “御敌!!”另外的校尉将受伤那位拖至后方,见白袍不管不顾地冲杀而来,毫不犹豫地持戈斩敌。 大靖立国百年,上攻北齐,下镇南楚,东破前燕,硬生生在这弹丸之地,杀出了一个王朝。 尤其是太宗年间,几乎三次北伐云霄、五次南剿前燕余孽,虽未曾彻底诛杀殆尽,但也打出了大靖这个新生王朝的凛凛威风。 每逢征战,必征召各地骁勇之士,以充军壁,而沁州战卒,向来是能与泽潞铁军一较高下的存在。 当年秦锐在泽潞起家时,沁州战卒亦是功不可没。 故而,今日他们即便有可能遭逢高高在上的修道人的冲锋,也丝毫不惧。 锵!! 有校尉面容狰狞,在皲裂的脸颊映衬下,显得如同魔神临世。 只见他悍然拔刀,厉喝道:“掷矛!!” 阵列之中,握矛蓄势的将卒们,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矛一掷。 唰地一声。 似千箭竞发,长矛呼啸而去。 瞬间便将那一人一骑覆盖。 然而就在这时,为首那位校尉猛然色变,大吼一声:“扑倒!!” 长矛猝然反射,四散开来。 庞大的劲道,瞬间便将牌坊与两侧楼阁震塌。 烟尘、雪雾弥漫,马嘶人咳并发。 “快快快,并拢御敌!” 忽而,一道长矛破空而至。 瞬间穿透那位校尉。 长矛的冲力直接将他带飞,如同肉串般倒插在石板路上。 众将卒当即骚动不安,惊疑不定。 有副尉脸色变幻,意欲再次拼死一搏。 这时,一道淡淡地话语声自雪雾中传出: “他们都是百战之士,却被你等奸贼用来助纣为虐,残杀沁州百姓!” “你们扪心自问,倘若在那爆炸中死去的人中,有尔等亲眷,你们的良心,真的能安然么?” 将士们缄默不语。 他跃出雪雾,俊逸面孔越发清晰。 来人自然是夏侯淳。 坐下白马嘶鸣,打了个响鼻。 他停留在十丈之外,漠然地看着牌坊下的数百甲士。 彼等不知夏侯淳身份,更未曾见过太子面容,自然无法辨出真假。 有位校尉寒声道:“我等只知今日流寇犯境,冒太康贵人身份,以便侵夺沁州府衙,众将士乃是保家卫国,何来助纣为虐之举?” 夏侯淳微微偏头,身后方熙柔与慕容烟并骑上前,嗤笑不语。 他问道:“宋大人来了么?” 方熙柔捻了捻鬓角雪丝,“刚派传令官通知了。” 那校尉脸色一沉,目光闪烁后,忽然厉声道:“你们不要以为挟持了刺史大人,就能诓骗得了我等,大人曾说过,若遇紧急情况,我等将士只听从将军命令即可!” 在方熙柔似笑非笑之下,那校尉朝着夏侯淳蓦然一指:“众将士听令,随我碾碎这群流寇!!” 话语落下,数百将卒目光瞬间一变,齐齐吼道:“喏!!” 变得煞气四溢,杀气腾腾! “住手!!!” 一道焦急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似要阻止这场骚乱。 但那校尉脸色一变,厉喝道:“刺史大人已被彼等挟持,快快随我斩杀此贼,营救大人!!” 众将士闻言色变,齐齐爆喝道:“杀!!” 他们齐齐超前迈出一步,长戟猛然向前一冲。 夏侯淳身下白马哗然一声,前蹄高高一跃,似遭受了惊吓。 他目光冰寒,凛冽话语落下,四周风雪为之一滞。 马蹄轰地砸落在地,夏侯淳却忽然飞身一跃。 直接掠过阵列,直奔那校尉而去。 那人脸色狂变,竟然直接勒马调头就跑。 阵列瞬间哗然,几近崩溃。 这时,宋京终于赶到,当即对着那些将士斥责道:“你等放肆!!” “太子驾到,尔等不曾迎驾也就罢了,竟还以下犯上,袭杀殿下,你们自己想死别他妈连累你们妻儿老小!!” 众将士骇然变色,本就被风雪冻得苍白的粗糙脸颊急剧颤抖,瞬间彻底毫无血色。 完了。 他们竟然袭杀了太子殿下。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宋京眼中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一闪而逝,直接厉喝道:“还不跪下恕罪!!” 哗啦啦,数百将士瞬间跪地,瑟瑟发抖,惊恐不安。 这时,嘭地一声响起。 先前那位校尉直接被拧到众人身前,气息萎靡不振,俨然遭受重创。 众将士心头拔凉。 他们悲从心来,一脸绝望。 然而夏侯淳却淡淡地瞟了一眼后,便随口道:“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 众将士闻言愕然,似有不敢置信。 宋京当即给他们眼色,“还不快感谢殿下不杀之恩。” 他们当即磕头纳拜,声嘶力竭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夏侯淳轻轻颔首,目光却落在那位校尉身上。 他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之色,误以为自己也能幸免。 直至一道轻淡语气在他耳畔响起: “说吧,谁指使你诓骗众将士袭杀本宫的?” 那校尉顿时愕然,一脸惊慌失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困阵月牙 岂料那校尉森然一笑,“太子?太子又如何,还不是被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方熙柔忽然低呼:“不好!他要自尽!” 话音刚落,那校尉胸口猛然一鼓。 一道沉闷的砰声响起。 其人七窍溢血,死不瞑目地栽倒在地。 “校尉大人!”那些士卒惊呼道。 方熙柔瞬间靠近,摁了摁尸体瘪软的胸口,她脸色有些难堪,寒声道:“好狠辣的手段。” 慕容烟也颦眉言道:“自爆心肺,此术疑似魔门中一种名唤‘控心术’的手段,可于千里之外操控人自爆。” 夏侯淳目光瞬间森冷,凛冽杀气四溢。 单膝跪地的诸位巡防营士卒齐齐眼露悲哀之色,堂堂校尉竟被人逼操控自爆。 “这确实是控心术,不过却远未曾达到于千里之外,便可操控人自尽的地步。” 夏侯淳摆手,“此事稍后再谈。” 他环视一周,瞥了下四周将士,冷哼道:“若非今次巡视沁州,本宫竟还不知道堂堂州府巡防营竟沦为世族爪牙,尔等为虎作伥导致数十上百百姓殒命,真是死有余辜!” 夏侯淳罕见震怒,四周风雪为之一凝。 数百士卒瑟瑟发抖,抿嘴不语。 但在他们几近绝望之极,夏侯淳话锋一转,“不过,你等之所以阻遏本宫,乃是受邪道蛊惑,也算情有可原,故而此事算不上聚众叛乱。” 此话落下,宋京首先醒悟,当即对他们厉喝道:“还不快拜谢太子不杀之恩!” 众人闻言一松,朝着夏侯淳单膝跪地,齐声道:“卑职叩谢殿下不杀之恩!” 夏侯淳轻轻点头,稍作沉吟后,便对宋京言道:“宋大人,而今府衙空虚,无力驻守,这数百人便归于你刺史府下吧,也可防备不时之需。” 宋京连忙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太子仁德,宽宥罪职,宋京惶恐。” 夏侯淳面容逐渐冷峻,吩咐道:“宋师傅,你先带着巡防营回去吧。” 他明白,太子一旦跨过东城牌坊,生死将再难自择。 宋京满眼忧虑,脸上一阵变幻,迟疑片刻后,他低声道: “殿下,我那位庶弟深得晏师器重,已养成‘浩然之气’,还望殿下当心。” 夏侯淳心中一凛,一缕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此乃儒法之大成的标志。 更是表明那位宋延清乃是‘以儒入道’的大宗师! “多谢宋师告知!”夏侯淳诚恳致谢。 他深呼吸后,肃然抱拳道:“殿下保重!” 旋即便带着那数百士卒快速离去。 这时,一道爽朗声音自牌坊内传来。 “可是太子殿下莅临?” 听其声音,雄浑而厚重,一股不怒自威之势随声而至。 未见其人,便知其性。 这位沁州宋氏之主,久居高位多年,手腕与城府几有枭雄之姿。 同时,一股潜在的强大气机瞬间锁定夏侯淳。 他浑身一僵,心脏猛然一跳。 方熙柔目光凝重,缓缓言道:“是真人。” 她语气一顿,凝声道:“货真价实的真人境!” 覆面人脸色微变,第一时间将慕容烟庇护在身后。 夏侯淳微微抬首,目光远眺,似能跃过重重亭台楼阁,直抵某个五层高阁之上的某个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含笑望来。 毫无丝毫狰狞与阴鸷形象。 反而显得儒雅稳重,如同一位大儒。 俨然深得晏季道真传。 夏侯淳微微眯眼,“宋道友拿无辜百姓作要挟,就不怕滋生心魔么?” 那人闻言失笑,朝着夏侯淳微微拱手,“太子殿下,请。” 话音刚落, 方熙催促道:“快走吧,那位怕是等不急了,再拖沓,那条疯狗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呢。” 宋氏族内,极有可能藏有真人境!! 真正的炼婴存在! 忽而,高空一袭白衣猛然冲下。 正是天心。 咣!! 一道无形的屏障浮现在四人眼前。 天心目光清冷,凝视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句:“月牙阵!” 月牙阵,本是借星光月色困敌,但布阵之人因地制宜,以‘雪光’代替‘月色’,以城楼作为阵基,布下了这道可困真人的大阵。 而外间四人中,各自神情又极为诡异,其中慕容烟一脸大怒,“管他是什么狗屁的月牙阵还是象牙阵,撞破便是。” 而天心稍作沉吟后,“月牙阵乃是以整个东城为基底,倘若强行破阵,必然导致这沁州东城悉数被毁,阵中百姓亦会遭遇大厄,甚至有灭顶之灾的可能。” 慕容烟倒是缄默不语,似在思索倘若此行有失陷其中的风险,她便该立即抽身而退,绝不会孤注一掷。 她是个商人,狡兔三窟的道理从小便知。 她们齐齐看向夏侯淳,这个时候便是他拿主意的时候。 夏侯淳提缰勒马,转头看向慕容烟,道:“此阵该如何破?” 慕容烟眸光一闪,凝视天心,“这便要问天心仙子了。” 天心瞥了慕容烟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似对慕容烟的博学多识感到意外。 覆面人目光冷冽,全身戒备。 天心目光一闪,缄默少许后,语气轻淡地道:“月牙阵不难破,可难在此阵若破,阵法激荡之下会将东城内的所有百姓悉数搅杀!!” 夏侯淳瞳孔一缩,恨声道:“果真是邪魔手段,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方熙柔微微皱眉,“除了强行破阵,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天心侧视看向夏侯淳,目中似有奇异神色闪逝,“除了硬闯外,确实还有一种破阵之法,只是太过凶险,而且成功率极低。” 夏侯淳转头,淡声道:“不破阵,那宋延清必会杀光阵内百姓,” “男人,不能说不行!” 夏侯淳背影一滞,继而掷地有声地道。 第一百二十章 移形换位 宸空挂海月,迷雾遮高楼。 绰影藏真迹,皑雪罩蓐收。 跃过东城牌坊后,夏侯淳便陷入昏天黑地之中。 偶有星辰日月,也是昙花一现。 斗转星移间,似有莫大凶险隐藏其中。 看似皎洁的溶月辰星竟是阵刀飞刃演化,蜃楼海市浮现于空,恰如水月镜花。 层层叠叠的山峦飞瀑却是坊市楼阁变幻而成,一切都变幻模样。 除非真正勘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层浮华外象,否则极难破阵而出。 故而对于精擅佛门道法之人,这月牙困阵随手可破。 但阵中少年不仅没有走困阵幻境中的‘阳关大道’,亦未曾行那‘羊肠小径’,反而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反其道而行之。 当其斩破第一百零八道关隘后,一阵开天辟地之声自苍穹响起。 一道光束照下,月牙阵咔咔作响。 在众人惊诧目光之下,有少年破阵而出。 其左肩趴着一条四角蛇,右手紧握‘神敕’印章,踏雪而行。 只见剑眉星目,眸子炯炯有神,似有灿华。 此刻,在东城某座雕梁楼阁之下,有明镜浮空。 其上所示正是那少年穿梭困阵之画面。 明镜之下,有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只见其道袍之上,绣有‘枯木逢春’之景,浑身上下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他抬眼看去,似有戏谑,喃喃自语道:“西陆弦海月,蓐收肃境来。” “我大宋意欲复国,必须杀皇子祭旗,而五德之中,唯金克我,那就是你了!” 蓐收者,西方之神也,负蛇踏龙,君临西境。 看着破阵而出的夏侯淳,中年男子平静如水。 适时,镜中少年似有所感,抬眼看来。 只听他微微一笑,“袖手挥魔阵,孤身赴敌营,太子风采,尤胜太宗当年。” 温和嗓音透过玄妙阵法,直抵夏侯淳耳畔。 他抬眼凝视,远眺楼阁,似有跃过重重阻隔,直抵中年人所在之地。 “本宫既至,宋族长仍不愿当面一晤么?” 宋延清轻轻一笑,“太子可曾听闻鲲鹏与蚯蚓论道么?” 飘渺之音传入后,夏侯淳目光一闪,此人自喻鲲鹏,视其为爬虫。 此人之狂,堪称他所遇修道者之最。 他心中喃喃自语,“如此自负么?” “既是如此,缘何逼我前来?”夏侯淳抬眼,目光凛冽。 宋延清似笑非笑地看着镜中少年,“怎么,莫非这临门一脚,太子殿下就不远踏入么?” 夏侯淳摸了摸肩上四脚蛇,瞟了一眼灰暗穹空。 入阵时,外间天日将暗,此刻却是霞光普照。 这说明他仍未彻底破阵。 夏侯淳目光幽深,喃喃自语地道:“原来是阵中阵么。” 右手‘神敕’光芒闪烁,他微微感应后,转头瞥向左后方。 楼阁中,宋延清微微眯眼。 那印章便是此子底气么。 他目光一闪,头也不回地道:“你也入阵吧。” 话音落下后,楼阁外有一道小山般的身影缓缓站起。 微微俯首后,便猛然一跃。 如同泰山压顶般,降落在那座神秘阵法之中。 七星晓月阵。 由七盏陨落星辰之心炼制阵基,接日月之精华,笼罩阵法内外,此阵与月牙阵相结合,可谓是相得益彰。 因陨落星辰中带有孤煞之气,故而此阵隶属杀阵。 耳畔轰鸣声袭来,夏侯淳霍然扭身。 一拳轰出。 月刃砰地崩碎,散落月华覆盖在晶莹白雪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穹空天象瞬息万变,忽而雷霆密布,忽而骤雨倾盆。 夏侯淳见招拆招,斩剑轰拳,乐此不疲。 直至一声撼天震地之声传来,似庞然大物砸落大地,更像巨灵神祇坠落凡间。 他猛然抬头,瞳孔猝然一缩。 只见远方天穹之上,有一尊百丈神祇站立而起。 其双眸如星辰般明亮,眉眼似山峦般绵长壮阔,起伏肌肉似层峦叠嶂,跌宕起伏,伟岸的身形似擎天砥柱,撑天驻地,宛若盖世魔神。 更令夏侯淳心生忌惮的是那身浩荡气息,如同远古神灵般惶惶浩大。 叮地一声。 识海翻腾,波涛汹涌。 夏侯淳稍显呆滞的眼神逐渐苏醒,四周幻象再变,却再无任何巍峨气象。 他心头火热,这道法疑似真人法术‘法天象地’。 盛闻此术炼至巅峰,可将幻象化为实质,真正坐到撑天立地。 “吼!!!” 阵法之外,似有猛兽般的低吼声传来。 刹那间,烟尘滚滚而来。 其人尚未临近,那道狂傲气势便让夏侯淳浑身发痛,如同针刺。 那人,无限接近真人境。 透过浮烟飞雪,依稀间可见到一尊小山般的身影奔袭而来。 夏侯淳却面容一缓,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他暗骂一声,转悠了老半天了,老子终于遇到活人了。 他悄然收起‘神敕’,罢了,暂时不强行破阵了。 那小爷就先陪你耍耍。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瞬息之间,那道庞大身影便奔掠至夏侯淳身前。 夏侯淳目光湛湛,似有兴奋。 映入眼帘的那是一个拳头。 如同婴儿头颅大小的拳头。 拳风裹挟风雪,夹带着滚滚风浪,朝着夏侯淳呼啸而来。 一股浩大威压更是率先降下,先发制人的将夏侯淳定住。 十丈,五丈,三丈。 一丈。 夏侯淳猛然抬头,直接上前一步,将拳头抓住。 风雪瞬间笼罩了夏侯淳。 烟尘四起,飞旋起舞,宛若狂暴的沙龙卷,将这两人卷走。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淳所为直接令那魁梧身影微微错愕。 他竟抱紧拳头,朝着自家胸膛猛然一拽。 一股庞大推力迸发。 嘭!! 两道身影瞬间撞破飞雪沙暴,跌入七星啸月阵中。 咻!咻!咻! 一道道月刃划破长空,呼啸而至。 丝丝缕缕的煞气瞬间凝结枪,在短短呼吸之间,便聚成了数千柄。 随着一道爆喝声响起。 煞气之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迅疾掠来。 瞬间将夏侯淳二人射成了刺猬球。 嗡嗡声不断。 煞气、月刃之外,还有剑吟弓弦声响起。 却是近千余骑卒提前埋伏于阵中。 尽皆手持法弩、床弩,朝着空中不断碰撞的二人爆射而去。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小小清丹,便是真人入阵,也会当场饮恨。 然而,万箭之后,轰鸣声仍在。 楼阁之中,仰观明镜的宋延清目光一亮,喃喃自语地道: “原来是移形换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百人以迫太子! 只见场中光影一闪,一道身影撞破烟尘雪雾,悍然杀出。 身后魁梧巨汉口中爆喝,仰天发出一道不甘的怒吼之后,便轰然倒地。 俨然气绝身亡。 夏侯淳袖袍一甩,被雪雾遮掩的尸体直接被震成齑粉,与浓雾烟尘消散一空。 宋延清眉头一皱,方才夏侯淳出手太快,他未曾看清家奴因何而死。 他自语:“小小清丹竟能斩杀半步炼婴,此子果真藏有大秘。” 他暗测,定是靖帝给予的手段。 他微微眯眼,“不管你究竟有何手段,你这个脑袋,宋某要定了!” 他微微偏头,目光森冷,“拉十人出去斩了,逼他立即破阵!” 窗外有人冷然应诺,一阵破空声传出。 少许功夫后,十道惨叫声传开,头颅被扔进阵中。 夏侯淳霍然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这边。 他寒声道:“宋延清,你该死!!” 凛冽的声音似穿透了七星啸月阵,抵达至楼阁。 也传到东城之外,慕容烟苍白脸色越发冰冷,“他怎么了?” 覆面人目光复杂,轻轻一叹,似有不忍直视。 方熙柔冷冷地道:“那宋族长刚斩了十人,逼他强行破阵出去。” 即便冷漠如天心也不禁颦眉,那宋延清竟似刽子手般,狠辣无情。 出山之前,无尘子曾提点她,意欲突破真人境,须补足‘无情道’的短板-有情。 按天心本意,乃是借夏侯淳之情,助她‘破境成真’。 不过这一切必须按照‘女强男弱’的姿态进行,但在无尘门外被夏侯淳悍然战败后,她便收敛了部分小心思,决定另辟蹊径,以柔克刚。 当然,她不是没想过色诱勾引,奈何夏侯淳坐怀不乱,身边两位绝色竟一直未曾破身。 这时,东城内不断传出凄厉哀嚎声,痛哭声,以及求饶声。 但都被一道轻笑声盖下,“要怪,就怪那位太子殿下不愿尽心尽力援救你等。” “你们看,他宁愿在这低阶阵法中晃悠,都不愿破阵出来,可见他确实未曾将你们放在心上。” 阵法内,月刃不断破空袭来,风雪弥漫,更有煞气纵横。 夏侯淳每向前一步,便遭受两重阵法的叠加攻袭。 且随着时间流逝,夏侯淳气息也渐渐衰弱,实力下降大半。 楼阁中,宋延清微微眯眼,“还不动用那件底牌么?” 方才夏侯淳杀他道奴时,他未曾看清,此刻以十位百姓头颅,逼迫夏侯淳强行闯阵,便是意欲借阵法之力削弱其实力,同时也想逼出其手中那张皮牌。 他虽有真人修为,但并非‘玄宗真人’,勉强算是伪真人,故而他也怕。 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没错。 稍作沉吟后,他目光透漏出一丝狰狞,“再拉一百人!” 窗外之人呼吸一滞,似有迟疑。 宋延清转头不悦地道:“还愣着干什么,此子道法天赋远在你之上,城府心机更是与天都峰上那位有一拼,此子今日若不将其杀了,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即便我等果真能复国,也只会是昙花一现,何况,即便不杀他,大靖就会放过我们么?” 那人呼吸急促,猛然抬头,竟是一张英俊的年轻面容。 “爹,我不明白,我宋氏若要复国,复国便是,为何将这些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他名宋诏,以‘诏’为名,足见宋氏之心。 宋延清勃然大怒,厉声道:“区区蝼蚁,死不足惜,你有何可犹豫的?莫非你还指望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帮你抵抗靖国法驽不成?” 宋诏抿嘴不言,“爹,我认为咱们还是鲁莽了,不应该提前暴露。” 他与宋延清虽都想复国,但两人主张却背道而驰。 宋诏主张属意煽动百姓,聚义旗、拉山头,以牵制靖国军队,再收拢江湖散修势力以组成修士联军,再择地扎根,复国立祠。 但宋延清则主张走‘上层路线’,联合世家大族、地主豪强以及宗门势力等,直接攻破太康,入主中枢。 但恰逢夏侯淳北上,他当机立断,决定先杀太子夏侯淳以祭旗,并让太康生乱,令靖帝失去储君。 宋延清拂袖一甩,道:“我方才说了,此子必须死,杀了他既可以向天都峰展示我等决心,也算给了太康那位一个交代,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他转头瞥了宋诏一眼,冷哼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靖帝归来,秋后算账,可你忘了天都峰是什么地方,他夏侯鸿以为当了几十年皇帝就以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了?真是笑话。” 宋诏正欲再言,却被宋延清打断。 他脸色一沉道:“怎么,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 话音刚落,楼阁之外,数道凛冽气机瞬间临身。 宋诏脸色一僵,目光复杂,暗叹一声,转身便走。 出了楼阁后,他低声吩咐道:“去州狱提一百死刑犯来。” 那人却一脸为难,“公子,方才那十人便是死刑犯,州狱中死刑犯已经所剩无几了。” 宋诏脸色森寒,“那便将那些犯了拐卖、抢劫、强.奸以及严重贪墨之人抓出来,换上百姓衣服,斩了。” 那人脸色一变,“家主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了小的啊。” 宋诏目光冰冷,抽出佩剑,架着对方脖子,“你若不从,本公子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当即一咬牙,朝着宋诏拱手后,便匆匆离去。 然而这一切,都被宋延清看在眼里。 他面无表情,缄默不语。 只是片刻后,方才喃喃自语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身后响起一声轻笑,“倘若他果真是狠辣无情之辈,你就真的放心么?” 宋延清竟对那人出现毫不意外那人,只是微微皱眉,“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那人与宋延清并肩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镜中少年,随口道:“她不放心,让我过来盯着。” 原来是盯哨的,宋延清冷哼一声,并未再多说。 那人却兴致大开,“唔,你说,传国玉玺在他身上么?” 宋延清愕然转头,“你说什么?” 那人轻叹一声,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圣人已经掌控了太康,但溜走了几条漏网之鱼。” 他无奈地道:“他们将传国玉玺也带走了。” 嗡! 宋延清直接就懵了。 ----- 此时,潼关外,冰冷的溪水中。 一对主仆瑟瑟发抖地藏在草丛中。 那个娇小主子怀中死死抱着一摞玺印。 她喃喃自语:“太子哥哥,你究竟在哪儿啊,婧儿好想你,婧儿好害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裁,或者他们都死!! “夏侯淳,自裁,或者他们死!!” 一道爆喝声传遍东城。 俄而,一道令沁州城百姓震怒的画面浮现了。 只见数个浮空镜面悬于四面八方,向整个沁州百姓展示七星啸月阵内的场景。 阵中夏侯淳目光森然冷冽,死死盯着前方。 足足一百个身穿粗布烂衣的死囚跪倒在地,有人怒目谩骂,当即被踹到;有人慷慨一笑,豪迈气概看得人义愤填膺;也有人哀嚎痛苦,跪地求饶,屎尿频出,乞活求生;更有人故作威严,企图吓退宋诏等人。 夏侯淳目光不在他们身上,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那个年龄相仿青年。 他目光森冷,浑身散发着煞气,一字一句地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宋诏眉宇疏朗,毫无邪魔外道的阴鸷诡奇形象,所谓卖相由心生,其人虽行大逆不道之事,却一脸坦然,仿佛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冰冷凛冽的寒风并非将宋诏脸上温熙笑容吹走丝毫,他抱拳道:“世人对太子误会甚深,谁说您是金玉之外败絮其中,今日在下方知太子才是最会隐藏之人。” “说吧,你们究竟如何才能放过东城内的百姓?” 宋诏眉宇一竖,一指阵法,“给过去,自裁于此,东城百姓必会安然无虞。” 他语气一顿,指了指四周虚空,笑吟吟地道:“我爹已在四方城楼之上设有‘浮空镜’,此刻你我之事,全城可闻。” 夏侯淳脸色大变,继而霍然抬首。 全城可闻?这意味着什么,夏侯淳无比清楚。 一旦他的决定有任何不妥,譬如舍弃东城百姓,而保全自己,他必会遭遇整个沁州城的唾弃,甚至此事会传至太康,乃至整个大靖。 好毒的诡计! 好狠的手段! 此举堪称釜底抽薪,斩尽杀绝啊。 试问,一个不惜舍弃半个沁州城也要自保的太子,又有谁会拥戴呢? 当阵中夏侯淳脸色狂变时,整个沁州城百姓不顾严寒,走出房舍,瑟瑟发抖地站在院中,抬头仰视着天上那块‘浮空镜’。 镜中画面,正是那一百死囚跪地的场景。 有人大声哭喊,“爹,爹,你快回来啊,快救救我爹,他不是死囚犯,他不是死囚饭啊。” “大哥,该死,姓宋的,你艹你十八辈祖宗,我大哥不就伤了几个人么,你居然将纳入死囚犯,你该死!!” “儿啊,我的儿啊,你这是这么了,你为何会这样啊,我的儿不就碰了一下姑娘么,你们这些天杀的居然要杀他,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太子?那个人是太子,太子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啊。” 有人暴怒,失去了理智,咆哮道:“太子怎么了,太子的命珍贵,我爹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那一向宠溺儿子的老妇人嚎啕大哭,撒泼打滚,让伺候她的奴婢丫鬟们大惊失色,只见她忽然起身,对着镜面中的夏侯淳怒吼道: “太子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才能换回我儿,你早就该死了。” “死!!请太子赴死!!” “请太子赴死!!” 楼阁中宋延清朗声大笑,大袖一挥。 似有玄妙阵法开启,将外间的百姓的呼喊声传入阵中。 有大骂宋氏恃强凌弱,不择手段,以及心狠手辣的声音,也有瞳孔求饶,砰砰磕头的声音,更有斥责宋延清胡作非为、滥杀无辜的滔天罪孽行径的声音。 但更多的却是对太子夏侯淳无能、贪生怕死以及冒犯宋延清的责怪与埋怨,还有怒骂与斥责。 甚至还有人诅咒夏侯淳,为何不能一死了之,让她们的儿子、丈夫、爹娘等安然归来,他们希望夏侯淳乖乖奉上自己的脑袋,引颈自戮,这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否则,他便不配当这个太子! 这,便是民意。 对他们而言,死一个毫不相干的太子,换来自家亲人的平安,无疑是最佳选择。 所以他们对夏侯淳毫不作为感到愤怒,对他的无能为力大肆谩骂乃至诅咒怨恨,更对夏侯淳不能向宋家跪地求饶而大肆口诛笔伐。 东城宋氏乃是沁州地头蛇,即便是沁州军政大员都要礼让三分,更别说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了,更是畏惧到骨子里。 太子死了,还会有新的太子,可宋氏不会覆灭。 沁州内外也不会容许他们覆灭。 因为,沁州,就代表着宋氏。 沁州刺史是宋京,沁州都督是宋氏姻亲,六曹主官更是与宋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爪牙、亲信以及党羽遍布了整个沁州上下。 而这,也是为何堂堂中枢阁老骤然病逝数月,太康竟丝毫不知的根本缘由。 因为,是整个沁州在隐瞒。 而非某个人。 倘若不是夏侯淳突然造访沁州,或许一待太康发生动乱,或者政变,沁州上下会在一夜之间变幻城头旗。 沁州宋氏,也会变为‘大宋国’。 夏侯淳的到来,大乱了宋延清的一切步骤。 窥出了沁州最大隐秘,安抚了早已被架空的刺史宋京,也毁了宋氏的复国大计。 故而宋延清不得不铤而走险,兵行险招。 让沁州都督陈皋设计引诱夏侯淳出城,并请动玄宗派遣来坐镇宋氏的大高手前去军中伏杀夏侯淳。 而他们则立刻抢夺府衙,占领沁州府城,逼迫夏侯淳俯首退避。 奈何,一步错步步错。 宋延清未曾料到夏侯淳乃是修道人,更没料到连玄宗的大真人都栽在夏侯淳手中。 甚至连宋京都反水了。 让他不得不提前引爆事先埋下的地火雷,坏了沁州城的阵法。 宋延清时刻都在暗骂宋京,主脉的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这年头,连自家人都不能信任了。 最后,迫不得已之下,方才使出了杀手锏。 裹挟东城百姓,以胁迫夏侯淳自戮! 即便不能成功,也要坏了他的羽毛。 将他彻底搞臭。 你坏我复国大计,我便斩断你的履极之路。 楼阁之上,宋延清一脸猖狂大笑: “小子,要么当着沁州城百姓的人自裁,宋某便遵守诺言,放了这东城数万百姓。” 他目光一厉,森然道:“要么你便打上来吧,不过你每走一步,我便杀一百人,直至杀光为止!!” 他目光狠辣,如同魔鬼在桀桀狞笑,狰狞而残忍的面孔投射到四面浮空镜上,对着全沁州城的百姓大笑道: “你们看清楚了,是这位太子不愿舍命救人,要怪,就怪他夏侯淳没资格当你们的太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城暴动!! 寒风呼啸,浮空镜面摇晃不已。 沁州城内外,数十万双血红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其人背影瘦削,三千雪丝舒展,悉数被飞雪覆盖。 如同白发魔主。 但无人理解那道背影的孤独与煎熬。 宋延清以百人逼迫他自裁,他究竟是愿不愿意? 北风肆虐,却吹不散人们心中的愤慨与埋怨。 大雪飘飘,却掩盖不了沁州的暴虐与疯狂。 整个城池仿佛都在波涛汹涌之中。 街头巷尾,不断有人从家中走出。 他们不再窝在火炉旁看热闹,反而是走出房门,抬眼透过天井、鼻孔以及那数面浮空镜,关注东城境况。 有人在谩骂太子无能,也有人在暗自为夏侯淳感到不忿,但也有人冷眼旁观,嗤笑他愚蠢。 而就在众人嗤笑中,那道身影轻轻一颤。 继而他微微垂首,第一次正视那百位‘死囚’。 面对死亡,他们丑态百出。 将人性不堪的一面彻底展露出来。 这时,他动了。 夏侯淳将手中长剑斜插在雪地。 身前长袍一掀。 噗通跪倒在地。 沁州百姓哗然一片,谩骂声戛然而止。 呼喊声、嚎哭声却越发剧烈。 阵法之外,慕容烟眼皮子一跳。 天心脸色一沉,寒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莫非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么?” 倒是方熙柔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我却觉得,此时的他,才有真正资格被称为大靖太子!” 慕容烟缄默少许后,轻声道:“我明白了,世兄这一跪,跪的不是懦弱,而是责任。” 外围,当夏侯淳跪下那一刻时,宋京瞳孔一缩。 他浑身一僵,似有不敢置信之色。 与身旁邓廷桢羞愤大怒,大肆谩骂,斥责夏侯淳枉顾大靖朝廷尊严不同,宋京却第一次露出心悦诚服之色。 他抿嘴不言,他第一时间明白了夏侯淳的打算。 故而他脸色坚毅,在身后数百城防营诧异之下,同样一掀绣袍。 蓦然一跪。 城中四散的沁州驻军下意识抬头,看着那个向上百死囚跪地的年轻身影。 他们目光复杂,抿嘴不言。 第一次。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大靖皇室下跪。 更是第一次看到大靖太子,向平民百姓下跪。 大靖,自立国以来,废除了前燕朝觐下跪的礼仪,改以拱手抱拳执礼。 故而,跪礼,也被称为最隆重、最尊敬的礼节。 忽而,一位士卒单膝跪地。 哗啦一声,一伍跪地。 俄而,百骑营、千骑营下跪。 直至整个沁州军,朝着东城下跪。 他们,因为失职、羞惭下跪。 沉默。 无数人沉默。 整个沁州城开始沉默。 .......... 夏侯淳沉默半晌后,他声音干涩沙哑,飘荡在天地之间。 只听他缓缓开口道: “让诸位深陷国贼妖孽之手,遭此大厄,不仅是百官失职,也是朝廷失察,本宫更是难辞其咎。” “今日,本宫夏侯淳替沁州军、府衙百官以及中枢诸臣,向沁州受难的百姓赔罪。” “向你们赔罪!” “向无辜惨死的沁州百姓赔罪。” 道完,他摘下了头顶发冠。 俯身一拜。 轰!!! 无数人瞪大了眼。 便是府衙内,那些职任官员也不禁沉默了。 夏侯淳没有第一时间问责沁州百官,也没有替朝廷遮掩,更没有顾惜其皇室尊严。 他甚至没有将沁州军‘以下犯上’之事公之于众。 反而一力担之。 这,便是担当。 不少人面色变幻,似有迟疑不决。 也有人面露惭愧,缄默不语。 但更多的人则是冷眼旁观,静待事态发展。 忽而,一道声音响起。 “太子殿下千岁!!” 府衙内,诸位官员霍然转头。 只见那营卫王瑾泪流满面,拜俯在地。 他口中声嘶力竭地道:“卑职原沁州军伍长王瑾,拜见太子,殿下千岁!” 随即,其身侧数位士卒眼中露出认同,毫不犹豫地拜俯在地,齐声高呼道: “卑职拜见太子,殿下千岁!!” 俄而,数百城防营跪地,异口同声地高呼道:“我等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少倾,城中沁州军、城防营、巡街士卒们纷纷高呼: “太子殿下千岁!!” “殿下千岁!!” 为民而战,为民下跪的太子。 值得他们效忠。 渐渐的,沁州城的高呼声感染了城中百姓。 他们面露复杂,五味杂陈/ 他们自然不是傻子。 倘若说先前是畏惧宋氏权势,而不惜怒骂夏侯淳殃及百姓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是真正敬服了。 终于,有人猛然折断手段木根,厉声喝道: “宋氏以下犯上,意欲谋逆篡国,屠戮百姓,当诛!!” 有人醒悟,毫不犹豫地高呼:“宋氏当诛!!” 沁州军、城防营高呼:“宋氏当诛!!” 下一刻,沁州城数十万百姓齐声高呼: “宋氏当诛!!” 庞大的声浪滚滚而来。 宋氏楼阁之中,一阵暴怒声音传遍四方: “我看谁敢乱来?” “诏儿,既然咱们的太子殿下不顾他们死活,那便斩了吧!!” 位于七星啸月阵外的宋诏脸色微白,冷冽的目光渐渐森然。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倘若说他先前的怜悯乃是出于对宋氏的考虑,那么而今见夏侯淳裹挟群愤,他立马生出必杀此子的想法。 这位太子殿下,操控人心、煽动贱民的手段,实在是可怕。 他深吸口气后,眉宇一厉,毫不犹豫地吩咐道: “尔等亲属,竟敢冒犯我宋氏,真是死不足惜!!” 他大手一挥,厉喝道: “斩了!!” 噗地一声。 一声令下。 上百脑袋悉数被斩。 顿时,沁州失音。 而夏侯淳却豁然起身,朝着东城厉声爆喝道: “沁州城百姓何在,宋氏丧尽天良,给我碾碎他们!!!” 下一刻,全城暴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真人! 有人在突破! 夏侯淳猛然回首,目光复杂。 是她。 方熙柔俏脸微寒,那小娘皮藏得竟如此之深。 “哼,小小蝼蚁,安能窥伺天道玄秘?” 一道叱喝声传荡而出。 话语似夹带着一丝天威,搅动了天地灵气。 夏侯淳回过头来,抿嘴肃容,看着那位真人开始登天踏空。 他深吸口气,手中光芒一闪。 一枚印章散发着乌黑光芒。 那光芒如同幽灵般钻入夏侯淳手臂。 一股钻心剧痛传递至心神。 疼得他面目抽搐,牙关紧要,道出低吼声。 方熙柔眸光幽微,似有恍惚之色。 在她眼中,这一刻的夏侯淳气息开始暴涨。 一股熟悉而敬畏的味道,从他开始散发。 方熙柔瞳孔猝然一缩,抿嘴不言。 倘若细查,竟会发现一丝嗜血与狰狞。 灵门功法,之所以被唤成‘魔功’,可不仅是它与‘玄门正道’大相径庭,更在于它的‘另辟蹊径’。 而且这功法,疑似天外而降。 方熙柔脑海中想起下山之前,那位呢喃之语:陛下莅临人间,我等奴仆,自当竭尽全力奉迎。 可她方熙柔不甘心。 不甘心最后沦落成那位无上存在的血食与炉鼎。 就连凡人都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方熙柔为何不能有问鼎自在天之心? 那真人驻步,眯眼凝视夏侯淳,自语道:“妖魔之法?” 话音刚落,天地之间似有双眼垂顾。 缓缓垂顾人间。 落在了这个‘魔子’身上。 铮!!! 妖魔开眼了。 真人心头猛然一跳。 一双深沉眸子凝视而来。 那真人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阁下究竟是谁?” 眸子闪烁,似有讥讽之色。 那真人微微眯眼,心头暗忖,莫非是魔宗的某个大人物? 他脸色变幻不定,似有举棋不定。 天心同样惊疑,凝视着身侧的这位气息越发诡异的太子殿下。 莫非他是道门某个老家伙转世不成? 可东靖朝廷有专门的筛选‘血魂’之法,倘有转世附身皇族的存在,定会被悬挂在太康城朱雀楼上的那顶景阳钟震的魂飞魄散。 夏侯淳目光一抬,针锋相对地道:“你又是何人?” 那人轻笑一声,语气虽淡,但言语中的高高在上却展露无遗。 “贫道,玄宗观世堂供奉宋渭!” 方熙柔心头大震,暗中给夏侯淳传了个音: 观世堂乃是玄宗中‘行走诸国、观视人间’的机构,有数位大真人坐镇,并十余小真人巡察观视人间。 此人姓宋,想来便是那宋氏的支脉老祖宗了。 夏侯淳默然,宋阀背后有真人坐镇,他在沁州府衙便知道了。 只是他没想到,玄宗出手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他本以为,玄宗必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百态。 可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沁州,连真人都布置了两位。 他们,真的只是要造反么? 适时,月牙阵外的慕容烟气息不断暴涨,气息越发逼近真人大关。 方熙柔眸子急剧跳动,似有转头袭杀慕容烟的冲动。 “别动!” 一道冷冽声音忽然响起。 夏侯淳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眼中淡漠与疏离不言而喻。 方熙柔死死地盯着他,身子却不敢挪动丝毫。 但夏侯淳并未理会他,只是抬眼看向那位真人。 他倾吐一口浊气,徐徐言道:“玄宗长老驻足人间,就不怕沾泥染垢么?” 那真人目光一闪,眯了眯眼后,轻笑道:“道友都不怕,贫道又有何惧?” 夏侯淳心中一愣,嘀咕一声,莫非这老货误会了? 他故作高深莫测,轻摆袖袍,负手在后,洒然言道:“本座曾闻,有古仙人以天地为棋盘,视苍生为子,拨动闲子,便可搅乱天地气运,将诸天大势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语气一顿,眉宇之间似有睥睨天下、傲世寰宇之色。 只闻其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地道:“而今,我亦有此意!!” 此话落下,那道人如临大敌,全身戒备。 天心眼皮子直跳,心中咚咚直响。 莫非那老不死果真压对宝了,这位太子来历竟然如此之硬? 方熙柔眸光急剧闪烁,手中九秋月光芒晦暗不定,似潜藏杀机。 而夏侯淳在话音落下后,气息便轰然散开。 一股浩荡、强大、无敌的.......清丹境气息,滚滚荡开。 方熙柔嘴角抽搐,天心杏眼瞪大。 那真人则微微挑眉,苦肉计?还是示敌以弱? 他微微眯眼,心中迟疑,而今掌教真人飞升在即,玄灵两道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倘若此人果真是魔门某位长老的转世之身,那今日若不将其彻底斩杀,必是后患无穷啊。 可若不杀,无异于放虎归山,同样是养虎为患。 要不,试探一下? 他目光一闪,深沉一笑,“道友意欲驰骋九洲,也要看我玄宗答不答应!” 其人袖袍一甩,呼啸声滚滚而至。 夏侯淳瞳孔一缩,暗骂一声,你娘咧,居然给小爷玩儿真的。 也罢,那小爷也就不留手了。 他打了个响指,那真人背后忽然浮现一道身影。 其人貌在四旬左右,手持长戟,朝着宋渭蓦然一捅。 正是沈光胤。 噗地一声。 宋渭直接被捅散。 但夏侯淳却猝然爆射后退。 方熙柔与天心同时变色,齐齐出手。 她们竟然朝着夏侯淳轰杀而去。 ‘夏侯淳’直接被九秋月犀利剑光斩中。 天心手中‘天心令’光芒一闪,如白葱般的素指轻轻一勾。 便有一道凛冽剑气迸出,意欲将‘夏侯淳’绞杀干净。 而当剑气落下时,‘夏侯淳’却嘿然一笑。 模糊身形凝练成形,变为了那宋渭。 而宋渭身后,沈光胤掌锋如影随形。 反观宋渭,朗声大笑: “人数再多又如何,在我玄宗正法之下,都不过是土鸡瓦狗尔!” 他试探出来了,那夏侯淳就是一个草包。 狗屁的转世之身,差点被他蒙过去了。 话音刚落,他便轻轻伸出一指。 面容肃然,口中叱喝道: “太上敕令,降玄符,镇妖魔!!” 倏忽一声。 一道明光灿灿的符箓,自穹空降下。 莫大的天威轰隆而至。 天心首先遭劫,喋血当空,颓然坠落。 沈光胤气息一滞,急转直下。 方熙柔更是脸色煞白,魔功为之紊乱。 她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玄宗符箓一派,威势不减往昔。 她身形仓惶后撤,意欲将夏侯淳掳走。 宋渭轻笑一声,踏空向前,漫声道:“尔等凡人,既已冒犯天威,岂可一走了之?” 他再次探手,向着夏侯淳轻轻一指。 天威再至。 但在就这时,一阵咔咔声响起。 如同封冻被解。 更似威压被震碎。 众人心头一荡,齐齐看向夏侯淳。 只见他驻步浮空,缓缓抬头。 双瞳孔幽深,气息微妙。 此刻的他,右手握‘魔源’,左手持宝剑。 目光如炬,似有神华。 当他望来时,宋渭瞳孔一缩,心头砰然炸响。 似霹雳降下,雷鸣声滚滚。 生死之间有恐怖。 时隔二十载,他竟再次遭遇生死危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吞噬雷霆! 灵者,天地之源,万物之始。 玄者,根本之果,宙宇之道。 玄灵对立,非有灵众生之意,实乃天地大道之争。 玄门修士,奉行‘玄法自然’,本真如一。 灵道存在,则以‘本我为中’、‘驯化天道’为旨。 故而当夏侯淳手握‘魔源’现世时,不仅宋渭杀机四溢,便是天心都忍不住挑眉。 她素指轻勾,摩挲着‘天心令’,眸子闪烁,跳动不已。 便是慕容烟、覆面人二人的气息,都为之一滞。 不过知晓,当夏侯淳身上纯正‘灵道’气息暴露时,她媚眼如丝,舔了舔干涸嘴唇。 眸子深处,似有幽邃与深沉之色掠过。 这时,夏侯淳抬眼,凝视着宋渭。 针尖对麦芒。 他气息如深渊般不可揣测,似九幽般深不见底。 眸子幽微,气息绵长而浩荡。 他檀口一启,四方灵机霎那间被鲸吞殆尽。 沛然气机滚滚荡开,横扫了整个东城内外。 磅礴的灵道气息猖狂外放,看得宋渭色变连连。 他低呼一声,“半步炼婴。” 呼吸之间,便至半步炼婴。 此法堪称逆天。 但他也发现了,夏侯淳气息波动较大,起伏不定,难以持久。 他微微眯眼,哂笑一声,失笑摇头:“终究只是歪门邪道,狗肉包子难上正席。” 话音落下,他向前轻轻一踏。 一道涟漪徐徐荡开。 似秋风拂波,吹皱湖水。 圈圈波纹,层层叠叠的荡开。 呼啸声乍起,宋渭四周卷风带雪。 气势宏大,巍峨壮阔。 与灵气环绕的夏侯淳泾渭分明。 一道剑吟响起。 呼呼声大作。 咻地一声。 九秋月破阵而出,直刺宋渭而来。 形势瞬息万变,千钧一发。 她想为夏侯淳争取时间。 剑光犀利,瞬间将真人气罩刺破。 “咦。” 宋渭目光诧异,惊咦一声。 但却不妨碍他向前杀进。 只见其脚步不停,踏空履波之际,指尖有光华闪逝。 明灿光芒向前一点。 似慢实快。 瞬息而至。 叮。 可斩破伪境真人防御真身的九秋月,破开了重重关防。 最终却止步于那道毫不起眼的指肚之上。 指纹血色清晰可见。 刺眼亮光逐渐暗淡。 法剑锋利,可破时间绝大部分禁阵与障碍。 却无法损伤真人指尖丝毫。 那道无形的阻隔让人不禁生出绝望与不敢置信。 但方熙柔没有绝望。 她冷哼一声后,沛然灵气倾泻而出。 法剑九秋月颤抖蜂鸣,嗡嗡作响。 一道光晕荡开,宋渭微微眯眼。 两大强横的冲击余波荡开,四周残存风雪彻底被狂风卷走。 如此,真人斗法场面也彻底暴露于世人面前。 他们齐齐道喜口气,一脸振奋与好奇。 有人狂呼不已,大笑连连。 以往真人斗法大都避开了百姓耳目,而今却别开生面的见识了真人斗法,可谓是真正的‘仙人风采’。 但此举却让宋渭脸色一沉,仿若威望受到挑衅与侮辱。 同时,指尖忽然一麻,似有刺痛感传来。 腥味沁入鼻尖,气息稍显凝滞。 他眉宇一皱,厉声喝道:“大胆!” 此妖女竟破开了他的‘三阳真身’! 方熙柔眸子一闪,“原来真人亦不过如此。” 宋渭脸色一寒,“找死!!” 其身上修为轰然散开。 一股浩荡波动瞬间制霸全场。 方熙柔轻笑一声,身形顺势向后一退。 但这时,蓄力多时的夏侯淳轻吐一口浊气。 一股龙卷呼啸而至。 方熙柔瞳孔一缩,只见这道灵气龙卷气息浩大,很快便有半米粗细。 俄而,灵气龙卷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片刻功夫,便已臻至数人合抱粗细。 宋渭抬眼,不屑地道:“终究不过是野狗子,玄法灵功你竟然至如此境地,真是不知死活。” 俄而,他微微抬首。 仰望苍穹。 方熙柔脸色微白,仓促后撤。 方才那道雷霆之力,她可是记忆犹新。 非凡人所能匹敌啊。 “拦住他请符!!” 身后传来夏侯淳焦急声音,方熙柔眼神变幻不定。 嗖地一声。 天心胸前迸出一道流光。 流光瞬间抵达,将宋渭笼罩在内。 如同封闭。 但其只是暗自冷笑一声,“天心阁余孽真是越来越废了。” 他蓦然一指,天心脸色一变,疯狂后撤。 咔嚓一声。 穹空之上早已聚集的乌云直接劈下一道雷霆。 瞬间便追至奔逃中的方熙柔身后。 就在这时。 在那霹雳即将侵袭时,一把宽厚大手,将那道‘雷霆’抓住了。 无数人倒吸口冷气,一脸呆滞与骇然。 他是魔鬼么? 居然能抓得住雷霆闪电? 这还不止,只见夏侯淳目光灼灼,喃喃自语地道: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呐。” 话音刚落,便在众人心中猝然一跳中,将那道雷霆吞入腹中。 “嘶~~~~” 就连宋渭都忍不住眉眼直跳。 他肃容凝神,死死地盯着夏侯淳。 只见他浑身发光,一阵噼里啪啦炸响。 七窍开始溢血,腹中气息紊乱。 半步清丹修为如同摇晃的水桶,不断有灵机泄露。 却无人察觉到,夏侯淳的双眼越发的熠熠生辉。 如同神华灿光,日月同辉。 他长啸一声,喝声传遍沁州全城。 他咧嘴一笑,贪婪的舔了舔嘴唇后,目光灼灼地道:“还有么?” 四周当即哗然一片。 无数百姓更是将其奉若神明。 本来宋渭能操控霹雳降凡,已然让无数百姓惴惴不安,惶恐不已。 但此刻却见夏侯淳能吞噬雷霆,已经彻底冲击了他们的三观世界。 有人目光幽微,喃喃自语地道:“言出法随,口含天宪,此乃仙人之威啊。” “他们,果然是超凡脱俗之的存在。” 外界不断赞誉的同时,宋渭却如临大敌。 死死盯着夏侯淳,缄默不语。 却见夏侯淳轻轻一笑,悠然道:“你若没有了,那就该我出手了。” 众人心神一凛,却是不知这位有何惊世手段。 方熙柔退至身侧,深深地凝视着他,暗中传音道:“不可掉以轻心,那位并不简单。” 夏侯淳微微一笑。 这一刻的他,右握‘魔源’,左持‘神敕’。 但无人知道,他真正的杀手锏却并非这二印。 一道玄妙气息悄然荡开。 宋渭脸色一变,继而狂喜。 “这是,上境存在的气息?” 狠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柯一梦【赠白银盟省略号二十二】 欲成炼成真,必先自视。 在宋渭看来,夏侯淳仓促晋升,必是自掘坟墓,玩火自焚。 但他也并未懈怠,盖因夏侯淳此刻实力足以威胁真人境。 故而一口气拿出了观世堂所赐的两件法宝。 下方方熙柔微微眯眼,手中九秋月颤鸣不止。 她眸子一闪,忽而抬手一甩,竟直接将九秋月扔给夏侯淳。 “接着!” 剑光落下,夏侯淳轻轻一摁。 宝剑颤音戛然而止,温顺如猫。 此时宋渭已臻至跟前,方熙柔飘然退走。 天心目光冷淡,倏忽隐退。 夏侯淳握剑一振,嗤嗤声大作。 手臂上电芒闪逝,弧光渡入宝剑九秋月。 霎那间,烟火如炬,璀璨而绚丽。 嗡!! 一道剑灵颤音声徜徉低空,萦绕天际。 夏侯淳同样气势正隆,冲破云霄。 他缓缓抬眼,凝视宋渭。 在夏侯淳临阵‘淬炼’宝剑之际,宋渭也手段频出,连番准备。 他首先以‘引雷术’悄然召唤下三道符箓,藏于袖中。 后将两件法宝‘山渐青’与‘南柯剑’埋伏于两侧,只待夏侯淳靠近,便可将其重创。 宝剑‘山渐青’,木属法剑,由一位初入江湖的修士手中夺来。 其人本将其视为行山杖,后被其削木为剑,镌刻符法道箓,炼制成剑。 宋渭微微眯眼,当初那位江湖客曾以清丹境防御,与他僵持半个时辰,这‘山渐青’可谓是功不可没。 南柯剑,有‘南柯一剑,瞬息百年’之真意,最高可夺人百年光阴,呼吸间消杀修士寿元,不可谓不恐怖。 此剑乃观世堂赐下,由炼宝阁某个炼器大匠亲手所炼,蕴含着那位存在的一丝大道真意。 传闻淬炼此剑的本意,便是为天都峰那位打造无上道兵。 只是当初淬炼此剑时,炉火爆燃,灵机突变。 猝不及防之下,炼器过程被强行中断,故而夭折。 但即便如此,南柯剑仍不失为一件上等法宝。 剑气一展,可削夺敌首,斩灭生机寿元。 斗法一触即发。 只见宋渭步步生莲。 踏空履波之后,便驻步于十丈之外。 但却夏侯淳却决定先发制人。 只见他目光迸发精光,身形猛然窜出。 一脚蹬在街边石柱之上,整个人腾空而起。 一道剑吟颤鸣迸出,似琴弦筝声。 嗡嗡作响。 只见他手中的九秋月震颤,喧嚣不止。 对面宋渭瞳孔一缩,浑身绷紧。 他目光闪烁,身形不进反退。 夏侯淳袭来后,他却横刀立马,首重防御。 毫无方才的咄咄逼人之势。 实在是方才夏侯淳吞噬霹雳的一幕太过骇人,让他心生踟蹰。 可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人疏忽半分。 夏侯淳登空飞跃,手中九秋月猛然向前一斩。 剑芒划出,斩破了两人之间的一切屏障。 直抵宋渭身前。 呼啸声盖过了一切。 剑气破空声更是传荡了整个东城。 众人抬眼,只见一道风雷剑气裹挟着漫天风雪,掩盖了那位宋氏大真人。 宋渭目光一闪,技止步于此? 他踏步向前,左手一挥。 嗤声响起。 只见一道青芒贯穿了整个风雪龙卷。 一阵兵戈相撞声传开,下方方熙柔俏脸煞白,嘴角咳血,身形摇晃。 本命法宝被重创,她自然颇受牵连。 顷刻,胜负未分,九秋月竟长驱直入,再次突破真人防御。 宋渭眼神幽微,伸指向前一捻。 九秋月被硬生生钳制在前,丝毫不得寸进。 观其气机,颓然衰弱,哀鸣不止。 俨然遭受了损伤。 反观那道青芒却嗤声大作,直奔夏侯淳而来。 适时法剑被夺,杀机却掠至眼前,形势急转直下。 青芒正是宝剑山渐青。 炽烈的慑人剑芒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凛冽的真人气场更是封锁了十丈范围。 退路已消,杀机近在眼前。 一副瓮中捉鳖之势瞬间形成。 可夏侯淳果真会坐以待毙么? 只见他同样探出一指,轻轻摁在山渐青的剑尖。 剑锋戛然而止,停滞不前。 一道电芒自指尖渡入,深入剑身。 宋渭嗤笑一声,“井底之蛙。” 玄法奥妙,岂会如此浅陋。 只见轻轻拍掉身前九秋月后,朝着夏侯淳遥遥一指。 口中迸出两字:“剑隐!” 山渐青闻言一颤,剑身当即隐没。 夏侯淳眼神一变,心头一股生死危机浮现。 然而未等他有所动作,一道青芒贯穿了胸腹。 宋渭嘴角泛着冷笑,轻口一吐,“剑气分化。” 嗡嗡声响起。 夏侯淳四周竟有上百道青芒分化而出,悬浮在空。 尽皆散发真人法宝气息。 一股浩大的森冷剑气散发,令人如堕冰窖。 但夏侯淳目光漠然,手中‘神敕’印章微微泛起光芒。 宋渭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字:“杀!” 唰!! 上百道剑芒当空绞杀而下。 凛冽剑气刺破了锦服,渗透肌里。 直奔五脏六腑而去。 夏侯淳,危在旦夕。 通过浮空观战的沁州百姓纷纷哗然一片,莫非太子要死在这里不成。 下方方熙柔微微颦眉,莫非他果真如此不堪? 天心瘪嘴,看来这位要夭折了。 得,去找下一个宿主。 听说萧妃座下的那位二皇子似乎不错。 是个潜力股。 对面宋渭同样嘴角狞笑,大靖太子即将命丧他手,无疑会为他争夺下任观世堂主事加分。 可他嘴角笑容未曾彻底绽放,便有一缕杀机在背后浮现。 只见一缕木兰叶飘落,如秋风扫落叶般,清扫了宋渭身侧所有。 这是,木兰叶! 宋渭霍然转身,厉声道:“沈光胤,你敢背叛宗门?” 木兰叶,与‘山渐青’齐名的法宝,同样夺自散修之手。 此剑形若木叶,轨迹飘然而落,然其所爆发的杀机却尤胜‘山渐青’数分。 但此剑被沈光胤用于偷袭,却显得有些古怪,竟有一丝不可捉摸之意。 听闻宋渭叱喝,沈光胤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只是一脸寒霜,语气冷冽地道:“宋师兄,师弟也是迫不得已,得罪了。” 落叶扑簌簌飘落,非但没有秋风落叶之美,反而杀气十足。 剑气一展,木叶瞬间分化万千,在瞬息内扩展数万枚。 同时随着沈光胤蓦然一指,木叶骤然聚拢,将宋渭团团包围。 如同蚕茧。 观其木叶之下,似有阵法痕迹。 剑阵之力,初见其威。 “你以为就凭这些手段便可杀了我么?” 一道怒喝声自木叶中传出。 轰隆一声。 一阵鼓荡声响起。 蚕茧传出一道剧烈的冲击力。 沈光胤脸色微变,气息稍显紊乱。 俨然遭遇反噬。 忽而,他心中一寒,身形猝然抽身而退。 ‘蚕茧’之上咔咔作响,一道道皲裂纹不断蔓延。 俄而,砰地一声。 便轰然爆发。 碎裂的木叶直接被震碎,成了齑粉。 化作漫天叶碎,飘散一空。 嗡。 一道炽烈长剑凝炼而出。 只见其剑身飘渺,似光阴流淌,如水纹漫空。 丝丝缕缕的剑气沾染丝毫,便是华发丛生。 正是宋渭的杀手锏之一,南柯剑。 宋渭探出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只见他眉宇冰寒,眼神含煞,森冷语气似要消杀一切。 “沈师弟,敢对师兄动手,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话音刚落,长剑猛然向前一划。 一道剑芒划破了两人之间的空间阻隔。 直抵沈光胤身前。 他似早有所料,目光复杂,竟是南柯剑。 剑芒穿身而过,带走了十年寿元,也染白了他的半头黑发。 趁此机会,他身形再次爆射,直接遁至千丈之外。 一阵风雪裹身后,彻底消失不见。 宋渭收剑而立,冷笑一声,“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远遁千丈之外的沈光胤却幽幽一叹,“宋师兄,你还是先逃过今日之劫再说吧。” 宋渭闻言,猛然转头。 却是被他遗忘的夏侯淳踏空而来。 已至丈许。 只见他目光冷漠,垂眼俯瞰。 如天道之眼,冷眼俯视人间。 他浑身布满了电弧,呲呲作响,雷光闪闪。 待宋渭回首看来时,夏侯淳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口白森森的牙齿。 他脸色骤变,身形猝然后退。 奈何,身在咫尺,又能逃亡何处? “我有意” 只见夏侯淳倾口一吐,便是万缕雷光倾泻而下。 彻底淹没了宋渭。 宋渭肝胆欲裂,口中凄厉嘶吼:“不!!” 一道不甘的惨叫后,声音便渐渐消弱下去。 只剩下一枚似水长剑与三枚符箓悬浮在空。 百年道途,终成南柯一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斩二宋! 天心默然不语,悄然一叹。 方熙柔眸光闪烁,正欲上前。 却忽然抬眼凝视那栋五层楼阁。 夏侯淳袖袍一卷,便将三枚符箓收入。 屈指一弹,似水光阴之剑显露出真身。 剑身上‘南柯’二字映入眼帘。 似若小篆,朱文赤字,大若蝇头。 他正欲收下,不料身形一晃。 ‘身躯’寸寸泯灭。 一道温醇话语悠悠响起: “太子想要此剑,怕是要问问宋某人的意见。” 来人,正是宋延清。 只见其人长衫锦袍,墨冠束发,鬓角染白,双眼饱含沧桑与浮沉。 观其气度儒雅,儒家大宗风范展露无遗。 随着其人显露而出,南柯剑轻轻一颤,便欲遁走。 不料一枚赤红银印章落下,盖在‘南柯’二字之上。 剑身霎时一滞,波动气息戛然而止。 夏侯淳探出右手,将其剑柄握住,似笑非笑地道:“你说什么?” 到老子嘴边的肉,我还能让你飞了。 长剑入手,透心清凉传入肺腑。 丝丝缕缕的如水剑意涤荡全身,凛冽的光阴之力悄然消杀着夏侯淳的寿元与生机。 他眉宇一挑,顿时明悟此剑玄妙,当着那位四旬儒雅中年的面,不吝赞叹道: “南柯者,梦靥浮生,渺若云烟,道尽沧海桑田之真意。” 宋延清眸中似有幽邃,轻笑一声,颔首道: “此剑乃是由玄宗炼器阁大匠欧冶子锻造而成,材质特殊,非凡尘所有,且还蕴含‘光阴真意’,可消杀一切生机与寿元,虽未完成成形,却也无愧‘法宝’之名。” 夏侯淳目光掠过一丝惊异,颔首赞叹道:“确实是件好宝贝!” 宋延清一脸深沉,只听他话锋一转,幽声问道: “不过宝物向来是有德者居之,不知殿下以为自己有何德何能,有资格窃居大宝?” 夏侯淳瞥了一眼含沙射影的宋延清,手中摩挲着南柯剑。 他抬眼看向宋延清,轻轻一笑,“我竟不知宋族长如此不服我夏侯氏。” 只见宋延清摇头道:“非也,宋某并非不服夏侯氏。” 他语气一顿,漫声道:“东靖以武立国、以战御边,从太祖皇帝开邦建国、封禅立祀,到太宗更是破国灭族无数,威服四海八荒,震慑天下群雄,宋某人何等身份,岂敢不服。” “不过,那是两位先帝的功绩,却并不代表夏侯氏历代皇帝都是英明神武!”他目光幽深,轻声道: “想必太子殿下也知,当今陛下宠幸妖妃,滥用奸佞朝臣,扶持萧党附从,纵容道门肆虐,致使朝廷中枢威严丧尽,地方军政糜烂,便是我这个前燕余孽都能乘风而起,你说,我又为何服你们?” 夏侯淳微微皱眉,直视宋延清,“太康两党斗法,根源为何,你我心知肚明,何必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宋延清摇头:“这不过是借口罢了,在我看来,帝王之威便是慑服八荒、功盖九洲,若无俯瞰万族百国的本事,便没有资格坐那把椅子。” 他对着夏侯淳认真地道:“而当今陛下,垂拱而治二十载,文治武功乏善可陈,无丝毫开疆拓边之功,文治之下,举国上下乱象横生,这不正是亡国之兆么?” 他谦虚一笑,“宋某不才,意欲替夏侯氏执掌乾坤,庇护天下苍生!” 夏侯淳都快被气笑了,指着他言道:“本宫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谋逆造反说的如此超凡脱俗。” 宋延清脸不红心不跳,“此乃天地至理,你夏侯氏既无法统御百府九州,那位宋氏便代为监管,又有何不可?” 他嗤笑一声,“怎么,你夏侯氏宁愿被一介妇人踩在脚下,也不愿给我宋氏一安身立足之地?” 夏侯淳嗤笑一声,“论厚颜无耻,宋族长在本宫所遇人中,当属第一。” 宋延清笑意收敛,故作叹息地道:“如此看来,太子殿下是不愿合作了。” 夏侯淳屈指轻弹南柯长剑,叮呤一声,清脆悦耳。 他嘴角森然,“合作?你谋害我中枢阁老在先,袭杀本宫在后,而今手上更是沾染数百条人命,你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跟我谈合作?” “我合作你姥姥!!” 他气势霎时一张,漫天剑气轰然荡开。 一道道剑吟颤鸣声响起,在宋延清眯眼之中。 数百道分化而出的剑气呼啸而至。 “咻!咻!咻!” 夏侯淳强势破阵、斩杀宋渭的壮阔之举在前,宋延清虽然脸上风轻云淡,实则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此刻他终于后悔,悔不该任由夏侯淳诛杀宋渭。 他最开始虽有借刀杀人之意,可也希望他们两败俱伤,他好渔翁得利。 岂料主脉的那个老货竟如此不济,居然连三个回合都未能抗过。 真是死不足惜。 什么狗屁的真人境,丢人。 他深吸口气,高高举起一枚玉符。 “夏侯淳,宋某已在这东城布下了一座杀阵。” 浩荡剑气瞬间停滞不前。 只见宋延清嘴角狞笑,眼中抹过一丝癫狂,他语气阴寒地道: “此阵名唤‘伏魔阵’,专为镇杀天世间妖魔之流,尤其是你这种邪魔歪道。” 夏侯淳目光凛冽,随着那枚玉符散发着明亮光芒,四周嗡嗡声大起。 他脸色大变,暴怒喝道:“该死!!” 只见整个东城四周当即升起一道光幕。 数万百姓瑟瑟发抖,一脸骇然地看着天空之上的那道阵法光幕。 他们能感受到,一股浩大威压从高空垂落。 同时,整个阵法气势宏大,一道煌煌光芒笼罩东城。 他们感受到了头顶那道毁天灭地的气息,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阵法之力。 一股灭顶之灾袭来,所有人都脸色煞白,惶恐不安。 有人一脸绝望,“完了,全完了,他这是要覆灭整个东城啊!” “这杀千刀的宋延清,居然丧心病狂的想要封绝东城,莫非他想要拉着我们陪葬不成?” 有世家子嘶声哀嚎,“不,本少爷不能死,我还没娶到韵儿,我还没继承家产,我还没享尽荣华富贵!” “快快快,太子殿下你快出手啊,殿下救命啊!!” “对,太子你快出手,快出手啊!!” 有人见夏侯淳也被困,当即破口大骂,“该死的宋延清,老子诅咒你们宋家全族死绝,断子绝孙!” “你害太子不够,还想要拉着我们一起死,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下地狱啊!” .......... 夏侯淳同样被包裹在内,随着光幕升起,呼吸之间,便将整个东城囊括在内。 远远看去,如同一枚椭圆形的光碗,倒扣在地。 他脸色铁青,震怒道:“姓宋的你不当人子!!” 宋延清猖狂大笑,“夏侯淳,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有这数万蝼蚁给你陪葬,你这太子之名,名副其实啊,哈哈哈!” “哼,谁生谁死还未可知!”夏侯淳重重冷哼一声。 宋延清嗤笑一声,只当夏侯淳黔驴技穷,过过嘴瘾。 不料夏侯淳拍了拍肩头四脚蛇,对着宋延清遥遥一指。 “我要那玉符!” 宋延清闻言一愣,继而大笑,摇头道:“堂堂太子竟然被宋某逼疯了,真是笑掉大牙。” 然而就在这时,在其背后有波纹骤然荡漾而出。 一个蛇头跃出,忽然咬住宋延清那只握住玉符的手。 咔嚓一声,一声清脆响起。 宋延清右手直接被咬断。 他直接愣在原地。 一时之间,居然未曾反应过来。 “不!!!” 一道惨叫响起。 咬断手腕的蛇头瞬间缩回,遁走无影。 “该死!孽畜你该死!!” 宋延清疯狂大叫,一脸暴戾与愤怒。 他疾速封穴,止血治伤。 “夏侯淳,你还我玉符,你这个小畜生快还我玉符!!” 宋延清气急败坏,对着夏侯淳疯狂大叫。 当玉符被夺,他第一时间捻诀施法,意图当场引爆阵法。 然而夏侯淳轻轻一笑,捏着玉符轻轻一拂。 符法灵气瞬间被抹去。 唰地一声。 失去主控玉符之后,阵法渐渐暗淡。 最终消散一空。 天地复归沉寂,一片安宁祥和。 宋延清浑身一僵,继而勃然大怒:“你既然找死,那我成全你便是!” 只见他一脸色厉内荏,嘴里威胁怒吼,身形却当机立断的迅疾后撤。 同时给宋诏焦急传音:“诏儿,速速归府,收拢族人逃出此地,快走!!!” 最后二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其实当宋渭被斩杀时,他便有了退意。 真他娘的见鬼了,堂堂玄宗真人境,竟被小小清丹当场斩杀。 而且还没撑过三个回合。 方才宋渭那记引雷术他自然一清二楚,但夏侯淳却敢吞噬雷霆,并以雷电杀人。 还是瞬杀。 这已然说明,此子身上藏有大古怪。 罢了,复国计划折戟沉沙,算是彻底的功亏一篑了。 及时止损才是当务之急。 而另一边,不敢置信的宋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他不甘地看了眼上空的夏侯淳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夏侯淳目光冰冷,看着身形爆射而退的宋延清冷冷一笑: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 他大手一挥,对着方熙柔、天心二人言道: “拦着他!!” 不过不待二人飞身而起,便有一道覆面倩影挡住了宋延清的去路。 正是覆面人。 方熙柔眸光一闪,看向夏侯淳。 只见他冷冷一笑,“一起上!” 有沈光胤、方熙柔以及夏侯淳等人加入,宋延清即便有真人修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夏侯淳而今手握两件法宝,更兼‘魔源’、‘神敕’加持,堪称攻防兼备,如虎添翼。 战斗从一开始便呈一面倒。 宋延清怒吼道:“夏侯小儿,你果真要赶尽杀绝?” 夏侯淳冷冷一笑,“从你决定谋逆之日开始,便决定了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宋延清疯狂一笑,“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不过想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夏侯淳目光森冷,霍然转头,对着那天心传音道: “助我们断其后路!” 天心缄默不语,迟疑不决。 夏侯淳冷哼一声,“他若逃了,让玄宗知晓你袭杀此人,你将永远无法拿回天心阁。” 天心眸子瞬间深沉,整个人轰然爆射而出。 一道光华绽放。 天心令嗡嗡作响,大放光芒。 宋延清正欲飞向夏侯淳,见天心扑杀而来。 他脸色一狠,手中紫光一闪。 一柄魏紫宝剑蓦然斩下。 此为其本命法宝,紫龙剑。 其人修有玄宗的‘紫气东来诀’,由此剑加持,法力更甚三分。 奈何他乃外门弟子,底蕴不及天心不说,修道法诀更是无法媲美这位‘无情道’圣女。 西贝货外门遇到了玄宗嫡传。 毫无意外的一败涂地。 噗地一声。 宋延清本命法宝当即暗淡,他咳血当空,气息萎靡。 夏侯淳目光一亮,“趁他病要他命!!” 手中南柯剑呼啸而至,直接贯穿其心肺。 宋延清瞬间白头,啵地一声。 他直接跌出真人境。 然而,虎死威犹在。 夏侯淳仍然不敢疏忽大意。 直至慕容烟的气息猛然撑开,隔空打出一记法诀后。 宋延清如遭雷击,气势霎时一僵。 身形凝滞在空中。 俄而,砰地一声。 他眼中带着不甘、怨毒、悔恨以及死不瞑目的颓然坠落。 夏侯淳面无表情地挥洒一道剑光。 交叉绞杀一番后,彻底的尸骨无存。 .......... 沁州全城,无数人目光复杂,五味杂陈。 尤其是刺史宋京,更是缄默不语。 宋氏不轨,但他却下意识忽略。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他内心深处也藏有一丝妄想。 不过,当沁州城亲眼目睹宋延清被剑光绞杀之后,全沁州城都齐齐舒了口气。 他这位沁州刺史自然也如释重负。 他凝视着那位飘飘欲仙的年轻身影,喃喃自语:“今日之后,谁要再说太子是草包,那可就真是杀人诛心了。” 而身侧的诸位府衙官员则脸色各异,有人惶恐不安、战战兢兢,也有人脸色煞白,大汗淋漓。 更有人直接瘫软在地,如获新生。 邓廷桢目光最深处掠过一丝阴寒后,方才垂下眼神,抿嘴不言。 宋京回头,大有深意道:“太子诛杀叛逆,理当普天同庆,尔等缘何如此作态?” 他们纷纷醒悟,尽皆露出劫后余生之色。 看来刺史大人并不打算秋后算账。 然而宋京却悄然暗叹,宋延清对沁州官员所做的这一切,他自然心知肚明。 若是今日之前,他或许能转圜一二。 但当太子殿下诛杀宋延清后,局势便被彻底打乱。 他心中悄然一叹,这偌大沁州,算是彻底的拨乱反正了。 府衙如此,全城内外同样大松口气。 尤其是东城内的百姓们,更是喜极而泣,互拥抱头痛哭。 “活了,我们又活了。” “是啊,没死,都没死!” 有人咬牙切齿,“都是那个宋延清,他想要害了我们所有东城的人!” 就连与宋氏世代交好的世族都一脸铁青,怒火冲天。 啪地一声,无数人狠狠摔烂瓷碗茶杯,嘶声怒吼道: “抄家伙,跟我杀,老子要去灭了宋家!!” “走,是他宋氏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们不义了,告诉全族上下,随我去踏平宋府!!” ........ 而与城中欢天喜地场景截然相反的是,整个宋府早已人心惶惶,尖叫不已。 不少仆人与护卫已开始烧杀抢掠,一片混乱。 “放肆!!都住手!!” 退回族中的宋诏见此大怒,正要制止。 不料旁侧瞬间钻出一个老仆,只见他一把攥紧宋诏手臂,低吼道:“少爷快走,我宋家犯了众怒,这沁州城待不下去了。” 宋诏狠狠甩开,从天堂掉入地狱,仅在瞬息之间。 但他不甘心。 他那颗‘皇太子’之心仍未熄灭。 只见他面目狰狞,厉喝道:“我不走,我宋氏男儿,怎可临阵脱逃?” 那老仆一脸惨然,“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此有用之身,日后我等东山再起便是!” 他看着上空被方熙柔、夏侯淳以及覆面人团团包围的宋延清,悲痛欲绝。 “爹,您放心,孩儿定会为你报仇的!” 话音刚落,府外便传来喧闹与兴奋声:“快把宋府围住了,别让他们跑了。” 同时还有破空呼啸声,明显有修道人保驾护航。 老仆一脸焦急,“大少爷,快走!” 宋诏泪流满面,抹掉眼泪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我们走!!” “且慢!!”老仆叫住宋诏,拿出一道普通服饰,“少爷你快换上这身衣服,混在人群中逃走。” 宋诏当即换下,随即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眼空中的夏侯淳。 “夏侯淳,灭族之仇,你我不共戴天!!!” 他恨恨地甩下一句后,方才不甘的逃离沁州城。 .......... 接连诛杀宋渭、宋延清两大真人后,夏侯淳非但未有丝毫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忽而,掌心‘魔源’传来一阵温热。 他心中一动,探出心神一察。 只见宋渭二人陨落之地,似有一缕精纯气机悄然涌来。 ‘魔源’轻轻一颤,一股撕扯之力传出。 那道精纯气机当即汇入‘魔源’。 旋即,一道沛然玄力自掌心灌入体内。 轰!! 他体内丹田轻轻一颤,如饥似渴的贪婪汲取起来。 他眼神一亮,下意识看向‘魔源’印章。 此物竟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俨然是‘变废为宝’的上等法宝啊。 他暗自琢磨,‘观道’印章助他悟道,乃辅助法宝。 ‘神敕’则有诛邪、镇压之能,乃攻伐利器。 而这‘魔源’便是天地灵气之源了。 不过,今日的重头戏却是这两柄宝剑。 他目光垂下,落在南柯剑与山渐青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指山上人!【赠白银盟省略号二十三】 【求首订、求收藏~~】 方熙柔掠至身后,瞅了眼南柯剑,诧异言道:“竟是此剑,你倒是好运道。” 夏侯淳将南柯剑收起,“有何说道不成?” 天心在身侧飘落,方熙柔瞥了她一眼,“你问她吧,她知道的多。” 天心目光复杂,轻声道:“南柯剑蕴含光阴之力,乃炼器阁大匠欧冶子所制,初衷便是为宗主他老人家渡劫所用。” 夏侯淳心中一动,翻了翻长剑,摩挲着剑身上的‘南柯’二字,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这剑竟是玄宗宗主佩剑。” 慕容烟踏空而来,丝缕飘空,如玄女飞天,仙子临凡。 她本就丰姿冶丽,国色天香,而今破封归来,得灵力滋养,越发的光艳逼人,道一声风华绝代都不为过。 飘拂的三千青丝之下,凝脂肌肤泛着樱红桃晕,浅白淡红,吹弹可破。 月貌花容之上,蛾眉淡抹,琼鼻光洁滑腻。 眸光闪烁间,似有皓月明辉溢出,熠熠生辉。 只见她芒浅容含羞,朝着夏侯淳微微一笑。 轻柔之音如同蛊虫般,勾人心魄,似曲水流觞,更若空谷幽兰,沁人心脾:“世兄冠绝当代,能得殿下垂青,实乃这南柯之福。” 夏侯淳目中掠过一丝惊艳,暗呼这妮子果真是妖孽。 要不是他定力殊众,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了。 他矜持一笑,摩挲着南柯剑身,一脸喜不自胜,不过嘴里却含蓄言道:“烟姑娘天赋卓绝,一日千里,夏侯拍马难及,佩服。” 慕容烟眉眼含笑,随即轻声解释道:“不瞒殿下,慕容隐匿修为之举实属无奈,并非有意为之,还请殿下恕罪。” 夏侯淳对慕容烟笑了笑,示意并未介怀,人人都有私密,何况昔日的南楚公主。 夏侯淳环视一周,对着踏空而来的覆面人诚挚一谢,“多些南道友出手相助。” 覆面人轻飘飘一瞥,淡声回道:“举手之劳,你若真要谢,就谢公主吧。” 夏侯淳含笑点头,“慕容之恩,夏侯自是铭记在心。” 方熙柔翻了翻白眼,之前还矜持含蓄,这会儿直接当面捧上了。 她不由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意思意思就得了,你们不嫌腻歪,我还嫌腻歪呢。” 她瞥了一眼下方宋府惨状,微微颦眉,对着夏侯淳言道:“你果真要袖手旁观?” 夏侯淳目光淡漠,摆手道:“治安之事,自有府衙善后,你我不必插手。” 他对着沈光胤轻轻点头,“多谢沈道友。” 沈光胤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还剩三次。” 方熙柔眸光一闪,天心面无表情。 唯有慕容烟浅浅一笑,对着沈光胤含笑道:“沈前辈信守承诺,世兄定然不会辜负前辈信任。” 然而私下却暗戳戳地给夏侯淳传音:“世兄,你果真要放这位走?” 夏侯淳暗自牙疼,他也恼火。 之前虽然擒下这沈光胤,但两人并未签订‘主仆’契约,否则日后便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了。 他砸吧咂巴嘴,舔了舔干涸嘴唇。 这个伪境真人的打手,真他娘的好用。 不过,本宫吃下肚子里的肉,你还想要吐出来,可能么? 他对着慕容烟嘿嘿一笑,对方当即恍然大悟。 俩人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继而同时露出一丝奸诈笑意。 方熙柔都看不下去了,重重地轻咳一声,冷哼道:“现在没功夫打情骂俏,还是先考虑如何迎接玄宗的怒火吧。” 此话一出,场中霎时寂静。 慕容烟眸子闪烁,凝视天心,脸上浅浅一笑,“若论对玄宗的了解,我等几人有谁能比得过天心姐姐呀。” 天心摆袖转身,清冷高傲地道:“无尘子虽让我跟随你游历四方,却并未让我挑起大靖与玄宗大战。” 倒是沈光胤缄默片刻后,抬眼看向夏侯淳,沉声道:“玄宗之盛,非比寻常,道一声天下宗门‘执牛耳’都不为过。”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众所周知,道门供奉着四大天师、十大副首以及九百道观。” 他目光深邃,幽声道:“而玄宗,便占其七。” 夏侯淳瞳孔猝然一缩,拳头更是猛然攥紧。 空中风雪声呼呼作响,刮得夏侯淳脸颊冰冷,冻彻心肺。 但一切风霜雨雪,都无法媲美自脊背之上升起的那道寒意。 玄宗之强,他早有耳闻。 甚至在诏狱劝服卫伯玉时,便曾以‘联弱抗强、合纵连横’之计,削弱玄宗势力。 而今想来,却是有些想当然了。 但他不甘心,目光灼灼,死死盯着沈光胤,“那九大上宗呢?” 沈光胤嗤笑摇头,“九大上宗?” 天心清冷的颜容扯出一丝讥讽,冰冷话语如同利剑般,刺穿夏侯淳的五脏六腑,让他如堕冷窖,“九大上宗名为诸侯,实乃玄宗爪牙,甚至排在九宗第二的‘青莲天宗’只是天都峰的‘采莲地’。” 她大有深意地看着夏侯淳,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这些,乃是修道人士的共识。” 便是方熙柔都不禁暗自叹息,轻声道:“当年我灵门也曾有‘五大观道’,却仍被玄宗一力镇压,乃至分崩离析,苟延残喘至今。” 她目光迷茫,幽幽言道:“而那,还是百余年前的玄宗。” 夏侯淳缄默不语。 方熙柔凝视夏侯淳,“我听霁月妹妹说过,你欲肃清东靖国内的玄宗势力,初始还曾不信,而今看来,却是小觑你了。” 慕容烟目光一闪,看着夏侯淳正怔怔有神地看着沁州城。 只听他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俗世有句话,唤作‘儒以文乱发,侠以武禁’,在我看来,以玄宗为首的修道势力,便是我大靖眼中的那个‘武’。” 只见他缓缓抽出南柯剑,抬眼看向穹空,目光沉凝而果毅。 他剑指苍穹,沉声道:“本宫所愿,唯有让那山上人,乖乖的待在山上。” “少他娘的下山惹事儿!” 嗡地一声。 剑气破空,斩天而去。 慕容烟心神摇曳。 方熙柔目光复杂。 便是天心、沈光胤等人,都不禁微微动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昭阳入东都 “殿下之势,威风凛凛,天下英雄豪杰,无人能出其右!” 方熙柔悠声赞道。 夏侯淳剑眉一挑,转头瞅了他一眼,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这毒舌小娘们居然夸起人了,稀罕呐。 果然,只闻方熙柔朝东城一瞥,嘴角轻轻一翘,似能勾起滔滔靖江洛水: “不过那宋延清临死之前,摆了咱们一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伏魔阵,而是‘玄煞绝地阵’,一旦此阵爆发,不仅整个东城数万百姓会被瞬间灭杀,就连方圆数里内的生机都将彻底泯灭。” 她罕见的满腔愤恨,一脸气急败坏。 夏侯淳闻言,脸色微沉,暗骂那宋老儿死有余辜。 他看向天心与沈光胤,沉声道:“不知两位对这‘玄煞绝地阵’了解多少?” 沈光胤皱眉,拂袖一甩,将下方浓雾挥散。 探查少许后,他脸色露出凝重,对着夏侯淳沉声道:“玄煞绝地阵乃是由上古阵法‘绝地天通’阵演化而来,不过‘绝地天通’大阵乃是隔绝上古天庭与人间的飞升通道,而这玄煞绝地阵则是消杀阵法内的生机与活灵。” 他语气一顿,眸中似有微光掠过,缓缓言道: “而在玄宗诸脉中,阵法符箓之道属于符箓派,殿下方才斩杀的二宋便是此派中人。” 方熙柔了一眼夏侯淳,只见他颦眉不语,误以为是不清楚玄宗内情,故作冷哼一声: “玄宗虽有九峰,但大致分为两派,一为符箓,此派炼器制符、布阵种药等,无所不精,譬如那炼器阁、丹峰以及符峰皆受符箓派辖制,势力爪牙占据玄宗半壁江山。” 夏侯淳凝神一思,随即问道:“另一派呢?” 方熙柔稍显沉默,微微眯眼后,轻声道:“另一派唤作丹鼎一脉,彼等服食金丹,遵循炼气化精、炼精化神以及炼神返虚的古朴修道境界,而且不慕虚华,不喜俗务,专注于修道之路。” 她凝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玄宗两任宗主,便是出自这丹鼎一脉!” 天心忽然打断道,“玄煞绝地阵常常以三十六根‘绝地柱’布下,扎入地底数十丈甚至近百丈,太子若欲拆除这玄煞绝地阵,首先便需要毁掉这三十六根‘绝地柱’。” 她戏谑地看着夏侯淳,似笑非笑地道:“你刚不是要斩破苍穹么,既然如此,这拔柱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夏侯淳脸色一僵,一阵干笑,轻咳几声后,他大义凛然,一副‘虽千万人,我俱往矣’的姿态,沉声道: “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念叨完这一句,整个人直坠大地。 砰地一声,砸落在地。 烟尘四起,久久未散。 空中几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慕容烟首先醒悟,后知后觉地慌张唤了一声:“世兄!!” 旋即与覆面人迅速落下,在夏侯淳身侧降落身形。 仔细察知后,便悄然松了口气。 方熙柔飘然而落,淡声道:“连番大战,换作旁人早已灯枯油竭,他能坚持到现在,已是毅力惊人了,不过你放心,他死不了。” 原来是累昏过去了。 慕容烟怒目而视,“你就这么希望他死?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他活着能给你带来什么?帮你南楚复国么?”方熙柔针锋相对,当面冷嘲热讽。 覆面人暗自瘪嘴,他死了,我家殿下也就死心了。 慕容烟冷哼一声,旋即抱起夏侯淳,朝着刺史府衙奔掠而去。 覆面人瞟了一眼天心二人,却对着方熙柔轻轻点头后,便追随慕容烟而去。 天心目光清冷,似有蠢蠢欲动之意。 沈光胤同样眼神幽微,闪烁个不停。 “锵!!” 九秋月浮空而立,杀气四溢。 “我劝你们不要乱来,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方熙柔状若无意地淡声道。 天心侧目,凝视方熙柔,“贫道却是不知,堂堂圣女祠小圣女,竟甘心为此子鞍前马后,还是照顾的如此细致入微。” 沈光胤目光深沉,嘿然一笑,“怎么,自从被我玄宗镇压,苟且偷生了百年之久后,想要借助大靖翻身?你们那几位老头子,就不怕压错宝么?” 方熙柔晃了晃九秋月,轻轻啧了一声,悠声道:“苟且偷生又如何,总比丧家之犬要好吧?” “还有,什么叫你的玄宗,貌似从今日开始,你们该避玄宗如避蛇蝎吧?”方熙柔嗤笑连连。 “你!!” 天心当即气极,冰清玉洁的玉女形象瞬间破功。 “哼!”天心甩袖而走,“那我们便瞧瞧,看谁能首先掌控他吧。” 看着天心飘逸远去的身姿,方熙柔眸子深沉。 掌控? 她舔了舔诱人的樱唇,对她而言,要么被他压下,这辈子彻底臣服,为奴为婢她也心甘情愿。 要么被她翻身压下,做个傀儡魔主也不错。 ......... 哗啦一声,一处冰面被破开。 东都城外,苏鬼头战战兢兢地冒头浮出水面。 冰冷刺骨的洛水在腊月风雪的加持下,渐渐封冻。 “站住!”一道冷喝爆起,吓了他一个激灵。 他毫不犹豫地举手投降,“饶命,军爷饶命!” 那甲士目光如炬,一眼便瞧出苏鬼头的山贼脾性,厉喝道:“哪来的贼子,敢来进犯东都,不想活了?” 苏鬼头神色惨然,爬至安上后,冻得瑟瑟发抖。 他脑中暗骂,完了,要是被拖出郊外斩首了,那就真的死得太憋屈了。 他脑中急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额头冷汗与冰水混合,说不清是被吓得还是冻得,苍白的脸色如同湿纸,浑身虚弱无力。 眼看那甲士意欲将他带走,他忽而灵光一闪,疾声言道: “卑职隶属于兵部谍报司,有重大军情禀报秦大都督,速带我前去!!” 那人微微皱眉,狐疑地瞧了眼苏鬼头后,抿嘴不语,思路片刻后,谨慎起见,还是将他悄然带走。 片刻后,越过重重关卡与营帐,苏鬼头被秦锐带至主账。 苏鬼头抬头一见,只见身材魁梧的秦锐缓缓转身,虎视眈眈地冷眼俯瞰着他,冷哼道:“兵部谍报司?本将怎么没有听说过此衙司?” 那巡察兵脸色唰地煞白,冷汗直下,呐呐不言。 帐中其余将领齐齐霍然转头,冷冽的目光落在苏鬼头身上。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惨然地道:“求大都督救救公主殿下!” 秦锐眉头一拧,“公主?可是昭阳公主?” 大靖封号公主不多,昭阳公主夏侯婧年仅十二,尚在幼年。 苏鬼头忙不连迭的点头,“正是,卑职奉贵妃娘娘之命,‘护送’公主前往北境,怎料公主千金之躯不堪长途跋涉,寒病加身,危在旦夕。” 秦锐顿时明悟,这昭阳公主看来被太子夏侯淳‘连累’了,同样被贬谪出京了。 苏鬼头重重的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公主殿下若有闪失,卑职万死难辞其咎,还请都督看在太子殿下份上,派遣精兵护送公主北上。” 秦锐轻叩几案,目光幽深难测,轻轻一吐: “先带他下去好好休息。” 苏鬼头愕然抬头,继而脸色一变,“将军!” 秦锐脸色一沉,“嗯?” 四周将领同样怒目而视:“放肆!!” 第一百三十章 殿下,我来帮你吧!【求订阅、求收藏!】 沁州城,某处酒楼包厢。 温炉热酒,轻烟袅袅。 轩窗边缘,有位青年俊彦抬眼远眺。 他喃喃自语地道:“死了两位真人,这下你们该下场了吧。” 他举杯轻饮,心满意足地走向暖阁。 一阵调笑娇羞声传来,‘厮杀’便渐渐臻至白热化。 良久,骤雨初歇。 一道慵懒声音响起:“殿下,您那位哥哥,究竟何时来啊?” 那青年轻笑一声,轻唔了一声,悠声道:“他啊,早来了。” 女子惊呼,“不可能,为何我春秋堂丝毫不知?” 那青年低低一笑,“因为你的注意力都在孤王身上啊。” “讨厌~” 狂风暴雨又至。 ......... 沁州,东城。 呼呼声响起。 赤红漫天,一股骇然威压在悄然酝酿。 天心颜容沉凝,“玄煞绝地阵气息开始扩散了!” 沈光胤目光冷冽,姿态高高在上,漠然道:“这与你我何干?” 天心冷冷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现在还在为他效力。” 道完,便朝着刺史府衙追去。 刺史府。 病榻之上,夏侯淳闭眼调息。 旁侧有柔媚女子恭谨伺候。 少许,夏侯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中掠过一丝精芒。 环视一周,却面容一怔。 只见左侧床榻边缘,正有一道娇柔女子凝视着他。 女子身形削瘦,肌若凝脂,娇嫩双脸泛着晕红与粉霞。 双髻高俄,镂空挂珠玉簪横亘在上。 飘逸的青丝随风拂动,在织有姚黄牡丹与飞鹤的蜀锦厚披风上倾泻而下,如同黑色瀑布般飞流直下。 内罩白芷色泽的苏织内衫,通体富贵却不显臃肿,气质柔媚却不显羸弱,如傲骨雪梅,于寒风中凄立,犹面不改色。 眸子露出一丝探究,黛眉施粉,滑腻鼻尖之下,则是一张樱桃小唇。 不过因其薄唇紧抿,稍显冷淡与惊艳。 适时,两双目光在空中猝然碰撞。 夏侯淳心中一跳,似有涟漪泛起。 而对方那道目光也似受惊的小兔般逃开,紧抓着衣衫边角,似乎有些紧张。 夏侯淳莞尔一笑,“原来灼文已然安然无恙,那夏侯便放心了。” 女子正是宋京嫡女,宋灼文。 之前慕容烟与方熙柔联手,将那‘相思咒’解除后,宋灼文便陷入昏睡中修养。 足足睡了半日才醒来。 后获悉是太子殿下救了她后,宋灼文便自告奋勇亲自照顾夏侯淳。 闻听夏侯淳声音后,宋灼文鼓起勇气,抬眼凝视夏侯淳,犹豫了下,声若蚊音地道:“你,你真的是小淳哥哥?” 小淳哥哥? 夏侯淳脑中涌现出一段画面,似乎正是关于童年的模糊记忆。 他目光微微复杂,轻笑一声,半是戏谑半是调笑地道:“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追着我跑的小丫头,已经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宋灼文大松口气,似乎确认了夏侯淳的身份。 她翻了翻白眼,轻哼一声后,把小手背在身后,挺了挺不太壮观的小胸脯,行至床榻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夏侯淳,敲着下巴,喃喃自语地道:“不对啊,我记得当年你胆子很小啊,怎么才几年不见,你就性格大变了?”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他脸上不动声色,哼哼两声,“怎么,许你害相思病,就不许我脱胎换骨?” 宋灼文桃红粉颊有些发烫,她羞恼地横了他一眼,几乎脱口而出地道:“好哇小淳子,反了天了,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想讨打不成?” 夏侯淳情不自禁的嘬牙,暗自头痛,他从记忆中发现,由于宋京当年行走南书房的缘故,宋灼文也时常串门,她与原身夏侯淳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两小无猜。 而且貌似原身还饱受宋灼文‘欺凌’,什么夜逛金銮殿呐、强窗摘星楼、潜探西液池以及摸爬太庙等‘丰功伟绩’,都有宋灼文的份儿。 当然,除了他们二人,自然还有其他的皇子伴读。 譬如萧氏两位公子、张延寿家的一位混世魔王以及东靖首辅张相家的那位‘巾帼英豪’等,都是当年的皇宫常客。 只不过随着靖帝雄心渐熄,二圣临朝时日渐长,皇宫也渐渐变成禁宫。 乃至而今的形同陌路,兵戎相见。 宋灼文忽然抿嘴,颦眉凝视夏侯淳,“小淳哥哥,您当初为何会....?” 夏侯淳含笑回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宫变是吧?” 宋灼文缄默不语。 这个话题太私密,也太忌讳了。 倒是夏侯淳不以为意,做都做了,难不成还怕别人说不成。 他起身下榻,宋灼文连忙服侍她整理衣冠,笼袜穿鞋。 夏侯淳抬眼凝视近在咫尺的宋灼文,柔柔一笑:“这是我跟掖庭那位之间的纷争,与你们无关。” 宋灼文心思玲珑,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我曾听到这样一个词,唤作‘牝鸡司晨’,说的是那位娘娘意欲以女儿之身,履极登位,继承大宝,不知是真是假?”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轻一叹。 犹豫了一下后,轻声言道:“此事在太康早已路人皆知,只是那位手段隐晦,并未宣之于口,你和宋师傅万万不可牵涉其中。” 说完便欲向外走去。 东城还有玄煞绝地阵的阵基柱子深埋地下,未曾被彻底解决,他还需要将其挖出。 宋灼文深吸口气,“殿下为何不向我爹爹求助,倘若有我爹助您一臂之力,朝中文臣定有不少人愿意支持殿下的!” 在外听了一会儿墙角的宋京嘴角抽搐,额头有些发黑。 这妮子还没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枉我这几年省吃俭用,抠抠索索挤出官银俸禄也要给你治病看医。 随即他醒悟过来,脸色难看的吓人,这妮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向当事人询问宫变得感想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怂恿他再来一次? 你当这是闹着玩儿啊。 他当即吹胡子瞪眼,正要气呼呼推门而今。 不料屋内忽然传来一道轻咳声,他的脚步当即戛然而止。 夏侯淳瞥了一眼门外,嘴角翘起,似有一道似笑非笑之色掠过。 他轻咳一声后,便一脸无奈地朝宋灼文言道:“灼文妹妹,我现在真的安分守己了,而且向我父皇保证了,日后绝对不会再谋逆造反,此事就此打住,勿要再提。” 宋灼文咬住唇瓣,直视夏侯淳,“那你甘心么?” 夏侯淳摆手道:“这不是甘不甘心得问题,而是要不要脑袋的问题。”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何况而今大靖党争之祸蔓延,已有一发不收拾之兆,我作为堂堂太子,岂能再火上浇油?” 宋灼文却眼神一亮,兴奋地道:“也就是说,只要党争一去,你就愿意奋力一搏?” 夏侯淳嘴角抽搐,额头上浮现几条黑线,没好气地道:“我说你这丫头好端端日子不过,怎么总想着造反啊。” 他弹了弹宋灼文病态白的光洁额头,“怎么,你就这么想要我死?” 宋灼文低下头去,垂首入胸。 夏侯淳笑了笑:“行了,今日这番话,我就当从没听到过,你也要好好的念念诗书了,浑浑噩噩了好几年,必然落下不少功课了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殿下!!” 宋灼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夏侯淳脸色一惊,连忙便要将她扶起,怎料这丫头也是个执拗性子,她眸子湿润,泪眼娑婆,“殿下,灼文也不瞒你了,你也知道,我被那个姓萧的害惨了,平白无故的污了名声不说,还连累了我爹爹,堂堂一州刺史,竟然因缺钱而被州官豪强威逼利诱,白白遭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她抬眼看着夏侯淳,“殿下,我知道爹爹那位故交姓萧,不仅是玄宗的大人物,更是贵妃萧眉的亲族,灼文今日之苦正是出自他手。” 夏侯淳目光微复,暗叹一声,纸是包不住火德,堂堂沁州刺史之女,害了相思病之事自然早已宋传遍了整个沁州。 而宋京也因这‘相思咒’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多年,暗地里不知被人嘲笑了多少,也被人使了多少绊子。 这些夏侯淳即便不查,也能猜出一二。 而宋灼文自幼饱读诗书,本就聪明伶俐,只需察言观色,稍加询问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她由此生出了要‘报复’那罪魁祸首的想法。 不过她很聪明,选择了最可靠,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 傍上太子殿下夏侯淳这条大腿。 只听灼文一脸坚毅与果决,直接俯身一拜,“求小淳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让我宋氏与您并肩而战。” “不可能!!” 吱呀一声,宋京一脸气势汹汹的推门而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真相大白 “住口!!”宋京厉喝道。 宋灼文咬紧牙关,死盯着夏侯淳,“殿下果真愿意将大靖社稷拱手相让么?” 夏侯淳心中浮出一丝怪异,嘀咕道,这妮子居然比我还热衷。 他心中感慨,看来这宋家人还真是赤胆忠心呐。 他很感动,所以毫不犹豫地扶起宋灼文,郑重地道:“灼文妹妹,我答应你,日后攻伐太康时,定会带上你一块! 宋京脸色一苦,无奈地道:“殿下您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了。” 夏侯淳拍了拍宋灼文膝盖下的灰尘,瞟了一眼宋京后,轻轻一笑,“宋师傅莫非忘了,本宫本就是待罪之身,有何可惧?” 他对宋灼文温柔一笑后,主动牵着她的手,向外走出,“走,随我去除煞!” 他忽然明悟,宋灼文并非是怂恿他造反,而是想逃离这“宋府”! 宋京脸色微变,下意识言道:“殿下!” 夏侯淳顿步,大有深意地看向宋京,轻声道:“宋师傅,在您的管辖下,沁州居然出现如此大的纰漏,您真的一无所知么?” 宋京脸色唰地一白,额上冷汗直冒,神情变幻不定。 宋延清反迹早有显露,可他只当是‘小打小闹’,并未重视。 当然,这是事发之前,他匆忙之间给出了解释。 可究竟是不敢深查,还是不愿深查,又有谁知晓究竟呢。 越过房门,便见数道身影快速掠来。 方熙柔微微眯眼,瞥了一眼夏侯淳二人,冷哼道:“某些人还真是有福气啊,我等在外面拼死拼活的干脏活累活,他却在暖阁红袖添香,尽享齐人之福,啧啧,不愧是太子殿下,就是会享受。” 宋灼文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绯红脸颊越发滚烫,触电般收回小手,垂首埋胸。 夏侯淳干笑几声,轻咳后,肃容问道:“玄煞绝地阵如何了?” 方熙柔瞥了一眼慕容烟:“问她,具体是在她在搜寻方位,我打下手。” 待夏侯淳目光看来后,慕容烟凝声言道:“在殿下昏迷这半日,我与方姐姐找遍整个东城,却只发现了二十七枚‘玄煞钉’,尚有九颗下落不明。” 玄煞钉,正是那玄煞绝地阵的阵柱,因其凿地嵌穴,故被唤成‘玄煞钉’。 夏侯淳微微皱眉,慕容烟本就精通炼器,倘若连她都无法确定玄煞钉下落,那在场之人中,怕是无人可以寻到。 他看了眼两人,“天心姑娘呢?” 方熙柔瞟了一眼宋灼文,幽声道:“正在与宋大人的小妾萧箬推杯换盏呢。” 一听萧箬,宋灼文身子悄然一颤。 夏侯淳眼帘一垂,暗道果然,看来这妮子之所以铁了心想要‘劝他造反’,原来是想要逃离这宋府,躲开那个后娘啊。 这时,宋灼文深吸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只听她沉声道:“我知道一处诡异之地,殿下可愿随我一观?” 夏侯淳眉头一挑,“你没有修道,如何能看识别这‘玄煞钉’?” 宋灼文看了眼脸色变幻、缄默不语的宋京后,咬牙凝声道:“爹,请恕孩儿无礼了。” 宋京脸色霎时一白,身子摇摇晃晃的。 夏侯淳惊诧,连忙将他扶着,“宋师傅,您怎么样了?” 宋灼文继续坚持:“还请殿下尽快搜查,否则迟则生变!” 宋京再次震怒,“放肆,没听见我说的么,不行就是不行。” 慕容烟与方熙柔等人也不傻,自然瞧出宋氏父女之间,似乎在忌讳什么。 毒舌之王方熙柔冷嗤一笑:“两位貌似都无法做主吧,难道不是应该问问咱们太子殿下的意思么。” 宋京父女齐齐一怔,沉默不语。 良久,宋京精气神仿佛被抽干。 “你们,随我来吧。” 随即一行几人穿过廊道亭院,来到一处楼阁之前。 此处,正是宋京继室萧箬的闺楼。 因为,一道道符箓悬浮在空,并贴满了闺房的所有角落。 同时夏侯淳也当即明悟,那个坑害宋灼文、勾结邪道歪道竟是同一个人。 正是萧箬。 先前夏侯淳碍于宋京,不敢越阻代庖。 不过,想要揪出背后那人,非要控制萧箬不可了。 “咦,不对!” 方熙柔首先脸色一变,低喝道。 她颜容阴沉似水,如同弯钩的慑人目光落在宋京身上,“此地似有怨魂诞生!” “怨魂?什么意思?”夏侯淳微微皱眉。 天心清冷目光一瞥,轻飘飘地扫了眼宋京,淡声道:“意思就是说,你这位执教师傅,手中沾染了一条人命,而且那人死后怨气不散,聚集在此,并因自主吸纳天地灵气而成‘怨魂’。” 慕容烟稍加沉默后,补充道:“两位姐姐所言甚是,不过我看此处怨魂似有些不同,不像是天生地养,反而像是被人圈禁后,故意养魂炼魄,方才形成了这股煞气之源。” 方熙柔对着沉默不语的宋京嗤声道,“如此阴毒狠辣的手段,竟在堂堂刺史府上出现,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噗通一声。 “求殿下为我胞弟做主!” 宋灼文再次跪下了。 宋京死死抿嘴不言,脸色铁青,极其难堪。 夏侯淳面容一肃,意欲将她扶起,“你怎么又跪下了,地上凉,快快请起。” 宋灼文惨然一笑:“殿下知道灼文被那那萧姓子弟下‘相思咒’,却不知他并非那养咒之人,而是另有其人。” 方熙柔与慕容烟等人目光一闪,抬眼看向夏侯淳,这事儿他们自然心知肚明,只是碍于这是宋京‘内庭’之事,不愿插手太多。 而今却被宋灼文主动挑破这处脓包,分明是想要借夏侯淳之力,消除祸患。 看来这小妮子也不是好惹得啊。 “殿下可知,我沁州之所以能被人布下如此庞大的阵法,与我爹的纵容、姑息养奸以及贪财好色有莫大关系!”宋灼文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了这句形同‘大义灭亲’的话。 宋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灼文厉声道:“灼文,你可知你究竟在干什么?” 夏侯淳也明显感受到了此事的云波诡谲,他拿出太子的威严,眉宇一挑,高高在上的气势轰然爆发,让人下意识心中凛然。 “宋大人,且让她讲完!” 语气不容置疑,威势十足。 宋灼文死死地盯着那处楼阁,眼中的痛苦与悔恨仿若滔滔江水般绵延不尽,“殿下有所不知,那楼阁内的怨魂,正是灼文的母亲晏月英之魂!!” “我那位后娘以阴毒邪恶手段将她鸠杀后,便抽魂炼魄置于此地,日夜以邪法淬炼灼烧,以至于滋生了滔天怨气。” 夏侯淳瞳孔一缩,霍然转头死盯着宋京。 这时,方熙柔忽然语气幽幽,言道:“正如你所言,此处正是那剩下的九大玄煞钉之一,而且因其怨气之深、煞气之强,远超其余,故而成为‘玄煞钉’的副阵眼。” 宋京面容呆滞,失魂落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喃喃自语地道:“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绝不可能!” 他只是一个凡人,无法看透煞气源头,更无法甄别怨魂与玄煞,虽是儒家弟子,却并未踏入儒道。 但夏侯淳依然怒不可遏,凛冽的目光似要穿透宋京心肺,他眼中似有难以置信之色。 同时,他也迷惑不解。 昔日那个满腔书生意气的清高学子,何时变成了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刽子手。 而且不仅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更是差点连累了自己的闺女。 这时宋灼文却忽然拽住夏侯淳的衣袍,苦苦哀求道:“殿下,这一切来龙去脉您都知道了,还请您救救我娘,不过此事与我爹无关,他无法看透那歹毒女人的狠辣手段,还请殿下开恩,饶了我爹。” 夏侯淳目光复杂,他算是明白了,她这是想要挑破此事后,借自己之力除去萧箬,一来吸引萧氏怒火,二来变相的拯救宋京。 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念头一转,便瞬间明晰了宋灼文的打算。 不过方熙柔却看不惯,瘪嘴嗤声道:“他刚刚救了你一命,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意欲借刀杀人,意欲陷他于不义。” 她翻了翻白眼,“今儿才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忘恩负义’!” 噗通一声。 宋京蓦然跪下,血目通红,抱住宋灼文后,嚎啕大哭:“灼文,爹对不起你们娘俩,对不起你们娘俩啊。” 宋灼文抿嘴不言,一脸的倔强与坚毅。 慕容烟轻轻一叹,上前对夏侯淳劝谏道:“世兄,我倒觉得灼文妹子情真意切,救父报恩之心有目共睹,算不上忘恩负义。” 她轻声道:“何况,常言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决定救她,便要帮他彻底清除这祸乱之源。” 倒是目睹这一切的天心眼神明亮,对着夏侯淳言道:“可否让我代师收徒,将她收入门下?” 夏侯淳正烦躁不安,语气稍重,不悦地道:“你不是修无情道的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捣什么乱。” 天心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大有深意地道:“殿下难道不知,无情道的极致,便是有情道么?” 宋灼文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凝视天心,“我若拜入你的师门,能救回我娘么?” 天心凝视着她的双眼,嫣然一笑:“你若您能修至无上道境,起死回生也并非不可为。” 宋京脸色一变,焦急地道:“不可,灼文你怎能拜入道门?” 宋灼文充耳不闻,对着天心言道:“只要你能助我娘脱离这怨魂阵眼,我便是拜入你师门又何妨!” 天心笑容展开,如清幽白莲绽放,绚烂到了极致,斩钉截铁地道: “好!!” 旋即便雷厉风行地对夏侯淳、方熙柔等人言道:“你们莫非不愿救这位晏婶婶么?” 夏侯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迎上宋灼文的殷切眼神后,他轻轻一叹,“放心,这怨魂阵眼我们肯定会消除。” 他有句话没说,但她娘晏月英是否还能转世投胎,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脸色一顿,直视宋京,问出了心中所惑: “宋师傅,敢问晏姨娘与晏阁老是何关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开始下注吧! 沁州城,春秋堂。 作为城中最大的赌坊,春秋堂垄断了整个沁州所有赌坊生意。 势力爪牙足以遍布整个沁州全境。 不过无人知道,这位名义上的赌坊,本职工作居然是干的是收集情报。 作为万古楼下辖的一处小分舵,春秋堂常年有半步炼婴存在坐镇。 但今日春秋堂,气氛格外的凝重。 虽说因雨雪天气,赌坊生意稍显凋零。 但此刻的春秋堂一干人等却人人神色狂热,面露崇拜与尊敬。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一道年轻身影之上。 只见那人铁具覆面,疏离的气息似将众人隔绝在千里之外。 但无人在意,更不会感到不妥,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少倾,他轻叩窗扉后,轻声问道:“对二皇子的押注,进行的如何了?” 当即有管事深呼口气,俯身一拜后,沉声道:“启禀大人,芸儿已将其拿下,并利用他,完成了第一步棋,效果也很明显,那玄宗的两位真人已被夏侯淳坑杀。” 那青年不置可否,随口言道:“加大赌注,他喜欢吃,就将他喂饱,争取将其彻底掌控我们手中。”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上面对泽潞这盘棋很看重,还望诸位不要让楼中失望!” 那管事士气高昂,大声道:“请大人放心,属下等必会将所有赌注都赢下!” 那人轻轻一笑,“好,你若真能将那二皇子掌控在手,河内道便交给你了。” 他语气一顿,神色幽幽地道:“另外,给刺史府那位传令,让她也下注吧,能吃下就吃下,实在不行,便撒手,” 管事一脸激动,随即肃然起敬地恭谨回道: “诺!!” ................. 刺史府。 众人目光唰地扫来。 宋京身子一僵,垂首少许后,涩声道:“晏阁老正是卑职岳丈。” 夏侯淳眼角猝然一缩,死死地盯着他。 久久不语。 慕容烟轻叹一声,将宋灼文扶起,对着夏侯淳言道:“除煞要紧。” 夏侯淳轻轻点头,抬眼看向阁楼。 袖袍一挥,阁门当即打开。 适时,正厅方向传来凛冽气息。 其中一道,煞气十足。 有森冷话语在几人耳畔响起:“滚!!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发声之人正是萧箬。 方熙柔冷冷一笑,“你自身都难保,还想护着这处阵眼。” 话音刚落,那萧箬身旁当即有两道半步炼婴的气息升腾而起。 一阵叱喝声传来,她俨然被天心缠住了。 方熙柔正欲踏入,却被夏侯淳一把拽住。 他一脸肃然,沉声道:“我先进!” 方熙柔瘪嘴,“自作多情。” 冷哼一声后,便甩开他,傲然迈入。 夏侯淳连忙跟上。 甫一入内,一股清幽淡雅香气沁入鼻尖。 似古兰,又若梅香,复而变为桂花香。 慕容烟颦眉,微微变色,“此乃‘百味夜来香’,吸入过多会麻痹神经,快封住口鼻穴,屏气三息。” 夏侯淳当即封住口鼻,并笼住宋灼文。 慕容烟目光一扫,当即发现临窗边缘置有盆栽,其中栽种的正是百味夜来香。 其花泽淡白,正大肆盛开,散发着浓浓幽香。 她长袖一甩,那盆栽当即被震碎。 香味渐渐转淡,继而消失不见。 “好了!” 慕容烟瞥了一眼夏侯淳后,眼神一垂,柔声言道。 方熙柔暗自瘪嘴,无事献殷勤,这慕容小娘皮必然又有所图。 她瞅了瞅四周,再瞟了一眼宋京,似笑非笑地道:“宋大人,这楼阁莫非也是原刺史府的?” 宋京暗叹一声,缄默不语。 “上楼!” 几人越过屏风,登梯上楼,寻入萧箬闺房。 不过一番寻找后,却并未有所发现。 夏侯淳微微挑眉,“莫非不再此地?” 众人看向宋灼文,却见同样愁眉紧锁,死死抿嘴,凝视夏侯淳:“太子哥哥莫非不相信我?” 方熙柔最见不得别人腻歪了,尤其是还是跟夏侯淳。 他现在可是稀罕货,不仅在太康‘金屋藏娇’,身边还有慕容烟、天心她们虎视眈眈呢,可不能再让他占便宜了。 她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道:“这是两码事,我们只凭事实说话。” 她撇了撇嘴,“何况是你说此地有玄煞阵眼,此刻我等前来却无丝毫发现,叫我等如何相信你?” 慕容烟也不禁颦眉,沉吟道:“此地看似与寻常闺房一般无二,但却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玄煞之气萦绕不散,仿佛扎下根。” 忽而楼外传来剧烈碰撞声。 众人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窗外。 只见空中两道妙曼身影正一前一后的疾速掠来。 前方那道身影,正是萧箬。 人未至话先达,只听那萧箬震怒声音传来,“未经主人允许,便擅闯在下闺楼,你们也太放肆了吧!” 方熙柔嗤笑一声,“咱们这位圣女阁下还真是不济事,连个人都不拦不住,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说完她瞟向夏侯淳,“谁去解决她?” 问的是所有人,目光却死死盯着夏侯淳。 他正欲出去,却见慕容烟忽然言道:“南姐,有劳你出去一趟吧。” 他们一行六人,尽皆都有修为在身,对付一个萧箬自然手到擒来。 隐匿于慕容烟身后的覆面人缓缓走出。 她看了眼夏侯淳后,方才振袖越出,腾空而起。 将那来势汹汹的萧箬一掌抽退。 “该死!!” 楼外当即响起一阵剧烈的气息碰撞声。 方熙柔微微皱眉,“快来找吧,我怀疑此女有帮手。” 这时宋灼文忽然转头,看向宋京,“爹,我记得咱们府中藏有一条秘道吧。” 宋京目光复杂,苦笑一声,“也罢,你们都随我来吧。” 夏侯淳目光一闪,这位宋师傅,貌似变化很大啊。 他脸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让方熙柔与慕容烟多了个心眼。 同时,他暗自吐槽,这沁州城真特么邪门。 刚来遇到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也就罢了,随后拜访中枢阁老,居然被告知早已病逝。 随后便是莫名其妙的沁州驻军造反、宋氏谋逆以及玄煞绝地阵囚杀东城。 仿佛,仿佛一切都在被人牵着走。 他忽然止步:“等等!!” 方熙柔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宋灼文脸色焦急,苦苦哀求道:“太子哥哥,咱们快走吧,你快去救救我娘。” 慕容烟也不禁颦眉,“可是有何不妥?” 夏侯淳微微闭眼,将踏入沁州后的所有事情都捋了一遍。 从踏入沁州地界开始,到城外驻军,再到城中宋府之事。 最后,再到这刺史府。 他猛然睁开双眼,脸色唰地阴沉。 他恨声道:“咱们都被耍了!” 话音刚落,整个楼阁轰然一震。 楼外响起一阵猖狂桀桀大笑声。 一股浩大的玄煞之气从地底涌出,瞬间便覆盖了整座楼阁。 楼外萧箬声阴冷声音,似寒风般刺骨生冷,传入众人耳中后,他们下意识心中一寒。 “想要销毁‘绝天阵’阵眼?你们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宋京一脸痛心疾首,“若儿,你怎可如此自甘堕落,还不快速速收手,说不定还能求得太子殿下原谅!” 萧箬古怪一笑,脸上浮现一丝捉摸不透的讥讽笑意:“太子?国祚社稷都快没了,还太子?狗屁的太子。” 宋京愕然,“若儿你这是何意?” 夏侯淳蓦然抬头,死死盯着窗外那人,“你们什么意思?”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染血指甲,幽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夏侯氏正在被追杀,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整天想着依红偎绿,看来你想做过‘色鬼’啊。” 夏侯淳震怒,厉喝道:“快说!!” 萧箬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轻摆长袖,一脸的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楼阁众人,似笑非笑地道:“圣人已在太康登基,并废除了你的太子称号,你莫非倒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楼阁中霎时死寂。 便是方熙柔都不禁失神,目光一闪,喃喃自语个不停,嘴里似乎不断念叨着‘不愧是我方熙柔的偶像’。 便是慕容烟亦缄默不语,她心中在琢磨着,夏侯淳这条船还能不能渡河。 要不中途跳船? 众女的目光再次落在夏侯淳身上,静待他的抉择。 他沉默少许后,脸色渐渐沉凝,缓缓吐出一口气。 只见他缓缓抽出‘山渐青’,执剑向前一踏,傲然言道: “你错了!” 萧箬颜容一沉,“怎么,还想负隅顽抗不成?” 却见夏侯淳摇了摇头,“本宫要说的不是这个。” 此时剑气越发炽烈,涤荡了方圆百丈内的一切玄煞之气。 嗡嗡嗡。 一道道似水光阴之间不断的交错纵横,将闺楼附近的玄煞根源渐渐消杀殆尽。 只剩下萧箬手中死死攥紧的‘玄煞钉’。 夏侯淳踏空向前,四周剑气分化上百,如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走出楼阁。 与萧箬分庭抗礼的隔空对峙。 轰隆一声。 两道泾渭分明的强大气息瞬间将整个刺史府撕裂开来。 他凝视着萧箬,语气平静,缓缓言道:“本宫夏侯淳,乃是大靖国太庙宗祠认定的正统太子!” “无人可以废除,也没有人敢废除!” 锵地一声,剑气腾空而起。 只见他傲然抬首:“即便是老头子想要罢黜我这个太子,也要问问我还想不想干了!!” 他剑尖一指萧箬,眉宇竖起,怒目厉声道: “可她萧眉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沾染我夏侯氏的山河社稷?” “她若敢在太康谋朝篡位,那我夏侯淳不介意再来一次宫变!” “誓将她萧眉斩于马下!!!” 声音铿锵有力,传遍了整个刺史府。 乃至整个沁州城,都有所耳闻。 有人嘴角一抽:“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安邦定国方式,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哈。”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本宫是好人! 掷地有声的铿锵之音在刺史府上空响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无数人走上街头,抬头看向刺史府方向,数道身影依稀可见。 沁州百姓们目光复杂难言,有种说不出的激动与振奋。 鹅毛飞雪,也难掩他们猎奇八卦之心呐。 贵人们的瓜,向来最让人喜闻乐见,吃得津津有味。 有人看向夏侯淳,神色振奋,喃喃自语地道:“不愧是我大靖国的太子!” 旁边有人深以为然,赞同道:“不错,有担当、有志气,更有血性,敢向权贵拔刀,敢向不屈呐喊,别的不说,但凭这个,我服他!” 有人脸色怪异,瞅了瞅那人,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不禁鄙视道,“你不会是个托吧?” 那个托勃然大怒,大骂道:“你才是托,你全家都是托!” “老子是敬佩太子殿下的敢做敢当!除了他,还有谁敢把造反当做荣耀来说?” 那人顿时噎住,这话,貌似没毛病。 也有人面露欣慰,“兄台所言甚是,咱们大靖以武立国,若三分血性,如何镇的住那些骄兵悍将?” 有人甚至直接大喊,“太子殿下您可要争气啊,可不能太窝囊了,还有殿下你记得登基后,可千万不要忘了我沁州啊。” 而更多的人则是面露敬服,慨叹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说出的话都是那么铿锵有力,值得我们效忠!” 有人目光幽幽,“听说咱们殿下尚未建立自己的嫡系班底,咱们可要使劲了。” 周围的人目光一亮,熠熠生辉。 太子嫡系,那不就是未来的天子禁军么? 他们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这些人,正是意欲将功赎罪的沁州驻军。 “太子殿下千岁!!”有人当即朗声大喝道。 有人大笑中纠正道:“不,是太子殿下万岁!” 他们神色激动,与有荣焉,纷纷仰头嘶吼:“太子殿下万岁!!” 这些声音此伏彼起,与风雪呼啸声,混杂在沁州城上空。 不过,也有藏在沁州城中最阴暗的角落里的人,发出最恶毒的声音。 只见他暗自愤恨,咬牙切齿地道: “夏侯淳!你毁我家族,杀我族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唔,他是宋诏。 这货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灯下黑嘛。 ....... 刺史府上空,萧箬眸子阴沉。 通过秘法,她耳畔不断响起那些歌颂夏侯淳、拜服太子的声音,她不禁暗骂道,“这群墙头草,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愚蠢至极!” 不行! 不能再让他如此下去,一旦夏侯淳声望盖过刺史府,太过深入人心,必会真正影响刺史府对沁州城的掌控。 她当即厉声喝道:“小子猖狂!!” 只见她身侧玄幽光芒震荡,一股堂皇大气滚滚荡开。 四周天地灵气纷涌而至,她的气息也在不断暴涨。 夏侯淳微微眯眼,对方明显使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秘法。 她想要将他夏侯淳拖下水。 可本宫岂能让你如愿。 再说,小爷还没活够呢,怎么能跟你同归于尽! 夏侯淳朗声道:“沁州城的百姓听着,都好生待在家里,不可胡乱走动,千万不要让这些乱臣贼子钻了空子,坏我大靖安宁!” 有先前壮烈救人、委曲求全的感人举动在先,百姓对夏侯淳自然无比信任。 无数人闻言肃然起敬,对夏侯淳的话言听计从。 全都安分守己。 当然,春秋堂、邓廷桢以及部分阴暗势力除外。 譬如春秋堂二楼,那位青年俊彦目光远眺,眼中似饶有兴趣。 瞅了瞅空中夏侯淳后,稍作沉吟,吩咐道:“对方人多势众,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让她尽最大可能保全自己,不可暴露。” 身后管事心服口服,“喏!” 能体恤下属的上司才值得他们效忠。 尤其是这位乃是几位执掌万古楼的最佳候选人之一。 堪比楼中‘储君’啊。 忽而,一阵兵戈碰撞声传来。 他们下意识看去,凛然道:“他们动手了。” 那青年抬眼看去,只见夏侯淳裹挟着上百分化剑气,朝着萧箬呼啸而去。 气势磅礴,威风凛凛。 萧箬颜容一肃,嘿然一声,“雕虫小技!” 她叱喝道:“咄!!” 一字如雷,响彻四方。 剧烈的音波震荡将那些划分剑气齐齐震碎。 但夏侯淳去势不减丝毫。 只见他首先大袖一挥,一缕青芒闪逝。 嗤声乍响。 将萧箬胸腹贯穿。 旋即,她身形寸寸泯灭。 整个人彻底消失。 夏侯淳瞳孔一缩,移形换位之法。 此乃玄宗秘法,更是道门真诀,堪比‘瞬移’。 此女未入真人境,却能驭使此法,可见此女之天赋。 “你在找我么?”一道冷笑在耳畔响起。 夏侯淳霍然转身,萧箬在他侧后方猝然浮现。 她轻轻推出一掌。 掌锋似刃,刀刀锋利。 在这短短瞬息之内,掌法似慢实快。 竟然推出了上百次。 如似千手观音,狂风暴雨般降下。 狠狠地拍在夏侯淳后背。 常言道,功夫是杀人技,哪有那么多花里胡哨。 而对于修道人而言,此话同样适用。 能一击必杀,就绝不会纠缠不休。 夏侯淳遭此猛烈一击,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 萧箬眼神一振,此子果然不济。 她正欲将他彻底结果,不料四周相继浮现了数道身影。 正是方熙柔、慕容烟以及覆面人等。 她们堵住了萧箬的最后退路。 断绝了她的最后生机。 萧箬容颜一寒,死死盯着染血大笑的夏侯淳:“以身为饵,你倒是好大的魄力!” 夏侯淳擦拭掉嘴角溢血,气息渐渐暴涨。 刚才他将修为压在清丹初境,如此吸引此女近身来战。 为了便是将其彻底擒下,不让她跑了。 只见他精神一振,大手一挥,“上,给老子围殴她!” “不用讲武德,我们就是要以多欺少!” 话音刚落,方熙柔手中剑吟一颤。 九秋月嗡嗡直响,嗖地一声,便朝着萧箬掩杀而去。 刺啦一声,萧箬衣襟带血,闷哼一声。 慕容烟微微抬眼,轻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魔?” 萧箬脸色一黑,老娘几时为魔了,她正欲驳斥。 耳畔大喝声炸响:“呔,大胆妖孽,今日本宫以大靖太子的身份惩戒你,为你所犯下的恶毒行径恕罪!” 他朗声大喝:“今日,我便为民除害,降妖除魔!” 话语道出,一股逼人的凛凛威势散开,让人下意识敬服心叹。 夏侯淳本就俊朗无比,而今又是一副‘保境安民、除魔卫道’的姿态,让人更添三分好感。 尤其是那数位绝世美人对他言听计从,无疑让人更加信服。 试问,连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子都拜服在太子膝下,还不能说明他的英明神武么! 但萧箬却咬牙切齿,暗恨憋屈。 从一开始,夏侯淳便占据气场,压着她打。 变幻各种姿势与手法,虐得她死去活来,苦不堪言。 她差点就哭了。 同时心中也极其委屈。 老娘不就欺负了一下继女么,你至于跟我一般见识么? 连‘降妖除魔’都出来了。 还让不让我活了? 当然,大庭广众之下,她是绝对不敢挑破‘萧氏’这层身份的。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方熙柔剑气纵横,一道光辉在萧箬头顶浮现。 一枚闪耀着圣洁气息的光芒轻轻撒下。 将萧箬照耀的如同圣女般灿烂夺目。 可对她而言,却是生不如死。 那可是‘天心令’啊。 原来眼看连夏侯淳、方熙柔都相继出手了,天心终于不再留手。 形势危急,间不容发。 夏侯淳冷哼一声,大义凛然地道:“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他有些后悔,刚才诛杀宋延清时,为何不多说几句,也好让沁州百姓看到他们的诚意。 萧箬狠狠地瞪了眼夏侯淳,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夏侯淳一脸肃然,大喝道:“小心,此女要.......。” 噗通一声。 夏侯淳话没说完,萧箬便撤销了一切道法。 束手就擒了。 她本就不擅长斗法厮杀,方才不过是铤而走险,不得不做罢了。 寡不敌众之下被人生擒,也让她对上面有了交代。 夏侯淳嘴角抽搐,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萧箬楚楚可怜,看向夏侯淳,“倘若太子肯放我离开,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脸上刻意挤出一丝妩媚,“殿下放心,妾身虽已嫁人,但与姓宋的并无肌肤之亲,尚是完璧之身。” 下方宋京气得浑身发抖,老子还在这儿呢。 虽说这数年来,他与萧箬并未同房,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怎能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真是丢人。 夏侯淳也脸色一黑,按辈分来讲,这萧箬可是他婶婶呢。 怎能如此乱讲! 何况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败坏他名声么! 故而他义正言辞地呵斥道:“婶婶休要胡言乱语,本宫岂是那色令智昏之人!” 他冷笑道:“还有,刚才你不是不认本宫这个太子么?这会儿怎么又认了?” 萧箬牵强一笑,“殿下误会了,妾身方才只是担忧大靖社稷。” 夏侯淳直接一挥手,一道金灿绳索掠出。 将萧若捆绑锁住。 正是夺自无尘门的‘锁真链’! 天心眼角一抽,对着夏侯淳冷哼一声。 眼见萧箬被擒下,刺史府却并无轻松喜悦之色。 他们中有人脸色阴沉,却很快恢复平静。 有人战战兢兢,害怕夏侯淳迁怒众人。 但此刻夏侯淳无暇顾及他们,降下身形后,将目光看向闺楼之中的那道身影。 他犹豫片刻后,对着宋京微微俯身,“宋师傅放心,本宫只是询问婶婶一些事情,不会虐待于她。” 宋京目光复杂,看着面无表情地萧箬欲言又止。 良久,他转身摆手:“罢了,从她设计谋害灼文那日开始,我与她的夫妻情分便已断绝了。” 萧箬霍然抬首,瑶咬牙切齿地道:“好!宋京,这可是你说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指以明誓!【赠白银盟主省略号二十四】 刺史府,书房。 一封书信,两盆炉火,三个阵营,四个男女。 萧箬全身被缚,冷然而坐。 身前宋灼文杀气腾腾,脸颊泪痕依稀可见。 夏侯淳与宋京目光复杂,听着萧箬面无表情地诉说着来龙去脉。 只见她眉宇低垂,清冷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她瞥了一眼宋京,只见他拳头攥紧,冷笑一声,“你们所料不错,数年前,道门便瞄上你了。” “淳熙二年,你进士及第,也是那年,娘娘得陛下宠幸,赐为才人。当时有意将你招入我萧氏阵营,但却被时任礼部侍郎晏季道截胡了。” 宋京身形摇晃,他瞪大了双眼,指着她颤声道:“所以你就毒杀了芸儿?” 萧箬嗤声道:“那时你不过小小釜州参军,哪有资格被我们算计。” 她淡声道:“但在六年前,你调任沁州长史,跻身大靖六品之列,这才真正进入诸位长老的视野,故而设计将晏月英鸠杀后,抽魂炼入玄煞绝地阵。” 宋灼文杏眼瞪裂,失声道:“娘!!” 夏侯淳眼看她身躯蹒跚,摇摇欲坠,直接就晕了,他当即眼疾手将她扶住。 掐人中苏醒后,宋灼文眼中的怨恨与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便是倾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洗尽。 她嘶力竭地道:“你们好狠!你们不得好死,一辈子都下地狱!!” 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宋灼文,“也就是你这个丫头信地狱之说,那不过是无能之辈的自欺欺人罢了。” 萧箬不屑一笑:“何况即便真有地狱,那又如何?我乃玄门正宗弟子,生当归道门,死亦成神祇,谁敢拉我等入地狱?” “去死!!”宋灼文大哭中,朝着萧箬狂扑而去。 对着萧箬便是一阵捶打撕咬。 然而萧箬毕竟是半步炼婴的真人境,岂会被肉身凡胎伤到。 对她而言,宋灼文的拳头巴掌,只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夏侯淳心中暗叹,刚才他并未阻止,他也觉得凭萧箬的狠辣行径,确实有伤天和,杀人之后还抽魂炼煞,简直形同魔道。 只是她毕竟是长辈,他与宋灼文都无权处置萧箬。 故而待宋灼文发泄完毕后,夏侯淳将她拉开,对宋京言道:“宋师傅,这萧箬本宫便交给你发落了。” 说完便欲将因伤心欲绝而再次哭晕过去的宋灼文扶出。 “等等!”一直缄默不语的宋京忽然叫住了他。 夏侯淳心中一动,只见宋京目光复杂,微微抿嘴后,抬眼凝视夏侯淳,缓缓言道:“有劳殿下先废掉她的修为吧。” 萧箬霍然抬首,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宋京,怒吼道:“姓宋的,你敢!!” 夏侯淳同样眉宇一跳,修道人被废掉修为后,此生再难有修复之机。 除非得到玄宗宗主亲自炼制的‘九转玄天丹’,亦或者药王谷的‘千年灵参叶’,否则便会彻底成为废人。 当然,若是能找到佛门金蝉圣佛,也就是佛陀的‘十世舍利子’,同样可以起死回生,并重塑修为。 甚至得到魔主的不死之心,同样可以逆天改命。 可,这些玩意儿,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得到的么? 佛门舍利与魔主之心就不说了,别说没有,即便真有,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得到? 玄宗宗主?还是大靖皇帝? 故而,一旦被废,萧箬便彻底沦为凡人。 而且,此生再也无法踏入修道之路。 这对于饱览了半步真境风光的萧箬而言,无疑是生不如死。 在夏侯淳一脸复杂中,宋京眼中似有痛苦之色,他喃喃自语:“你杀了芸儿,更将她抽魂炼煞,不杀你雪恨,已经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了。” 他眼神浮现一丝痛苦与抽搐,“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眼看宋京果真浮现出杀意,萧箬终于慌了。 她一脸凶狠:“宋京!!你敢废我修为,我萧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宋京袖袍一甩,转过身去,涩声道:“殿下请出手吧!” “宋京,你敢!不,你不能这样!” 萧箬脸色煞白,身子疯狂后退。 同时身上气息不断闪烁,似在剧烈挣扎。 其体内的修为如同囚笼困兽,在疯狂的冲撞,意欲崩断‘锁真链’。 奈何此链可是专为真人境打造,萧箬区区一位半步炼婴,如何能挣脱得了。 “夫君,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京哥,咱们不是还没同房么,咱们今晚就同房,不,现在就同房!” 萧箬挣脱不开后,连滚带爬的抓向宋京,嚎啕大哭,苦苦哀求地道。 “夫君,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都是萧晗宸,不错,就是他,是他引诱我的,这一切都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 她疯狂抱住宋京,哀嚎惨叫,意欲博取宋京同情,祈求他改变心意。 “还有那个萧氏小儿,是他暗害的灼文,都是他们,妾身什么都没做啊。” 一提宋灼文,宋京便勃然大怒。 他一脚踢飞萧箬,怒不可遏地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灼文,你难道不知道月英走了后,灼文便是我的全部么,还有灼文对你还不够孝敬么?” “你究竟是多狠的心才能下此毒手,害了月英还不够,竟然还要杀我女儿!!” 宋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箬颤声怒吼道:“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死不足惜,废你修为都是便宜你了!!” 他目光灼灼,恨声道:“求殿下快快废了这妖孽!” 夏侯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宋师傅就不怕萧家报复么?” 宋京惨然一笑:“报复?你错了,从月英被他们害死以后,我宋京便与他们萧氏不死不休了!” 他眼中一狠,直接抽出夏侯淳腰间南柯剑。 咻地一声。 斩了自己两根手指。 猩红鲜血沾染了衣襟长袍,血流不止。 夏侯淳脸色大变,疾声道:“宋师傅您这是做什么!” 他赶紧施法封住了宋京伤口,并捡起断指,意欲帮他接上愈合。 而宋灼文直接被惊醒,小脸煞白,惊慌失措,大哭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她抱着宋京,手忙脚乱地想要帮她接上断指。 怎料宋京摁住宋灼文,并将夏侯淳推开。 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道:“我宋京对天誓,穷极一生也要为我亡妻报仇雪恨,誓杀幕后主使!” 萧箬也被这一幕吓到了。 宋京不过一介书生,往日杀猪宰羊都不忍心看,今日居然自断两指,可见他心中之决绝。 她彻底瘫软在地,双眼呆滞,嘴里喃喃道:“完了。” 宋京猛然转头,提剑拖地,朝着萧箬走来。 萧箬俏脸骇然,看着他提剑,举剑。 萧箬疯狂后缩,不断大叫:“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宋京一脸漠然,剑尖向下。 朝着她丹田位置,猛然一戳! 噗地一声。 萧箬杏眼当即瞪大,一脸怨毒地看着宋京。 嘴里模糊不清地吐出几字:“你....好狠!” 旋即,萧箬身上的气息似泄气的雪球般快速消散。 修为以肉眼可见的下跌,转眼便跌至清丹境。 俄而真气境。 直至仅剩几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残留其身。 目睹这一切的夏侯淳暗自叹息,一脸复杂。 他将宋灼文扶起坐下,对着宋京轻声道:“宋师傅,还是先将伤口好好包扎一下。” 宋京提剑看着昏死过去的萧箬,默然无语。 夏侯淳给宋灼文使了个眼色,她当即找来布纱金疮药,帮宋京上药包扎好。 宋京看着自家闺女,眼神柔和溺爱。 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复杂,犹豫了片刻后,他垂帘低眉,轻声道:“灼文,是爹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宋灼文嚎啕大哭,直接扑入他怀中,“爹!!” 宋京拍了拍宋灼文,旋即抬头,凝视夏侯淳,温声道: “殿下,日后小女,便要拜托你帮忙照顾了。”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殿下放心,微臣明年入京述职后,便会留京履任,届时,我愿为殿下遮下一切朝堂上的明枪暗箭!!” 道完,他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夏侯淳轻轻一叹,沉默少许,他知道宋京决心已下,便不再劝说。 将宋京扶起后,轻声道:“宋师傅保重!” 宋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殿下也是。”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马出沁州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夏侯淳阔步走出,与宋灼文一道,后面传来疯狂而凄凉的大笑,还有一道道不堪入耳的谩骂诅咒声。 檀木椅上,方熙柔敲着二郎腿,晃晃悠悠。 时不时瞥向对侧女子,冷哼声不断。 俨然是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 对面慕容烟倒是一脸平静,不动声色。 只见她神色凝重,正襟危坐,与天心对弈手谈。 她们身侧各自站着覆面人与沈光胤,一个凝神俯局,若有所思;一人清高孤傲,冷眼旁观。 哒哒声自偏阁传来,只见夏侯淳领携宋灼文迈入。 方熙柔轻飘飘一掠,但见宋灼文脸上泪痕未干,她当即大怒,“姓夏的,你欺负她了?” 夏侯淳脸色一黑,翻了翻白眼,“本宫不姓夏,而且我也没欺负她。” 他摆手道:“行了,别闹了,说正事儿。” 他目光一抬,看向沈光胤,“敢问真人,那剩余八枚玄煞钉如何了?” 先前降服萧箬后,夏侯淳便请沈光胤与天心前去拔除剩余玄煞钉。 沈光胤转头,朝着门外袖袍一挥。 一阵呼啸声响起。 风雪漫过,露出了八根半人高的铜柱。 他轻描淡写地道:“有殿下的几位红颜知己出手,拔除区区数枚玄煞钉自然轻而易举。” 倒是慕容烟捻子放下一颗后,稍作沉吟,抬眼看向夏侯淳:“八枚玄煞钉分布于东西南北四城,各占其二。” “除了东城刺史府、宋府两颗外,其余六枚悉数深埋于闹市坊市之下。” 她脸色微肃,凝声道:“甚至还有一枚藏于一处赌坊之中,那背后谋划之人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 夏侯淳微微挑眉,“赌坊?” 方熙柔颔首,幽声道:“不错,那赌坊名唤春秋堂,隶属于万古楼辖下,常年有一两位清丹境坐镇。” 夏侯淳偏向她,“万古楼不是只收集情报么,莫非它也是玄宗的势力爪牙?” 听闻此言,天心也微微偏头,清冷孤傲的颜容上抹过一丝异色,淡声回道: “不是,万古楼作为修道界最大的情报组织,自然被玄宗垂涎已久,但屹立多年仍旧危而不倒,自然有其手段与实力。” “何况经过百年沉淀,其底蕴早已非比寻常,即便是在‘一流’势力之中,也算数一数二,故而一直未曾被玄宗吞没。” 夏侯淳眉头一挑,心中一动,“能与玄宗抗衡?” 天心摇头道:“巍巍道门,何其强盛,玄宗挟‘仙谕’以号令天下道门,这个世间没有任何势力与之抗衡。” 夏侯淳等人默然。 天心眸光一闪,话锋一转,“不过据我所知,万古楼等级森严,上下凝聚力极强,目前其下辖的堂口唤作‘日月门’,绘有日月图案,常年有真气境坐镇,眼线、爪牙、舌头以及跑腿等收集情报之人,多达数百上千。” 夏侯淳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微微动容,凝声道:“如此说来,这万古楼似有很大潜力。” 慕容烟想起自家的‘九重山河炉’还坐落在万古楼的千秋殿,便不禁一阵默然。 她心中呢喃,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不管你是谁,拿了我楚国之物,必须要原物奉还! 天心语气一顿,继续言道:“据无尘门秘密渠道获悉,在整个大靖百州内,每州至少有一到两个‘日月门’堂口,其中十个日月门中又择一腹心堂口,唤作‘春秋堂’,统管附近十大日月门堂口。” 夏侯淳皱眉,“也就是说,在这沁州城四周,至少还有十个日月门堂口。” 天心颔首道:“不错。” 方熙柔颦眉,嘟囔一声,“还真是家大业大。” 说实话,她酸了。 人家一个小小的情报势力,便能挣下如此庞大的家业,反观她们堂堂魔宗灵门,可谓是日薄西山都不为过。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经过魔门百年内耗后,一切底蕴都消耗的一干二净。 但万古楼却是个例外。 与杀手组织‘蜉蝣’殊异的是,它几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便是‘情报决定一切’。 大肆散财,收集各国修道界的情报。 而且宣城‘只做买卖,不介入争斗’。 听完天心对万古楼的介绍后,夏侯淳陷入了沉思。 稍作沉吟后,环视一周,言道:“之前在闺阁中,本宫便发现,咱们貌似陷入了某个人,或者说某些势力设下的陷阱与圈套中。” 他目光抹过一丝幽深,凝声道:“甚至从踏入沁州开始,便如牵线木偶般,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慕容烟颜容凝肃,认真地道:“殿下可有猜测?” 方熙柔眸子一闪,嗤笑道:“哪有那么可怕,你别自己吓自己,搞得我们神经兮兮的。” 夏侯淳瞅了瞅她们,忽然有些头疼。 他才发现,自己这一行人中,可真是汇集了妖魔鬼怪啊。 方熙柔就不说了,魔宗圣女祠的继承人,妥妥的魔门小妖女。 天心、沈光胤更是根正苗红的道门嫡传弟子。 尤其是天心,还立志要将玄宗‘天心阁’彻底吞下,并且将无情道一脉发扬光大呢。 还有南楚遗民慕容烟,身世奇特,血统高贵,堪称是遗落凡尘的明珠,沙砾掩埋的稀世才女。 她的身上,浓浓的巫族气息。 至于南冠人,来历更是神秘至极。 云霄贵族! 置于其究竟姓甚名谁,覆面人并未交底。 但至少可以确定,她至少也是个‘名人’。 否则不至于被逼的以毁容逃离云霄。 当然,还有他这位大靖国太子殿下,更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 而且随后还要增加宋灼文这个一心想要学道归来,为母报仇的坚毅女子。 他不由感慨道,现在这队伍真是越来越不好带了。 稍作沉吟后,言道:“可有证据表明那春秋堂参与其中?” 慕容烟颦眉摇头,“这个暂时无法确定。” 方熙柔一肚子坏水,怂恿道:“这还不简单,直接找上门去问啊。” 夏侯淳额角跳了又跳,咬牙道:“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啊!” 方熙柔轻哼一声,知道这激将法没用,她凝视宋灼文,将她拉入身前,仔细一番打量后,满意道:“不错不错,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有资格当我弟子了。” 宋灼文垂目敛眉,轻声道:“灼文拜见师姐!” 叫声师姐,却掀裙下跪,行的是拜师之礼。 方熙柔眼神越发柔和,这丫头虽是刺史之女,但早逝良母,又被继母施以邪法虐待,日子过得可谓是苦不堪言。 她眼中不由掠过一丝疼惜,将宋灼文轻轻扶起后,柔声道:“日后,你便是我方熙柔的师妹了,谁人若敢欺负你,便是欺负我方熙柔,也是与我圣女祠为敌!” 她目光沉凝,掷地有声的道:“与我圣女祠为敌,便是大靖皇帝也保不了他!!” 宋灼文那双薄如蝉翼的眼帘一颤,被洁白皓齿死死咬住的唇瓣通红,几欲滴血。 只见她目光复杂,一脸感动,喜极而泣地展颜一笑,真是要多凄美就有多凄美,只闻她言道:“长姊如母,师姐待我如亲人,灼文必视师姐如母!” 方熙柔闻言一怔,旋即轻拍宋灼文手臂,“好!” 她将宋灼文拉入自己身后,一番思量后,便对夏侯淳言道:“跟你说个事儿,待会儿出城后,我便不陪你去幽州了。” 慕容烟目光一闪,垂目低眉。 夏侯淳脸色一滞,挑眉问道:“怎么,你就不帮你那好姐妹把关了?” “切,有我没我都一样,你要是真想背着我那霁月妹妹偷腥儿,也没人拦得住你。”方熙柔轻嗤一声。 她眼珠子转了转,扣住宋灼文手臂,一脸不善地对着夏侯淳言道:“我今日会带她前往太康,倘若你敢再外胡来,作出始乱终弃的事情,我便跟霁月坦白,说你不禁收了我这师妹,还欲对我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宋灼文螓首一垂,鹅颈嫣红,粉嫩双颊红晕,如同蜜桃般娇艳欲滴,羞红一片。 慕容烟抬眼,低眉,嘴角微微一撇。 夏侯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咬牙暗恨道:“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连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都敢用,也不怕败坏自己名声。” 方熙柔微微一笑,傲然言道:“本姑娘乃是魔道妖女,早已被人谩骂无数,区区污名加身又有何妨。” 她明显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见她戏谑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夏侯淳,“倒是你,貌似在太康的名声也不咋地啊,啧啧啧,谋朝篡位的太子殿下,还有当街勾搭失足少女,甚至还带着相府千金去逛风月场所,您可真是个人才啊。” 夏侯淳当即大怒:“哪个王八羔子敢污蔑本宫,你找出来,我活劈了她!!” 方熙柔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少狡辩了,你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她犹豫了一下,首次正视慕容烟,凝声道:“我知公主殿下待在他身边必有所图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慕容烟缓缓抬首,凝视着方熙柔,柔柔一笑:“方姐姐多虑人,我与殿下相见恨晚,互知根底,岂会有所图谋?” 她语气一顿,灿然一笑地道:“另外,殿下待我如知己,我亦视他为长兄,亲近尚且来不及,怎会伤害他呢?” 声音虽柔,却无懈可击。 方熙柔冷哼一声,绣袍一甩,语气生冷,“希望你信守诺言。” 她深深的看了夏侯淳一眼后,甩下一句:“走了。” 随即便带着宋灼文,飘然离去。 门外宋京看着两人出来,朝着方熙柔抱拳道:“宋某便将小女托付给方姑娘了。” 方熙柔抿嘴点头,“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人伤害于她。” 宋京直接俯身一拜。 ........ 沁州城外十里,军营辕门外。 丁仲因与杨忠正率领十余将领迎风披雪,驻刀立马,静默地等待着。 少顷,一阵马蹄声响起。 白马出沁州。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本王只是通知你!【求订阅、求收藏、求月票!】 “吁~~” 夏侯淳与慕容烟、天心等人勒马止步。 白马之上,夏侯淳肃容端居,威势凛凛。 适时皑皑白雪骤降,风啸雨刮。 寒冰冻雪簌簌地扑打在诸位将领脸上。 但他们抿嘴不言,尽皆肃立不动,宛若磐石砥柱。 任尔风吹雪侵,我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杨忠、丁仲因二人率先抱拳,沉声道:“卑职参见殿下!!” 身后十余将领肃然抱拳,齐声沉喝道:“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夏侯淳眉宇一挑,只见十余沁州军将领肃立恭谨,举止有度,俨然被驯服。 他暗自颔首,看来丁杨二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他轻呼出口浊气,对着丁仲因言道:“丁将军,沁州军可已准备妥当?” 出城之前,他便让宋京派人传令,由丁仲因暂领代都督一职,统辖三千沁州军北上御敌。 杨忠则留下两千人驻扎于沁州城,与城防营、巡防司以及府衙诸司甲士戍卫城池。 听到夏侯淳询问后,丁仲因面容沉凝,抱拳回道:“回禀殿下,依您之意,末将在五千沁州军与三千城防营中挑选了三千精锐甲士,人人都可以一挡十。” “另外,刺史大人也已勒令沁州府衙内的户曹、兵曹以及仓曹等司曹筹备了两万斤草料与四万斤粗粮,这还只是初期粮草,后续还会输送三万草料与五万斤粗粮,用以备战云霄。”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初期所有粮食今晚便可抵达军营,卑职计划明日凌晨便安排粮草先行上路,由杨忠统率四千辅兵与民夫负责押送。” 夏侯淳轻轻颔首:“宋刺史有心了,此次人情,本宫记下了。” 他随后对杨忠言道:“沁州军三千精锐由丁仲因负责,你既统辖辅兵、民夫等押运粮草,也当小心行事。” 杨忠轻轻点头:“殿下放心,卑职必不会误事。” 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入沙场不是马革裹尸,便是断臂残腿,少有全须全尾活着回来的。 对于杨忠,夏侯淳自然也有一番考量。 他之前虽履任羽林军右统领,但却是靠家世与靖帝提携,并无多少真才实干,这次借北上押运粮草的机会,好好的‘淬炼’他一番。 若能让夏侯淳满意,他未必不能重用。 可若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或者仍然心怀不轨的话,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新帐旧帐一块儿算,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斩了便是。 大靖尚武,且是以武立国,诸州粮食除了上缴户曹、户部外,留存部分的六成都流向了各地军镇。 千余骑兵,人皆一马,一日口粮便是四斤草料和一斤粗粮,而且这粗粮中必须有豆饼、麦麸fu、盐巴等辅料,否则战马体力会大降。 而宋京这次算是大出血了。 不仅抽调了沁州驻军与城防营精锐士卒,甚至粮草都筹备了足足双倍之多。 足见他对夏侯淳北上御敌的热衷与支持。 三千沁州军中,有步卒两千、骑兵一千以及辅兵四千人,更有自愿北上抵御云霄的民夫数千,队伍不可谓不大。 凛冽呼啸声都被这道沙哑之声掩盖。 十余位军将面容陡然,抿嘴不言。 即便是天心、沈光胤等人真人境,都不禁侧目而视。 夏侯淳正月中旬从太康出发,过潼关、转东都,再于沁州落脚。 历时半月。 而今,正是二月初。 距离初春冰融之日,不过半旬。 也就是说,一旦大靖无法在融冰之前,聚集御敌力量,云霄铁骑将直接踏破幽燕边境,长驱直入,驰骋于幽燕、河内等三道四十州。 甚至兵寇太康,也不是不可能。 夏侯淳眼神逐渐凌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威隆气势缓缓升起。 他目光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丁仲因,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 “兵者,国之重器也。今日本宫将这三千沁州精锐交于你手,还望不要让我失望!” 丁仲因猛然一掀裤甲,单膝跪地。 他双目赤红,拳头攥紧,一字一句地道:“卑职在此立下军令状,十五日之内,沁州军必会如期抵达幽州边境,如有延期,丁仲因提头来见!!” 夏侯淳眉宇一挑,用脚踢了踢丁仲因肩膀,“本宫要你脑袋作甚,我要的是你将这三千沁州军精锐全须全尾拉入战场,再将我沁州的大好男儿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夏侯淳这话,无疑是对丁仲因的‘苛刻’。 但丁仲因眼角湿润,跪地砰砰作响。 士为知己者死,丁仲因而今年过四旬,却无尺寸之功,以至于在潼关蹉跎数年,虚度时光。 但被夏侯淳相中,有意提携,他自然愿意效命。 但真正令他心服口服的,还是当日在潼关城楼上,夏侯淳说的‘忠骨理当埋沙场,将士马革裹尸还’,真正触动了他丁仲因的心弦。 故而与其说他是为夏侯淳效命,不如说是为大靖效命、为大靖数十州黎民百姓效命。 只见他声音沙哑,声嘶力竭地道: “卑职誓死为太子殿下效命!!” 其余十余将领同样单膝跪地,齐齐抱拳。 但夏侯淳却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他们,淡淡地甩了一句: “你说错了,你们不是为我效命。” 丁仲因等人愕然抬首。 只见夏侯淳轻夹马腹,提缰勒马,目光灼灼的直视他们,缓缓言道: “记住了,你们效命的是大靖国一千两百五十万户黎民百姓!!” 他语气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为民而战、为国捐躯,方才无愧军人之称。” 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丁仲因彻底俯身一拜,久久不语。 其余十余将领目光复杂,相视一眼后,他们脸上扯出一丝笑容。 旋即敛笑抱拳,异口同声地道:“卑职谨遵太子殿下谕令!”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对夏侯淳产生敬服。 夏侯淳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士气可用,军心凝聚,这沁州军可以如臂挥使了。 他马鞭一甩,在空中甩了个响声。 啪! “本宫在幽州边境等你们!!” 缰绳一提,马蹄高高跃起,嘶鸣一声后,便奔腾而去。 “恭送太子殿下!!” 丁仲因等人朗声恭喝道。 马蹄阵阵,在飞雪激荡下的飞雾掩盖下,夏侯淳等人身影渐渐消失于地平线尽头。 ............ 沁州城,春秋堂。 那道青年俊彦负手而立。 身后楼阁蹬蹬响起,一道中年管事装扮的人匆匆上来。 他躬身垂声道:“那位来了。” 青年霍然转身,一脸愕然,“他怎能如此深入?” 一道洪亮的淡漠笑声响起:“孤又为何不能深入?” 那青年目光死死地盯着来人。 其人隆额高鼻,双目狭长阴鸷,俨然并非善类。 但其一身锦袍华章,居高临下的姿态浑然天成,昂首阔步间,其睥睨天下、傲视诸侯之态展露无遗。 只见他深沉一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临窗青年,“怎么,你不欢迎孤王前来?” 那位被称为‘二殿下’的青年沉默少许后,摇头道:“萧兄,你太冒险了。” 萧氏青年临窗而立,目光远眺,俯视着整个沁州府城,淡声道:“别说这小小沁州,便是东都神洛又如何,孤王照样来去自如。” 二殿下甩袖负后,转身与他并肩而立,冷冷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大靖天穹阁藏龙卧虎,连本王都未曾彻底探清虚实,你若阴沟里翻船了,可别赖自在我身上了。” 那萧氏青年朗声大笑:“这世上能要要萧世龙命的人,还未出生呢!!” 萧世龙,大名鼎鼎的云霄十三皇子。 七岁入伍,九岁参战。 十岁斩杀大靖一实权校尉而闻名两国边境。 十六封王,跻身云霄十三位最强皇子之列。 而今十八,乃是云霄下任皇帝的最有力继承人。 只见他目光掠过一丝贪婪之色,舔了舔干涸皲裂的嘴唇,“你那位好哥哥调走了沁州三千精锐,城中现在实力空虚,正是夺权占据此地的最佳之时!” 然而‘二殿下’沉默片刻后,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 萧世龙目光幽幽,“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本王只是通知你一声。” 二殿下霍然转头,“你!!” 忽而,砰地一声。 沁州城再次遭遇爆炸。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身挡之!【求订阅、求收藏、求月票】 沁州城外五里,夏侯淳、慕容烟以及天心等人踏雪而行。 他抬眼看了下沁州城池,六丈城楼矗立在前。 高大巍峨,气势雄壮,如同山脉般绵延数十里。 慕容烟侧目凝视夏侯淳,柔声道:“不知殿下接下来欲往何地?” 他沉吟道:“我等此行北上,下一站便是晋州晋阳城。” 他目光幽微,轻轻一笑:“那里,可是我夏侯氏族的龙兴之地呢。” 太祖皇帝夏侯渊起家于晋州,母族上官氏,家学深厚,与九大世族渊源颇深。 故因家世之故,太祖世袭前燕御史,官至晋州大都督,袭封靖国公。 后逢前燕昏君暴政,民怨四起,遂果断揭竿而起,率军占领晋州全境,并携玄宗、云霄之力南下攻破燕都,其后派时任骁骑军大统领夏侯太宗皇帝夏侯溟统帅三万兵马横扫来犯之敌。 当夏侯淳将大靖立国之事娓娓道来时,天心目光清冷,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看怕不是为民起义,而是觊觎九鼎才起兵叛乱的吧。” 夏侯淳无心纠缠这口舌之争,只是轻飘飘地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至理,彼等前燕皇姬氏既无法守国护民,那便换我夏侯氏来。” 天心深以为然地道:“所以宋氏能据地以待,又何尝不是宣告你夏侯氏族在这沁州的气运已消?” 夏侯淳恼羞成怒:“放肆!” 天心自觉扳回一局,畅快大笑三声。 慕容烟思索片刻后,凝声道:“世兄方才忽略了一个问题。” 夏侯淳闻言一怔,当即虚心请教:“还请慕容妹子不吝赐教。” 只见慕容烟素手伸出笼袖,接住片片雪花。 晶莹剔透,入掌即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目光幽幽,轻声道:“雪地行军,向来是兵家大忌,别说披坚执锐的甲士劲卒,便是久经战火淬炼的战马都难以熬过这风雪刮骨刀。” 她抬眼远眺,目光凝视北方,沉声道:“而幽燕乃苦寒之地,暂且不论这沁州军能否扛得住北境严寒,单是这雪地行军,便会难倒诸多宿帅老将,更勿论丁仲因这种初掌兵权之人了。” 她直视夏侯淳,言道:“殿下乃修道之人,灵力护体,寒热不侵,自然不虚挨这寒刃刮骨之痛,可彼等只是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抗得过?” 夏侯淳闻言默然,随即轻叹一声,无奈道:“这一点,我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目光渐渐凝肃,沉声道:“只是若北上之日延后,待幽燕融冰之后,云霄南下,幽燕边境将无法及时增援,后果恐不堪设想。” 慕容烟无奈,“殿下怕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夏侯淳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慕容烟揉了揉额角,苦笑道:“殿下莫非忘了大靖边军么?” 她忽然脸色一动,凝神直视夏侯淳:“殿下究竟是不相信幽燕边军,还是另有所谋?” 慕容烟眨巴眨巴眼睛,“莫非世兄,你果真有扎根幽燕之意?” 旁侧天心似笑非笑:“他能有几个意思,不外乎再来一次马踏掖庭,兵围太康呗。” 扎根幽燕做甚,造反啊。 据城固守,建立基本盘,培植党羽爪牙,扩充势力班底,这不就是‘藩镇割据’的雏形么! 夏侯淳之心,路人皆知,真是其心可诛! 天心撇了一眼夏侯淳,嘴角微翘,掠起一道讥讽之色。 她这明显是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呀。 夏侯淳瞥了一眼身侧几人,天心、沈光胤心属道门无情道,慕容烟与覆面人则算半个自己人。 唔,也罢,都是外人,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轻咳一声后,他缓缓言道:“而今太康两党纷争严重,牛鬼蛇神鱼龙混杂,别说我这个太子,便是宰相、阁老都时刻有殒身之危,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 他慨然道:“上次宫变,是我第一次,没经验,所以才功败垂成。” 他大手一握,踌踔满志地道:“这一次,本宫当好好经营基本盘,步步为营,好好筹谋一番。” 慕容烟闻言杏眼瞪大,看着夏侯淳久久未语。 天心清冷眸子一瞥,一句话盖棺定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会打洞,他们夏侯氏本就是造反出身,他有这种想法也算一脉相承,有何稀奇的。” 夏侯淳朗声大笑,一拍马臀,口中大呼:“驾!!” 纵马驰骋于冰原阔道之上。 但就在这时,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响自沁州城传来。 几人脸色一变,当即勒马调头,凝视沁州城。 只见爆炸之地正位于东城,紧挨府衙方向。 而且此时正好瞧见一团暗灰色泽的烟团冉冉升起,如同一朵蘑菇云。 慕容烟心中暗叹,颦眉言道:“地火雷?” 然而夏侯淳未曾说话,天心却主动开口:“符法四散,光芒飞溅,这不是地火雷,这这是‘掌心雷’。” 夏侯淳阴沉如水,“快回沁州城!” 几人边走边说,急促的马蹄声响彻道路两旁。 “掌心雷大不过婴儿拳头,内藏硝石、硫磺以及火药等常规爆炸之物,但其内外皆被刻上‘爆炸符文’,可诱使引爆,也可提升爆炸威力。” 夏侯淳恨声道:“这玄宗果真是还没死心!” 天心却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误会了,这事儿恐怕还真不是玄宗所为。” 慕容烟同样肃容,微微眯眼后,状若无意地道:“圣女阁下如何确定,这不是玄宗投下?” 天心轻飘飘地道:“大靖有一职司,名唤天工院,专司兵甲、符雷、战兵以及灵兵等机械器械之物的炼制。” 马背上的夏侯淳此伏彼起,脸色也变幻不定,寒声道:“你是说这掌心雷来自天工院?” 天心轻轻一嗅,轻轻闭眼,幽声道:“我可没这么说。” 她现在小胳膊小腿的,可不敢再得罪天工院。 万一被人传到那些老学究耳中,还真会搅扰的她不得安宁。 慕容烟呼吸微沉,对着夏侯淳言道:“世兄,咱们还是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夏侯淳抿嘴不言,夹马轻喝,“驾!” 急促而迅疾的踏马声消失在风雪之中。 少顷,几人纵马行至城门之下,白马上的锦袍身影厉声高呼道:“本宫夏侯淳,速速打开城门!!” 然而话语刚落,咻咻声猝然响起,足足有上百道弩箭破空而至。 猝不及防之下,竟有数枚弩箭擦脸而过,带起一阵血滴飞溅。 夏侯淳脸色一变,低喝道:“找死!!” 天心同样眼神一沉,当着她们的面杀人,这是根本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啊。 旁侧慕容烟浅眉一蹙,凝声道:“有人控制了沁州城防!” 夏侯淳忍不住骂道:“宋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连自家的一亩都照看不住!” 这时城楼上传来一道怨毒的疯狂大笑声,“夏侯淳,今日有我宋诏在,你休想踏入这沁州城一步!” “是他!” 夏侯淳眉头微皱,冷哼道:“看来宋氏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难怪还能在沁州城兴风作浪。” 城楼上宋诏身穿制式盔甲,面目狰狞,一副噬人而食的模样,他状若癫狂,一脸地恶毒大叫: “夏侯淳,宋京老儿已被我等控制,他全家老小三十几口人的性命全都握在我手里!” 他猖狂大笑,“识相的话,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这‘见死不救’的名声你怕是逃脱不了了。” 夏侯淳尚未大怒,天心却忍耐不住了,只见她纵身一跃,踏马腾空而起。 整个人如同飞燕跃空,几个翻身凌波后,便掠至城楼之上。 那宋诏俨然早有准备,森冷一笑后,爆喝道:“驾法弩,射!!” 嗖!嗖!嗖! 足足上百道待着弧光的法箭袭杀而至。 凛冽的杀机贯彻四野,浩荡的法器气机滚滚荡开,上百法箭威势与天心的半步炼婴在空中碰撞,竟有分庭抗礼之势。 法箭横空,阻碍天心登楼踏空,气机缠绕激射,竟让她僵持不下。 轰地一声。 一道霹雳声在城楼上炸响。 宋诏豁然抬首,瞳孔一缩,只见三道敏捷身影猛然踏空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夏侯淳! 他袖袍一拂,法箭纷纷倒卷而回,反射在城楼之上。 旋即振空踏步,直奔宋诏而来,他怒目爆喝: “死来!” 只见他大手探出,如同擒天大爪,如同老鹰抓小鸡般朝着宋诏猛然抓下。 岂料并未预料中那样手到擒来。 只见宋诏狞然一笑,手中一枚法符狠狠一捏。 砰地一道音爆炸响。 只见一道形同法剑的虚幻之影刺入眼帘,一股剧烈的爆裂波动瞬间荡开。 “玄兵自爆!!” 不同于法器或者法宝,玄兵自爆乃是将法器灌注庞大灵力后,以秘法封存,使其在‘静止’与‘释放’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寻常时刻,玄兵静若处子,平平无奇,甚至与寻常武人兵器并无两样。 然而一旦被勾动某个玄关,打破封印与平衡点,玄兵内沉寂的灵力便会瞬间沸腾。 由此形成多骨诺牌效应,联动玄兵内所有狂暴灵力,在于极致炸裂。 其威力不亚于一位半步真人的自爆! 想也不想,夏侯淳心中警兆徒生,身形正欲一偏。 但慕容烟尚在身侧,一旦他躲开,毫无防备的她必然遭受重创。 故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淳选择了一个最为愚蠢的方式。 他选择以身挡之! 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慕容烟眸子一闪,似有幽邃与复杂掠过。 这家伙,还挺逞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真没想这样啊 砰地一声。 夏侯淳咳血倒飞。 慕容烟在惊呼中被撞飞。 宋诏猖狂大笑:“夏侯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遁光一闪。 嗖地一声响起。 竟然又是一道‘玄兵自爆’! 慕容烟花容失色,毫不犹豫地将其夏侯淳抱在怀中。 她猛然转身,以背挡灾。 覆面人勃然大怒,寒声道:“找死!!” 其实方才他便可以出手,但夏侯淳生死与她无关。 另外她隐隐觉得夏侯淳有些不对劲,明明可以用那‘南柯剑’与‘山渐青’挡住自爆威势,为何非要硬抗? 她脑子一转,便明悟了,冷哼道:“色胚!” 不过她无暇‘拆散’夏侯淳与慕容烟,此刻那玄兵自爆,闹不好会将慕容烟重创。 只见她绣袍一甩,庞大的炼婴巅峰气机鼓荡而出。 同时一朵朵血色梅花在空中绽放。 花瓣鲜艳妖冶,如同带血玫瑰。 覆面人眸中寒芒一闪,轻斥一声。 血梅瞬间散开,化作一道丈高屏障。 适时,剧烈的冲击波轰然而至。 噗。 玄兵自爆,足以震伤任何一位半步真人。 覆面人闷哼一声,吐出一口瘀血。 “死!!” 一道嗤声破空声袭来。 宋诏狰狞面容映入覆面人眼帘。 一道凛冽剑光噗地破开血梅,直奔覆面人中庭。 怎料她眼神冷漠,竟无丝毫惊慌。 她轻吐一字:“合!” 血梅霎时一合。 嗡地一声。 一杆血色长枪在手。 她眉宇间煞气一闪,长枪猛然向前一刺。 战斗戛然而止。 宋诏死不瞑目地看着捅破心脏的这杆长枪。 临死之前,他目光怨毒,死死地盯着慕容烟怀中的夏侯淳。 最恨的依然是夏侯淳。 夏侯淳不好过。 极其难受。 他躺在慕容烟胸前温软处,脸色苍白,不断咳血。 慕容烟彻底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做。 既为第一次与夏侯淳亲密接触,也为第一次心跳加速。 身负国仇家恨的她,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 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何况还是被夏侯淳这个‘渣男’提前下套。 她早已沦陷,只是自己未曾发现。 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复国’大计,暂时跟夏侯淳合作。 她以为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但她今日忽然发现,她第一次有‘恐慌’这种情绪。 倘若夏侯淳死了,她怕是真的会伤心吧。 “夏侯淳,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慕容烟淡定从容的姿态彻底被打破了。 也是第一次因为夏侯淳被打破。 身后的天心忽然觉得有些犯干呕,这么狗血的剧情居然敢让她碰到了。 这慕容烟虽然学识渊博,但奈何是个‘感情小白’。 似乎从东都开始,慕容烟被夏侯淳骗上战车后,便被他套住了。 沈光胤大有深意地看着夏侯淳,目光闪烁,似有迟疑不决。 天心轻飘飘一撇,顿时一乐。 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莫非还要试探沈光胤? 她瞅了瞅沁州城,面容清冷,幽幽声音响起:“夏侯道友,可还无恙?而今城中形势危急,我等还需尽快查探才行。” 躺在慕容烟胸怀中的夏侯淳闷哼一声,再次喷出一道瘀血。 他‘艰难’睁开双眼,惨白脸色扯出一丝笑容,虚弱地道:“有劳天心道友走一趟了。” 天心暗中瘪嘴:还在装! 其实夏侯淳本来也没有揩油之心,只是慕容烟太舒服,他忍不住。 太柔软了,就想小小的再躺一会儿。 不过他没机会了,慕容烟惊慌之色渐去。 她脸色微红,似有害羞,当即将夏侯淳放下,匆忙跳开。 咕咚一声。 夏侯淳又跌倒在地。 疼得他龇牙咧嘴。 慕容烟一脸羞恼,指着他羞愤地道:“世兄你怎能这样!” 夏侯淳脸不红心不跳地站起身,一脸诧异,“呀,我居然没事儿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起上,打死他! 山渐青幽微,仿若遁于九幽,潜行无度。 南柯剑无形,虚无缥缈。 但夏侯淳两大杀器首次联袂出手,便铩羽而归。 只见萧世龙冷眸阴鸷,居高临下地端坐于大门之上。 眸中深沉,倒映出两道倏忽而至的剑芒。 他冷哂一声:“雕虫小技。” 只见他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指,似慢实快地向前一摁。 指肚与山渐青率先碰撞。 嗤!嗤!嗤! 电光大作,嗤嗤作响。 剑芒与指肚相碰的僵持声传入两人耳中。 萧世龙眉宇一挑,“清丹顶峰?” 夏侯淳抬眼,凝声道:“怎么,不够?” 两人对决时,天心、慕容烟等人四人作壁上观。 闻听夏侯淳此言,慕容烟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四周。 街巷空旷,寂寥无人。 不过清丹境藏匿之术极高,倘若四周果真有帮手潜伏,那至少也是半步炼婴。 嗡地一声。 山渐青气息骤然大炽,萧世龙眸子猝然一缩。 但他不退反进,摁住青碧剑尖后,轻轻一弹。 啪。 山渐青哀鸣一声,颓然倒飞。 同时,萧世龙得势不饶人,只见他向前一踏。 衣袍翻飞,气息鼓荡,手中赤光一闪,一柄长枪在手。 长枪六尺,缕缕煞气萦绕枪头。 似有冤魂无数,哀嚎不尽。 本是大靖某个小派镇宗之宝。 但他获悉此宝后,亲上其宗门驻地。 灭门夺宝。 宝物,有德者居之。 适时,前方一道似水弧度掠来。 细微,轻淡,无痕。 萧世龙如临大敌,直接‘小题大做’。 只见他怒目圆瞪,厉喝一声:“镇!!” ‘破邪’枪蓦然递出。 叮地一声。 ‘似水光阴’与‘破邪’枪悍然对撞。 一道涟漪荡开。 ‘光阴’显露真身。 一枚如水长剑倒飞而归。 却又瞬间遁隐。 同时涟漪如层层波浪般疾速倒卷。 席卷了十丈范围。 顷刻,地皮掀飞,青砖碎裂。 便是沁州城墙都刮掉了尺许厚。 但就在这时,两人身形一颤。 竟是不约而同朝前方一扑。 烟尘弥漫中,夏侯淳身形向前猛然一跃。 他握住了‘山渐青’剑柄,轻轻一送。 萧世龙阔额之下,剑眉一凝。 腾飞之势不减反增,破邪裹挟败敌之势猛然向下一砸。 一声兵戈碰撞声响起。 嗡嗡嗡。 长枪带着千钧之力砸下。 山渐青剑遁术被破。 一力降十会,正是其禁忌。 夏侯淳闷哼一声,身形猝然倒退。 手中颤音不断,哀鸣不止。 他垂目一观,青碧剑身似有些暗淡。 第一个回合,夏侯淳略逊一筹。 但总体而言,两人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萧世龙垂帘沉默,抚下轻颤的枪身。 再次抬眼,眼中首次出现正色。 只见他袖袍一甩,傲然气势腾空而起,徐徐言道: “你值得本王全力以赴!” 本王? 夏侯淳微微眯眼,在整个大靖,夏侯氏族大部分王爷他都心中有数。 但没这号身影。 而且还称萧眉为姑姑。 夏侯淳眼帘一垂,嘿然一笑,“云霄皇子么,你倒是胆子不小啊。” 萧世龙一脸坦然,俨然有恃无恐。 “三招两招?”他抬眉言道。 夏侯淳抚慰一下‘山渐青’后,淡声道: “可以,不过你没资格跟本宫条件。” 萧世龙沉默了。 他误以为夏侯淳藏有倚仗。 但他错了。 因为夏侯淳稍退一步,与天心、慕容烟等人并肩而立。 只见他极其嚣张地指着萧世龙,趾高气昂地道: “一起上,打死他!!” 萧世龙呼吸一滞。 旋即,他瞳孔一缩。 身形猝然爆退。 原来是天心出手了。 当萧世龙遁走瞬间,一抹炽烈白光罩下。 落在他方才所站之地。 砰地一声。 白光砸下,直接砸出了一个大坑。 “夏侯淳你无耻!” 一道暴怒声自三十丈外传来。 夏侯淳嗤笑一声,嘀咕道:“老子有四个人,干嘛要跟你一对一。” 萧世龙忌惮地瞥了一眼悬浮在大坑上方的那枚令牌。 他脸色沉凝如水,“天心令?” 夏侯淳大手一挥,“围三阙一,关门打狗!” 沈光胤沉默了一下,身形渐渐隐匿。 覆面人瞅了瞅夏侯淳,瘪了瘪嘴,你要清楚身份,你觉得我会出手么? 这时慕容烟微微偏头,轻声道:“南姐,你左我右。” 覆面人眼角阴沉,对着夏侯淳言道:“你果真要一辈子躲在女人身后?” 夏侯淳义正言辞地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何须分个你我。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夏侯淳后,直接向左扑去。 她心中愤愤不平,等哪一天逮着机会,老娘铁定给你来一掌。 彻底断了公主的念想。 萧世龙面无表情,长枪嗡嗡作响,冷声道: “怎么,不想要你那位宋师傅的命了?” 夏侯淳抬手,慕容烟、天心等人瞥了他一眼,却也并未再进。 沉默少许后,夏侯淳皱眉言道:“划下一个道来吧。” 萧世龙目光灼灼,直视夏侯淳。 似要看透他的心神。 不过夏侯淳神色自若,毫无投鼠忌器之色。 他毫不怀疑,即便他果真杀了宋京一家,夏侯淳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萧世龙心中一叹,知道此子与他一般,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但越是如此,萧世龙心中警惕越浓。 要不,动用那张底牌? 他微微眯眼,旋即否决了。 一个失势的太子,不值得付出如此代价。 得不偿失。 萧世龙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四周后,“以命换命?” 夏侯淳看向天心她们,“他没诚意,打吧。”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等等!” 萧世龙暗叹一声,肃容出口阻止道。 慕容烟等人目光一凝,夏侯淳眉头一挑,“怎么,还有话说?” 萧世龙一脸认真,“夏侯淳,有兴趣做个交易么?” 夏侯淳微微眯眼,能屈能伸,此人倒是个枭雄。 他嗤笑道:“说说看。” 萧世龙徐徐言道:“你可知,我为何能悄无声息的来到大靖?” 他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离间计么?” 萧世龙负手而立,目光幽幽,“大靖戍边镇军十余万,关禁重重,别说半步炼婴,便是炼婴境真人都难以逾越幽燕防线。 何况,还有贵国天穹阁与镇魔狱在,你猜猜,我这个云霄皇子,是如何进来的呢?” 只见他大有深意地言道:“难道你真的以为,人人都忠于你夏侯氏么?” 夏侯淳沉默了。 他觉得对方在挑拨离间。 良久后,他轻声问道:“他是谁?” 萧世龙笑了。 第一百四十章 斩草未除根 时间回到半刻钟前。 沁州城内,春秋堂楼阁。 管事恭谨上楼,低声道:“殿下,开始了。” 临轩而立的背影似在打盹,似睁似闭。 闻听此言后,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宋家那位丫头下落如何?” 管事面有难色,一脸惭愧:“魔宗妖女身法诡谲,小的们有心无力,还请殿下降罪。” 气氛似有凝滞。 管事额上冒汗,身子开始发颤。 不料沉默片刻后,二殿下忽然一笑,微微偏头,语气温和地道: “方小圣女深藏不露,你们束手无策也是正常,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随他去吧。” 那管事心中一松,当即躬身一拜:“多谢殿下宽宥。” 二殿下正欲言语,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二殿下能宽宥,可我不愿意呢。” 管事一脸惊愕,下意识转身。 当即魂飞天外。 那魔宗小圣女正坐在房梁上,晃晃悠悠地甩着小腿呢。 只见方熙柔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二殿下,“二殿下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二殿下微微一笑,直视方熙柔:“凡我大靖日月所照,皆乃夏侯氏领地,本王何处去不得。” 方熙柔深以为然,然而颜容上却渐渐升起寒霜:“殿下意欲前往何地,所为何事,本与我无关,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本小姐。” 二殿下沉默少许后,抱拳一礼:“先前是小王得罪了,还望方圣女恕罪。” 方熙柔却轻叹一声,摇头道:“没办法,自作孽不可活。” 二殿下身形一僵,沉寂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慌。 他虽有修为,但仍因为心障卡在半步清丹。 对上方熙柔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目光灼灼,寒声道:“你可知本王身后是何人?” 方熙柔轻笑一声,纤纤素指扣住皓齿,妖冶的颜容似有邪魅与戏谑,“殿下既与云霄来往甚密,自然与云霄之上的存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咯。” 二殿下脸色一缓,暗中给了那管事一个眼神,示意他掩护。 他嘴里却冷哼道:“既然如此,那魔宗若还想苟延残喘下去,就该安分守己,否则即便玄宗不收拾你们,云霄上宗也难以饶恕尔等。” 方熙柔凝视他片刻,旋即幽幽一叹,轻嗤一声:“都姓夏侯,怎么总有人脑子拧不清呢?” 她目光渐渐凛冽,气息悄无声息的散开。 笼罩了整个春秋堂。 二殿下脸色一变,色厉内荏地道:“方圣女果真不愿善罢甘休?” 方熙柔掩嘴一笑,“你说呢?” 眼见方熙柔毫无商榷余地,二殿下果断跳楼。 身形高高跃起,凌空踏跃,疾速坠落。 适时,剑吟轻颤。 九秋月嗖地掠出。 带血而归。 旋即,砰地一声响起。 似有重物颓然坠地。 那位二殿下,死不瞑目地砸地街道上。 四周路人如鸟兽散,惊慌失措。 唯有一个白衣女子,俯身擦血。 擦的不是自己的血。 而是那个死不瞑目的二殿下的血。 方熙柔飘然坠落,凝视着新收爱徒,轻声道:“走吧,再去跟你爹告个别。” 少女仰头,露出一张坚毅而执拗的面孔。 不是宋灼文又是谁。 只见她蘸血轻点,涂抹白衣。 片刻功夫,白衣尽染血。 她目光一抬,脸上划过一抹灿烂笑容: “不了,刚才救他,便算道别了。” 方熙柔轻轻点头,瞅了瞅染血白袍,她眼神最深处抹过一丝怜惜。 无人知道,这个女子内心深处究竟藏了多少的痛。 即便是夏侯淳,也被她的含羞与温柔所欺骗。 但她的狠辣、执拗以及魔心,却深受方熙柔喜欢。 方熙柔轻轻拍了拍宋灼文脑袋,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便随我回祠堂吧。” 祠堂,便是圣女祠。 而今魔主之位空悬,五大长老隐世,圣女祠便是魔宗腹心。 其在魔宗最强盛之际,地位堪比天都峰紫微殿。 忽而,一道轰鸣声自城门楼传来。 适时正是夏侯淳与萧世龙斗法之时。 宋灼文却死死盯着城楼方向,眼中露出刻骨铭心地怨恨与杀意: “是他!!” 她螓首一抬,眼中似有无尽血海深仇,一字一句地道: “师姐,此人杀我娘亲,我想要杀了他再走!” 方熙柔侧目看向城门楼。 她感应到了夏侯淳等人气息,知晓有他们几人在,那位萧氏人杰必然插翅难逃。 稍作沉吟后,她暗忖既然如此,那便彻底了断这妮子的恩怨纠缠。 也算助她斩断因果线。 “也好!” 旋即方熙柔便卷起宋灼文,朝着城门楼掠去。 人群渐渐围拢,正对这具骇人尸体评头论足时,一道狂风卷过。 尸体消失的无影无踪。 .......... 春秋堂,十丈地底洞府内。 有九百魂灯遍布四周,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每一个魂灯,便代表着一个亡灵。 清丹之上的亡灵。 而那具二殿下的尸体正躺在某个玉石床上。 被魂灯围成莲花班瓣状,似有气机牵引,勾连不断。 而且随着魂灯愈发深入,气息便越发强烈。 尤其是最靠近尸体的十余盏魂灯,几乎都有真人气息! 在这十余盏魂灯最中间,还有三座主灯。 气息幽深飘渺,不可揣度。 同时,在床边还有三位真人巅峰在施法招魂。 观其秘法,似非玄门秘术。 但其面孔与装饰又是道士装扮。 俄而,一道风凄呼啸声响起。 那股魂风吹拂而入,灯火飘荡,摇摇晃晃。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随着风声越发凄厉,灯火也不断摇晃。 片刻,地底竟有鬼哭狼嚎之声。 当凄厉的哀嚎声臻至最高点时,那三盏主灯啪地一声。 灭了一盏。 一道闷哼声响起。 三人中的一人瘫软倒下,气息瞬间陷入死寂。 其余二人置若罔闻,手中掐诀捻法,疾速飞动。 呼吸之间,竟挥出了近千道秘术。 当臻至某个顶点时,异变突生。 只见一道光芒灌入,直奔尸体而来。 剩余二人面目蓦然狰狞,雄浑沙哑嘶声响起: “大胆!!” 一道轻笑声悠悠响起。 “诸位难道不知,这东靖,是我玄宗的天下么?” 话音刚落,光芒霎时大作。 整座洞府都被汪洋剑意所淹没。 唰唰唰。 无数魂灯直接被如水剑意浇灭。 只剩下最后一盏主灯尚在咬牙坚持。 至于那剩余二人,早已被剑意斩成肉末。 诡异的是,那二殿下的尸体却安然无恙。 啪。 最后一盏主灯也灭了。 洞府,彻底归于死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彻底黑暗的洞府内,似有一缕细微的魂火悄悄重燃。 .........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东都千秋观内。 观主手持道卷,抬眼一瞥。 他喃喃自语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百里之外赠人头 “他是谁?” 沁州城墙根下,夏侯淳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萧世龙嗤笑一声:“现在告诉你,不放我怎么办?” 夏侯淳默然。 说老实话,他确实没打算让此人离开大靖。 至少不能活着离开。 慕容烟上前,与夏侯淳并肩而立,轻声道:“世兄,不可放虎归山!” 夏侯淳却凝视萧世龙,忽然微微一笑:“你想借刀杀人?” 萧世龙闻言愕然,脸上笑意渐渐收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侯淳,目光有些深沉。 两人对视良久后,萧世龙袖袍一甩。 一道剑符掠来。 夏侯淳眉头一挑,心中讶然,莫非改注意了? 他心思转动,却对咄咄逼人的剑光视而不见。 两人负手而立,淡然对视,无形交锋。 直至剑光掠至眼前,慕容烟素指伸出,轻轻一点。 剑符悬浮在前,嗡嗡直响。 夏侯淳眉头一挑,也不迟疑,摁住剑符稍加感应后,便陷入沉思。 剑符中并未直接点出究竟是何人为内鬼,但却留了一段话。 或者说,是一段声音。 一段,似曾相识,却无法想起的声音。 莫非,是太康某个势力? 他脸上不动声色,待剑符彻底崩溃飞散后,方才抬眼看向萧世龙。 对方凝神看向夏侯淳,“如何?” 夏侯淳故作沉吟,轻叹摇头:“不够!” 萧世龙并不意外,颔首道:“还要什么?” 夏侯淳目光幽幽,轻吐一句:“你的人头!” 话音方落,天心冷眸一闪。 天心令倏忽消失。 几乎同时,一道光芒罩下。 ‘萧世龙’彻底被笼罩在内。 慕容烟颜容微松,夏侯淳心中一喜。 这家伙跑不了。 然而那‘萧世龙’却诡异一笑。 口型张了张,却又不知所言何事。 夏侯淳浑身一僵,暗骂自己疏忽大意。 只听砰地一声。 在他瞳孔猝然一缩中,‘萧世龙’身形竟直接被‘天心令’崩杀了。 慕容烟也素颜一沉,顿知被骗了。 夏侯淳目光复杂,恨声道:“此人果真狡猾,竟然逃得如此之快!” 但慕容烟轻叹摇头道:“不,其实此人早就走了。” 她语气一顿,沉声道:“留在此地不过那人一具‘替身傀儡’。” 夏侯淳微微皱眉,“替身傀儡?” 慕容烟目光凝重:“不错。” 正欲再言语,不料天心三人当即靠拢。 夏侯淳却看向慕容烟,只见她苦笑一声:“替身傀儡外形与真人无异,乃是道门无上秘法,不过却并非血肉之躯。” 她语气一顿,瞥了一眼沈光胤后,解释道:“此傀儡乃是由无数天材地宝淬炼而成,可由修道人以神识入主其内,而方才萧世龙这具替身傀儡,便是此物。” 她目光森冷,“不过这替身傀儡殊为罕见,即便是在玄宗,也只有少数真人境拥有。” 夏侯淳心中默然,萧世龙能用此物,其背后势力已然不言而喻。 天心暴跳如雷地道:“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知道人跑了,那不快去追,还啰嗦什么?” 呼啸声已弱不可闻,天心一脸铁青,直接质问道:“如此大好良机,怎么让他跑了?” 覆面人则直接拧眉道:“追不追?” 慕容烟暗叹一声,苦笑摇头道:“追不上了,如果我所料不错,那萧世龙应该是在与世兄堕入烟尘时,便悄无声息的以假换真,奸诈狡猾。” 夏侯淳怅然抬头,轻声道:“半刻钟,足以让他逃出沁州百里之外了。” 修道人不是神,更非天道之眼,虽能寻踪觅迹,但萧世龙不是傻子,亦能消除行踪与气息。 所以,等夏侯淳醒悟时,萧世龙早已遁出百里开外了。 他暗自懊恼,原来是孤陋寡闻才导致如此纰漏。 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少顷,夏侯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目光远眺,凝视北方橙黄晚霞。 雪峰、青山、红霞与灰城,尽皆成为了那位云霄十三皇子的点缀。 他喃喃自语地道:“咱们定会再见的。” 而且,很快。 ......... 东都,孔府。 侍女匆匆而入,在梳妆台下驻足,轻声唤道:“小姐!” 闺阁暖帐内,似有轻鼾声传来。 少顷,一道慵懒声音响起,“何事?” 那侍女大冬日的额角冒汗,颤声道:“云霄的人,来大靖了。” 呼! 帐内呼吸一窒。 独属于少女的幽香传荡开来,馨室满怀。 沉默少许后,“何人主导?” 侍女微微低眉敛目,轻声道:“据瑶池姐妹们所知,似乎是天寿城获悉了太康有变,故才派出了专人前来。” 她语气一顿,摇头道:“具体是何人暂且不知,但知道必是某位皇子。” 天寿城,云霄国都。 暖阁内传来悉悉索索声,帷帐轻轻摇晃后,被一道娇嫩藕臂掀起,置于床头挂钩。 俄而,一张堪称祸国殃民地面孔倒映在铜镜之中。 沉鱼落雁难展其貌,美若天仙不足形容其美,其一颦一笑间随时都有勾魂夺魄之意。 更勿论被丝绸锦缎绣花睡衣掩盖下的婀娜身姿了,偶有春光乍泄,便是令城池颠倒暴走。 她轻口桌面,喃喃自语地道:“莫非那些豺狼们知道了什么?” 她稍作沉吟后,问道:“可还有其讯息?” 侍女垂目,轻声道:“另外,据城中十心斋传来情报,太子殿下似久困沁州未出。” 孔凤薇豁然转头,凝视侍女。 只见她娇躯一颤,垂头不语。 不过孔凤薇也并非是针对他,只见她目光远眺,仿佛能透过窗缝,直抵北境。 她眸子幽深,轻声道:“你昨日传报,他的棋子被扣,胞妹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侍女轻声恭诺,不知何意。 孔凤薇稍作沉吟后,微微眯眼,既然你不愿助我孔家脱离苦海,那我便自行超脱。 她当机立断,吩咐道:“给留守府传讯,就说公主殿下被困,疑似落入昭义军手中。” 侍女闻言一凛,这是终于要对上了么。 “另外,再将此讯息告知给昌国寺那位小和尚,并将殿下即将拜访‘白龙寺’的消息也一并传下。”孔凤薇状若无意地道。 侍女当即应下,正要退下时,却又听孔凤薇唤住了她,“蜉蝣那位可还在府?” 侍女垂目轻声道:“尚在修养中。” 孔凤薇轻描淡写地道:“斩首,装箱,送于太子。” 侍女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主子不是想要借刀杀人么,怎么突然自己折刀了? 但她不敢多问,退出暖阁后,当即有身影尾随,一番吩咐后,便行至一处偏僻柴房。 数息,一阵兵戈碰撞声响起,血光四溅,闷哼震怒声传出。 但随着另外几道身影加入,场面便被控制。 少顷,一个方形木箱被恭谨送上。 猩红血液自箱内滴落在地,画下一朵朵绽放的血梅。 凄厉而妖冶,无声中彰显冷酷与反复无常。 侍女面容平淡,挥手了挥手。 箱子很快送出孔府。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寻踪须拜寺 当夏侯淳收到那份来着东都的‘重礼’时,已在晋州路上。 木箱饱经风霜雨雪,血痂被寒霜封冻,并未腐烂。 当夏侯淳打开箱子后,慕容烟颦眉呕吐。 天心目光冷漠,不屑一顾。 夏侯淳眉头一挑,瞅了瞅那个传信人,他也一脸悚然。 待夏侯淳目光瞥来,他连连摆手:“这位大人,此事与我无关,小的只是个送信的。” 夏侯淳拖着木箱,仔细凝视,随口问道:“不知是那位还有何口信?” 送信人闻言一思,旋即猛然一拍额头,一脸歉意地道: “雇主托人带了一个口信,她说您的胞妹正在秦老前辈府上,好吃好喝的供着,并无大碍,您不必担忧。” 夏侯淳霍然转头,冷视那人,“你说什么?” 四周气息一荡,似有一道无形的强大气息猛然撑开。 似猛虎打盹,更是潜龙浮水。 覆面人与沈光胤眼神一跳,下意识对视一眼。 旋即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夏侯淳,究竟有多强? 莫非先前在沁州城,对阵那萧世龙,他未曾出全力? 不过此刻的夏侯淳无暇关注他们,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四周风雪早停,但夏侯淳脸色变幻不定,满脸迟疑。 身侧慕容烟却凝声问道:“此话是何人所传?” 那传信人恭谨俯身,“回两位贵人,托我等传话之人是东都神洛的一位名唤孙凤薇。” 旁侧天心却忽然言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传话之人身形一僵,随即受宠若惊地道:“回这位仙子,小的们只是挣些辛苦钱的下等人,不值得您关心。” 夏侯淳也渐渐理智,轻吐口浊气。 孙凤薇所言的胞妹应该便是昭阳了。 这丫头还不到十岁,怎么前来东都? 夏侯宗氏规定,凡年不过十五以上皇子皇女,不可踏出太康与封地半步。 除非有皇族背书,否则便是靖帝旨意也有可能驳回。 但昭阳公主夏侯婧却‘到了’东都。 他皱起深深地眉头,莫非太康又发生了何变故不成? 他凝视那传讯之人,忽然言道:“能将传讯网铺设至整个大靖各个角落的,除了我官方邮驿系统,便是万古楼了。” 他大有深意地道:“不知阁下在春秋堂居于何位?” 万古楼只是一个总称,但沁州城的春秋堂便代表万古楼。 只见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现在你告诉本宫,我胞妹情况如何!” 那人低眉垂目,片刻后抬头直视夏侯淳,坦然道:“不错,在下正是春秋堂外事官,负责沁州、泽潞三州内的情报工作。” 他语气一顿,对着夏侯淳淡声道:“不错,楼中却是知晓一些昭阳公主的境况,却是不知殿下拿什么来换?” 情报工作,自然是情报最好。 夏侯淳忍住胸中怒意,冷声道:“你想要什么情报?” 那人稍作沉吟后,徐徐言道:“公主殿下性命之重,贵于泰行山,寻常情报殿下就不用说了,还请殿下拿出点货真价实的东西来。” 以夏侯婧来光明正大的挟持夏侯淳,手段自然狠辣。 那人轻笑一声,悠声道:“殿下可否告知,当初在无尘门获得了哪些机缘。” 夏侯淳闻言暴怒脸色渐渐收敛,直至趋于平静。 平静的阴沉如水。 天心也冷眸一闪,“怎么,万古楼想要攻灭我无尘门么?” 那人显然是认识天心的,微微俯身,恭谨言道:“非也,实乃贵门禁阵重重,寻常弟子委实难以入内。” 覆面人听懂了,嗤笑一声:“没本事就别出来溜达,丢人。” 慕容烟嗔了一眼覆面人,“南姐你就嘴下积德吧。” 夏侯淳不耐烦地摆手道:“少废话,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那人沉默少许后,缓缓抬头。 一阵咔咔声响起。 自其人后背传来。 直至这时,他方才直起身来。 观其面孔,赫然正是那春秋堂管事。 只见他对着夏侯淳笑言道:“我春秋堂希望跟太子殿下做个交易,不知您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怪异。 尤其是慕容烟面容稍沉,眉头一挑。 未出沁州城前,夏侯淳赠与萧世龙发誓大赌。 结果嘛,夏侯淳被对方摆了一道。 临走之前,不跟他们大哥招呼啥,还悄无声息的离开。 简直的侮辱他夏侯淳的‘智商’! 赤裸.裸的打脸。 岂料夏侯淳微微眯眼之后,忽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稍作沉吟后,徐徐言道:“这样吧,殿下不妨拿身上一件东西,来换取昭阳公主的近况告。” 夏侯淳眉头一挑,哟呵,空手套白狼,居然还套到他头上了。 真是晦气。 他暗骂一声。 心有虽有不忿,但毕竟事关昭阳生死。 故而他微微皱眉地道:“你说吧。” 那人目光幽幽,掠过夏侯淳发冠、面孔、一脸以及稍显随意的行头。 神色凝重,最后他目光一抬,凝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要殿下的灵宠,不知你意下如何?” “灵宠?” “什么意思?” 眼看事情又要黄了,那人急眼了,当即脱口而出地道: “殿下莫非不知您的灵宠究竟是何物么? 夏侯淳心中一跳,莫非这人知晓它底细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颦眉问道:“是何物?” 那人一脸激动,“夔蛇夔蛇,此乃上古灵兽夔牛与龙蛇媾.合诞下的血裔啊。” 他一脸郑重,对夏侯淳抱拳道:“只要太子殿下愿意割爱,我不仅将昭阳公主境况告知,而且我春秋堂,不,是整个京畿道所有万古楼分舵,都欠殿下一个人情。” 他认真地道:“你觉得如何?” 夏侯淳却一脸愕然。 夔蛇? 就是那条被无尘门供奉为新任镇宗灵兽的夔蛇? 他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天心也沉默不语。 但她嘴角翘起,似笑非笑。 他倒想看看,夏侯淳准备如何诓骗此人。 不过夏侯淳却轻叹一声,“抱歉了,那夔蛇并无在我身上。” 那人却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地道:“这不可能!” 夏侯淳微微皱眉,不耐烦地道:“本宫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讨论什么狗屁的夔蛇,老子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我胞妹究竟如何!!” 那人立马醒悟,恨声道:“老子被无尘老儿骗了!” 他看了看夏侯淳,沉默少许后,犹豫了片刻后,硬着头皮言道: “实不相瞒,其实,我万古楼也不知昭阳公主的下落。” 夏侯淳脸色渐渐面无表情,嘴角轻轻一扯。 眼神冷冽而疏离。 他目光幽幽,轻飘飘地迸出一句: “你还是本宫出道以来,第一个当面诓骗我的人!” 唰地一声。 足足四道半步炼婴气息轰然降落。 那人却连连摆手,毫不犹豫地告饶道: “殿下且慢!” 夏侯淳转身,挥了挥手。 示意直接斩了。 那人闻言色变,倒吸一口冷气,这太子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狠辣无情啊。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额上冷汗直冒。 但毕竟是能行险一博的人,怎么会没两把刷子呢。 只见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殿下,小的虽不知,但有人知晓,我可助你去找他。” 夏侯淳脚步一顿,转身冷眼问道:“谁?” 那人当即忙不连迭地道:“那人晋州白华寺主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沁州事了 离开沁州城之前,夏侯淳曾与宋京见过一面。 曾询问过北上后,可以向何人取经。 其中之人便是这晋州白华寺主持。 他微微偏头,“这白华寺主持可是有何来头不成?” 那春秋堂负责人嘿嘿一笑,“殿下去了便知。” 夏侯淳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人。 只见他貌不过四旬,左右横肉稍肥,看似凶相却有一丝滑稽。 小心翼翼地姿态中,还藏有一丝奸诈与狡猾。 也是,若无这份心思与城府,也不敢跟夏侯淳谈条件。 天心自然一清二楚,不过她懒得搭理夏侯淳。 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少来烦我’的姿态。 慕容烟稍作沉吟后,言道:“白华寺隶属于佛门,算是安插在玄宗腹心的一个据点。” 她语气一顿,“不过我听闻这位白华寺主持性格和善,似有些与众不同,勉强算是真正的慈悲为怀。” 夏侯淳心中一动,正欲言语。 忽而,呼呼声响起。 身后传来踏马声。 夏侯淳转头看去,只见在宽阔的大道尽头有一骑红翎传信兵奔驰而来。 “让开!” 夏侯淳脸色一肃,与慕容烟等人下意识策马站在路旁。 大靖律法规定,举凡红翎信使所过之处,勿论车马船行,必须无条件放行。 红翎,便警示着最高等级之事。 飞骑疾速奔来,似风一般掠过。 天心瞥了他一眼,“你为何不拦下询问?”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摇头道:“若果真有大事,自有太康盯着,轮不到你我前来担忧。” 慕容烟凝视夏侯淳:“果真不担心?” 夏侯淳沉默了,虽然嘴上说不担忧,可依照太康党争情形,他内心何尝不是担忧南北边境。 待马蹄声渐渐消失后,夏侯淳勒马持缰,轻吁一声。 深深看了眼红翎信使离去的方向后,方才驾马而去。 “可是北境出了何事?”慕容烟看向夏侯淳问道。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抬眼看向幽燕方向。 他们耽搁了太久了。 再过半旬,北境雪融之后,云霄铁骑或许便会南下了。 夏侯淳喃喃自语,“时不我待啊。” 他心中默念自己手中底牌,太康久困党争之祸,能不被殃及池鱼就阿弥陀佛了。 “走吧!” 甩下一句后,夏侯淳便率先勒马北上。 下一站,正是晋州! .......... 晋阳,古时称为隶属于天下九州中的并州。 城池巍峨,依汾水而建,东靠泰行,西邻靖江。 而且位于太原盆地,地势平坦。 作为大靖的‘北都’,晋州地位自然非同凡响。 而且更是大靖国龙兴之地,其象征意义要大于一切。 宽阔的大道上,一阵马蹄声渐近。 “世兄,不知坐镇晋州的是哪为阁老?”慕容烟问道。 安坐马上的夏侯淳目光唏嘘,似有追忆之色。 沉思半晌后,他方才缓缓言道:“晋州,乃是我夏侯氏龙兴之地,老头子极为重视,甚至还派人布置过一番。” “而坐镇此地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我夏侯氏族的皇叔祖,夏侯胥!” 慕容烟轻声咀嚼,“夏侯胥。” 夏侯淳轻轻点头:“不错。” 脑中不断浮现有关这位信息,他眼神应景,似有些唏嘘。 “老叔祖与太宗一辈,算是皇太弟,但因为隶属于庶族一脉,故而与大位无缘。” 他眼神似有复杂,轻声道:“不过当年老叔祖的一位后辈介入‘夺嫡之战’,被老头子降罪,打发前去坐镇晋州了。” 慕容烟微微动容,下意识看向夏侯淳。 “这么说来,那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夏侯淳顿时一噎。 旋即摆手道:“放心,此行并无生命之忧。” 天心与沈光胤吊在后面,骑着青骢马,晃晃悠悠。 听闻夏侯淳谈及夏侯氏族旧事,她靠近聆听。 正听闻夏侯淳此言,她目光清淡,轻飘飘地道: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当年那位夺嫡之人,就会给你使绊子呢。” 她目光幽幽,状若无意地道:“而今你大靖内忧外患如此严重,说不定就有铤而走险之人。” 慕容烟闻言一思,也赞同点头:“天心道友所言甚是。” 她语气一顿,看向夏侯淳,轻声道:“毕竟那宋氏便是前车之鉴。” 夏侯淳轻轻点头:“放心,我心中有数。” 相信夏侯氏? 这话说出来,夏侯淳自己都不相信。 可即便如此,他仍须前往晋州。 他轻叹一声,稍作沉吟后,缓缓言道:“实不相瞒,当年那位参与夺嫡之人,早已忧愤而死,其相关族人子嗣都七零八落,死的死,逃的逃,并无太大威胁。” 夏侯淳语气一顿,目光幽幽:“如果真有意外的话,那便是又有人不安于现状了。” 覆面人嗤笑一声,也不说话。 引来夏侯淳斜斜一瞥。 而今方熙柔这个毒舌虽不在了,但似乎人人都有向她靠拢学习的趋势。 夏侯淳下意识地看向慕容烟,心中感慨,要是人人都像慕容这般温柔善良就好了。 慕容烟脸上有些迟疑,“世兄..........。”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夏侯淳早所料,“可是因为昭阳的事?” 慕容烟看了他一眼,螓首轻点,柔声道:“昭阳公主既是世兄胞妹,怎可弃之于不顾?” 夏侯淳摇了摇头,“我何尝不想返回东都找她。” 他眼神复杂,似有惭愧与内疚,微微抿嘴后,叹声道: “可东都局势复杂,以我而今之力,根本无法与秦锐扳手腕,更勿论还有万古楼、蜉蝣以及萧张两党的纷争了。” 他幽声道:“何况那位孙大小姐虽将昭阳踪迹告知于我,可究竟暗藏何等心思,你我皆不清楚,说不定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宋氏呢。” 慕容烟默然。 这话,夏侯淳自然没有说错。 甚至不是可能,而是极其有可能。 毕竟依据夏侯淳所言,当初夏侯淳拜访东都令方储时,这位留守千金便多有诡异举动。 天心适时插了一句:“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死,扯那么多理由作甚。” 夏侯淳嘴角一抽,轻哼一声,“懒得理你。” 夏侯淳沉吟少许后,缓缓言道:“这还只是小事,大事仍在北边。” 这话一出,几人顿时默然。 云霄铁骑带来的威胁太大,大到可以忽视一切内部矛盾。 从先前在沁州城遇见的那位‘十三皇子’便可管中窥豹,大靖这个邻居,并不是善茬。 提及云霄,覆面人目光似有波动,她忽然言道:“你哪来的信心能够抵御住此次云霄南下?” 众人目光唰地看来。 夏侯淳也转动目光。 只不过她们看得是夏侯淳。 而夏侯淳则瞥的是覆面人。 覆面人,外号南冠人,云霄贵族。 他脑中转动着这个信息,抬头挺胸,沉声道:“抵御云霄南下,大靖边军便能做到,根本无需我前去。” 天心微微颦眉,“那你怎么还屁颠屁颠的跑去边境?就那么喜欢挨冻受寒么?” 她瞥了一眼夏侯淳,“你自己不也说了,太康只是将你外调,却还没........。” 她忽然不说话了。 夏侯淳冷哼一声,“想到了?” 虽然在言语上扳回局面,但夏侯淳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他目光幽邃,轻声道:“因为,我没有退路了啊。” 太康那位不会给他退路了。 这时,慕容烟也渐渐回神醒悟,额上似有冷汗。 她涩声道:“世兄,你说这会不会便是太康那位设下的圈套,意欲将你调回太康,然后暗中杀害。” 夏侯淳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原身脑中的画面。 那是一道身着宫装的绝代佳人。 其凤冠霞帔罩身,龙凤呈祥的凤袍,彰显了人间极致的尊贵与无上。 更代表了大靖的最高权势。 当然,最给夏侯淳阴影的,仍然是那一句‘赐御酒一杯’的话语。 当萧眉说这话时,是那么的轻描淡写。 更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没有丝毫将原身夏侯淳视为太子的模样。 如同捏死了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而在夏侯鸿亲上天都峰后,半个大靖中枢在短短数日之间,便落入那个女人手中。 其手段与城府,可见一斑。 当然,最不容忽视的,自然是那股堂而皇之霸占三分之二多数朝臣的‘道奴们’。 这才是萧眉真正傲视天下群雄的缘由。 每当想起此事时,夏侯淳便会头痛欲裂地暗骂老头子愚蠢。 自己亲手制造了一位帝王。 而且还是一位外姓女帝。 这与改朝换代、谋朝篡位有何区别。 甚至有人在夏侯淳未曾离开太康时,便悄悄向她上谕进奏。 请求封太子夏侯淳驻守太康以‘监国观政’。 俨然是不断算放他离开,甚至或许还打着私下鸠杀也不一定。 故而,当夏侯鸿离开太康后,这个大靖都城对他而言,便不再是安全之地。 反而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夏侯淳轻咳一声,看向慕容烟,轻轻颔首:“你所言之事,正是我所担心的。”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秦锐乃是萧党一系,当年他虽转投老头子麾下,但只要萧眉一日不倒,秦锐便一日不会真正效忠我大靖皇室。” 慕容烟忽然抬头:“那他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黎民?” 夏侯淳嗤笑一声,翻了翻白眼,“这种鬼话,你还是少听,也少说。” 慕容烟眉头一垂,轻声道:“我记得,世兄在沁州城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夏侯淳身子一僵,他娘的,居然被人当面打脸了。 这还如何能忍? 他当即义正言辞地反击道:“你错了!” 慕容烟愕然抬头:“我错了?” 夏侯淳一脸肃然,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 覆面人瞅了瞅眸子稍显惊诧,甚至还带有一丝迷茫。 但迷茫中却不显蠢萌,反而给人一种温婉柔和之意。 她心中暗叹,公主怕是要彻底沦陷了。 她知道以公主平常性子与心思,这些问题一点便透。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但凡夏侯淳所提出之事,别人都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利弊福祸。 唯独小主,貌似脑子慢了半拍。 倒不是‘思维’退化,更不是她不如人。 而是她变傻了。 忽然变傻了。 这事儿,夏侯淳没看出来。 天心似有所悟,但毕竟从未有所这方面的经验,故而也算懵懵懂懂。 至于沈光胤,一个带着脑子的傀儡而言。 没人权。 故而,只有覆面人知晓究竟。 当然,那位刚刚离去的方熙柔方小圣女必然一清二楚。 甚至临走之前,方熙柔还跟慕容烟私下交流过。 不过具体内容,覆面人并不清楚。 但自从那日之后,慕容烟便仿佛卸下心头大石。 好像两人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当然,这一切都在夏侯淳不知不觉中发生。 覆面人凝视着慕容烟的瘦削背影,目光复杂。 她暗自轻叹,目光幽幽。 继而她心中恼怒,这夏侯淳,还真是小主的劫难。 先前要是跟那云霄十三皇子同归于尽就好了。 这时,慕容烟抬眼看向夏侯淳:“世兄,其实先前在沁州城,以我等之力,是可以追上那云霄皇子的。” 夏侯淳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但他却摇了摇头,“你又错了了。” 慕容烟愕然,“又错了?” 夏侯淳轻轻颔首,“不错!” 覆面人捂脸,小主,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傻了。 夏侯淳微微眯眼,高深莫测地道:“那人的手段没那么简单。”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我有直觉,倘若我铁了心想要将他留下,你我五人,至少要死两个。” 这话一出,慕容烟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谁还没点压箱底的底牌啊。”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慕容烟,轻声道:“我之所以不敢强行将他留下,便是怕连累到你们。” “你忘了,还有一事!” 这话却不是慕容烟说的。 而是天心。 夏侯淳微微皱眉,“还有何事?” 天心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晏季道。” 夏侯淳却摇头不语。 天心惊诧:“怎么,莫非你知道他的死因?”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轻声道:“临走之前,我曾询问过宋师傅,他告诉我,晏阁老确实是病逝的,但宋家也难以逃脱干系!” 他眼中露煞,杀机四溢。 毋庸置疑,倘若晏季道并不是病逝,而是被人害死,那整个沁州全境都会被夏侯淳带人犁一遍。 说不定便会大开杀戒。 但知晓真正死因确实是病逝后,夏侯淳除了感到惋惜外,也别无他法。 至于沁州上下为何给隐瞒,夏侯淳猜测或许是宋氏担心谋逆之事暴露,故意封锁消息。 不过他既然已经将宋氏处理了,也算给晏季道报了仇。 血债血还了。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沁州之事已了,他自然也不愿自安逗留了。 至于沁州军,有丁仲因、杨忠以及宋京盯着,想来并不会出现太大纰漏。 此时,他们已逐渐踏入晋州城地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夏侯淳等人距离晋阳州城愈来愈近。 千里之外,似有模糊的轮廓在望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上位者的心性与手段 晋州,汾水桥头。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潮拥挤。 开春时节,山花烂漫,樱李盛开,香飘四溢。 正值郊游时节,晋阳城的少年少女们尽皆怀春踏雪,贪婪的欣赏饱满、诱人以及惊心动魄的....雪景。 夏侯淳瞥了眼四周扫来的探询与好奇眼神,虽然大部分都落在身侧笼纱罩面的窈窕身姿上,但对这位能独享两大美人青睐的“青年才俊”同样好奇。 风尘仆仆的数骑汇入人潮,低调内敛,默默无闻。 为首之人腰配双剑,白靴沾雪,碧玉发簪扎进黑发,随着冷风吹拂,轻轻飘浮,尽显剑侠风采。 他本人舒眉似剑,面容俊逸,加之久居上位,气质独特,冠绝当世。 引来不少怀春淑女心神荡漾的目光扫视,含羞垂胸,令人欲罢不能。 淑女如此,晋州俊彦们同样惊讶好奇,频频侧目。 不过,他们看得却不是夏侯淳,而是慕容烟与天心。 在心中暗骂此人究竟有何资格,竟能让两位绝世佳人伴随,好似左拥右抱,依红偎绿。 他们承认,他们确实羡慕、嫉妒了。 在人群中,堤岸矮坡上,有十余人聚集,或是鲜衣怒马、锦袍罩身,或是戴冠佩玉、悬刀佩剑,亦或者端居高头大马,如视猎物地审视着夏侯淳等人。 他们有的嘻笑怒骂、高呼欢唱,时不时挥鞭抽空,打出一连串空响,或者少有不顺,便殴打奴役贱婢,宣泄着心中愤怒与暴戾。 有人斜眼瞅了瞅干道上的夏侯淳等人,转头看向居中之人,“萧少,要哪一个?”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故作沉吟,评头论足地道:“靠外那位身形婀娜,举止温婉,凹凸有致,俨然是绝品,我打八分!” 十分制,六分及格,七分淑女,八分绝品,九分国色。 至于十分,抱歉,本少爷自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未见过。 一位身穿湛蓝锦袍的俊彦轻笑一声,纸扇噗地散开,悠声道: “我倒觉得里边那位更胜一筹,远观如圣莲,出尘脱俗,冰清玉洁,而且修为深不可测,必是仙子圣女之流。” 他啧啧两声,似是回味无穷,咂舌道:“这可比阙月楼的小月儿要带劲儿啊。”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轻轻颔首:“不错!” 他朝着居中之人笑道:“观这五人气质,俨然不是凡俗之辈,说不定便是某个宗门的真传弟子下山观世。” 有人眼中戏谑:“啧啧,这可是传说中的修道人啊,在她们眼中,咱们这些人可都是‘泥腿子’呢。” 那位湛蓝锦袍的俊彦目光一转,落在被众星拱月的那人,笑道: “记得萧少可是尝过仙子的滋味,不知与阙月楼有何不同?” 众人霎时一静,目光灼灼地凝视那位萧少。 ‘萧少’目光平静,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你们亲自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切~” 他们齐齐翻了个白眼。 ‘萧少’笑了笑。 无人知晓,他看向慕容烟的眼神中,悄然掠过一丝惊异。 是她! 至于其余修道人,他并未放在眼里。 因为,他姓萧啊。 “走吧,既然太子殿下莅临我晋州城,咱们也该表示表示。” 丢下一句话后,‘萧少’便转身离去。 几人相视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振奋之色。 怼太子! 嘿,有好戏看了。 “律律律~”。 夏侯淳似有所觉,抬眼看来。 慕容烟眸中光芒一闪,侧目看向夏侯淳:“怎么了?” 夏侯淳轻轻摇头:“没事。” 不知为何,方才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人潮涌动,夏侯淳等人不得不下马。 随着人潮迈入晋州城。 刚入城门,拥挤的人潮前方便突然传来惊呼与哗然。 旋即一股惊悚与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传开。 “死人了!!” 有人惊慌高呼。 哗地一声。 人群轰然散开。 不少人朝着夏侯淳等人狂涌而来,慕容烟颜容凝肃:“世兄,情况有些不对劲!” 夏侯淳心中浮现一丝不安,微微皱眉后,当机立断地道:“出城!” 不过正要调头,一道惊呼声响起:“是你们!” “是你们的大马惊扰了人群,踩死了王老五!” 只见那人一脸悲愤,指着夏侯淳等人嘶吼道。 唰地一声。 人群中目光齐齐望来,尽皆怒火冲天。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我认识他,他姓夏侯,是皇......!” 噗地一声。 那人惨呼一声,便颓然倒地。 一脸的不敢置信与死不瞑目。 整个城门楼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慕容烟杏眼瞪大。 天心袖袍一拂,驭气抵制愤怒中的人群。 她面无表情地道:“有人盯上你了。” 夏侯淳目光深沉,淡声道:“从我出生到现在,没有一天不被人算计。” 天心轻笑一声,目光逐渐凝重,语气虽淡,却尽显冷酷与森冷,“那今日就大开杀戒吧。” 岂料夏侯淳却伸手拦住了她,“且慢!” “打死他们!!”有人指着夏侯淳怒吼道。 “打死他们!!” 众怒难消。 何况还是龙兴之地的‘皇民’。 几乎人人都是桀骜不驯之辈。 眼看着气势汹汹的人群朝着他们蜂涌而来,覆面人眼神冰冷,正要将慕容烟护持带走。 但却被她阻止了。 覆面人随即醒悟,小主现在实力恢复了一部分,有自保之力了。 慕容烟眼中似有焦急之色:“世兄!” 夏侯淳目光幽深,看着四周不断靠近的愤怒人群,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与茫然。 这些人,就是他要庇护的人。 也是他的子民。 然而,此刻他们都视他如仇寇。 夏侯淳心中喃喃自语,为他们而活,值得么? 百姓多愚昧。 这是掌权者的共识。 不必与他们说恩与情。 因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他们,只需要被统治与管理。 “世兄!!” 忽而,一道急切的声音,将他唤醒。 夏侯淳回神,转头看向慕容烟。 只见她眼中似有惊慌,焦声道:“世兄你快想想办法啊。” 夏侯淳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民众。 他忽然展颜一笑,大手张开。 毫无防备的张开。 他长笑一声:“来吧!”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上,打死他!!” 有人高呼,怂恿着人群,朝着夏侯淳等人涌来。 天心看着夏侯淳竟然闭上了眼睛,她暗骂一声蠢货。 毫不犹豫地便要抽身而退。 沈光胤眼神迟疑,似有些投鼠忌器。 慕容烟惊呼大叫:“世兄,你快走!” 说完便直接横亘在夏侯淳面前,意欲以身挡灾。 覆面人脸色大变,“公主不可!!” 夏侯淳睁开双眼,看着身前这道倩影。 他心中幽幽一叹,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他心中呢喃,我欲成魔,你却想让我成圣。 他伸出一只大手,将慕容烟拉在身后。 人群开始向夏侯淳扔臭鸡蛋、烂菜叶以及其他可以砸伤人的东西。 但都被覆面人与天心挡下来了。 人群喧嚣,众怒难消。 眼看人群的愤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还有不少人眼露凶光与贪婪淫色,相视一眼后,便朝着天心与慕容烟二人靠近。 沈光胤微微眯眼,轻点了一下夏侯淳。 他心中迟疑,有些摸不清夏侯淳的心思。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道就这么任由人群欺辱么? 这个疑问,不知沈光胤有,天心、慕容烟以及覆面人都有。 .......... 还有在对街的一栋楼阁上的那些世家子。 有人不禁问道:“这夏侯淳果真如传闻中所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某个湛蓝色锦袍一身骚包,扇着清风,悠声道:“素闻此子是个草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转头看向居中之人,“萧少,你说这夏侯淳到底是真愚蠢,还是假仁义?” 众人心中一动,看向‘萧少’。 沉默少许后,萧少徐徐言道:“去年廷议,圣人意欲借卫伯玉之力撬动道门根基,却被夏侯淳搅乱,坏了他的大计。” 此事他们自然早有耳闻。 甚至还暗赞这个‘蠢太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猪队友。 当即有人轻笑道:“那不正说明,此子不过一个草包么。” 其余人闻言同样神色一松,尽皆一脸戏谑地看着城门口的夏侯淳。 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 不料那萧少置若罔闻,目光复杂,轻声道:“可那卫伯玉,本就是姑姑扔的诱饵啊。” 众人闻言一怔,继而瞳孔瞪大。 那个湛蓝锦袍男子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看着下方夏侯淳若有所思。 能被族中视为传承人,自然不是蠢货。 更不是那种只知沉湎声色的酒囊饭袋。 他们沉默少许后,有人皱眉言道:“萧少的意思是,那卫伯玉是此子主动舍弃的?” 他们毕竟远在晋州,无法尽知太康内发生的暗流涌动。 对于年初的那场不亚于‘逼宫’的廷议知之甚少,只是从族中长辈的书信中获悉只言片语。 但不管是谁,都下意识地对夏侯淳进行了贬低与嘲讽。 那萧少轻吐一口浊气,目光平静,如同一汪秋水。 深不可测,波澜不惊。 他眼中抹过一丝幽邃与深沉,轻声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貌似在下一盘大棋啊。” 他淡声道:“据青鸾卫透漏的秘报中言,咱们这位太子从潼关开始,便四处招揽文臣武将,联络各方势力。” 他目光幽幽,轻声道:“明面上的势力便有东都留守府、昭义军大都督、千秋观、昌国寺以及.....。” 萧少语气一顿,目光落在那道挡在夏侯淳身前的玲珑身影之上。 “南楚余孽!” 有人皱眉:“南楚余孽?他们莫非还想复国不成?” 湛蓝锦袍男子轻笑一声,再次撑开画扇,“谁又知道呢。” 有人嘟囔一声:“南楚余孽又如何,敢在我们叫嚣,直接碾碎了它!” 其余人也渐渐回神,环顾四周,“不错,别说南楚余孽,便是前燕余孽又如何,还不是被咱们撵到南疆毒瘴横行之地了。” 他们纷纷颔首,深以为然。 倒是萧少笑而不语。 但他却低眉敛目,不再多言。 他刚刚获悉,北边来的那位败走沁州了。 而且据万古楼的消息,似乎连夏侯老二都栽在里面了。 他心中不禁涌出一阵冰凉。 他看着被人群围拢的夏侯淳,刚在太康造反谋逆不久,又在沁州杀了自己同族兄弟。 你却说他是个草包? 草包你大爷! 萧少目光泛冷,忽然转身而去。 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 随即方才醒悟过来,连忙赶上:“哎萧少你等等。” 萧少脚步不停,身后人跟上后,连忙问道:“萧少,这夏侯淳你还杀不杀啊?” 萧少头也不回:“当然杀!” “不过不是现在杀。” 那位身穿湛蓝锦袍的男子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萧少脚步一顿,转身指了指楼外。 他们下意识转头一看,只见夏侯淳等人早已消失不见。 “什么!” 居然让那夏侯淳跑了。 于此同时,远在城中一处客栈中。 天心正一脸怒容的看着夏侯淳。 “你为什么拦着我?” 夏侯淳偏头问道:“不拦着你,莫非还要大开杀戒么?” 天心目光漠然,一指慕容烟,“如果她不拦着你,难道你就不会动手?” 夏侯淳沉默了。 覆面人却半是欣慰,半是无奈。 欣慰的是夏侯淳居然果真听的慕容烟的话,愿意卸下心中的杀机。 无奈的是,自家主子貌似又感动了。 只见此刻的慕容烟凝重,看着夏侯淳:“世兄,接下来怎么办?” 天心目光清冷,如同冰冷刺骨的寒风,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她冷笑道:“还能如何,自然找出幕后黑手,杀他个痛痛快快才行。” 慕容烟置若罔闻,看着夏侯淳。 覆面人同样冷冽目光一闪,饶有兴趣地看着夏侯淳。 她也想看看夏侯淳会如何选择。 是选择隐忍不发,还是立刻血腥报复。 但夏侯淳在沉默少许后,抬眼看向慕容烟。 目光定了少许后,方才看向天心。 他淡声道:“即便揪出幕后黑手,你便能全都杀光不成?” 天心摸了摸手中‘天心令’,面无表情地道:“有何不可?” 她目光逡巡了夏侯淳,冷冽地道:“你莫非忘了我所求何道了?” 夏侯淳目光复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淡声道:“方才那些不过是上不台面的小手段,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出手之人应该只是一些小卒子。” 他行至窗前,负手而立,目光远眺,轻声道:“真正的大鳄尚未浮出水面,你我若此时露出底牌,攻守劣势岂不是在他们面前展露无遗?” 天心冷冷地道:“莫非就这么被白白诬陷不成?” 她甩袖转身,“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夏侯淳目光平静,徐徐言道:“咽不下又如何,以往你在山上清修,不知人心险恶,但今日之后,你便会发现,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语气一顿,目光幽幽,轻声道:“何况,这便是党争,也是利益之争。”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是情有可原。” 他转身笑了笑:“名誉被污算什么,我夏侯淳早已不在乎这个了。” 实际上,在他转身之前,他眼中的杀机足以勾起整个靖江水。 但他记得老头子说过,上位者,必须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否则,便只会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太子夏侯淳! 晋王府,龙蟠虎踞,土木盛极。 画栋雕梁之间,笙歌燕舞,莺燕云集,欢声笑语飘入云端。 重重帘幕的笼纱飞帐后面,有一道身形壮硕的男子斜躺在绣龙床榻之上。 四周侍女婀娜多姿,卑躬屈膝的含笑奉迎,声音娇滴,眉目传情。 壮硕男子笑呵呵地看着她们,目光复杂,五味杂陈。 少顷,一道笼罩黑袍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飘入,行至男子身后。 在那壮硕男子的身后俯身跪地,低声道:“启禀小王爷,那人并未大开杀戒!” 整个晋州,能被称为‘小王爷’的人,只有一人。 那便是当了整整二十年晋州‘世子’的夏侯胥之子。 夏侯融! 待探子回禀后,壮硕男子沉默少许,挥了挥手。 霎时,笙歌燕舞戛然而止。 婀娜多姿的舞女侍女们纷纷低眉敛目,款款而退。 待所有人都撤走后,帷幕被缓缓拉开。 露出一张肥胖而阴鸷的面孔。 观其相貌,形若四旬,但眼中难掩沧桑与疲惫。 其眼中冷芒闪烁,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走下床榻。 黑袍不敢抬头,垂地呼吸。 夏侯融漠然走过,行至殿门外。 适时溶月高挂,月华皎洁。 他微微抬首,凝视月空,轻声自语道:“倒是好心性。” 黑袍靠近,轻声问道:“殿下?” 夏侯融偏头问道:“那几个小子接下来准备如何做?” 那黑袍恭声道:“设宴,鸿门楼。” 夏侯融闻言失笑,“鸿门宴?倒还真是宴无好宴。” 笑罢,他摸着圆润下巴沉思道:“那本王便送他一份大礼。” 他拍了拍手,一道柔媚身影盈盈而至。 女子颜容姣好,虽一脸凄苦,却难掩其风华之色。 楚楚可怜,形若画中人。 只见她走近后,朝着夏侯融俯身一拜:“参见小王爷。” 夏侯融转身,笑呵呵地道:“卫姑娘切勿多礼,快快请起。” 女子名唤卫茂漪,颜容绝代,擅书法,工仕女画。 正是出自书香世家卫氏。 她便是是大靖前吏部侍郎卫伯玉的亲生女儿。 自从听说卫伯玉‘被自杀’后,卫伯玉家眷便被打回卫氏族中。 观其状态,日子自然过得不尽人意。 毕竟失去了‘卫伯玉’这个吏部侍郎的照顾,卫氏风光不复从前。 何况还是寄人篱下,其中的酸楚无人体会。 但真正促使卫茂漪决意复仇的,却是她母亲刘氏的悲痛离世。 而随着父母‘双亡’,卫茂漪便被卫氏安排联姻,意欲下嫁给某个同州富贾,以照顾两家生意往来。 但在出嫁当天,她深思熟虑后,毅然决然地逃出卫氏。 不料尚未逃出州境,便很快被人寻回。 而这时,晋州小王爷‘适时’出现了。 如同英雄救美般,救了卫茂漪。 当然,这是卫氏的通用说辞。 至于究竟内里如何,恐怕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夏侯淳目光深邃,幽声道:“自古以来刺王杀驾无不是九死一生,卫姑娘你可是正值大好年华行此孤注一掷之事。” 卫茂漪垂目低眉,贝齿轻咬嘴唇,语气沉凝地道:“血海深仇,不得不报,还请小王爷成全!” 说完便要再次拜下。 夏侯融目中掠过一丝复杂,似有些索然无味,轻叹道:“罢了!” “小王虽心存恻隐,但也不能强摁卫姑娘复仇之心。” 卫茂漪再次拜谢。 夏侯融轻轻颔首,“带她去见那个人吧。” 那黑袍俯身一拜,恭谨而退。 卫茂漪身子一僵,旋即恢复如初。 她敛衽一礼后,垂声道:“殿下保重。” 随后她便被那黑袍引至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摊点,买了一笼叉烧。 没付钱,留下了人。 摊主姓武,是个五旬驼背,抽着一口旱烟。 她瞅着卫茂漪忙前忙后,陷入了沉思。 那头肥猪布局二十年,不知撒下多少暗子。 但唯独今日这枚,最他娘的好看。 抬头望了望天色,摊主忽然叹了口气,“走吧,闺女,早点收摊,明日去南门摆。” 卫茂漪默不作声,收拾完货架,便跟着摊主回家。 路上老摊主絮絮叨叨,卫茂漪洗耳恭听。 两个人虽然嘴上喊的是‘闺女’‘公爹’,聊得却是耸人听闻的事。 “听说你是想报仇才加入蜉蝣?”老摊主随口说道。 卫茂漪初始沉默寡言,不欲吐露心声。 武摊主也毫不在意,摆了摆手:“不必隐瞒,想要入‘蜉蝣’,不可藏有秘密。” 卫茂漪眸子一抬,“你能帮我杀么?” 武摊主嗤笑一声:“我只管带你入门,后续如何接活、接谁的活,全靠你自己。” 卫茂漪默然少许后,轻吐一字:“好!” 随后武摊主便将一些注意事项道出,并给出几处蜉蝣据点地址,让她按图索骥。 武摊主目光一闪,想起夏侯融的嘱咐,他忽然言道:“不过想要进入蜉蝣,你须先通过三项考核。” 卫茂漪垂声道:“还请示下。” 武摊主轻唔一声,“这第一项嘛,便是介绍人的推荐,也就是本人,这个勉强过关。” “第二件呢?”卫茂漪问道。 此时二人已下了主街,进入了一条小巷。 只见武摊主放慢脚步,随口言道:“第二件便是拜山贴。” 卫茂漪拧眉,拜山贴? 武摊主轻笑道:“也就是常言说的投名状,毕竟我蜉蝣不是垃圾场,不是什么人都收。” 卫茂漪颦眉问道:“可是要杀人?” 武摊主摇头道:“今次情况不同往昔,考核也事随时移。”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你可认识太子夏侯淳?” 卫茂漪心中一跳,杏眼中瞳孔微微一缩。 身子更是轻轻一僵。 沉默少许后,她声音微涩,“久仰大名,但素未蒙面。” 武摊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口言道:“第二个考核便是接近他,并套出其手中军队北上路线。” 说到这里,他轻轻瞥了一眼卫茂漪,笑道:“当然,你要是能探出其人手中底牌,或者牵连的势力,同样可以过关。” 卫茂漪脑中飞速转动,蜉蝣居然让她去接近杀父仇人之子,莫非他们不知她的身份来历么? 她下意识抬首,看了一眼晋王宫方向。 那头肥猪,究竟想要干什么? 只是让自己潜入蜉蝣这么简单么? “怎么,不愿意?”武摊主停下脚步,脸上尽是和善,甚至还有一丝宠溺。 但卫茂漪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大难临头之感浮上心头。 她脸色唰地煞白,当即垂头颤声道:“不,我愿意。” “放肆!!” 一道低喝声在她耳畔炸响。 诡异的是,四周之人却置若罔闻。 卫茂漪娇躯颤抖,差点跪下。 “记住了,日后要自称属下!” 卫茂漪心神一寒,垂声:“属下遵命。” 武摊主布满皱纹的脸上,霎时绽放笑容。 “这才是乖女儿嘛。” 卫茂漪却浑身抖冷,噤若寒蝉。 ........... 鸿门楼,位于晋州南城。 楼高三层,双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今日是萧少作东,宴邀晋州俊彦英杰,荟萃一堂。 客栈中的夏侯淳也收到了几封请柬。 不多不少,正好五张。 当夏侯淳收下请柬时,一脸的沉吟不语。 鸿门楼,鸿门宴。 这可倒是稀奇,莫非这个时代也兴这一套? 他甩了甩请柬,向慕容烟、天心等人征询意见,去还是不去。 慕容烟沉吟少许后,给出一句:去看看也无妨,说不定便能探出‘城门事件’的幕后黑手。 倒是天心瞅了瞅请柬后,直接甩出一句:鸿门宴?听这名字就觉得喜庆。 夏侯淳立马追问:有何喜庆之处? 天心轻飘飘地道:你要死了,能不喜庆么? 夏侯淳:...........。 ----- 考虑良久后,夏侯淳最终还是去看看。 这位疑似晋州年轻一辈最强俊杰,究竟是何面目。 不过入了鸿门楼后,便被邀请人‘萧少’这身装扮吸引了。 只见他头戴束发青碧雕纹冠,身着山云飞禽走兽锦绣龙纹袍,脚踩踏登天凌云分雪地靴,腰配两枚镂空螭龙白晶玉,行走之间,叮呤作响。 长袍之外,还有侍女怀中抱着的蜀锦丝绸厚氅,而且还配有极地白狐腹地绒毛,可谓是尊荣到了极致。 只见他龙骧虎步,不断朝着人抱拳见礼。 或是洒然一笑,这是以往与他有小纠葛、小摩擦之人;或是豪迈拥抱,这是生死兄弟;亦或者肃容一礼,对方不苟言笑,却郑重其事,这是行伍之人。 当然,还有慨然喟叹,惺惺相惜,这是至交好友。 请柬有五张,却只来了夏侯淳、天心以及慕容烟三个人。 慕容烟眸光一闪,给夏侯淳低声道:“这人,便是萧氏家族之人?” 天心目光清冷,淡淡地道:“人不可貌相。” 夏侯淳不动声色,“再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吧。” 这时,‘萧少’开始敬酒,只见他抱拳一笑:“承蒙各位抬爱,应萧某之邀,来此共襄盛举,多谢诸位!” 人群轰然喝彩,掌声一片。 尤其是身穿湛蓝锦袍的那群人,更是叫得最欢。 萧少抬头压了压,众人霎时一静。 “今日之所以开此宴会,除了召集我晋州英杰外,还有一事,那便是欢迎一位贵客的到来。” 有人高呼大笑:“不知有哪位兄台,竟能得萧少如此看重,着实是令我等好生嫉妒啊。” “是啊,萧少来晋州多日,还尚未如此隆重欢迎一人呢,你可要好好跟我们说说,此人究竟有何能耐,竟能让堂堂萧少如此重视。” “不错!萧少,你就赶快说吧!” 萧少大吼一声,笑道:“好!既然大家如此热衷见识我这位贵客,那便请他现身吧!” 说完他视线一转,目光灼灼地落在一人身上。 众人唰地转动,齐齐看来。 夏侯淳目光一缩,心中警兆陡生,而且瞬间浓郁数十倍。 果然,只见‘萧少’朗声大笑,指着夏侯淳言道: “这位便是刚来我晋州,便大开杀戒的太子殿下,夏侯淳!!!” 全场愕然,死寂一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萧少被太子杀死了? “什么?他是太子?” 有人终于醒悟,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夏侯淳不敢置信地道。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夏侯淳不是个草包么?” 同伴撞了一下那人,他脸色一红,呐呐不敢言。 众人看向夏侯淳,目光之中似有戏谑、讥讽以及不屑之色。 沁州之事并未传至此地,故而并不知晓夏侯淳曾大展神威。 即便有所耳闻,也是付之一笑,哂笑摇头。 太子力敌堂堂真人境?还斩杀两位? 你确定这不是在说笑? 您传这谣言能再逆天点么! 慕容烟看向夏侯淳,目中似有探询之色。 面对宴中奚落嘲讽目光,夏侯淳一脸平静。 心如止水。 他看向那个真假不知的‘萧少’,不言不语。 ‘萧少’心中恼怒,也有些忐忑,莫非自己这伪装,被他识破了? 不过,只要一想要萧少在后面看着,他便暗自咬牙撑下。 他打起精神,对着夏侯淳似笑非笑地言道,“素闻太子殿下德才兼具,名冠太康,故能辅佐陛下掌执朝政内外,方致我大靖上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呐。” 众人心神凛然,暗自吐舌。 ‘萧少’这话,可真是‘字字珠玑’,句句藏雷啊。 有人咧嘴一笑,戏谑言道:“萧少所言甚是啊,我大靖储君之‘贤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其同伴假惺惺地附和道:“是啊,毕竟咱们太子殿下可是领兵宫变的大功臣呢。” 话音刚落,当即响起一阵噗嗤大笑声。 有人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可惜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今却被贬谪幽燕苦寒之地,啧啧,也不知何日才能被召回。” 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召回?没死在半道上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召回,真是异想天开。” “嘿嘿,那可说不准,或许咱们的太子殿下另有筹谋也说不定呢。” 不少人脸色微变,这话貌似另有深意啊。 慕容烟目光一瞟,轻飘飘地道:“他再怎么落魄,仍然是大靖太子,即便被废,依旧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子!” “你们作为大靖子民,世代受朝廷恩勋与俸禄供养,而今却当众羞辱储君,这是想干什么,想造反么?” 众人大笑声戛然而止。 夏侯淳轻轻摁住她,抬眼看向‘萧少’,“萧元正是你什么人?” ‘萧少’笑容一滞,开口便是当朝宰相,他怎么接? 但他心中虽恨,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回道:“萧公何等人物,岂是小子所能攀附的。” 夏侯淳轻轻颔首:“那老家伙风流债极多,本宫还以为萧公子又是他的某个私生子呢。” 慕容烟扑哧一笑,忍俊不禁。 天心唇角一抽,这家伙太损人了。 ‘萧少’脸上笑容收敛,摆袖道:“太子语锋犀利,萧某人佩服,却是不知果真如传言那般眼高手低。” 夏侯淳微微一笑:“夏侯实力如何,萧公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萧少’脸色微沉,此子居然敢当众向他发难,他莫非真有匹敌炼婴境的实力? 在他沉思间,夏侯淳偏头问道:“刚说到哪儿了?” 慕容烟犹如贤内助,柔声笑道:“说到这位萧公子的身份。” 夏侯淳一副恍然大悟,随即慨然道:“本宫离京时,他仍能一树梨花压海棠,而今尚能‘老骥伏枥’,想必二十年前依红偎绿也不过寻常。” 此言一出,堂中人人面色尴尬。 夏侯淳敢直呼萧元正大名,他们可不敢。 慕容烟轻啐了一口,没个正形。 ‘萧少’心中愠怒,笑着摆手揭过,“殿下可真会说笑。” 他目光一转,落在天心与慕容烟身上,温醇一笑,“尚未请教两位姑娘芳名?” 慕容烟浅浅一笑:“不敢劳萧公子垂询。” 天心目光清冷,一脸疏离地道:“你没资格知道。” 夏侯淳暗中一乐,莫非这家伙要继承‘毒舌’称号不成。 慕容烟第一次正眼看了下天心,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倒是‘萧少’身侧有个湛蓝锦袍青年轻咳一声,轻撑纸扇,极其骚包的朝着慕容烟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有礼了,在下姓郝,名唤郝南仁,今日可否有幸共饮一杯?” 岂料慕容烟只是浅浅一笑,“太子妃你也敢调戏么?” 那人脸色一僵,直接瞪大了眼,“什么?” 慕容烟挽住夏侯淳胳膊,目光温柔,吐气如兰,悠声道:“本宫名唤慕容烟,乃南楚慕容氏第四代公主,夫君名唤夏侯淳,乃大靖国太子!” 她目光幽幽,如同重锤般落在那湛蓝锦袍青年身上,“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共饮么?” 全场霎时寂静。 那湛蓝锦袍青年脸色青红一阵,顿时下不来台。 夏侯淳心中暗笑,慕容这个性子,柔中带刚,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呐。 ‘萧少’脸上抹过一丝阴翳,此女竟然如此猖狂,丝毫不给他面子。 那个湛蓝锦袍青年同样面色阴郁,如同银钩阴沉脸色渐渐化为漠然。 ‘萧少’拦住那锦袍青年,转头深深看了眼慕容烟后,方才对着夏侯淳抱拳赔罪道:“还请太子见谅,方才是我等无礼,唐突了‘太子妃’,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妃’三字咬的极重。 慕容烟浅浅一笑,似有些羞赧。 天心则偏头凝视着她,似有刮目相看之意。 夏侯淳则不着痕迹地挡在慕容烟身前,对着‘萧少’颔首道:“萧公子客气了。” 他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姿态,看得‘萧少’眼皮子直跳,牙齿紧咬。 身旁的湛蓝锦袍青年则是眉宇直跳,青筋鼓起。 他真名自然不叫郝南仁,方才之语也确实是调戏慕容烟。 但他真是身份是姓崔。 大靖国高高在上的世族五姓之一! 清河崔氏! ‘萧少’指着那湛蓝锦袍青年,笑言道:“太子勿怪,这位名唤崔晏,乃是清河崔氏族人,今日得闻殿下莅临我晋州,又适逢萧某人宴请崔兄,故而介绍两位结交一番。” 或许此话在旁人看来,乃是‘萧少’做中间人,为太子夏侯淳与清河崔氏牵线搭桥。 崔晏虽只是支脉,但仍然不可小觑。 他们有与太子对话的资格,更可以与萧氏弟子把酒言欢,平起平坐。 不过夏侯淳今非昔比,别说你只是清河崔氏,你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放在眼里。 当然,倘若没有先前‘萧少’的那番‘问责’的话,结交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此事不可能发生在夏侯淳与萧氏身上,甚至不可能发生在晋州。 夏侯淳笑意收敛,淡声道:“结交?” 他瞅了瞅那崔晏,再转头看了看‘萧少’,忽然一笑:“方才太子妃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耳朵聋了?” ‘萧少’愕然,“?” 夏侯淳上前一步,逼近‘萧少’。 崔晏脸色一沉,正欲上前。 慕容烟眸子一闪,绣袍一卷,再轻轻一甩。 砰地一声。 崔晏直接倒飞出去。 鸿门楼中宴席翻飞,众人惊呼撤开。 夏侯淳则轻轻探出一手,意欲扼制‘萧少’的脖颈。 “放肆!!” 一道怒喝声响起。 只见在‘萧少’身后,忽然爆发一道强大气息。 观其修为,赫然正是半步炼婴境。 但此人尚未出手,便脸色狂变,身形毫不犹豫地朝着后面倒飞出去。 嘭!! 一道拳掌碰撞的无声冲击波,瞬间掀翻了整个酒楼。 引起了店小二与老板的鬼哭狼嚎与声嘶力竭的痛哭大叫声。 去年的本儿,全赔进去了。 出手之人,正是覆面人!! “该死!!” 被覆面人击退后的那人显露出身形。 身披素衣,面容平静,他凝视着覆面人,轻吐口浊气: “南疆拳法?” 覆面人侍候慕容烟多年,自然熟悉南楚国诸多秘法。 之前未曾出手,藏而不露,今次对方意欲对慕容烟不利。 她自然再无保留。 这边‘萧少’看着夏侯淳探来的手掌,他微微眯眼,嘿,不愧是我大靖太子,猖狂心性倒是无人能及。 他身形渐渐转淡,消失不见。 夏侯淳眉头一挑,此身法倒是显得有些诡异。 “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是萧某人待客不周么?” ‘萧少’那飘忽不定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夏侯淳目光一凌,忽然转头,凝视某处。 同时,一拳轰出。 噗地一声。 ‘萧少’身形当即跌出,脸上还有些许惊诧与发懵,似对隐匿身法被破,一脸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夏侯淳轻笑一声:“怎么不可能?” 有人低呼一声:“‘萧少’可是清丹后期,快要臻至半步炼婴境了,这太子居然能一拳轰退,莫非他是真人不成?” 旁侧嘴角抽搐,你这托,貌似也太明显了吧。 夏侯淳淡然一笑:“今日乃是萧公子宴会,本宫不欲搅扰,便先行告退了。” “告退?我让你走了么?”‘萧少’一脸狰狞,手中似有惊人气息在酝酿。 夏侯淳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形一闪,再次一拳轰出。 ‘萧少’变色,疯狂后退。 四周人群慌乱,尖叫声四起。 危急值中,‘萧少’一把抓过一名女子。 在她惊慌失措中,推向了夏侯淳:“去死吧!” 那女子脸色苍白,楚楚可怜,下意识地慌乱大叫道:“救我!” 这时,夏侯淳拳头正要砸在女子身上。 眼见女子如同飞蛾扑火般撞了上来。 夏侯淳脸色一变,猛然收拳。 修为反噬之下,他当即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萧少’森然一笑,“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女子一掌打开,女子惨然一叫,被震飞数丈高。 夏侯淳脸色一变,厉声道:“姓萧的,你真卑鄙!” 他当即纵身一掠,朝着那女子飞去。 一把将其抱住。 那女子昏昏沉沉,突闻男子将她抱住,当即惊慌羞赧,“不要!” 夏侯淳沉声道:“姑娘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去死吧!!” 一道爆喝声,在夏侯淳身后响起。 ‘萧少’身形乍现,一脸狰狞,狠狠地拍在夏侯淳后背。 夏侯淳蓦然转头,轻吐两字:“剑出!” 锵地一声。 长剑迸出。 青碧光芒闪烁,倏忽而掠。 正是山渐青。 ‘萧少’脸色微变,拳头猝然收回。 身形微微一偏。 剑光擦脸而过,带起了一阵血光。 夏侯淳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抱着那女子,直接大步追上‘萧少’。 再次轰出一拳。 那‘萧少’脸色微变,气息有些紊乱,身形不断退后。 那个湛蓝锦袍青年则微微眯眼,暗骂此子如此废物,连萧少都眼不好,白费这么多功夫了。 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萧少’耳中。 “被他刺中一剑!” 那‘萧少’脸色一僵,眸中似有纠结与挣扎。 “你死,你家人可活。” ‘萧少’脸上抹过一丝惨然,萧氏弟子各个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 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答应演这场戏。 这时夏侯淳已然逼近,他眼中抹过一丝疯狂,口中爆喝一声: “夏侯淳,你便是太子又如何,萧某人何曾怕你?” 话音刚落,便自杀式的朝着夏侯淳撞去。 朝着‘山渐青’的剑尖撞去。 噗地一声。 长剑贯穿了整个心肺。 当场毙命。 霎那间,整个鸿门楼都沉寂了。 他们脑子嗡嗡作响,尽皆瞪大了眼。 萧少......死了? 就连身穿湛蓝锦袍的青年都不禁倒吸口气,暗忖萧少的手段真是越发高深莫测了。 先是瞒天过海,再是苦肉计,最后还来个死无对证。 这下好了,夏侯淳算是彻底栽在晋州城了。 即便他是沁州恩人又如何,即便是他大靖太子又如何,在我晋州城,是龙你都得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因为,这里,姓萧与夏。 萧眉的萧,夏侯融的夏。 而不是夏侯淳的夏。 但当夏侯淳一剑诛杀了‘萧少’之后,慕容烟率先反应过来。 她当即给夏侯淳传音道:“不好,世兄快走!” 夏侯淳心神一凛,暗骂自己方才冲动了。 他正欲离开,不料袖子却被那怀中女子死死攥紧。 只见她一脸欣喜若狂,嘴里不断念叨着: “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太子殿下。” 夏侯淳眉头一皱,瞥了一眼场中群情纷涌的众人。 他沉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那湛蓝锦袍忽然抬头,一脸怨恨与震怒,指着夏侯淳与苍白女子厉声道: “给老子把太......把那教坊司的卫氏贱婢给老子抓住!” “杀了萧少,九族皆斩!快给我拿下!” 教坊司,卫氏贱婢? 夏侯淳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他瞳孔一缩,直视那女子言道: “卫伯玉卫侍郎是你什么人?” 女子一脸惨然与悲痛,“正是亡父!!” 夏侯淳心中大松,看着不断靠近的宾客,他直接将卫氏女子抱在身上,“放心,有本宫在,无人可以伤害你!!” 说完便与慕容烟、天心等人跳出鸿门楼,在宾客们怒吼大叫中,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然而,无人知道,在鸿门楼的内层包厢中,某个俊朗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少顷,有人敲门进来,俯身一拜:“萧少,那人果然逃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要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 客栈中,天心与慕容烟一脸冷淡。 夏侯淳干笑几声后,将怀中卫姓女子放下。 他轻咳一声,对着那女子温声道:“卫姑娘伤着没有?” 女子螓首低垂,“多谢殿下挂念,我并无大碍。” 她大胆抬头,看了一眼夏侯淳,补充道:“殿下您唤我茂漪便好。” 夏侯淳轻轻点头,“你也不要叫我殿下,唤我世兄便好。” 看来她并不知道卫伯玉未死,否则不会如此凄苦。 夏侯淳将卫茂漪单独安排了一间房,下去好好休息。 待她离开后,慕容烟上前,凝声道:“殿下可知这位卫姑娘的来历?” 方才在鸿门楼乱象跌生,她们并不知晓卫茂漪与夏侯淳的对话。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缓声道:“茂漪姑娘正是前任吏部侍郎的独女。” 慕容烟闻言一怔,下意识地道:“堂堂吏部侍郎的掌上明珠缘何落到如此境地?” 夏侯淳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嘴角涩然,语气幽声道:“因为吏部侍郎卫伯玉正是被我亲口下狱处死的。” 慕容烟杏眼瞪大,指着他久久不语。 听闻此话后,天心侧目,嘴角嗪着戏谑之色:“呵,寻仇的来了。” 覆面人与沈光胤二人在门外,开始了第一次交谈。 “聊聊?” 沈光胤瞅了眼覆面人。 覆面人目光清冷,不理不睬。 沈光胤暗中传音道:“你怎么看?” 覆面人目光一闪,并未搭话。 沈光胤心中暗骂臭贱婢,脸上从容微笑,同时传音道:“跟了一路,这太子的脾性咱们也算有个大概了,怎么说的呢,处世为人,性格内敛,手段刚猛。” 他语气一顿,目光若有所指地道:“此非帝王之相啊。” 覆面人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帝王之相,跟你有关么?” 沈光胤轻笑一声,“沈某人想要更进一步,你就不想么?” 覆面人目光幽幽,侧目凝视紧闭的门扉,语气轻淡:“那也得等他登基才有可能。” 她转头看向沈光胤,眼中似有莫名意味,“不过你觉得,他还有机会么?” 目光放远,似能越过重重山水,直抵关中腹心,幽幽言道:“那位的‘先斩后奏’,直接架空了中枢三省,而后紧接着将张江陵调往南部防线,以牵制南阎进攻。” 她目光复杂,轻声道:“太康局势在朝夕间变幻,别说夏侯淳履极登基,便是能否活过明日,都还只是未知。” 瞥了眼沈光胤后,她眼中似有暗讥,传音道:“至于你说的更进一步,无非似借助大靖国运而破境罢了。” 修士入真,除了领悟炼婴境界、明真洞性外,便是以气运重宝、真器法宝抵消天劫。 而借助大靖国运入真,亦是最为稳妥的方式之一。 当然,一旦沈光胤与夏侯皇室达成协议,或者说日后可借助大靖国运渡劫,也未尝没有可能再进一步。 他目光幽深,闪烁不定。 .......... 房间内,天心孤影傲立,飘飘欲仙。 夏侯淳将去年太康中枢朝政变动简单说了一下,最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归根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 慕容烟眸子闪烁,凝神看向夏侯淳,“不知殿下要在晋州停留多久?” 天心眸子一转,淡声道:“还是先把鸿门楼的余波平息再说吧。” 夏侯淳踱步,眼中露出深思,缓缓言道:“晋州本是我夏侯龙兴之地,当年老头子请叔祖坐镇此地,一来近慑关陇贵族,二来远控幽燕边军,以承接关中太康。” 慕容烟眸光一闪,回道:“既然如此,那世兄为何不直入晋王宫,面见这位长辈。”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幽声道:“当年那场‘夺嫡之乱’,老叔祖那位后辈被牵连致死,他老人家这些年虽然沉寂下去,但心中必然存有疙瘩。” 他轻叹道:“余怒未消啊。” 慕容烟沉思,继而抬头,“不知而今又是哪位在主事?” 夏侯淳负手而立,目光远眺。 他轻声言道:“而今主政之人,名唤夏侯融,正是老叔祖的嫡长子。” 慕容烟抬眼,凝声道:“也就是说,这个夏侯融便是晋州之主。” 夏侯淳轻轻颔首:“不错!” 天心瞟了一眼卫茂漪所在房间,“那她呢,你怎么办,不会又将她带在身侧吧?” 一个‘又’字,极为传神。 慕容烟目光悠悠,低眉不语。 话刚说完,天心便回神,看着夏侯淳瘪嘴道:“差点忘了,贫道也是被你强掳而来。” 夏侯淳摸了摸鼻,无奈地道:“总不能将她扔在这里,任由她自生自灭吧。” 慕容烟螓首轻抬,眸子闪着柔和与明亮,轻声道:“殿下可是因为愧疚?” 夏侯淳默然。 愧疚? 要说没有也不是,卫伯玉虽未被杀,但毕竟‘因言获罪’,不仅官职被他一撸到底,而且闹得家破人亡。 他夏侯淳难辞其咎。 道一声‘罪魁祸首’都不为过。 即便卫伯玉乃是作为靖帝的‘急先锋’,与萧党角力,乃至对抗道门,但毕竟是被当作了弃子。 故而在东都神洛,夏侯淳在与东都留守方储促膝长谈之后,便对卫伯玉、杨忠等人作了进一步安排。 杨忠伴随而行,以联络已故靖后娘家势力;卫伯玉则率先北上幽燕,一来接应郁竹筠率领的千骑营,二来暗中调查幽州刺史姬蝉与东燕军大都督沈翎究竟谁人叛变之事。 不过夏侯淳并未告诉慕容烟等人此事,包括方熙柔,夏侯淳也只字未漏。 夏侯淳目光闪烁,此时夜色微阑,卫茂漪房中燃起一道摇晃烛光,蜷缩的孤单倩影在忽明忽暗的烛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飘摇不定。 他眼帘一垂,抿嘴不语。 倘若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杀了卫伯玉! 因为与大靖的利益相比,十个卫伯玉都微不足道。 他照杀不误! 他心中不断呢喃,大靖利益高于一切! “世兄?” 一道呼唤将夏侯淳拉回神。 夏侯淳看向慕容烟,只见她眸子疑惑,还藏有一丝担忧。 他温柔一笑,稍作沉吟后,轻轻颔首,缓缓言道:“当初我在太极殿逼杀了吏部侍郎卫伯玉,虽说是为了大靖利益,稳住道门,以防止动摇了大靖根本。” 他语气一顿,抬眼凝视那道飘忽不定的倩影,目光幽幽,轻声道:“但,毕竟让她家破人亡,是我.....是我大靖对不起她。” 慕容烟默然。 天心面容清淡,轻飘飘地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夏侯淳迟疑一下,“我出去一下。” 吱呀一声,他推门而出,行至卫茂漪房外。 轻叩门扉,笃笃声响起。 “谁?”卫茂漪略显警惕与慌乱的声音响起。 夏侯淳声音沙哑,轻声道:“是我。” 门内沉默少许后,似略松了口气,回道:“殿下稍等。” 随即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静等片刻后,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秀削瘦的俏脸。 在昏暗烛光照耀下,卫茂漪低垂下巴显得有些暗淡无光。 她攥紧衣角,低眉敛目的轻声道:“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目光复杂,抬眼看向屋内,轻声道:“不请我进入坐坐么?” 卫茂漪娇躯一僵,稍稍犹豫后,便侧身让开,“殿下请进。” 夏侯淳目光一瞅,只见她耳垂浮上嫣红,声若蚊音。 他顿时哑然失笑,旋即摆袖迈入。 吱呀一声,房门关闭。 夏侯淳行至窗前,负手而立,抬首凝视高空。 但见繁星点点,圆月当空。 溶溶月光洒下,璀璨星河,夺目绚丽。 卫茂漪眸子微抬,看着那道伫立窗前的修长身影。 她贝齿轻咬,朱唇似血,娇艳欲滴。 但阴沉的眸子却暗藏着最为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杀意。 是他! 就是他,逼杀了爹爹! 害得她家破人亡。 更让她从一位高高在上的世族大小姐,沦落成婢女丫鬟。 差点成为卫府的联姻工具。 而现在,这个杀父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心心念念的杀父仇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她该如何? 卫茂漪一脸漠然,倾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抹平她心中的浓郁杀意。 她抬起了手。 手中不知何时攥起一枚玉簪。 微弱灵光闪烁,疑似一件法器。 据王府密探获悉,太子夏侯淳修道有成,疑似清丹境高手。 而这一点,先前在鸿门楼宴会上,便已得到佐证。 故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趁他不注意,刺杀他! 但就在这时。 就在卫茂漪正要举簪刺杀时,夏侯淳幽幽一叹。 卫茂漪杏眼陡然瞪大,呼吸都为之一滞。 “你,果真是卫侍郎的女儿?” 夏侯淳饱含莫名情绪的声音响起。 或许是倏忽大意,也或许是知道卫茂漪不曾修炼,故而夏侯淳并未放出心神探查,竟对她的举动一无所知。 卫茂漪脸色变幻,似是阴晴不定。 杀不杀? 莫非他在试探? 还是故意露出这个破绽,以方便她‘行刺’,再当场抓获,人赃并获之下,或许便可将她处死了。 她内心惨然,传说中太子夏侯淳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别说普通老百姓,便是大靖中枢朝臣都是随意打杀,杖杀得五品以上官员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了。 甚至传言,夏侯淳在沁州城株连了数千世族弟子,包括沁州军政大员更是被当场斩杀。 此子心肠之歹毒,堪称‘大靖之最’,其凶名赫赫可见一斑。 最终,她暗自咬牙后,决定暂时压下心中杀机,日后再寻良机。 思及此处,卫茂漪遂收起玉簪,盈步行至夏侯淳身后,迟疑少许后,垂首恭谨言道:“亡父正是卫伯玉。” 夏侯淳转过身来,抿嘴不语。 目光垂下,仔细打量着身前这个柔弱女子。 忽而,他倒退一步,向卫茂漪俯身一拜。 “本宫在此,代我大靖千万黎民向卫姑娘赔罪。” “一切过错,尽在夏侯一身,你有何怨恨,尽管发在孤身上。” “我,都接着。” 卫茂漪怔怔无神地看着他。 她双肩抖动,无声呜咽。 夏侯淳抬起头,看着她泪流满面。 他抿嘴不言。 卫茂漪涕泗横流,声音沙哑,“赔罪?人都死了,你赔罪有什么用?” “太子?太子就可以随意逼杀别人么?” 她惨然一笑,恍然大悟,一脸凄凉地道:“对,你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呵呵,还真是好尊贵的啊。” “掌握万民之生死,便是中枢朝臣都可随意杖杀,别说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便是贵如宰相,还不是你们夏侯氏族的一条看门狗。” 话语字字见血,如同利剑般戳在夏侯淳心脏。 但他抿嘴不言,缄默不语。 卫茂漪状若疯狂地嘶声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顾全大局’,因为你的瞻前顾后,不仅让我爹白死,更让我娘抑郁而终,临死之前她都在告诉我,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大靖的安稳,是为了我大靖生民安危。” 她荒唐一笑,“她临死都跟我说,让我不要怪我爹,更不要怪罪太子殿下。” “我爹死后,她终日以泪面,却仍然相信你是为了大靖的安危。” 她瘫软在地,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娘~~。” 夏侯淳浑身颤抖。 朝堂之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或许便能决定亿万生民的生死。 每一个掌权握印之人,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也不例外。 看着卫茂漪埋首痛苦,夏侯淳薄唇紧抿。 他暗叹一声后,轻轻蹲下。 犹豫片刻后,语气幽幽地道:“如果我说,你爹没死呢?” 卫茂漪螓首一抬,满脸泪痕,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淳叹声道:“我说,你爹没死。” 随即他便将卫伯玉关押于刑部大牢,并被杨忠暗中设计救出之事一一告知。 当然,这当中自然着重点出,是在他夏侯淳授意之下,而且杨忠与卫伯玉正随驾前往幽燕。 卫茂漪挂满泪珠的眼球瞪大,一脸不敢置信,“果真如此?” 夏侯淳脸不红心不跳,颔首道:“不错!” 卫茂漪却低垂着头。 半晌后,她抬首凝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即便我爹没死,但我娘却因此事抑郁而终,你脱不了干系。” 夏侯淳略微沉默后,凝视卫茂漪的双眼,缓缓言道:“卫大人曾向本宫求情,我也承诺在他死后照顾她家眷。” 卫茂漪冷冷地看着他:“那不知太子殿下照顾的如何?” 夏侯淳缄默少许后,涩声道:“本宫.....我对不起你们。” 卫茂漪冷笑一声,“殿下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您这句‘对不起’,小女子实在是愧不敢当。” 夏侯淳深呼口气,沉声道:“我知道卫姑娘恨我,但还请相信我,本宫虽有逼杀卫侍郎之嫌,但并非本意。” 当时卫氏一家便居住在太康,遭逢巨变后,卫茂漪很快从某个长辈那里知道了卫伯玉获罪真相。 故而她眼中饱含讥讽,恨意绵绵,冷笑道:“不错,确实不是太子殿下本意,只是陛下的一次投石问路罢了。” 她脸上抹过一丝惨然,“可惜啊,家父尚未完成那昏君的嘱咐,便被他下了狱。” 她脸上涌现了愤怒,近乎咆哮地道:“都是你们父子害得!!” “要不是你们,我娘怎么会伤心过度而死!!” 她将夏侯淳推倒在地,大哭道:“你走,你离我远一点,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我娘回来。” “我只要我娘安然无恙!”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夏侯淳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这是代价。 是他施政不善的代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老交替! 圣人谕:废太子夏侯淳‘监国’之位,仍居东宫。 晋王宫,重重轩榭亭阁深处,一处暖阁内的书房内。 老态龙钟的锦衣老者手捧谕旨泪流满面,如同虬龙树根的脸纹深深皱起,他自言自语地道:“莫非夏侯氏族果真要亡在我们这一辈手中?” 门扉轻扣,笃笃轻响,老人置若罔闻。 俄而,一位阔额中年推门而入,朝着老人俯身叩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后,抬眼看了一眼。 他酝酿片刻后,低声道:“太子无良,恐无负重之能。” 老人怔怔有神,浑浊目光似有回神,缓缓转头,俯身凝视身前中年,声音沙哑:“稚儿啊,你说老四这些年究竟在想什么?” 阔额中年沉默少许后,声音雄浑,垂声道:“陛下必然暗藏吞天之志,但究竟做了哪些谋划,孩儿不知。” 老人轻轻颔首,目光似有清明,轻声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阔额中年眼中掠过一道喜色,旋即俯身叩拜,沉声道:“诺!” 随即一番问答探望后,老人似有疲意,中年当即恭谨退下。 待其离去后,老人眼中渐起幽邃,脚步声走远,他方才轻声呢喃道:“百年国祚,毁于一旦,毁于一旦呐。” 屋外中年脚步一顿,恭谨脸色收敛,面无表情地袖袍一挥。 四周楼阁廊庑一阵波荡后,数十道黑影匍匐在地,无声叩拜。 中年目不斜视,漠然向前,淡淡地甩下一句:“老王爷已无大碍,都散去吧。” 黑影们浑身一僵,有缄默不语,有恭谨依旧,也有侧目看向屋内,更有缓缓直身,凝视阔额中年。 屋内烛光摇曳,将佝偻身影照耀的晃荡不定,摇摇欲坠。 老人缄默不语,似有呢喃呓语声传出,含糊不清,浑浑噩噩。 黑影们相视默然,少顷俯身一拜,由此定下了主仆之礼。 阔额中年眉宇一舒,似有意气风发之色。 当了二十余年的世子爷,今日终于‘登基’了。 阔额中年喃喃自语道:“二十春秋履薄冰,独望宫阙近知命。春风开襟彰得意,朱颜辞镜不辞心。” 吟罢,他袖袍一撑,鼓荡生风,晋王宫内似有所悟,纷纷俯身跪地,一脸虔诚与恭谨。 这一日,晋王宫在悄无声息之间,彻底完成新老交替。 老王爷夏侯胥从此隐居幕后,‘二十年世子’夏侯融承袭晋王之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晋州之主。 及至旬月后,报于太康。 万宁宫默允。 .......... 卫茂漪房内,女子蹲地痛苦。 夏侯淳抿嘴不语,默然片刻后,涩声道:“节哀顺变,令堂虽去,但其对令尊之眷恋并未消逝。” 他默默言道:“与其痛哭伤心,不若早日与卫大人汇合。” 卫茂漪抬头,泪眼婆娑,语气却冷冽犀利:“依殿下之意,小女子家母既去,与其悲伤不能自持,不若收拾心情,继续为太子效力尽忠?” 夏侯淳暗叹一声,这事儿是他理亏,别人如何恨他,都是理所应当,他随即正要打开房门。 “有人安排我阻拦你北上!”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夏侯淳脚步一顿,偏头一看,只见卫茂漪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处,仿佛刚才之语并非出自她口。 他轻轻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卫茂漪默不作声。 她心中暗恨,恨自己刚才的心软,也恨卫伯玉的愚忠,更恨命运的不公。 但她能如何,她原本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大小姐啊,若非家庭巨变,此刻的她或许还在倚窗揽镜梳鬓鬟。 但这一切,都被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句话给毁了。 “破镜尚不能重圆,死人焉能复活?” 房中女子抱膝痛苦,不闻泣声,但见双肩抖动,沾湿衣襟。 ...... 回到房间内,慕容烟低眉敛目,轻柔上千,奉上毛巾擦拭。 天心轻只是飘飘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孤芳自赏,清傲卓然。 “世兄,那位卫姑娘怎么样了?”慕容烟问道。 夏侯淳轻叹片刻,目光复杂,遂将卫茂漪之事一说,慕容烟顿生怜惜之意。 她幽幽一叹,“倒是苦了她了。” 天心冷不丁地道:“我倒觉得,这或许是她的福缘也未尝可知。” 夏侯淳心中一动,不过还未言语,便见天心身形一飘,自外窗闯入卫茂漪房内,引来一阵惊呼。 隐隐约约之间,似有代师收徒之声传来,夏侯淳当即嘴角一抽。 慕容烟掩嘴一笑,“看来这位也不安分了。” 夏侯淳额上一黑,暗自嘀咕,坏我大好姻缘,简直非人哉! 香风袭来,幽幽处子体香沁入鼻尖。 夏侯淳眼观鼻鼻观心,心中狂念清净诀,脸上正气凛然。 慕容烟靠近后,眸子一闪,凝视夏侯淳,轻声道:“世兄,北面耽搁不得了。” 夏侯淳心头旖旎瞬间扫净,沉默少许后,缓声道:“我知道。” 她微微抬首:“那世兄可是考虑那件事?” 夏侯淳缄默不语,似是迟疑不决。 半道上,天心曾给夏侯淳提了个建议。 倘若晋州驻军无法调动,不若再来一次‘宫变’。 突入王宫,裹挟晋王夏侯胥以令晋州军北上。 好处嘛,显而易见,晋州军上下自会暂时归他辖制。 至于弊端,自然是夏侯胥这一脉与他彻底反目成仇,甚至整个晋州军都有可能在瞬间哗变。 届时,他这个太子殿下便会死于乱军马蹄之下。 被碾成肉泥。 微微躲开慕容烟灼灼目光,夏侯淳抬眼看向晋王宫,目光幽幽。 “世兄可是在担心?” 慕容烟不禁问道。 夏侯淳苦笑:“这可是宫变啊,能不担心么?” 扑棱一声,天心翻身而入。 门外沈光胤与覆面人微微凝神,待感知房中气息后,方才渐渐放松。 天心踱步靠近,傲然下巴轻轻一抬,淡声道:“四位半步炼婴境,足以横行整个河内道,你怕什么?” 她临窗而立,负袖昂首,微微吐出一口香气,悠声道:“赢了,白赚几万晋州军。” 夏侯淳嗤笑道:“输了,死我一个,反正你们不亏。” 天心从容不迫,徐声道:“下注嘛,自然有亏有赚。” 她瞟了一眼慕容烟后,希望她劝劝。 不过慕容烟低眉少许后,却螓首轻摇: “世兄,我觉得咱们应该先跟那位夏侯融世子先联系。” 天心讥讽道:“太子都没用,世子能作甚?” 慕容烟眸光一闪,凝视着被烛光笼罩的晋王宫,目光幽幽: “不知为何,慕容总觉得那位世子殿下不简单。” 夏侯淳轻轻颔首,与她们二人并肩而立,齐齐远眺那座巍峨的王宫。 他袖袍轻摆,随风而动,轻声道:“能在世子这个位置坐二十多年,又岂是易与之辈。” 他目光渐露明睿与果断,面容沉凝,缓缓言道: “我欲明日登门拜访那位深藏不露的王叔!” 第一百五十章 佛门入局 忽而,一道轻叩声响起。 夏侯淳眯眼,天心娇躯挺直,一脸肃然。 慕容烟颦眉侧身,不动声色地站在夏侯淳身侧。 传音入耳:“来人很强!” 夏侯淳默然,几人相视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如临大敌。 其人来临,他们竟然未曾察觉丝毫。 而且覆面人与沈光胤还守在外面呢! 天心面无表情,攥紧手中天心令,同样严阵以待。 房间内沉默少许后,夏侯淳便欲迈步。 慕容烟下意识拉住他胳膊,夏侯淳洒然一笑。 拍了拍她雪白皓腕,温声道:“来者是客,既能拒人于门外。” 他走向门边,吱呀一声,亲自开门。 入目所见,沈光胤与覆面人倚门而睡,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随即看向门口之人。 只见其人一身灰白袈裟,一手持着钵盂,一手作揖,含笑而立。 仿若慈眉善目,存慈悲之念,行普渡之举。 夏侯淳肃然起敬,双手合什,虔诚言道:“不知大师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老僧微微一笑,“方外之人路过此地,意欲借宿半时,不知施主可否施善?” 夏侯淳心中一动,借宿半时?你个老和尚确定不是来找茬? 老子两个半步炼婴的守门神都被你干趴下了,你还说只是借宿? 你们晋州真当本宫是傻子么? 然而心中人如此想,脸上却满是荣幸:“只怕是要委屈了大师了。” 说完侧身一让,伸手一邀:“请!” 老僧白眉飘长,含笑言道:“叨扰了。” 入屋后,见夏侯淳‘金屋藏娇’也不意外,竟还含笑点头致意,“看来老衲果真打扰小友了。” 夏侯淳脸不红心不跳,介绍道:“长夜漫漫,正该红袖添香,秉烛夜谈。” 慕容烟瞥了他一眼,也不戳破。 天心目光冷寂,直接点破老和尚身份:“白龙寺主持方丈莅临,我等岂敢怠慢!” 夏侯淳心中一肃,暗道果然! 此人正是佛门在晋州的代言人,白龙寺主持方丈普济! 传言其人早在二十年前便臻至炼婴境,故而被派来晋州统辖此地佛门诸务。 夏侯淳目光一闪,思忖着破局之道。 按照他本意,拜访完自家那位远房亲戚后,便去白龙寺走上一遭,并请动佛门力量,护持神洛的夏侯婧。 不过他未曾料到,这位竟不请自来。 普济转头看向夏侯淳,笑容不变,“既然殿下认出了贫僧,那我就不故弄玄虚了。” 夏侯淳敛容凝神,“还请大师指教。” 普济凝视夏侯淳:“殿下今日可杀了一位崔氏之子?” 夏侯淳挑眉,这位莫非也投了九大家族,代彼等上门兴师问罪了? 他目光幽微,脸上不动声色,颔首道:“确有此事,不知大师何意?” 普济目光复杂,轻叹一声:“殿下可知那位崔公子是何身份?” 夏侯淳失笑:“怎么,莫非是天潢贵胄不成?” 普济摇头:“虽非天潢贵胄,但也不远矣。” 慕容烟站在夏侯淳身侧,浅笑道:“依大师之意,莫非殿下没有资格杀那人?” 普济苦笑摇头,“贫僧并非贬低殿下。” 他语气一顿,直视夏侯淳,缓缓言道:“殿下既与识蝉相约,那便是我佛有缘人。” 夏侯淳神色一怔,随即心中明悟,看来是识蝉那小和尚帮自己找了个帮手。 他心中感叹,知己啊,看来下次去神洛时,得带那小和尚去怡春院逛逛,好好感谢一下他。 夏侯淳当即脸色一缓,满脸欣喜地握住普济枯瘦的双手,感叹道:“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还有便是他乡遇故知,今日本宫竟是双喜临门,大师您的到来,真是挽救了我大靖亿万黎民百姓啊。” 普济嘴角一抽,他不过刚刚起了个头,对方居然就如此熟络,还真是不见外啊。 他不着痕迹地抽出被死死攥紧的双手,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殿下误会了,贫僧今日前来,只是想提醒殿下须尽快离开晋州,否则有灾祸临身。” 天心挑眉,手上天心令滴溜溜乱转,淡声道:“和尚你这是威胁么?” 夏侯淳‘夫纲一振’,故作不悦地呵斥道:“怎么跟大师说话呢!” 他再转头对普济歉意道:“贱内不知分寸,有所冒犯,还请大师万勿怪罪。” 贱内? 天心脸色一寒,素眉轻轻一抖。 几次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要不打不过你,我早把你这个狗屁太子大卸八块了。 普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夏侯淳,敢把玄宗无情道圣女收入帐中,这位传说中的‘大靖草包’还是有两下子嘛。 夏侯淳轻咳一声,正色道:“大师说夏侯有灾祸临身,不知究竟是何意?” 普济抬眼,正视夏侯淳,缓缓言道:“正如方才贫僧所言,这场灾祸正是源自晋州崔氏!” 老僧轻叹:“想必殿下也察觉了,今日这宴会正是城中的某位对你作的一个局,而那崔家小子的死,也并非突发之事。” 方才归来后,夏侯淳便将宴会上之事粗略告知了慕容烟等人,故而她们并不惊讶。 尤其是慕容烟,听完普济所言后,轻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状况,殿下在入晋州之前,便已考虑。” “那幕后之人,以卫家娘子为引,勾出崔萧两家公子与殿下相争,明显是招借刀杀人之计。” 老僧看了她一眼,“既知是局,为何故意踏入?既知是计,为何将计就计?莫非你们就不怕有个闪失么?” 天心淡淡言道:“畏首畏尾,焉能证道!” 慕容烟瞥了一眼面容平淡的夏侯淳后,轻轻一笑,“大师说这话,怕是小瞧了世兄。” 夏侯淳仍然摸不清普济究竟何意,故而默不作声。 普济微微皱眉,轻叹道:“殿下乃千金之躯,怎可立于危墙之下?如此弄险之举,将大靖国祚置于何地?” 夏侯淳垂目,以示听训。 不管此人立场如何,这‘忠言’还是听进去。 “你们现在有何打算?”普济问道。 眼看夏侯淳仍在装哑巴,慕容烟暗自翻了翻白眼,柔声道:“这局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关键只在一人。” 老僧闻言默然。 在整个晋州,能抗住萧崔两家压力的,只有一位。 那便是名义上的晋州之主,晋王夏侯胥! 当然,现在是夏侯融。 不过,这位潜渊二十载的新晋王,果真会为了太子夏侯淳,而与崔萧两族翻脸么? 老僧心中微微一叹,看来这太子怕是夭折在这晋州城了。 ............ 神洛,昭义军大营。 一位校尉恭谨迈入帅帐,满脸羞愧地道:“卑职有负主公重托,未曾‘接到’公主鸾驾,还请主公责罚。” 帐内案几后,那伏案中年搁笔抬首,“怎么回事?” 那校尉垂声道:“昌国寺出手了。” 中年微微皱眉。 竟是昌国寺。 他深邃目光掠过一丝异色,秃驴们竟然入局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这时,那校尉大胆抬头,欲言又止。 中年淡声道:“有话直说。” 校尉连忙道:“卑职探查到,城外天策英曾频繁联络留守府与方大人。” 中年一脸漠然,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领罚吧。” 校尉一脸释然,心中也悄然松了口气。 待其恭谨退出后,正要出帐时,便听中年头也不抬地道: “将参与此事的兄弟们安顿好。” 校尉脚步一滞,身体一颤。 “诺!”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有拜府的资格么? 正月十二,惊蛰,霜寒露重。 晨曦时刻,风飘雪洒,料峭春深。 晋王府,六开仪门外,一袭锦袍中年负手傲立。 任由风雪落于毡帽间,玄色大氅随风震荡,冷冽的寒风吹拂着面无表情的中年面孔。 哒哒声响起,他眼帘微动。 剑气临近,他置若罔闻。 俄而,马蹄声止于百丈外。 俊逸少年下马步行。 轻吐一口浊气后,他抬眼凝视那人,眼神中掠过一丝凝重。 据镇魔狱秘报,这位晋州‘世子’早在二十年前便臻至半步炼婴。 二十年深居浅出,蛰伏潜藏。 二十年未曾动手。 似乎,永无出头之日。 但毋庸置疑,这位虽权势不及老晋王夏侯胥,但修为早已远迈数代晋王。 杀清丹,如屠狗。 虐半婴,易如反掌。 二十年前尚且如此,那么而今一朝翻身,执掌晋州大权的他,又臻至何等地步呢? 白袍青年眼帘微垂,今日他便要来捋一捋这虎须。 拍了拍骏马,它打了个响鼻,瞅了瞅白袍少年后,嘚嘚跑开。 他开始拔剑。 气息散于天地之间。 三百丈外,街口巷尾,天心、沈光胤以及慕容烟如临大敌。 沈光胤目光复杂,看着那道如同飞蛾扑火的单薄身影,他嘴唇蠕动,“何至于此?” 慕容烟开始凝神驭气,眸中似有坚毅,随着夏侯淳气息撒开,她吐气如兰,眼神幽微,轻声道:“一山不容二虎。” 天心默然片刻后,冷哂道:“以清丹抗炼婴,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慕容烟眸中掠过一丝阴翳,瞥向王府门口那道负手而立的强大存在,暗吸口冷气后,闷哼道:“莫非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位既先落子,还不许咱反击不成。” 沈光胤暗叹一声,他们自然不是傻子,其实刚入晋州城,便已被人算计。 而在这个诺大的晋州,能驱使萧氏与崔氏的存在,又能有几个? 所谓的‘纨绔子弟’,也只是那位的一把刀而已。 嗡。 一道弦音响起。 街道两旁风雪翻飞,飘荡至空中。 如同飞沙走石,霜雪弥漫。 动了。 白袍少年动了。 嗤声大作。 一道凛冽剑光破空而去。 森冷剑气斩破了五十丈的风雪阻隔,直抵那人身前。 噗地一声。 枯叶飘落。 那人纹丝不动,剑气消失于身前丈许。 残败枯叶坠地。 他缓缓抬头,目光渊深,眼中似有讥讽: “皇兄就教了你这些?” “若技止于此,恐怕你连拜府的资格都没有。” 白袍少年默然。 其实他想说,那老家伙什么都没教。 旋即他眼神锋芒毕露,耳畔嗡嗡声响起。 ‘山渐青’浮于身侧,蓄势待发。 他轻笑一声,“王叔莫急,刚才只是开胃小菜。” 中年微微眯眼,绣袍一甩。 风雪成球,疾速旋转,呼吸间便成婴儿脑袋大小。 “那本王就来看看,咱们的太子殿下究竟有何种手段吧。” 话音刚落,雪球滚滚向前。 瞬息十丈。 一股庞大气势如同雪龙卷,朝着白袍青年轰杀而去。 街口天心身形一震,头顶‘天心令’滴溜溜直转,正欲出手。 不料沈光胤拦住了她,沉声道:“不可!” 同时拦住的,还有抢先一步迈出的慕容烟。 慕容烟冷眸一转,“你想死吗?” 沈光胤却正色道:“此乃夏侯氏家事,你我不可插手。” 天心冷哼一声,“什么狗屁道理,莫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杀?” 沈光胤大有深意地道:“你不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太子殿下么?” 他笑道:“再说,不是普济大师暗中看着么。” 慕容烟颦眉,瞥来一眼空中某个方位后,便收敛了气息。 昨晚夏侯淳与普济暂订盟约,为说服晋王府牵线搭桥,怎料牵出来个‘一招之约’。 夏侯淳思考片刻后,便应允了。 而今太康失德,靖帝‘闭关’,他这个太子份量下降来太多,已然无法压制晋王府。 思来想去,想要说服这位新任晋王援北御寇,唯有展现先实力。 否则他连与之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单靠东都神洛的天策营与沁州军,夏侯淳手中力量仍然稍显薄弱。 说时迟那时快,瞬息之间,雪龙卷滚滚而来。 仿佛裹挟着雪崩之势,倾压而至。 这可是炼婴之威啊。 在这一瞬,百丈范围内,天地灵气被雪龙卷抽了个一干二净。 夏侯淳无法临时汲取力量,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只见他袖袍一抖,一枚印章落入掌心。 ‘魔源’印泛着乌黑光芒,顺着白皙手臂,直抵五脏六腑。 一股神秘气息笼罩夏侯淳全身。 他缓缓抬头,眼神中尽是睥睨之色。 眸中幽芒一闪,浑身清丹气息徐徐铺开。 腹内黄豆大小的清丹轻轻一颤,沛然灵力直抵掌心。 这一刻,他是清丹,又不是清丹。 也在这一刻,雪龙卷掠至身前十丈。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山渐青’。 一股青芒爆射而出。 绚烂光芒如同绽放,仿佛上连青霄之上,下至碧幽之渊。 雪卷无碍,毫不客气的将白袍青年笼罩覆盖。 瞬间,就被吞噬了。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执剑向前一步踏出。 长剑径直向前蓦然一斩!! 轰!! “散!!” 一道冷冽之音爆出。 雪龙卷急剧颤抖,似气浪般砰然爆开。 但白袍青年却猝然后撤。 一根手指如影随形,点在他眉间。 锦袍中年直接踏破雪龙卷,越过这五十丈距离,杀来了! 夏侯淳身形爆射而退。 中年不依不饶,手指瞬间化掌劈下。 掌上气息惊人,颇有炼婴之威。 一旦夏侯淳被此掌劈中,脑袋必会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碰撞。 似有火花四溅,更有无形的道法在交锋。 噗地一声。 夏侯淳吐出一口瘀血,脸色唰地惨白。 心神对撞,他近乎完败。 但这还没完。 额前掌锋犀利似要穿透头皮,将他脑袋劈成两半。 但夏侯淳目光森冷,轻吐一字:“落!!” “呲!!” 一道白炽光芒垂天而落。 朝着夏侯淳天灵盖猝然刺下。 一旦此剑刺中,夏侯淳必会被串成糖葫芦。 但那中年变色。 猛地刹势驻步。 并在瞬息之间收回霹雳掌。 按照两人疾速后撤趋势,这头顶一剑自然刺不中夏侯淳。 反而会给中年来个‘天降一剑’,从头顶来个透心凉。 噗。 剑身穿臂而落。 中年闷哼一声,霍然垂目。 杀气四溢!! 他终究还是稍晚了那么十分之一瞬。 那白炽剑气直接穿破虚空,从他肘臂穿下。 扎入了雪地中。 中年驻步,飞快在手臂上轻点几下,止血疗伤。 他抬眼看向二十丈外,身形颤抖的白袍少年。 只见他手中‘山渐青’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柄泛着莹白光芒的长剑。 剑名,南柯。 少顷,风停雪消。 青芒回转,悬浮在侧。 夏侯淳轻吐浊气,握剑抬眼。 “敢问王叔,不知侄儿现在可有拜府的资格?”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兄弟,咱们联手吧! 骤雨初歇,残留道法飘落,消散空中。 夏侯淳平淡声音落下,余音袅袅。 街头巷道沉寂如死。 天心手中浮光闪烁,‘天心令’的颤音萦绕耳畔,作势愈发。 慕容烟抿嘴不言,覆面人抬眼,手中‘血中梅’出鞘半分。 沈光胤眯眼,暗忖自家究竟是该打还是该走。 肆虐的道法飞剑斩尽了飞雪与寒霜,也冷冻了春意与生机。 唯留一片阴沉死寂。 悄悄钻出温暖巢穴的冬雀下意识瞅了瞅两人,似乎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它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后,一咬牙,一跺爪,今儿不觅食了,歇一天。 世袭罔替的新任晋王夏侯融深深的看了眼他一眼后,锦袍一甩,便转身离去。 至于如临大敌的天心等人,他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夏侯淳垂帘,轻吐口气。 身形摇晃,噗通一声,栽倒在雪地。 汩汩声响起,他低头看了眼腹部。 一道尺许大小的豁口浮现,猩红血液如同径流般潺潺流出。 呼吸间便沾染了下半身衣襟。 白雪染红霜,青锋倒插,染着血红色泽的剑身上血珠滴落,无声坠入雪堆。 百丈外街头慕容烟眼神一松,身形一晃,便掠至夏侯淳身侧。 天心等人相继浮现,尽皆目光复杂的看向那道渐渐消失在府门内的高大背影。 沈光胤目光一闪,暗忖不愧是炼婴存在,倘若他所料不错的话,方才对方只动用了一成力道,否则太子必死无疑。 “进来吧。” 一道平淡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夏侯淳喋血,盘膝而坐,飞快点穴止血。 慕容烟则手忙脚乱的敷药疗伤,夏侯淳牵强一笑,涩声道:“炼婴后期。” 正在警戒的天心瞥了他一眼,瘪嘴道:“那你还敢捋虎须!” 沈光胤看了眼不断涌来的王府护卫与修道高手,他神色迟疑,喊道:“殿下?” 夏侯淳苍白脸色稍显好转,缓缓言道:“随我进府吧。” 天心眯眼,“你果真不怕死?” 夏侯淳笑了笑,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收起南柯剑与山渐青,目光凝视身前府门前的狰狞石狮,轻声道:“倘若他果真向取我性命,恐怕咱们还没入城,脑袋就被人割走了。” 慕容烟等人默然。 微整衣冠,轻拍锦袍,在晋王护卫簇拥下,夏侯淳与慕容烟等人正式踏入晋王府。 然而跃过浮雕影壁后,却有一道锦袍青年映入眼帘。 温文尔雅,俊逸温醇。 他含笑抱拳,“卑职夏侯谟见过太子殿下。” 夏侯谟,夏侯融第六子,庶脉族人,年少成名,道门天赋卓越,被西川青羊宫当代掌门收为座下真传。 按照太祖与玄宗三代掌教订约,夏侯氏弟子若有修道天赋,可择一道观拜入,故而有玄门修为不足为奇。 但真正值得玩味的是,是这位晋王嗣子的身份。 仅排第六,却被内定为晋州王府世子。 而且还是庶子身份。 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眼见是这位狠人,夏侯淳心中一突,眼皮都不禁跳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内,夏侯氏诸子中,这位可谓是将‘心狠手辣’诠释得最为淋漓尽致的存在。 这位之所以能被立为‘小世子’,自然不是因为夏侯融的宠爱,而是靠一个字——杀。 别人不知,夏侯淳可是一清二楚,这位狠人当年为了争夺下下任‘世袭罔替’的资格,在老王爷夏侯胥与夏侯融狩猎时,亲手宰了自己五位亲哥哥。 包括十余位嫡脉侄儿,都被他杀的一干二净。 最后,他拧着二十颗狰狞脑袋,走到老王爷夏侯胥面前,言道:现在晋王府就剩我一个了,您现在要么宰了我,让咱们家绝后,要么立我为嗣,您选一个吧。 听说老王爷夏侯胥当场就抽风了。 夏侯融更是直接走火入魔,抽了夏侯谟整整两百条铁鞭。 而那一年,他才十五。 如此惊天血案自然震动了大靖镇魔狱,不过最后却靖帝压了下来,虽然事后严厉斥责夏侯胥、夏侯融教子无方,责令严惩,但其中对夏侯谟的爱护之意自然难以掩饰。 而夏侯谟的结果嘛,则是流放三千里。 去青羊宫修仙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爷之所以没死,除了夏侯融父子无可奈何外,还有靖帝的一丝庇护。 因为,夏侯谟曾与夏侯淳交好。 或者说,前身夏侯淳是夏侯谟唯一的朋友。 毕竟,愚蠢太子嘛,谁不喜欢。 但不可否认,这份交情,仍在。 “淳弟,别来无恙啊。” 一道温醇话语将夏侯淳拉回现实。 他看着笑容温和的夏侯谟,脸上同样露出灿烂的笑容,“王兄,别来无恙。” 夏侯谟笑了笑,伸手一邀,“老爷子在内堂等着呢,走吧。” 夏侯淳轻哎了一声,与夏侯淳并肩而立。 天心等人落后数十步,天心眼神感慨,低声道:“温文尔雅,举止儒雅,谈吐不俗,这位晋王世子莫非是儒道传人?” 慕容烟斜眼瞅了她一眼,如视傻白甜。 天心淡眉微皱,似有不悦,“怎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覆面人迟疑了下,聚音成线,将这位世子殿下昔年的‘战绩’稍加提点了一下,天心听得眼皮子直跳。 薄唇抿了又抿,张了又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暖阳初洒,照得人暖洋洋的。 但她却浑身拔凉,近乎窒息。 这时,夏侯淳两位族兄弟的对话也渐渐传来。 “婧妹丢了?” 夏侯淳脚步一顿,垂头道:“是我连累的她。” 夏侯谟摆手道:“无碍,我已派血神卫南下。” 这时一位侍卫靠近,奉上一个玉盘。 盘中似有异物,传来浓浓血腥味。 夏侯谟笑了笑,一指玉盘,“听说你曾遭到蜉蝣袭杀,我便派人斩了我晋州辖境内一位蜉蝣鬼王的手臂,算是兄弟我的一份心意。” 侍卫掀开红布,露出半截手臂。 霎时,腥味入鼻,冲人心肺。 厅堂彻底陷入死寂。 蜉蝣乃纵横诸国的杀手组织,从来都是他们找别人的麻烦,何时被人找过麻烦。 但在这位晋州世子这里,折戟沉沙了好几次。 而‘鬼王’这个称呼,代表的可是炼婴存在。 斩了一位炼婴存在的手臂,竟被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 连夏侯淳都彻底无言了。 两人身后的天心与慕容烟却直接僵立当场,浑身冰冷。 看着那个满脸温醇笑容的王府世子,如视魔鬼。 夏侯谟却毫不在意,拍了拍夏侯淳肩膀,笑道:“我夏侯氏族的人,除了咱们自己,谁也没资格杀。” 看着那半截手臂,夏侯淳暗吐口浊气,转头言道:“这礼太重了。” 夏侯谟笑了笑,笼袖而立,目光一抬,换了个话题,“对于太康那位老妖婆,你准备怎么办?”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夏侯谟微微皱眉,偏头看着他,认真地道:“这份家业,你若担不起,可以交给我,但若让我知道你给了外人,我会发疯的。” 夏侯淳嘴角一扯,无奈地道:“我总不能现在就起兵吧?” “就我手中这几个歪瓜裂枣,恐怕还没走到太康,就被人干死了。” 夏侯谟朗声大笑。 笑罢,他大手一挥。 四周一阵影影绰绰,似有十余道强横气机相继浮现。 他豪气十足,“淳弟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败家的本事还是勉强可以的。” 他一指四周,“半步炼婴存在我这里有二十人,都可以借给你,甚至连炼婴存在我都能请来两三位。” 夏侯淳心中一凛,微微眯眼。 夏侯谟再转头看着他,笑眯眯的道:“城外还有甲士十万,尽皆百战之士,不知够否?” 天心呼吸一窒,慕容烟垂眼不语。 沈光胤瑟瑟发抖。 覆面人手中握紧的‘血中梅’黯淡无光,冰冷刺骨。 权势。 他们首次领会到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连高高在上的炼婴存在,都成了盘中的臭肉。 还有什么存在能威胁‘权势’?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道境大能才能无视这份沉甸甸的威胁吧。 她们齐齐看向那个稍显年轻背影。 一介藩王世子尚且如此,那么贵为大靖国的太子殿下呢? 还有,面对这份唾手可得的‘权势’,他会如此抉择? 看着盘中半截手臂,夏侯淳沉默不语。 庭院深深,不知深几许。 枯叶飘落,砸在厚厚的霜雪上。 却无声无息的。 良久后,夏侯淳抬头凝视夏侯谟,语气温和: “王兄,是不是我不答应,就走不出这里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微至此,亦遵靖律! 太康,掖庭之外。 一袭赤血宫装长袍傲然而立。 凤冠霞帔之下,冷眸低垂,喃喃自语融于飞雪。 白雪纷纷,百官恭立,缄默不语。 哒哒声临近,中书令萧元正蹙眉,似有不悦。 旋即释然。 绣有青鸾锦袍的巾帼女将恭谨跪地,“余孽夏侯婧于东都失踪,疑似被晋阳那位劫走。” 凛冽寒风透彻心肺,诸多大臣眼角猝然一跳。 东宫那位,貌似正在晋阳啊。 凤冠妇人眸子豁然开阖,冷声道:“掌嘴!” 女将愕然。 啪。 她毫不犹豫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众臣心中一寒,越发噤若寒蝉。 妇人淡声道:“大靖尚未灭亡,何来余孽之说?” 她转身俯瞰地下女将,眼神漠然:“你记着,大靖一日不灭,夏侯氏便一日为尔等主子。” 女将心神一寒,抿嘴垂声:“诺!” 嗡,红氅翻飞。 她缓缓离去。 三宫六院婢女们垂首尾随,外朝诸臣列开道路。 “摆驾,太极殿!” 众臣心神一凛,齐齐俯身一拜。 俄而,分侧而行,踏雪跟上。 太极殿。 檐角翘飞,厚厚霜雪笼罩苍茫大地。 红墙黄瓦之下,青衣横行。 青衣之首,是为红袍。 三日前,大靖贵妃萧眉祭天开坛。 参拜三皇五帝后,代天巡狩。 自言圣天子。 未改国号。 朝臣鱼贯而入,列席而站,垂首笼袖。 行止丹陛之下,有两道俊逸青年傲然而立。 尽皆身着淡黄衫。 “有本请奏,无事退朝。” 公鸭子声响声后,众臣微微抬眼,凝视着左首。 那里,紫袍矗立。 如同泰岳般,巍峨而静默。 殿中似有压抑气氛笼罩。 他们心神骇然,那位居然回朝了。 寻月前,南阎北侵,靖廷特调首辅张江陵坐镇山南道以御敌。 事歇,班师回朝。 被中书令萧元正、贵妃萧眉坑了一把后,首辅终于回到太康。 可惜,夏侯淳太子称号被废已成定局。 大靖国号也已徒有虚名。 衮衮诸公,眼神微黯。 “臣有奏!” 御史台侍御史孙昌胤出列,执玉圭俯身一拜。 帷幕垂帘之后,贵人眸子一闪,瞥了一眼紫袍后,似笑非笑。 逼宫? 呵。 怎料孙昌胤恭谨言道:“启奏圣人,臣胤弹劾天穹阁丘虔礼罔顾先法,乱我宗庙,毁我契约,竟行忤逆欺上之事,其狼子野心俨然昭然若揭,罪愆难恕;且此獠名为国臣,实乃魔贼,若不控扼,不仅我太康防卫有失,便是圣人也有置身危境之虞。” 此言一出,朝臣哗然。 天穹阁地位殊荣,绝非镇魔狱可比,不提阁中数十位真人高手,单只那位丘阁主,便是大靖皇帝的最强臂膀。 一旦此人有失,便是靖帝都有可能置身生死险境。 “污蔑!!丘阁主贵为天穹阁主,乃我大靖栋梁,庇佑太康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未尝有一日懈怠,孙御史你究竟是何居心,竟然行如此颠倒黑白、污蔑忠臣之事?” 兼有侍御史的谏议大夫关九思横列而出,指着孙昌胤破口大骂,“姓孙的你哪只眼睛看见丘阁主罔法忤逆之事了?还有所谓的‘狼子野心’,更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简直是在血口喷人!” 他展袖向上俯身一拜后起身,朗声道:“且不说丘阁主无有犯上之心谋逆之举,便是有,又有几人能拦得住他?谁?你孙大人么?” 孙昌胤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看着关九思,“你.....你!!!” “竖子!!” 关九思冷笑一声,“你什么你,再说丘阁主贵为玄门大士,法力强盛,境界高深莫测,即便果有举动,也是你所能发现的?真是不知者无畏。” 朝臣们神色各异,有人笼袖而立,面无表情;有人嘴嗪冷笑,强词夺理,不外如是;也有人饶有兴趣,似在看一出猴戏。 孙昌胤气得浑身发抖,直接甩袖转身,朝着上首俯身,郑重其事地道:“臣请圣人暂扣丘贼,待玄府检察斧正之后,再作定夺。” 涉及玄府,众人眼神微变,不敢再大意。 玄府非府,与天穹阁类似,乃大靖玄修底蕴,供养着大靖国修道高手,非灭国之际不可轻动。 垂帘之后,贵人颦眉。 她皓齿轻启,檀音清冷,缓缓传遍大殿:“玄府不可轻动,再议。” 萧元正心领神会,只见他长髯飘拂,微微偏头。 中书舍人钱笙当即出列,执圭向上一拜,“启奏圣人,臣以为可着廷尉亲往天穹阁问询丘阁主,阐明前因后果,明示内外,宣告于众,一来示意正大光明,二来彰显朝廷法度。” 他悄悄瞥了一眼左首那位紫袍,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言道:“如此既可大事化小,也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天穹阁直属于靖帝,尤其是历代阁主,其权势巅峰之际近乎‘内相外宰’,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言落下,孙昌胤脸色铁青,指着钱笙与关九思等人怒骂道:“佞臣!!佞臣!!我大靖迟早要败坏在尔等手中!!” 钱笙冷笑转头,嘲讽道:“孙大人既有本事,不妨去天穹阁将丘阁主‘请’过来啊。” 孙昌胤脖子涨红,气得直欲喷血。 笃笃。 剑拔弩张霎时烟消云散。 朝臣齐齐俯身。 贵人放下玉如意,眸光大有深意地看向那位紫袍老者,漫声道:“不知张相以为该如何?” 众臣当即竖耳倾听,屏气凝神。 这可是‘新朝’建立后,君臣之间的第一次交锋。 谁胜谁败呢? 紫髯垂胸,紫袍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俄而,抬眼。 沧桑目光中似有陨石斗转星移,幻灭于瞬息之间。 却又在顷刻之间消散于虚无。 眼神中深沉如幽碧的万丈龙潭,深不可测,波澜不惊。 他缓缓开口:“太宗曾言,凡我靖国子民,皆须遵守靖律,皇族庶子一视同仁。” 大殿心神荡漾,五味杂陈。 紫袍转身,环顾一周。 视线所到之处,尽皆俯首。 他抬眼远眺,苍迈眸子似能跃过重重殿阁楼宇,直抵层峦叠嶂外的那栋巍峨高楼。 与那道负手而立的中年身影对视。 老人平静如水,缓缓吐出一句:“莫说玄门修士,便是太微至此,也要遵守我大靖律令!!!” 轰隆一声! 似有龙吟响彻太康,人人抬头仰望。 骇然失色。 大音希声,大象无声。 太微者,玄宗宗主也! 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人。 顿时,天穹阁默然无语。 这一刻,山上山下都知道这位的底线。 太子,不可动。 今日之举,便是杀鸡儆猴。 他丘虔礼,便是这只鸡。 一只有着睥睨真人巅峰的鸡。 太极殿内,跌倒一大片。 衮衮诸公,肝胆欲裂,尽皆屁滚尿流。 孙昌胤一脸钦佩,扶着老人缓缓离去。 垂帘后面死寂片刻后,砰地一声响起。 廷臣苍白脸色越发的毫无血色,瑟瑟发抖。 良久后,她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道蹒跚身影后,破天荒的骂了一句。 老不死的,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翌日,万宁宫懿旨。 罢黜天穹阁丘虔礼阁主之位,暂押镇魔狱第十九层。 首辅张江陵镇边有功,赐太师,封安国公,食邑万户。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秘旨前往晋州。 追回罢黜太子夏侯淳旨意,仍居东宫。 因纠察沁州逆贼有功,授镇北将军,检校幽州都督衔,节制幽燕诸军,以护土守疆。 .......... 据闻,下朝后,贵人立刻摔碎了心爱的血魂玉如意,杖杀了十余宫婢。 连倍受宠爱的二殿下都吃了半个时辰的冷板凳。 一时间,内外噤声。 暗流涌动。 山雨欲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叔侄一家亲 晋阳城,巍峨王府内,内外俱息。 晋王世子眯眼凝视身前少年,忽然咧嘴一笑,狠狠地撞了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你我乃是同族血裔,休戚与共,荣辱一体,岂会阋于内墙?” 夏侯淳洒然一笑,“兄长所言甚是,倒是小弟小人之心了。” 凝重气氛缓解,四周飘荡着的那一丝丝敌意也渐渐消散。 夏侯淳置若罔闻,与夏侯谟有说有笑地迈入客厅。 却见廊庑亭阁之间,曲折蜿蜒,池水漫腰,群鸭嬉戏,舒羽畅游。 百卉争奇斗艳,珍禽鹅颈挺立,优雅而傲然,有琴弦仙曲飘荡于栋宇房舍之间,萦绕于耳畔,绵延不绝。 跃过紫带红巾,有婀娜多姿的妙曼女子翩迁起舞,动作行云流水,勾魂夺魄,看得慕容等人脸色泛红。 夏侯淳抚掌赞道,“笙歌艳舞,兄长可谓是将‘风流’真意演绎的淋漓尽致。” 世子殿下负手而立,笑容淡漠,轻声道:“木秀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既生于贵室,便知一切都躲不过。” 夏侯淳笑容微敛,侧目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还真是一个贼心不死啊。 当着小爷面谈造反也就罢了,毕竟他夏侯淳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可老子造反是我们一家子的事,你一个‘晋王世子’掺合进来算什么? 争夺族产呢? 呵,还借兵,你不会真以为老子蠢吧? 脑中一溜烟转过这些念头,他笑着问道:“对了,入府这么久,尚未拜见王叔呢。” 夏侯谟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颔首道:“父王正在书房静候太子殿下。” 私交论完,便是公事了。 夏侯淳笑道:“有劳王兄引路。” 半刻钟后,在夏侯谟带领下,几人穿过重重禁卫森严的防护后,再次见到了这位新晋王。 迈入书房之前,夏侯谟转头对慕容烟等人歉意道:“劳烦几位稍等片刻。” 慕容烟、沈光胤等人倒是无所谓,天心却轻哼一声,“怎么,怕我泄露了你们的谋逆大计?” 夏侯谟上下打量了几眼天心后,笑道:“无情道一脉若非眼高手低,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天心脸色一寒,正欲发作。 四周当即浮现数道惊人气机,瞬间将她锁定。 天心神色一僵,冷哼一声后,便偃旗息鼓。 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 夏侯谟伸手一邀,“请!” “多谢。” 道了一声谢后,夏侯淳提袍迈入书房。 方一入内,便有一股氤氲香气沁入鼻尖。 夏侯淳默然,是药香与檀香的混合。 檀香好理解,凝神静气。 至于药香就耐人寻味了。 传闻老王爷夏侯融久病缠身,沉珂难返,看来并非虚言。 他目光中微光一闪,看来这位新王爷的‘世袭罔替’,要比传闻中突然的多啊。 他心中默念一声,一代新人送旧人,却是新桃换旧符。 书房内,笔墨纸砚俱齐,已换了一身锦袍的夏侯融头也不抬地道:“你下去吧,让我跟殿下先聊聊。” 夏侯谟恭谨退下。 吱呀一声,房门紧闭,屋外雪光渐暗,房中气氛稍凝。 新晋王未曾说话,夏侯淳便沉默不语。 他看着对方手捻狼毫,在尺许宣纸上挥斥方遒,纵横捭阖,颇有铁画银钩之趋势。 少顷,搁笔。 他轻呼口浊气,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瞥了一眼夏侯淳,似有异色,“怎么,不问安么?” 突兀的声音响起,夏侯淳抬眼。 一张中年面孔映入眼帘,其人与靖帝有五分相似,却没有那股睥睨九洲的无上气质。 不过王侯之气却萦绕周身,且有玄门修为加持,浓厚威严缓缓散开,较之帝王也不遑多让。 夏侯淳面不改色,莫说公侯将相之气,便是靖帝在前,他也沉静从容。 闻听夏侯融话语后,夏侯淳不卑不亢地俯身一拜:“侄儿拜见叔父。” 夏侯融轻轻点头,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不必多礼。” 夏侯淳嘴角一抽,硬生生咽了这口闷气。 “说吧,来本王这里所谓何事?” 夏侯融一脸平静,仿佛方才跟夏侯淳动手不是他。 房内气氛怪异,夏侯淳垂眼,轻声道:“父皇派侄儿前来,问问叔父,当年之事,可曾放下?” 夏侯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幽幽,不言不语。 夏侯淳平静对视,温和一笑。 你以长辈压我,我便以老头子镇你。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啊。 中年脸色一缓,似有满意之色,忽然赞赏道:“不愧是我夏侯氏子弟。” 他瞥了一眼门外正与慕容烟等人笑吟吟搭讪的夏侯谟,暗自冷哼一声,他摆手道:“说吧,来本王这里究竟所谓何事?” 夏侯淳收敛笑容,向着夏侯融俯身一拜,“本宫请王爷看在北境数十万大靖子民的份上,出兵御寇。” 房中霎时针落可闻。 中年神色平静,看着夏侯淳,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句: “你还不够格。” 夏侯淳起身,轻声道:“太子身份也不行?” 对方嗤笑一声,“除非你老子来,否则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自私是天性,可眼睁睁看着数十万百姓惨死于铁蹄之下,那就是伤尽天良了。 夏侯淳也不恼,只是轻声言道:“叔父就没想过坐北朝南么?” 夏侯融勃然大怒:“放肆!!!” 震耳欲聋的爆喝声瞬间炸响。 书房内外瞬间人影绰绰,足足有二十人在瞬息间浮现而出。 一道道令人窒息的气息同时笼罩夏侯淳,将他死死锁定。 一旦有任何动作,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这,便是晋王府的积蓄多年的底蕴。 眼看夏侯融一副噬人而食的模样,夏侯淳便知从这只老狐狸身上怕是试探不出什么来了。 他暗叹一声,脸上歉意一笑,“叔父勿怪,方才是侄儿胡言乱语了。” 夏侯融轻轻挥手,人影渐渐疏离,继而消失不见。 但夏侯淳眼帘低垂,浑身发冷。 刚刚承袭王位,便将晋王府彻底掌控,可见其手段之高。 看来这二十几年也没白混。 夏侯融定定地看了眼这个侄儿后,忽然言道:“侄儿可是不放心我父子?” 夏侯淳心中暗骂,这不废话么,你儿子刚才还跟我勾肩搭背的密谋造反呢,你说我方不放心么? 不过先前是个人,此刻与这位新晋王交谈,便是代表身后那位。 这是夏侯氏族两大主脉之间的对弈,也是试探。 更是一种连夏侯淳都看不见的较量与妥协。 只不过夏侯淳是牵线木偶,而夏侯融却是弈棋人。 耳畔响起一道幽幽叹息声:“侄儿啊,你说陛下究竟何时归来啊?” 夏侯淳眼皮子微跳,他低低一笑:“父皇天命在身,些许欺天盗贼岂能逆天而行?” 夏侯融一脸高深莫测,顾左而言他地道:“陛下既去,太子缘何不为亿兆生灵着想?” 夏侯淳微微眯眼:“不知叔父所言何意?” 中年身子微微前倾,似有侵略之兆。 他目光深沉,一字一句地道:“而今陛下逆战玄首,妖妃作乱太康,太子就没想过另起炉灶么?” 夏侯淳心神猝然一跳,瞳孔都为之猝然一缩。 一时之间,他沉默了。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甚至他从太康出来后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两开花’而作准备。 可乃是以他自己为中心,而非一介傀儡。 所以他正气凛然地拒绝了,“叔父此言差矣!” “本宫既为大靖太子,岂能以私心乱国度,败坏祖宗江山?” 他袖袍一甩,“侄儿今日前来,只为拜访族内至亲,别无他意。” 他转身欲走,“今日之语,本宫就当未曾听过,还望叔父好之为之。” 既然谈不拢,那就撤,多说无益。 夏侯融微微眯眼,心中有些迟疑。 他在考虑,要不要将夏侯淳圈禁在此? 旋即他便暗自摇头,若果真如此,无疑是给了太康那位以把柄。 大事在即,不可因小失大。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明修栈道 “侄儿且慢!” 夏侯融唤了一声。 掏出一卷文书,递给夏侯淳,轻声道:“这是太康传来的敕令。” 敕令成明黄,材质属于绢绸锦缎,柔软耐火不易撕扯,专贡皇室,常用于敕令、制册等。 夏侯淳微微皱眉,心中似有不安浮现。 他抿嘴接过,摊开一看,仔细阅览后,略过大部分华丽辞藻后,最终停留在‘废夏侯淳太子之位’字眼上。 他瞳孔猝然一缩,双手猛然攥紧,气息变得危险至极。 晋王淡声道:“你现在还想着妥协么?” 夏侯淳垂眼,沉默不语。 夏侯融负手走出檀木案几,行至夏侯淳身侧,语重心长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愿意,叔父可助你登位!” 夏侯淳抬眼,迎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 眼神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那股火焰名唤野心。 也叫欲望。 夏侯淳笑了。 他将手中敕令随手一扔,嗤声道:“废了我?她萧眉就不怕鱼死网破么?” 晋王眯眼,心中一动,轻声道:“莫非殿下还有后手不成?” 夏侯淳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淡淡的话,“无他,大势在我尔。” 夏侯融看着单薄身影走出书房,陷入了沉默。 大势? 你都被废了,还有个屁的大势。 可,若果真有呢? 而今陛下杳无音讯,太康城牝鸡司晨,他们这些夏侯氏族若不想引颈待戮,就必须‘清君侧’。 夏侯融脸上阴晴不定,起不起兵? 忽然,即将踏出门槛的夏侯淳转头看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地道:“我劝叔父切勿轻举妄动,事情真相究竟为何,还尚未可知呢。” 夏侯融一脸淡漠,“侄儿怕是操心过度了。” 夏侯淳笑了笑,信步踏出,只留下一句轻笑声在书房内回响。 屋外夏侯谟含笑言道:“王弟可真是羡煞为兄了。” 夏侯淳瞥了一眼清冷的天心与浅笑的慕容烟,暗自瘪嘴后,轻笑道:“素闻王嫂蕙丽天人,仙姿仪容传遍关中,王兄才是尽享齐人之福啊。” 他笑眯眯地道:“都说好吃不过饺子,不知王嫂可愿满足小弟口腹之欲?” 夏侯谟脸色一沉,阴冷目光直勾勾地盯了夏侯淳半晌,冷哼一声后,甩袖而去。 “王弟远道而来,旅途劳累,还是尽早回去歇息吧。” 夏侯淳笑了笑,招呼慕容烟与天心等人出府。 少许功夫,轰隆一声,六开王府大门轰然关闭。 如同猛兽的血盆大口收敛了獠牙。 或许下一次张口,便是鲸吞万里。 慕容烟轻声道:“世兄?” 夏侯淳摆手道:“走,去白龙寺。” 脑中回想起书房内的对话,夏侯淳微微皱眉,自家这位叔父果真这么野心勃勃,即便真是,也不会这般轻易暴露,他真当太康那位是吃素的不成。 他摸着下巴,老虎打盹不可怕,可怕的是它闭眼假寐。 啧,老家伙居然跟我玩儿这一套。 夏侯淳霎时明悟,那老货看似雄心勃勃,实则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 一旦他举起‘清君侧’的旗帜,妖后与张首辅必会放下党争,第一时间扑灭这团燎原之火。 就晋州这点家底,如何抵得过太康那俩位的联手,他相信自寻死路的事儿夏侯融可干不出来。 他砸吧咂巴干涸冻裂的嘴唇,都想作壁上观也就罢了,可你们还想摘桃子,那小爷就不能忍了。 身侧慕容烟轻咬贝齿,垂首轻声道:“世兄,方才他问我们何时大婚,以及北上之事,其余的并未多说。” 夏侯淳回神,笑道:“无妨,我这位兄长就喜欢搞些阴谋诡计,一辈子专营这种小道,成不了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天心忽然言道:“你那王兄不像沉湎酒色之人,你要小心了,虽然无法成事,,可坏事却不难。”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么。 夏侯淳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点头道:“也是,姓夏侯的,又有几个是简单货色。” 天心斜眼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是啊,刚才某人不也还想吃饺子么,以往我可真没看出来,还有这嗜好。” 夏侯淳笑容一僵,干笑连连。 白龙寺位于晋州城内西南,香火鼎盛,钟声长鸣。 沿着王府大街骑行,半刻钟即至。 寺外有僧人扫雪,沙弥们滚雪球堆雪人,玩儿的不亦乐乎。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渐进,他们立马深情肃穆,庄重而又神圣。 有老者一丝不苟的扫雪拾叶,一脸慈悲。 普济放下扫帚,含笑迎立。 夏侯淳下马,双手合什,“让大师久等了。” 普济轻拍布衣上的飞雪,含笑道:“不早不晚,早早要晚。” 天心轻嗤,“老和尚就喜欢胡言乱语。” 夏侯淳含笑道:“大师乃世外高人,所思所想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有所不同。” 漂亮话谁都会说,普济笑着伸手一邀:“殿下过誉了,请。” 夏侯淳执缰,拾阶而上。 环顾一周,白雪压朱瓦,红墙埋青砖,古木深幽,赞道:“修身养性,礼佛奉道,不愧是佛门胜地。” 身侧迸出一个小和尚,脸上撑开灿烂笑容,“连小王爷都说咱这是天下佛门至圣之地呢。” 夏侯淳心中一跳,面无改色,看了眼老和尚。 普济轻叱道:“贵人面前,怎可打诳语?罚你抄心经十遍。” 小和尚当即病怏怏退下。 待其离开后,普济方才歉意一笑,“稚儿顽童之语,还请殿下切勿在意。” 夏侯淳笑道:“稚子之言皆出本心,看来我那王兄常来白龙寺上香啊。” 普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王爷曾吩咐,殿下若来寺中礼佛,不可阻拦,但须一刻钟内离去。” 顿时,风停雪顿。 夏侯淳面无表情。 天心冷眸狭长,似有煞气潜藏。 慕容烟微微颦眉,冷哼一声。 晋王府对辖境的掌控竟至如此境地,堪称无孔不入。 连白龙寺都俯首称臣。 夏侯淳沉默半晌后,嘴角咧开一丝笑容,“竟是本宫唐突了。” 普济暗叹,微微垂首,“殿下如欲入内礼佛,贫僧可为殿下引路。” 夏侯淳转身就走,淡声道:“不必了,白龙寺门槛太高,本宫一介废太子岂敢高攀,告辞。” 看着几人翻身上马,老和尚身侧几位垂首不语的和尚抬头。 凝视着马背上的身影,似有讥讽。 普济面无表情地道:“可以给王爷传信了。” 某位剃度和尚微微一笑,双手合什,“谨遵方丈谕令。” 雪道之上,夏侯淳等人风驰电掣的呼啸而过,直奔客栈而去。 门口一道瘦弱的孤单倩影瑟瑟发抖,一脸凄苦。 不是卫茂漪又是谁。 身侧似有几个包袱被凌乱的扔在地上。 就像被撵出来的。 天心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夏侯淳目光平静,深深地看了眼王府方向,方才对慕容烟言道:“劳烦将卫姑娘带上。” 慕容烟抿嘴,轻轻点头。 卫茂漪垂首,“是奴婢给殿下惹麻烦了。” 夏侯淳摆手,“与你无关,对方是冲我来的。” 天心瞥了他一眼,“现在该如何?杀回王府么?” 慕容烟俏脸一白,低呼道:“不可!” 覆面人护持着慕容烟,嗤声道:“堂堂太子混到你这份上,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夏侯淳唾面自干,一脸淡然,却是不言不语的调转马头。 弛马而去。 天心大怒:“去哪儿?” “北上!” 立刻北上! 既然晋州这里难以获援,久留无益。 少顷,马蹄踏雪向北,出城而去。 与此同时,晋王府内,书房。 夏侯融伏案疾书,好一副江山社稷图。 ‘纨绔’小王爷夏侯谟默立。 良久,新晋王轻吐口浊气。 扔出一道新鲜出炉的敕令。 上面正是:复夏侯淳太子之位,贬天穹阁主。 砰! 夏侯融面目狰狞,低声咆哮道: “张江陵,你该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处死,夷其族! 张江陵活得很好。 权倾朝野,力压圣人,一时风头无俩。 连高高在上的天穹阁主都被他打下神坛,还有谁不能打? 没看到连万宁宫那位都缄默不语么。 朝会后,整个太康城都噤若寒蝉。 夤夜时分,霜压春枝,冰盖青砖。 首辅书房内灯火通明,老相爷正在伏案疾书。 嫡女张明月脸色惨白,死咬朱唇,浑身瑟瑟发抖。 老人幽幽一叹,搁笔吹绢,盖上尚书令玺印后,收纳好递给张明月,轻声道:“刚才为父告知你的,都记住了么?” 噗通一声,外秀内刚的首辅嫡女泣不成声,涩声道:“爹!!” 张江陵眉目一竖,厉声低喝:“休要作此怯懦之态!你记住,此事不仅关乎太子安危,更关乎大靖百年国祚,不可有丝毫疏忽大意,你明白么?” 张明月匍匐在地,无声哭泣。 她明白,今日离去,便是天人永别。 她凝脂面容紧贴冰凉青砖,嘶声道:“请爹放心,女儿必不管耽误大事!” 她双手接过细绢,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等等!!” 张相唤住她。 张明月泪眼凝噎,茫然看着他,“爹?” 老人面容凝肃,缓缓起身,转身看着挂在墙壁上的那幅暗黄画卷,其上君臣颜容依旧栩栩如生。 老人目光复杂,眼中似有一丝缅怀。 俄而,浑浊的深沉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他轻声道:“现在为父所言之人,你且记好了,日后必须一字不漏的告诉给太子殿下。” 张明月抿嘴不言,拼命点头。 老人开始吐字。 倾吐名字。 “户部主事颜鸿磐!” “镇魔狱副镇守齐腆!” “吏部侍郎郝夫忍!” “工部主事徐邵!” .......... “东浙济宁刺史方正清!” “太常寺少卿池明洲!” ......... “幽州长史叶正则!” “都察院左都御史田圣!” “前巡察使成泰!” “刑部员外郎梁睿!” .......... 随着老人一个又一个名字的吐出,其人身形便佝偻一分。 张明月便渐渐从无声哭泣,到肩头抖动。 直至嚎啕大哭。 阴影中,影子眼神复杂,微微俯身。 大内暗卫只对靖帝负责,但这一刻,他们油然起敬。 因为,这个庇护了两朝三代的老人开始了政治交接。 他吐出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老人过往数十年岁月的政治累积。 更代表着这位统揽朝政二十余载的大靖首辅,对五道百州的绝对掌控。 可以说,握有一人,便可兴起一个百年世家。 但老人手中岂止一人。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除了明子一百零九外,还有暗子七一。” 他转身,俯视着地上的张明月,冷漠地道:“你告诉他,若能抓住这一百零九位能臣干吏,诸位暗子自会俯首称臣,届时大靖自安;若连区区百人都抓不住,那这天下他也没资格坐。” 张明月匍匐在地,泪流满面。 老人眼神缓和,露出一丝慈悲,挥了挥手,“去吧。” 暗影涌动,护送着死咬牙关的张明月消失在黑夜中。 与此同时,谏议大夫府邸中,杵剑而立的关九思缓缓睁开双眼。 初春的皎洁溶溶月光洒下,透过薄如轻纱的窗纸,映照在他稍显深沉的面孔上。 似有些阴晴不定。 良久,他变幻不定的神色开始趋于平静。 他喃喃自语地道:“君以国士报我,我自以身报国。” 他剑尖轻杵石板,门外有老仆躬身,“大郎。” 关九思面无表情地道:“告知西城那位,张小姐是贵人的朋友。” 老人无声退下。 .......... 西城,有手持羽扇纶巾的中年抬头,举杯邀明月。 地上苏鬼头骂骂咧咧,“那姓关的不会把我们卖了吧,都个把月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诸葛诞悠声道:“他若叛了,我们早死了。” 苏鬼头一想也是。 忽而,轻微脚步声响起。 有老仆前来,诸葛诞淡然一笑,起身道:“走吧,来活了。” ......... 皇城西侧,观政坊,萧府。 橘红色灯笼下,一老一少默立于屋檐之下。 老人年五旬左右,目光冷漠。 深沉眸底似有讥讽。 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 少年面容俊逸,似有不耐。 沉默少许后,老人轻吐口浊气。 转身离去。 “动手吧。” 少年大喜,朝老人恭谨一礼后,便匆匆离去。 俄而,一道道密令自萧府传遍太康。 -------- 万宁宫,御案后,珠帘摇晃,叮呤作响。 贵妇人美眸划过一丝阴沉,转瞬即逝。 急促脚步声临近,小黄门、大小太监匆匆而来。 噗通跪下,“启禀圣人........。” 贵妇人冷声打断:“不必说了。” 他们当即闭口不言。 贵妇人猛地一拍御案,凤眉一竖,厉叱道:“他姓张莫非真要鱼死网破么?” “本宫一忍再忍,一退再退,莫非真当本宫不敢杀人么?” 哗啦一声。 她猛然将御案上左右奏折全都推倒在地,七零八落的散落各处。 “若非顾忌朝野动荡,我早宰了彼等党羽门生!” 张江陵统揽朝政二十载,门生故吏遍及大靖上下,不少人都臻至军政枢要位置,不可轻动。 这也就罢了,关键还在于这位张首辅还是位大国手,尤擅布局落子。 无人知晓他棋子有多少,也无人知晓他手中底牌有多少。 两朝三代,光是尚书令都坐了二十年,更别说还有太宗时期的政治人脉了。 在大靖立国百年以来,能以‘剑履上殿,参拜不名’的存在,也仅仅只有两人尔。 连太祖时期,那些开国功臣都不曾享有。 这份殊荣究竟有多重,便可想而知了。 这位大靖老首辅,在这前后四十余载究竟做了多少谋划,已无人尽知。 而贵妇人知晓其中大部分,故而对其极其忌惮。 生怕那个老不死的发疯。 而这一次,她以穹天阁主换来‘和平交接’,也是属于迫不得已。 她怕他临死反扑。 她脸上变幻不定,在闪烁烛光照耀下,这张雍容大度的绝美面孔渐渐恢复平静。 “去送太师一程吧。” 殿下霎时一静。 匍匐在地的所有人心神一颤,瞳孔下意识瞪大。 天,变了。 ........... 这一夜,太康城不得安宁。 羽林军、左右禁卫、城防营乃至各大府衙等,都有骚动。 血染朱雀大街。 翌日,大朝会。 文武百官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人人憔悴,惶恐不安。 萧党气焰滔天,尽皆面带喜色。 翡翠珠帘后,贵妇人看着殿上衮衮诸公。 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宛若妖孽。 .............. 廷议: 安国公祸乱超纲,擅权谋国,欺上凌下。 罢相位,褫夺太师称誉。 处死,夷其族。 第一百五十七章 首辅死了,但张江陵没死! 张首辅死了,但张江陵没死。 为何? 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所以,张首辅死了。 张首辅不是死于站队失败,更不是受党争牵连。 而是那位,想要他死。 君相,是一对复杂的矛盾集合体。 之所以复杂,源于君臣之道;而矛盾则在于君权与相权之争。 当廷议以敕令传达至八荒四海时,大靖举国上下为之哗然变色。 上下人心惶惶,左右忐忑不安。 看不清形势的,一咬牙、一跺脚,就彻底投了萧党阵营。 也有人想开了,在他们看来,这世上钱再多,娇妻美妾再美,可没了身家性命,一切都将是过眼云烟。 人家党争关他们屁事,瞎掺合啥啊,争赢了不过头上紧箍咒更紧了,争输了连个倾家荡产都是轻松的,什么流徙啊、贬谪啊、罢官乃至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所以,人心与大势,看似惶惶不可违逆,实则只要掌握身侧三尺之地,便可万事无忧。 尤其是某些人的身前三尺。 但不管如何,张江陵倒了。 或许是他这座山太高、太重,也太令人窒息,亦或许是升米恩斗米仇,也或许是‘君臣’之间的俩看相厌,当然,更多的则是嫉妒、害怕、恐惧以及煎熬,让不少人改弦易辙、‘弃暗投明’。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最终,在萧党、保皇党以及部分原张党的合力推动下,他最终倒了。 这个大靖廷臣第一人,张相张江陵身败名裂。 还被夷灭了全族。 时光回溯,旬月前。 天下纷争始现端倪,先有佛子东来,莅临晋州白龙寺,以观摩镇压于塔寺下的‘魔徒’,后有燕京玉虚观萧晗宸巡视东南诸道观,群雄齐喑,江浙玄门噤若寒蝉。 适时先裹挟江东仕族与大靖对抗了三十载,后又花了二十年将其铲除干净,并鸠占鹊巢的前燕余孽终于彻底掌控了大靖以南,并于正月初一正式立国建祀,是为‘大阎’。 因前燕喜赤尚红,推崇火德,不过被大靖灭国后,彼等余孽视火德不详,改色尚黑,由血彻底染红后的黑! 而且是染尽靖国之血的‘黑’。 南阎初立,亟需一场大胜来宣示主权。这既是裹挟立国大势向仇敌挥刀北上的复仇,更是借外敌之力凝合南阎国力的大好时机。 剔除腐肉,剜掉烂泥,轻装上阵,浴火重生。 这也是‘前燕余孽’在向大靖的挑战与示威。 甚至当太康城内兵部谍报司获悉云霄国十三皇子萧世龙秘密南下,直奔南阎的隐秘讯息后,不少廷臣都为之色变吸气。 腹背受敌! 这是无数廷臣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最后大靖中枢张党、萧党以及保皇党等诸多党派极其默契的摈弃不同政见,并在第一时间统合了朝廷、州郡以及边军三大势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集结了整整十万大军南下御敌,随后还依次抽调了镇南军、昭义军、南康军以及西川军等诸多精锐部将劲卒,加上后勤民夫、辅兵等,共计二十万之巨的镇南军团,浩浩荡荡的南下御寇。 而统帅这二十万大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大靖廷臣第一人,张江陵! 举凡有战,必是阁臣坐镇,战将开道,胜则凯旋归国;败,则身败名裂,几十载宦海沉浮换来一杯‘御酒’。 内阁,本是太宗聚议的寝阁场所,初始由中书舍人、议郎、翰林以及国子监博士等组成的皇帝私人小团体,后渐渐趋于正规化、法理化,并由翰林院、秘书省、国子监以及六部丞郎等位卑权重的清贵仕子组成的‘皇帝智囊团’,向尚书、辅臣以及将帅等三权分立的‘朝廷中枢’转变。 这,便是大靖内阁的由来。 而作为执掌尚书省整整二十余载的大靖首辅,张江陵对内阁自然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并以内阁为核心,向六部府衙、州府郡城以及禁军边军等散开,俯揽大靖军政大权于一身。 所以,当张江陵登临大靖水师‘江渝号’战舰,杵剑而立时,南阎北上大军的嚣张气焰霎时戛然而止。 尤其是南康军、镇南军更是大靖精锐中的精锐,与云霄的‘旸陵军’、南阎的‘鬼王军’相提并论,被称为‘三国王牌’。 理论上,南阎的鬼王军可与旸陵军僵持许久,至少十天半个月。 岂料,就在双方相聚十里,战机稍纵即逝,大战一触即发。 张江陵早在出京之前,便提前调兵遣将,暗中构筑了以金商、襄邓、徐泗、剑南等四道防御战线,拢共两道防线,除了在金商、襄邓依照惯例设了都御使、防御使外,还破格提了徐泗、淮南两道为战时节度使。 国战期间,所节度区域的财税、民政、军队悉数归节度使统辖,几乎相当于‘国中之国’。 此举也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虽说近在战时设置,战后即撤,但这是中枢给地方首次赋予如此之大的权力,几乎相当于培养出两大异姓诸侯王。 而在战后,即便是强悍如张江陵,也遭遇了御史台、都察院以及六部府衙的集体弹劾,甚至还有不少‘张党’人愤然背弃他而去,割袍断义、跪面叩谢师恩以及斩衽以划清界限等等,花样千奇百怪,但目的却出奇一致。 因为,张江陵,犯了中枢大忌! 说严重点,这极有可能让张江陵生生世世都背上‘卖主求荣’、‘背君弄权’、‘祸国殃民’的称号。 当然,张江陵赋予淮南、徐泗两道如此之大权力,自然不是没有钳制,首先第一条便是战必胜,第二条便是若败,九族皆斩! 这条类似严苛的军令,一共发了四条,却只有徐泗与淮南应下,余者二人只愿担着防御使。 没办法,动辄抄家灭族,谁敢玩啊。 除了那两个不怕死的蠢货。 最终,以十五万大军匹敌对方二十万大军,并战而胜之。 这一战,来得匆忙,也结束的迅速。 耗时大半个月。 二十天。 随后当张江陵凯旋归朝后,迎接他的则是一纸问罪书。 而当这封问罪书抵达张江陵时,他已在洛水河畔。 眺望了一番东都神洛后,张江陵相继打发昭义军、南康军等率师回归驻地。 申饬了一番洛邑令方储调粮不力,并因延误战机而抽了东都留守孔元恢几鞭子后,张江陵方才意兴阑珊的过潼关、入关中。 三日后,廷议表彰立功战士。 开始不痛不痒的告诫了一番徐泗、淮南两道防御使,并撤销其‘节度’称号后,便开始‘清算’。 对大靖廷臣第一人的清算。 如此,便吵了半个月。 当然,这一切夏侯淳都一无所知。 那时的他,正与无尘门的无尘子‘促膝长谈’,最后俩人自然是相谈甚欢,无尘子作价‘一枚观首’,将天心卖给夏侯淳。 虽说时候引来无尘门大弟子姚紫煜衔尾偷袭,但夏侯淳雄威一震,将其悍然杀败后,又趁势降伏了天心。 他困于茫茫泰行之中,无法得知靠着忽悠与哄骗,被夏侯淳派往太康的苏鬼头、狗头军师诸葛诞已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在新任谏议大夫关九思暗中牵线搭桥下,杂糅了部分黑鹰寨外围马匪探子、东宫侍从以及悄然改邪归正的绣衣使而成的新兴势力在太康悄然生根发芽。 尤其是在关九思向公主府内那位靖帝的掌上明珠呸地一声,并被她扬眉娇喝的暴打一顿后,这股潜藏在暗中的新兴势力竟将触角伸向了宫内掖庭。 当然,小公主夏侯婧嘚瑟后,张相府内某处绣阁也似有呢喃自语声响起。 内外合力,俩大臂助加持下,‘布衣’盛行于世。 并在短短旬月内,蚕食鲸吞了太康城内的所有黑暗角落,而当太康令,或者说京兆尹曹思勋觉察出不对劲,正欲与新任谏匦副使刁玮琢磨着对太康城来一场‘犁庭扫穴’的大清洗时,城中的一切躁动不安忽然之间偃旗息鼓。 不过无人知道,城外护城河下、城内干涸枯井地底以及荒郊野岭等处,多了上百具‘大哥’与‘巨佬’们的无头尸身。 更加无人知道,这个核心成员只有三百,外围小弟扩充至俩千的新兴势力‘布衣’的首领,居然是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 而且还手持诸葛羽扇,无论春夏秋冬,皆是长袖薄衫,而且还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书生自然是诸葛诞,苏鬼头则勉勉强强充任了‘三当家’。 为何是三当家,而不是二当家? 自然是因为诸葛诞是二当家,远赴北地的那位潜龙殿下是大当家的喽。 夏侯淳本意是让满脚沾泥的诸葛诞前往太康后,借助东宫势力,换了视角,以高屋建瓴的姿态,俯瞰靖国朝局,剖析朝中各方势力,并构建自己班底,然后为夏侯淳抵御南下之敌抢来部分资源。 甚至能影响某些朝中之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惜了,夏侯淳低估了‘东宫太子’这个名称的能量,也小觑了他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与人脉,不过也高估了诸葛诞、苏鬼头他们的眼界与大局观。 夏侯淳本想将推向云端,岂料他们竟在地上扎下根,还特么搞得有声有色,当他获悉此事后,气得差点吐了三升血。 不过不管如何,这个太康城的新兴地头蛇倒是办了件大事。 他们救了一对父女,并将他们安全转移出了潼关。 此外,还一个失足的妙龄少女。 那对父女不言而喻。 可这个妙龄少女,是怎么回事? 买二赠一么。 诸葛诞懵了。 三当家并上百核心成员,也懵了。 而那个自言姓萧的姑娘,贝齿轻咬。 犹豫了良久后,终于鼓起勇气,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告诉他,我来找他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铁骑洪流! 朔州,大靖边境重镇之一。 常年有万余边军驻扎,抵御着北方敌寇南下。 适时三月初春,草原上有大群战马啃噬草根,宛若大地的掘墓者,收割者此方天地的最后生命。 胡雪纷纷扬扬,战马打了几声响鼻,马尾一翘,啪啪,一对温热马粪新鲜出炉了。 白气倏忽飘散,被冻成冰雾。 战马硕大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似有些心虚,蹬了蹬后腿,刨了刨碎冰散雪,就给掩埋了。 随即嘚嘚几声,趾高气昂的去逗新来母马了。 如同王者,巡视自己的三千后宫‘佳丽’。 马群不远处高坡,有十几道身影伫立。 人皆覆甲配弓,刀枪剑戟,与冰冷冻硬的盔甲互相碰撞,发出一阵阵铿锵之声。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将军校尉们的干涸嘴唇与皲裂粗糙面容,他们微微眯眼,眺望着愿望。 尽皆缄默不语。 良久,为首的老人转身下了高坡。 他鬓发皆白,六尺余的佝偻之躯竟如劲松般挺拔,如同擎天柱般矗立在这雪原荒漠之上。 老人步履稳健,风雪沾染凌乱白发,刺骨的寒风将沧桑浑浊眼珠吹得下意识眯眼。 他随口吩咐道:“今年的军饷何时到位?” 自从老人抵达朔州后,主管后勤的肥胖山羊胡子中年越发削瘦了,都瘦了二十斤,闻听此话后,脸皮下意识一抖,有些为难地道: “回阁老,历来大军军饷都是由地方上报中枢,先报兵部勾兑,后由兵部司交于户部度支司获批,而且还要内阁中枢检阅覆察,耗时本就长,何况这山高路远风雪阻路,一来二去,估摸着旬月都无法完成。” 山羊胡中年名唤闵稻,东南道闵南福州人,本是福州户曹,因贪赃枉法,眛下赈灾万两粮款被同僚检举揭发后贬官至此,贪生怕死的典型,为人更是贪财好色。 不过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边关,之所以还能坐上户曹之位,自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之前初来乍到时,他靠着将万石上品军粮换成三万石稻糠与粗麦,赚了五千两,依律本该斩首示众,可去岁一场大雪封山,淹没了整个北境,压死了半座草原,也让朔州陷入了饥荒。 如此一来,闵稻这三万石便成了这座边关的救命稻草,再加上仓储余粮,他们这座驻扎有上万人的边关竟能撑过这场冬天的战事。 可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也让诸位将领暗松口气。 在镇杀了十几个疑似云霄间谍的哗变士兵后,军营方才恢复平静。 当然,闵稻的命也勉强保下来了,而且仍暂代户曹之职,将功补过。 老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浑浊目光凝视着他,缓缓言道:“也就是说,你是要将士们拼掉性命保家卫国后,再去要卖命钱?” 闵稻苦笑,“这也是没办法,毕竟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场战事会来得如此之快,依下官看,只有暂时先委屈.......。” “不行!!”老人打断他的话,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是去偷也罢,去抢也罢,三日之内,必须将大军粮饷筹备到位,否则一旦引起军地哗变嚣营,本官先拿你祭旗!!” 闵稻欲哭无泪,他的命怎么这么苦,不就是多攥了点银子么,将他从福州温柔乡打发到这老不拉屎的地方也就罢了,还接二连三的要斩首示众,这官实在做下去了。 伸手了要砍头,没粮了要砍头,现在没钱了居然也要砍头,他又不是九尾狐,哪儿那么多头砍啊。 他心中愤愤不已,真逼急了老子,小心我撂挑子啊。 所以他一咬牙,一跺脚,老子豁出去了。 只听噗通一声,他直接给跪了,“大人,而今咱们朔州城被大雪封堵在关外,难以与雁门、代州等地联系,而且即便联系上了,他们也不起借钱于我,至于中枢朝廷,现在更是指望不上。” 老人不耐烦地摆手道:“少废话,有话直说。” 闵稻硬着头皮言道:“启禀大人,去岁上缴的赋税尚还封存在城中府库,下官以为,与其将赋税上缴中枢,不如由我等将其分发给诸位将士,如此,军心稳固,方可与敌一战!” 沉默半晌后,老人缓缓回道:“私扣朝廷赋税,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莫非不知?” 迎上老人深邃的目光,他头皮都为之发麻,涩声道:“阁老说笑了,涉及身家性命之事,下官岂敢马虎大意,但只要能将北蛮子挡在关外,砍卑职一万次脑袋我都愿意。” 只要能挡住云霄南下,他不仅不会死,说不定还有机会更上一层楼呢。 这也算是火中取栗了。 他语气一顿,垂声道:“不过此事重大,下官位卑权轻,恐难以担下。” 大靖从未有提前发饷的先例,何况还是挪用朝廷赋税,这要是中枢怪罪下来,他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老人岂能不明白闵稻言外之意,他这是要拿自己作挡箭牌,以抗住来自中枢的狂风暴雨。 他慢慢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只要能将北蛮子挡在我朔州城外,你便是有功之臣。” 说完便转身,抖了抖肩膀上堆积的飞雪,默然而去。 闵稻当即大喜,“多谢阁老成全!” 那些将领对他刮目相看,眼神中终于有些不同。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头死山羊,除了贪财好色外,还极其的胆大包天。 先前只是小打小闹,现在居然都敢打赋税的主意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们像是一夜后,被飞雪冻的冷硬的面容上强行扯出一丝笑容,纷纷朝他拱手抱拳。 闵稻立马受宠若惊的抱拳致意,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 一脸赔笑。 待老人回到城中后,烽烟陡然升腾而起。 满城上下立马噪声大作,喧嚣不已,一阵阵人仰马嘶。 急促的军令快速下达至各营各队,沉寂的边关如同一头打盹的猛虎般,缓缓睁开虎目。 獠牙初露,蓄势待发。 .............. 与此同时,距离朔州城以北三百里外,雪雾激荡,大地震颤。 唰唰唰! 矫健的斥候撒开,分十路向南掠来。 而在斥候之后,以一杆血狼旗帜为中心,近两万骑军禹禹前行。 几乎充斥着朔州城以北的整个雪原。 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潮水般滚滚而来。 漫天遍野,无边无际。 这一日,云霄两万铁骑南下。 叩关朔州城。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雪催人泪 冷风拂面,马蹄飞雪,留下一地惊鸿。 晋州城墙之上,宛若僭越般身披四爪蟒袍的俊美少年轻拍巍峨城墙,似笑非笑地看着雪地中渐行渐远的几人,“我们好太子啊,没有我河内援助,你如何扛得住北面之敌?” 其人身后人头攒动,全都戴冠佩剑,非富即贵,看向夏侯淳等人的背影,满是戏谑与讥讽。 噗地一声,似有纸扇撑开,一位裹紧貂皮锦缎大氅的贵公子轻唔一声,煞有其事地道:“除了钻胯投降,别无他法!” 众人哄然大笑。 为首俊美公子笑容收敛,偏头吩咐一声,“给世子殿下回个信儿,就说太子亲访白龙寺,却吃了闭门羹,自觉颜面丢失后,狼狈逃出了咱晋州城!” 有机灵小厮当即应了一声,一溜烟儿的跑下城门楼,快速上马,朝晋王府报信儿去了。 少顷,晋王府内,寝殿暖阁中,父子促膝而谈。 新晋王笼袖蹲地,仔细打量着地上的‘江山社稷图’,随口问道:“走了?” 旁侧恭谨伺候的世子夏侯谟垂目低眉,面容沉稳,波澜不惊,竟无丝毫狂狷孤傲,谦卑温顺,如同良玉。 听闻问话后,他轻声道:“萧世兄传来讯息,普济大师并未见他,故而其返回客栈后,便与魔宗妖女、南楚余孽等人,将那卫氏姑娘裹挟出城了。” 夏侯融颦眉,深邃眸子扫了地图上‘朔州’字样后,瞥了自家儿子一眼,“普济没见他,你便以为他没后手了?” 夏侯谟眉头微动,沉思少许后,疑惑问道:“那和尚为何这般?难道不知骑墙的后果么?” 晋王垂目,俯身凝视着图上‘太康’二字,只觉得有些刺眼,浑厚粗唇似泛起一丝冷意,冷哼道:“吃素吃腻了,自然想吃肉,有何稀奇。” 夏侯谟眼皮子直跳,俊逸的丹凤眼下抹过一丝沉思,随即微微变色,不禁言道:“莫非他们还想做第二个玄宗不成?” 夏侯融面无表情地起身,蹲久了,双腿有些发麻,他使劲跺了跺脚,舒缓少许后,他轻呼口冷气,如同白雾般消散。 行至太康以西,他眯了眯眼后,缓缓言道:“司马之心,路人皆知。佛门有此念,不足为奇。” 他语气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某个高空,深邃的眸中似有一丝疑惑,思忖片刻后,他缓缓言道:“可值得深究的是,那些老秃驴跟那小子......跟他之间的牵扯究竟有多深。” 一提‘他’,夏侯谟心神陡然一紧,面容霎时凝肃,全身都紧绷。 在整个大靖,能让堂堂晋王忌惮的存在,不超过五位数,但能让他连名字都不敢直呼的,这世上只有两位。 涉及到那位与自家父王暗中的博弈,夏侯谟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忙转移话题,“父王,不知咱该如何对付那小子?” 老晋王瞥了他一眼,“这还需要为父教你?” 夏侯谟神色一僵,旋即明悟,“儿臣明白了。” 新晋王挥了挥袖,夏侯谟恭谨退出暖阁。 行至偏房,合掌轻拍,当即有身影现出,单膝跪地,“世子!” 夏侯谟垂目,轻声道:“给萧世龙传个信儿,就说他出城了。” 那人听罢,正欲离开,“等等!” 夏侯谟唤住了他,眯眼后,轻声嘱咐道:“另外再透露一句,白龙寺闭门谢客。” 那人恭敬称诺,退出庭院后,一个振风破空声响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自晋州沿汾水北上,过河内道忻州、岚州,直抵大靖边塞重镇朔州。 飞雪弥漫之中,马蹄震荡之下,响彻汾水两岸三地。 一行数人驰骋而过,忽而马嘶人惊,叱喝向炸响。 南冠人首先反应归来,怒斥道:“贼子尔敢!!” 嗖!嗖!嗖! 三记源自法弩的长箭斩开一切风雪,破灭重重阻隔,杀至慕容烟身前。 夏侯淳勃然大怒,正欲发作,法驽已破开身防,直抵面门。 此弩箭由楠枫国的灵枫木制作而成,木质坚硬,如同铜铁,寻常臂力难以砍断,更别说箭上泛着灵光,闪烁不定的银辉似能破开空间阻隔,穿透一切铁牌遁器。 且在玄法加持下,威力凭空增添三分,杀灵境如屠狗。 较之军营中镌刻玄法的床弩,都相差无几。 虽非床弩,却胜似床弩。 来人杀心之炽烈,可谓是前所未有! 说时迟那时快,在弩箭破开夏侯淳身防的瞬间,便有剑吟声响起。 嗡! 似琵琶琴弦,更若古筝扣指,莹白剑气激射而出,如同璀璨光华般在夏侯淳身前绽放。 嗤嗤嗤。 刺耳的呲声大作,如同火树银花,绚丽多姿。 剑气在绽放的瞬间,便与弩箭同归于尽,寸寸殒灭。 然而,致命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心中刺耳烦躁的警笛声反而越发急促。 夏侯淳身形猛然倒掠而起,如同飞鹰展翅般,向后倒飞。 胸前衣襟染血,凌乱剑气余波终究还是留下了数道狰狞伤口。 但他此刻无暇顾及,猛然抬首,如同鹰隼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风雪。 锵!! 一点黑芒瞬息间临近。 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夏侯淳天灵穴! 此招若中,夏侯淳最轻也是头颅破开。 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 他瞳孔猝然一缩,身形急促到掠的瞬间。 他死死抿住的唇瓣终于开启:“叱!!” 剑气乍现,如同光阴逝水,潺潺而流。 宛若秋光般的剑气轻轻划下,轻飘飘的斩在那道涂满剧毒的玄黑弩箭上。 嘣! 似琴弦断裂,更若银瓶乍破。 被风雪掩饰的雪龙卷中,一道身形踉跄,荡漾而出。 其人一脸阴沉,宛若噬人而食的冷冽双目中,迸出两道杀机。 眼见一击无功,掠过一丝遗憾后,便果断抽身而退。 但夏侯淳嘴角忽翘,嗤声道:“刺杀了本宫后,还想走?这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买卖!!” 话音刚落,他指尖泛光,似有漆黑如墨的玄光凝聚。 一枚朱红色泽的血赤印章‘魔源’滴溜溜乱转,悬浮在掌心之下。 顷刻间,充沛法力自掌心灌入四肢百骸,他因被袭杀而苍白的面容瞬间趋于红润。 黯淡眼神陡然明亮,一抹杀意萦绕眼神最深处。 据他所知,玄法弩箭不能轻易获得,即便是在大靖军方都是属于压轴性重武器,何况常人。 而除了蜉蝣杀手外,其余势力更是极难获得。 故而此弩,非权贵不可有。 而观来人气息,略显粗糙,更带有浓浓的羊膻味与马粪味,俨然来自草原。 但他远在大靖腹地,尚未抵达边疆,更未曾与云霄权贵结怨,故而必定不是云霄军方。 不过除了这些,还有一人,不仅与他有着生死大仇,其人更是北方来客。 萧氏俊杰,萧世龙! 夏侯淳微微眯眼,这位最负盛名的云霄十三皇子,不仅深入大靖腹地,还曾袭杀于他。 之前在沁州城让其侥幸逃脱,本以为会跑回云霄默默的舔伤口,未曾料到此人仍在大靖境内。 而且还胆大包天的在此伏杀!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夏侯淳。 今日若不彻底将其了结在此,后患无穷!! 这一切思虑,都在电光火石间掠过。 夏侯淳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后,口中爆喝一声,“去!!!” 一道青芒倏忽而去。 法剑‘山渐青’再次出鞘,朝着疾速倒退的那道雪影猛然一刺。 直接穿心而过。 带起一阵血色梅花。 夏侯淳眉头一挑,看着被南冠人‘血中梅’捅成人肉粽子的杀手生机陨灭后,他轻吐口浊气,缓缓看着前方一道高峰。 孤傲险峻的高峰之巅,一道冷面青年杵枪而立。 观其姿态,俨然等待已久。 冷眼旁观已久的天心安抚好受惊的战马,踱步靠近,悠声道:“枪名霜天,乃云霄皇族顶级大匠炼制而成,位于灵品顶阶,因其属性特殊,几有向‘真器’进阶的趋势,不可疏忽大意啊!” 慕容烟瞥了她一眼,再目光凝重的看了眼四周崇山峻岭,沉声道:“来人以逸待劳,与我不利,世兄不若暂退晋州城,以避其锋芒。” 夏侯淳摇了摇头,“来不及了,而且.....。” 而且城中那一大家子,恐怕也不愿见到自己安然无恙。 他嘴角泛起冷笑,何况这情形,他哪还不知怎么回事,无非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罢了。 也罢,今日正好趁此机会了解此事,最好一劳永逸。 思绪定下,他轻吐口浊气,随即抬眼,瞥了眼那杆锋芒毕露的霜天长枪后,他轻踩马头,向上高高一跃。 适时,左侧青芒随行,嗡嗡作响,染血剑身抖落的血珠瞬间化为齑粉。 右侧秋华光芒闪逝,如水剑气淡淡的划破长空,消失于空间壁垒之中。 他斗志昂扬,握住青芒,向前缓缓一递。 霎时,风云变幻,狂风呼啸。 天地为之一静。 那人眼神一凌,提枪一刺。 划过叠浪般的枪影,破开重重复复的漫雪。 枪尖与剑首。 灿然对撞! 这是史诗般的碰撞,亦是历史性的对立。 大靖太子夏侯淳,与云霄最强皇子萧世龙展开了最为惊险的生死械斗! 这是独属于两个天骄的斗法与厮杀。 也是两个国度继承人之间的较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厮杀,或许会影响未来大靖和云霄兴衰与更替! ----- 与此同时,在夏侯淳与萧世龙对决于晋州城外三十里处的峡谷时,本是去太康向萧霁月告状的方熙柔、宋灼文师徒,则偶然碰上了钻心鬼苏鬼头与张明月等人。 适时,逃亡了数日的苏鬼头身负重创,张相嫡女张明月也一身狼狈,生命垂危。 恰巧,他们碰上了方熙柔。 骤见长途追杀,方熙柔本想置身事外,岂料宋灼文却惊呼一声,认出了张明月。 那没办法,只能将其救下了。 随后一番询问,方知太康中枢的巨变。 师徒二人一番商议后,果断将张明月营救出潼关,并交于天策营刘文珍。 临走之前,刘文珍欲言又止。 方熙柔颦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原东宫大太监、现天策营主将刘文珍尴尬干笑后,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 “回方姑娘话,您也知道殿下离开东都之前,曾嘱咐奴婢筹建天策营,这不,奴才刚筹备不到三千人,就出现了物资紧缺,军衣、粮草以及兵器等更是参差不齐,倘若以此北上,恐怕有负殿下所托啊。” 简而言之,没钱买装备了。 一听这事儿,方熙柔便露出不耐,摆手道:“既是你家太子之事,你问他便是,问我作甚。” 刘文珍脸色一苦,有些颓然,莫非殿下交付的这事儿要黄? 眼见方熙柔正欲转身离去,刘文珍一咬牙,一跺脚,咱家拼了。 “还请圣女殿下留步!” 霎时,一道凛冽的杀气笼罩全身。 刘文珍脸色一僵,身形戛然而止。 方熙柔冷冷地转身,眸中煞气凛然。 “怎么,莫非苦肉计不行,还要威逼利诱不成?” 刘文珍扯了扯嘴角,顶着刺骨杀机,扛着瘆人眼神,抱拳言道:“奴婢不敢,实乃有一事相告!” 方熙柔冷冷地盯着他良久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字:“说!” 刘文珍精神一震,小碎步靠近后,压着声音,如同蚊吟,“咱家皇太宗的妃子,与贵教渊源颇深呢!” 方熙柔瞳孔一缩,瞬间幽邃难测。 教中有秘辛记载,当年大靖太宗皇帝曾与圣山的某代圣女有过一段恩怨纠缠。 此事鲜有人知,而且多年过去后,无人知其真假。 她审视着眼前这个太监,其人在禁内潜居多年,或许知晓此中究竟。 眼见方熙柔沉默,刘文珍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他嘬着冷牙,硬着头皮地言道:“还请太子妃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襄助主子一把!” 说完,他直接俯身一拜,一鞠到底。 太子妃? 方熙柔冷淡面容瞬间一滞,眼皮子更是跳了又跳。 被风雪吹冷的素面居然悄然泛了红,她眼神中抹过一丝羞恼。 狠狠地瞪了刘文珍后,冷哼一声,直接一跺脚,走了。 眼见方熙柔甩袖而去,急于撇清关系的姿态,刘文珍不禁愕然变色,这位果真这么绝情? 他脸色阴晴不定,似有遗憾,也有黯淡,但更多的则是无奈。 莫非殿下交付给奴婢的任务,就要这么草草收场? 一想到那个整天只知拈花惹草的翁伯英,他便不免气急,烂泥扶不上墙,亏得殿下如此看重他。 再联想到招军、纳粮以及筹备军械时,遭遇的重重阻碍,他心头便蒙上一层阴翳。 昭义军,呵,还真是够义气的。 不料就在这是,就在那道朦胧倩影即将消失于茫茫白雪时,一道飘忽不定的清淡声音传入刘文珍耳中: “三日后,圣女祠会赠资十万两,以助天策成军!” 刘文珍闻言一怔,继而神色激灵,直接匍匐在地,“多谢太子妃体恤!” 良久,他缓缓起身,看着漫天飞雪,感慨道:“殿下不愧是天命之主,连魔宗圣女都抢着为他出钱献粮,何愁大事不成啊!” 哪知远方风雪骤歇,一道如同雷霆般的叱喝声轰然降临: “滚!!!” 刘文珍直接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朝着营地跑过。 太子妃脾气如此暴躁,日后太子殿下恐怕很难熬咯! 第一百六十章 都想要你死! 晋州城外,峻峰山峦间,一场厮杀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唰唰几声。 倘若有人从万丈高空上,俯瞰而下。 便可发现,以晋州城为中心,东南西北各有一道强横气息疾速赶至。 东方,有俄冠道人御剑西来,气机雄厚,如同寒渊沉水,深不可测。 举手投足之间便是对无数玄妙光辉溢出,宛若攀附大道藤蔓,玄道巅峰,指日可待! 西方,有老仆出城,老态龙钟的苍朽面容令人顿生肃然起敬,不敢丝毫逾矩,看似平平无奇,宛若家宅中行将就木的腐朽老人。 南面,则是一位与夏侯淳有四成神似的青年,驾马而来。 而在其身侧,有位中年剑客脚不沾地的抱木疾行,且奔驰数百里后,仍与靖国上等驿马不相上下。 至于北面,只有萧世龙一人的气息,遮盖了整个北方的气运。 如煌煌大日般,灿烂夺目。 这些人,并无单独一人,随行者甚重,爪牙、仆役以及同门师兄弟等悉数伴随。 俄而,一股庞大的包围圈正在逐渐形成。 如同瓮中捉鳖,猎杀太子夏侯淳于此。 轰隆声临近,这位与夏侯淳有四成神似的青年轻吁一声,勒马停步,根据空中炸响,抬了眼看向前方峻峰之巅。 其人眉宇疏朗,面容英俊,凌厉的眼神如同常年猎鹰般犀利而冷漠。 与当初在太康麒麟殿所见的温润随和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俩人。 他深深地瞥了眼峰巅上的那俩人后,便将目光放在慕容烟等人身上。 他咧嘴一笑,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本王要做那欺兄霸嫂的混账了啊。” 话音刚落,山巅观战的慕容烟霍然看来,冷若冰霜的眼神如同针刺般降落,令这位大靖二皇子心头下意识一颤。 如堕冰窖。 不过他丝毫不惧,对着那位魔宗小圣女灿烂一笑,嘴里无声蹦出几字:他死了,你就是本王的! 慕容烟素来沉静的颜容霍然一沉,阴沉眸子似要滴出水来。 南冠人手持血中梅,煞气眼神扫了扫山脚下那道年轻俊逸的面孔,那张彰显刻薄毒辣的薄唇轻启,死死地迸出几字:“小主,待我将其狗脑袋拧下来,以报此羞辱!” 说完,便要提枪下山。 身侧天心颦眉,清冷目光一闪,淡声道:“他们尚未决出胜负,你们不可擅自动手,以免影响他们斗法。” 沈光胤眼神微动,眯眼后,“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何况这些人此时的未免太巧了。” 慕容烟醒悟,他们果然是专为夏侯淳而来! 她颜容微变,瞥了眼高空上的夏侯淳后,脸上掠过一丝犹豫,旋即一咬牙,直接飘身而下。 朝着那俊逸青年扑杀而去。 南冠人见此一怔,随即暗叹一声,一旦涉及那小子,小主的理智便会瞬间丧失殆尽。 也不知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会让其如此痴迷那夏侯小子。 而且,貌似小主愈陷愈深,近乎不可自拔了! 夏侯清见山巅那美人非但不逃,反而自投罗网,他不禁微微眯眼,哂笑道:“倒也胆大。” 但他也不敢大意,毫不犹豫地勒马后退,将场地让给了身后的中年剑客,“看你的了。” 本是似闭似睁的中年剑客霍然睁开双眼,虎视眈眈地眺望着飞渡而来的女子。 锵! 剑气猝然迸发,直接飞杀而去。 没有多余废话,更没有所谓的见礼,只有干净利落的杀人剑术。 慕容烟眼神一动,冷声道:“竟是桃源杀剑之道,看来是桃源一脉的人。” 桃源一脉,由桃源岛黄真人所创,其人曾收下九位弟子,各传一门剑术,并嘱咐其修至大成后,方可离岛。 随后在短短五十年间,相继有擅长剑术的高手自岛上走出。 当然,昔日的九人最后渐渐只剩下三个了,其余之人要么因炼剑走火入魔而死,要么被剑煞入体,心志被破开后,称为剑奴,并永世不能走出桃源岛;还有人,则是出岛后,或意外殒命,或斗剑被斩,亦或者掺合地方势力争斗与朝廷风波,而被斩草除根。 而今日与慕容烟对上之人,正是桃源诸徒之末郭融! 嗤嗤嗤。 空中传来剑气嗤嗤声,似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剑吟哀鸣声。 后方夏侯清冷笑一声,单打独斗?怎么可能! 君子岂能立于危墙之下。 当然,像他愚蠢皇兄夏侯淳这种时刻都想将自己送进阎王的人,自然不在乎这些。 后方二皇子夏侯清大手一挥,“上!都上!小爷就不信了,还拿不下几个妇孺之辈。” 瞬间,四周同时浮现堪比半步真人气息的存在。 数道强横气息悄然围拢,俨然是想要擒下慕容烟等人,以挟持夏侯淳。 “要打就打,啰嗦什么!” 天心怒斥一声后,手中‘天心令’浮于掌心,鹅颈挺立,傲然下巴轻轻一抬,轻叱一声:“去!” 嗖地一声。 便见那枚似铜非铜、似金非金的特殊令牌破空而出。 令牌破云而入,飞遁速度极快。 暗中准备偷袭之人惊呼,似未曾料到。 嘭地一声。 云海染血,来敌顷刻跌落。 南冠人瞥了眼陷入沉思的沈光胤,轻嗤一声,手中尚存血腥味的‘血中梅’嗡地一声,似有灵识被唤醒。 南冠人抬眼,眸中掠过一丝冷冽,“不知死活!” 她提枪向后,继而奋力一扔。 长枪化作流光,飞遁而去。 噗! 似被捅破脏腑之声,暗中之人含恨殒命。 旋即,天心令、雪中梅依次回归。 忽而,有风声呼呼而至。 仿若循着雪地上渐渐无痕的脚迹而来。 哒哒声靠近。 中年剑客已杀至眼前。 慕容烟秀目一凝,心中升起一丝凝重。 此人,实力不容小觑! 天心冷哼一声,“联手吧,否则咱们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南冠人阴沉如水,声音沙哑,“想要伤害小主,便要从我这尸体上跨过去。” 沈光胤目光复杂,暗骂夏侯淳的仇家真多,烦都要烦死。 他轻咳一声,与慕容烟、天心并肩而立,携手抗敌! 天心与慕容烟相视一眼,眼神竟然从对方眼神中,窥到了一丝认同。 俄而,风声裹挟飞雪。 慕容烟冷笑,去势更添三分,充斥半座峡谷的剑气骤然汇聚。 顷刻间,两大剑气高手同然喋血而退。 夏侯清却精神一振,指着慕容烟与天心等人,嘿然一笑道:“冒犯皇室,理当斩首!念你等乃是初犯,本王便饶你们一条命,暂且在我身边当个暖床丫鬟吧!” 说完他霍然转首,疾言厉色地道:“上!一起上,拿下她们!” 他猩红舌头舔了一下干涸生冷嘴唇,诡谲笑道:“我要活的!” 这一句话,也将天心囊括在内,她清冷目光一沉,眼神霎时一冷,正欲欺身压来。 不料东面有飞剑斩破风雪袭来,嗖地一声。 她们所立之地的山崖直接裂开,岩石飞溅,裹挟飞雪滚落,浩浩荡荡,如同山崩。 这一剧变立刻引起夏侯淳等人注意,他心中一沉,收剑而立,意欲援助天心。 但尚未有所动作,耳畔急促呼声迅疾掠来,他身形一晃,躲开了这一道飞刃。 霍然冷目看去,耳畔便迎来其嗤笑声,“跟本王动手还敢分心,你还真是未将我放在眼里啊。” 此时两人尽皆挂彩,夏侯淳发冠破裂,灵气黯淡,衣襟染血,赤红一片。 他面无表情地道:“杀你,一招尔!” 对面萧世龙发髻凌乱,霜天枪气息不复先前,凌乱的剑气在钢铁枪身上留下了斑驳的剑痕与印记,尤其是枪尖部分,竟然直接残缺部分。 他晃了晃手中长枪,瞥了眼灵光大减的枪头,轻笑道:“吹牛谁不会?” 不过他话锋一转,轻弹枪尖,发出一道嗡嗡颤音后,抬眼凝视夏侯淳,缓缓言道:“也罢,你我不妨一招定胜负!” 第一百六十一章 爆发前的沉默 时间回溯至旬月前,太康城。 此时,大靖首辅张江陵尚未被贬,正时风光无限,力压文武百官之际,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暗中有人敬服钦佩者有之,感叹唏嘘者亦有之,不过其中有很大部分心中既畏惧其骇然威势的同时,也深深的忌惮其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威。 毕竟连高高在上的萧贵妃萧圣人都难以撄其锋芒,还有何人能抑制? 恐怕除了那位“闭关”日久的陛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吧。 或许,也就从这一日起,不少人的心思暗暗开始了转变。 青山难移,何须负之! 而随着张江陵强势归来后,又在太极殿上为庇护太子夏侯淳而大展神威后的余波传荡至大靖上下,并在暗中发酵。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首辅张江陵的阴谋悄然展开。 太康城的形势,随着张江陵的回归,越发的云波诡谲起来。 深渊之下,暗流涌动,无声无息。 夜夜笙歌的萧相府邸气氛凝重,仆人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颁政坊,萧府。 寻常时节,温暖如春日的书房必是欢声笑语,谄媚与奉承之语接连不断。 但今日的太康第一书房竟沉寂如死,如同寒冬腊月,凛冽而阴森。 只闻一阵琉璃破碎与瓦罐碰撞声传来,还有一道沉重到极致的喘息声,如同野兽在不甘的嘶吼,百兽为之俯首,万禽因之哀鸣。 “老匹夫!!老匹夫!!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此老贼不除,我等大业何日可竟?” 有位身披孔雀图纹的老者擦了擦额上细汗后,恭谨执礼道:“相爷,那位毕竟非同常人,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且不说,更有‘三朝元辅’之殊荣,位同王侯,不可轻动啊。” 大靖律令,三品文官方可着绣有孔雀服饰的官袍,如有僭越,格杀勿论! 而被称为相爷的老人,自然是萧相萧元正。 如同鹰隼的冷目霍然而至,一字一句地道:“今日朝会,张老儿以匹夫之身力压群臣,彼等身为万石钧臣,竟噤若寒蝉,莫非你等愿一直做那鼠辈不成?” 面对萧相咄咄逼人的目光,这位曾在狱中以一曲思亲之音‘天念’惊动靖帝的前楚良臣陈仲容,深深的低下脑袋,嘴角似有苦涩,“当日张相之威,相爷亦身临其境,微臣等卑职末流不过区区萤光,又岂敢与皓月争辉?” 萧相勃然大怒,斥喝道:“虎威虽大,焉能抗群狼?” 他指着书房内俯首诸臣,“尔等既巨百官枢要,便要持正立身,怎可屈身于张贼淫威?倘若这朝堂成其张贼一言堂,还要你等何用?”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煞白,浑身抖若筛子,无不噤若寒蝉。 两党竞争,竟至此地! 果然,萧元正袖袍一甩,冷面凛声道:“今日张贼在太极殿当众忤逆圣人,这已经不是党争了,这是在赤裸裸的圣人的脸!” 他啪啪地抽打着自己的两腮,狠狠地抽了好几个血红印子,“打圣人的脸,就是打我萧元正的脸!” 他双手撑在铺就绘龙绣凤的锦缎绸垫上,上身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道:“都说主辱臣死,倘若今日他张江陵当众折辱了圣人后,我等竟无丁点表示,那圣人日后还有脸面立于这朝堂之上?” “还有,若此事如此搁下,我萧某人岂不是要在他张江陵的腚眼下屈辱的待一辈子?” “你们说,此事究竟该如何?” 噗通!噗通! 一道道噗通声响起,只见书房内占据大靖三分之一的廷臣们毫不迟疑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丝毫不敢抬头。 靠前跪下的中书舍人钱笙抬头,眼神中露出狠辣与果断,一字一句地道:“相爷,卑职以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咱们不妨联合徐阁老、沈文等人,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那张老儿拉下马,一劳永逸,免得日后再起祸患。” 萧元正垂目,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冷声道:“你如何肯定姓徐的不会反水?” 钱笙坦然道,“倘若他甘愿做一辈子的万年老二,那我等也无话可说,可但凡有丝毫欲望,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其他人稍稍抬头,眼珠子转动,纷纷低声建言献策,有自告奋勇说服副相沈文,也有人提议该夤夜前往张博武家,将他也拉入战车,更有甚者还毛遂自荐,意欲拜访大都督府,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保证,定会说服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都督支持这场政变。 副相沈文,乃首辅张江陵的左膀右臂,更是靖帝在内阁而传声筒,不过无人敢小觑这位未来足以占据内阁前三席的接班人。 何况其人为政清廉,刚直不阿,迄今为止,萧党诸众尚未在此人身上挑出丁点毛病,极其爱惜羽毛。 而官居尚书右仆射的张延寿张博武更是家世显赫,乃大靖开国副相张君毅之后,根正苗红不说,还是铁杆的保皇党,毋庸置疑的靖帝后盾,忠心耿耿,万世难改其志。 笃笃。 书房霎时一静。 萧元正枯瘦指尖轻叩桌面,眼帘一垂,沉默半晌后,缓缓言道:“张阁老为人忠厚醇正,想来不屑与我等为伍,至于沈相身居要职,恐难以改弦易辙,这位也不必接触了。” 有人讪讪而笑,他也只是表表忠心,哪能真去说服张沈二人倒戈,这不是说笑么。 最后,萧元正抬眼,缓缓吐出几个名字,众人肃然起敬,同时有人向前一步,躬身一礼。 只听他轻描淡写地道:“明日我会在大朝会上罢黜京兆尹、典军校尉以及左右威卫大将军,你等即刻持我手令前往其府衙驻地,接管其麾下的护城禁卫。” 说完便扔出三枚盖有萧相印戳的赤红朱印,观其模样,赫然正是三大正官印。 闻声而出的三人脸色激动,小心翼翼地捧着朱印,附身拜下:“卑职必不辱相爷之命。” 待其匆匆退出后,萧元正目光一肃,浑浊沧桑的眼神中隐有杀机浮现,“另外,授意天穹阁那几位,请他们稍安勿躁,明日自有人替他们申冤!” 有人脸色一松,拱手拜下后,悄然退下。 “传令钦天监,请监正大人明日亲自坐镇太极殿,以防有人狗急跳墙。” 他语气一顿,微微眯眼后,轻声道:“事后,我会亲自给天都峰传信,为他请下一道法谕。” 有疑似道童的仆役默然应下,指尖微弱灵光闪烁,光芒转瞬即逝,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元正呼出一口浊气后,抬头挺胸,环视一周后,语气微沉,缓缓言道:“接下来,便要劳烦诸位了!” 他们精神一振,齐齐拱手一礼,“一切听从相爷之命!”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驱狼又遇虎! 晋州城外,夏侯淳赤袍舒展,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竟呈现血色金灿光芒,如同诡异而邪魅的魔头临世。 对面萧世龙嘴角森然一笑,手中霜天枪嗡地一声,慑人锋芒如同利刃般乍现,刺得夏侯淳眼神微微一眯。 嗤! 他余光一扫,瞥见有一抹亮色转瞬即逝。 夏侯淳毫不迟疑地倒飞数丈。 尚未站稳脚跟,狰狞的枪尖便捅破了夏侯淳方才所站之地。 俄而,一道破空声姗姗来迟。 萧世龙挑眉,轻笑一声,脸上似有遗憾,“看来果真偷袭不了。” 夏侯淳面无表情,捏住手中山渐青,如同翡翠青丝般的光芒丝丝缕缕的向外扩散,好似三千青丝瀑布洒下,光彩夺目,杀机四溢,美丽而凛冽。 对面萧世龙瞥了一眼四周,仍未探知到另外那柄尚未出世的光阴之剑,他心中微沉,抹过一丝阴翳后,身形渐渐隐退。 夏侯淳视若无睹,他拿出魔源,微微闭眼,感受着左手中充沛力量自掌心汇入四肢百骸,并被他悄然归拢至右手‘山渐青’。 剑身轻颤,似打了个激灵,啵,如同春芽破土,更像宝剑诞灵。 万物复苏,宛若重生。 啪嗒一声。 肩膀上那只被人遗忘的四脚蛇被冻僵的身子一抖,茫然睁开睡眼惺忪的眼帘,它刚刚苏醒。 骤然抬眼,便见到对面枪尖朝着夏侯淳猛刺过来。 同时它那凛冽的双目死死盯着某一个空间,妖异的瞳孔内倒映出一道身影,赫然正是萧世龙。 它眼神中掠过一丝冷意,旋即消失不见,复归平静与茫然。 眼见被识破踪迹,萧世龙身形再次显露,但此刻气势霍然大变,好像在瞬间恢复至巅峰。 随即,又一道身影浮现而出。 再后,两道、五道、十道、百道身影依次浮现在夏侯淳身侧。 他们都是‘萧世龙’。 也都不是。 夏侯淳眼皮猛然一跳,心中警钟长鸣,眼前这些皆是幻影! 但又都是真人! 或者说,萧世龙在这短短的瞬间,直接刺出上百次! 千钧一发,生死一线。 夏侯淳身形一晃,四周剑光乍现。 如似水流年,更像光阴之刃,垂天而落。 它们尽皆剑尖朝下,悬浮而立,如同众星拱月般阵列在夏侯淳四周。 剑身流光溢彩,上面好像镌刻着时空之符,消杀着一切杀机与威胁。 死死地将那一道道人影阻挡在剑圈之外。 砰砰。 剑阵外开始响起爆炸声。 ‘萧世龙’炸了。 他的身形如同梦幻泡影般一个又一个的破碎,爆炸的余波狠狠地冲击着剑阵,炸得它摇摇欲坠,几欲破碎。 最终,一切幻影悉数消散,尽归于一人。 剑阵外好似风平浪静、偃旗息鼓,但夏侯淳并未大意。 外面响起萧世龙冷笑声,“区区剑阵幻影,焉能阻我?” 夏侯淳抬眼,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先打破它再说。” 萧世龙挑眉,手中霜天枪捏紧,冷哼一声后,哂笑道:“刚才不是约好一招决定胜负么,这会儿怎么萎了?” 躲在剑阵中的夏侯淳脸色平静,徐徐言道:“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约定。” 萧世龙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你枉为大靖太子!” 夏侯淳默不作声,在生死面前,区区颜面与身份又算什么。 霜天枪,神兵榜上排名前三十的上等神兵,距离真器仅只一线之隔,一旦威力彻底释放,他这只小小的清丹境,都不够噻牙缝呢。 而自己手中的‘山渐青’与‘南柯剑’虽然未曾列入榜单,但毕竟剑气属性特殊,尤其是南柯剑,本就是蕴含一丝光阴属性,隶属于时空大道,一旦诞生剑灵,其威力必然成倍叠加,届时诛杀此獠易如反掌。 不过,倘若连今日这关都过不去,恐怕也没以后了。 眼见夏侯淳沉默,萧世龙眼神一冷,冷哼一声,手中霜天枪嗡嗡直响。 唰地一声,猛然刺出。 枪锋破开重重空间阻隔,直抵夏侯淳身前。 凛冽的煞气如同风暴般直冲神经中枢,犹如迷人乱花般的血色光华,死命的往夏侯淳脑袋里钻。 嗡地一声。 只见一道漆黑如魔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些霜天枪的煞气竟被吞噬一空。 峰巅之上,萧世龙眼神一闪,嘴角噙着冷笑,“我道昔日的废物如何能逆袭翻身呢,原来是堕入了魔道。” 此时锋芒毕露的霜天枪快要捅入夏侯淳胸腹,形势危在旦夕。 却见他眼神一冽,爆喝一声,手中山渐青蓦然青芒大作。 如同青碧瀑布般,青光大绽,瞬间便笼罩了整个霜天枪。 只见他左手猛然探出,死死地抓住霜天枪。 右手山渐青带着举世璨华,狠狠地斩下。 下方萧世龙讥笑,以区区灵器来斩这件几近道兵的神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就在这时,一道咔嚓声响起。 萧世龙脸上笑容尚未彻底绽放,心头便传来一道剧烈的钻心疼痛。 如同本命遭损,元气大伤。 “不可能!” 他不仅发出一道闷哼,紧接着七窍开始流血,随着疼痛叠加,他的面容开始扭曲,狰狞而恐怖。 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夏侯淳!你竟敢毁我道兵!” 意欲操控这件几近道兵的霜天枪,萧世龙修为不够,自然只能靠心神链接来维持,如此一来,他便可操控自如,如臂挥使,但弊端却是一旦此枪受损,他自身也会遭受重创。 夏侯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欺身上前。 同时,意念催动,早已潜伏多时的南柯剑瞬间发动。 嗤地一声。 似有光阴之水划过,宛若水流潺潺,更似岁月流转。 一抹疑似月光的莹色闪过。 萧世龙眼角猝然一缩,冷哼一声,“早防着你呢!” 身形蓦然倒掠,双脚跺地,飞雪漫身,笼罩四周,挡住了视线。 莹光不为所动,径直穿插而过。 噗地一声。 却并未斩中何物。 这时,夏侯淳以山渐青为杖,几个翻身攀援后,便翻至雪峰之巅。 举目望去,飞雪飘散,那道俊逸身影不见任何踪迹。 他漠然低头,看着手中霜天枪,眼神露出一丝讥讽,“逃得倒是快,算你命大。” 俄而,他手持霜天枪猛地刺出,将身前飞雪捅出一个圆形通道。 他口中爆喝道:“萧世龙,你已败在我手中两次了,下次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他眼神一狠,手中山渐青蓦然斩下。 狠狠地砍在霜天枪。 嗤嗤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兵戈碰撞。 这是为了彻底斩断霜天枪与萧世龙的心神联系。 山下某个丛林间,隐隐传来一道低沉的痛苦呻吟声。 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甘,满腹的愤懑,以及难以启齿的羞辱,但他却并未像小人物般发出怒吼,反而是传来桀骜不驯的大笑。 “夏侯淳!这次是本王技不如人,让你胜过一招,可你也莫要得意,魔宗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还是先逃过玄宗的追杀再说吧!!!” 说完便发出一连串猖狂大笑后,便消失在茫茫雪原山林之中。 “对了,本王最后提醒你一句,你可要快点啊,去晚了,那朔州城可就要被我云霄铁蹄踏破碾碎了!!!” “哈哈哈哈哈!!!” 夏侯淳脸色瞬间阴沉,不复方才得意。 云霞攻伐朔州城了! 他也没机会耽搁了,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些破事,然后北上抵御云霄铁骑南下。 于此同时,东方那位道人终于现身。 凌空漫步而来。 只见其青冠束发,身上道袍在凛冽的罡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一股远超沈光胤的真人气息轰然散开,如同翻天巨浪般滚滚而来,压得夏侯淳直接喘不过气来。 真是刚驱走独狼,又引来巨虎啊。 只见那人拂尘一摆,漫声传开,风雪沉寂。 四野八方都为之震颤。 “有我玄宗在此,岂能容许魔道妖孽横行肆虐!” “孽障!拿命来!!” 瞬间,一股磅礴气机便笼罩在他身上。 真人巅峰! 名副其实的真人巅峰! 来人不仅是玄宗之人,更是玄宗真人境的顶级强者。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留后患。 夏侯淳陷入了出道以来最大的生死危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说,你爹快死了! 仙气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任谁看见都会赞一声‘道长真乃仙家风采’。 可惜,夏侯淳却无此闲心情,他眼神冷峻,如临大敌。 那人手中拂尘一摆,三千白丝振空,瞬间便穿透了整个方圆百丈。 真人气息更是如同庞大囚笼,将夏侯淳囚禁在内。 他鬓角染白,面容清隽,看向夏侯淳的目光冷淡孤傲,如同端居九天之上的神明,在俯视着在地上禹禹前行的蝼蚁。 高高在上的姿态,展露无遗。 夏侯淳眼帘一垂,嘴角咧笑,“原来玄宗长老喜欢以大欺小?” 那人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小小蝼蚁也敢冒犯我玄宗,若不将你等狂狷愚昧之徒铲除,世人怎知我玄宗之威!” 于他而言,大靖太子也罢,云霄皇子也好,不过是凡尘蝼蚁,难入其法眼。 今次之所以亲来狙杀夏侯淳,除了偿还太康城那位的人情外,也有来自天都峰的意志。 玄宗道法,亲近自然,暗合天道,仿若一举一动皆乃天定。 此境又被唤为‘无我之境’,心若微尘,明悟灵虚,故擅虚实之道。 而此道,又涉及空间之道,看似与夏侯淳手中‘南柯剑’的空间属性相似,但两者千差万别,不可同日而语。 夏侯淳深吸口气,面容凝重,这是货真价实的真人境,而且疑似还是真人巅峰。 一招便可致他于死地。 嗡! 话不多说,这位孤傲卓绝的真人二话不说,抬手便是一记道法。 只见在其袖袍挥动间,高空之上浮云骤聚。 轰隆一声后,似有神秘力量将其汇拢,杂糅成团,并凝炼成一只擎天巨手。 气势波澜壮阔,威力撼天动地,气壮山河,令人心神摇曳,心驰神往。 这便是真人之威。 但夏侯淳却脸色大变,身形仓惶后撤,疾速到掠。 轰隆隆! 然而身后那只巨掌如影随形,呼吸百丈,瞬间便臻至夏侯淳身后。 高空之上,那位真人一手负手而立,一手缓缓探出。 似在驾驭着那只庞大巨掌,向前缓缓推动。 看着不断倒退的夏侯淳,他眼神中掠出一道讥讽,“蝼蚁也敢与皓月争辉,真是不知死活!” 方才夏侯淳面对他竟有分庭抗礼之势,俨然是未曾将他放在眼里,他贵为一方真人,岂能轻易放过那乳臭未干的小子? 太子?哼,便是靖帝亲至,也不敢轻易得罪一位真人。 眼看夏侯淳即将逃出法力范围,他轻吐一口浊气后,默念几道法诀。 蓦然,他眼神一凌,本是仙风道骨的气质豁然一变。 变得杀气腾腾! 只见他叱喝一声,“落!!” 凄厉的破空声呼啸而至。 逃遁中的夏侯淳猛然抬首,他眼神凌厉,将手中山渐青猛然一扔。 他口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布阵!!!” 嗡! 袖袍一甩,一柄柄蜂纹金叶竹浮现而出,悬空而立。 正是星光困真阵! 阵光四散,笼罩百丈方圆,霎那间飞雪弥漫,山呼林啸,宛若一个霜雪漩涡在骤然间凝聚。 而在这个漩涡之上,那只巨擎之手缓缓压下。 漩涡形成的暴风眼气息翻腾,不断高涨,并在呼吸之间达到匹敌真人的程度。 时间仿佛停滞,岁月忘记了流转。 那翻天巨掌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裹挟着犹如九天神罚的气势,悍然压下,与那不断咆哮轰鸣的暴风眼,发生了撼天震地的碰撞声。 “嘭!!!!” 天地为之失声,八荒因其震颤。 巨大的碰撞声,在无形的气势加持下,瞬间荡开,如同核弹爆炸般,扫荡了四周雪峰上的一切。 飞雪疾速翻滚,川林被扫荡的光溜溜,一切鸟兽飞禽在瞬间化为灰烬。 巨浪袭来,老仆宛若老树皮的皱纹脸瞬间僵化,深吸口气后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扑,犹如老狗卧冰般,钻进了三尺雪地之下。 山岭之下,夏侯清与背剑中年眯眼后撤,与之对峙慕容烟等人脸色霍然一变,竟直奔山巅而去。 “殿下!”“世兄!” 巨浪般的冲击波荡开后,烟尘散尽,一个近百丈轮廓的掌型巨坑映入眼帘。 咳咳咳。 坑中夏侯淳浑身染血,脸色苍白,双眼血丝密布,精神萎靡不振,身侧山渐青黯淡无光。 唰! 天心矫健身姿闪至夏侯淳身侧,天心令呼呼乱转,围绕着夏侯淳四周划出一个大圈,光芒乍现,似有光晕升腾而起,宛若一口半碗倒扣在地上。 “死了没?” 冷淡声音响起,天心颦眉,薄唇紧抿,头也不回地问道。 夏侯淳杵着山渐青,挣扎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瘀血后,看向这层由天心令光晕形成的保护罩,他咧嘴一笑,“一个小小的真人也想杀我,真是不自量力!!” 输人不输阵,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夏侯淳一脸铁骨铮铮。 天心嗤笑一声,正欲言语,却突然收声。 砰! 光晕保护罩如同遭遇重创,一道道皲裂痕迹,如同蜘蛛网般向四周蔓延开来,似有哀鸣声响起。 观其剧烈颤抖态势,恐怕也撑不了几息。 哒哒哒。 二人眼神凝重,抬眼看着那道越发趋近的身影。 烟尘散尽,只见一袭身着暗青色道袍的中年缓缓踏来,气势如虹,排山倒海,尤其是那覆盖数百丈方圆的庞大气机撼动了四周的雪岭高原。 道人瞥了一眼天心令后,森冷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掠过其手中山渐青时,他眼神一顿,继而缓缓吐出一句:“本座萧晗宸,今日特来取尔性命!” 话语轻描淡写,恍若杀一国太子如屠狗,更是探囊取物般简单。 然而此语落下,夏侯淳瞳孔一缩,耳畔嗡嗡直响,浑身陡然僵直,似乎难以置信。 即便是天心都眉眼直跳,呼吸为之一窒。 萧晗宸,正是燕京玉虚观观主! 玄宗在幽燕诸州的代言人! 这位明面上坐镇幽燕的玄宗第一人,竟亲自猎杀夏侯淳! 如此消息一旦传出,必然会在大靖内外乃至玄灵两道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引发大靖与玄宗的对立都不一定。 而今大靖虽与玄宗貌合神离,但毕竟尚未彻底撕破脸皮,即便玄宗曾有袭杀大靖官员,乃至猎杀太子夏侯淳之举,仍然是暗中进行。 可而今居然明目张胆的欺杀于他,俨然是不顾太康的颜面了。 或者说,即便今日之事传出,这位来自燕京观主也怡然不惧,其猖獗狂妄可见一斑。 随着萧晗宸话语落下,明显感受到数道强悍气机波动了一下,正欲拨开霜雪翻身而起的那位老仆僵硬了一下,犹豫半晌后,又默默迈入了雪坑中。 数里外山岭之下,与慕容烟对峙的夏侯清似有所感,他狰狞一笑,“玄宗真人亲至,我这位兄长今日难逃此劫、十死无生,小美人儿,你若识相的话,就乖乖的束手就擒,说不定本殿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慕容烟的妙曼身段,尤其是婀娜多姿的凹凸有致,竟引得他沉寂冷淡的心有些火热。 他舔了舔干涸破裂的嘴唇,双目似有炽烈之色掠过,语气稍显温柔,“当然,若将本殿伺候好了,日后未尝不能赐你一个嫔妃席位。” 面对几近调戏的轻佻话语,慕容烟置若罔闻,只是抬起手,朝着他轻轻一指。 天地之间,似有神秘气机骤然浮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夏侯清。 那气机快若闪电,无形无质,仿若独立于五行之外。 猝不及防之下,夏侯清瞬间中招,眼神当即恍惚,一脸呆滞。 同时,本就苍白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腐坏。 好似被死神夺取了生机! 不过瞬息功夫,夏侯清鬓角便有一缕灰白。 按照如此速度下去,不过半刻钟,这位大靖二皇子便会因为被掠走生机而死。 而且最令人胆肝欲裂的是,中招者仍能亲身体会生机在快速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堪称煎熬。 适时,一道剑吟声响起,宛若皎洁秋月般的弧光洒下,似潺潺流水般划过,涤荡了夏侯清全身,也扫去全身污秽,更斩断了那缕神秘气机的牵连。 出手之人正是身形骤然消失的剑客。 噗。 眼看那道无形剑气斩断了某种神秘道法,慕容烟冷哼一声,娇躯一闪,被突然现身的覆面人抱腰后撤。 只不过此时的覆面人嘴角溢血,血中梅的尖头还残留着一截布块,但未曾染血。 俨然,刚才与那位剑客的暗中较量,她稍逊一筹,落了下风。 噗地一声,满脸后怕的夏侯清当即勃然大怒,指着慕容烟二人厉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该死!!!” “去,将她们的脑袋割了下来,本殿要践踏一万年!” 身侧剑客面无表情,他被万宁宫那位邀请而来,只是确保这位皇子安全无虞即可,多余之事一概不理。 夏侯清恨恨地看了他眼后,恼怒这位来自剑门贵客听调不听宣,但却又无可奈何,脸色一阵变幻之后,抬脚便向山岭顶巅迈去。 剑客微微皱眉,正欲阻止,夏侯清霍然转头,冷冷地道:“你记住,你只是我大靖养的一条狗,本殿不希望刚才之事再发生,否则休怪我回京后参你一本。” 剑客眯眼,下意识握住了朱砂剑,指肚轻轻摩挲着冰冷剑身,杀机四溢。 “怎么,想杀本宫?你那几百号人不想要了?” 夏侯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居然头也不回地提袍而去。 这位剑门长老虽是半步真人,但自从剑门上下数百口弟子的身家性命卖给朝廷后,便如同拔牙老虎,彻底受制于人了。 这位名唤温九的剑客沉默半晌后,缓缓低下了头颅,只是捏着朱砂剑柄的指骨凸起,咯吱作响,与脚下踩雪声相得益彰。 待其人离开后,手持霜天枪的俊逸青年缓缓浮现,他嘴角勾起邪魅笑容,自言自语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我却有弹弓啊。” 他瞥了一眼晋州城方向的那片雪地,讥讽一笑,“没胆的怂货。” 俄而,身子一晃,便消失不见。 杀夏侯淳只是顺带,真人才是大头。 萧世龙炽烈眼神看了眼那道如同大日的恢宏气机,他竭力按下心中的贪婪欲望,一阵风雪漫过,他随风飘散。 .............. 轰!! 雪坑之外,萧晗宸宽大袖袍甩出,裹挟着磅礴巨力,狠狠地撞在那道摇摇欲坠的光晕保护罩上。 砰地一声,这道耗尽了天心令所有灵机的保护罩应声而破。 “走!!” 天心猛然拽住夏侯淳肩膀,意欲将他甩出雪坑。 “想走?想过本座了么!” 冷淡话语如同雷鸣般,在夏侯淳二人耳畔炸响。 本在二十丈开外的萧晗宸蓦然靠近,一把捏向天心的雪肌鹅颈,如同捏住小鸡般手到擒来。 只见他嘴角冷笑,垂眼俯视着雪坑中夏侯淳,语气凛冽森然,“杀你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天心冷眸一闪,天心令滴溜溜转动,身上透漏着决然之气,俨然存了玉石俱焚之意。 但就在这时,嗤地一声响起。 初始尚在百丈之外,很快掠至身前。 萧晗宸抬眼,只见低空外正有一道剑气袭来。 剑气之后,还有一道身影,手持法剑,遥遥一指。 来人正是沈光胤! 萧晗宸目光一冷,当即收回手爪,改向沈光胤轻轻一挥。 长袖鼓荡,沛然玄机如同山岳般,砸在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对方狂吐猩红鲜血,以比来时还要快上三分的速度奔掠而回。 随后在空中来了好几个鹞子翻身,以兔起鹘落之势落地后,迂回曲折的在山岭剑跳跃,呼吸功夫,便逃出数百丈外。 “太子殿下,三招之约已过,誓约解除,山高路远,你我后会有期!” 只在夏侯淳心神脑海留下这道话语后,沈光胤便彻底消失在山岭之间。 萧晗宸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刚才之人所驭道法明显带有玄宗气息,疑似坐镇泰行灵脉的那位,但那人似属于峰阁长老一派,与他属于不同阵营。 不过今日对方既然不愿大动干戈,他也无意贸然挑起宗门内讧,暂且放其一马。 他暗自冷哼一声,而今宗主闭关,长老一脉似有抬头之势,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便宗主羽化飞升,宗门大权仍会落在他们这一派手中。 道门利益岂容彼辈冢中枯骨败坏! 有朝一日他萧晗宸必将彼等腐蚀玄宗内外的蠹虫赶尽杀绝。 思绪归拢,萧晗宸目光垂下,山门利益且不必去说,还是先杀了这只小虫子再说。 就在这时,似乎觉察到自己死期将至,雪坑中不知何时盘膝而坐的夏侯淳忽然开口,“临死之前,能告诉我谁派你来杀我的?” 萧晗宸闻言一怔,轻笑道,“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夏侯淳轻轻点头,知道多说无益,也套不出什么。 他右手握紧山渐青,左手魔源印章换成了‘观道印’,身上染血道袍翻飞,随着其起身而立,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玄妙气息浮现。 萧晗宸皱眉,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其身后墨黑长发漂浮而起,四周浩荡灵机滚滚而来,并在瞬息之间被他蚕食鲸吞,本是略显亏损的气息瞬间臻至巅峰。 轰隆一声。 强横的真人气机瞬间引动天地异象,云雾翻滚,风啸雨顿,山河为之变色,雷霆为其助威。 萧晗宸浮空踏步,冷漠的双眼露出猫捉老鼠的戏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眼中掠过一丝幸灾乐祸,似笑非地道:“忘了告诉你,本座离观之前,山门曾有传讯,靖帝夏侯鸿偷袭宗主大人不果,残败而归,喋血天都峰!” 夏侯淳霍然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悬浮在空中的萧晗宸,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萧晗宸朗声大笑,“本座说,你那个皇帝老子,快要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联手斩妖道! 靖帝要死了? 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瞬间传遍雪岭内外,场中人齐齐愕然。 风雪为之沉寂,莽川因之震颤,雪原为其默然。 夏侯清神色迷茫,俄而恼羞成怒,厉喝道:“哪来的神棍,安敢在此胡言乱语?” 他惊慌失措,仓惶下山,朝着太康奔掠逃去。 然而观其眼底最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振奋,剑客嘴角抽搐。 他微微颦眉,深邃而冷漠的眼神宛若利剑,似能穿透夏侯清的心神,对方那双如同饕餮般的贪婪自然落入他眼中,如同淫贼掉入青楼、赌鬼徜徉赌场以及贪财者撞见无数金银珠宝一般。 很明显,其视权力为一切,为了争夺大靖皇位,这位二皇子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他暗叹一声,此子当属豺狼无疑。 生父陨落,不思报仇,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赶回争夺帝位,可见天家情感之淡薄。 “你即刻随本宫回都,助我.......协助贵妃主持太康诸事,稳定朝局!” 不出他所料,夏侯淳一脸肃穆,深吸口气后,郑重其事地对着剑客言道。 然而剑客手持朱砂不为所动,身形漂浮在空,抬眼看了下雪岭之上后,他淡漠言道:“贵妃之约,我已完成,此事之后,契约便彻底失效。” 言外之意,从现在开始,你的死活与他再无任何干系。 夏侯清变色,“你敢!” 锵!!! 一道剑光霍然斩在夏侯清身前,唬了他一跳,吓出了一身冷汗。 剑客面无表情地道:“趁本座尚未翻脸之前,赶紧滚,否则我不介意先杀你祭旗!” 其实按照他大剑山与贵妃所缔之约,乃是保护此子来回安危,可这小子太过无君无父,更有些目中无人,他懒得太搭理这狼心狗肺之徒了。 夏侯清脸上涨红,“你!” 剑客置若罔闻,瞥了对方一眼后,冷哂一声,袖袍一甩后,便抬脚上山。 随着剑客的登山,身上气势渐渐升隆,强悍的气势裹挟飞雪形成雪龙卷,在半山腰肆虐。 夏侯清脸色变幻,恨恨地看了眼山岭与剑客后,不甘地跺了跺脚后,带着暗中秘卫匆匆南下,朝着太康而去。 在皇位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与此同时,据此百里之外,有数道身影临崖而立。 凛冽的飞雪霜刃肆意的刮着他们几近皲裂的脸颊,高处不胜寒的阴冷之风将破烂不堪的棉袄吹的呼呼作响,他们手中或是不断搓着手掌,试图摩擦取热,或是双手笼袖,眯着眼眺望远方,凝视着玄宗所在方向。 亦或者,头顶毡帽,身披金光闪闪的佛门袈裟,手杵法杖,捻珠诵念佛号,低眉顺眼,梵音阵阵。 “看到了么?” 这个曾在东都令方储府内昙花一现的老人转头问道。 稍显邋遢的老人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言道:“跋涉千里,深入敌境,就为了看人打架?无不无聊?” 和尚沉默少许后,轻声道:“玄宗势大,非人力可匹敌。” 王大管家笑眯眯地笼袖,“蚂蚁咬死象,太微想要成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个‘一’,也要问问你我百家九流的意见啊。” 他摊开双手,无奈地道:“咱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物,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喊打喊杀吧?” 普济老和尚念珠微顿,被风雪冻开的嘴唇停止蠕动,浑浊的眼神微抬,转了个方向,似能跃过数千里之距,直抵晋州城外那场虐杀。 不知过去多久,他幽幽目光一闪,轻叹道:“连靖帝都无法将他击杀,一个清丹境小子如何可行?” 邋遢汉子嗅了嗅乌漆麻黑的袖口,面不改色地卷入袖内,轻咳一声后,看着和尚认真地道:“那小子可是我选中的人,你看不上他,那就是看不上我安某人咯?” 啪。 念珠碎了一颗。 和尚无奈,揉了揉不断上下乱跳的白眉,轻叹道:“那孩子贫僧见过一面,并非易于摆弄之辈,怎会甘愿被你们摆弄?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他果真愿意,可我观其是个早夭之相,如何能堪当如此大任?” 王大管家袖袍一震,瞥了一眼邋遢汉子,对方讪讪而笑,将身上污渍抖落在地。 “先有杀母欺身之仇,后添杀父亡国之恨,我就不信他不敢杀上天都峰!”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声音低沉,“至于夭折之相早已被我破除,无需担心。” 和尚心中一抖,眉宇颤了颤,仿佛第一次正视这位老人,心中飞快运转,这老不死的莫非果真能逆天改命。 思索半晌后,他看了看二人,故意轻叹一声,“也罢,既然你们都下血本了,那贫僧也不是藏私之人。” 说着他抖了抖袈裟,自袖口下面露出一个金灿灿的钵盂,其色泽玄黄,气息幽深绵长,宛若大地般厚实,坚不可摧。 观其气息,足以媲美真人巅峰。 邋遢汉子咳嗽一声,直接震惊地将胡茬扯了好几根,眼睛瞪大了如牛目,“我说秃驴,不至于吧,玩儿这么大?” 此钵盂,可并非寻常之物,曾‘送走’三位佛门主持方丈,来自更是大的吓人,乃是佛门传世至宝之一,更是为数不多的宗门底蕴。 更无论,这钵盂承受了百年香火,其内已然沾染了一缕佛门气运,由此宝在身,几乎相当于一次免死金牌啊。 只见和尚眼帘低垂,串珠枯指轻轻一敲,钵盂瞬间碎裂,化为数百块金箔,悬浮在三人身前。 老和尚目光复杂之色一闪而逝,轻声道:“我佛门百年气运,便借你一用了。” 说完他轻轻一挥,那数百金箔齐齐震颤,瞬间化为流光,破空而去。 王大管家笑容渐敛,抬眼尽是桀骜与睥睨,目光直至某座隐藏在重重金光紫气中的七彩仙山之上,他嘴角似有玩儿,喃喃自语地道:“接下来,咱们就陪这位掌教真人好好玩玩。” ..................... 雪坑之中,那位来自晋州城的老仆猛然挑起,以兔起鹘落之势轻踩雪坡,几个闪身纵掠后,便朝着晋州城遁去。 道袍翻飞的萧晗宸嗤笑,他自然看出这是传承南阎大派的遁地秘术,以雪地飞掠为障眼法,混淆视线,暗地里其实早已钻地遁走几百丈之外,几个呼吸功夫,便至半里外。 不过萧晗宸并未在意,他今日既敢捅破这个惊天秘密,自然不惧小小东靖的震怒,袖袍一甩,四周霜雪被彻底扫尽,冰雪覆盖之下,春意乍露,大地开始复苏,冬去春来,仿佛昭示着新生与开始。 但这一幕,却令失神的夏侯淳与天心神色愈发郑重,如临大敌。 作为玄宗燕京玉虚观的掌舵者,萧晗宸无疑是玄宗真人境中的佼佼者,尤其是其在真人境浸淫了整整十余年,将‘心若微尘,明悟灵虚’八字箴言领悟到极致,一手玄宗道法早已登堂入室,符箓、修为以及玄门秘术更是直追玄宗几位副宗,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而他也正是凭借堂堂真人巅峰的强悍修为,与出神入化的玄宗秘术,被誉为呼声最高的玄宗承道者之一,为下一任玄宗‘道子’有力争夺者。 甚至传言,为了防止这位未来的玄宗传承人夭折,天都峰长老院一度将道门十大法剑‘勾陈剑’赐予其防身,有此剑在手,本就傲世同阶的萧晗宸如虎添翼,道一声同阶中最强存在也不虚。 道其恐怖之处,可谓是无法用言语说尽。 面对如此绝巅存在,强如真人沈光胤也毫不犹豫的掉头就走,骄傲如天心也不禁低下她高贵的头颅,更别说号称晋州土皇帝的夏侯融父子,直接龟缩在晋阳城,连头不敢冒。 如此恐怖存在亲自下场,前来猎杀夏侯淳,可谓是他的‘莫大荣幸’啊。 哒哒。 萧晗宸袖袍拂动,步履踏波而行,负手浮空而立,俯瞰着坑中的夏侯淳。 只见他高高在上,宛若端居九天之上的鲲鹏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看见夏侯淳怒火中烧,颇有将他啖骨食肉之意,萧晗宸目中戏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想杀我为你爹报仇?” 天心俯身,将夏侯淳扶起,身侧天心令稍显黯淡,但仍然勉力支撑,试图尽最后一丝力气,送夏侯淳逃走。 忽然,夏侯淳笑了。 笑得灿烂至极。 他朗声大笑,笑声传遍数里雪原川岭。 萧晗宸微微眯眼,冷哂道,“垂死挣扎。” 话音刚落,只见夏侯淳笑声骤罢:“你说我父皇死了?就凭你那位玄宗宗主,也想杀我大靖人皇,他敢么?” 他目光灼灼,手中山渐青泛起幽碧光芒,一字一句地道:“我父乃大靖帝王,上承高穹昊天之命,下担亿万百姓之责,受天地气运庇佑,动之则宇内不稳,杀之则天人受罚!” “别说他太微尚未证道成仙,便是成就仙人,一旦在凡间弑敌也要受到天谴惩罚!” 萧晗宸微微眯眼,冷嗤道:“小儿也敢口出狂言?坐井观天,妄自尊大。” 话虽如此,但其眼中杀意愈发凌厉,如同针芒般刺在夏侯淳二人脸上,疼痛难忍。 夏侯淳下巴一抬,三尺青锋直指萧晗宸,嘴角泛起讥讽之色,“要杀便杀,何必多此一举,徒争口舌之利不过是妇人行径,白白失了高人风范。” 嗡嗡嗡。 气机散开,夏侯淳闷哼一声,萧晗宸连声道好,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的寻思,那本座便成全人,让你们父子二人在阴曹地府相遇!” 夏侯淳指了指脑袋,笑道:“我夏侯淳杀过贵妃,造过反,也宰过道奴,莫非还怕你不成?这颗大好头颅在此,有本事便来取!!” 身侧天心呼吸一窒,霍然转头直视夏侯淳,杏目瞪大,厉声低喝道:“你说什么胡言乱语,你我联手未尝不能突围出去。” 夏侯淳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眼神少见的温柔,声音微涩声道:“你又何苦跟着我寻死。” 天心脸颊冷若冰霜,抿嘴言道:“你可是本圣女的债主,只能死在我手上!” 夏侯淳脸上感动瞬间凝滞,恼羞成怒之下,气急败坏地道:“死婆娘,赶紧给老子滚!” 上方萧晗宸眼神漠然,对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临死之前的打情骂俏毫不在意,他气息一震,磅礴气息撑开,如渊似海的真人修为如同一座巍峨巨峰,悍然压在夏侯淳二人身上。 如负千钧。 夏侯淳艰难抬首,七窍流血,看向萧晗宸的眼神晦暗不明。 娘的,还不来,莫非真要老子唤出底牌不成? 身侧天心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眼底露出一丝决然。 撕拉一声,她竟撤下身上的染血道袍,披在夏侯淳身上。 他身上重压瞬间消失,愕然转头,脸色大变,“不可!” 天心面不改色,身上传来咔咔作响。 那是筋骨错乱的声音,距离粉身碎骨只有一步之遥。 “不要!!” 一道惊慌的呼叫声自远处传来,只见雪域川岭间,有一抹倩影正疯狂奔袭而来。 萧晗宸眼底不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袖袍一甩,两个女子瞬间被甩飞书百丈,颓然栽入雪坑之中,生死不知。 坑中夏侯淳一脸平静,仿佛知晓死亡将至,故作从容。 萧晗宸轻笑一声,正欲结果了此子。 忽然,一阵破空声传来,他脸色微变。 金光洒下,如同金缕玉衣般,缓缓降下,落在夏侯淳身上。 数百金箔如同鳞片般,错落有致地围绕夏侯淳,镶嵌入体内。 霎时,金光爆射,绚烂夺目。 萧晗宸霍然抬头,震怒喝斥,“哪儿来的宵小之辈,胆敢阻我玄宗!!!” 天地之间似有佛号诵出,萧晗宸目光一凝,只见天边莲花绽放,有位唇红齿白的年轻和尚踏空而来。 他双手合什,含笑自若,朝着夏侯淳微微颔首,“夏侯施主,小僧可曾来晚?” 萧晗宸眼角猝然一缩,冷冽脸色霍然一变,如同蛇蝎般的目光落在夏侯淳身上。 只见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天心后,方才对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笑道:“识禅大师来的正好!” 他一指萧晗宸,大笑道:“今日你我便联手,斩了这个妖道!” “放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挡死! 萧晗宸勃然大怒,被人无视,形同戏耍,他口含天宪,当即爆喝一声。 声音浩大,宛若滚滚雷鸣,充斥在漫漫雪岭之间。 俄而,在天心眸光熠熠之下,夏侯淳身罩金衫,如同金甲神将,威风凛凛,堂皇大气,光彩夺目至极。 真人不比清丹境,单论神通而言,有踏空履波之能,虽无法咫尺天涯,却可缩地成寸,百丈距离不过瞬息。 方才变故本就突发,打了萧晗宸一个措手不及,但这不代表真人就好欺负,能在纯粹真人手中逃过一劫,已是万幸。 故而,当识蝉现身之时,夏侯淳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防御! 死命防御! 故而当那数百枚金箔嵌入肌肤时,他心神一松,吐出一口浊气。 但很快再次吸气,吸得山岭雪原之灵气。 本是枯竭干涸的丹田霎时充沛,如同遭逢甘霖雨露,干瘦萎缩的黯淡清丹渐渐明亮,继而大方光彩,如同缩小版皓月,悬挂在丹田灵海之上。 这还不止,只见从夏侯淳手中传来漆黑如墨的气息,但这气息较为精纯,如同天地灵萃精华,类似玄幽之气,更像至纯至真的原始魔气。 魔气精纯,让本是颓然疲惫的夏侯淳瞬间恢复如初,而且实力还有所提升,距离触摸那道真人门槛越发之近了。 随着磅礴魔气不断灌入,本是俊逸的夏侯淳变得越发妖异邪魅,丹凤眼勾起,似有颠倒苍生的魅力散开,令人不自觉深陷其中。 他眸光似电,眉宇间暗藏已久的锋芒逐渐显露,一抹睥睨之色溢于言表,将魔源印章放回心上人所赠香囊,心念一起,扑哧一声。 山渐青嗡嗡直响,灵机如同流水般顺着剑身上下流转,宛若灵蛇般缠绕住剑身、剑颚、剑尖以及剑柄,一抹别样的华彩绽放,光芒大射,如同再生。 顷刻间,夏侯淳实力重回巅峰,法剑山渐青自然也恢复如初。 而对面的萧晗宸脸色早已阴沉如水,声音阴寒,令人如堕冷窖,“孽障,原来你早已堕入魔道,难怪来兴风作浪!” “既已如此,贫道今日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妖魔!” 话音未落,其人身上发出一道锵鸣,如同利器出鞘,锋芒毕露,煞气四溢。 若说方才萧晗宸尚是一位谈玄论道玄门修士的话,那么此刻他便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仙家前辈。 随着其人口中大喝,山间风啸雪凄,茂林摇摆,连根拔起,继而在空中被强劲的真人气场撕裂成木块,纷纷扬扬间,木屑与霜雪混合,飞沙并走石乱舞。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这些木屑、霜雪、飞沙以及碎石之间,似暗藏有一道道剑气。 夏侯淳抬眼看去,当即倒吸口冷气。 只见在其肉眼可见之地,整个天地都充满了剑气,这些剑气或攀附在悬浮的木块上,或是暗藏于急促旋转的飞石上,亦或者化为一条条无形剑意粘附在霜雪之上。 真真正正的分化万千,不计其数,密密麻麻。 最为关键的是,这些剑气每一道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最弱的都媲美清丹境。 真人出世,杀清丹如屠狗。 这句流传已久的至理名言,可并非浪得虚名,乃是靠着无数鲜血得出的教训。 夏侯淳头皮为之发麻,他承认,他有些怂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这位北地道门的实际掌控人究竟有多么恐怖。 事实上,作为玄宗真器‘勾陈剑’的执掌者,萧晗宸的剑道天赋在整个玄宗都有目共睹,传言其三岁悟道、五岁习剑,不到十岁便可凭借粗略剑术击败剑术大成的内门弟子。 更不用说其在短短五十年内将修为提至真人巅峰,甚至早在十年前,这位玄宗天之骄子便将剑道修至第三境的‘分化万千’之境。 可谓是一骑绝尘,令人望尘莫及,难以望其项背。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勾陈剑的加持下,这位玉虚观主坐镇燕京时,仅凭一己之力便镇压了幽燕三州内的所有妖魔鬼怪,即便是北边那座天宫内的真传行走江湖,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闹出如此声势浩大的盛势,萧晗宸的目标自然不是夏侯淳,或者说杀夏侯淳只是顺带,至始至终,他的目标便是夏侯淳背后的存在。 只见他目光上移,落在那道俊美面容上,平淡眼神抹过一丝凌厉,伸手向其遥遥一指,“去!!” 一字吐出,万剑齐发,直奔识蝉和尚而去。 顺带,分了上百道剑气斩向了夏侯淳。 霎那间,剑气的呼啸声填满了整个山壑,嗤嗤作响,杀绝了山岭内一切生灵存在。 当剑气如同暴雨般洒落时,夏侯淳毫不犹豫地将身侧天心揽入怀中,同时手中山渐青蓦然向前一斩。 噗地一声。 只见山渐青撒出的青芒与白光相撞,如同针尖对麦芒,一道极致的光芒绽放。 无数剑气、灵机在对撞中化为齑粉,彻底碾碎成泥。 剑气肆虐,剑意呼啸,好似半斤对八两,不分胜负。 但紧接着,一道如雷贯耳的冷哼声响起。 “螳臂当车,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刚落,一股沛然巨力袭来。 霎那间,一阵砰砰声响起。 那些剑气齐齐碎裂,化为齑粉。 山渐青更是哀鸣一声,颓然跌落,灵性大失。 夏侯淳脸色狂变,身形猝然后撤,口中瘀血不要钱的挥洒,直接在雪地上留下一条猩红血线。 如同丧家之犬,狼狈至极。 不过他最终还是被震得倒飞出去,而是跌入一阵柔软之中。 背后天心冷眸一沉,袖袍一甩,天心令呼呼而去。 萧晗宸见状,冷哂一声,嗤笑道:“若非看见你乃无情道弟子,本座已杀你数百次。”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垂落,毫不客气的将天心令斩得倒飞出去。 天心苍白容颜彻底毫无血色,如同一朵白色的蔷薇,在风中飘摇不定,随时都会凋零。 她眼神一怒,眸子中似有疯狂嗜血之意,正欲施展换命之术。 不料一把强劲有力的大手将她皓腕死死攥住,她霍然转头,眸子阴寒冷冽,“放开!”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声道:“我们这些男人还在,需要你们女人拼个什么劲?” 在萧晗宸似笑非笑之下,天心恼怒道:“你不是他对手,何必逞强?” 夏侯淳却不再看她,目光一肃,凝视着对面的萧晗宸,沉声道:“萧观主,你既为本宫而来,那便是你我之事,不知可否放她们离开?” 萧晗宸闻言一怔,看傻子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夏侯淳,深沉眸中饱含玩味,嗤声道:“你在跟本座谈条件?” 夏侯淳深吸口气,目光前所未有的郑重,微微闭口,似在酝酿。 萧晗宸摇头,看来此子已然黔驴技穷了。 忽而,夏侯淳猛地爆喝一声:“咄!!!” 嗤。 一道形似光阴的剑芒一闪而逝。 萧晗宸脑袋下意识一偏。 一道血线自其脑后破空而来,将萧晗宸耳坠穿透。 也将其冷峻脸上划出了一道伤口,笔直而狭长。 而且这道剑芒来势仍然未减,竟然直奔夏侯淳额头。 噗地一声。 以闪电般的速度,戳入了夏侯淳的额头。 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飞剑自然不曾伤到夏侯淳,只是遁入其识海中,再次潜伏下来。 剑芒,正是身具光阴属性的‘南柯剑’。 此剑一直是他作为杀手锏的最后手段,但而今这记手段却无法将萧晗宸灭杀于此。 真人与清丹,犹如天壤之别。 夏侯淳心中一沉,看来今日不付出点代价,无法安然离开了。 一看剑芒消失,对面的萧晗宸脸色彻底阴沉,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不灭夏侯淳誓不罢休’的果决气势。 只见他袖袍一甩,勾陈剑轻轻一晃,便是百道剑气再次铺撒而出。 紧接着,剑气陡然转向,直接杀向远在山岭边缘的慕容烟与覆面人。 局势几乎在瞬间逆转。 而慕容烟却也并非明显上这般毫无缚鸡之力,而且面对生死之局,这位南楚遗脉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勇往直前,双手飞快捻诀。 在瞬息之间,便勾勒出一道灵气之网。 缝隙极大,但令人震惊的是,那小小的灵气之网却将那百道剑气死死挡在外面了。 萧晗宸目光默然,轻轻抬手,剑气瞬间暴涨,更胜方才之力。 浩荡法力倾泄而下,慕容烟当即传来一道闷哼声,似乎坚持不住了。 夏侯淳脸色一变,转头看去,只见慕容烟与覆面人身前正升起一道无形屏障,将十数道剑气抵挡在外。 但十几道堪比真人的剑气,已然让那道屏障摇摇欲坠,随时面临崩溃。 这时天心素手一牵,将手中天心令轻轻一抛,指尖迸出一道法诀,天心令嗖地一声,便遁至那道屏障之外。 “放心,你这小情人不会有事的。” 夏侯淳瞥了她一眼,没反驳也没解释。 “碎!!” 一道清冷娇喝声陡然响起。 只见天心令随着天心遥遥一指,便陡然涨大,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后,其形状便扩张了十余倍,几近婴儿大小。 几乎同时,慕容烟眸光一闪,与覆面人相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撑开屏障,齐齐打了个法诀,长袖一甩。 与天心令一起,将那些剑气前后夹击的斩灭销毁。 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 这时,一道轻呵戏谑声响起。 夏侯淳目光凝重,看着数十丈外,萧晗宸闲庭信步地走在剑气海洋中。 一步步地朝着夏侯淳等人走来。 对着其人的临近,四周剑气越发躁动,颤音荡开,嗡嗡直响。 夏侯淳闷哼几声,七窍开始流血,心神脑海中刺耳的警笛声不断响起,而且愈发急促。 萧晗宸袖袍一卷,剑气在其掌心汇聚成形。 一柄长剑凝炼而出。 剑长三尺七寸,比之‘山渐青’要长七寸。 剑身黯淡,气息古朴,似有洪荒气息扑面而来。 但运转僵化,无丝毫灵动神意。 不过即便如此,其散发的丝丝缕缕剑气也足以虐杀清丹境千百遍。 “速退!!!” 一道珍重焦急声在夏侯淳耳畔响起。 说话正是识蝉。 “此剑名唤勾陈,乃玄宗十大真器之一,不可力敌!” 识蝉以极快速度告知这柄真器,夏侯淳自然不会自寻死路,几乎在识蝉话音落下之时,便已抽身而退。 耳畔传来呼啸声,他偏头一看,只见这位昌国寺主持方丈踏空而来,立于其身侧。 此时的识禅再无东都时的飘逸与洒脱,俊美的面容上难掩疲惫,锦缎白袍上更是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剑痕,长者尺许,短者寸余,皆是方才那漫天剑气所破。 年轻和尚对着他咧嘴一笑,“你可真是我祖宗啊,在东都害了小僧也就算了,还连累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给你擦屁股。” 夏侯淳轻吐口气,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说明你与本宫确实有缘!” 识蝉翻了翻白眼,“有个屁的缘,要不是老秃驴硬是要我过来,我才搭理你呢。” 哒哒声响起。 萧晗宸慢条斯理,步步升莲,脚步落下便如同一道又一道嗯响鼓声,狠狠地捶打着他们的心脏。 他手持勾陈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两位何必争了,能够一起死在本座手下,自然比谁都有缘。” 却见识蝉轻嗤一声,幽声道:“就怕凭你一人之力,有些把握不住。” 话音刚落,识蝉身形猝然爆射而出。 手中一顶法杖,直接朝着那萧晗宸砍杀而去。 萧晗宸冷哼,手中勾陈轻颤,宛若蚊音低吟,颤音更似夏蝉震翅,嗡嗡声不绝于耳。 他眼帘一垂,厚重眼帘轻抬,剑身霎时一震,无形的剑气化作弧纹,像水波涟漪般层层叠叠的荡漾开来。 旋即,在识禅眼神猝然一缩中,勾陈剑霎时光芒万丈,炽烈的芒疾速向外扩散,将整个山坳映射成波光粼粼的湖面。 俄而,自’湖面’上缓缓升起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若银河蛟龙,雪域神华,剑芒微洒,便是漫天星辰陨石,好一片星空幻灭之景。 识禅脸色狂变,身子如遭雷击。 砰! 识蝉比去时还要归来的快。 噗通一声。 识蝉直接倒飞出去,跌落在一个雪地大坑中。 观其胸口,赫然凹陷了一大块。 夏侯淳脸色微变,在萧晗宸嘴角讥讽之下,他握紧山渐青,目光灼灼,深吸口气后,执剑再斩。 嘭。 一坨金光闷哼倒飞回来。 他狠狠地吐出一口瘀血后,看了看胸口微瘪的金箔,咧嘴一笑,“再来!” 砰。 依旧被抽了回来。 在天心嘶吼,慕容烟惊呼之下,夏侯淳一次又一次地扑向萧晗宸。 行为极其愚蠢,如同白痴。 而且观其气息,竟然不跌反涨,越发的盛气凌人。 甚至随着如此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愚蠢行径愈发频繁后,夏侯淳口中竟然爆喝一声,至听他畅快大笑:“痛快!!!” 萧晗宸目光阴沉,看着夏侯淳身上披着的那层看似薄薄金缕仙衣,他眉角不断凸起,额上青筋更是跳了又跳,俨然早已气急败坏,愤怒到了极点。 此刻,他也猜到了萧晗宸身上那层金光的来历,心中既震惊又恼怒,佛门竟将宝押在大靖身上。 莫非那群秃驴还以为夏侯氏族能翻盘不成? 真是愚蠢至极! 也罢,既然佛门如此旗帜鲜明的针锋相对,那他也不必在留手了。 他目光首次浮现一缕杀机,今儿先除了这几个小子后,再将那金箔主子打杀。 于是,他手中勾陈剑再一次斩出。 剑光与剑光对撞,凛冽剑气与厚重的金箔发出呲呲响声。 擦出了一连串的火光,一阵电光火石,消融了两人身侧数十丈方圆内的所有存在。 还有数百个大小不一的人形深坑。 砰。 金光猝然坠落,在雪地上再次砸出一个大坑。 萧晗宸长发漂浮,手中勾陈剑大绽光芒,颇有一剑光寒十九州之势。 这一刻,萧晗宸也蓄势到来顶峰。 真人顶峰,终于显展峥嵘。 他瞠目怒睁,口中厉声咆哮道:“孽障!!受死!!!” 气势如虹,山倾海动。 识蝉脸色狂变,口中嘶吼,“走!!!” 正值夏侯淳法力巅峰,正欲殊死一搏时,耳畔却忽然传来这一句。 他心中一个咯噔,霍然转头,只见识蝉唰地朝晋州城方向奔掠而去。 那速度,与来时宛若天壤之别。 几个呼吸功夫,识蝉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仿佛,从未来过。 夏侯淳眼皮子狂跳,额上黑线密布,暗骂识蝉这狗娘养的无耻。 然而识蝉虽遁,萧晗宸却不愿轻易放过他。 毕竟他一眼便可看出,夏侯淳身上这数百枚金箔乃是佛门之物。 凝聚佛门百年气运,更兼受到佛门香火加持,即便不是道宝也相差无几,即便他以真人巅峰之力,也难以将这层乌龟壳打破。 堪称天下第一防御之物! 所以萧晗宸连识蝉也恨上了。 他眼神犀利,鹰勾冷眸悄然掠过一丝杀意,心中冷哼,“这群秃驴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却在我玄宗千年大计施展之时出世,其中深意昭然若揭,今日不若先除此子,为我道门祭旗!” 此念头一出,便如同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萧晗宸极其干脆果断,阴鸷眼神中冷芒一闪后,目光低垂,落在‘湖面’之上。 他缓缓探出右手,握住了这柄星辰之剑。 轻轻一拔。 轰隆!! 随着勾陈剑被拔出‘湖面’,整个天地的灵机开始动荡不安,方圆千丈范围内,所有生灵下意识抬头。 初始只有清风拂面,紧接着大风呼啸。 随即雪岭开始崩塌,一条条如同龙脉的‘雪龙’开始晃动,似有恐怖存在即将出世。 无数冬眠的飞禽走兽纷纷惊醒,伴随着大地震颤,它们爬出洞府,兽眼茫然的看着灵机汇聚所在方向。 俄而,一道强横到极致的气息荡开,如同天威。 顿时,百兽俯首,惊恐不安的匍匐在地。 飞禽落地,将脑袋埋入翅膀,瑟瑟发抖。 而灵机汇聚之地,却是无声无息,一片宁静。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这时,萧晗宸抬眼,落在了那道遁逃至百里外的仓惶身形。 他目光淡漠,杀意渐渐浓郁。 手握勾陈,对准那道身影。 向前轻轻一斩。 霎时,天地戛然而止。 一切动与静,都在这一刻,成为了永恒。 “噗!!!” 一道低沉的爆裂声响起。 在识禅耳畔响起,仿若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 因为,那道破开血肉之声,正是源自他的身后。 奔逃中的识蝉身子一僵,气急败坏的他瞬间瞪大了双眼,似乎难以置信。 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前之人,嘴唇蠕动,却不知所言。 只见在其身前,有一道年轻俊逸的青年,渐渐浮现而出。 一道血线,自其天灵盖,沿着眉心,顺着鼻梁骨,一路直下。 将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一剑,金身破。 夏侯淳重伤濒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想当渔翁,本宫允许了么? 风萧萧,雪纷纷。 霜花乱舞,浸化在猩红染血锦袍之上。 “世兄!!!” 一道凄厉的哀嚎声传来,慕容烟疯狂朝着这边掠来。 噗通一声。 不待慕容烟靠近,夏侯淳便颓然坠落在地。 识蝉恍若回神,死死抿嘴不言,他下意识接住夏侯淳,涩声道:“你何须如此?” 慕容烟跌跌撞撞地跑来,狠狠地推开识蝉,杏眼中满是惊慌,摁住夏侯淳胸前那道笔直的血线,手忙脚乱地将施展法术,意欲封住伤口。 身侧识蝉脸色变幻,阴晴不定,目中似有挣扎与迟疑,迟迟不决。 远处天心与覆面人疾速靠近,冷冷地瞥了一眼识蝉后,低声喝道:“快走!!” 然而,空中传来轻笑声:“想走?问过本座了么?” 几人脸色齐齐大变,只见风雪散尽后,一声黑袍的萧晗宸缓步踏空而来。 “你们先带他走!” 凌厉的霜雪拂过眉梢,识蝉眼角那抹‘游戏人间’的戏谑渐渐隐退,转而化为舍己为人的担当与稳重。 只见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淳后,忽然展颜一笑。 这笑容中有淡定与从容,也有释然与豁达,果断对天心、慕容烟等人言道,“速去晋州城!” 慕容烟二女顾不得其他,当即架起夏侯淳向后撤去。 然而,几人未曾逃出数十丈,身后凄厉的破空声疾速传来。 四周霜雪齐齐颤动,无数沙砾悬浮,似有剑气暗藏。 当!!! 洪亮钟声响起,天心她们转头,不见恢宏剑气,但见一顶高若丈许、三尺宽的铜制大钟腾空而起,源源不断的并向四周散发丝丝缕缕璀璨金光。 金光与炽烈的剑气相互绞杀,双双泯灭,化为乌有。 天心挥剑斩灭些许漏网之鱼的剑气,抬眼看了下,目光露出凝重,沉声道:“这莫非是佛门至宝‘般若钟’?看来这位怕是没那么简单。” 慕容烟心神一松,嘴角微翘,“那是,能与世兄称兄道弟之人,又岂是寻常之辈。” 般若钟,浮空寺三大佛宝之一,此宝历来由戒律首座掌管,非生死存亡之事不可携带出寺。 而今日,这位识蝉和尚竟能拿出此物,看来此子在浮空寺内的地位比想象中还要高。 嗤嗤嗤。 几人脸色微变,覆面人低呼道:“不好,那小和尚怕是招架不住,公主咱们快走。” 覆面人话音刚落,空中态势又起变化。 眼见金光阻路,萧晗宸冷哼一声,勾陈剑轻轻一抖,剑气再次荡漾而出,又是一片剑雨落下。 剑气有灵,刚被洒下,便寻找金光围剿而去。 但金光毕竟是般若钟的余晖显化,并非寻常之物,自然不甘示弱,反杀过去。 几人抬眼看去,方圆数里范围内,随着剑气不断扩散,那些金光仿佛找到了对手,无数穿梭而来的剑气如同附骨之蛆般,死死缠住金光,让其威力不断减弱,并以凌厉手段将金光斩杀殆尽。 眼看这顶半步真器即将落入下风,盘膝而坐的识蝉低眉顺眼,左手横在胸前下腹,右手捻出兰花指,嘴唇蠕动,似在念叨着法诀咒语。 随着法诀声传开,其头顶般若钟轻颤,似受到某种神秘力量催动,竟然开始原地旋转,同时其散发的光芒也愈发明亮,照耀了雪白了山岭,如同镀上一层金色外衣。 眼见普通剑气无法奏效,萧晗宸眼角闪过一丝阴翳,嘴里冷漠吐出一句:“剑灵,化形变!” 话音刚落,剑气骤然汇聚,凝成一只庞大的兽灵模样,观其轮廓,赫然正是一只巡山白虎,其双目冷冽,剑气森森,浑身上下更是充满嗜血之意。 剑气凝结而成的白虎足有十丈大小,气息与真人境修士相当,随着此兽状剑灵现世,四面八方的凌乱剑气纷至沓来,齐齐汇聚在它那血盆大口之中。 随着其咆哮怒吼,嘴里的森然獠牙令人脊背发凉,寒毛竖起,被此兽状剑灵盯上,只觉如芒在背。 萧晗宸自然注意到盘膝而坐的识蝉,微微眯眼后,向着对方遥遥一指,冷声吐出一字:“杀!” “吼!!!” 白虎剑灵仰天咆哮后,蓦然踏空奔袭而下,朝着识蝉扑杀过来。 白虎一动,无数剑气紧随其后,那一幕,宛若万剑齐至,漫天遍野都是剑气,处处隐藏着杀机,这一幕别说杀区区清丹,便是真人也要饮恨。 这一幕自然落入天心等人眼中,慕容烟惊呼一声,“完了,那小子完了。” 说完她果断背起夏侯淳,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朝着晋州城逃去。 再没有方才的磨磨蹭蹭。 耳畔风声呼呼过,天心在前面开路,覆面人侧面警戒。 ‘昏迷不醒’的夏侯淳感受到身下的柔软娇躯,嘴角悄然勾起了弧度。 半刻钟后,几人已然遁出数里外了。 晋州城的轮廓遥遥在望,很快便能逃出生天了。 众人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距离三女身后不远,一颗十丈高的树梢,有人目光冷漠,看了眼覆面人后,他目光一闪,似有深沉杀意一闪而逝。 南下后,他从暗中获悉,那人跟了南楚的某个亡国公主,而那女子似乎是夏侯淳的小情人。 他眼神冰冷至极,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而今夏侯淳重伤,被那亡国公主背在身上,正好,一箭双雕。 他拿出一柄赤色长弓,弓名冰凤,几近七尺,由北地蛟龙筋制成的弓弦一弹,心脏都为之一窒,中间的凤翎箭羽发出渗人气机,从弓身、弓弦以及凤翎无不透漏出骇人气息。 下一刻,沾染了数位真人血液的弓弦瞬间被拉成满月状。 蓄势,渡力。 铮! 长箭瞬间穿过重重空间阻隔,以超越光速的姿态,悍然杀向夏侯淳。 覆面人首先感应,霍然回神,脸色大变:“不好!” 她下意识的将慕容烟护在身后,正要为背上的夏侯淳挡下这一箭。 然而,仍然晚了一步。 只见箭头之上泛着噬人光芒,似可穿透世间一切玄甲与绝大部分防御法宝,以超越音速的破空而至,让天心二人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瞬间,法箭贯穿夏侯淳大腿。 几乎同时,慕容烟背上的夏侯淳被覆面人猛的扯了下来。 噗! 紧接着,夏侯淳直接被法箭带出十丈远,猩红血液沾染下全身,在地上留下大片血迹。 霎那间,天心变色,慕容烟脸色惨白。 “世兄!小贼,我杀了你!!!” 慕容烟肝胆欲裂,大声叫道。 这还不止,飞箭之后还有飞箭,竟是连环箭! 嗖嗖嗖。 足足有三支利箭再次破空而来。 眨眼之间,这三支分别瞄准夏侯淳后脑勺、臀部以及左胸,以极其精准的力度猛地射向夏侯淳。 但就在这时,在这道法箭破胸之前,本是昏迷不醒的夏侯淳霍然睁开双眼。 他第一时间扣住箭头,反手一剑狠狠斩下。 嗤嗤嗤。 一阵刺耳的兵戈交互声,三支法箭应声而断,分为六截。 远方萧世龙放下赤红长弓,一阵法诀念出,长弓缩小,悬挂后腰,他深沉一笑,“我就知道你没死!” 说着,他朝着法箭蓦然一指,口中迸出一字:“爆!!” 在夏侯淳变色之下,本是跌落在地箭头忽然大绽光华,爆发出夺目灿光。 三股骇人气机爆发,以比来时更加凶悍的冲势,捅入夏侯淳腹中。 他口中闷哼,乍起爆发的气势如同皮球般外泄,急转直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他面容沉凝如水,似乎终于感受到死亡危机。 但面对如此袭杀,夏侯淳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却渐渐松懈下来。 他心中喃喃自语,等你多时了。 不怕贼进来,就怕贼惦记,萧世龙一日不现身,夏侯淳就一日睡不安稳,唯有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后,他才能安心北上。 这时,瞠目结舌的天心回神,她眼角抽搐,冷若寒霜的脸颊阴沉如水,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暗中偷袭,卑鄙小人!” 偷袭之人,正是守株待兔数个时辰的萧世龙。 只见他身披雪袍,手中霜天枪祭出,枪尖一颤,瞥了一眼天心与慕容烟后,嘴角邪魅一笑,嘿然言道:“宝贝别急,待我宰了这小子后,咱们再来次大地同眠,切莫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天心眸子陡然一冷,凛冽目光扫了对方一眼,却忽然一凝。 那人看似在调戏她与慕容烟,但视线却死死的落在覆面人身上。 慕容烟听到调戏声,羞恼之下,抬手便是一道暗芒祭出,娇喝一声:“去死!” 暗芒稍纵即逝,迅疾破空而至。 萧世龙目光一沉,冷哂道:“不识抬举。” 话音未落,他手中霜天枪猛然向前一斩。 暗芒直接被击中,哀鸣一声,颓然跌落在地。 慕容烟娇躯一颤,脸色一白,俨然受了内伤。 覆面人眼神变幻了一下后,冷冽目光充煞,“休伤我主!” 其人一步踏出,手中‘雪中梅’蓦然递出,身形向前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呵,那便让看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 萧世龙嘴角勾起弧度,手中霜天枪同样一递。 砰! 枪尖对枪尖。 血色抗白霜。 一股圆弧光晕撑开,如同半圆。 同时,耳畔传来破空声。 萧世龙猛然抬首,只见头顶之上,一枚巴掌大小的令牌疾速降落。 赫然正是天心令!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他的额头。 嘭地一声。 他闷哼一声,前额瞬间头破血流,束发墨簪当即碎裂,长发飘扬,他恼羞成怒之下,厉喝道:“贱人!你该死!” 他直接一掌拍出,将天心令拍飞。 而在其对面,覆面人忽然发力,血中梅爆发威力,猛地向前一冲。 没人主持的霜天枪节节败退,让萧世龙顾首不能顾尾。 慕容烟冷哼一声,同样欺身而上,冷冽杀意迸出,叱喝:“落!” 空中霹雳炸响,在萧世龙变色之下,一记闪电应声降下。 朝着他的天灵盖劈来。 .......... 当萧世龙疲于应对三女联手围杀时,本是遭受重创的夏侯淳心中一松,目光垂下,他目光森冷,如同狩猎的猎人般,露出狡猾的神色。 你在守株待兔,我又何尝不是在等你现身! 只见他袖袍一张,一根金灿绳索悄然窜出,跃过慕容烟,在萧世龙变色之下,绳索如同灵蛇般缠住其腰腹,直接就束缚住他的四肢。 这还没完,夏侯淳长袍一挥,四周碧华一闪,一道道灵光乍现,嗖嗖的从身边飞掠而出。 正是当初从无尘门砍下的蜂纹金叶竹剑,足有三十六根,尽皆被他炼制成了飞剑! 只不过目前他飞剑之道的造诣尚浅,还无法运用“御剑飞行”、“杀敌于千里之外”以及“剑化万千”等精妙上乘剑术,除了被动的布阵防御外,便只剩下类似刀砍斧劈等粗胚剑术了。 虽然他出了泰华山后,但有闲暇,便会让磨砺竹剑,还以丹火淬炼,并演习‘困真阵’,但仅凭如此皮毛手段想要飞剑斩人头仍有些力不从心。 虽然先前为了抵御萧晗宸,仓促设下剑阵,并遭受重创,但用来阻挡萧世龙的脚步却是足够了。 他暗叹一声,看来日后还需要在飞剑之道上多下点功夫啊,否则白白浪费了这上等宝剑材质。 天心目光一闪,金叶竹暂且不提,这根绳索她就再熟悉不过,正是源自无尘门的‘锁阵链’,自从被夏侯淳收入囊中后,便从未见他使用,未曾料到今日现世了。 她嘿然一声,手中天心令光芒大射,再次朝着萧世龙头顶狠狠砸下。 覆面人与慕容烟见萧世龙被困住,毫不犹豫地痛打落水狗,趁着血中梅缠住霜天枪时,慕容烟轻拍腰青色间宝囊,一匹白练飞驰而出。 宝囊名唤‘青囊’,呈青碧色,有储藏之能,能收纳法宝,放置物品。 白练则唤作‘白锦’,可束腰,亦可杀人。 三大法宝联手袭杀,萧世龙脸色变幻,重重冷哼之后,便萌生退却之意。 他不甘地看了一眼夏侯淳后,忍不住刺上一句,讥讽道:“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躲在女人背后!” 说话间,一拳轰出,将天心令砸飞。 再握住霜天枪,枪尖一舞,悍然将覆面人血中梅击落后,他转身就走。 身子几个闪烁,便遁出数十丈外。 只有慕容烟既恼怒其先前调戏之言,又暗恨偷袭之举,铁了心想要留下萧世龙,她高呼道:“不能让他走了。” 此刻天心因为法宝受损,无法去追,覆面人目光闪烁,却不知为何的迟疑不决。 夏侯淳目光平淡,“他跑不了!” 当即张口叱喝,轻吐一字:“落!!” 本已逃出百丈之外的萧世龙身形一滞,他猛然低头,只见腰间那道绳索猛然收紧,困死了大半灵力。 他暗骂该死,差点这茬,当即一拍腰后。 一柄锋利刀刃出现在掌心,刀身长不过尺许,却有削铁如泥之能。 想来斩断这区区绳索,必然不再话下。 唰。 一刀斩下。 锁真链竟丝毫未伤,萧世龙脸色大变,“不可能!” 夏侯淳冷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种好事!” 他大手一挥,嗡嗡声响起,只见以夏侯淳为中心,一道道金光冲天而起,赫然正是困真阵。 夏侯淳目光一闪,心念一动,剑光不断压缩,在萧世龙怒吼之中,呼吸之间,剑气化作的阵法便将萧世龙围拢在内。 这一刻,他插翅难逃。 萧世龙脸色大变,闷哼一声,正欲挣扎。 不料身上锁真链光芒一闪,噗通一声,他便无力的坠落在地。 嗡! 剑吟声响起,足足十六道金叶竹剑再次压缩空间,将萧世龙困在尺许之地。 剑阵之间,气息勾连,源源不断。 一道道灵光迸出,如同一张大网,将萧世龙死死困住。 吼!!! 他咆哮一声,“夏侯淳!!” 嘴里叫着夏侯淳的名字,眼神瞥向覆面人时,却有一丝警告与威胁。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猝不及防与难以掩饰的暴戾。 果然是你。 这时,天心、慕容烟等人快速靠近,落下后将他围在中间。 “跑啊?有本事你继续跑啊?”天心奚落道。 慕容烟轻吐浊气,神色微松,但很快容颜一冷,便是此人差点杀了世兄,真是死有余辜! 心里这般想着,瞥见其手中还握着霜天枪,腰间还挂着一柄赤弓。 她秀目中煞气一闪,白锦猝然降下,啪地一声,便将霜天枪与赤红扫落。 再轻轻一卷,便将霜天枪与赤弓带回。 眼睁睁看着法宝被抢,萧世龙虎落平阳被犬欺,脸上凶相毕露,厉声威胁道:“贱人!识相点,就快放了本殿,否则待会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慕容烟脸上闪过一丝羞恼,长这么大,可从未被人这么辱骂过,故而她抬手便是一剑,刺在萧世龙大腿上,痛得对方闷哼一声。 他双目赤红,嘴里疯狂大笑,一脸嗜血,“来啊,小贱货,再来!!” 天心颦眉,先前怎么没看出来,此人竟如此喜欢受虐,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趁这功夫,夏侯淳快速给自己疗伤,简易封住伤口,吃了几枚疗伤丹药后,便走近萧世龙,上下打量了一眼,他摸着下巴,还别说,长得还是挺人模狗样的,除了有些心理变态外。 轻咳几声后,他似笑非笑地道:“萧兄难道没听过‘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么,而今你这条小命落在我手上,你应该伏低做小,乖乖听话才是,怎的如此不识相?就不怕惹恼了我,直接一剑斩了你么?” 眼看夏侯淳来了,萧世龙渐渐收敛狰狞面孔,眼神划过一丝不甘与屈辱后,冷哼道:“怎么,莫非萧某人识相了,你就会放了我不成?” 咳咳咳,夏侯淳咳出几口瘀血出来,引来慕容烟侧目而视,此刻她们才发现夏侯淳的惨状。 全身白袍染血不说,腿上的箭伤还在不断拖累夏侯淳。 不过他摆了摆手,示意并无无碍,微微一笑,“而今你既已落入我毂中,理当委曲求全,虽不至于放你离开,但至少可以免去鞭挞、烙刑以及断肢之苦。” 覆面人忽然开口,“太子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入城安定下来,否则一旦待后面那位追上来,怕是无法善了。” 慕容烟颦眉,今儿南姐似乎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奴婢都开口了,她这个主子自然也要说话,她眉眼如画,替夏侯淳包扎好后,再以南楚独门秘法疗伤后,对夏侯淳沉声道:“世兄,咱们先入城,你的伤急需修养,切莫再斗法鏖战了,否则有瘸”腿的风险。 不过,就在这时,萧世龙转头看了夏侯淳一眼,不屑地道:“常年打雁却被雁啄,本王阴沟里翻船,算我倒霉。” 他嗤笑道:“不过如此败我,本王口服心不服,夏侯淳,你是个男人,你我便单独打一架,输了任你处置,可若是我赢了,你只需答应本王一个合理的条件即可。” 他目光灼灼,直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你,敢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孽缘! 慕容烟颜容微肃,沉声道:“世兄切莫大意,他既是云霄皇子,身上必然还藏有一记保命手段。” 被当场点破,萧世龙依旧面不改色,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烟后,忽地展颜一笑,“不愧是南楚遗国公主,今日栽在诸位仙子手中,萧某人服气。” 这是在变相的讽刺夏侯淳无能,只能靠女人降伏他。 慕容烟冷哼一声,“没有我们,你今日一样必死无疑。” 萧世龙嘿然一笑,脸上似有诡谲之色,“是么?” 他眼中露出不屑,“怎么说,有没有胆子跟我比一场?” 天心等人心中一凛,暗道不好,下意识看向夏侯淳。 然而夏侯淳摇头失笑,“幼稚。” 萧世龙恼羞成怒,道:“没胆子就没胆子,何须多言!” 夏侯淳似笑非笑地道:“本宫就是不答应,你又能怎样?” 萧世龙脸色蓦然一沉,“夏侯淳,你真以为拿捏住本王了么?” 覆面人默不作声,眼帘低垂,眸中变幻不定。 夏侯淳眉头一挑,心中暗自戒备,不动声色的笑道:“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本宫都接着!” 萧世龙敛荣,目光冷冽地看了眼夏侯淳后,便转头看向慕容烟身侧的覆面人。 他眉宇一厉,斥喝道:“还不动手,在犹豫什么!莫非真想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这里不成?” 覆面人身子一颤,手中血中梅嗡嗡作响,似有法宝之灵正在复苏。 随着萧世龙当头一喝,她苦涩一笑,毫不犹豫地用枪抵住了慕容烟的后背。 慕容烟僵直转身,一脸难以置信,“南姐姐,你.......。” 覆面人眼帘低垂,似无颜看她,声音沙哑地道:“主子,能否看在奴婢的份上,饶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一命?” 弟弟? 连天心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更不用说慕容烟,只见她杏眼瞪大,“你说此人是你弟弟?” 覆面人沉默少许后,涩声道:“不错!” 对外宣称是义弟,但她其实与萧氏一族沾亲带故,有一丝血缘关系,而且“义父”待她视若己出,自幼疼爱有加。 在萧世龙似笑非笑之下,覆面人犹豫片刻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嘶!!! 只见面冠之下,一张满脸狰狞疤痕的面孔映入眼帘。 观其模样,剑伤、刀伤以及各种鞭痕不计其数,甚至额头上方还有个‘奴’字。 道一声‘丑陋至极’都不为过。 但慕容烟不为所动,似乎早已知晓,只见她死死盯着南冠人,一字一句地道: “你曾说过你是从云霄逃过来得奴隶,我信了,而且这些年你虽常以奴婢自居,但我从未将你当做奴隶。” 覆面人泪流满面,哽咽道:“公主!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公主待我如姐妹,更是从未亏待我丝毫。” “但这也改变不了我是云霄公主的事实啊。” 慕容烟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毫无血色。 “不!不对!南姐姐你曾说过,你之所以变成如此这副模样,皆由你曾经深爱的那个男子所造成的,甚至当年为了追杀你,你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惜派出杀手,只为了将你灭口。” 唰! 慕容烟手中白练一撑,‘白锦’化作笔直的长剑,直指萧世龙,她眉宇含煞,杀气满满,“你既是南姐义弟,想来当年也曾派人追杀过她,那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了他。” 夏侯淳张了张嘴,正想说毕竟是他们自己俩姐弟的事儿,杀与不杀怎么也轮不到外人作决定。 可忽然回神,若是不杀,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但若执意要杀,那置覆面人于何地? 这还真是左右为难。 “不!主子,奴婢求求你饶他一命!”南冠人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大声阻止道。 慕容烟呼吸窒,恨铁不成钢得道:“彼辈既不拿你当姊妹,你又何必自作多情,枉自浪费这眼泪?” 覆面人眼露凄苦,惨然一笑,“不一样!他不一样的!” 这一幕,连天心都看不下去了,手中天心令滴溜溜乱转,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道:“要杀就赶紧杀了,扯那么多作甚?再说这人又不是你擒下来,如何处置似乎还轮不到你吧?” 覆面人脸色一慌,“不!求求你们,饶他一命!若是杀了他,那我孩子便没了父亲!” 正在暗中伺机而动的夏侯淳差点走火入魔,直接就傻眼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覆面人,心中直接一个‘卧槽’! 即便是素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天心都忍不住嘴角一抽,眼皮子狂跳不止,连滴溜溜乱转的天心令都戛然而止。 慕容烟愤怒脸色一僵,呼吸都急促了三分,颤抖的手指着覆面人,灵动的眸子似有难以置信与荒唐之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说什么?” 覆面人与萧世龙做过如此荒唐之举也就罢了,居然还曾生下一个孩子!!! 这事儿传出去,别说萧氏一族会蒙羞,恐怕连整个云霄都抬不起头来。 只见覆面人转头看向萧世龙,眼中似有痛恨,凄苦,悲痛以及一丝丝难以掩饰的屈辱,在萧世龙狭长眸子猝然一缩下,覆面人惨然一笑:“当初是我收人蛊惑,犯下如此大错,这怪不了他,一切罪孽由我一人承担。” 她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萧世龙,眼中似有怜惜,爱恋以及宠溺,“我知道,你也是受人陷害,姐姐不怪你,但因为此事,你失去了父皇的宠爱,就连即将到手的太子之位都被人夺走,也难怪你怨恨于我。” 萧世龙目光冷冽,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她脸上露出释然与解脱,笑道:“想来你这次之所以南下,甚至不惜深入大靖,想来必是想要除了我这后患,既然如此,那姐姐今日便成全你,割了我这颗脑袋,去向父皇复命吧。” 说完,锵地一声。 她抽出一把匕首,在慕容烟花容失色之下,狠狠地扎下自己的心脏。 噗地一声。 匕首直接贯入左胸,猩红血液很快便将内衫染成梅花状。 对面萧世龙忽然震怒,一脸的暴戾之色,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住手!!!” “你这个愚蠢的贱人快住手!!” 覆面人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慕容烟一个侧身,将覆面人抱住,脸上埋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慌与关切,哭诉道:“南姐姐你怎么这么傻,这一切又不是你的过错,你何必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慕容烟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脸上似有释然,眉宇间郁积多年的煎熬与苦楚渐渐消散,她眼帘上抬,希冀的看着夏侯淳,声音沙哑,祈求道:“太子殿下,能否用奴婢这条命换他一命?” 天心不悦,“你本就是我们的人,怎能用你的命换此獠一命?这样算来,还不是我们亏了。” 她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失魂落魄的萧世龙,再对夏侯淳冷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若是放虎归山,后患必然无穷无尽!” 她长袖向后一甩,嗤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有此念头,否则若是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却换来百万铁蹄南下,不知是否会后悔?” 此言落下,夏侯淳眼皮子一跳,微微眯眼。 这种可能,不用天心提醒,夏侯淳便有所预料。 他与萧世龙交手数次,此人手段狠辣、心性果决、胆略更是非比寻常,尤其是其作为云霄皇帝最为看重的十三皇子,竟然不顾显赫身份,单枪独马的深入东靖腹地,更别说几次三番的袭杀于他。 甚至夏侯淳还怀疑,此人还有其余诸多谋划尚未浮出水面,极有可能只是其谋取东靖的冰山一角。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细思极恐啊,如此枭雄心性,夏侯淳岂能养虎为患! 故而饶其一命这种念头只是在夏侯淳一闪而逝,便被他否决了,开玩笑,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若是有机会除掉如此大敌,他岂会放过? 与其放任此子回去成为云霄国主,让他日后裹挟云霄铁蹄南寇,不若今日便彻底根除这个隐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将这个未来的大敌扼杀于摇篮之中。 而本起了恻隐之心的慕容烟一听这话,立马打消心中念头,毫不犹豫地对着夏侯淳言道:“世兄,迟则生变,先杀了此獠再说。” 覆面人脸色陡然涨红,下意识惊呼道,“不要!求求殿下饶他一命,放他一条生路吧!” “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的大笑声骤然响起。 几人霍然转头,看着剑阵中的萧世龙,只见他披头散发,死死地盯着覆面人,脸上似哭似笑,带着三分癫狂,两分痛恨以及五分爱恨交加的复杂神情,他声嘶力竭地道:“饶我一命?你这个毫无羞耻的贱人有什么资格饶我一命?” 他目光怨毒,如视仇寇的勾住覆面人,一字一句地道:“一命换一命?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拿什么换?你还有什么?你记住了,你的命是我的,你的生死只能由我决定!!” 他咆哮道:“谁也没有资格裁决本王的女人!” 话音刚落,夏侯淳心中毫无征兆地浮现一丝生死危机。 他眼角猝然一缩,沉喝道:“退!!” 天心第一时间撤走,嗖地一声,直接从夏侯淳身侧掠过,顺带将他抄走。 慕容烟稍慢一步,但她时刻关注着萧世龙,几乎在天心动身的刹那,她便卷起覆面人向后倒退。 几乎同时,砰地一声。 萧世龙狰狞的脸颊上,有青筋鼓起,还有一道道墨色符纹浮现,如同波纹般一圈又一圈。 嗡! 他双眼赤红,嘴里念念有词,四周阴风大起。 一阵阵鬼哭狼嚎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夏侯淳猛然抬头,脸色大变。 只见本是朗朗晴空,却忽然之间有阴云汇聚,一道道无形阴魂之体带着嘶吼声,桀桀叫声,以及瘆人怪笑声朝着剑阵之中的萧世龙而去。 而阵中的萧世龙目光漠然,对于四周妖邪鬼魅异象熟视无睹,他面无表情地摘下腰间宝囊,掏出一盒灵丹,扔出剑阵之外的覆面人。 “老家伙快要死了,那个位子即便他不给,我也会自己去抢!” 他森然一笑,眼中满是疯狂与嗜血,“云霄本来就是孤王的,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失去一切,所以你不能死,你的罪过还没还完。” 砰地一声。 萧世龙悍然挣开了锁真链,身上开始散发鬼魅般的气息,他诡异的眼神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咧嘴一笑:“夏侯淳,你可知道萧某为何屡次三番的找上你?” 夏侯淳抬眉,难道不是因为两国敌对的缘故? 他目光一闪,嗤笑一声,故意漫不经心地道:“本宫又怎么知道,毕竟不是谁都能猜到疯子的想法。” “嘿!” 萧世龙怪笑,指了指夏侯淳,“有人曾对我说,你是本王的一生宿敌,你我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你说,换作是你,杀还是不杀?” 夏侯淳眉头一皱,“你还信这些?” 萧世龙嗤声道:“本王信不信重要么,只要知道你必须死就够了!” “呵!” 夏侯淳不屑一顾,虽说对于这种荒缪说法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萧世龙说不对,他们二人之间,必会决出真正的生死。 他目光闪烁,看来自己与此獠之间的恩怨,短时间怕是难以结束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山高水长,今日对方在占尽天时地利之下,仍然没有奈何他,日后自己仍旧有信心将其彻底碾压。 但就在这时,在夏侯淳眼皮狂跳中,萧世龙轻飘飘的拿出一张法符。 “夏侯淳,今日萧某人就不陪你玩儿了。” 说着,他手中符箓无声飞起,其上似有漆黑如墨的气息散开。 一股浩荡的气息滚滚荡开。 倒退中的夏侯淳眉角直跳,狂骂无耻,几个清丹境小修的厮杀,竟然连真人之上的手段都拿出来了,还能比这更无耻的么?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对方手中那枚符箓必然是道境存在赐予的手段。 面对真人,夏侯淳竭尽全力都只能堪堪自保,而且时刻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更勿论真人之上了。 他脸色狂变,疯狂后撤,暗骂一声,“果真是个疯子!” 对面萧世龙疯狂大笑,一脸猖狂桀骜:“夏侯淳!今日之萧某人棋差一筹,暂且饶你一条狗命!” “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记住了,下一次,你可没这么好运了!” 随着笑声传开,一道极致的光芒绽放。 “嘭!!!”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瞬间炸响,庞大的冲击波如同百丈巨浪般滚滚而来,以匹敌真人的威力向四周荡开。 一切霜雪、山丘、林木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唯有一道极其怨毒的声音残留,“贱人!我断了那个孽种的四肢,你若再寻死,我便送他去给你陪葬!” “你想就这么死,怎么可能?本王岂会让你如此解脱?你造的孽,我会千倍万倍的要你偿还回来!” “本王要你此生此世都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另外,这次我回去后,就宰了那个老不死的,免得你们死灰复燃!” 此言落下,本是濒临死亡的覆面人猛地坐起,狰狞而恐怖的脸颊直接扭曲了,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不!!!” “你不要伤害他!” ........... 夏侯淳与慕容烟面面相觑。 这关系,也是够乱的。 良久,天心目光幽幽,在瘫软在地嚎啕大哭的覆面人身上逡巡了许久。 她斜眼瞥了一下夏侯淳,暗中传音嗤笑道:“你们男人造的孽,为何要一个女人来承受?人渣!” 夏侯淳嘴角抽搐,他承认萧世龙是个人渣,也觉得另外某个狗皇帝是个畜生都不如的人渣,可这话你对我说是几个意思? 他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鬓角,今日之事实在刷新了他的三观,也让首次领会了云霄皇室之‘乱’。 不过这些跟他没多关系,且不说萧世龙方才留下的宿敌论,单是云霄东靖之间的国战,两人便是互为死敌的关系,日后一旦有任何有机会,他都会想方设法的弄死萧世龙。 他看了眼身后,心中陡然一惊,萧晗宸与识蝉斗法之地竟然没声音了,莫非分出胜负了? 他脑后一紧,想起自家身后还有如此一位大敌,他便连打摆子,连忙催促道:“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恐怕咱们就真的走不了。” 天心神色一凛,同样想起身后还有一尊大敌。 然而还不待他们动身,身后便传来急促的破空声。 回头一看,直接吓得夏侯淳魂飞魄散。 竟是识蝉慌不择路的朝这边逃遁而来。 此刻的他不可渭不凄惨,不仅身上白袍被切割成布条,猩红鲜血更是将他染成血人,更别说那顶光滑透亮的脑袋上直接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剑伤。 袈裟坏了,莲台碎裂的满地都是,就连那枚铜钟都凹陷了好几十处,一道道狰狞豁口布满钟身,气息更是跌落低谷。 这让夏侯淳不由得生出一丝惭愧,这和尚还真是被他连累惨了啊。 “什么!你们居然还没走!!小爷拼死拼活为你们挣的一线生机,就这么被你们掐断了,夏侯淳,你对得起我么?” 一道几近崩溃的大叫声在夏侯淳耳畔响起。 夏侯淳脸色一红,正要解释一下。 “嘿,看来你们这几只小杂鱼还真没把本座放在眼里啊!” 几人身子齐齐一僵,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高空之上,面容沉凝的萧晗宸正踏空而来。 此刻的他仍然仙气十足,宽袖道袍在长风吹拂之下猎猎作响,愈发衬托出这位真人存在的仙风道骨。 可惜,如此一幕落在夏侯淳等人眼中,却极其毛骨悚然。 如同死神降临。 这一次,便是识蝉和尚都不仅一脸绝望,“完了,今儿小爷怕是真要被你害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剑指掌教真人! “跑啊,继续跑啊,几只小老鼠莫非还想翻天不成?” 一道冷笑讥讽声传来,夏侯淳等人变色,默默的肃目以待。 长空之上,只见萧晗宸头顶的白玉镂空莲花冠被削掉部分,绣有云龙啸天虎的锦缎道袍被炸掉了不少边角,他长袖轻轻振空,便是数个狂风裹挟的龙卷清除了一切障碍物。 他手持勾陈剑,瞥了一眼自身狼狈后,自嘲道:“本座纵横天下半甲子,还从未有人将我逼至如此地步,你们也算‘有心’了。” 有心二字咬得格外重。 他那双深沉的眼神渐渐凌厉,鹰视狼顾地扫过众人,天心剑眉一挑,怡然不惧地针锋相对,慕容烟则将覆面人默默遮挡住。 四周烽烟未散,残留的灼烧与山林毁坏痕迹无不昭示着他们刚刚遭逢大难。 萧晗宸目中闪过一丝戏谑,似笑非笑地道:“自作孽不可活,小儿猖狂、妄自尊大,冒犯我玄宗天威不止,竟还招惹云霄国,看来你这个蠢笨如猪的亡国太子还真是大靖的灾星啊。” 夏侯淳面无表情,目光冷漠,嗤声道:“且不说尔等道贼窃取我大靖神柄,单只彼等腐蚀中枢、吞并州郡这一条,便可将尔等斩尽杀绝,更不用说你道门以庇护众生之名,行攫尽九州灵根之事,以满足天都峰诸位蠹虫的一己私利,按照你道门律令,岂不是要形神俱灭?” “放肆!!!” 爆喝声陡然在耳畔炸响,只见萧晗宸好似被戳中痛处,厉斥道:“尔等不过区区蝼蚁,焉能知晓掌胸襟韬略!” 他冷冽目光彻底阴沉,眼中杀意已然不加掩饰:“本想只取你一人之命,未曾料到尔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本座,甚至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掌教真人,按我玄宗道律,合该将你等全部枭首,诛灭三魂七魄,以正典刑!” 众人心中一沉,知晓这位玉虚观主终于起了全灭之心。 真人裹挟的剧烈狂风乱卷,却掀不走了天心眸中冷冽,她也并未与妥协,身上天心令飞出,半步真人的气势冲天而起,蓄势待发。 慕容烟明眸一厉,杀意凝聚,藏着同归于尽的决死之心。 识蝉眼露绝望,今日算是将这牛鼻子老道得罪狠了,他脸色变幻,焦急地看着夏侯淳,传音道:“老兄,咱们也算生死之交的吧,你到底还有何撒手锏没拿出来,是时候拿出来了,别在藏着掖着了,否则咱们真有可能死在这儿了。” 夏侯淳耳朵一动,似有所感,对着识蝉安心一笑,“放心,我们都死不了。” 夏侯淳仰天大笑,“来!本宫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杀,我还就告诉你了,他太微敢杀我父皇,敢向我大靖伸手,那我夏侯淳为何不能敢向他拔剑?” “大胆!!!” 萧晗宸瞠目怒呲,震怒之下,他直接使出了玄宗的无上道法‘玄黄擒龙手’。 轰隆中,整片碧空都被这记擎天大手所覆盖。 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绝望之意,这次怕是在劫难逃。 识禅焦急疾呼道:“不好!分开逃!” 怎料夏侯淳好整以暇,一脸从容淡定,气定神闲,“不慌!” 就在这时,远方天空传来一道祥和、慈悲以及宁静的礼佛声: “阿弥陀佛!” 只见一枚‘卍’形符号自天边而来。 似慢实快,瞬息千里。 上一刻尚在千里之外,下一刻便落在那记‘玄黄擒龙手’之上。 砰!!! 道掌与佛符相撞,产生的庞大余波瞬间荡平了数座百丈山岭。 霎那间,山崩地裂,沟壑纵横,如同地龙翻身,沦为一片废墟。 “秃驴!你等果真要与我道门为敌?” 烟尘尚未散尽,高空之上,被余波震飞的萧晗宸一脸怒容,厉声爆喝道。 下方夏侯淳抬头,只见自晋州城方向缓缓走来一位老僧。 识蝉瞬间瞪大了双目,嗖地一声,竟选择藏入一座雪坑中。 老僧步履稳健,步步生莲,身后法相浮空,佛陀看似慈眉善目,却手捏伏魔金刚印,对着萧晗宸便是一记大慈悲手。 萧晗宸怒喝一声,手中勾陈剑蓦然斩下,天地为之一空。 砰地一声,佛印瞬间四分五裂,朵朵绽放的纯洁莲花更是爆裂开来,空中似乎下了一场莲花雨。 淅淅沥沥,充满了香火味。 香火雨淋身,夏侯淳顿觉身上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瘙痒传来,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似乎这香火雨中有一股神秘力量,可以恢复伤势。 慕容烟一边为重新戴上面冠的覆面人疗伤,一边提醒夏侯淳:“世兄,这是普济高僧借佛门香灰之力行伏魔之举,此物有疗伤之效。” 夏侯淳恍然,“原来如此。” 看了一眼识蝉,发现这家伙早就盘膝而坐,时不时瞥向自己,正暗自偷着乐。 他暗骂一声,这小秃驴有这种好事儿不早点提醒自己,居然只顾着自己,委实是该杀数千遍! 几个呼吸后,经过一番调养与吸食香灰中的神秘之力后,他身上箭创与剑伤竟然恢复了七七八八,他不禁暗自感慨,这玩意儿真不错,待会儿找普济多要点过来。 看了眼天上瑰丽绚烂、惊心动魄的真人斗法后,天心轻吐口浊气,眸子闪烁,似有振奋与期待之色,若非实力不济,她还真想上去跟那两位较量一番。 瞥了一眼夏侯淳,她目光复杂,轻声道:“没想到你竟真的将他请动了。” 慕容烟目光熠熠,有了这位白龙寺主持保驾护航,此行算是性命无虞了。 夏侯淳笼袖,看着气急败坏地萧晗宸,嘴角一勾,“彼备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既敢北上,自然有底气,不然岂不是真成送死的。” 他瞥了一眼蹲在雪坑中的识蝉,手中山渐青猛然扔出。 长剑斜插没入,直抵某个和尚的腰腹。 “哎呀!” 长剑戳在雪坑边缘尺许,吓了小和尚一跳,他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夏侯淳向上努了努嘴,“你很怕他?” 识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上面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僧人,脸色变幻,颓然暗叹,慢吞吞的爬出来,对着夏侯淳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 “这位可是本寺的一殿之主,论地位论实力,仅次于寺中五大首座与主持方丈,你说我怕不怕?” 看着识蝉小和尚眼珠子转了又转,夏侯淳便知这和尚没说实话,这普济和尚的真实身份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他随即释然,对方既然对方代表佛门与他谈合作,身份地位自然非同一般,至少也是类似萧晗宸这种玄宗代言人的存在。 话音刚落,上方两道真人境至强者渐渐止戈罢战。 夏侯淳眯眼,“谁赢了?” 识蝉瘪嘴,“半斤对八两,各有胜负。” 空中老僧低眉顺眼,虚纳佛号,一副慈悲为怀,“多年未见,萧施主戾气更胜往昔了。” 萧晗宸手持勾陈剑,将四周佛符与莲花印悉数斩灭后,他双眼凝重,脸上不动声色,直接讥讽道:“萧某人乃江湖之人,自然免不了打打杀杀,倒是大师你不是一直倡导‘六根清净’么,怎么也掺合这俗家琐碎之事了?” 普济暗叹,脸上慈眉善目,缓声道:“贫僧只是答应夏侯小施主,护送他一程罢了,别无他意。” “你!老秃驴,你还能不能再无耻一点!” 一看这老和尚当了婊,还要立贞洁牌坊萧晗宸就来气,毫不犹豫地怒斥道。 他目光阴沉,仿若第一次正视普济,暗自咬牙道:“普济,本座只问一句,你佛门果真要踏入东靖这处漩涡?” 和尚笑容和煦,宛若春风,双手和什,声音幽远,宏大高阔:“地藏菩萨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老僧愿为万千信民普降甘霖,以助其脱离苦海,早登极乐!” “好好好!!”萧晗宸气得浑身发抖,连说三个好字后,目光猛然垂下,落在地上那道昂首的年轻身影上,“小子,今日算你逃过一劫,可躲得过初一,你却躲不过十五,胆敢冒犯玄宗天威,你必十死无生!” 怎料下方夏侯淳猛地抽出南柯剑,再次猖狂长笑:“笑话!这个世界,想杀王夏侯淳的人不计其数,你萧晗宸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作对,信不信我一剑砍死你,再拿去喂狗?” 他一拍额头,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过你杀人如麻,手段很辣无情,心肠恶毒阴损,估计你的肉连狗都不吃!” “算了算了,要真一不小心将你砍死了,还是一把火烧光了事,免得弄脏了这神圣的土地!” 此话落下,空气中霎时沉寂了半晌。 连普济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眉宇跳了又跳,抽搐了好几下。 而识蝉则一脸钦佩,竖起了大拇指,悄然言道:“服!”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常年游荡在寺外的那位存在如此迫切的催他北上,还千叮万嘱的让他必须保护好这位大靖太子。 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其中缘由,别的不说,就凭这份独一无二得罪人的能力,夏侯淳铁定能排在‘江湖必杀榜’第一的位置。 天心淡淡的看了眼夏侯淳,冷冷地道:“一天不吹牛皮,会死啊。” 慕容烟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有些莞尔。 可这话,却将萧晗宸再次得罪的死死,估计将夏侯淳砍上三万六千刀的心思都有了。 果不其然,上空萧晗宸目光阴赤红,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颇有不顾一切,也要宰了夏侯淳的意思。 这架势,唬了识蝉一跳。 便是普济都忍不住暗呼糟糕,心中苦笑,这位太子殿下的惹祸能力还真是没得说,他自称第二,估计没人敢叫第一。 萧晗宸脸上怒容渐渐收敛,阴寒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射来,似要化作万千剑刃,将夏侯淳斩成肉沫。 他面无表情地道:“若你只会逞口舌之利,那你可太令本座失望了。” 言外之意,没本事的人,只会瞎嚷嚷,屁事儿不敢干。 怂货! 夏侯淳朗声大笑,笑罢。 忽然,他抬手一招。 锵! 南柯剑出鞘,悬浮在侧。 夏侯淳握剑直指萧晗宸,目中掠过一丝狠辣之色,嗤地一声,剑锋划过指肚,猩红鲜血流淌整个剑身,仿若莹光边缘点缀了一条血线,极其醒目而刺眼。 他剑尖向前,厉声喝道:“萧晗宸!你给小爷记住了,本宫今日在此立誓,有朝一日我夏侯淳必杀上天都峰,断了太微老儿的长生梦,再斩了其头颅,悬首帝宫北阙,世世代代受我大靖子民的羞辱与践踏!” 话音刚落,仿佛天地都为之一震。 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倏尔,萧晗宸豁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苍穹之上。 耳畔轰鸣声不断,好似霹雳炸响,更像天雷滚滚,在怒斥这位胆大包天的狂妄之徒的叫嚣与矛冒犯。 他浑身都在发抖,夏侯淳这次誓言竟引起天地异象。 萧晗宸怕了! 不过令他畏惧的自然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天道,而是那位高居天都峰之巅的那位掌教真人。 夏侯淳的猖狂话语,竟然引来了掌教真人的亲自垂顾! 噗通一声。 在夏侯淳与识蝉瞳孔一缩中,这位有着碾压整个幽燕三地的实际掌控者,就这么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只见他脑袋深埋,匍匐在地,不断磕头,砰砰直响,口中声嘶力竭地道: “属下万死,竟纵容此子惊动掌教真人,还请掌教责罚!” 声音洪亮,传遍了四方山岭,回声阵阵。 夏侯淳直接愣了,身侧破空声传来,普济身形倏忽降下。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问道。 普济不答,只是死死看着某处碧空。 识蝉小眼乱转,似有惊恐之色浮现,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 天心前所未有的凝重,娇躯颤抖,慕容烟则毅然决然的站在夏侯淳身侧,浑身上下竟浮现冥空气息,似有万灵膜拜。 不过夏侯淳也在她眼中看到了战栗,骇然以及惊惧之色。 俄而,似有浑浑冥冥、苍茫浩淼的宏大气息缓缓降下。 似有大能存在垂目此地。 顿时,万倾山峦沉寂,千灵万兽俯首。 穹天碧渊之上,似有云雷翻滚,低沉龙吟声降下。 霎时,方圆百里,一片死寂。 一道平淡、沉静以及高远的飘渺之音,在夏侯淳耳畔徐徐响起: “好,贫道在九重天静候小友到来。” 静。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啪嗒。 南柯剑倒插在雪地。 噗通一声,太子殿下两眼一翻。 竟直接昏厥过去了。 被吓昏死之前,他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正是: 这他娘的,这牛皮吹破天了。 ............. 整个晋州都在瑟瑟发抖,或者说,整个幽燕都或多或少的感应到了那位的存在。 玄宗掌教真人太微,在天都峰闭关百余年后,首次显化人间! 而且还接受了大靖太子夏侯淳的天道挑战之约! 很快,这则骇然的讯息便以极快速度散播开来,传遍大靖内外。 一时之间,举世震惊,一片哗然。 ---- 不知多少里外,崇山峻岭的最深处。 三道身影敛形匿迹,缄默不语。 不知过去多久,当觉察到苍穹之上的那道气息退去后,他们方才开口。 老和尚目光复杂,五味杂陈,幽幽言道:“是他。” 邋遢中年想了想,“他现在究竟有多高?” 老和尚嘴角一抽,戏谑道:“要不你去试试?” 邋遢中年翻了翻白眼:“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王大管家面无表情,笼袖而立,冷眼旁观。 深深地看了眼苍穹之上,他负袖向后,甩下一句后,便转身离去: “玄灵之战,该提上议程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翠蛾双敛正含情 清凉山,河东道东部第一山。 此山五峰耸立,破云出岫,且峰顶平坦如台,如众星拱月般傲视群山,遂又被称为紫府山。 山上盛夏之际清凉如水,山风拂过,令人灵神澄澈,心旷神怡,不过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傲立峰顶台石之上,直觉冷风刺骨,无丝毫观赏雅致。 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已然过去数日,至今想起仍然后怕不已。 当日掌教真人显化意志离开后,因为有普济大师在,玉虚观主萧晗宸再如何不甘,也奈何不了他们了,最后只能甩下几句狠话后,匆匆离去。 普济和尚也回到晋州城,夏侯淳请他去给晋州城的那家人送一封信,并给几句承诺,至于究竟说了什么,慕容烟她们暂时不知。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云霄十三皇子萧世龙之事,本是隐姓埋名托身于慕容烟身侧的覆面人却突然告辞,慕容烟猜到她此行目的地,更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她提出陪其北上,或者随夏侯淳一同北上。 但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并且以“这本就是她造的孽,不应也不愿连累旁人”堵住慕容烟后面的话。 夏侯淳等人也只能作罢,遥祝其心想事成,后会有期。 今日嘛,她们特随夏侯淳上这清凉山一观。 夏侯淳冒着沁脾心凉的雨雪俯瞰下方,但见千里飘雪、冰条垂挂,寒霜封杀了青山中的一切生机与飞禽走兽,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他轻吐口温热之气,瞬间白雾消散,凝结成霜,冰冷寒气透着喉舌,朝着五脏六腑窜去。 身侧数人神情各异,识蝉跺了跺冻得僵硬的双脚,双手不断哈气,再摸了摸被灰白头帻紧紧包裹的光头,嘴里一边骂骂咧咧,“这该死鬼天气,简直要冻死佛爷啊。” 此刻的识蝉脚上不再只套着苦行僧人式的朴素布鞋,而是换上了产自晋阳城纺织商铺特制的登山锦缎靴,身上罩着绣有浅白雪莲与银纹啸天虎的束身长袍,厚袍棉袄,狐绒围脖,滴水不漏。 而且浑身上下精气神十足,活脱脱的年轻俊逸的世家公子哥,与身侧身着白龙鱼服的夏侯淳不遑多让,两人站一块,便是这壮阔雪峰清凉山的一大景观。 便是快要将无情道修至小成之境的天心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更不用说眉眼泛春、几近迷离的慕容烟了。 不过她们二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在一人身上。 倘若说初始她只是想利用夏侯淳这个大靖太子的话,那么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究竟为何愿意随他出生入死了,毕竟这千里追随,说没产生丁点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已对夏侯淳产生了一丝情愫。 她明眸忽闪,似被飞雪遮住了眼,纷纷扬扬的晶莹雪瓣飘落在弯弧睫毛上,淋湿了她的眼角,也颤动了敏感而又孤寂的少女心。 寒风袭来,缀有南海蚌珠的镂空玉簪轻轻摇晃,在空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呤声,涵烟芙蓉髻之下,细若游丝的三千黑发被雪花覆盖,与削肩下的朱红凤凰裳随风飘浮。 无声静雅,惊艳却不失浮夸,且与山间雪峰、苍茫雪原构成奇特美景,宛若万里雪域中的一点红。 锦绣羽衣轻振,她纤细素指扣握战后赠予她的南柯剑,透人凉意自掌心传入心肺,她眸中迷离渐消,恢复清明平和之色。 在她身侧,时不时瞥她一眼的天心则朴素的多,墨绿束发簪下的黑长直无声垂落,冷冽淡漠的眼神环视一周后,便再次将目光放在慕容烟身上,颦眉问道:“又不是去与情郎相会,打扮这么妖娆做什么?” 慕容烟唇角一勾,舌津微甜,她转头嫣然一笑,皓齿轻启:“历经劫难,九死一生后,就不能容许我打扮一番么?” 天心轻嗤,不屑一顾地道:“这荒郊野外,雪域冰峰之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打扮给谁看?这不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么。” 慕容烟浅浅一笑,“天心姐莫不是把他们忘了?” 她眼珠子一转,“说真的,以天心姐你这般的仙姿国色,一旦入世,不知道会让多少世家俊彦魂牵梦萦,若是再稍加打扮一番,恐怕连那些清心寡欲的和尚都要动了凡心咯。” “死妮子,你说什么呢。”如此虎狼之词,连天心都忍不住脸色一红,恰似天边晚霞,又若熟透红桃,娇艳欲滴。 慕容烟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加之常年冷若冰霜,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宛若在冰原上独自绽放的寒冬腊梅,冷傲而圣洁,高贵而清淡,让人想亲近都难。 但抛去这份冷冰冰的气质不说,单只淡雅脱俗之圣女仙姿音貌,足以令天下无数英雄豪杰垂涎三尺,而且由于功法之故,天心身形窈窕,颜容也越发的冰肌莹彻、白璧无瑕,宛若出水芙蓉,美若天仙。 唔,至于江湖上新出的胭脂榜上的美人,仍然稍逊她一筹。 俩人有过一段共患难的经历后,关系更胜从前,而且她深知无情道一脉的功法特点,一旦修炼此道,便不近男色,否则一旦堕入情劫,轻则功力大退,重则修为尽失,危及性命。 故而在慕容烟看来,天心绝不会与夏侯淳有感情纠葛,她很放心,即便天心成为夏侯淳的‘俘虏’,朝夕相伴,她也没有丝毫吃醋的心思。 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靠近天心,吐气如兰。 天心颦眉,她觉得这妮子最近愈发放肆了,尤其是随着某些心思再也掩藏不住时,更加的肆无忌惮。 “天心姐姐,你说这男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呀?”慕容烟撑起光滑下巴,挂靠在天心香肩上,眸中带着三分疑惑两分忐忑以及五分少女的娇羞与难以启齿。 声音低弱,无法传远,只会随风而逝。 天心斜斜忒了她一眼,轻嗤道:“怎么,思春了?” “哎呀,讨厌!”慕容烟大窘,粉颊染霞,略带羞赧地问道:“妹妹是想说,这时间男人是否都喜欢漂亮的女子?” 哟呵,这是对自己没信心了啊。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今日慕容烟如此装扮自己,自然不言而喻。 天心脑中微微思索,便知晓了慕容烟怕是起了暗相思,但因为那人并未明显露出追求之意,故而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夏侯淳自幼深居禁宫,常人眼中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在偌大太康随处可见,或许真有可能不稀罕美人儿也未尝可知。 甚至往坏处想,传言某些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喜欢兔儿爷,不纳女色,喜常人所不能之好,天心瞥了眼前方那道俊逸背影,暗忖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有这癖好。 天心瞅了瞅慕容烟,蛾眉弯曲,眼角似狐,媚意天成,不施粉黛,更不需浓妆淡抹,便如朝霞映雪,绰约风姿遗世独立,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沉鱼落雁,身形婀娜,近看丰盈窈窕,远则风娇水媚,风华冠盖群芳,道一声‘天姿国色’亦不为过。 天心嘴角微翘,瞥了一眼不远处峰石之上的那道身影,努了努嘴,“男人自然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他也不例外,可你说为何见了咱们后,未曾如狼似虎的急吼吼冲上来?” “为何?”慕容烟疑惑问道。 她目光清淡,声音幽幽:“因为他很聪明,知道一上来就动手动脚,会让我们觉得他好色轻浮,不值得依托,而且也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故而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 说到这里,她目光莫名一闪,嘴角微翘,戏谑道:“譬如放长线钓大鱼,先引诱你我上钩,再慢慢诱骗入其毂中,最后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慕容烟闻言一红,轻啐一声后,微嗔道:“天心姐你说什么呢,世兄才不是这样的人。” 天心轻呵一声,也不解释,日久见人心,日后慕容这小妮子就知道夏侯淳脾性如何了。 不过到那时,这小妮子能否逃出夏侯淳的魔掌都不一定,甚至说不定真被他拿下了,这妮子转头会帮着她男人算计别的女人。 她暗自瘪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可是她师尊亲口对她说的,经常耳提面命的告诉她,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话。 “那天心姐你觉得,世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天心嘴角勾起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烟,她也不点破,只是悠声问道:“首先必然是有倾城之貌的绝世美人儿,再就是有吸引他的特别之处,最后便是家世咯。” 慕容烟眼神迷惘,微微皱眉,“喜欢一个人,跟家世也有关系?” 瞥了一眼慕容烟,天心决定先泼这个小妮子一盆冷水,漫不经心地道:“对别人而言,自然无关紧要,可他是太子,日后极有可能还是东靖皇帝,所以他的女人必须在身世、样貌、见识以及能力等方面配得上他才行,否则连东靖朝臣那一关都过不了,更不用说龙椅上那位了。” 她负袖而立,卓尔不绝的气质展露无遗,飒爽的英姿勃然,但说出来的话却令慕容烟缄默不语。 “简而言之,要门当户对!” 慕容烟眼帘低垂,她有些低落,这一刻她想到了太康中的那位女子。 据世兄说,那位萧相嫡女才是他的心上人。 而且观其姿态神色,两人似乎早已私定终身。 她觉得嘴角有些发苦,眼角微涩。 沉默半晌后,她螓首微抬,强自解释道:“天心姐你怎说到婚姻上去了,我不过是想要问问世兄心上人罢了。” 天心思索了一下师尊曾对她的谆谆教诲,毫不客气地冷嗤道:“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就是在耍流氓。” “倘若他无法娶你,你们感情再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届时待他一纸婚书摆在你面前,你付出多年的感情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翻了翻白眼,冷笑道:“拿自己的青春去赌一个人的承诺,你果真赌得起么?” 她语气幽幽:“或者说,你能接受与太康那位共享?” 相处月许,夏侯淳过往之事早已被她们掌握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曾对萧霁月那句承诺,自然瞒不过有心人。 听闻天心所言后,慕容烟呼吸一窒,檀口轻启,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总觉得天心所言太过现实,也太过残酷,慕容烟张了张嘴,半是反驳半是羞恼地道:“天心姐你说到哪儿去,我不过是想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言,我又不嫁给他。” 天心一脸不屑,呵,女人。 师尊说过,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说出的话同样不可信。 天心瘪嘴,暗自嘀咕道,果然正如师尊所言,山下的女人脑子都有些拧不清,太单纯,也太蠢。 还是修道好,男人,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 目光在夏侯淳背影上逡巡,她心中轻哼,区区情劫,迟早要将它踏破。 见慕容烟情绪有些低落,似乎仍在患得患失,她暗叹一声,情之一道,实在太过高深莫测,毕竟连师尊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闭关数十年都未曾参悟透彻,而以慕容烟这种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又怎能在短时间内彻底醒悟呢。 心里这般想,天心却浑然忘却了下山的初衷,她同样也是为渡‘情劫’而来。 她更不知道,论起行走江湖的经验,她们俩其实是半斤对八两,相差无几。 不过,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如此在这个寒风萧萧、雨雪淅沥的五峰之巅,两朵未曾绽放的花苞迎着风雪,踩着冰冷的岩石,在窃窃私语,时不时脸颊羞红,娇嗔假怒,时不时咯咯直笑,举止嫣然,成为了这雪峰胜景中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数十年后,两个绝代风华的女子携手共聚,游览旧地时,仍会磨耳私语,掩嘴失笑不止。 却说天心眼见慕容烟深陷感情漩涡,迟迟不能自拔,她终究不能无视,暗叹一声,也罢,正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终究还是要她自己去参悟‘情’字一道,妄加干涉只会横生波折,不如顺其自然,看看她们日后究竟能否结成正果吧。 可惜,天心不曾预料,这一‘顺其自然’,竟连累她的‘情劫’都渡得险象环生,几次濒临死亡。 她拍了拍慕容烟的瘦削肩膀,冷峻的寒霜脸上艰难挤出一丝笑容,“不过你也别灰心,虽然太康萧家那位先入为主,可这事儿并非讲究先来后到,或许你日后能后来居上也不一定呢。” 慕容烟扑哧一笑,白了天心一眼,“天心姐你又未曾找到道侣,怎怎如此清楚明白?” 天心闻言一怔,待看见慕容烟眸中那一丝别样探究后,她那冰肌玉肤的冻脸瞬间抹过一丝绯红,羞恼道:“好你个妮子,竟敢调戏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两人便开始掐架,瘙痒乱挠。 原来慕容烟渐渐醒悟过来,念头逐渐通达理智,同时有些羞赧,方才她明显陷入了‘知见障’,差点就被天心带偏了。 不过,正如天心所言,倘若世兄心中只装了太康那位,那她日后又该如何? 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么? 慕容烟目光幽幽,芳心一促,情之一字,不知其何所始,亦不知何所终。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情丝缱绻,似断似连。 飘散若云,兜兜转转。 这时,那道俊逸身影微微侧身,狭长丹凤眼轻飘飘一瞥,似有万千风流撞入慕容烟心扉。 “此行能够安然,幸在有你。” 夏侯淳温醇儒雅声音响起,宛若潺潺流水,和煦暖风,吹散了少女心中的凉意。 她双颊唰地一下变得绯红,心肝如小鹿般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 正是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 第一百七十章 侄儿,都是误会! 晋州城,晋王府。 玉楼珠阁不再,金窗绣户皆毁。 阖府高手死伤泰半,仆役奴婢如鸟兽散,王府之外,更是有足足上千一等甲士尸体,铺满了街头巷尾。 甚至,还有数十具清丹境高手,与半步真人存在。 尽皆一剑毙命。 很显然,凶手是一位剑修。 作为三教九流中,杀性最强的剑修,一旦大开杀戒,必是血流成河,冤魂无数。 跃过倒塌的王府大门,老仆喋血,颓然倒地。 只见这位九流中的刀宗强者双手杵刀,颤抖不止,他转头看着身侧夏侯谟,焦急言道:“世子快入内庭躲避!” 老仆正是躺在雪坑中,从头到尾观摩了萧晗宸与识蝉等人大战的那人,在其身侧正站着一位棱角分明的四爪蟒袍青年。 只听他口中低沉怒喝,一字一句地道:“本世子就不信,他夏侯淳真敢杀我!!” 不是他不愿退,实在是他爹夏侯融告诉他,这是他惹下的麻烦,必须由他自己解决,若是连这点小麻烦都处理不当,日后这偌大的晋州如何能交给他! 夏侯谟无奈,他明白了,他父王是想要将夏侯淳引入此地,来个瓮中捉鳖,故而他只能挡在这里,当人形肉墙,同时甘做鱼饵。 而在其对面,手持朱砂剑的中年剑客轻轻扬眉,颔首道:“有骨气!” 呼哧一声。 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挥出了这一剑。 “世子当心!” “啊!!!” 倾倒的南楚花岗岩假山之下,锦袍青年满地打滚,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声。 只见其胸口血肉模糊,染红了颓圮庭院中的脏雪,猩红的温血流入冻土残雪中,渐渐凝固,状若疯狂的晋王世子双目赤红,他豁出去了,大吼道: “来啊,杀啊,有种便宰了老子,不然我屠尽你剑门弟子,灭绝剑道一脉,毁尽你师门道统!” 剑客不为所动,正欲再斩。 “住手!” 老仆蓦然大喝一声,沉凝的目光死死盯着剑客,那噬人而食的暴戾气机猛地散开,厉声道:“你难道不怕挑起你我刀剑两家之战吗?” 剑客冷漠一笑,嗤声道:“有胆子你再拦我一下试试?” 他剑气一扬,三尺青锋煞气四溢。 老仆脸色难看,脸色变幻不定,他毫不怀疑,一旦他再出手必会遭到对方狠辣报复。 这些修剑的,都是疯子。 疯子,全特么是疯子。 他受雇于晋王府,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世子殿下被人斩杀于王府,何况内庭还有新老两位王爷在冷眼旁观呢。 他恨声道:“晋王府自问未曾得罪剑门,阁下究竟为何如此针锋相对?” 中年剑客驻步,抬眼瞥了一眼幽深死寂的府院深处,那里似有一道高高在上的冷淡目光在俯视此处。 他敢肯定,那位修道天府卓绝的新任晋王必然在内,一旦察觉出他果真藏有杀心,必会遭到雷霆镇压。 哒哒声传来。 一道白龙鱼服的锦袍青年漫步踏雪而来。 老仆阴沉如水的脸色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含笑而来的青年。 风水轮流转,数日前夏侯淳登门尚还需要吃闭门羹,今日却成为‘不速之客’。 白袍锦缎拂动飞雪,踏空凌云靴迈入府中,丹凤眼角眯起,嘴角弧度上扬,他拊掌一笑,“本宫今次登门拜访,不为别的,只是想问问晋王府为何谋逆造反。” 随着夏侯淳步履渐近,老仆瞳孔一缩,如同树根般的皱纹越发明显了,目光如同鹰钩般掠过眼前几人。 慕容烟、天心等女子他自然熟悉,可那个脸上挂着可恶笑容的年轻和尚却是令他心中一沉,便是普济现身都未曾令他感到惊讶。 佛门之中的年轻俊杰,他了然于心,甚至还曾有所接触,可夏侯淳身侧的那个年轻和尚,他却素未蒙面,而观先前一战,连普济都下场施救,可见这位小和尚来历颇深。 该死!这个小畜生何时结识了佛门中年轻俊杰,上天何其不公。 他干涸嘴唇蠕动片刻,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开口便是倒打一耙:“不知殿下口中‘造反’之言从何说起?” 夏侯淳轻笑一声,也不理会这位老仆,提袍行至倒塌假山下,站在世子夏侯谟身侧,看着他假意昏厥,试图蒙混过关。 他踢了踢这位族兄,“知道我为何找上门么?” 夏侯谟闭口不答,铁了心想要装死人。 呵。 夏侯淳蹲下后,嘴角戏谑,轻声道:“世兄,你说本宫要是宰了你,晋州城的老百姓会不会弹冠相庆?” 这位一手导演‘崔氏假死’,并嫁祸夏侯淳的幕后黑手霍然睁开双目,眼中似有刻骨铭心的恨意,竭力压低震怒之意,“那我敢保证,你走不出这晋州城半步!” 老仆色变,疾声道:“太子息怒!世子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太子殿下恕罪,饶其一命。” 倘若他任由夏侯淳欺辱世子殿下,今日过后无论如何,他都要脱一层皮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夏侯淳没回头,轻笑道:“你放心,本宫只是跟族兄叙叙旧谊。” 然而刚说完,他便当着老仆的面,拍了拍这位晋王世子的脸颊,他立身而起,目光瞬间冰冷,“说吧,你把卫姑娘藏哪儿了?” 原来当日一战后,夏侯淳发现同行的卫茂漪竟然不见了,一查才知有高手将其俘进晋州城。 而在整个晋州城,有能力、有胆子,也有动机作出此事的人不多,除了他刚刚得罪的崔氏、萧氏外,便只有这位野心勃勃的晋王府了。 他倒也干脆,直奔晋王府而来。 既是回应先前的羞辱之恨,也是报那嫁祸陷害之仇。 而且他知道夏侯融一家与萧氏族人有所勾结,正好趁此机会,斩了那条从太康尾随而来的尾巴。 直接快刀斩乱麻,行釜底抽薪之事。 他目光森然,直视夏侯淳,脸上挂着桀骜不驯,似笑非笑地道:“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还好意思来问我?她虽为兄府里出去的妾室,可自从被我逐出府后,其死活便与王府无关了。” 这话,明显是说老子不要的妾室你当宝贝收着,当好好珍惜,而且弄丢了是你夏侯淳的责任,与他晋王府何干? 慕容烟杏目含煞,冷哼一声,银牙一咬,“若卫家妹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拿你的命来抵!” “放肆!!” 一声沉喝爆起,老仆勃然大怒,“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几个胆子,敢在晋王府撒野!” 他浑厚气息轰然散开,身形突然暴起,他欲趁此机会给慕容烟一个教训,顺便擒住此女,让夏侯淳投鼠忌器。 怎料身形来得快,去得也快。 砰! 老仆闷哼一声,身形如遭重击,颓然倒退数十步,直到将镂空影壁撞塌后,方才止住脚步。 他蓦地吐出一口瘀血,气色瞬间惨白,嘴里腥味刺鼻,他死死咬紧牙关,将剧烈翻涌上来的瘀血活生生咽了下去。 出手之人,是那个年轻和尚。 老仆厉声道:“本王与佛门素来交好,小施主缘何助纣为虐,对本王出手?” 识蝉头戴黑帻,身着莲花白袍,宛若白面书生,却见他双手合什,微微一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施主误会了,贫僧与太子殿下只有私交,所做所为与寺中毫无瓜葛。” 这话自然是说给晋王府内的那位听的。 至于他信不信,那就另当别论了,反正识蝉是这样对口宣称的。 慕容烟嘴角莞尔,小和尚有意思,都知道睁眼说瞎话了,看来也不是什么纯粹好人,不错。 “你!!”老仆又惊又怒。 他自然听得出对方在打马虎眼,心中大石不断下沉,莫非这位太子殿下果真攀上佛门这条大腿了? 倘若此事属实,那么晋王府对这位传言储君之位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究竟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就确实值得郑重考虑了。 夏侯淳微微皱眉,垂目俯视着夏侯谟,眯了眯眼,“怎么,莫非你真以为不敢动手?” “你现在突然打上门来,不仅婢女遗失无端怪罪在我晋王府头上,还派人毁我王府楼阁、杀我甲士高手,此举无疑是对我晋王府的挑衅,你莫非真当以为我晋州十万铁蹄是泥捏的不成?”夏侯谟深沉冷笑,厉声冷斥道。 只不过这份冷斥,在夏侯淳看来,却显得那么得苍白无力、色厉内荏。 他有些失望,原来这位在晋州城横行霸道的晋王世子只是个纨绔,先前的嚣张跋扈只不过是倚仗晋王府这张招牌罢了。 夏侯淳嘴角冷笑,既然如此,那今日本宫便戳破你这只膨胀到不着边际的假皮球罢了。 心念一动,想做便做。 啪! 夏侯淳直接一巴掌抽下。 夏侯谟懵了。 剑客眼神一凝。 打人不打脸,这是铁律,何况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此子这是要把晋王府得罪死的节奏啊。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新任晋王,只见对方微微垂目,面无表情。 便是天心都忍不住看了夏侯淳一眼,轻轻挑眉,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打的还是别人的亲儿子。 夏侯谟瞪大了双眼,渐渐呼吸急促,眼中说不清是恨意还是愤怒。 他压抑着声音,几近咆哮,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夏侯淳!今日你若不杀我,来日我必灭你全族!!” “食你肉,啖尔骨,寝汝皮!!” “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声音穿破云霄,也传到了王府之外,无数偷偷摸摸窥伺晋王府动静的各方势力齐齐一震。 夏侯淳? 原来是那位太子殿下又回来了。 “斩他一臂!” 话音方落,剑客眼中掠过一丝锋芒剑气。 锵! 剑气肆虐,煞气直指夏侯谟! 他瞳孔一缩,脸色陡然大变,胸口剧痛阴影尚未散去,此刻竟再次面临死亡危险。 他终于胆寒,肝胆俱裂地大吼道:“父王,救我!” 忽而,叹息声响起:“还请世侄手下留情!” 夏侯淳缓缓抬头,咧嘴一笑,这只拦路虎终于肯现身了么。 他袖袍一甩,山渐青猛地斜而落。 呲地一声。 血珠飞溅,喷了老仆一脸。 夏侯谟下意识低头看着无声坠落的拇指,他不敢置信地抬头。 如视恶魔。 他居然真的敢杀我! “放肆!!” 咆哮声贯彻四方,在夏侯淳耳畔嗡嗡作响。 只见从晋王府内庭骤然爆发出一道强盛气机,并以陨石坠落的速度奔袭而来。 气浪滚滚,烟尘阵阵,令人下意识心生胆怯,不敢为敌。 识蝉嘿然一声,诵了声佛号后,身形一闪,便自安夏侯淳身前浮现而出。 前方气势恢宏,如同猛虎出山,出场便是真人全力一击。 磅礴的法力裹挟出龙卷,带着浩荡闷雷声,悍然轰杀而来。 识蝉目光微凝,轻喝一声,大手抡了一个大弧,似在蓄势。 旋即,抬手便是一拳轰出。 嘭!! 两强碰撞之后,剧烈的气浪滚滚荡开,将惨叫中的夏侯谟直接给掀飞了。 那老仆一看王爷亲自下场,吓得魂飞魄散,当即朝着夏侯谟扑去,将他死死抓住,并几个鹞子翻身后,在夏侯融身侧落下。 他一脸苦涩,惭愧道:“卑职无能,让世子贵体受创,请王爷责罚。” 夏侯融冷哼一声,“你先带这个混账退下吧。” 老仆正要抱着夏侯谟无声退下。 “等会儿。” 嗯? 老仆转身一凌,目中似有怨恨之色,死死的盯着夏侯淳,“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指教?” 夏侯淳轻笑,摇摇一指,“将你们世子的断指也收回去吧,好好治治,说不定这手还能用。” 老仆俨然气极,脸上青红交加,浑身都在发抖。 他咬牙切齿,近乎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副噬人而食的模样。 这次世子遭劫,他难辞其咎,虽说王爷并未降怒,但可以预见,下去后不死也要脱层皮,故而恨不得将夏侯淳挫骨扬灰。 他心中暗恨,太子又如何,来了晋州,是龙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而夏侯淳在说出这般近乎羞辱话语后,便一直紧盯着夏侯融,却见对方面无表情,丝毫不为儿子惨状而震怒,似乎方才姿态只是做给别人看。 只见他朝老仆挥了挥手,不愿他在招惹是非。 老仆再如何不甘,也不敢在夏侯融面前放肆,怨恨之色渐渐隐退,恭谨一拜后,默默的背着夏侯谟离开了。 夏侯淳微微眯眼,心中悄然一凛,呵,看来自家这位远房亲戚也是个心思深沉、城府极深之辈啊。 同样,夏侯淳在试探夏侯融的同时,对方亦在打量他。 相较于上次的匆匆忙忙会晤,这次两人更加的“坦诚相见”,毕竟都动刀子,几近撕破脸皮了,能不坦诚么。 夏侯融瞥了眼老仆背上彻底昏阙过去的夏侯谟,有些恼怒,更有些恨铁不成钢,终究只是温室中的花朵,未曾经历战阵磨砺,才成为今日这般纨绔模样,再看对面那位气质非凡、疏朗俊逸的夏侯淳,高下立判。 世间盛传这位太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度被认为是‘蠢笨’的代名词,被暗讽为东靖史上最废太子,尤其是年初那次匪夷所思的‘谋逆宫变’之事后,更是让无数人讥笑怒骂。 在他们看来,这皇位迟早是夏侯淳,为何如此愚蠢去发动宫变去篡权谋逆?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是什么? 倘若东靖交到这种人手中,那亡国之日不远矣。 可今日一见,夏侯融便深知此子绝非传言中那么愚蠢。 呵,蠢笨? 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传出来的谣言,差点坑了没把他们晋王府坑死。 若有机会让本王知道那背后搅浑水之人,必将其千刀万剐,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目光一闪,修为臻至清丹境也就罢了,还能诸多机缘罩身,尤其是此子身上似有紫光乍现之兆,这可不是亡国太子之相。 这也罢了,连他都暗自心惊的是,此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将白龙寺主持普济给拐走了。 甚至,还抢了他晋王府的资格,与佛门搭上了线。 这是一个愚蠢太子能做得到的吗? 他暗自吸气,可惜,此子越是卓越,修道天赋越是惊艳,他心中的杀意便越是浓郁。 勿怪他,只是因为此子挡了他晋王府的道了。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其留在晋州! 但却不能死在晋王府。 思及此处,晋王夏侯融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竟然主动服软,抱拳道:“误会,都是误会,万万不可让去去小误会,伤了咱们自家情份。” 夏侯淳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道:“哦?误会?王叔果真是这般想的么?” 世叔变王叔,既然对方暂时不愿撕破脸皮,那夏侯淳也不会再当众羞辱。 毕竟方才还可以说成是同辈切磋,此刻若再对夏侯融出言不逊,那便是在打整个夏侯氏族的脸了。 唔,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闻琴知弦意,夏侯融也明白夏侯淳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他也算一代枭雄,拿得起放得下,对四周残破景象视若无睹,侧身一邀,含笑道: “那是自然,你与谟儿分属同辈,同龄人之间的切磋再正常不过。” 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骤然出手之人不是他。 夏侯融含笑自若,“殿下,我比你父皇年长,按辈份,你得当唤我一声堂伯父,今日之事本就是个误会,还望你勿要介怀。” 他侧身一邀,“行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咱们就不要在外面吹冷风了,侄儿不妨随我去屋暖取取暖。” 识禅笼袖,笑而不语。 天心暗自瘪嘴,不愧是帝王家,都是脸上笑眯眯背后藏杀机,一个比一个虚伪。 她再瞥了一眼府门内外堆积如山的甲士与江湖人士的尸体,她莫名觉得有些慎得慌。 这些人,可都是死在这些权贵们的阴谋算计中的啊。 她在最后瞧了一眼那位剑客,只见他默默伫立在夏侯淳身侧,如同忠实的侍卫,全身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的盯着夏侯融。 慕容烟戒心丝毫未减,暗中给夏侯淳传音,“世兄,小心有诈!” 怎料夏侯淳置若罔闻,轻笑一声后,便提袍上前,“那就叨扰王叔了。” 抱拳谢后,便施施然迈入晋王府,随着步履深入,内庭渐渐有婢女与丫鬟现身,她们一脸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待看见夏侯淳后,更是惊呼尖叫一声,如避蛇蝎般跳着逃开。 慕容烟紧随其后,眸子凛冽,似寒冬坚冰,阴寒之气透彻心肺,她冷哼一声,也没计较丫鬟婢女们的无礼了。 识禅饶有兴趣,左顾右盼,活脱脱的乡巴佬进城,可惜瞄的视线却尽是漂亮丫鬟们出没之地。 天心暗骂,师尊说得对,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色胚。 唯有这座王府的主人夏侯融,双手笼袖,像个外人似的带着他们走马观花。 但无人察觉,随着夏侯淳越发深入内庭,他眼底最深处的杀意便会越发浓郁。 直至彻底冷酷淡漠。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 浩淼云天之上,有低沉轻吟振空。 风云卷动,霹雳炸响,电耀雨冥,有龙辇傲游太虚。 辇上锦绣羽衣飘荡,华章凤纹镌刻其上,竟使诸邪辟易,鬼神让道。 “大道五十,尔可为其一?” 似有自语声飘出,渺若仙音,苍茫静默。 “贫道拭目以待。” 车辇一摆,似鹿似牛般的吟声再起,竟朝着太康方向奔掠而去。 “今日解签,宜收佳徒。”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果真是狼心狗肺之徒么? 穿过重重亭台楼阁,缦回腰廊,几人抵达王府书房。 晋王夏侯融率先入内,淡声道:“进来吧!” 夏侯淳从容淡定,掀袍越槛,提脚迈入。 甫一入内,便有沁鼻香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夏侯淳微微眯眼,袅袅灵檀香萦绕柏木房梁,弥漫各个角落,仔细一看,方才那缭绕烟雾皆是由一座银玉苍龙凌云纹香炉所散发,其通体鎏金,下立三足,上嵌淡紫青铜龙嘴,口吐檀香,烟气氤氲,宛若仙房。 夏侯淳微微眯眼,香气自然无毒,可灵檀香并非凡物,便是对修道中人而言都是奢侈,更勿论凡夫俗子。 此香既属于灵物,自然流通于修士之手,且有凝神静气之效,更对修士突破关隘心障有所裨益,即便在修士中也不可多见,故而咸龙钱无法购买,更买不到,只有在修士流通的玉石晶方可,而且有价无市。 指甲大小便需上百玉石晶,真正的‘香比金贵’。 而晋王府如此豪奢靡,想来搜刮的民脂民膏必是数以亿计,否则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开销。 夏侯淳目光平淡,带着天心与慕容烟等人踏入这间晋州城的权力中心,尾随着夏侯融缓步入内。 撑开绣有淡金色龙蟒的围幔锦帐,屋内美伦美奂的鎏金装潢便映入眼帘,桌椅陈设皆用织绣毛毯覆盖,五彩斑斓的坐褥椅披足有四五张,至于其余绫罗绸缎的装饰之物,更是遍布书房各个角落,将原本古色古香的庄重书房营造出了绮丽奢靡的气氛。 天心目光冷冽,轻嗤一声,不知在暗讥王府的骄奢生活,还是在嘲讽东靖的败落,与夏侯氏族的奢靡无度难脱干系。 即便是慕容烟都忍不住暗中传音问道:“世兄,你们王公贵族的生活,都这么豪奢么?” 夏侯淳抿嘴不言,嘴唇蠕动,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跟她解释,说他在东宫时,比这还要奢侈? 即便是靖帝寝宫与内阁都稍逊一筹? 可那也是原身所为,与他夏侯淳有半毛钱关系。 几人绕过炊烟徐徐的檀香炉后,便见到由蜀锦灵蚕丝织就的深褐黄楠木书桌横亘在前,桌上四宝皆俱,紫光小叶笔架矗立,五支湖笔倒悬,宛若利剑,且以狼毫为主。 因狼毫笔尖锋刃,纤细而劲道,故有‘策目穿如札,毫锋锐若锥’之喻,而此物最为武人所喜。 他目光下移,镌刻着盘着双龙吐珠的乌青色澄泥砚静默无声,压着桌面上的数张‘鹅黄虎皮’熟宣,似乎正与旁侧飘香三尺远的墨香一道,静待书房主人的临摹挥洒。 砚台正面图纹华丽,镂空石品花纹精雕细琢,与绕砚螭龙相得益彰,互为衬托,极其考究,尽显雕刻匠师之功力。 瞧过桌面,环视一周,慕容烟便再次被晋王府的‘豪奢’吓了一跳,只见旁侧墙壁上,有五爪织绣蟒袍悬挂其上,龙飞凤舞,极尽藩王之恣意风采。 蟒袍之侧,还有一柄吊着紫金剑穗的上等灵剑。 慕容烟目光一亮,暗赞‘好宝贝’。 这时屋内忽然敞亮,明晃晃的,却是夏侯融燃起两盏六面旋转宫灯,他目光一抬,凝视着夏侯淳那张俊逸面孔,眼神中似有恍惚。 夏侯淳目光平静,无声对视。 半晌之后,夏侯融目光复杂,眼帘微垂,徐徐言道:“当年太宗身侧有一奇人,自称能算我大靖后五百年命运,并推演出我大靖将兴于第五代,太宗听后付之一笑,将其打出太康,并撵至西域。” 他目光幽幽,凝视夏侯淳,高深莫测地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夏侯淳目光一闪,大靖将兴于第五代? 确认是第五代,而不是国祚只有五代? 而东靖国自开国以来,已有过四任皇帝了。 除去太祖夏侯渊外,还有文帝夏侯胥、元帝夏侯昭,再加上如今的靖帝夏侯鸿,正好四代。 当年太祖携夏侯氏族起兵反燕,于太康建国立祀,四处征讨不臣,不过终究人力有时穷,尚未来得及彻底扫清寰宇,便驾崩于太康太极殿。 太祖嫡长子夏侯胥匆匆即位,是为文帝,本以为其会继承太祖遗志扫荡逆贼,怎料他竟听信谗言,以‘攘外必先安内’为由,向功勋贵族下手,终引得八王之乱,以致战火重燃太康城,整个大靖半壁江山都遍地狼烟,民不聊生,生命涂炭。 后坐镇幽燕的太祖次子夏侯昭以‘清君侧’之名,领携八百亲卫千里奔袭,星夜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潼关,率先进入关中,并威逼太康,迫使文武群臣裹挟文帝出城投降。 文帝被扶下龙椅后,却并未被杀,而是被贬为晋阳侯后,徙封至夏侯氏祖地晋州。 及至今上夏侯鸿夺嫡成功后,为安文帝一脉的心,封晋阳侯夏侯胥为晋王,也就是眼前这位新晋王之父。 再到数日前,这位强势世袭罔替,迫使太康捏着鼻子认下,文帝这一脉便要传至夏侯谟这一代了。 自从元帝夏侯昭于当年次月即位后,便改年号为统元,励精图治,扫荡天下妖氛,杀尽一切魑魅魍魉,就玄宗都被他硬生生摁在那一隅之地。 因其战功卓著,威压海内,故被尊为太宗。 而当今圣上夏侯鸿,正是太宗第三子,也是东靖国第四代皇帝! 当然,他夏侯淳若是顺利即位,便是那人口中的第五代皇帝。 不过夏侯融口中所说之人,夏侯淳目光闪烁,似乎有所猜测。 察觉到夏侯淳似有所悟,夏侯融深沉一笑,目光移动,落在年轻俊逸的识蝉和尚身上,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人便是浮空寺时任菩提院首座,现任主持方丈!” “普渡!” 轰! 夏侯淳心中似有轰鸣声响起,瞳孔为之一缩。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识蝉和尚,却见他意兴阑珊,四周锦缎文物什,在他眼中如同浮云,还抵不过一顿饱饭。 他恍惚走神间,突闻主持方丈法号,他悚然一惊。 抬眼看去,却见晋王夏侯融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待明晰其方才所言后,当即翻了翻白眼,嗤声道:“所以呢,你是想说我浮空寺蓄谋已久,刻意接近这小子?” 夏侯淳不动声色,只听晋王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佛门究竟打什么心思,本王岂能不知,无非是想借刀杀人,先助我这侄儿推翻道门后再入主东靖罢了。” 他直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道,当年你祖父之所以将佛门驱逐出境,便是深知此教之害,彼等五体不勤,不纳粮、不缴赋税,更不事农桑也就罢了,还时常蛊惑百姓图谋不轨、犯上作乱,如此悖逆之举自然引来太宗的震怒,迫不得已才将其等逐出我大靖国。” 他殷殷切切,一副诚恳劝谏的姿态:“侄儿,你可莫要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啊!” 和尚眨了眨眼睛,瞅了瞅夏侯淳后,再看了看晋王,忽然咧嘴一笑:“不错,你猜对了,当年确有此事,不过贫僧没糖,无法奖励你了。” 暗中却瘪瘪嘴,借刀杀人?这难道还不明显么? 再说,他这也不叫借刀杀人,反而叫‘缔结友好互助条约’才是。 另外,不事农桑他们承认,可他们也协助太宗征伐不臣、教化万民啊,也算是安定了一方,抚慰了百姓万民吧。 至于蛊惑百姓谋逆造反之说,那就有些扯谈了,且不说当年玄宗与大靖朝廷关系密切,但只整个靖国上下皆奉玄宗为国教这一条,便让佛门在此地难以站稳脚跟,更勿论唆使怂恿百姓叛乱了。 不过识蝉也并未多解释,毕竟当年佛门与太宗闹掰,道门与佛门针锋相对,以及后来的太宗与道门貌合神离等等事情都是一本扯不清的烂账,说上个三天三夜都掰扯不清。 夏侯淳自然知晓诸多内幕,也明白其中的佛道之争、仙凡对立以及凡间国度皇权与道门教权的明暗较劲,都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他也不会被夏侯融几句话搞得迷失了方向。 毕竟现在大靖与玄宗‘分家’早已不可挽回,既然如此,那么大靖与佛门‘联姻’便是大势所趋了。 至于当年的陈年旧怨早已不重要了,更何况斯人已逝,计较再多也并无意义,反而是夏侯融在这其中挑拨离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思绪翻转,念头涌动,夏侯淳微颦眉头渐渐舒缓,与识蝉相视一眼后,再对夏侯融淡然一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王叔,你这是输不起么?” 书房内檀香袅袅升起,烟雾如同流云般垂下,将夏侯融的面容映衬的有些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眼中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漠与无情,一股属于枭雄的深沉心机与城府油然而生。 他负袖向后,淡淡地扫了一眼识蝉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夏侯淳,不答反问道:“这么说,太子殿下是铁了心想要勾结异域邪教,与道门为敌了?” 语气变冷,气势骤然一改,一副拒人于千里的疏离姿态展露无遗。 其翻脸之快,让慕容烟都为之佩服。 天心冷哼一声,“早这样不就行了么,何必那般惺惺作态,让人无端的恶心。” 房间内气氛凝重,两方剑拔弩张,颇有一言不合便要大开杀戒的趋势。 然而夏侯淳恍若未觉,含笑回道:“是不是侄儿不顺从,便要被府内的刀斧手砍死?” 天心手中天心令悄然浮现而出,慕容烟冷哼一声,警惕地立于夏侯淳身侧,永远以夏侯淳马首是瞻的姿态。 倒是识蝉浑不在乎,暗自瘪嘴。 夏侯融目光阴沉,直勾勾地盯着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联合一个不知深浅的小寺庙,来抗衡整个道门?” “这还不嫌不够,莫非你还要拉着整个大靖跟你一块陪葬不成?” 他鬓角灰发后飘,灼灼目光似要穿透夏侯淳眼底深处,看清他心中的勃勃野心。 “夏侯淳,你记住了,你自己要找死,我不拦着!可你要拉着夏侯氏族跟你一起死,我晋王府便不同意!城外的十万铁骑更不会同意!” “现在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听叔一句劝,立刻跟佛门断绝来往,并亲自前往天都峰,拜见掌教真人,赔礼道歉,请求他老人家饶恕你的罪过,如此,我大靖才不会灭国,夏侯氏族才不会被灭族!” “你,听明白了么?” 话音铿锵有力,在书房内不断回响。 久久不绝。 然而,夏侯淳只是脸色平静,从容淡定。 “说完了?” 他抬眼,静静地看着对方,吐出这一句。 夏侯融脸色一沉,双拳攥紧,似有恨铁不成钢之态。 楼阁沉寂,檀香袅袅,几人或冷眼旁观,或似笑非笑,亦或者讥讽不屑。 夏侯淳面无表情,踱步行至,目光落在一座细颈、垂腹、圈足的蓝白玉壶春瓶上,其内正插着数十画筒,横七竖八,歪歪斜斜。 他抽出一个,解绳展开,上绘上百座微型崇山峻岭,有高山流水,浅溪飞瀑,江河湖海,也有水村野市,渔船游艇,桥梁水车以及商铺楼阁,更有飞禽猛兽,珍奇异物,翱翔云集,姿态万千,纤毫毕现,栩栩如生,呈现万象之景。 “当年高祖刚刚攻破前燕都城太安,尚未犒赏众将士,你看上了这件‘江山社稷图’,他老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就赏给你了。” 一听江山社稷图,慕容烟动容,这件名画乃是前燕翰林院大学士王希孟巅峰之作,本是燕帝巡视天下后,命王希孟记录辖境内的山川河流之瑰丽恢宏壮阔,因其绵亘山势雄壮、幽岩深谷险峻以及亭台楼阁繁盛,遂提字,故被誉为‘天下第一图’。 目光一移,左侧提字‘江山社稷图’五字,仅仅落笔一个‘毅’,此为前燕皇帝名讳也,名上还有燕帝的玉玺章印。 裹好收束,夏侯淳再拿出一件,乃是一副松柏祝寿图,松柏之下尽皆穿朱戴紫,亦有车马、宫室,也有奴仆执缰按辔,千骑横行,万众匍匐。 “这是灵武三年,太宗皇爷爷郊游泰行山,命随行大臣工部侍郎戴樨修绘就的《松柏祝寿图》,本是赐予我父皇,以赏其在太宗征伐不臣时,立下的安定后方而不乱、统揽繁政而无咎之功。然你入宫见后,闻知你喜其文风笔法,父皇便私下转赠于你。” 夏侯融脸色阴晴不定,厚唇轻颤,抿嘴不言。 夏侯淳身形一转,目光落在装饰架上的一尊白玉菩萨像,雕像身形修长,亭亭玉立,慈眉善目,饱含温情与柔美,且是属于前秦朝的古朴宽袍长裙,天衣飘扬,仪态万千,雕刻精美,宛若真人,堪称仙子临凡,玄女谪尘。 他目光微沉,几近咬牙道:“这件‘玄玉娘娘’像本是天鸿五年南诏皇帝命其女南平公主上贡朝廷之物,后被你强取豪夺而来不止,同时还掳走南平公主,将其凌辱致死。 而此事传入南诏后,其皇帝震怒,当即割据三十州郡裹挟百万民众叛乱,一度攻入我大靖南疆,杀我百姓数万,并引来南康军镇压击败方才罢归。” 他霍然转身,一字一句地道:“可父皇惜其当年文帝留下的情分与功劳,非但未曾将你缉拿惩罚,还下旨意宽慰晋王府,以安尔心。” 夏侯融低眉,面无表情。 夏侯淳都快被气笑了,猛地上前,指着那副悬挂在墙壁之上的织绣蟒袍,质问道:“还有这件五爪蟒袍,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绣五爪?你难道不知,按照我大靖律令,五爪乃皇帝专属,各地藩王只可佩戴‘四爪’,可你呢? 绣此僭越之物不说,还摆在此处供世人赏观,你真当绣衣使都眼瞎了不成?你这当我们都是傻子吗?你难道不知道弹劾你的奏章,连文渊阁都放不下了么?” 夏侯融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夏侯淳,几近爆发的边缘。 见到这一幕,夏侯淳都快气笑了,看他还不服气,他当即指着对方厉声道:“光凭凌辱南诏公主,致使两国大战,生民几近涂炭这一条,就足以砍了你的脑袋!更别说这些年你屡屡犯下的僭越之罪,若非看在文帝与老王爷的份上,你晋王府早就被骁骑军踏为平地了。” “够了!!!” 夏侯融突然爆喝一声,他气息膨胀,如同噬人而食的独狼,死死地盯着夏侯淳,鼻孔里大呼白气。 “不够!!”夏侯淳振声眉宇一凌,厉声叱喝道。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满脸勃发,目光之中锋芒毕露,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问我为何要与道门为敌么?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太宗爷爷文治武功冠盖九州,胸襟武略远胜列代皇帝,上慑玄宗、下镇百国,可如此英明神武之人,为何会突然驾崩?” “而我父皇春秋尚早,励精图治,为何会不顾我大靖江山社稷,也不再隐忍苟且,却突然甘冒奇危险亲上天都峰?” “你就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他目光灼灼,咬牙低吼道:“还是说,你们果真是狼心狗肺之徒?”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拐来五千骑军! 夏侯融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低吼,脸上开始变幻不定。 谈起太宗皇帝,夏侯融脑中便浮现那个抢了了他父皇皇位的那个绝代风华之人,那个镇压了山上山下,一度成为东靖国‘人皇’的存在。 那个睥睨天下群雄,令玄宗都为之缄默叹服的太宗陛下,也同样是他夏侯融一直崇拜的偶像,毕生的楷模! 当年恩怨,为尊者讳,夏侯融不便置喙,但他对太宗却是实打实的又敬又畏。 可那般连玄宗宗主都为之低头的人,手上沾染的人命更是超过百万计,但却唯独对他父皇这一脉网开一面。 难道对方就不担心他父皇再次起兵造反么? 想必自然是担心,可依然没有斩尽杀绝,彻底灭了他们晋王府,而是允了他们‘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承诺,可见其虽然心狠手辣,却也未尝泯灭最后一丝人伦之情。 夏侯胥不提,但他夏侯融对太宗皇帝的感情,却是复杂难言,虽说抢了他们家的皇位,但却保了三世富贵与平安。 更不用说晋州城外,那独属于晋王辖制的十万铁骑了。 这是当年他跟在太宗身边鞍前马后数年换来的,并其赐予他的上万铁骑一步步壮大成而今的模样。 可以说,只要他夏侯融一句话,这十万铁骑便可挥鞭南下,踏破太康城。 虽说这其中也有靖帝夏侯鸿多年的纵容原因,但夏侯融却对那个二叔感激多一些。 毕竟是他第一支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他眼神恍惚,曾几何时,他耳畔屡屡响起那道温醇声音,“老九你要记住,我大靖之所以能够取燕代之,靠得便是我夏侯氏族的戮力同心,日后你二叔这一脉后人若是不济,你大可把这把椅子抢了去,但决不容许他人染指,如此,九泉之下,朕亦能瞑目!” 但这种念头只存在片刻便转瞬即逝,他瞬间清醒,暗自冷笑,太宗皇帝英明神武是不假,可他也虚伪,也幼稚天真,希望凭借一点卑微的施舍,便换来晋王府的安分守己,甚至还恬不知耻的希望后辈子孙们和和睦睦,这世上有这种好事他怎么不知道。 人是一个奇怪的物种,也是矛盾的集合体,渴望别人敬仰、羡慕、崇拜以及尊敬的同时,还不愿沾染任何污点与泥垢。 夏侯融心中冷笑,他这个二叔也不例外,同样是这般矛盾,自己心狠手辣还指望别人心地善良。 自私、虚伪,还喜欢假仁假义,故作姿态,最后只会膈应到别人的同时,还恶心了自己,何苦来哉? 还是那句话,皇位他晋王府一定会夺回来,但至于日后对待太宗一脉的后人,那便看他们的造化了。 夏侯融脸上怒容渐渐收敛,冷哂一声:“按照侄儿的意思,你爷爷抢了我晋王府一脉的皇位后,还要谢他不杀之恩,对其感恩戴德不成?” 夏侯淳眼神一凉,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言道:“王叔,侄儿说这番话,不是让你对太宗爷的心慈手软而心存感恩,只求你看在我父皇这些年对你超乎寻常的容忍份上,少给他惹点麻烦吧。” “今日侄儿言尽于此,你若有何怨怒,尽管朝侄儿身上撒便是,什么招、什么手段侄儿都接着,我夏侯氏男儿,还不惧这点挑战!” 说完他看也不看对方脸色,抬脚向外走去,“我们走。” 识蝉意犹未尽的咂巴咂巴嘴唇,今儿这瓜吃的真不错。 天心则有些意外,他知道藩王豪奢,也知道他们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追鹰斗犬,狩猎巡游以及声色犬马等无所不精,真真正正的将何为权贵生活诠释的玲离尽致。 但却未曾料到,那些纨绔行径在这位新晋王面前,居然还是小儿科,抢朝廷贡物、掳南诏公主、豢养鹰犬爪牙乃至蓄养庞大铁骑,竟无法无天至如此地步。 她真的佩服坐在龙椅上那位,胸襟究竟有多宽阔,才能容忍到这般地步,莫不是下次晋王府造反谋逆,抢了靖帝的皇位,他都愿意? 不过慕容烟杏眼冷冽,盯着夏侯融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当年的南诏正是南楚余孽所建,可惜未能成事,很快便败落。 可即便如此,也与她这位南楚遗脉沾亲带故,羞辱南诏公主,自然也算羞辱她自家人。 故而她冷哼一声,看来那世子夏侯谟心狠手辣也不是没有原因,必是传自这位人渣父王。 “站住!” 夏侯融蓦然抬头,眼神中似有别样的怒火与羞恼,与平常智珠在握、心机城府的晋王迥异。 只听他声音沙哑,竭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我问你,二叔果真是被玄宗害死的?” 夏侯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非你还想要替他报仇不成?” 夏侯融眼中一怒,厉声斥喝道:“少在本王面前阴阳怪气,太祖就立下规矩,我夏侯氏子孙不管如何窝里斗,都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他目光森冷,如同露出獠牙的猛虎,“再说,我跟你爷爷南征北战的时候,连你父皇都还在太康城应付那般妇孺腐臣呢,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识禅眨巴眨巴眼睛,这话风怎么越来越不对了呢,搞得好像在争宠似得。 天心作壁上观,冷眼旁观这出不知道是真情假意还是确实叔侄情深的戏码,呵,这人间还真有意思。 世人千奇百怪,手段五花八门,欲望永无休止,就连秉性都各不相同,譬如眼前这俩人。 当然,他们演技与智商堪称上佳,超凡脱俗,远迈侪辈。 “我再问你一遍,二叔果真是被玄宗害死的?”夏侯融咬牙切齿的问道。 夏侯淳冷嗤一声,袖袍向后一甩,“信与不信由你。” 他微微偏头,冷讽道:“再说太宗爷究竟是怎么死的,和你有关系么?你们不是一直恨他抢了你们皇位么?” “听说他是被玄宗害死的,还死得这么窝窝囊囊、有失身份,你们是不是很高兴,想必定然是在偷偷的幸灾乐祸吧。” 他轻呵一声,自嘲道:“你若是想笑,那就尽管笑吧。” “夏侯淳!!!” 晋王爆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只见他转身,锵地一声,抽出悬挂在那织绣蟒袍的上等宝剑。 天心冷眸一沉,与早就蠢蠢欲动的慕容烟站在一起,颇有一言不合便开打的架势。 识蝉挑眉,来真的? 剑客默默摁住朱砂,暗中开始蓄势。 夏侯融视若无睹,只是死盯着夏侯淳,目光灼灼,鹰钩鼻翘起,冷冽言道:“你记住了,本王恨他抢了我家皇位不假,可那毕竟是我夏侯氏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人来掺合,我大靖皇帝更没人有资格杀!” 他凝声叱喝:“不仅是二叔,还有你老子,还有你,记住了,我夏侯氏族的人,任何人没有资格杀,别说是他区区一个臭道士,便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此话一出,识禅眼神变了,剑客眼中泛起波澜,慕容烟眯眼,似在审视其言语之真伪,天心颦眉,似有不悦。 他剑尖一抬,直指夏侯淳,神情深沉,下巴一抬,姿态孤傲,“倘若果真如你所说,二叔是被玄宗所害,那不用你一个晚辈来提醒,本王也会亲上天都峰找那太微一叙;可若只是你抛出的谎言,以此来满足你的野心,我便是杀到太康,都不会轻易饶了你。” 夏侯淳冷呵,嗤声道:“这我不可敢保证,说不定哪天行一招‘假道伐虢’之计,转头就把你晋王府给灭了。” 晋王眼中一怒,“你!” 他压下怒意,冷哼一声,将手中宝剑扔给夏侯淳,袖袍一甩,“这是当年二叔赠予我的‘紫桂剑’,你可持此剑去城外大营调五千骑军北上。” 此话一出,书房内霎时一静。 慕容烟直接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而天心破天荒的眯眼,首次露出审视之色。 识蝉更是大跌眼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剑客眼帘一垂,摁住剑柄的五指如烫伤般缩回。 众人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人是在耍诈吧! 夏侯淳接过‘紫桂剑’,微微皱眉,冷冷地看着夏侯融,“你什么意思?” 他过来砸了对方王府,杀了诸多高手甲士,更斩了夏侯谟的一根手指,本以为此次必会与晋王府闹得不可开交,他甚至都做好了晋王府起兵造反的心理准备,怎料却被对方赠了五千骑军。 他不乏恶意的揣测,莫非对方是想靠着五千骑军挟持他? 夏侯融行至门口,与他并肩而立,面无表情地道:“本王坐镇河东道,乃是我大靖抵御北方蛮子的第二道防线,云霄南寇的讯息我又岂会不知?” “条件呢?”夏侯淳摩挲着手中紫桂剑,审视着这柄出自玄宗‘炼器堂’,专供宗主的佩剑,他毫无任何感情地问道。 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个所谓的‘镇守’理由,知道对方必然有条件,人性自私,何况生在帝王家,‘同为夏侯氏族’这个理由往往不是免死金牌,有时候反而是催命符,更是远远不足以让对方抽调五千骑兵给他。 夏侯融拍了拍手掌,书房外传来声音,只见夏侯谟被人抬至庭院中。 他目光逡巡了自己儿子的伤势,看出并无大碍后,便对夏侯淳道:“这支骑军将我儿统领,你若能将其驯服,从此以后,这五千铁骑便是你夏侯淳的东宫卫率旅!” 夏侯淳眯眼,瞧了瞧昏厥不醒的夏侯谟,轻呵一声,反问道:“若没有驯服呢?” 只见对方袖袍一甩,双手负后,目光深邃,眺望太康,轻飘飘地道:“若你无法驯服这五千轻铁,日后自然便以我儿为主!” 他转头直视夏侯淳,大有深意地道:“包括那个位子!” 轰! 慕容烟花容失色,天心直接冷哼,再也忍不住了,讥讽道:“晋王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太子赢了不过得了几千中看不中用的骑军,而且最后究竟是属于东宫还是属于晋王府都不确定;可一旦太子输了,却要将皇位都奉上,哪有这种好事儿,还是说,晋王以为这天下的买卖都这么好做了?” 识蝉皱眉,暗自嘀咕,中原人做买卖都这么直白么,居然丝毫不假掩饰其熊熊野心。 夏侯融置若罔闻,盯着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敢还是不敢?” 眼神咄咄逼人,姿态居高临下,言语饱含激将刺激。 慕容烟下意识抓住夏侯淳手臂,脸色焦急,脱口而出地道:“世兄,不可冲动!” 天心瞥了夏侯淳一眼,这种条件啥子才会答应。 剑客则将目光落在夏侯谟身上,悄然眯眼,似在盘算能否可以在此时就杀了这个晋王世子,为夏侯淳除掉这个后患。 夏侯淳目光一转,与夏侯融眼神对视,似乎能看清其眼底最深处的那抹渴望与野心。 他忽然咧嘴一笑,“王叔,你就不怕我在半道上将他宰了么?” “你若有这份实力,莫说宰了他,便是我这颗脑袋,你要能拿去,就尽管拿。” 说完夏侯融淡然一笑,袖袍一挥,四周似有阴影渐渐逼近,呼吸间便站满了屋顶,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位高手。 甚至还有几道气息极其强横的存在,足以媲美半步真人境。 “世兄,小心!”慕容烟惊呼一声,与天心左右相倚,作出冲杀之势。 识蝉垂帘,低诵了声佛号,剑客如临大敌,手中朱砂下意识出鞘半分,目光警惕,死死盯着周遭浮现的身影。 夏侯融傲然而立,淡淡地言道:“与其你我两脉内讧,让彼辈外人占了便宜,不若早点分个高下,也好断了彼此妄想。” 慕容烟攥紧夏侯淳手臂,冷嗤道:“我看是断了你们的妄想吧。” 这位晋王坦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还是那句话,你若能压得住我晋王府的骄兵悍将,那我晋王府向你俯首称臣又何妨?可若是你连我晋王府都掌控不了,那你便没资格坐这个皇位,趁早还了我便是,当然,日后同样也会给你留一个‘与国同休’的承诺。” 夏侯淳认真地看了看昏厥中的夏侯谟,他自然看出了几分晋王夏侯融的算计,将这个晋州小恶魔交给他管制。 若能调教得好,日后他一旦登基,至少也是东宫嫡系,若是能走到最后,说不定还能混个‘从龙之臣’,这可比干巴巴的‘与国同休’要靠谱的多。 若是‘调教’得不好,便会引狼入室,说不定最后连皇位都能丢了。 故而在夏侯融步步紧逼之际,夏侯淳目光幽微。 夏侯融企图一五千骑军作子,介入他与佛门阵营,输了不外乎损失一个儿子外加几千骑军,这对晋王府而言,尚未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毕竟还有他在,还有其余子嗣,更何况还有老王爷。 可若赢了,晋王府必会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那么这对他夏侯淳而言,究竟是利是弊? 他深思片刻,与晋王府联手无疑是与虎谋皮,可难道跟佛门合作不是引狼入室吗? 反正他虱子多了不怕痒,已经多了一个佛门,再多一个晋王府又何妨,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要是连一个小小的晋王府都收拾不了,日后有何资格去向天都峰挑战? 念头几经碾转,夏侯淳渐渐明晰自身所求,别说眼前的五千骑军他要吃进嘴里,包括晋王府,还有晋州他都要攫取在手中。 只有手里积攒的拳头够大,才能不惧任何挑战与威胁! 至于皇位什么的,他若有十万大军,别人会挣着抢着跑来给他坐。 看着眼神步步紧逼的晋王,夏侯淳嘴角一咧嘴,笑容灿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答应你,这个赌,本宫接下了!” “殿下!”慕容烟花容失色。 天心冷嗤道:“你果真疯了?” 识蝉摸着下巴思索,瞅了瞅夏侯谟,旋即目光一亮。 这事儿,也并非不可能啊。 只要半道上宰了这小子就行。 夏侯淳摆了摆手,轻笑一声,神情自若地道:“我意已决!” 此言一出,夏侯融神采奕奕,熠熠生辉。 双方都皆大欢喜。 “哈哈哈哈~~~” 浑浑噩噩的夏侯谟被笑声惊醒,一见夏侯淳,当即变色,厉声道:“你居然还没死?” 夏侯淳闻言哂笑,一把拽紧身侧之人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兄,我不仅没死,还和你父王相谈甚欢呢!” 晋王脸色一沉,“放肆!” 半躺着的夏侯谟闻言变色,他本就重伤在身,胸中积怨未散,忽然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然是父王与那孽障把臂相交,他当即热血上涌,噗地一声,瘀血喷出,竟然再次气昏了过去。 天心等人鄙夷,本以为是块璞玉,原来竟是烂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难怪晋王要将其交给太子磨砺。 夏侯淳微微一笑,“看来我这位世兄气性很大啊。” 夏侯融虽颜面大失,但仍养气功夫一流,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儿便交给太子调教了。” 识禅饶有兴趣,弟弟调教兄长,接下来的路程怕是不会安宁了。 夏侯淳大手一挥,紫桂剑在暖阳照射下,散发出尊贵气息。 “既然如此,那侄儿便告辞了。” “恕不远送!希望下次太子入府,你能三叩九拜。” “呵,希望再见王叔时,您能十里相迎。” “那本王拭目以待!” “你会再见到的!” 我们旁边,曾住了一位恶魔!!!! 2021年6月5日,中国历史研究院官方微博发文表示,6月4日,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给中国历史研究院官方微博提供了珍贵的日文“蒸干实验”原文罪证,731部队对中国人进行“蒸干实验”、活体解剖、冰冻敲击、鼠疫梅毒以及其他病毒细菌实验,铁证如山! 【无法上图,建议大家去微博上看:中国历史研究院官方微博。】 1,他们杀人剖尸,强奸妇女,还将一个少年的心脏、胰肝、肺、肾、肠子所有内脏全部挖出来,再割头皮,挖出脑髓,封入福尔马林液,最后那少年只剩下一个空躯壳,旁边有人还在笑:看,那东西还活着呢。” 2,还有将人绑在电椅上,活生生用电烧死,用开水烫,观察烫伤部位肌肉组织,还将人冻伤、冻烂,将婴儿手指放在冰冻水中30分钟,看冻伤效果;还有将鼠疫跳蚤放入人群,全部感染死亡。 3,还有性侵试验,他们先给人注射梅毒,没成功后,又强制性侵,让感染梅毒的人与人乱交,最后让所有人都感染梅毒而死。 还有很多没有列举出来,他们的罪孽罄竹难书,他们罪恶滔天,比恶魔还要恶魔恐怖,叫一声畜牲都算抬举他们了。 真想杀绝这些畜牲(包括他们的houyi)!】 【勿忘国耻,奋发图强!】 【另外参与731部队实验的人,除了驻地的人,还有几乎所有日本国内顶级大学都向731部队输送过知识分子精英,参与这种丧心病狂、惨无人道的试验,包括但不限于药理学博士、理学博士、医学博士等等,尤其是京都大学从1936年的37人到1942年的75人,东京大学1936年也派了40人。 田部井和:伤寒杆菌发明者,事后不仅没被审判,还成了京都大学的教授,当上了细菌学的权威。 石井四郎:731部队始作俑者,战后与美国交易,将731部队实验数据交给美国,并受其特等保护,成为美国德堡的生物武器顾问。 (迪特里克堡(英文:fortdetrick,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又称德特里克堡生物实验室),又译?德特里克堡?,旧译“狄特里克营”)是美国生物化学武器基地,位于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从华盛顿的美国陆军医疗司令部出发只要一个小时。】 【狗娘养的日本731部队,操你祖宗!】 一名从平房撤退回国的原731部队人员,在战败二十余年以后对自己的经历作了十七首俳句: 一酷寒冻肉伤, 友祥画笔描彩绘, 双手惊颤颤。 二凝视“马鲁太” (日军对试验品的称呼), 双手僵冻硬如冰, 肉裂白骨露。 三生体活解剖, 手术刀上血肉糊, 鲜血凝成球。 四烈日当空照, 手铐脚镣紧身缚, 锁声震楼哭。 五越狱求生存, 刀光枪影紧逼人, 解放献终身。 六反帝意志高, 鲜血誓书留墙上, 葬身烈火中。 七魔怕留罪状, 慌把尸体火中抛, 油脂臭味冒。 八终身负罪重, 病毒跳蚤袭人伤, 吸血把病造。 九狮子狂声吼, 恶魔医生死挣扎, 浑身汗淋漓。 十 大楼烈火烧, 恶魔白塔痕欲消, 鬼梦一场空。 十一 满脸泥汗泡, 亡命货车窜原野, 疾速向南逃。 十二 隧道闷又黑, 汗水煤末满身沾, 车中难友愁。 十三 一切化灰烬, 逃亡途中闻败讯, 货车哭声嚎。 十四 飞越跨国境, 人定气平心安宁, 忙擦满头汗。 十五 炎夏闷又热, 汗流浃背围相坐, 共话釜山夜。 十六 乘船返故国, 凭栏近指仙崎港, 新绿渗人心。 十七 多磨静悄悄, 黑碑无言风中立, 五轮塔下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宋氏大儒! 风啸雪飘,凄厉冷风倒灌府门,一座六开巍峨朱漆高门吱呀一声,侧门大开。 哒哒声响起,裹着洛绸貂绒厚袄的少女眉眼儿弯弯,一溜烟儿跑下积雪石板台阶,怎料一个不稳,惊呼一声,正要跌倒。 空中呼哧声响起,只见本在街头的那个俊逸身影猛然高高一跃,轻踩马鞍,几个凌空翻越后,便在这道料峭春寒惊冬雀的倩影身侧降落。 他揽腰入怀,蹬阶垫脚,向着阶下倒掠,旋转凌舞后,稳稳落地。 怀中女子一脸娇羞,埋胸入怀,娇艳欲滴的可口人儿双颊发烫,宛若粉嫩水蜜桃,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其眉似月娇娥一缓,如同紧促花骨朵轻轻绽放,让人下意识心中一荡,明亮澄澈的硕大双目眨巴眨巴后,杏眼微抬,迎上了一双璨若星华的炯炯双目。 其人眉宇疏朗,面目俊逸,深邃明睿的星辰眼中眸光闪烁,似有无垠星空在散发夺目光彩,让人忍不住沉醉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丹凤眼中笑意盈盈,令人少女芳心萌动、青涩花开,英毅鼻尖之下,略薄淡唇紧抿,嘴角上翘,似能勾起一湾湖水,灌溉初垦心田。 大抵世族豪阀,规矩便愈发繁多,尤其是未曾出阁的少女极少在外抛头露面,与男子来往屈指可数,更勿论被人搂腰贴胸了,无疑会被人视为轻薄之举,对女儿家而言,轻则落下闲言碎语,遭人诟病;重侧毁人清誉,寻死觅活。 更何况是这大庭广众之下,无疑会让这位少女名声大损,可观府门处的众人与少女本人,似乎从未有个此念头,反而一脸欣慰,宠溺与无奈交加。 “小婉儿,你可要小心啊。” 幽幽声音响起,俊逸青年嘴角勾起。 来人自然是夏侯淳,他垂头一看,啧,小荷才露尖尖角,别有蜻蜓立上头啊,领口凝脂般雪肤白里透红,稍稍一折腾便有香汗冒出,处子幽香沁入鼻尖,令他下腹稍有燥热。 “咳咳咳。” 重咳声响起,怀中少女青涩粉颊越发滚烫,有些羞恼,下巴高高一扬,傲娇地哼了一声:“哼,谁要你管。” 扔下这句话后,便挣脱夏侯淳怀抱,蹬蹬快速跑回,藏在府门处六旬老者身后,半遮半掩之下,偷偷瞄着台阶下的那个白袍少年。 少年含笑而立,也不以为意,抬头打量着这座低调内敛的河东道‘清贵门阀’。 作为河东道三大世族之一,宋氏本是昔年皇族后裔,承自被前燕攻灭的宋国晋阳王血脉,在前燕剪灭燕国扑杀了绝大部分燕国皇室后,本是偏脉庶族的晋阳王因为只是小门小户,成了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 后历经前燕、大靖两朝沉淀,这支宋氏后裔终于再次名列九大世族之一,成为大靖国为数不多的清流世家,素来得太宗与靖帝信重。 而夏侯淳曾在沁州扑杀的宋氏宋延清、宋召父子便是宋氏分支,不过两支虽同属一脉,但血缘淡薄,早已没了来往,不算一家人。 清凉冷风拂面,吹散了初生躁意,夏侯淳微微抬眼,只见府门上悬‘宋府’二字,左下角由太宗皇帝御赐的‘升朝俊义’朱红篆字正镌刻在黄花梨木牌匾上,岁月轮转,经久不衰,彰显着府邸主人的崇高地位。 纵观东靖百年,能得太宗一声‘俊义’称誉之人,堪称凤毛麟角,不超过五指之数,而在夏侯氏族祖地定居半甲子的存在,只有太宗、靖帝两朝元老—宋翮。 宋翮,河东道雍城人,于庆元二年进士,初授直史馆,后经殿试,得太宗策问后,青睐有加,授弘文馆编修,正六品。 后历官翰林院侍读、门下省弘文馆史馆编修、中书省通事舍人三职流转,再迁文渊阁大学士,官阶正五品。 后获太宗诏令,与秘书省时任兰台令司马植、集贤院常侍吴象瑛二人,协助麒麟阁大掌阁傅毅央,主持合修了《燕史》,历经十余载乃成。 书成已是靖帝朝,以功进礼部侍郎,检校工部尚书衔,拜翰林院掌院学士,而后上书乞骸骨,致仕在家,含饴弄孙。 妥妥的东靖元老重臣。 心思收定,夏侯淳轻拍风雪,稍理衣冠后,提袍上阶,在老人慈眉善目的注视下,恭恭敬敬的俯身一拜:“晚辈夏侯淳见过宋尚书,父皇命小子向尚书问安。” 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面容清瘦,灰白相间,被孙女搀着的双手虚扶一下,对着夏侯淳含笑点头道:“尤记得还是当年书成之日,陛下曾于文渊阁外大宴群臣时,见过太子一面,一晃眼,已过去十余年了啊。” 夏侯淳咧嘴一笑,“小子幸甚,也记得当年老尚书携卷邀功,向父皇索要封赏的意气风发,可谓是一时无两,而您的豪迈与盛骄,连老丞相秦老都压下去了啊。” 老人闻言,脸上当即咧开一丝笑容,颤颤巍巍的老迈弱躯竟陡然直了几分,声音竟高亢了几分,舒眉展颜,恍若当年意气再现,他开怀大笑道: “哈哈哈哈,那可不,而且那姓秦的傲性十足,事后竟‘连病’三日,非得陛下亲自下榻秦府探望,方才不情不愿的上朝。” 夏侯淳笑眯眯地道:“您也是那位老丞相掌持中枢后,唯一一位折煞了他风光的存在啊。” 老人当即开怀大笑,笑声传遍了街头巷尾,引来不少人频频侧目而视。 身后慕容烟等人有些好奇,这位元老重臣究竟有多么德高望重,才让夏侯淳如此真心实意的刨心掏肺,要知道,一路走来,即便是那沁州刺史宋京、昭义军大都督秦锐以及东都令方储等人,也不过只让夏侯淳抱拳而已。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侯淳后,颔首笑道:“比小时候可壮实多了。” 夏侯淳笑着恭维道,“老尚书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啊。” 开个玩笑,关系也拉近了几分,宋翮同样笑骂一声,“少来这些花言巧语,那点花花肠肠老夫还是晓得的,不吃这套。” 他话虽如此,但眼神中的欣慰却是不假掩饰,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是改邪归正,年初风闻太子夏侯淳谋逆,被萧贵妃赐死,后竟诡异复活,却又被靖帝再次打入镇魔狱,一系列兔起鹘落的惊惧变故跌宕起伏,看得旁人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尤其是在靖帝外出,萧妃临朝之际,那些骑墙派与投机取巧之辈都收拢手脚,不敢再向夏侯淳这个东宫太子伸出援助之手,朝堂两党纷争,下方官吏唯唯诺诺,不敢发声。 血淋淋的历史告诉了他们诸多惨痛教训,在看不清形势之际,不偏不倚,静观其变方才是持正之道,否则一步踏错,便族灭人亡。 而正是因为持有这种观念的人不在少数,夏侯淳自太康北上以来,少有官员摆出车驾恭迎,一是避嫌,二也是生怕惹祸上身。 像宋京、宋翮这种清臣却只是少数。 对了,顺便说一句,前沁州刺史宋京正是宋阀主脉之人,只不过血脉稍偏罢了,论辈份,宋京也要唤眼前这位老人一声伯父。 宋翮浑浊目光一抬,视线跃过夏侯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夏侯淳后,“怎么,不给老夫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么?” 夏侯淳笑着道好,转身招呼天心等人过来后,给她们介绍道:“这位是我朝宋翮宋老爷子,也是主导了《燕史》编修工作的大功臣。” 众人闻言一颤,尤其是识蝉漫不经心的姿态立马收起,举凡参与过前朝国史修撰的存在,无一不是中枢廷臣中硕果仅存的大学士与文史大儒。 别的不说,单只修好史书这项功绩,这辈子名声清誉便再也不愁了,道一声‘名垂千古’都不为过。 即便日后大靖亡国了,后来的朝代在编修前朝史记时也饶不开这些史学巨擎。 夏侯淳见此心中好笑,脸上强忍笑意,给宋老爷子指着识蝉,言道:“这位是东都昌国寺识蝉和尚,来自浮空寺。” 和尚双手和什,一脸慈悲,宛若圣洁白莲花,含笑言道:“见过宋老施主。” 老人虽不信佛,但也知道浮空寺这种山上宗派,几乎是修道门派的顶级门阀,但毕竟是太宗朝大风大浪中走过来了,倒也没被骇住,对识禅轻轻颔首致意。 何况宋翮历来少惹烦扰,一辈子只跟书本打交道,未曾上过战场,也不兴好胜斗战之念,也颇为赞同佛门倡导的‘慈悲为怀’理念,但碍于曾经身居高位、掌握要职,不便公开赞赏佛门。 不过他慧眼如炬,瞧了一眼便看出识蝉身上气息与当年那个人同宗同源,当是那人寺庙无疑,轻轻颔首后,便轻声问道:“普渡大师可还好?” 识蝉笑容一僵,淡泊从容姿态瞬间破功,气势大泄。 硬茬!这是个硬茬! 一上来便问主持方丈这种天人存在,对方逼格一下子就涨上来了,他与这位根本不在同一档次啊。 他吸了吸鼻子,脸上似有无奈与委屈,老老实实地回道:“方丈师尊一直在闭关参禅,多年未曾现世了。” 老人轻轻点头,眼神之中似有恍惚,笑叹道:“记得当年与普渡大师偶遇于集贤院,那时我正与吴象瑛论及儒释道三教之源,彼此对三教功法道途争论不休,你师傅正捧卷下楼,只一句‘三教殊途同归,论道其一便可知其二’,便让吴象瑛哑口无言。” 身后宋小婉眨巴眨巴小眼睛,小意的瞅了一眼自家祖爷爷,貌似给她讲时,原话可不是这样哈。 对面识蝉一听这话,越发的谨小慎微,他连方丈面都见过几次,更别说交谈了,然而这位居然曾与方丈坐而论道,相谈甚欢,嘶,惹不起惹不起,确实是他不敢得罪的大佬。 老人慈眉善目,见小和尚有些紧张,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如此拘束,我与你师傅也只是几面之缘。” 小和尚暗中腹诽,我信了你的邪,能和方丈来往的存在,不是前代天宫掌门人,便是现任玄宗宗主宗主,而方丈最近的一次问道,正是 夏侯淳瞥了一眼识蝉,这和尚这几天一直很狂,颇有视天下人于无物的姿态,除了那个强势而来的萧晗宸外,他谁都放在眼里,即便是对待先前的晋王夏侯融,识蝉也是高高在上,俯瞰凡尘俗子的姿态。 这会儿可算是逮着让他低下高傲头颅的机会了,他得好好压制一下这和尚的嚣张气焰,他嘴角戏谑,笑道:“宋老过谦了,您自幼博学古今,遍知万物至理,上能与普渡方丈论道三教,下课可修史问学,毋庸置疑的世间大儒。” “数遍整个靖国,晚辈很难找出第二个像您这样境界高深、学海渊深的儒门高宿了。” 宋翮哑然失笑,看着夏侯淳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此高帽,宋某人区区一介浅陋野夫岂敢戴上,太子这是折煞老臣了。” 以太子称呼,这是要生疏了啊,夏侯淳不敢再胡乱恭维了,干笑几声后,立马将矛头转向识蝉,“看到了,到了宋老这个境界的人,都是谦虚低调,可有些人自高自大,小觑天下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要是不稍加引导,说不定便会栽个大跟头。” 识蝉斜眼忒了他一眼,“收拾你肯定没问题。” 夏侯淳大怒,直接就要卷袖开干,“来啊,有本事再干上一架。” 一旁的慕容烟赶紧拉偏架,这两人也不知是专门找乐子,还是抛弃了贵族仪态与修养,时不时得干架互怼。 一个是佛门佛子,一个是东靖太子,一路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又或者打得昏天黑地。 不过管如何,在外人面前,两人一直都维持着各自体面,今儿太子世兄居然当着外人的面暗讽识蝉,他当即破功。 天心冷哼道:“在老前辈在前闹,你们丢不丢人?” 宋翮饶有兴趣,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笑呵呵地摆手道:“年轻气盛是好事,不气盛就不是年轻人了,别学那些浑身暮气、故作深沉的样子,何苦来哉。” 识蝉瞥了一眼夏侯淳,知晓方才他是暗中告知这个老人,他夏侯淳与佛门已达成攻守联盟了。 老人稍作沉吟后,对着识蝉轻声言道:“当年普渡离开太康时,曾留下一本手札,上面涉及一些佛门心法,今日你既然随他来此,按照你们佛门的说法,这就叫做‘佛缘’,那手札便由你带回去吧。” 方丈师尊的心法手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风拂无情 小和尚眼睛一亮,当即脸色一肃,正色恭谨言道:“小僧多谢宋老施主。” 宋翮付之一笑,摆了摆手。 几人叙旧后,天心上前,微微垂首,以江湖之礼拜见:“无情道天心见过宋老前辈。” 宋翮抚须含笑,“天心姑娘乃山上人,无需多礼。” 开玩笑,能和浮空寺方丈论道的大儒,即便是凡人,也不是她所能小觑的。 当即一丝不苟地稽首行礼:“贤者在前,不敢无礼。” 老人笑了笑,稍加沉吟后,言道:“天心姑娘,老朽观你气息浑圆,玲珑不漏,俨然是已修成得道、悟了上法之人,想来悟玄入真已指日可待。”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不过,所谓成于斯也败于斯,姑娘下山必是因为情劫。” 他目光深沉,似有一丝睿智掠过,轻声言道:“老朽虽痴长你半个甲子,却对于情爱之事知之甚少,但常言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至死不渝,可见情之一道,非同一般。” 说这话时,天心眼帘低垂,冷颊紧绷,抿嘴不言,似口服心不服。 老人笑了笑,浑浊目光悄然瞥了一下夏侯淳,似有一抹意味深长。 他笑道:“无情道传自玄宗天道一脉,此道素来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宗旨,目前在此道中臻至大成者,寥寥无几,但修道人无不以此道为本,故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喻。” 他抬眼凝视,含笑问道:“你觉得你能杀得过天都峰上的那些人么?” 天心颦眉,心中似有不悦,淡淡地言道:“我与玄宗同属一脉,岂会自相残杀?宋老多虑了。” 老人似笑非笑,“姑娘此言差矣,岂不闻大道独行,有你无我么?” 身侧夏侯淳越听越不对劲,总感觉宋老爷子在诱导天心走向歧途。 天心眉宇间似有不耐,这老头莫非在针对他?对那和尚是言语恳切而温和,又是问候昔年老友,又是赠送遗存心法手札,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挑刺针对? 她心中冷哼,莫非世俗之人都是这么势利,见她没人撑腰庇护,就如此羞辱于她? 老人蹒跚向前,眸子幽深难测,深邃目光似能越过千山万水,直抵某个破云出岫之巅,他轻声言道:“你可知两百年前,玄宗有多少修炼无情道的弟子?” “五千!” 老人轻轻吐出两字。 天心闻言一怔,“不可能!” 宋翮慈眉善目,笑着言道:“当年玄宗上下五千弟子,尽皆修炼无情道,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玄华洲,从亿兆生灵中仅筛选出来了五千灵根弟子,堪称精英中的精英,尽皆百里挑一之辈。” “一旦他们全部修炼有成,此方天地便会彻底成为玄修世界。” 说到这里,老人蓦然一叹,“可惜。” 沉默少许后,天心明白了,忽然问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没让她疑惑,老人笼袖而立,目光淡漠,轻飘飘地吐出一句:“都被人宰了。” 天心眼帘陡然瞪大,一脸愕然。 “不可能!!” 老人目光平静,并未辩解。 天心浑身都在颤抖,半晌后,她紧抿薄唇轻颤,沙哑言道:“那人是谁?” 紧接着,老人低声一笑,“那个人是谁?”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天心呼吸一窒,似乎不敢置信。 老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老朽言尽于此,天心姑娘当及早准备,以应不测。” 以应不测?有何不测? 老人话里话外,无不在提醒她要小心警惕。 尤其是当年那个罪魁祸首。 天心心乱如麻,颜容变幻不定。 夏侯淳轻声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担心。” 他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一切还有他,可又觉得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 两人名为同道,实则路人,缘份与纠葛并不深,这种关系,尤其忌讳交浅言深。 良久,天心那冷峻的脸上方才强行扯出一丝笑容,“多谢宋老前辈教诲。” 老人摆了摆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 慕容烟待所有人行礼后,敛衽提裳,恭谨柔笑,“南楚慕容烟拜见宋老先生。” 听闻南楚之名,宋翮浑浊眼珠划过一丝异色,似有光芒闪逝,他平淡一笑,“南楚多水流,舒适清和,宜养人,慕容姑娘怎么往北走了?” 夏侯淳闻言张了张嘴,正欲解释,慕容烟不待他开口,眸光一抬,迎上老人幽邃目光,心神一颤,英气收敛。 她本欲蒙混过关,可经方才识蝉一番对答后,便知这位老人不同寻常,故而在这片刻之内,她思绪流转,斟酌再三后,决定据实以告。 她当即低眉顺眼,银牙轻咬,直接掀袍,恭敬回道:“不敢隐瞒宋老前辈,慕容既是南楚皇室未亡人,便承有复兴之责。” 此言一出,连夏侯淳都觉得气氛凝滞了几分,他悚然一惊,他忽然想起,这位宋翮宋尚书似乎还是儒门大师,而且素来以恪守‘君臣之道’,自然不容裂土封疆之举,尤其还是南楚复国的惊天大事,无疑会遭到申饬。 “嗯?” 果然,老人脸色陡然一沉,气势瞬间大涨,立马从一位垂垂老矣的枯瘦老者,化为手握重权的大靖廷臣! 仔细观之,老人身上似有浩然正气贯穿上下,头顶暖阳倾泄,光芒璀璨,看上去竟有几分光明伟岸之意。 他目光深沉,浑浊目光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凛冽的杀意。 对于这类前朝余孽,尤其是醉心复国的叛乱分子,老人历来主张斩草除根,他袖袍一拂,冷哂道: “怎么,莫非你还想要借助太子之力,谋逆复国?” 慕容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虽说她刚开始确实怀有此意,但随后日久生情,复国执念头便渐渐减弱,不再那么强烈。 可此事说出来,眼前这位老尚书也不会相信啊。 正左右为难建,夏侯淳开口道:“宋老不必担心,此事前因后果慕容早已与我说清,且已承诺不再存有复国之念,还请宋老饶她一命。” 愚蠢! 宋翮目光冷冽,瞥了一眼夏侯淳,正要严厉斥责,但一想到太子业已成年,他只能强行压下怒意,一脸不悦地道: “你乃大靖储君,所思所想当以朝廷利益为重,岂能....行事怎能如此不智?” 老人眼中似有失望之色,带着一位前朝余孽随行也就罢了,竟还对此女割裂大靖江山的图谋视而不见,这是一位太子该做的事么? 夏侯淳苦笑,这老头子就是太忠心了,对大靖皇室忠心耿耿,对异域外族却经常想将其赶尽杀绝,以固大靖之边防。 他正欲再解释,却听老人忽然摆手,“算了,此事不必说了,老夫也上年纪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就不瞎掺和了。” 说完,便转身进入了府中。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识蝉傻眼,这老头突然翻脸进去了,是几个意思? 那刚刚许诺把那本主持方丈的心法手札赠给小僧之事,还算不算数了? 剑客:......。 合着他这个剑门高手就没人在乎啊。 跪着的慕容烟一脸苦涩,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天心颦眉,斜眼瞅了一眼夏侯淳,她可是你的小情人,就任由那老头这么羞辱,你不表表态? 不过正在夏侯淳迟疑,是否入府拜访之际,里面传来没好气的声音,“你们还杵在门口做什么,外面风雪天寒,怪冷的,赶快进来呀。”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音响起,那个闺名宋小婉的小姑娘扑棱扑棱的跑来,喘着粗气,羞涩的看了眼夏侯淳后,主动上前将扶着慕容烟,悄声说道: “对不起哈,我爷爷他年老昏聩了,不是刻意针对你的,只是当年南诏叛乱,我二叔他们因为抵御贼寇而战死沙场,所以爷爷才对南边的人有些成见,希望你不要介意哈。” 南诏叛乱?几人眉头一扬,齐齐看向晋王府方向,得,又是一笔烂账,那位晋王年轻时还真是有些混账了。 夏侯淳弯腰,与小姑娘将慕容烟扶起,对着宋小婉轻声道:“小婉儿,你领着她们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你爷爷。” 宋小碗皱了皱小琼鼻,娇哼一声,歪着头,朝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呐,快去啊。” 夏侯淳对识蝉、天心与剑客他们点头,“你们先去小婉儿暂歇片刻。” 宋小婉明眸闪了又闪,“不是在我家歇息么?” 夏侯淳几人闻言一怔,即便是冷若冰霜的天心也不禁神色一缓,突然吐出一字:“好。” 这小妮子生于世族豪门却仍旧单纯善良、心灵纯粹,倒是世间少有。 识蝉双手和什,诵了一声佛号,笑容祥和,颔首言道:“那小僧等人就多有叨扰了。” 宋小婉连连摆了摆手,笑嘻嘻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能在我家住下,我很高兴呢,而且我们家很好客呢。” 好客?怕是不见得吧。 天心暗自瘪嘴,想起方才宋翮所言,冰冷心境便再不复从前。 她有些迷茫,莫非无情道果真是条死路么? 识禅瞥了一下眉眼温柔的夏侯淳,锦袍罩身,说不出的风流倜傥,道不尽的英俊果毅,他心中低骂一声渣男,暗叹一声苍天不公。 嘴里却在打趣道:“怕不仅仅只是因为好客吧。” 小妮子粉嫩双颊唰地通红,傲娇一哼,双手叉腰,“要你管!” 识禅呵呵一笑。 慕容烟沉默不语,往日热切目光渐渐黯淡,似乎从沉浸在热恋中的小姑娘渐渐恢复理智。 宋小婉挥舞了秀拳,傲娇言道:“去吧,这位慕容小姐姐就交给我照顾了。” 夏侯淳轻轻点头,正欲迈步,这时剑客抬头,突然吐出一句:“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众人闻言一怔,齐齐回头,似乎这次正视这位沉默寡言的中年剑客。 夏侯淳回神,笑着道:“你我早就定下盟约,道友来去自由。” 剑客脸色平静,“那便好。”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天心挑眉,那天萧晗宸与普济相继离去后,剑客便找了上来,两人有过一次私密谈话,无人知晓究竟谈了什么,但她知道自从那次谈话后,这位本是二皇子夏侯清请来的杀手便决定改弦易辙,跟在夏侯淳身侧了。 “慢着!” 夏侯淳忽然叫住了他,中年剑客转身。 叫住对方后,夏侯淳解下紫桂剑,在天心变色、识蝉动容之下,将宝剑扔给了剑客,认真道:“尽管去做,出了任何事,由本宫为你兜着。” 剑客接过紫桂剑,握住剑身,沉默片刻后,抬头直视夏侯淳:“此事过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识蝉眉角一跳,怎么聊着聊着就把命交出去了呢。 这让他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啊。 夏侯淳摆了摆手,“无需如此,你我只是各取所需,还是那句话,来去自由。” 剑客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稍退半步,朝着夏侯淳行了个剑礼。 旋即转身离去,在夏侯淳等人注视下,其沉默的身影消失在雪地街头。 天心目光一闪,冷声问道:“人家都把命交给你了,为何不收下?调教好了,日后说不定又是一个顶级打手。” 夏侯淳轻哼一声,漫不经心地回道:“真正的剑客唯有毫无顾忌的出剑,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何况我若果真应下,他即便嘴上不说,但心中也会有压力,久而久之,便成疙瘩,最后必会不欢而散。” 他摇头晃脑,“语气如此,不若任其自由,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呢。” 识禅颔首笑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这个理。” 宋小婉歪着头沉思了少许,转头正视夏侯淳,一本正经地问道:“他是要去杀人么?对了,你得帮我证明,我可没撵他走哈。” 夏侯淳笑了笑,在天心与慕容烟探究之下,他稍作迟疑,三言两语便可将中年剑客的离奇故事道出,斟酌少许后: “倒也并非是身负家国仇恨,只是当年他仗剑走江湖时,某个豆蔻少女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回眸之间,羞涩一笑,便让他二十年来一直魂牵梦萦。” 天心冷嗤一声,“没想到剑术那么高超,定然是一位江湖高手呢,结果居然这么怂,高看他了。” 这话慕容烟其实也赞同,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只见她螓首微抬,目光幽幽,轻声问道:“既然如此深爱那个女子,为何当初不娶了人家?” 夏侯淳目光莫名幽邃,轻声道:“那位是王氏嫡女。” 此言一出,几人彻底没了话说。 阆苑王氏,九大世族之首,天下第一门阀! 别说区区江湖剑客,便是寻常富商大贾想要迎娶王氏女子,都求而不得,连门槛都迈不过去。 宋小婉灵秀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眨了又眨后,小心问道:“是北门凤凰街的那家么?” 识蝉低声问道:“你认识这王家人?” 宋小婉狡黠一笑,瞅了瞅这眉清目秀的和尚,故意装模作样的挺了挺初具雏形的小胸脯,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学着某人腔调,阴阳怪气地道:“是南门宋家的那个丫头片子啊,你家那个老家伙今儿怎么样了呀?” 小姑娘往旁侧挪了挪,一脸娇柔,楚楚可怜,极其淑女姿态,毕恭毕敬地道:“回王祖奶奶,祖爷爷今儿连吃了三碗面呢,胃口可好了。” 婉儿再变幻阵型,直接瞪大了双眼,使劲儿跺了跺脚,似有些气急败坏:“这老不死的宋贼,居然还没死,真是气煞老身也!” 宋小婉一脸委屈,“回王祖奶奶,爷爷说,他估摸着还能活一二十年嘞。” “哇呀呀呀呀~~~。”那老妇人当即气得跳脚大骂。 夏侯淳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庭院府门处渐渐有仆役聚拢,有条异域小狼獒嗖地窜出,钻到宋小婉脚下,摇头摆尾的西邀宠卖乖起来。 夏侯淳抚额,有些头疼地道:“看来这位剑七前辈确实有些麻烦。” 天心冷眼,“既然娶不到,还纠缠作甚?徒劳无功不说,反而凭白得罪了王氏。” 揉了揉眉角,夏侯淳轻叹一声,言道:“初始王家人自然是不屑一顾,后来见到前辈剑术大成,便起了心思,想要借那位王氏女来羁绊他,让其为王氏效力,堪当爪牙。” 天心清心寡欲,冷嗤道:“凡间的情情爱爱不过是大道之上的尘埃罢了,一扫而光,轻而易举,他连这点都参悟不透,我看这剑术也就止步于此了。” 她又恢复心境了,仍然坚持无情道。 何况大道在我,什么劳什子情劫、大敌,碾碎了便是。 识蝉赞同前半句,以出家人的态度高深莫测地道:“不过若他能剑道大成,成就一代宗师,再去王氏,若还不同意,那便斩了过去便是!” 听闻和尚话语后,宋小婉深以为然,只见她昂首挺胸,似有一股沛然之气即将从小胸脯喷发而出,一抹乌黑靓丽的秀发,皓齿一启,檀口一张,铿锵有力地振声道: “持三尺青峰,当横行天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说完还作势向下一劈,秀目怒叱,大声叱喝道:“跪下,唱征服!!” 小狼獒委屈地呜咽一声,身子恐惧了颤抖了一下,前腿瑟瑟发抖地屈跪在地,一脸的讨好:“呜呜呜~~。” 看得夏侯淳嘴角抽搐,一脸无语。 慕容烟扑哧一笑,心情似乎变好了,天心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识蝉笑得捧腹,直抽筋。 这小妮子实在太有趣儿了。 四周仆役也都憋着笑,或是宠溺,或是欢喜,亦或者愉悦的看着宋小婉,如视自家小妹。 忽然,啪地一声,宋小婉一拍光洁美额,“哎呀,糟糕,祖爷爷都走远了,你快去追他啊。”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暗骂该死,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循着先前那个方向,他身子猛地蹿出,嗖地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呀,你回来,你快回来!” “你方向跑反了。” 唰。 一脸黑线的夏侯淳又跑回来了。 宋小婉不忍直视,指着某个方位:“那边才是书房了。” 嗖。 他又不见了。 引得宋府一阵鸡飞狗跳。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行,少爷你不能这样! 晋阳城,内有九街十八巷。 城池设有东西南北四门,城高三丈,城外壕沟深一丈,沟外栽有柳树。 北城瓮城门洞向东,是为凤首向东顾盼,取‘丹凤朝阳’之意,瓮城外南北两侧各有一口水井,象征凤之双目。 东西内门外各有一个门洞,喻示凤凰的双翼。 南门为凤尾,尖端直指南方。 前燕时,宋氏国灭坐拥整个晋阳城;及至大靖立国,时任宋氏族长主动上表,愿献出内城,以贺新朝建邦立祀。 朝廷甚慰,遂将内城赏赐于晋王,另赐东门凤凰街于宋氏,宋氏遂止住灭国以来的颓然衰败之势,隐有复兴之兆。 岂料,刚入主凤凰街不到半年,阆苑王氏迁来一道分支,并暗中胁迫宋府让出凤凰街。 时任《燕史》编撰的宋氏族长宋翮得家人传讯后,并未传书信回去,更未曾申饬王氏,甚至都未曾向太宗诉苦喊冤,他瞒得严严实实。 隔天,他悄悄找上司告了三天病假,再跟兵部下的驾部司从九品主事要了两匹劣等残马,便出发了。 跑了一天一夜,赶了一千多里地,慌慌张张的从太康跑回了晋阳老家,然后当着晋阳城东城区所有权贵街坊的面,毕恭毕敬的将凤凰街所有地契交给了晋阳王氏族长。 紧接着,他又让人将累瘫的劣马喂饱后,又连夜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太康。 终于,于第三日凌晨,在跑死两匹劣马后,姗姗来迟的赶到了渭水河畔。 果然,他不出意外的迟到了大朝会,在挨了宫廷侍卫三板子后,又任劳任怨、屁颠儿屁颠儿的赶回去修《燕史》了,丝毫未曾喊冤。 当晚,宋翮病重,几近垂危,修史工作面临停滞,太宗闻讯愕然。 不到半刻钟,皇帝便莅临学士府,见到了瘦骨嶙峋的宋翮,也看到了那两匹意图‘悄悄掩埋’的羸弱劣马。 紧接着,宋翮被告知积劳成疾,若不及时调养,恐命不久矣。 皇帝变色,当即调来御医全力医治,随即找来宫卫、镇魔狱以及大理寺卿察查事情缘由后,方才知晓来龙去脉。 当晚,太宗震怒。 夤夜召见副相秦道元、大都督兼上柱国夏侯御、羽林军大将军梁冀,于太极殿按剑冷叱曰: “王氏盛矣,为之奈何?” 三人相视一眼后,齐齐俯身一拜:“宜除之!” 翌日,大朝会。 御史中丞宋霆当廷弹劾首辅王惇‘蓄积兵甲、豢养私奴、霸民私产以及贪腐渎职’等十大罪。 太宗勃然大怒,严厉斥责,王惇免冠当廷认罪。 下狱死。 后经查,因此事而被砍头的东靖朝臣,几近上百人。 单只五品以上官员,便足足有二十余位。 至于被贬谪、流徙、申饬以及抄家灭族之人,足有上千人。 那一日,渭水河都染红了大半。 太康王氏遂从此衰矣。 至于晋阳城这边,王氏时任族长当晚便‘暴病而亡’,随即王家人战战兢兢的将凤凰街捐献给了晋州刺史府。 事后,王氏府内又相继有数人畏罪自杀。 直至宋府派人送去一封书信,此次波澜方才渐渐平息。 旬月后,御史大夫乞骸骨,告老还乡。 太宗下诏,擢升御史中丞宋霆为御史大夫,检校礼部尚书,正三品大员。 至此,晋阳宋氏正式跻身大靖九大世族之列。 有心人事后统计,因此事被牵连者,多达上万人,尽皆王氏党羽。 他们幡然醒悟,喟叹伴君如伴虎的同时,也深刻领会到,何为“世族晋位之路,步步血腥,尸骨累累。” ---- 凤凰街西头,高门大宅院无声默立。 门前两座狰狞雄狮蹲伏,半里长街空无一人。 跃过府门,一座雕梁画栋内,暖炉内紫烟冉冉升起,冷风袭来,飘扬不定,宛若婀娜多姿的妙曼女子在扭动着腰肢。 炉旁有位罩着雪袍红内杉的妩媚女子,袅袅紫烟舞动间,她手刀抬下,蓦然劈下,烟柱顿时被斩成两截,收尾无法相顾。 轻盈脚步声临近,有婢女低眉顺眼迈入,柔声道:“孔姑娘,老夫人说王氏已非王氏,孔氏未有天命,请回吧。” 本姓孔的女子揭开面罩,自怀中递上一封书信,因刚自温软中间取出,尚存一丝余温,她嫣然一笑,递上十两纹银,故作娇羞地道:“实不相瞒,妾身今次拜访贵府老夫人并非为了男人们的大事,而是存了一点私心。” 说完不待对方迟疑,孙元恢便附耳低语几句,婢女眨巴眨巴眼睛,似有不敢置信,小眼珠中似有欣喜、自傲以及得意之色。 果然,这个千金小姐原来是倾慕少爷多年,独自北上寻求姻缘。 这么一想,丫鬟眼神趋于柔和,世家千金的婚姻大事向来身不由己,这位来自东都的孙家小姐竟千里迢迢赶至此地,只是为了少爷一个承诺,可见其心诚与情真意切。 孙凤薇娇羞垂首,“求求你带我去见见王公子吧,就看一眼,偷偷的。” 丫鬟心中有些吃味,但毕竟是少爷的‘私事’,倘若不答应,事后少爷怪罪,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银牙咬了咬,左右小心瞧了瞧,低声道:“少爷住在西苑,我先去回禀完老夫人,再带你过去,不过我警告你啊,只能看一眼。” 孙凤薇欣喜若狂,拉着对方手臂,近乎喜极而泣地道:“谢谢,如果我和王公子成了,我一定拿你当姐妹。” 丫鬟嘴角弧度微扬,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她灿烂一笑,“那你稍等片刻。” 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屏风后面,闪出一道阴鸷身影,提刀冷眼逡巡了门外,“不会引起怀疑吧?” 孙凤薇瞥了对方一眼,眼底最深处似有厌恶之色闪逝,此人名唤宋诏,是她北上路上‘捡尸’而来,当时他饥寒交迫、生命垂危,还是她心地善良,寻思着找个奴仆代步,好心将他救下,怎料捡了个白眼狼,几次三番意欲趁人之危。 若非得知此人乃沁州宋氏嫡子,她早就砍了,岂容对方如此冒犯,杀了他,都觉得脏了她的手。 她冷哼一声,“无需担心,那老妇人老眼昏花,不会在意我们这些小喽啰的,何况王氏真正的根基在阆苑,这些没什么高手坐镇。” 宋诏冷漠脸色渐缓,“那就好。” 他环视一周,屋内桌椅尽皆檀木与黄花梨木家具,古色古香,门窗房梁尽皆雕刻图纹,或是珍禽异兽,或是百草花卉,亦或者华纹篆体,极尽奢华之至。 他眼神中露出缅怀与恍惚,曾几何时,他宋氏也曾这般繁华昌盛,可惜,一切都毁了,都被那个该死的太子夏侯淳给毁了。 宋氏所有基业啊! “崔家那边你联系的如何?”孙凤薇见宋诏一副乡巴佬进城模样,不由暗自鄙夷,颦眉冷哼问道。 宋诏摸了摸雕绘黄花梨木椅,漫不经心地回道:“杀子之仇自然不共戴天,这次他插翅难逃。” 孙凤薇颜容微缓,缓步走向门外,凝视着庭院内莹光白雪,她吐出一句:“那就好,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宋诏淡淡的瞥了对方一眼,幽幽眼神盯着对方后背,他轻轻舔了舔干涸皲裂的嘴唇,他知道在那宽厚雪袍遮掩下,有一具美到人间极致的酮体,比他往年玩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更胜一筹。 他曾好几次想要占了,可只要一想到东都那位孙留守,他便心中发怵,如同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炙热欲望。 可即便如此,他仍未放弃,冥思苦想许久后,仍不敢下嘴,直到获悉她此行目的竟是联姻王氏后,脑中浮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他眼底最深处掠过一丝贪淫,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半刻钟后,丫鬟去而复返,如同做贼般将孙凤薇带出,一路穿廊过阁,七拐八绕后,终于抵达一处临湖小榭边。 婢女正欲邀功,砰,脑后猛然遭遇重击,便陷入黑暗之中。 最后的念头竟然是,贱人,竟然出尔反尔,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孙凤薇眼神一凉,寒声道:“我让你动手了吗?” 宋诏随意耸肩,“莫非你还要放她离去,或者让你帮你放哨不成?” 她重重冷哼一声,甩袖便走,“那就砍了吧。” 宋诏嘴角抽搐,盯着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第一次出现超出掌控的不安,此女,端得心狠手辣。 看来先前那个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行不通了,得另寻他法,他眼底浮现一丝狠意,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随着绣鞋上楼,数道身影无声无息地靠近翻了上去,几个闷哼声后,便将所有仆役高手撂倒了。 吱呀一声,孙凤薇推门而入,却微微一愣。 身后宋诏脸色微变,“暴露了?” 只见屋内临窗边,正有一道修长身影持卷而立。 他转头望来,勾人心魄的双眼笑意盈盈,如同桃花醉春风的浅笑荡漾而出,声音温和含蓄,如同会见老友般点头笑道:“找我有事?” 屋内屋外鸦雀无声,孙凤薇颦眉,瞥了一眼自家护卫首领,对方抱拳,迟疑了少许后,硬着头皮回道:“他没反抗。” 宋诏眯眼,传言这位王氏一族的阔少自称‘璞玉’,经常叫嚣长有‘慧眼’,能识谪仙,能辩真佛,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可谓是晋阳第一才子。 唯独,不会修玄。 这位生于阆苑,却终日只知寻欢作乐、胡作非为的王家大少爷乃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将纨绔生活玩儿出了新境界,连萧氏嫡少萧逸少都自叹不如。 至于这位阆苑王少爷之所以会被踢出王家继承人序列阵营,起因是在其祖父丧礼之日夜宿青楼,并被开除族籍,永不召回。 最后还是寡居晋阳的老妇人见他无家可归,看他可怜,遂将他安置在此。 可惜,依旧如昨,从未改过。 孙凤薇仪态从容,面带微笑,暗骂一声真是白瞎了这副好容貌,嘴里却含笑道:“小女子东都孙凤薇,今日特来拜会王公子。” 王公子名唤王子安,天生贵族,礼仪具备,虽处险境仍临危不乱。 他轻拈鬓角发丝,拾卷手臂负后,故作忧郁深沉,幽幽言道:“未曾料到本公子的大名竟已传至东都,倒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孙凤薇嘴角一滞,强笑了一下,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她眼帘垂下,轻声道:“今次前来是想请王公子出山,帮我请一个人。” 出山请人?王子安闻言一怔,皱眉道:“什么意思?” 宋诏不耐烦了,摆手道:“还啰嗦那么多作甚,直接绑走不就行了么?” 男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惜,主事之人不是他宋诏,他说话不管用。 孙凤薇霍然转头,森冷目光死死扫射在他身上,一字一句地道:“再敢搅局,我立马跺了你!” 杀气腾腾,煞气四溢,宋诏面不改色,倒是把王子安吓了一跳。 噗通一声,他竟然从窗户边栽倒了下去,一路乱滚,竟砸进了幽碧深湖中,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 孙凤薇变色,“不好,此子狡猾,他要逃!” 几个黑衣人噗通声响起,如同下饺子般跳入湖中,去捞人。 然而,大白天的,见鬼了,刚还在水里扑棱的,眨眼功夫便不见了功夫。 宋诏脸色一沉,“这家伙会水,顺着湖池水下暗道逃了。” 这时,王府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抓贼啊!府里进贼了!” “巡捕司的人来了,快请他们封锁府邸,包括暗道、水箱、角楼等,来个瓮中捉鳖!” 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不正是那机灵溜走的王子安又是谁? 宋诏暗骂该死,孙凤薇俏脸满是寒霜,寒声道:“放火!趁乱走!” 嗤嗤嗤,她们拿出藏火筒,沾了沾灯油,将绮丽窗帘、衣服、被褥等点燃,很快整栋楼浓烟四起,大火被黑衣人控制,烧向其他楼阁。 整个王氏府邸瞬间大乱,孔凤薇与宋诏一脸阴翳的匆匆遁走。 身后响起一道凄厉的大吼声:“姓孙的贱人,你居然敢烧我的楼,你把老子住了两年五个月零十三天的家给毁了啊,老子王子安对天发誓,一定让你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自从被阆苑王氏驱逐后,他便将此处当成此生唯一的家。 老妇人曾说过,若他连此楼都给败落了,那就再也不管他,任其流落江湖,漂泊四方了。 现在,家没了,他又要被赶出去了。 “我一定会抓到你的,让你知道本少爷的厉害!”王子安气急败坏地嘶吼道。 逃出王氏府邸的宋诏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妇孺不足与谋! 孙凤薇更是气得浑身发颤,“疯狗都该死。” 那边幽幽醒转的丫鬟被一盆冷水浇醒,得知一切后,为掩饰罪过,本欲逃离王氏,但一想王氏势力之大,怕是还没出城便被抓了回来。 她一狠心,一咬牙,便给自家少爷出了个馊主意,“小少爷,那孙小姐竟敢烧您楼阁,还要对你欲行不轨,这是要把您往死里整啊,既然她不仁在先,那就休怪咱们不义了。” 王子安怒容渐渐收敛,闻言眼神一亮,“说来听听!” 这个丫鬟负责王氏外宾接待,知晓一些寻常人不知道隐秘,当即给王子安透漏,“小少爷,那孙姑娘......。” 王子安直接打断:“什么孙姑娘,就喊她孙贱人,或者直呼其名。” 丫鬟心中一喜,定了定神:“是,那孙贱....凤薇的爹乃是东都留守,位高权重,今日彻底得罪了她,日后若有机会,怕是会为难咱们王氏啊。” 王子安纨绔,但不傻,他冷哼一声,“这事儿我自然知道,可若不除了这口恶气,难解本少心头之恨。” 丫鬟心都快跳出来了,故作沉思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子安后,“小少爷,奴婢听说那从太康来的太子殿下好像也来咱们晋州城了,还跟晋王府打了一架,既然他那么厉害,不妨向他求助,让其对付孙凤薇。” 丫鬟越想越觉得可行,“那太子乃一国储君,自然不惧孙凤薇的爹,由他出手,必可好好教训一下那姓孙的。” 王子安摸着下巴思索,随即无奈摇头:“此事行不通,且不说我跟那位太子殿下不认识,即便认识,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收拾那孙贱人。” 丫鬟闻言一垮,也是啊。 王子安眼神一闪,盯着正在燃烧的熊熊大火,他忽然有了个主意。 “有了!” 丫鬟欣喜若狂,“怎么做,小少爷?” 王子安哼哼两声,“她孙凤薇不是要搞我么,那我也派人去搞。” 他阴险一笑:“只不过咱们不搞孙凤薇,搞太子!” 丫鬟当即傻眼。 看着王子安一脸奸诈的模样,她急得直瞪眼。 去搞太子?那等天潢贵胄是咱们能搞得么?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以‘缉拿盗贼’名义,派人全城搜捕那孙凤薇,至少也带着一个幌子行事。 没抓到也就罢了;可若是抓到了,就让那孙凤薇赔钱道歉,再教训一下就算揭过去了。 即便被那东都留守知晓了,顶多被人在官场上弹劾,或者针对以下。 可若是派人找太子的麻烦,那最次也是斩首示众啊,搞不好被按上一个‘谋逆造反’的名头,隔天就把咱们晋阳王氏给抄家灭族了。 要知道这事儿,当年在太宗时期又不是没发生过。 丫鬟赶紧止住王子安:“少爷不行,少爷不行,少爷您不能这么做。” “咱们不能那样!” 王子安一脸不悦,正欲发怒。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迈的老妇声,“不能哪样?” 丫鬟脸色唰地惨白,瑟瑟发抖。 王子安一个激灵,待看清来人,他直接欲哭无泪,完了,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老妇人杵着拐杖,厉声喝斥道:“说,你们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一脸失望,身上似有衰意,看得王子安拔凉拔凉的。 迫不得已,他只能一脸苦涩,耸拉着头,承认他跟丫鬟有染。 丫鬟杏眼瞪大,啥,啥叫跟我有染?这跟我一个丫鬟有个半毛钱关系啊,她一脸祈求的看着老妇人,见她眼神莫名,似有些意味深长后,心中顿时一凉,她明白了。 老妇人想要借她来整治王子安,让他改邪归正,哦不,是浪子回头。 王子安张了张嘴,他倒是想解释来着,可总不能说他刚才跟这丫鬟密谋着打着‘孙凤薇’的旗号,去行刺太子吧? 那恐怕会将老妇人给活活吓死。 不过他没露馅,丫鬟扛不住了,只见她大急,脱口而出地道:“老夫人,我没想嫁给小少爷啊。” 老妇人凤目一展,叱喝道:“那你想嫁给谁?”” 丫鬟慌忙低下头,辩解道:“老妇人,奴,奴婢不能嫁人,奴婢要陪着大小姐。”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众人齐齐变色。 果然,老妇人勃然大怒,拐杖使劲儿跺地,厉叱道:“陪着那死丫头?莫非你还想要陪到老到死么?” 丫鬟不敢再说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妇人怒气未消,不说那个跟她闹别扭闹了十几年的大女儿,一说便来气,“老身早就说过,想要我王氏嫡女嫁给一个落魄剑客,不可能!” “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不准答应此事!” 她目光狠厉,如同雌虎巡视四周战战兢兢的王氏女儿,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记住了,我王氏祖上是出过嫔妃皇后的,你们将来也是,必须非王公贵族不嫁,非世族族长不嫁!” “我王氏嫡女,要嫁,也只能嫁给王侯将相,世族功勋,绝对不可能也不允许私定终身给布衣穷酸,更不准嫁给这种身无着落的浪荡子!” “一旦让我发现,乱棍打死,永久驱逐族谱,永不录回!” 噗通噗通,一连串的声音响起,这些王氏嫡女们纷纷称是。 王老妇人脸色一缓,似有难以掩饰的疲倦与劳累,她语重心长地道:“记住了,女人,要学会自重,否则便没人看得起你们!” “听明白了没有?” 一群莺莺燕燕们齐声回道:“老祖宗,我们明白了。“ 老妇人苍容一霁,随即转头看向王子安与那丫鬟:“现在,轮到你们俩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现在,你愿意造反了么? 黑夜降临,红烛点燃白雪,绿华染墨色,赤红的雕梁画栋在摇曳光影中摇摆不定。 半朽案几之后,老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笃笃声响起,轻叩一声。 屋内沉默半晌后,老人缓缓吐出一句:“没栓,进来吧。” 吱呀一声,夏侯淳蹑手蹑脚的迈入,觍着脸笑道:“老尚书还没睡哈。” 老人目光幽邃,冷不丁迸出一句:“你果真不想争了么?” 夏侯淳愕然,有些不知所以。 老人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语气深沉,缓缓言道:“那妖妃先害陛下,再驱张相,整个中枢三省尽在其股掌,倘若你再不有所行动,太康危矣,东靖危矣!” 房内气氛陡然凝滞,夏侯淳呼吸都为之一窒,缄默不语。 漆黑如墨的灯盏之上,火苗跳跃,洒落的光芒似要驱散一切阴影,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照耀身下的肮脏与黑暗。 老人眼神一冷,似有失望与遗憾,他原本挺拔的身形渐渐佝偻,正欲撵人。 夏侯淳眼帘低垂,有些搞不清这位究竟是试探,还是劝诫,毕竟死过一次了,他不敢再因为得意忘形而被鸠杀第二次。 他蠕动了一下单薄嘴唇,嘴角苦涩地道:“不是本宫不想争,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人老心善,对于眼前这位让太宗皇帝都青睐有加的两朝元老,一生波澜起伏,见过太多凤波浪卷,可纵横东靖数十年,依旧如同海中磐石般屹立不倒,其中蕴含的深意,自然耐人寻味。 夏侯淳深知,对于宋翮这等看遍人间浮沉的存在,对于朝代的兴衰更替会更加的理智,冷静,乃至冷血。 但凡改朝换代,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会冷眼旁观,亦或者顺其自然,美其名曰‘万物更替,轮回流转,自有天数,凡人岂能违逆之’,作壁上观然后为自己、为身后的千年家族攫取最大利益才是他们最想做的。 在太宗皇帝杀绝了半个朝廷后,他们依旧不可撼动的矗立在东靖朝廷之上,而且还如同常青树般,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安稳如山,自然有其处世为人之道。 尤其是在官场上的造诣,早已熬炼得炉火纯青,偷天换日、金蝉脱壳之术玩儿的一个比一个溜,消灾减祸更是拿手好戏。 在他们这些存在眼中,拿捏一个无权无势、甚至随时都有被废风险的太子,不过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别看夏侯淳迈出太康以来,东杀西砍,左一声‘真人亦不过如此’,右一声‘问剑天都峰’,这些都不过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与狂妄。 当然,这是否是夏侯淳刻意塑造出的‘愚蠢太子’标签,那就不得而知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对于浸淫了半辈子为官之道的宋翮而言,眼前的夏侯淳,仍然显得有些天真与稚嫩。 夏侯淳深知,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切记不可玩弄权术手段,或者说目前的夏侯淳还没资格在他们故作深沉,别看方才对方刚才甩了慕容烟一个冷脸色,但谁又知道其人没有感叹此女之坦诚与坚毅呢? 甚至刚才他在门口看似对夏侯淳慈眉善目、青睐有加,一脸慈爱温和神态,可谁又能知道这位东靖九大世族之一的族长究竟在想什么呢? 是舍弃宋阀辛苦积攒的百年清誉,协助夏侯淳谋逆造反? 还是抛弃多年君臣情谊,擒下夏侯淳,暗中送给太康那位,作为履极贺礼? 人心隔肚皮,不剖开看,谁也不知道其人是否是黑心红肠。 枕边人尚能反目成仇,亲兄弟亦能阋于墙,何况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故而,夏侯淳对于这位虽然口口声声缪赞夸奖于他的老尚书,虽怀有敬意,但基本的戒心与警惕却没有丢。 只见夏侯淳微微垂首,无奈苦笑道:“而且夏侯深知,即便要争,也争不过,所以与其自寻死路,不若后退一步,或许能海阔天空也不一定。” 砰!!! 老人蓦然勃然大怒,厉声斥责道:“愚蠢!后退一步?莫非你还指望那个妖妃对你网开一面不成?” “难道你忘了那一杯毒酒了么?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么?” 老人恨铁不成钢的怒斥话语爆出,如同一道道闷雷在夏侯淳耳畔炸响,将他轰得里焦外嫩,心中气血都为之震动不安。 不过却不仅仅只是老人饱含怒气的叱喝,更是其吐出的话,莫非他知道自己来自异域他乡? 怎料他还没问出口,老人竭声道:“老夫不知你当初如何逃过一劫,但你想必也知道,无论你做出多大忍让,那妖妃是绝不会给你活路的!” 老人气势如虎,目光鹰视狼顾,他摁着案几,上半身稍稍前倾,凝视着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说,不管你造反也好,不造反也好,那妖妃是非杀你不可!” 此话,如同一记闪电,瞬间将夏侯淳劈醒,他瞳孔瞪大,似有不敢置信之色。 但随即震惊眼神中渐渐浮现愤怒,悲哀,无奈以及强烈的怨怼,他脸上青白交加,阴晴不定,时而露出癫狂与狠辣神态,时而似笑非笑诡异阴森,亦或者凄凉大笑,悲痛欲绝,如同山穷水尽的英雄末路,说不尽的凄凉,道不尽的不甘。 老人眼神渐缓,竟有欣慰之色,他语气和蔼,声音如同暖日春风,徐徐吹来,更是冬日骄阳,炽烈却不灼热,温暖内心,“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处境了。” 良久,夏侯淳双目血红,死死的盯着宋翮,声音沙哑,缓缓言道:“我该怎么做?” 老人暗叹一声,摇头言道:“事已至此,便是太宗重生,也不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夏侯淳闻言脸色惨然,见宋翮长吁短叹,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当即明悟,脸上露出明悟之色,当即裤袍一掀,噗通一声,直接单膝跪下了,近乎咬牙地沉声道:“求老尚书救我!” “唉,使不得使不得,殿下何故行此大礼啊,这不是折老夫的寿么。” 老人脸色微变,当即绕过案几,快步行至夏侯淳身前,将他扶起。 夏侯淳苦笑言道:“小子愚钝,读书期间便不求甚解;观政之后,对于父皇与诸位阁老辅臣们的国策谏言也是一知半解,难以知其根本。” 他一脸颓然,恍惚言道:“我本浪荡子,岂可重任之?” 这话若是让太康廷臣们听到,怕是会直接一口唾沫将他喷死。 但老人这些年致仕在家,不知夏侯淳谏言镇杀卫伯玉的场景,否则的话,只怕会毛骨悚然。 宋翮闻言,一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是我大靖储君,乃国家根本,更是担着我大靖复兴的重担,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夏侯淳嘴角苦涩,只能连连摆手,不敢多言。 老人笑意渐渐收敛,深沉目光直视夏侯淳,良久,他突兀问道:“太子殿下不信我?” 夏侯淳愕然,“老尚书何处此言?” “因为殿下还在隐瞒。”老人幽幽吐出一句。 “不知如何才能算是相信?”夏侯淳无奈,苦笑问道。 宋翮大有深意地道:“也罢,太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那老夫便让您看看诚意。” 说完他拍了拍俩巴掌,吱呀一声,门扉启开,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夏侯淳瞳孔一缩,身形为之紧绷。 那人朝着宋翮恭谨一礼后,便朝着夏侯淳含笑道:“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卫伯玉! 当初此人从刑部监狱‘被自尽’,夏侯淳便感到蹊跷,但当时没深想,后又在东都遇见这位‘死而复活’的吏部侍郎,一时之间惊为鬼神,后听杨忠解释是被人劫走了,方才渐释心中疑惑。 可当初自东都一别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夏侯淳意欲筹军北上,卫伯玉则表示可助夏侯淳一臂之力,但当时未曾细说,而今看来,莫非便是联络沈氏、柳氏之事? 可为何总觉得其中隐藏的猫腻没那么简单,呵,不管如何,至少可以确定在卫伯玉、杨忠以及柳喻等人之间,还隐藏着一股神秘势力。 这股神秘势力力量之强、能量之大,一旦暴露在公众视野,恐怕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夏侯淳心中掀起滔天骇浪,脸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皱眉后,上前一步,将他扶起,疑惑问道:“你不是随柳喻柳主事去拜访柳氏么?怎么在此地?” 卫伯玉闻言,下意识看向宋翮,却见对方神色自若,老神在在。 他斟酌一下后,垂帘回道:“殿下,实不相瞒,卑职当初乃是应宋老之邀,助殿下联络柳氏族、沈氏,从而为北上大军筹备粮草,以用军需。” 他语气一顿,笑了笑,“当然,卑职之所以能从刑部大牢逃脱,也是因为师门搭救。” 师门搭救?莫非这位是玄宗之人? 夏侯淳微微眯眼。 这时,老人宋翮缓缓开口:“殿下现在可猜出我们是谁了么?” 夏侯淳嘴唇动了动,眼中明光闪烁,露出一丝明悟与释然,他轻轻吐出两字:“儒门。” 儒门,与道门、佛门并列为三教之一的儒门。 由那位圣人的弟子颜师所创,弟子遍布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举凡持卷者,皆为儒门。 举凡握笔者,皆属儒门。 举凡诵读四书五经者,皆是儒门弟子。 你我,皆在儒门。 这是一个弟子比佛门更多,辖境比道门更广,势力却比佛道更弱的教门。 但,无人敢忽视它。 因为,天下文臣皆儒士。 “现在,你愿意造反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与狼共舞 凤凰街外,两道身影闪入一道偏僻街巷,在黑衣护卫的拼死掩护下,俩人方才躲过王氏高手的追杀。 “现在该如何?”孙凤薇寒眸向后瞥了一眼后,恼怒问道。 宋诏目光幽邃,“崔府!” 孙凤薇颦眉,讥讽道:“怎么,没胆子去找夏侯淳,只能找人托庇了?” 宋诏一脸平静:“夏侯淳就在宋府,你们毕竟没有翻脸,你要是有胆子,不妨直接上门杀了他?” 孙凤薇杏眼一怒:“你!” 宋诏目光平淡,“既然不敢,那就乖乖听话,一切听我吩咐,否则咱们这趟怕是白来了,甚至说不定连晋州都走不出去,别忘了,连晋王府那里已经被夏侯淳摆平了。” “何况,若能借崔氏之手除去夏侯淳,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孙凤薇沉默,良久后,她目光渐渐从愤懑变成冷厉,“好!” 俩人来到丹霞街,崔府后门。 孙凤薇颜容冰冷,生冷地问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宋诏抬头,心中越发火热,他凝视着这偌大崔府,目光幽幽,轻声道: “经过这些时日的探查,咱们已经知道而今在晋州城中,晋王作壁上观,摆明车马不介入江湖之事,王氏胆怯懦弱数十年,脊梁骨被打断后,便彻底失去了晓勇胆魄之气,而宋氏更是靖帝最忠诚的爪牙,自然不会对夏侯淳出手。 数来数去,有资格、有胆量而且有动机杀夏侯淳者,不过寥寥两三家。 他目光一抬,“其中世族第一的萧氏自然毋庸置疑,可他门槛太高,咱们攀爬无路,也高攀不上,唯有这崔氏,最符合。” “崔氏毕竟也是十大世族之一,会甘心做你我之刀么?”孙凤薇目光一冷,觉得宋诏在戏弄她。 岂料宋诏嘿嘿一笑,似早有预料她会如此询问,当即霍然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的希冀不加掩饰的展露出来:“崔氏当然不会!可有一个人会。” “那便是当日在晋州诸位世家子聚会上,被夏侯淳强行掳走心爱女人的崔晏。” 他微微眯眼,缓缓言道:“那姓崔的武功家世远胜常人,更兼乃崔氏嫡系子孙,不像咱们这种人,生来便是劳苦命。” 孙凤薇本就对王氏一行失败有所不满,正待发泄,此刻听闻宋诏言语后,当即拧眉冷嗤道:“有!” 宋诏转头,目光灼灼,直视孙凤薇,沉声道:“不错,确实很难在崔晏身上找到缺点,堪称无懈可击。” 孙凤薇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要弱点一抓一大把。” 宋诏皱眉,淡声道:“不错,可我们没时间了。” 他大有深意地看着孙凤薇,幽幽言道:“毕竟再过些时日,那夏侯淳便要北上抵御云霄了,再不抓紧,就很难再杀他了,所以与其慢慢等待时机寻找其弱点,再将其制服,不若与他作对,毕竟合则两利嘛。” 孙凤薇颦眉,“合作?与这种世家子合作,你就不怕与虎谋皮么?” 她虽有心想要除掉夏侯淳,但却不愿意这么急,在她设想中,乃是先将其俘虏,再囚禁数年,自己先‘享用’一番后再说。 这个过程很长,如此才能享受复仇的乐趣。 见孙凤薇沉默,宋诏对她的喋喋不休有些不耐烦了,阴恻恻地道:“怎么,莫非你不想杀他?” 宋诏眼神森冷,几近狰狞脸颊忽然凑近,吓了孙凤薇一跳。 她煞眉一竖,心中一慌,冷声道:“谁告诉你我不想杀他,这不是束手无策么。” 宋诏目光一闪,脸色微缓,点头道:“那就好。” 孙凤薇目光冷冽,忍着怒气,冷哼道:“行了,少卖关子,快说,你究竟有何办法?” 宋诏目光跃过巍峨崔府,幽幽言道:“你陪他喝次酒罢了,他自然就会答应了。” 孙凤薇勃然大怒:“什么!这不可能!” 她终于大怒,指着宋诏厉声喝道:“贱奴,此事休想再提!” 宋诏唾面自干,淡声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日后再想杀夏侯淳,便无可能了。尤其是他一旦入主东燕军,藏身万军之中,谁能伤他丝毫?” 孙凤薇脸色阴晴不定,变幻好几次。 宋诏在耳畔循循善诱,“又不是陪他上床,只是陪酒罢了,就当满足一下那个色中饿鬼的遐想好了,放心,你吃不了大亏。” “你找死!”孙凤薇眉宇含煞,身上气息越发危险,颇有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冲动。 岂料宋诏面不改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最终亡族之恨占据上风,她银牙死咬,寒声道:“我暂且再信你这一回。” 但她刚应下,眸光却陡然一冷,“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背叛我,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宋诏心脏猝然一缩,迎着对方那微凉目光,他垂帘,轻声道:“孙小姐救命之恩,我至死不忘,岂敢当那两姓家奴?” “哼,你知道就好。” 不过孙凤薇未曾注意到,落后一步的宋诏眼中掠过一丝阴沉与疯狂。 贱人,你既然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本公子今日便送你一场大机缘! 三日前,他外出打听消息时,曾与崔家那位色鬼暗中接触过,当日夏侯淳抢了他一名歌姬,只要为其掳来一位夏侯淳的红颜知己,便助他复兴宋氏,甚至暗杀掉宋翮孙女,并骗取主脉信任,继承其族产。 当日他打听到,崔家崔晏被夏侯淳所杀,崔家人必然对其恨之入骨。 既然这次没绑到那王家纨绔,那就借刀杀人,让崔家动手,只是如此美人便宜了崔晏那个色批。 他目光闪了闪,孙凤薇那白袍锦缎之下,妙曼婀娜身姿引得他心中一片火热,引得心中躁动不已。 但他强自摁下心中贪恋,眼中划过一丝可惜与狠色,为了复仇,为了复兴宋氏,他愿意舍弃一切。 包括这个女人! ......... 巍峨府门之后,有俊逸青年手持粉红铁扇伫立。 扇面绣有晋州城第一青楼春慵搂‘九美十二仙’的妙曼身姿,尽皆妩媚婀娜,含苞待放。 御空声响起,两道身影落下,俊逸青年眼神一亮,抱拳道:“宋兄,别来无恙啊!” 宋诏微微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崔兄,你我怕是有数百年未见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闲聊之后,崔晏频频将目光扫向宋诏身旁的婀娜身影,他温文尔雅,含笑言道:“可是东都孙府孙小姐当面?” 孙凤薇抿嘴不言,脸色微白。 见对方不答,崔晏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轻佻的瞥了宋诏一眼,“怎么,不愿意?” 他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不愿意就算了,本公子不缺女人,想装矜持就赶紧滚。” “唉唉唉,等等!”宋诏连忙拉住崔晏,笑道:“她只是有点害羞,第一次陪人喝酒,崔少千万别介意。” 孙凤薇颜容变了又变,几次想要离去,却被宋诏死死攥住,最终她脸色一颓,她妥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感应到了四周锁定她们二人的强横气息,这种情况别说掳走崔晏,怕是连安全无虞的走出崔府都难。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 但崔晏岂能让到嘴的肉飞走,笑眯眯地看了眼宋诏后,对方会意,便将孙凤薇半拉半拽的拉入一个庭院。 庭院外,崔晏与宋诏把臂言欢,开怀畅饮,孙凤薇默默陪酒,偶尔小酌一杯,还有个老妇人笑容谄媚的伺候着崔晏,脸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事先她悄悄查探过,并无迷药毒药等,遂稍稍有些安心。 “宋兄啊,你真不愧是崔某人的好兄弟,来,我敬你一杯!” 宋诏脸色一僵,暗中骂娘,脸上牵强一笑后,举杯回敬:“还望宋兄遵守诺言。” “好说。” 酒酣腹饱后,宋诏也在崔晏灌醉下嘭地栽倒在桌上。 孙凤薇花容失色,身形霍然而起,“你!” 怎料一阵天昏地暗袭来,她心中大慌,心神不断下沉,完了。 噗通一声,便昏厥倒地。 崔晏起身,拍了拍沾满酒渍的锦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醉酒”的宋诏。 再将目光落在孙凤薇身上,喃喃自语地道:“送上门来被我弄,这世上还真有这种蠢女人。” 他哂笑摇头,将孙凤薇扛起直奔寝阁。 最后他冷冷一瞥后,轻嗤一声,还想借刀杀人,真当我崔某人是傻子不成?呵,白痴。 他甩手离去,吩咐一声,“乱棍打死,扔乱葬岗。 “喏!” 老妇人笑容如花,见怪不怪,当即恭谨回道。 ———— 孙凤薇怔怔躺在丝绸锦被里,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颠鸾倒凤图纹,她喃喃自语道:“孙凤薇,你可是注定要成为女帝的人啊,怎么会沦陷在此地。” “怎么会?怎么会?” 她脑中浮现的是东都城里孙元恢殷切希冀的眼神,还有一道死寂、癫狂以及神经质的声音:“凤薇,我孔氏能否重返临淄,就全看你的了!” 声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耳畔回响她抱头大叫,嘶声大叫,继而开始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声音变得沙哑,她疯狂的抽打自己脸颊,力道越来越大,直至将脸都抽肿了,她仍不肯罢休。 本以为只是一场陪酒,怎料却连贞洁都丢了,还有那姓崔的跟人形暴龙似的,将她折磨的痛不欲生,简直不把她当人看,疯狂的蹂躏折磨,她遭到了非人的对待! 她双眼空洞,一片死寂。女人失去了贞洁,便失去了一切,试问谁愿意娶一个脏了的女人。 她看了看自己,娇嫩之地被摧残成不成样子,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欲死欲活,只有痛不欲生。 疯狂行为带来的撕裂疼痛,让她浑身都提不起来力气。 她眉宇漠然,如同被狗啃过一般,心神恍惚,如同行尸走肉。 门外男人声音响起,“崔兄,如何了?” “呵,这女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差点把我折磨死了,哈哈哈哈。” 孙凤薇眉宇冷冽,一片寒霜,如同看死人似的看向门外的人。 尤其是宋诏,狼心狗肺之徒,忘恩负义也就罢了,还将她彻底毁了,她笑容中越发凄厉与怨毒。 都是你们,都怪你们! ....... 崔府,一栋绣阁,有梳拢娇媚小妇人正对着鬟镜梳妆,婢女恭谨立于身后。 “少夫人,打听清楚了,是少爷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女子。” “吩咐李奶娘,暗中处理了吧,别让夫君知道。” “是,小姐。” 婢女敛祍一礼后,便恭谨退下了。 片刻后,婢女带着李奶娘悄声而来。 这时,屋外传来窸窸窣窣声。 有浓烟灌入,刺鼻恶心。 屋内孙凤薇神色漠然,不能,她还不能死,她木然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后,抓紧帷帘,狠狠一拽。 撕拉一声,扯掉一截丝巾,迅速沾水,捂住口鼻。 她眼神冰冷,莫非是那狗男人吃干抹净后便翻脸不认人? 穿上裤子不认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杀人灭口,简直是不当人子! “狗贼,我跟你不共戴天!” 片刻后,有阴狠怨毒的娇女声响起:“那贱人应该死了吧?” 有老妇人谄媚回道:“这可是南昭国第一毒绝命散,莫非说是她一个柔弱女子,便是武道高手都要饮恨。” 是先前来的那个老妇人,她是那崔晏奶娘,在府中极其得宠。 她眸光冰冷,那年轻女子她如果没猜出,应当是城中富商之女沈芊芊。 对方在某次诗会上,‘机缘巧合’的救了意外中毒的崔氏公子崔晏,回去后竟匆匆离家出走。 崔晏知晓其中毒将亡后,立马风驰电掣赶至沈家。 待见到沉疴不起、瘦骨嶙峋的沈芊芊后,大为感动,遂当众起誓,必会将正大光明的娶她为妻。 孙凤薇冷哼,堂堂崔氏少爷竟会被人下毒,而且还成功了,结果还好巧不巧的还被沈芊芊救了。 也就是那狗男人够傻,才没看出这其中的蹊跷。 怒气上头,她当即闷哼咳嗽一声,脸色陡然一沉,毒烟开始入体了! 屋外闻之一惊,低呼道:“还没死?” 那婢女纤细指尖一划,轻描淡写地道:“将绝命散换成阴阳合欢散,再将陈癞子打晕,放她床上。” 李奶娘阴毒建议道:“王爷刚刚去会客,可要去请他回来?” 婢女勾了勾手指,冷笑:“不,非但不要让他回来,还要派人去拖住他,另外给所有下人奴婢们都打招呼,让他们‘守口如瓶’!” “啊,那岂不是白白错失了这样的好机会了吗?”李奶娘疑惑。 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便是被人戴绿帽子,尤其是崔晏这种世族小少爷,疯狂起来怕是连整个晋州城都会被他掀翻。 婢女娇哼一声,嗤声道:“人总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尤其是不经意间发现的‘真相’,我们若主动请少爷来抓奸,他必定疑惑,但若是他亲眼所见,那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们只能暗中提点、引导即可,不可画蛇添足。” 她嘴角勾起,“再说,即便是假的,可经此一事后,少爷便会嫌弃那个女人,觉得她脏了,这样便永远无法入我崔府大门了。” 李奶娘恍然大悟,心悦诚服,“好,我这就去办。” 屋内孙凤薇浑身都在发抖,她知道崔府某个女人嫉妒她,只是抢了对方男人而已,但未曾料到那个女人居然如此狠毒,不仅要毒死她,还要自己身败名裂、名声臭大街,狠毒之至,简直是鞭尸。 “贱人!贱人!该死的贱人!” 孙凤薇嘴里咬牙切齿的咒骂道,一句句污言秽语从她嘴里蹦出。 很快,刺鼻毒烟消散,有无色无味的旖旎香气灌入。 紧接着,吱呀一声,老嬷嬷扔进来一个癞子,面容丑陋,猥琐难堪。 孙凤薇大恨,那贱人还真是丝毫不曾留情,分明是赶尽杀绝啊。 那癞子一见孙凤薇,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搓了搓手,流着哈喇子,冒着绿光,疯狂大笑道:“哈哈哈,原来是个大美人啊,这可是便宜我了。” 孙凤薇目光冷冽,抬手便是一巴掌抽出,将癞子抽倒在地,其人口中发出痛苦叫声。 孙凤薇绣鞋狠狠一踩,将癞子摁在地上摩擦,哀嚎声不止。 屋外李奶娘与那婢女露出奸计得逞之色,嘴角弧度勾起,眼中闪过别样的快感与得意,“贱人!你这个贱人该死!不过区区青楼女人也敢入我崔府,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死不足惜。” 她阴沉笑了几声,捂住口鼻,在门口听见屋内桌椅挪动与癞子狂笑后,便要匆匆离开。 孙凤薇杏眼中冷眸一闪,盯着身下癞子癫狂一笑,笑容中满是凄凉与怨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那我先断了你的子孙根!” 她喃喃自语地道:“别怪我狠,要怪就怪这吃人的世道,是它让我们变成这样。” 噗! 孙凤薇拿起一柄匕首,狠狠斩下,切掉了那癞子的第五肢! 这时宋诏闪神跃入,正瞧见这一幕,只觉裤裆下忽然一凉。 他心中一个咯噔,这个女人,疯了。 孙凤薇眉宇间妩媚凝煞,身上气息渐渐暴戾,通红赤红几近疯狂,只见她歪着头,嘴角嗪笑,眼中似笑似泣,声音如九幽之魂: “你来了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嫉妒的恶魔之花 宋府外。 笼纱而立的孙凤薇看不出任何异样,也不知宋诏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哄得她再无任何痛苦与怨恨。 她面无表情的眼神看不出丝毫痛苦与煎熬,更无丝毫疯狂。 两人来到宋府,宋诏转头言道:“夏侯淳在,我不便露面,你进去吧。” 孙风薇目光冷漠,置若罔闻。 “不要露出破绽,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孙凤薇转头,诡异地灿然一笑,柔情似水地言道:“怎么会呢,事关复仇大计”,我岂会大意。” “你知道就好。”宋诏闪身离开,孙凤薇勒马,哒哒哒,行至宋府门前。 下马,轻叩铜环,递上拜帖,开门的依旧是宋小婉。 只见一位端庄白袍美人儿映入眼帘,她眼神一亮,咦,是个美女小姐姐啊。 “你们是谁?”她瞪着硕大澄澈眼珠,脆声问道。 孙凤薇眼神渐渐灵动,落落大方,敛衽一礼,微微一笑地道:“我名孙凤薇,特奉家父东都留守孙元恢之命前来拜会宋老族长。” 孙家?宋小婉儿歪着头看着她,虽然对方笑容有些诡异,但不关她的事,也没在意。 咬了咬细嫩指肚后,宋小婉问道:“哪个孙家?” 其实在看到孙凤薇的第一眼,怀有“他心通”秘术的宋小婉便知晓其来者不善,而且怨气极深,比死了爹娘的怨毒之意都深。 刻骨铭心呐。 而且此女额前有黑气笼罩,明显衰运之兆嘛,她岂能让对方久留。 孙凤薇神色一凝,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后,漠声道:“家祖临淄孔氏孔思国。” 临淄孔氏,这个前燕儒门扛鼎人物,传闻大靖灭燕时战死,其子孙后裔隐姓埋名后遁去南阎了。 而今看来,这位儒门后裔非但没走,反而还混到了东都留守之位,可谓是艺高胆大啊。 既然同属儒门一脉,那便不能拒之门外了。 唉,神烦。 宋小婉心中嘟囔了一句后,只能忍着不去看对方那抹衰意,心中絮絮叨叨希望别牵扯到宋家。 瞅了瞅外面,她小眼珠转了转,一板一眼地道:“家里没什么人,所以你可以进来,但护卫不行。” 呵,防备心倒是挺强。 孙凤薇嘴角悄然一勾,素手一挥,螓首微偏:“你们都在外面等我,不可擅离此地。” 身后黑衣人秒懂,俯身称喏。 吱呀一声,眼见护卫撤离了,宋小婉轻哼一声,“进来吧。” 活脱脱一副落魄远房亲戚投靠,主人家不待见的姿态,让孙凤薇银牙紧咬,暗恨不已。 得意个什么,几十年前我孔氏比你宋家豪盛多了,天道好轮回,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强盛下去。 心里臭骂嫉妒,脸上依旧笑容不减,盈盈一礼地道:“谢谢宋家妹妹了。” “打住,我可不是你妹妹,咱们可不熟。” 宋小婉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孙凤薇脸上假笑再次一僵,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她这种清高孤傲的女子,自认德比天后、贤过淑妃,被这闺阁小妮子几次三番的挤兑,她也冒出了火气。 她黛眉一扬,皱眉道:“不知老族长可在,凤薇仰慕老先生多年,意欲拜会一下,正好将家父书信奉上。” 宋小婉毫不客气地甩了甩手,直接拒绝了,“祖爷爷正在见贵客,你先去客房歇息吧,那里有暖炉,也免得在这里冻坏了。” 说完竟让一丫鬟领着孙凤薇朝客房而去。 孙凤薇心有不甘,她知晓夏侯淳在此,岂能放过这次机会,当即斩钉截铁地道:“不了,家父之命事关重大,今晚必须见到宋族长,否则凤薇寝食难安。” 宋小婉俏脸一沉,果然,这女人就是个麻烦,她暗自后悔,不该放对方进来的。 她眼珠子乱转,要不,乱棍打出去? 她眼神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悄悄后退几步后,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呼唤家丁护卫。 “婉儿,可是有客上门?”一道轻柔声音响起。 宋小婉一个激灵,由于头一次准备这么蛮横无理,有些做贼心虚,被这道声音一吓,脑中将孙凤薇乱棍打出去念头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强笑地转过身,嫣然一笑,“是啊,慕容姐姐,这位是来自东都留守府的孙凤薇孙姐姐呢,她自称来拜访我祖爷爷,正要引她去呢。” 慕容烟款款而来,身影轻柔,如清风拂过,处子之香散开。 宋小婉迷醉一笑,慕容姐姐与天心姐姐都是香香的,就这个孙凤薇浑身沾满男人的气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极其腥臭难闻,唔,简直是臭死本小姐啦。 她目光滴溜溜转了转,悄然运起他心通,在慕容烟心神内传出一句话:慕容姐姐,这是个坏人,你可要小心咯。 慕容烟心中一跳,方才她在屋内休憩时,突感心血来潮,仿佛有何性命相关之事即将发生,她在屋内踱步几下后,便打算在宋府庭院内散散心,岂料却碰见了这位来自东都的熟人。 她一度暗忖,莫非此女会给她带来生命危机? 她思索了半晌后,决定迎难而上,一探究竟,故而方才现在这一幕。 再骤闻宋小婉提醒后,慕容烟初始惊诧,认真瞧了几眼这个宋阀小千金,未曾料到她竟会‘他心通’,对方眨巴眨巴小眼睛后,并传会心一笑。 慕容烟稍作沉吟后,给宋小婉传音道:“我有一道秘法,可使人暂时恍惚,你我可趁此机会,将她所行之事套出,倘若意欲对贵府不利,那便直接杀了;若是与贵府无关,那便饶其一命,你看如何?” 宋小婉眼神一亮,小眼睛都快冒出星星了,当即微不可查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慕容烟暗自施法,脸上不露破绽,故作惊讶地道:“哦?原来是孙姑娘啊,倒是许久未见了。” 去年初入东都,在一次达官贵人集会中与孙凤薇有过一面之缘,故而认识这位留守府的千金。 孙凤薇眼皮子一跳,暗骂该死,竟然碰到了这位,单凭容颜而论,两人算是各有千秋,半斤对八两,一个是娇艳欲滴,袅袅婷婷;一个是沉鱼落雁,天香国色,宋小婉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眨都不眨。 谁说只准男人好色的,人家女孩子也好色的嘛,只不过她宋小婉既好女色,也好女色。 尤其是绝世美人级别的,正如那冰糖葫芦般,是她的最爱。 而孙凤薇见到这位亡国遗脉,心情便有些糟糕了,眸子暗地一沉,暗中妒意愈疾。 尤其是今日刚遭大难,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更加让她心理不平衡。 她心中嫉妒之花疯狂绽放,并在仇恨、苦楚以及凄凉的身世与经历的浇灌下,开得越发茂盛鲜艳,最终渐渐生出了恶魔果实。 面对这恶魔果实,以往的孙凤薇定会嗤之以鼻,但今日之后的她,定会甘之如饴。 她心中嘶吼,此女不过亡国余孽,当年在东都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而今居然凭借勾搭上夏侯淳而一步登天,连高高在上的大靖九大世族之一的宋阀都将其奉为贵客,俨然是鸟雀上枝头,变成凤凰了。 她心中不甘,不愤,也有一丝委屈,更有一丝由妒忌转变而成的嫉恨! 凭什么,凭什么这种亡国余孽都可以得到太子的青睐,她作为昔日的圣人后裔就不行,还要靠着牺牲色相来维系家族利益,在东都各大权贵门阀间委曲求全。 她也曾是黄花闺女,也是大家闺秀,更是堂堂东都留守的嫡女,除了那一张膜外,其他的哪一点比不上这个亡国孽种? 她骨指捏紧,心中渐有恨意,这恨意来得莫名其妙,既是怨世嫉俗,也是痛骂这个肮脏的世界。 你们这些臭男人不仅将世人分为三六九等,更将她们女人也列出‘淑女’、‘大家闺秀’、‘世族千金’以及‘青楼女子’好几种,明码标价,按肉出售,最后玩坏了,却将过错怪在她们女人身上。 简直是无耻之尤! 她眉宇间变幻不定,眼神带煞,咬牙切齿,是这个世道坏了,不是她们女人不堪。 她很早就明白,在这个皇权至上、力量即真理的世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权力和力量。 什么仁义道德,又能值几个钱? 仁义道德感化得了皇帝么?若感化得了,偌大的孔氏为何一朝破灭? 谁能相信,仅仅只是因为上书了一道‘请为圣人塑金身’奏疏,便将千年圣人世家抄家灭族,这便是千古帝王太宗皇帝的丑恶残忍行径? 当然,或许也是当年太宗起兵时,他们孔氏未曾旗帜鲜明的为太宗摇旗呐喊,所以才借个由头将孔氏铲除。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借着猎杀太子夏侯淳的机会,借着大靖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机会,再次打出孔氏的旗号,并将义军的星火,点燃整个大靖全境,让太宗皇帝为当年犯下的罪孽还债! .......... “怎么样,慕容姐姐,可探出什么来了没?” “唔,此女心怀滔天怨气,似有要与人玉石俱焚之念。” 慕容烟目光一闪,缓缓言道:“而且我还探查到,此人心中似还对世兄不利,她更想要毁了宋府!” 此话一出,小萝莉杏眼当即瞪大,小小蛾眉煞气爆满,大怒道: “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要灭我们宋府也就罢了,居然还想伤害我的太子哥哥,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叔可忍我不能忍!” 她不知从哪儿抽出的一柄软剑,嗤地一声,直接破空而去,“我要砍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慕容烟脸色微变,立马拦住宋小婉,“婉儿别冲动,人家都还没动手呢,你现在可没理由杀她。” 宋小婉气呼呼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慕容烟眯了眯眼,什么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唯独想要伤害她世兄这一条,她就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同为女人,她明锐的察觉到,此女尾随着她们来到晋州,目的极不单纯,怕是对世兄怀有非分之想。 哼,世兄是她的,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即便是太康那位都不行,更别说这么个残花败柳了。 唔,那么问题来了,是将这孙家小姐杀了,杀了,还是杀了? 宋小婉灵机一动,暗中传音道:“慕容姐姐,你说咱们把她骗到一个男人的床上怎么样?那样她名声坏了,太子哥哥也就不会喜欢这个女人了。” 毕竟道德底线在,慕容烟还没那么龌龊,摇头道:“不至于,也没必要这么狠,她毕竟和咱们无冤无仇。” 对女人而言,名节可比命都重要。 故而坏人名节,这可是有损阴德之事,慕容烟虽说同样不是良善之人,但她自问也做不到这般心狠毒辣。 当然,慕容烟不知道,此刻的孙凤薇贞洁早失,至于名节更是一无所有,成为别人口中的残花败柳。 宋小婉哼哼两声,“放心,我自然不会真让人碰她,只是吓吓她,再产生一些误会,让太子哥哥不愿意碰她便是。” “只是吓吓?”慕容烟迟疑言道。 宋小婉郑重点了点头,“当然!放心只是找人吓吓她,免得她以为我们宋府果真是好欺负的。” “哼哼,隔壁王老太婆都不敢彻底毁了我们宋家呢,她和我们宋家都从来没打过交道呢,初次见面便要将我们宋府铲除,还有没有王法啦?还有没有公理啦?” 听到这么说,慕容烟犹豫少许后,咬牙颔首道:“那行吧吧,不过记住了,别玩儿真的,只是教训一下她,别真的欺负她了,否则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何况她爹毕竟也是东都留守。” 宋小婉瘪嘴,留守又如何,若是其孔氏身份曝光了,恐怕命都不一定能留住。 旋即只见慕容烟素指捻诀,朱唇疾速蠕动,吐出一个又一个神秘字符,化作无形音符,钻入孙凤薇脑中识海。 也不知是孙凤薇心神早已崩塌,差点走火入魔的原因,还是她对夏侯淳怀有强烈的求而不得之意,在慕容烟稍加施法之下,孙凤薇便沉浸其中,深陷幻术之中。 “孙姑娘?孙姑娘?”她竟然幻听到了夏侯淳那温醇的呼唤声。 孙凤薇循着声音,只见层层迷雾中,似有圣洁身影若隐若现。 观其样貌,赫然正是‘夏侯淳’! 只见其看到的夏侯淳,眉宇舒朗,面红齿白,含笑自若,俨然世族贵公子模样。 没有太子殿下那般高高在上,只有高门大第嫡世子的温文尔雅,尤其是手持纸扇,翩翩少年模样展露无遗。 任谁见到,都会盛赞一声“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中计! 只见他含笑自若,手持羽扇,虚邀言道:“孙姑娘可愿随我赏这晋阳雪景么?” 孙凤薇怔怔地看着对方,剑眉星目,面容俊逸,在凄厉风雪的打磨下,其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竟渐渐棱角分明,一脸坚毅。 是他!是太子殿下! 也是她们孔氏仇人太宗皇帝的亲孙子! 她咬牙迟疑,过不过去? “孙姑娘,莫非你不愿意陪本宫么?”那道声音幽幽响起。 孙凤薇心肝一颤,脱口而出地道:“不!” 如同梦幻般的‘夏侯淳’轻轻一笑伸手一牵:“那就过来吧。” 鬼使神差,她竟然这么向‘夏侯淳’走去了。 而在现实中,一脸呆滞的孙凤薇正朝着某处庭院走去。 身后宋小婉一脸激动,小眼珠内满是好奇与崇拜,慕容姐姐真是太厉害了。 慕容烟倒是一脸淡然,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心魂术,让孙凤薇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某个庭院走去。 而俩人不知道的是,在宋府围墙檐角下,宋诏冷眼旁观这一切。 在他身侧,那些孙凤薇的黑衣人已然气绝身亡,一脸不敢置信地倒在宋诏脚下。 此子竟是清丹高手! 完了,小姐危矣! 这是某个黑衣人首领临死之前的最后念头,死不瞑目。 宋诏为其轻轻闭目,狭长的眼眸眯起,如同鹰隼般冷视着宋小婉与慕容烟等人行为,他眼神炙热,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三个,三个绝世美人,久不沾荤腥的他,有些蠢蠢欲动。 他向后瞥了一眼宋翮书房所在位置,暗自瘪嘴,他虽与宋翮同属一脉,但血缘关系早已淡薄,更勿论他与沁州刺史宋京还有灭门之仇,那么这个宋阀主脉也是他的生死大敌了。 呵,先收点利息。 宋诏吐出蛇信子般的舌头,身形轻轻一跃,便跳下丈高围墙,朝着宋小婉等人潜行而去。 行至某个梅花庭院,朵朵腊月寒梅在风雪中绽放,似乎透漏出别样的韵味。 这时,孙凤薇娇躯疾颤,眼神流光渐多,似乎即将醒来。 宋小婉挥退仆人们后,正见到这一幕,低声惊呼一声:“慕容姐姐,她快醒了。” 慕容烟目光一冷,眼疾手快地上前,手掌化刀,猛然劈下,砍在后颈上,晕了过去。 宋小婉小脸一惊,“呀,慕容姐姐你怎么把她打死了?” 慕容烟将孙凤薇提拧起,随口道:“没死,只是晕了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宋小婉拍了拍初具雏形的小胸脯,大松口气地道。 “死了咱们麻烦就大了。” 她长得一副明眸皓齿,小胸脯隐有青涩樱桃凸起,慕容烟轻轻一瞥,哟呵,小妮子倒是挺有潜力的嘛,听说才十四、五岁,前景可期啊。 宋小婉做贼心虚,悄声嘀咕道:“这是我哥曾经待姘头住过的地方,很干净。” 慕容烟将孙凤薇放在床榻上,外面忽然响起一道低呼声:“小姐,小姐。” 宋小婉嘿嘿道:“我刚提前安排了人来。” 慕容烟凝视着床榻上的娇艳女子,其眉眼似弧,狐绒围脖,双颊吹弹可破,俨然娇生惯养,再加上常年与东都达官贵人们谈笑风生,一颦一蹙之间尽展世家千金之气。 她暗叹一声,“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就将她放在这儿,别来糟践她了。” 宋小婉儿歪着头瞅了一眼慕容烟,眨巴眨巴后,煞有其事地道:“慕容姐姐言之有理,咱们可不是这种坏女人,虽然她怀有歹意而来,但毕竟未曾加害我亲人,这也算犯罪未遂哈。” 慕容烟笑了笑,“不错!” “那就算了,等她醒来后,再将她撵出府去吧。”宋小婉儿大度挥手,大人有大量的言道。 她摸着下巴,“不过为防她醒来后逃跑,还是将她绑住吧。” 俩人将她绑住后,便关好门窗离去。 半刻钟后,一道身影倏忽降下。 一道脚步虚浮、身形瘦削的身形潜入,看着榻上的女人,虽然背影有些熟悉,但窈窕身材让他不假思索的便要扯开帷幔,透过轻纱,那诱人至极的绰约风姿在这一刻展现了淋漓尽致,妩媚身段瞬间勾起了他心中那颗炽烈的心。 此人赫然正是崔氏嫡长子崔晏!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呼吸渐渐急促,喃喃自语地道:“姓宋的倒说,那慕容烟乃是夏侯淳红颜知己,今次我上了此女,也算报了当日之辱。” 说完便往床榻上的女子扑去,撕拉一声,衣衫尽毁,雪肤鹅肌映入崔晏眼帘,他低吼一声,便要欺身压上。 但他很快戛然而止,原来女人并不是慕容烟,而是孙凤薇!! 他瞳孔一缩,顿知不妙,他被那宋诏算计了! 身形一转,当即便要抽身而退。 这时,一道突兀声音响起:“呵,慕容姐姐所料不错,还真有耗子嘞。” 砰地一声,门窗破开。 嗡声大作,一道秋水般的剑身疾速破窗而入。 噗地一声,趁崔晏一个不注意,直接扎入其后臀。 不料其身上光芒一闪,似有宝物掉落,替其挡了一劫。 他脸色微变,“不好!” 啪嗒一声,屁股后面掉下一把扇子,早已断裂成数截,灵性大失。 崔晏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跳开,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吓死小爷了。” 他看见那剑气直入,顺势将那绑住孙凤薇的粗绳斩断。 崔晏抬头怒喝道:“谁!!” “大胆贼子,光大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真是有辱斯文,咦,你怎么这么眼熟?” 宋小婉跳出后,正大义凛然地喝出声来,瞬间惊动了宋府所有人。 崔晏恨恨地看了眼持剑肃立的慕容烟后,认出那位才是正主,可惜他认错人,也不辩解,只是阴恻恻地道:“两个贱人,竟敢坏我好事,真是不知死活!” 暗中宋诏深沉一笑,正欲现身,却忽然僵直,丝毫不敢动弹。 识蝉收回目光,轻轻瘪嘴,现在这些年轻人倒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只小耗子也敢出来溜达。 他摸了摸下巴,透过窗扉,瞅了瞅庭院内的崔晏后,又瞥了一眼暗中藏匿的宋诏后,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意欲假戏真做的孙凤薇,他嘴里嘀咕道城里人真会玩儿。 他戏谑地看了眼夏侯淳,嘿,有好戏看来。 随后识蝉便聚精会神地吃瓜看戏,津津有味, 暗叹这个时候,若是能再备上瓜子花生蜂蜜水那就好了,那可真是吃瓜看戏必备啊。 “两位道友手下留情!!” 远处宋府有高手出没,传来一道沉喝声。 忽然,光华一闪,有人身形高高一跃,挡住了那人。 只见其貌若四旬,一身儒袍,手持书卷,含笑自若地道:“杨真人到访,章某人未能远迎,还望勿怪。” 对面那人一脸凝重,沉声道:“章先生,今次是贵府有错在先,莫非此次搪塞过去么?” 本名章贤明的中年儒士失笑道:“事情经过杨真人一清二楚,何必在此颠倒黑白?何况于你我而言,有意义么?” 杨真人眯眼,也不否认,冷哼一声:“今日贵府丑事我保证不外传,只要放了崔公子即可。” 他大有深意地看着章贤明,暗中传音道:“崔氏之大,你我心知肚明,触怒崔氏,对章先生的学堂没有任何好处。” 章贤明笑而不语,杨真人脸色渐渐沉凝:“果真不肯让。” 章贤明摸出一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真人欲过,但问此帖尔。” 话音方落,其手中帖子泛光,莹光闪闪,灿若烛华;帖上光芒浮动,似有蝌蚪文字飘浮而出,化作水流般,缠绕在章贤明四周,宛若圣贤。 那位杨真人目光凝重,一字一句地道:“儒门灵宝,君子帖!” 本名杨伟君的真人连声道好,他气息散开,张口一吐,一枚浑冥金丹滴溜溜旋转而出,丹火通明,灿光四溢,衣袍翻飞,真人风采潇洒之至。 但见他目光一厉,金丹裂开,溢出夺目光芒,剑吟声响起。 有飞剑掠过金丹,朝着章贤明径直杀去。 随着剑气锋芒荡开,君子帖震颤,如同秋叶般簌簌拂动。 两大真人灵宝在这一刻,首次露出峥嵘。 气息骇然,杀机滚滚。 ———— 书房内,夏侯淳正欲卫伯玉、宋翮等人僵持着,突闻外间惊变,脸色大变,当即向外跑去。 夏侯淳速度最快,几个呼吸功夫,便掠至寒梅庭院。 他阴沉地瞥了一眼高空,耳畔呼啸声响起,识蝉与天心纵掠而来。 “你没事吧?”天心皱眉问道。 夏侯淳摆了摆手,努了努嘴,“我没事,有事的是她们。” 见空中剑气纵横,似有宗师风范。 识蝉抬眼,渐渐凝重,“伪境真人?” 天心冷哼一声,轻嗤道:“往年真人这种稀罕存在几十年不曾出现一个,最近好像雨后春笋般,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不该说你受人欢迎呢,还是说你惹事能力高强。” 这时,被慕容烟一剑重创的崔晏猛然抬首,嘶声道:“还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敢来宋府,自然不是孤身一人,他也是有底气的。 话音刚落,空中便有强横气息自城西浮空而至。 夏侯淳、识蝉以及天心齐齐变色,“真人!” 这下,真真切切的来个真人境。 不过很快,随着那道儒家君子的温醇声音响起后,令他们心神顿时一松。 正姗姗来迟的宋翮与卫伯玉二人抬头一看,正见修道人打架,气势恢宏,剑气纵横,却未曾落下丝毫于地上楼阁建筑,其掌控入微、收放自如的法力,俨然将战场控制在半空之上。 宋翮瞥了一眼那位与自己家族守护者对战之人,目光一冷,暗哼那真人不知死活。 随即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夏侯淳,便见其脸色虽然凝重,却并不慌张,他暗自点头,观泰山崩于前,而临危不乱;任人毁誉之,却喜怒不形于色。 此子,确实是个大材。 他想起方才‘问心关’测验,此子侃侃而谈,细说造反之悖逆无礼,忘恩负义之无耻,挟持百万黎民裹入战火以及微乎其微的成功性,最终将宋翮说服。 他心中大松口气,此子倒还算理智,不像传闻中那般刚愎自用、暴躁冲动,更没有随意屠戮的坏脾性。 宋翮微微眯眼,他身侧不知何时,来了个身形魁梧之人,他轻声问道:“现在,此子勉强算是过了吧。” 那人漠然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着什么急,今日不过区区一问,待他过了后面几问再说吧。” 宋翮抚须颔首:“也好。” ................ 太康城,春闱将近。 与此同时,在晋州城风云动荡之际,大靖各地的莘莘学子纷纷朝国都赶去。 他们,将为了自己的前程与荣誉而战。 大靖春闱,一般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这三天,进行三场考试。 士子一旦杏榜题名,便与出人头地仅一步之遥了。 春满乾坤杏花天,是东靖士子们期待已久的蓬勃春闱之时。 世间何物最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 二月杏,指的是第二年春闱会试,是国家级考试,由东靖中枢责令礼部主持,或由礼部左右侍郎,甚至兼有大学士、阁老头衔的礼部尚书亲自坐镇,不可谓不隆重。 杏花,桃花,槐花,梨花等相继怒放的绚盛,盛宴天阔大而显赫,绚丽多姿,五彩缤纷,故有“槐花黄,举子忙”之称。 青灯黄卷,悬梁刺骨,金榜题名,比成仙得道还要梦幻至极,毕竟大靖举国上下能题名金榜者,也仅只两百余人。 太宗时期曾有个叫曹血琴的落魄士子,曾耗费十年光阴,写下了一篇鸿篇巨制《紫殿红楼传》,书中有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贾雨村,风尘潦倒寄寓在葫芦庙里做着他高中进士的幻想: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将万千士子意欲出人头地的心心念念诠释了淋漓尽致,萤光虽灿,却仍然无法掩这高悬明月的耀眼。 自前燕开窗恩科以来,求取恩科的士子如同过江之鲫,源源不绝,有位名唤黎忠的诗人在其诗里说道,“业成早赴春闱约,要使嘉名海内闻。”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便可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不过也有人一针见血的指出,燕朝之盛,在定下恩科制后,便算达到了顶峰,故其极其露骨地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指恩科核心。 故而当大靖首开恩科后,太宗皇帝站在太极殿前云龙石雕丹陛之上,拳头虚握,大笑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也。” 科举,既是士子进身之阶,亦是为国取士延揽英才之道。总之,金榜题名乃人生大快事。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在此刻的太康城,万宁宫气氛凝重,死气沉沉。 “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连过境士子都敢杀,莫非他们要造反不成?” 一道震怒娇叱声响起,声音如柔,但语中怒意令朝臣心惊胆战。 青鸾卫首领上官燕跪倒在地,垂声道:“他们自称是太子过境时,士子们郊游在外,被太子误杀。” 一听涉及太子,不少人心中一凛,暗道来了。 “当地州府如何应对的?” 上官燕眼帘低垂,“晋王忠心耿耿,曾试图为朝廷拦下太子,但碍于彼等有佛门相助,只能任其出城北上。” “州府诸官该杀!!”贵妇人凤目一展,蛾眉掠过凌厉之色,冷声厉斥道。 上官燕默不作声,周遭朝臣眼珠子乱转,闪烁不已。 有人脸色微沉,变幻几下后,脸上闪过一丝颓然,暗叹一声后,便再次缄默,宛若泥塑。 而今连张首辅都倒了,他们谁还能抗衡这位。 完了,全完了,大靖朝廷或许在未来数十年,都将沦为此妇人的裙下之物。 牝鸡司晨,终将成为事实。 第一百八十章 你在凭空捏造、无中生有、暗渡陈仓、强行污蔑! 床榻之上,孙凤薇被外间斗法响声惊醒,撕裂! 浑身如同被卡车碾压过一般,酸痛无力,口干舌燥。 孙凤薇茫然抬头,喃喃自语地道:“这是哪儿啊?” “醒了?醒了就赶紧走,别让人看见了。” 一道冷冽声音响起,吓了一个激灵。 什么,居然有人! 眸子一抬,只见窗外那人。 只见其身形修长,锦绣长袍翻飞,露出了丝绸底裤,眸子一抬,竟然是个陌生人。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还有,为什么是你?”孙凤薇尖叫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是外面那个小白脸么?怎么,刚和欢好,就不得我了。”崔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先前的阴影再次袭上心头,孙凤薇悲愤欲绝, 瞥了一言夏侯淳,冷笑道:“敢攻进来,我立刻就宰了她!” 崔晏误以为她看错人了。 但孙凤薇却将崔晏当成梦中媾和之人,极尽逢迎,甚至还化主动为被动。 怎料双眼睁开,居然是陌生人。 不,应该说不是陌生人,毕竟此人乃是宋诏推荐。 孙凤薇秀目含煞,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诡异疯狂。 “刚才我不是刚进宋府么,现在为何在此处?””孙凤薇脸色惊慌失措,喃喃自语地道。 “为何?为何你不愿放过我?” 崔晏腰间染血,一脸阴沉地抬头高望,外间有两个女子正双眼喷火的看着他们。 听到孙凤薇话语声后,崔晏深沉一笑,嘴角挂起了邪魅:“放过你?怎么可能,你记住,你一辈子也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孙凤薇娇躯颤抖,惨然一笑,眼神中终于露出死意。 “我劝你不要想着自杀,否则连我都提你感到可惜。”崔晏嘿然一笑。 锵,孙凤薇抽出匕首,正欲朝着自己插下去。 崔晏自顾自地言道:“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了么?听宋兄说,你仇人乃是夏侯氏族,你仇都没报,居然就去死,你真的甘心么?” “而且,你今日以自己贞洁为代价,才换来崔某人的援助之手,可若你死了,便算债务消失,我也就不必出手了,花了如此之大的代价来请我,却不了了之,你真的甘心么?” 孙凤薇抱着脑袋,疯狂大叫,“不,我不想听!你滚,你赶快滚!” 崔晏声音蛊惑,幽幽地说道:“现在,好好活着,好好配合我,我助你杀掉此子,为你报仇雪恨,如何?” 孙凤薇嘶声大叫,让外面的慕容烟与宋小婉等人脸色微变。 少顷,孙凤薇神色呆滞,抬头望着崔晏,嘴里喃喃自语地道:“杀他!杀夏侯淳!我要你杀了夏侯淳!为我,我们家族报仇雪恨!” 崔晏嘴角勾起,轻笑一声,“这才对嘛。” 随即他眯了眯眼,轻声道:“配合我。” 只见他忽地一指院落中的夏侯淳,厉声道:“是他!刚才是夏侯淳意欲对你图谋不轨,幸好被我拦住了,否则今日你的清白就要毁了!” 孙凤薇脑中渐渐清晰,结合身前处境,再看了眼外间那两个女人对崔晏怒目而视的神情,她惨然一笑,声音沙哑,凄凉笑道:“不错,就是他,是他夏侯淳坏了我的贞洁!” 只见她指着夏侯淳,痛哭流涕地大喊道:“欺负了我后就翻脸不认人,你好狠!太子殿下,你真是好狠的心肠啊,欺负完我后,还要赶尽杀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说哭诉的说着,孙凤薇还欲穿衣下床,怎料赤脚刚下地,一阵虚浮感传来。 眼神恍惚间,惊呼中便要跌倒。 那人下意识搂出,哗啦一声轻响。 她羞愤欲死,手忙脚乱地捡起衣裳胡乱披上,如同疯魔般,嘶声大叫道:“放手,我已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你怎能如此待我?” 崔晏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后,柔情似水的捧着她的美艳脸颊,温声道:“你放心,我不仅不会欺负你,反而还会帮你找回公道!” 门外宋小婉大怒,“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勾搭我太子哥哥不成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好不讲理。” “讲理?家父好歹也是一地留守,我同样也是黄花闺女,今次客客气气的拜访贵府,被几次三番阻拦在外不说,还稀里糊涂的被迷昏在陌生之地,甚至还诱导太子殿下对我做那样的事......,呜呜,我不活了。” 宋小婉气得小身板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孙凤薇怒吼道:“你无耻!你臭不要脸!” 其实她也没打算让人欺辱孙凤薇,只是想吓吓对方罢了,当然再顺带钓钓鱼,怎料果然钓出了一条野锦鲤,只不过这条野锦鲤姓崔,不好吃罢了。 慕容烟眸光掠冷,语气平静,缓缓言道:“方才是我姐妹思虑不周,本欲插探孙姑娘突然造访的原因,哪料出来意外,差点酿成大祸。” 她微微俯身,“在此慕容向孙姑娘道歉。” 孙凤薇长袖一甩,羞愤欲绝,哭诉嘶吼道:“道歉有什么用?要是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国法做什么?” 宋小婉大怒,“那你要如何?” “慕容、婉儿!”一道平静温和声音响起,夏侯淳走近后,将宋小婉拉至身后,与慕容烟并肩而立。 “世兄小心!此人有真人护持,怕是身份不简单。”慕容烟低声道。 有身份,便意味着有底牌,不可小觑。 夏侯淳看了眼身侧这张凝脂面孔后,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似乎并未先前之事有所介怀,他温声笑道:“再大的身份,能比得过本宫么?” “至于底牌,谁家没有几张?” 慕容烟螓首轻点,“万事小心为上,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夏侯淳颔首,随即目光一抬,轻飘飘地看了眼崔晏,只见其人姿仪上佳,体硕貌俊,俨然世家公子装扮,换做平时自然会让少女尖叫呐喊,欢呼不已。 但今日非但无人欣赏,反而一脸鄙夷,尤其是天心、慕容烟等人,想要趁人之危也就罢了,居然还没胆子承认,真是个没卵子的怂货。 对方脸色一肃,正欲抬手,岂料夏侯淳只是扫过一眼便不再关注,让其脸色瞬间涨红,憋成猪肝脸。 他目光一转,落在孙凤薇身上,目光掠过一丝复杂,轻声道:“孙姑娘,东都之会不告而别,未曾想到会在此处不期而遇,倒是让孙姑娘受委屈了。” 当初在洛邑令方储府上,夏侯淳曾卫伯玉、杨忠以及方储等人坐谈论及北上抵御贼寇时,与此女有过际会,甚至俩人还曾针对在东都诸豪商筹粮之事上,有过探讨,算是勉强相识了。 岂料孙凤薇一脸怨恨,眼神中说不清的怨恨与凄苦,道不尽的悲愤与绝望,她状若疯狂,凄声喊道道: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今日我本好意前来拜会宋尚书与太子殿下,怎料被人陷害至此,不仅让凤薇清誉受损,还白白丧失了这清白之身,不知让我如何去面见这未来的夫君!” 四周有仆役奴婢聚集,暗自窃窃私语,目光在夏侯淳与孙凤薇身上来回扫视个不停,俨然怀疑夏侯淳偷腥了。 不过这些奴婢眼中竟然不是同情与愤慨,反而是遗憾、后悔以及跃跃欲试,她们眼神金星,舔了舔干涸樱桃嘴,看向夏侯淳的目光中炽烈而火热。 只要能爬上太子殿下的床,一切都是值得的。 怎料这一幕被宋小婉看到,杏眼一瞪,在她们意味深长的戏谑眼神中,宋小婉不耐烦地挥了挥道: “散了散了,都别看了,别听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瞎说,太子哥哥才对这种破鞋不感兴趣呢。” 一听破鞋,孙凤薇脸色微变,脸上当即露出悲愤欲绝的凄凉神情,惨然一笑: “妾身知道配不上太子殿下,您乃千金之躯,日后更是大靖储君,自然不是凤薇所能奢望的,但不管如何,凤薇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您是否对我负责,我都会始终如一的为您受这份贞洁。” 夏侯淳微微眯眼,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心机渊深、城府似海的东都女子,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言道:“本宫自认未曾得罪孙姑娘,何故陷我于不义?” 孙凤薇置若罔闻,惨然一笑后,她脸上露出决绝,似有死意浮现:“也罢,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承认,那凤薇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留着世上只会给我爹蒙羞,还不死了算了。” 说完,锵地一声,她不知从何地抽出一柄锋利匕首,朝着心脏处狠狠扎了下去。 这一举动让在场之人变色,即便冷眼旁观的天心都看不下去了,颦眉言道:“世间女子竟然不择手段至如此境地,倒还真是少见。” 识蝉笑而不语,“女人,猛于虎也。” 天心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识蝉顿知失言,讪笑几声。 匕首噗地一声,扎入左胸,不过却只是穿过薄薄锦缎,便难以再进尺寸。 原来是崔晏抓住了孙凤薇的手腕,他郑重其事地道:“孙姑娘你放心,还有我呢。” 他看向夏侯淳,眼露桀骜,手中扑哧一声,一张散发诱人气息的粉红扇子撑开,他下巴一抬,一脸鄙视的言道: “夏侯淳,你不是挺能的么?怎么敢做不敢当啊,毁了人家清白这种伤风败俗之事,你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你做不出的?” 夏侯淳一脸怪异,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你们脑子真的没坏?” 崔晏大手一揽,将孙凤薇腰间搂住,猖狂大笑道:“我脑子坏没坏我不确定,但我可以确定你的女人你不疼爱,本少可以帮你疼爱,今晚回去后,定会好好的照顾她的。” 孙凤薇腰身一僵,凄凉与怨恨并存,说不出的诡异与狰狞,恐怖至极,那神情之狠毒足以吓哭孩童,震动人心。 慕容烟眉宇瞬间冰寒,厉声道:“少在这里污蔑他人,方才明明是你意欲趁人之危,被我姐妹阻拦,现在居然还想倒打一耙,真是无耻之尤。” 那孙凤薇连连点头,一改狠毒模样,仿佛走投无路般,哭诉道:“好,只要能看得上我这脏了的身子,奴家便委身于你,只要公子日后别像某些吃干抹净后,就翻脸不认人的畜牲就行,你若好好待我,我便立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生生世世的跟着你。” 她虽早已失身,但在夏侯淳等人仍以闺阁处女自居,以此迷惑他们,意图为自己攫取利益,现在如此,以后更是会如此,为了达成所愿,孙凤薇已然开始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 怎料崔晏听闻后,却态度骤然大变,一把将她推开,嫌弃地道:“抱歉,本少说着玩儿罢了,你居然还当真了?” 他轻呵一声,“脏了的女人,本少也看不上!” 孙凤薇愕然,长发飘散,眼神首次浮现一抹怨毒:“狗东西你找死!” 在外间夏侯淳似笑非笑之下,崔晏脸上划过一丝阴翳,他目光森冷,穿好绣有云纹锦袍后,捏着她光洁的下巴,凛冽的寒芒一闪而逝,紧珉薄唇轻启,如同幽灵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冰冷如霜,一字一句地道: “想要飞黄腾达,那就先伺候好本少后,乖乖听话,别打些歪主意,说不定日后我心情好,还能给你一场大富贵!否则,小爷我今天便可让你消失在这晋阳城。” 孙凤薇状若疯狂,气得浑身发颤,开始口不择言,语无伦次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牲,莫非真要跟我鱼死网破么?” “还有,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告诉你,你一旦敢抛弃我,天涯海角我必杀你!” 然而话刚说完,崔晏脸色一沉,抬首便抽了孙凤薇一巴掌。 瞬间将她抽倒在地,猩红血液缓缓溢出,细嫩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血红。 他猛然俯身,强劲手指死死捏住孙凤薇脖颈,眼神犀利,如同鹰隼般狠毒无情,冷哂道: “不就是东都留守孙元恢的女儿,可那又为何,在我崔氏面前莫说一个小小东都留守,便是东都王都不敢放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少爷摆姿态?不想活了么?” 孙凤薇脸色煞白,终于醒悟,此子乃是宋诏口中的崔晏,正是那崔氏嫡系子孙,别说找她父亲孙元恢的麻烦,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弄死,都不是什么难事。 见其领悟后,崔晏残忍一笑,嘴角露出冷漠与嗜血之色,威胁道:“记住了,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是本少养的一个奴婢了!需要你时,你就要好好伺候我,否则,老子便将你卖给春慵城的老鸨,一辈子伺候别人!” 说完,他狠狠一甩,便将孙凤薇甩得摔倒在地,疼得浑身难受。 他脚踩孙凤薇,扬了扬手中长剑,睨了一眼夏侯淳,不屑地道:“太子又如何?你的女人还不是被我肆意玩弄,你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孙凤薇眼神满是屈辱,凄凉与悲哀交加,痛苦和煎熬并存,她凄厉的哀嚎一声,“夏侯淳你该死!崔晏你也该下地狱!” “还有那俩个贱人,我一定会杀了你们,让你们承受世界上所有痛苦与折辱!” 啪地一声。 崔晏直接一扇子抽下,将孙凤薇抽昏过去,他骂骂咧咧的道:“贱人就是欠收拾。” 他抬脚,踩着庭院窗户上,抬头看了眼天上,轰鸣声不断,剑气阵阵,激荡不止,他越发有底气了,拿着扇子指着夏侯淳狂妄一笑道:“夏侯淳,现在感觉如何?” 一片死寂。 慕容烟与宋小婉齐齐转头,看向负手而立的夏侯淳。 天心冷嗤道:“白痴。” 一个小小的清丹境,也敢如此狂妄,当着夏侯淳的面羞辱他还不止,竟然还不断的在死亡边缘疯狂跳来跳去。 这种蠢货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 识蝉似不忍直视,眼帘一垂,“我佛慈悲!” 唰! 夏侯淳身形猝然一闪而逝。 崔晏脸色一变,心中暗骂,姓宋的,我干你祖宗,你不是说此子夏侯淳实力不怎么样了,怎么如此强悍。 他身形暴退,口中凄厉大喝:“夏侯淳!我乃崔氏嫡系子孙,你若敢杀我,必叫你这太子之位都坐不安稳!” 同时,头顶也有怒吼声炸响,如同天雷滚滚:“放肆!” 似有强悍气息锁定了夏侯淳,示意他若敢动,必让其好看。 真人的威胁,谁敢忽视? 但夏侯淳充耳不闻,在崔晏脸色狂变中,径直一冲:“不好!杨叔救我!” 那杨真人爆喝咆哮道: “夏侯淳,你住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本宫要清理门户!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朗声大笑声:“杨真人,和章某人论道还是勿要分心的好。” 话音刚落呢,漫漫夜空中似有书卷虚影浮空,如同浩荡山脉般,横亘在某个身影前方,阻挡了去路。 说时迟那时快,庭院内,在崔晏后撤的瞬间,一道白袍瞬间临近。 崔晏眼神掠过一丝狠辣,扑哧一声,手中‘合欢扇’猛然撑开,嗖嗖数声破空声响起,扇子瞬间拆分,化作利箭,朝着夏侯淳喉咙袭杀刺去。 夏侯淳手中山渐青蓦然斩下,咔咔声响起。 一连串的碎扇片四散而落,崔晏再次匆忙扔出一柄法剑。 砰地一声响起。 其手中长剑瞬间碎裂,四射开来,仍然阻止不了夏侯淳冲杀之势。 崔晏疯狂大叫声戛然而止,眼神突地瞪出。 一道身影在他面前浮现,呼吸都为之一促。 他脸色唰地毫无血色,眼见夏侯淳手中长剑高高扬起,他嘴里疾呼道: “投降,崔某认栽!” 夏侯淳握剑而立,看着身下崔晏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殿下饶命,我愿降。” 哗啦一声,剑光如碧波般斩下。 凄厉的痛哭大叫声响起:“不!我的手!” 夏侯淳哂笑,再次抬剑,“刚才你不是跳得挺狂妄的么,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下一步你是不是要上天啊?” 唰,又是一剑斩下。 “啊!!!!” 惨绝人寰的声音响彻整个宋府。 夏侯淳目光冷冽,剑身再扬,“狂啊,继续狂啊,现在怎么不狂了?” “还有,你降与不降与我何干?骂了我,一句求饶就算了,你他妈以为你是谁?” 此刻的崔晏已被斩去了两手一腿,神情扭曲,痛得他面孔狰狞,哀嚎声如同夜枭,凄厉瘆人,惨绝人寰。 “饶了我,殿下,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夏侯淳目光深沉,嗤笑道:“本宫说要杀你,便一定要杀你,谁也拦不住!!” 此话一出,屋内屋外之人神情俱震。 尤其是那位真人,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爆射而来。 其神情恐怖,瞠目怒呲地咆哮道:“夏侯淳!你敢!!” 这时,天边剑气乍现,似有无穷剑意狂涌而来。 其人竟逼退那宋府高手章贤明后,还分出了一道真人剑光。 直奔夏侯淳而来! 剑气迅疾,眨眼便至。 慕容烟花容失色,“世兄!她竟然直接娇躯一闪,挡在了夏侯淳与剑光之间,意欲替死。 天心变色,暗骂一声:“愚蠢!” 她身子一闪,朝着夏侯淳掠去。 识禅嘴角抽搐,暗叹摇头,罢了罢了。 但就在这时,唰地一声。 一道中年身影,挡在夏侯淳庭院之前。 正是先前离开的中年剑客。 咆哮声后,首次抵达剑客身前的,却是一道剑光。 呼哧一声,便猝然掠来。 轻音划过耳畔,庭院内残败砖石悬浮,静止不动。 刺目剑光一闪而逝,宛若游龙划过,更是兽王咆哮,呼啸山林。 “曳影剑,玄宗灵宝之一,清丹持之可杀真人!今日本座便以此剑斩了你这个太子!” 一道震怒声音在他心神脑海响起。 剑客冷哼,“想杀他,先过我这一关!” 话音未落,朱砂化作的暗芒瞬间消失。 在那道剑芒抵达夏侯淳身前时,蓦然斩下。 锵! 剑芒互相碰撞,并没有想象中的纠缠不休,反而是一击则溃。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眼角一跳,胸膛内冒出一颗蛇头,一口咬在夏侯淳皮肉上。 似在提醒他。 只见前方一道凛冽气息猝然袭来。 其势如宏,浑厚浩大,壮若山河,虽无法媲美萧晗宸,但也迈入真人之流。 十丈之内,真人即无敌。 这句至理名言,被兵家武夫奉为圭臬,推崇备至! 而此刻映入夏侯淳眼中的那颗拳头,便足以碾碎一切血肉生灵。 包括夏侯淳。 糟糕!失算了! 此人竟然不是道门真人,而是兵家武夫! 剑客变色,身形猛然窜出,意欲阻止则必杀一击! 但仍旧为时已晚。 即便是识蝉都未曾反应过来。 可总有人比他快。 那便是夏侯淳。 他气定神闲,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坐以待毙。 譬如那出拳之人。 只见他浑身玄色大氅,被星辰砂磨砺成强悍武器的双拳冒着炽烈白光,裹挟着滚滚气势,在慕容烟惊呼、天心眼角疾跳以及剑客暗骂之下,悍然轰在夏侯淳身上。 砰! 夏侯淳直接倒飞出去,直接撞到了墙壁,跌入尘埃之中。 “世兄!!” 慕容烟杏眼赤红,厉声娇喝一声,手中南柯剑泛着莹光,如同光阴之水,带着时间属性,被她猛然刺去。 嗤声大作,剑身如秋水般破空而去,消失在人眼中。 那道身材魁梧的中年目光一冷,“找死!” 他那撼山铁拳向肘腋一缩,毫不迟疑地朝前轰出。 剑吟哀鸣,南柯剑倒飞而回,跌回慕容烟手中。 但这时,她早已拿出尺素白锦,接住颓然倒回的南柯剑后,慕容烟顾不得心疼,美眸掠过一丝怒意,敢伤世兄,便是晋王也要死! 只见她纤细素指一扬,白锦嗖地迸出,直奔那魁梧中年而去。 杨伟君目光一冷,叱喝道:“裂!” 未曾出拳,只是袖袍一卷,那柄与山渐青针尖对麦芒后的曳影剑当空斩下。 白锦泛着炽烈莹光,与剑刃僵持片刻后,光芒瞬间黯淡,灵性大失,嗤啦一声,绸缎白锦瞬间被犀利的曳影剑一分为二。 “哼!不给你们一点教训,还等是泥捏的!” 冷哼声响起,杨伟君身形突然暴起,铁拳变爪,朝着慕容烟凝脂般的脖颈抓去。 可以想见,一旦慕容烟细嫩脖颈被这只铁爪死死扣住,她的生死便在其一念之间了。 天心眉宇凌厉,早就被她祭出的天心令瞬间甩出,朝着杨伟君当空砸下。 猝不及防之下,他当即着了一道,前额瞬间破开,猩红鲜血流了半脸,他止住身形,脸上闪过一丝震怒,气机而笑地道: “好好好!本座出道十余年,还是首次被你们这几只蝼蚁伤到,那你们今日怕是难以走出晋州了。” 一声叹息响起,识蝉一个闪身,便掠至奄奄一息的崔晏身侧。 杨伟君色变,厉声道:“找死!” 他勃然大怒,曳影剑微微偏头,看向跌入烂砖中的夏侯淳,无奈地道:“你到底要看戏到何时?” 夏侯淳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赶快杀了他,后面还有大敌!” 识蝉嘴角一抽,暗骂一声,跟着你这个狗屁太子,小爷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似乎猜出识蝉在骂他,夏侯淳微微一笑,悠悠说道:“北疆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幽燕中哦。” 当初在清凉山峰巅,曾与夏侯淳识蝉作了个约定,那便是只要助夏侯淳拿下一郡,他便出钱出力帮佛门建一座佛寺。 一旦夏侯淳彻底掌控燕云十六州,识蝉将会在幽燕之地诸州建立近五百座寺庙,堪称东土佛国,那时这位以‘灵慧金蝉’闻名浮空寺的年轻佛子,便会借助佛门香火,一举证道‘菩提’果位,战力直追真人顶峰。 夏侯淳嘴角勾起,先画一个大饼,套牢佛门再说,至于说日后会和佛门貌合神离、两看相厌或者分道扬镳,那是以后考虑的事。 识蝉闻言,眼神渐渐露出希冀之色,舔了舔干涸嘴唇,满是熠熠生辉之色,他一咬牙,一跺脚,娘的,为了佛门大业,小爷拼了。 只要宰了这位真人,往后北上之路便会畅通许多。 夏侯淳目光一转,落在那个‘死而复活’的崔晏身上,他身形一晃,便掠至此身侧。 “混账!尔敢!!”暴戾的咆哮声传来,似乎察觉到崔晏危在旦夕,那位魁梧中年气息暴涨,疯狂朝这边杀来。 可惜识蝉幽幽一叹,自腰间囊袋掏出一杆权杖。 权杖通体鎏金,上扣二环,摇晃之间,叮呤作响,似有荡魂之音传出,令人竟下意识生出慈悲之意。 杨伟君脸色微变,低呼道:“你是浮空寺的人?” 识蝉眨了眨清澈透明的明亮眼睛,义正言辞地否认道:“不,我不是!” 杨伟君脸色一沉,竭力压低心中怒气,厉声道:“让开!再不让开,你即便是浮空寺的和尚,也要死!” “啊!!” 崔晏拖着断腿疯狂向后撤,神色绝望,悔恨不已,早知道夏侯淳如此狠辣,招惹他做甚。 “住手!夏侯淳你若杀了此子,九大世族必将与你不死不休!” 眼看被识蝉阻拦无法救援,杨伟君竟当众威胁起来。 夏侯淳顿步,目光平淡,转头看了杨伟君一眼,淡声道:“惹了本宫,便是萧眉、萧元正我都敢杀,一个小小的九姓纨绔又算什么东西?” 正在用崔氏独门秘法疗伤拼接四肢的崔晏脸色唰地惨白,到了这一刻,他居然还没死而且恰恰相反,这一刻他,求生欲比任何时候都强。 他眼中惶恐与惊惧再也无法掩饰,再次感受到生死危机,口中声嘶力竭地道: “太子殿下,这一切都是宋诏指使崔某所为,在下愿说出一切,助您........。” 话音未落,咔擦一声。 剑吟响起,青芒蓦然斩下。 霎时血光四溅,惊呼声戛然而止。 这位崔氏家族的年轻俊彦已然尸首分离,死不瞑目的砰然倒地。 顿时,一切都沉寂了。 杨伟君也不再疯狂,脸上震怒神色渐渐收敛,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目光复杂,五味杂陈。 眼神中,隐隐有些惧意。 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此子的枭雄心性已然初具雏形。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摊进这趟浑水。 他深吸口气,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你闯下大祸了。” 夏侯淳挥了挥山渐青,在崔晏尸体上擦了擦,将血渍擦干净后,轻呵一声,“大祸?你是指崔氏的报复么?” 见他浑不在意的姿态,杨伟君眼中掠过一丝阴翳,寒声道:“你若明智,当束手就擒,随我前往崔氏谢罪,说不定老太爷他们会看在你是太子的身份上饶你一命,否则的话........。” 夏侯淳似笑非笑,“否则会如何?” 杨伟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否则你将遭到九大世族的联合追杀!” “即便你是太子,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都凝固了几分。 但杨伟君恍若未觉,他姿态摆得高高在上,袖袍一甩,欢实一周,看到了慕容烟杏眼中的冰冷与震怒,也看到了天心冷眸中的嘲弄与讥讽。 他心中一突,似乎觉察到不妙,转头对着夏侯淳甩下一句,“我言尽于此,既然你冥顽不灵,执意要自寻死路,那就不要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 说完他袖袍一甩,便要振空而去。 “等等!” 杨伟君心中微松,脸色一缓,转头板着脸:“怎么,想通了?” 夏侯淳轻叩剑身,发出清脆声响,朝着对方咧嘴一笑:“你要走,问过本宫的意见了么?” 此言方落,他身前人影一晃,那个笑眯眯的光头和尚再次拦住了他的去路。 杨伟君心中一个咯噔,霍然转身,目光中似有难以置信,气机而笑地道:“怎么,莫非你还要杀我不成?” 夏侯淳抬头,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冷漠无情,“错了,是要清理门户!” 此话一出,杨伟君脸色狂变。 第一百八十二章 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大靖九大世族、八大王族世家,他们如同璀璨星辰般矗立在最为富庶的州郡,掌控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 其中,以太康萧氏、阆苑王氏为最,次席则以博陵崔氏、东燕姬氏以及范炀卢氏呼声最高,但奈何谁也都服谁。 大多数普通人只知道九大世族,却不知还有十八大文武公侯豪阀。 除去以‘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王氏为首的九大世族外,尚有弘农杨氏、陇西秦氏、东燕姬氏等十八大文武公侯豪阀,彼等或以掌控钱粮渠道横行诸郡,或以祖上军功称为关陇贵族,亦或者在乡野州郡一呼百应成为所谓的‘高门大第’。 大靖历经百余年,跟随太祖、太宗打江山、立功勋的文武公侯有的韬光养晦、行事低调,有的‘富不过三代’逐渐没落直至销声匿迹,有的则改头换面,以仕族代‘豪强’,晋升大靖世族之列,而有的,则选择另辟蹊径,意欲直达天听,剑走偏锋。 而作为曾经的公侯世家,弘农杨氏在太宗朝因参与镇压起义军,帮文帝‘助纣为虐’而被太宗清算后,实力大跌,堪称元气大伤,故在三位杨氏廷臣请辞、十余州郡大官罢免后,不得不从太康退居弘农老巢,默默的养精蓄锐舔伤口。 直至鸿帝登基,大赦天下,方才有多位部阁老臣重回中枢,然而却早已时过境迁,昔日风光亦是不再,最终不得不黯然致仕。 不过当年杨氏退野后,也并未彻底心灰意冷,他们除了再次谋求朝堂地位外,还想在走‘山上’路线,大力扶持家族子弟‘修玄入道’,成为‘山上人’。 在弘农、神都以及渭南等地谋求官职失败后,他们立马将弟子送人东都千秋观、洛邑纯阳观乃至太康玄都观等,以期跳出凡尘俗世,以‘仙人风采’逆袭反超。 可修道之事投入高、周期长、见效慢,无法在短期为杨氏带来强大助力,可谓是远水难解近渴,故而刚开始的激情渐渐被庸才、泯然众人以及大道难求等阻碍所消减,最终败兴而归。 虽说刚开始凭借杨氏底蕴也堆砌出了几个‘清丹’高手,可即便砸出几个‘清丹’又能如何,也只是杯水车薪,无异于大局。 但清丹不行,真人呢?可若想砸出几个真人,却是痴人说梦,毕竟号称‘超凡脱俗’的真人可非大机缘、大毅力以及大胆魄者所能成就,凭一个半路出家的弘农杨氏岂能逆天改命。 而没有真人坐镇的门阀,还能称之为门阀么?自然是不能的。 很快,杨氏的外强中干被人戳破,并且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杨氏毫无意外的没落了。 在鸿帝朝挣扎了二十余年后,随着老一辈、二代的相继逝去,弘农杨氏便彻底跌出十八大公侯豪阀之列。 这种衰颓情况,直到十年前一位杨氏真传的横空出世,方才被打破。 那人名唤杨伟君,此人幼年时被送入洛邑千秋观修玄学道,后因犯杀戒被逐出道门,并被弘农杨氏所唾弃,听闻此恶事发生后立马将其逐出族谱不止,还放逐汝南。 不过他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没被饿死不说,还被一个旁门左道修士收养,小命算是勉强活了下来,虽屡遭那道人折磨鞭挞,但也陆陆续续传了他部分秘诀功法,而后便撒手人寰。 而待那道人咽气后,杨伟君裹了层席子,将其草草埋入乱葬岗后,便将道人所藏积蓄、功法秘籍以及丹药法宝悉数搜出,远走他乡。 那年,杨伟君年仅十五。 十五岁,他人尚且或许还只是懵懂无知、天真纯善之时,他却历经辍学、被逐、犯杀戒、被踢族谱、弃养以及孤苦无依等苦难与折磨,走完了别人人一辈子才能走完的人生。 此后数十年,这位从弘农杨氏走出的少年,行走异国他乡,隐姓埋名,行事低调,不曾以弘农杨氏名号行事,也不曾以修士身份欺压良善。 直到十余年前,其在东靖南疆落脚,并与一女子倾心,即将谈婚论嫁时,却惨遭退婚,他上门询问,得知未婚妻被某王侯子弟看中,将其强行收入房中后,虐待致死,扔在了乱葬岗。 他泪流满面,彻底崩溃。 那一日,他一夜白发,虎啸山林。 并由道转魔,晋升真人境。 当晚,他便屠了那王侯满门。 事后,遭到州府、郡衙以及县官层层封锁与追杀,却被他杀破重围,逃之夭夭。 直到数年后,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成为魔门代表,行走天下。 而今的魔门,最高掌权者乃是五大长老,他们如同五座擎天巨柱般,统辖着天下各个角落的魔门弟子,在魔主之位空悬五十年后,他们五人也是魔门的实际控制者。 而杨伟君,便拜在某位长老座下。 值得一提的是,当杨伟君成就真人后,弘农杨氏立马高调宣布其为家族‘真人’,并受弘农杨氏祖祠香火供奉。 即便是听闻杨伟君由道转魔后,依旧言辞凿凿的奉其为家族真人,只不过碍于大靖朝廷颜面,由明面供养转为暗中奉香罢了。 而今日,在这宋府主宅,夏侯淳扬言要清理门户。 所指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此刻的他,手持崔晏死不瞑目的脑袋,笑着对上空杨伟君吐出了这句话。 众人不敢置信,仿佛听错了。 尤其是慕容烟直接就懵了,喃喃自语地道:“世兄这是疯了么?” 挑衅一位真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说‘清理门户’呢。 天心俏脸寒霜,“他在找死!” 唯有识蝉微微皱眉后,自语道:“步子迈得太开,容易扯着蛋啊。” 弘农杨氏曾出过一位妃嫔,生下了一子名唤夏侯明,被靖帝追封为曹王,不料英年早逝,致使杨氏失宠后,郁郁寡欢而死。 从这方面来将,弘农杨氏还真是夏侯淳‘娘家人’,当然那杨氏属于杨忠的族姐,与杨伟君这一脉干系不大。 那么夏侯淳究竟是何意呢? 场中之人皆有意外,老人宋翮眯眼,轻声道:“先前此子有所顾虑,未曾展其枭雄之心,现在呢?” 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魁梧中年,目光平淡,凝视着庭院中的夏侯淳,漠声道:“野心不小,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自不量力了。” 宋翮笑了笑,“那就先让小章先退下来吧,陛下本就嘱咐我们看看这位太子殿下成色如何,现在正好一窥其全貌。” 先前书房应答,夏侯淳装乖卖傻,藏拙示伪,虽说通过了他们的‘心性关’考验,但也令他们有些揣摩不透此子究竟底色如何。 而且他们也想看看这位东宫太子究竟能否担得起‘连佛抗道’这面煊赫大旗。 话音方落,场中形势再起变化。 杨伟君狭长鹰目眯起,冷血气息散开,手中曳影剑划过屡屡暗影之刃,将章贤明那萦绕着浩然正气君子帖劈至一旁。 “贤明,你且退开。” 章贤明正欲阻拦杨伟君,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苍迈之声,他眼帘一垂,默默退至一侧:“是,恩师。” 杨伟君转身,直视夏侯淳,大袖一展,磅礴气息滚滚荡开,真人境界如同泰山压顶般令在场之人喘不过气来。 中年剑客闪身靠近,手中彰显尊贵的紫桂剑轻颤,光芒颤抖,双手骨指突出,看来方才对阵这位真人,他也并不轻松。 他目光凝重,“此人虽未踏足真人顶峰,但也不容小觑。” 识蝉对夏侯淳皱眉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夏侯淳不答,目光灼灼地看着踏空而来的杨伟君,他咧嘴一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本宫很缺人?” 缺人? 识蝉闻言一怔,俄而脸色微变,继而醒悟恍然,指着他愕然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夏侯淳目光幽深,甩下一句:“你马上请普济大师来这一趟。” “记住,请他悄悄的进府,别把这位吓跑了。” 识蝉嘴角一抽,你可真够阴险的。 普济大师作为白龙寺方丈,法力与真人巅峰相当,自然可碾压杨伟君。 但真人气息强横,但凡靠近必被对方察觉,不过夏侯淳深知佛门底蕴深厚,一定有隐匿气机的法门。 夏侯淳舔了舔嘴巴,目光在杨伟君身上逡巡了一下,这次,本宫要干一票大的! 识蝉默然,暗叹,罢了,既然上了贼船,那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低眉顺眼,默念了一句口诀后,罪过罪过。 杨施主,今年你命犯太岁,流年不利,这次怕是要栽了。 其实自从见到那件金灿灿的钵盂后,识蝉便知晓夏侯淳已然进入了寺中某个老和尚的视野了。 那道钵盂,可是融入了他浮空寺百年香火气运啊,虽然没有攻杀破敌之力,但金钵材质特殊,加了数千种珍稀陨晶与炼器材料,纵观各方势力,世上也只有玄宗与浮空寺有此深厚底蕴,可以说,那宝贝足以挡下真人数次全力一击而不毁,堪称‘九条命’。 譬如先前被萧晗宸强势镇杀,将那些金箔碎片齐齐镇裂,但依旧未曾彻底毁去。 因为那数百枚金箔碎片上,除了真人气机外,还藏了一丝道韵。 真人之上的道韵。 风声阵阵,猎猎作响,杨伟君气势如虹,不断逼近。 鉴于章贤明退开,再无人能阻拦杨伟君。 即便是识蝉也不行。 上方杨伟君也看出夏侯淳所谋甚大,但他只是付之一笑,萤光竟欲与皓月争辉,有胆魄。 他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之色,轻嘿一声,言道:“本座行走天下数十年,还从未被人如此小瞧呢。” 夏侯淳嘿然一笑:“那今日你就遇到了。” 旋即他大袖一展,山渐青嗡嗡直响,悬浮在侧。 “世兄,接剑!” 慕容烟颜容一肃,当即将南柯剑送回。 秋光一划,如同光阴之水流淌而过,瞬间掠至夏侯淳身侧。 这时,中年剑客首次抬头,与夏侯淳遥遥对视。 “前辈,有劳了。” 夏侯淳温醇声音响起。 数日前,剑客找上夏侯淳,跟他作了笔交易。 夏侯淳助他抗住来自九大门阀的压力,他则送其一部驾驭飞剑之法。 御剑飞行,杀敌于千里之外,一直是夏侯淳心心念念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剑。 只不过这柄剑,早已不属于剑门所有,当年玄宗慑服天下道门,明抢暗夺了不少镇宗之宝,其中就有剑门镇门之器。 只不过因其煞气太强,它被玄宗镇压在九层伏魔殿之下,夏侯淳若想要,得自己去取。 或者一辈子都没资格去取。 御剑心法早已传给了夏侯淳,他一直在临摹研习。 只不过实践的机会极少,毕竟他也不能直接跟天心、慕容烟等人斗剑,误伤几率极大。 这时,哒哒声响起。 杨伟君手持曳影剑,携势踏空而来。 作为魔门长老真传,杨伟君道行高深,法力深不可测,加之真人境界,寻常之人说要杀他无疑是痴人说梦,即便是同阶的章贤明也不敢下此狂妄之语。 杨伟君眼中似有玩味,你夏侯淳扪心自问,先不说曳影剑等真宝存在,便是以清丹境的修为,都难以撼动真人存在,此时不让他离去,莫非还想让杨伟君大开杀戒不成? 看着空中杨伟君蓄势越发强盛,颇有碾压众人的无敌之姿,俨然夏侯淳之流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正如他人所想,夏侯淳虽贵为太子,但在他们修道人眼中,将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不过既然此子如此着急寻死,那就助其一臂之力。 “你既寻死,那本座便成全你!” 如同雷霆般的沉喝声响起,杨伟君手持曳影剑蓦然斩下。 剑势裹挟的浩荡法力滚滚而来,四周庭院废墟齐齐浮空。 俄而,剑气未至势先达。 废砖浮石齐齐被碾压成齑粉,天心娇喝一声,直奔夏侯淳而去。 慕容烟咬牙,抱着怯生生的宋小婉疾速后撤。 至于孙凤薇早在杨伟君杀来的第一时间,便偷偷溜走。 夏侯淳无暇顾及她,凛冽的气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落。 压得他咯吱作响,闷哼不已。 胸口一条四脚小蛇爬出,冷漠眼珠转了转,思忖片刻,它决定继续装死,反正夏侯淳没叫它出手。 剑气犀利,一往无前,杀破了阻挡在它身前的一切阻碍物。 嗡嗡剑气如同锋刃般切割着庭院内的一切,凋敝梧桐支离破碎,被切成数千截,剑势带来的狂风呼呼乱刮,卷走了庭院内的一切烂木碎屑。 夏侯淳眼前一亮,有一道炽烈之光疾速而来,直奔他眉心中庭。 光芒如刀,披荆斩棘;剑光似刃,刺破了一切。 这一刻,曳影剑展现了它的真正威力。 尤其是当一位真人毫无顾忌地使出后,便是同为真人的剑客也要退避三舍。 众人狂变,在这短短瞬息之间,他们的脸色如同心情般跌宕起伏,变幻不定。 夏侯淳,似乎生机已断,被碾压的一败涂地。 识蝉眯眼,迟疑是否搭救。 天心疯狂蹿去,但依旧比不上剑光速度,为时已晚。 宋翮缄默,浑浊眸子内再无丝毫睿智慈祥,唯有深沉与冷漠并存,似乎在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冷眼旁观着这场生死斗法。 方才还跟夏侯淳谈大靖未来的他,此刻竟如同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般,心渊似海,冷漠至极,也无人知其深浅。 在众人眼中,夏侯淳必死无疑,十死无生。 即便是声势如此浩大的杨伟君,此刻依旧未曾将夏侯淳当成对手,只是一个欠管教的黄口小儿罢了。 这时,积蓄已久的夏侯淳拿出一柄长弓。 自从与萧世龙一战后,锁真链被崩断,蜂纹竹剑尽没,手中底牌损失大半。 但收获却是可观,首先便是那霜天枪,距离进阶真宝只差临门一脚,还有唤作‘火凤’的赤红长弓,倘若有真人驭使,便是杨伟君都难以撄其锋芒。 在杨伟君眯眼之下,夏侯淳将魔源放入怀中后,开始搭箭。 长弓似弧,赤红如血;羽箭慑魂,粼光闪闪。 同时,嗖地一声。 耳畔剑吟声猝然炸响,山渐青闻声而动,与那剑光针尖对麦芒。 嗤地一声。 山渐青哀鸣,到掠而回。 曳影剑再次推进。 忽而,其前方似有无形波澜荡漾而出。 一屡秋光乍现,死死地阻挡在曳影剑尖。 两大剑芒死死抵住,剑气四散,构成了半圆弧光,璀璨夺目。 杨伟军冷嗤,“螳臂挡车,不无谓挣扎罢了。” 他上前一步,袖袍一甩。 沛然巨力轰在剑锷尾端,砰地一声。 曳影剑瞬间将那如同光阴之水的长剑撞飞,跌出隐匿剑身。 唰,两柄飞剑黯然倒回,折戟于真人之手。 但就在这时,四周灵气颤抖,如同涟漪般抖动。 夏侯淳手中火凤弓瞬间拉至满月,凤翎箭改为霜天枪,对准了杨伟君,杀机锁定了对方,剑气凝聚于一点。 庞大的撕扯之力散开,无数灵气蜂拥而至,如同潮水般汇聚于枪尖。 残败的梧桐叶悬浮,瓦砾与碎石混合,静止悬空。 杨伟君冷眼俯视着下方夏侯淳手上火凤弓,讥笑道:“你还有哪些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吧。” 话虽如此,但他眼神渐渐凝重,眸子中闪过一丝阴翳。 此子手中的火凤弓威力不俗,本不对他构成威胁,但若再加上霜天枪,强强联合,竟让他心神中首次浮现一丝警兆。 他冷哂,呵,蚂蚁撼象,异想天开。 他目光骤然一凌,口吐一字,“死!” 嗖! 曳影剑骤然加速,猝然杀向夏侯淳身前。 就在这时,一声弓弦响起。 火凤弓上爆发一道刺目光芒,弦音阵阵。 嗡地一声,流光唰地破空。 瞬间破穿时空,携带势不可挡的力量,与曳影剑撞在了一起。 “砰!” 剑气激射,灵气瞬间被撞散。 曳影剑哀鸣一声,倒飞而回,跌入杨伟君怀中。 他瞳孔一缩,只见前方霜天枪似有墨芒闪逝,他顿时愕然。 这是魔门正宗魔力,非魔门嫡系不可修持,此子怎么会? 但此刻他无暇细想,因为霜天枪已破开重重法力屏障,杀至身前。 他面容沉静,目光深沉,轻喝一字:“御!” 毫不犹豫地轰出一拳,砸在霜天枪尖上。 拳头带着声浪,风波裹挟灵机,法力传出震荡。 霜天嗡嗡直响,惯性裹挟的余力使得枪身颤抖不止。 “呵!好劲道!” 就在他被霜天枪劲道止住脚步时,前方传来一道轻呵声。 只见夏侯淳不退反进,在杨伟君冷笑中,他猛地高高一跃。 大手握紧霜天枪,顺势朝前一刺。 霜天枪饱含煞气,被萧世龙掌控时便有数位真人丧命,其杀机之盛堪比真器。 可萧世龙辛辛苦苦积攒的一切,都为夏侯淳作了嫁衣。 一旦今日夏侯淳捅杀杨伟君,霜天枪的煞气更上一个台阶,说不定便可一举晋升至真器品阶,成为真正的杀伐真器! 霜天枪气势如虹,势如破竹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开了杨伟君的防御。 枪势丝毫不减,直捣黄龙,朝着杨伟君面门冲杀而至。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水轮流转,飞剑御敌! 他瞳孔一缩,低喝一声,“防!” 他惜字如金,‘防’字一出,身前幻影一闪,有迷雾迭生,层出不穷,在呼吸之间化作重重叠嶂将其身形围拢。 “世兄,这是千重障,这是南疆无影门所用法宝,千万小心,不可中了其幻术。”慕容烟惊呼了一声。 千重障看似形同迷雾,实乃千层狼蛛丝、西域棉丝以及千叶藤筋等锻造凝炼而成,还掺合了夜合花、茅仙草、迷真叶等幻属灵植,能致人生幻,麻痹神识心海,也能起到困敌、缠敌以及阻敌之效。 慕容烟快速将夏侯淳身前幻属法宝的根源道出,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无影门,主修‘分镜掠影’、‘千变万幻’以及‘神行九洲’等遁速之法,隶属魔门辖制,初为修炼幻遁之道的散修聚集地,后被人整合成派,归附于南疆朝廷,以至南燕代阎,便被某位圣山长老摘了出来,挂在圣山名下。 时任门主也识时务,当晚便将自己俩个未出阁嫡女送至那长老洞府,并奉上十余灵宝后,其山门方才算是在灵门扎下根来。 夏侯淳眼神一闪,既是蛛丝细棉凝结而成,自然易断易燃,他嗤笑一声,山渐青盘旋在侧,一声剑吟之后,唰地砍下,斩在夏侯淳手中的霜天枪上。 嗤嗤嗤。 霎时火星四溅,宛若火树银花,绚烂至极。 紧接着点点火星滴落,沾染在千重障上,却只听到一道阵嗤嗤声后,便瞬间熄灭。 “竟然无法燃烧,”夏侯淳皱眉,心中微沉。 天心回过神,细想了一下后,素眉轻拧,与慕容烟言道:“千重障虽由蛛丝细棉凝结炼制而成,但那位炼器匠师除了掺入了幽冥石末外,恐怕还加了冰属性材料,可降低其可燃性。” “与其将时间放在点燃此法宝上,不若另想一法。” 慕容烟沉思,眼见那几乎裹成粽子似的杨伟君即将脱困,道:“你有何法子?须得尽快,我担心世兄坚持不了太久。” 天心嘴角一翘,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你不是有件白锦的法宝么,让他以此宝裹住那杨伟君不就得了。” 慕容烟杏目一亮,对啊,她怎么未曾想到呢。 当即一拍腰间绣囊,一匹白练遁出,直遁夏侯淳而去。 “世兄,快快以此物封住他!”耳畔传来慕容烟声音。 夏侯淳精神一振,“好!” 他接住白锦,御风一展,正要将这千重障包裹住。 对面杨伟君哂笑,“黔驴技穷尔。” 话音未落,扣住霜天枪的大掌猛然一推。 同时那‘千重障’自动破开一道口子,借着推力,霜天枪疾速倒回,竟以来时速度直戳夏侯淳脏腹。 夏侯淳目光一亮,朗声一笑,“杨真人,再吃我一箭!” 在杨伟君瞳孔一缩中,夏侯淳持弓、搭箭、送弦。 噌噌噌!! 却是三箭齐发。 羽箭发出空竹响,并以急促破空速度,钻过千重障裂开的口子,直插杨伟君左心。 响箭瞬间抵达,杨伟君暗讥,千重障乃法宝上等,又岂是区区一支羽箭所能破开的。 岂料此念头刚浮现,心中便浮现一丝警兆,他神色微变,毫不犹豫地抬起长袖,法力浮现,溢于体表,化作层层法力屏障。 俄而,嘭!! 三道响箭瞬间炸裂,千重障迷雾直接被炸成绽放的花朵,四分五裂,彻底报废。 烟尘四散,幻雾笼罩,杨伟君也中招,眼神竟有一丝恍惚之色。 夏侯淳嘿然一声,趁他病要他命,他袖袍一甩,南柯剑直接遁走隐匿,再次浮现时,已在千重障外。 嗖地一声,南柯剑钻入残破千重障内,循着凌乱气机,沿着某个裂开的伤口,猛然一戳。 噗! 剑身倏忽穿腹而过,带起阵阵血花,洒满长空。 剧烈疼痛让杨伟君瞬间清醒,他闷哼一声,猛然低头。 只见腹部正有一道狰狞豁口,血流汩汩,颇为凄惨。 闷哼中,他运转法力,快速点穴,封住了伤口,止住血流。 杨伟军颦眉,似有不悦,既是对自己猝不及防之下,被其偷袭成功感到不悦,也是对自己疏忽大意。 他半是慨叹半是欣赏道:“不错,自我入道之后,还极少有人能伤我至此。” 夏侯淳大笑,“既然如此,那不妨再多来几次。” 杨伟君挑眉,脸上神情渐渐收敛,轻轻颔首:“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便袖袍一甩,卷起残破千重障,震开四周散落的羽箭碎片后,猛然向前一蹿。 带着镇杀一切的无敌气势,以及令清丹境难以企及的速度,悍然朝着夏侯淳一撞。 他直觉眼神一花,尚未反应过来,身形如同遭受重创,身子如同断翅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瘀血不要钱的往外洒,狂吐数口。 杨伟君紧随其后,大手一探,便攥紧了霜天枪,法力如同汪洋大海般倾泻而入,枪身嗡嗡直响,大放光芒。 他嗔目叱喝,蓄发喷张,口吐一字:“去!” 长枪浩浩荡荡,光芒万丈,映照了整个晋州城。 枪身带着滚滚声响,宛如背负着万钧之重的马车,驾着高大的四个千斤铅轮,风驰电掣的碾压着虚无的碧空,在空中留下了深深车轮印,也将空间挤压的咯吱作响,如同不堪重负的床板,断裂在即。 天心纵身一跃,早已蓄势待发的天心令嗖地一声窜出,令牌陡然涨大,化作丈许大小,如同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岳,横亘在霜天枪与夏侯淳之间。 与此同时,回到慕容烟手中的白练‘白锦’铺展开来,如同垂天之翼,挡在霜天枪的必经之路上。 宛若天幕降下,阻挡其前进的步伐。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驾驭着霜天枪的杨伟君轻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敢大放光华?” 话落,他气势轰然大涨,霜天枪尖越发锋芒毕露,如同开刃利剑,瞬间便劈开了那垂翼天幕,撕开了一道十丈长的残破口子。 慕容烟脸色惨白,唰地毫无血色,闷哼一声后,身形颓然坠落。 紧接着,霜天枪去势不减,在慕容烟惊呼、天心脸容寒霜之下,悍然撞破‘天心令’化作的山岳真形,轰隆一声巨响。 仿若地动山摇,云海翻腾,晋州城为之摇晃震动,无数人抱头鼠窜,疯狂大叫,城中百姓一片惊惧与恐慌。 他们茫然抬头,只见那堵高山寸寸崩毁,化作了漫天星光,最后飘落成一枚令牌,落在一个冷面仙子手中。 她哇地一声,气息大跌,天心令更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几近一蹶不振,似有跌阶之危。 同时,冲击波荡开,以宋府为中心,上百间楼阁房屋似承受不住这位压力,发出一道哀鸣声后,便轰然倒塌。 这时,霜天枪的威势仍然不减丝毫。 这一刻,连慕容烟、天心等人都心生绝望。 真人之威,恐怖至此。 瞬间,霜天枪直抵夏侯淳身前百丈。 行事急转直下,夏侯淳危在旦夕。 这时,一个和尚浮现而出,双手合什,朝着杨伟君作揖,含笑道:“杨真人,此路不通。” 杨伟君面无表情,轻轻抬手,霜天枪煞气冲霄而起。 他眼帘一抬,张扬之态不言而喻,眉宇间一股睥睨天下英雄的豪迈与气态散发。 他怒目叱喝,声若天雷滚滚,恰似霹雳炸响,震动了四面八方:“挡我者,死!!!” 长枪呼啸而至,在天心等人不忍直视之下,识蝉也黯然倒飞,咳血数十丈远。 至此,夏侯淳与杨伟君之间,再无任何阻拦之人。 庭院中,魁梧中年皱眉,“差不多了吧。” 宋翮浑浊目光掠过一道精光,“再等等!” 身侧卫伯玉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看着长空之上的那几道身影,目光复杂,五味杂陈。 尤其是那道俊逸青年,身上浮夸、散漫以及桀骜狂妄气息彻底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从狠厉的江湖厮杀中锤炼的果决与狠辣。 当然,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而今的太子殿下,身上似乎有了一丝超凡脱俗之意。 他已是山上人了啊。 他目光渐渐明亮,身上竟生出斗志昂扬的气息,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身上竟悄然孕育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这股气息,连魁梧中年与宋翮都忍不住侧目,相视一眼后,暗自点头。 此子,终于领悟了。 不过在慕容烟与天心等人帮助夏侯淳阻遏敌人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躺平? 不,他在修身养性。 或者说,在练剑。 先‘养精蓄锐’,再蓄积‘神识之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须躬行。 心中将飞剑心法研习的再透,也不及来一次切切实实的御剑飞行。 常言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今日夏侯淳便欲借着被真人锤杀的生死危机,来强压自己熬炼飞剑之道。 成功,自此迈入飞剑之道的门槛。 失败,则被那杨伟君割了这大好头颅。 只见他轻吐口浊气,目光澄澈而平静,一脸从容。 他手握魔源,单手一招,剑客手中‘紫桂剑’轻轻一跃,便落在其手中。 一声剑吟。 山渐青颤动,碧空化作百余剪影,或横切倒竖,或直刺垂下,亦或者锋芒阵阵,颤鸣不止。 南柯剑无声而振,荡出阵阵涟漪,如同无形之剑在拨动着水花,圈圈波纹向外轻轻蔓延开来。 他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中年剑客所传心法,历经数日,他直觉将心法琢磨透后,便开始接触那几句核心法诀: 以意触之,炼神入剑,化意融气;意动则剑达,剑灵初生,则飞剑始成矣。 他目光灼灼,紧绷的心神小心翼翼地控扼着悬浮在身侧的山渐青。 轻轻一碰,剑身似有弹性,将他神意弹开。 他锲而不舍,如此再三,终于被其接纳。 俄而,神识渐渐覆盖山渐青,从剑锷开始,再蔓延至剑柄,再跃过剑穗,跳至剑身。 神识刚上,便有一道灼热刺痛感涌上心头。 疼得他龇牙咧嘴,痛哭流涕。 咬牙间,心神猛地一跳。 呲呲呲。 一股滚烫之意传入心神,剑身上无边煞气如同滚滚岩浆,将那一缕心神燃烧的一干二净,化作渺渺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血,额头大汗淋漓,眼神恍惚,身形瑶瑶御座。 双指并拢,蓦地轻叩太阳穴,如龙钟大吕,发出嗡声巨响。 识海震颤,他嘴角开始吐出白沫,浑身部分肌肉都在抽搐。 他嘴里牙关紧要,发出一道野兽般低吼后,双指猛然弯曲,狠狠一拽。 他竟再次分出一道神识。 屈指一弹,神识飘落在剑身上,他嘴角嘶了一声。 脸上露出被滚烫灼热的痛苦之色,嘴里死死吐出一字:“融!” 神识融入法剑,如同脆额砸砖石,撞得头破血流,头昏脑胀。 他双眼开始冒金星,世界开始颠倒,头痛欲裂,几欲撞墙舒缓。 但他猛地抽了自己三巴掌后,眼神竟渐渐清醒了几分,颤抖的双指遥遥一指。 惨白紧抿的嘴唇轻启,蠕动了一下:“入!” 啵地一声。 如捅破了薄膜。 似穿透了厚墙。 更是打破了关隘。 他的神识,破入了山渐青,融入进去了。 霎时,一股别样喜悦传至心神,如鱼儿游水般欢快,也似雄鹰展翅般畅快。 他目光渐渐平静,轻轻一瞥,南柯剑映入眼帘。 剧烈的疼痛阴影再次浮现心头,他有些发怵,但咬咬牙后,他眼神中浮现一丝坚持,对自己的坚持。 不疯魔不成活,想要在短短数日之内走完别人数年乃至数十年走完的路程,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 他眼神中露出果决与坚毅,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 他眼中掠过一丝狠辣,竟然直接握拳,朝着神庭穴猛地一砸。 心神之海刹那间掀起狂风巨浪,波涛汹涌,海浪滔天。 倘若有人在他识海,便会发现,自穹空之上探出一只擎天大手,将识海狠狠地扯了小半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了回去,生怕其遁走。 趁自己不注意,抽一缕分魂出来。 大手刚离开,夏侯淳七窍便开始流血,如墨魂血。 同时他口中发出一道凄厉的嘶声低吼。 宛若遭受了世上最严厉、最歹毒的惨叫声。 连对战中的杨伟君等人都下意识侧目而视。 中年剑客动容,目光复杂。 此子,对自己是真的狠呐。 他不禁有些怀疑起来,让这样狠辣之人去掌控那柄剑,究竟是福还是祸。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何况那本来就是一柄绝世凶器。 罢了,这一切都还早,拿不拿得到都俩说,操那心做甚。 却说夏侯淳扣出了一缕分魂后,毫不犹豫地摁在南柯剑上。 嗡嗡嗡! 南柯剑如同有灵,竟生出抗拒之意。 夏侯淳双目赤红,低吼道:“融!” 沛然神识之力倾力覆盖,瞬间便镇压了南柯剑的一切反抗。 嗤嗤声再起。 熟悉的滚烫剧痛再次袭来,但这些夏侯淳却不再哀嚎,脸上轻扯,竟有一丝笑意。 这时,杨伟君刚刚突破重重关隘,杀到了夏侯淳身前。 他饱含沧桑的鹰眼一眯,自语道:“剑门的飞剑之道?” 他目光戏谑,漫声道:“常人习此飞剑之道,短者数年,长者数十年方才有所成,却是不知你这研习数日的‘飞剑’有何称奇之处?” 夏侯淳充耳不闻,他目光初始黯淡幽微,额上还有细汗。 俨然融合南柯剑并不顺利,甚至还有些举步维艰。 因为南柯剑的抗拒,也因为夏侯淳神识的逐渐衰弱,更因为他实力大跌,被南柯剑排斥了。 唯有强者才有资格当它的真正主人! 此刻的夏侯淳似乎,有些不配? 几次三番的不从,夏侯淳也怒了。 反了天了,他眼神一冷,左手遥控山渐青猛地朝着南柯剑一砍。 南柯剑颤音一滞,抗拒渐弱,似有委屈。 夏侯淳轻哼,俄而神识再次灌入,直接一冲即破。 如同江水一泻千里,灌溉了南柯剑全身。 随后他如法炮制,神识瞬间笼罩紫桂。 其剑身摇晃,似有人形浮动,意欲挣扎而出。 夏侯淳置若罔闻,指尖一动,南柯剑、山渐青腾地飞跃而起,朝着紫桂剑某处方位霍然斩下。 顷刻,一道凄厉惨叫声响起。 与此同时,晋王府,书房窗户边缘,夏侯融忽然脸色大变,哇地一声,脸色惨白。 紧接着勃然大怒,猛然抬首,死死盯着宋府方位,久久不语。 身侧气息虚弱的夏侯谟脸色狂变:“爹!” 夏侯融抬手制止他说话。 良久,他深沉目光一抬,几近咬牙地低声道:“此子,快成气候了。” 夏侯谟一脸不敢置信,正欲反驳,不过嘴唇蠕动,看了看自己包扎的手指,他眼角阴沉与怨毒。 “夏侯淳,昨日之辱,来日我定十倍奉还!” ............. 宋府。 夏侯淳抬手一招,三剑齐齐颤鸣,剑吟声不断,似在邀宠卖乖,讨好新主子。 若果说以前山渐青与南柯剑只是客居他身的话,那么今日之后,他便是它们的真正主人了。 他心头一松,眉宇间浮现一丝喜色,喃喃自语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才真正算是我的本命法剑了。” 本命者,人死剑亡,剑损人伤。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好了?” 一道突兀声音响起。 夏侯淳抬眼,只见杨伟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似有猫捉老鼠的戏谑,也有真人高高在上的垂目与俯视。 仿佛任尔有三头六臂还是七十二变,都翻不过他的手掌心。 夏侯淳轻抖衣衫,汗渍瞬间蒸干,凛冽寒风拂面,吹走了他方才的燥热与疯狂,只留下了冷静与从容。 他微微一笑,“来,请过来找死!” 天地霎时一静。 天心冷目一寒,慕容烟无奈,世兄怎么一朝得意便猖狂啊。 识蝉翻了翻白眼,正欲瘪嘴,不料忽然脸色微变,一脸肃穆模样,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杨伟君也毫不在意,长袖一甩,霜天枪颤声大作,再次破空而去。 这一次,再无任何留手。 只见枪身所过之处,雷声滚滚,宛若排山倒海,山河倾动。 夏侯淳目光凝重,如置身点将台,目光一一在山渐青、南柯剑身上,他弓弦再次拉满,如同圆月,弦声嗡嗡,宛若锋镝声传开。 三剑初始颤鸣,继而悬浮身前,剑尖直指霜天枪后的杨伟君。 他目光冷冽,墨簪紧束的满头乌发霍地散开,飘浮在空中,肆意飞舞,弹指噌地松开。 弓弦声大作。 三柄飞剑化作三道流光,在空中旋转交互,上下翻飞,极有灵性的变换阵型,眨眼功夫,便来到杨伟君面前。 杨伟君眼神一凌,闭口不言。 直到这三柄剑即将与霜天枪擦身而过,他方才双目一瞪,怒呵一字:“爆!” 刹那,天地气机为之一凝。 真人,已可操控天地气机了。 但夏侯淳目光一闪,遥遥一指,“断!” 三剑如有神助,相互交叉,环绕在霜天枪身侧,齐齐一斩。 冥冥之中,崩崩崩。 似有弓弦被斩断,也像一根看不见的牵连被切断。 霜天枪如释重负,嗖地一声,便被夏侯淳招至身侧。 而南柯剑、山渐青以及紫桂剑去势不减,瞬间杀至杨伟君身前。 风水轮流转,此刻到我家。 这一刻,攻守易势。 轮到他夏侯淳出手了。 霎时,杀机四溢,剑气逼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给你的! 夏侯淳与杨氏恩怨源于宫变之日。 彼时夏侯淳率东宫卫发动宫变,曾与前羽林军右统领杨忠共谋诛杀贵妃萧眉,却不料杨忠按兵不动,致使原太子如同飞蛾扑火般堕入‘宫变’陷阱,被萧眉以‘御酒’赐死。 虽说物是人非,事后杨忠也被下狱,但他夏侯淳却仗着靖帝宠爱,完好无损,至此杨氏意欲翻身却缺乏破釜沉舟之决心,最终在关键时刻倒戈,沦为弃子。 即便俩人曾在东都洛邑令方储府邸上再次会面,夏侯淳几次忍下意欲宰了杨忠的冲动,但最终因为想要挖出幕后主使,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让其尾随在身侧。 当时被夏侯淳怀疑是‘鸿门宴’的方府之会,竟巧遇萧氏萧逸少恶拒,当场抽了对方几巴掌后,扇进苑池。 他也同样认识了柳半山即将南投镇南军的柳氏英杰柳半山,并与原刑部主事柳喻结识,也见到了那位深藏不露的洛邑令。 当然,他更看到了宴会画师罗秋岳与安承寿‘画圣’佳作之争,更知道了卫伯玉‘死亡之谜’,也结识了这位侃侃而谈的东都留守府嫡女孙元恢。 除了令他捉摸不透、法号偏佛的白发老人石公毅居士与高深莫测的王管家外,也就这个留守嫡女最令他印象深刻,她曾将东燕军主将沈翎与昭义军珠胎暗结之事告知于夏侯淳,并坦言其父东都留守孙元恢也接到东燕军那位的飞信,但并未答应。 而今这位满嘴谎言的孙小姐,意欲凭借坑蒙拐骗来攫取利益的打算怕是落空了,不仅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落得个人财两空,被人坑的一干二净。 数日前,沁州军传来讯息,彼等已跃过清凉山,抵达代州境内,不料军中将士突然哗变,竟是杨忠联合原宋延清旧部叛变,意欲袭杀丁仲因,幸好被恰好赶到的凉州校尉华元化出手镇压,在射杀了三名都尉官与五百叛乱宋延清旧部后,方才止住颓势。 不过令夏侯淳惊讶的是,那个与他在宋京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瑾竟展现不俗忠勇之气,不仅护持丁仲因且战且退,步步为营,将大靖中军大帐牢牢护持住,还派遣其子王师立出手镇杀哗变是士兵,并于千军之中,斩了杨忠的首级,绕营上匝后,与其父王瑾一道协助丁仲因勘定了叛乱。 提及王瑾,夏侯淳便脑中便浮现了离开沁州时,其带着子女二人单膝跪在沁州城外,并祈求追随于他的场景,夏侯淳还曾宽慰了他几句,并以‘本宫此行北上乃是镇抚御边,不宜拖家带口’为由,婉拒了那人。 怎料王瑾拜谢后,转头便投了沁州军,并请丁仲因转告于他,当日若非太子营救,他便会授意其子镇杀那贪财好色的沁州长史周羡,但那样无疑会让他身陷牢狱之灾,即便事后携家逃亡,也会遭到刺史府乃至沁州官府通缉,过上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得不偿失。 幸好,他夏侯淳出现了,挽救了他王瑾一家,故而再三斟酌后,决定投笔从戎,追随太子北上。 而因为杨忠再次叛变被诛之事,夏侯淳对弘农杨氏恶感徒生,甚至连带着对着为杨真人都怀有敌意,如此方有‘收服’之念。 至少,他不允许还有一位真人存在藏匿在暗中,随时随地都能摘走他的脑袋。 -------- 飞剑者,斩首于千里之外,翱翔于穹空之上,剑中之仙也。 庭院深深,断壁残垣,孙凤薇正欲悄悄溜走,怎料被宋小婉杏眼一瞪,娇喝道:“逮住她。” 于是,这位意图污夏侯淳名誉的留守之女,就这么成为阶下之囚。 倒是宋诏暗恨,趁着杨伟君对夏侯淳对战之际,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的诡异秘法,悄然摆脱识蝉等人气机锁定,逃之夭夭了。 剑吟声如同蜂鸣声,颤音似弓弦震荡,嗡声大作,破空声凄厉刺耳,直抵杨伟君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瞬息之间,山渐青与紫桂剑交相辉映,上下左右交互变换阵营,交互飞掠,远远看去如同两道缠绕得难舍难分的青紫之气盘旋盘进,炫目绮丽。 不过无形之中携带的凛冽剑气,如同削骨剔肉的利刃,刮得旁人脸颊生疼发酸,独属于剑修的煞气仿若赤红火花般四溅乱飞,就像绣花针般刺在他们身上,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众人心中一凛,天心目光奇异,自语:“这家伙究竟是什么妖孽。” 慕容烟与有荣焉,鹅颈挺立,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她眉眼含笑,眸中似有欣喜与钦佩,“不愧是世兄,一如既往的天赋异禀。” 剑客怅然若失,慨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魁梧中年肃容,转头询问章贤明,“若唤作你,几日能成?” 被儒门弟子尊称的‘章先生’向来以‘天赋异禀、冠盖州郡’自诩,听闻此言后,他嘴角一抽,憋了半天后方才迸出一句:“隔行如隔山,堂皇圣人之道,岂是末流小道所能媲美?” 宋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章贤明脸色一滞,讪讪而笑。 “专心观战。”老人也没有呵斥训诫,只是淡淡的留下了这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剑气慑人,杨伟君眼角一缩,当心中警兆浮现的刹那,他毫不迟疑地抽身而退。 但山渐青等三柄飞剑如影随形,尤其是南柯剑仿佛穿梭于虚实之间,遁走于阴阳之内,更加令他恼火的是,那漫天剑气如同尖锐银针般无孔不入,刺入他的全身各处,如同附骨之蛆,难以摆脱。 “喝!”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他思忖门中所传对付剑修之法。 飞剑之道并不常见,但也并非稀罕之法,自从三百年前玄宗将天下第二的‘剑宗’打落神坛后,剑修威势便再不复从前,何况剑道一脉从炼剑、习剑、研功、培育剑丸以及熬炼剑气等等步骤繁多,道途艰难。 尤其还要遭受剑气侵蚀入体、走火入魔乃至万剑穿心等痛苦,倘若再算自主培育上等剑丸、酝酿剑气、悟出剑意的话,一转眼便是十年过去了,故而纵观大靖内外,使剑者众多,但真正沉浸于剑道一脉的弟子却极少。 除此之外,剩下很大部分原因便是来自道门的打压与制裁,为此三百年前那场‘剑道之争’,道门研制出了数十种办法,以此来遏制剑修。 历经十数载,终有所获,他们认为,首先剑修的第一大弱点便是其本身躯体,彼等既已修剑,肉身躯体便稍显孱弱,若能一举将修士斩杀,飞剑自然不攻自溃,杨伟君下意识瞄了一眼夏侯淳身上那层淡金色防御法宝后,便知此路不通。 既然无法斩杀修士,那便只能从其‘飞剑’上下功夫了,他眼角闪过一丝思索,飞剑之利在于其杀伐第一,尤其是遏制住其斩破诸物的锋芒才是重中之重,他目光一闪,大手一拍腰间储物囊,飞出一缕轻纱。 此纱名唤鲛绡,据传乃是南海鲛人所织的轻纱,绡丝坚韧难断,火烧不毁,水起浸不濡,能将飞剑束缚住,飞剑越挣扎束缚的越紧,而且因此绡还炼入了鲛人泪与南海蚌珠,可压制剑修飞剑之利,故能起到困剑之效。 薄绢出袖,巾带长空,拦住了势如破竹的山渐青与紫桂两柄飞剑,而且正如杨伟君所预测的那般,随着山渐青与紫桂挣扎的越剧烈,鲛绡束缚的越紧,很快便像包裹粽子般,将这俩柄剑困住。 嗤! 剑光陡然乍现。 杨伟君变色,竟是那南柯剑破虚而来。 他心中一沉,未曾料到那鲛绡竟对此剑无用,而且观其穿梭虚实,来自自如的姿态,俨然未曾将鲛绡放在眼里。 下方宋小婉一见鲛绡,眼珠子转了转,与慕容烟低声道:“慕容姐姐,这宝贝跟你的那件白锦好像,待会儿太子哥哥抢来后,让她送给你。” 她眉眼带笑,悄咪咪地道:“不过你可别拿去杀人,那样可太文雅了。” 慕容烟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世兄尚在与人斗法,危机四伏,生死难料,你就不担心么?” “哼哼,慕容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在我看来若太子哥哥未曾研习飞剑前,或许太子哥哥不敌此人,可当他可御剑杀人后,那么即便不敌,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嘿嘿一笑,“所以咱们考虑的是,太子哥哥赢了后,那些宝贝该怎么分。” 慕容烟转眼,颜容微正,认真地看了宋小婉后:“我不如你。” “嘻嘻嘻,没有啦,我只是看祖爷爷都没动,便明白太子哥哥必然不会遇到危险。” 慕容烟可不是这个单纯可爱的世族大小姐,白白的、甜甜的,她聚神观战片刻后,凝声道:“不可疏忽大意。” 宋小婉樱桃小嘴微瘪,小巧玲珑的朱雀绣花鞋踢了一下躺在地上装死的孙凤薇,嘴里嘟囔道:“没劲。” 孙凤薇吃痛地闷哼一声,“你!” 小姑娘当即竖眉,“嗯?” 孙凤薇立马抿嘴不言,同为世家子弟,她可比真正纯真的慕容烟清楚,眼前这个宋府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可恶。 古灵精怪,刁蛮任性,甚至在宋府的庇护下,宋小婉外柔内坚,看似温柔娇弱,实则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算什么,她这里却是杀人放火不过喝水吃饭般寻常。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孙凤薇的个人偏见,并不代表其他任何人。 宋小婉眼珠子转了转,悄悄瞥了一眼慕容烟后,故作叹息地道:“唉,可惜啊,如此好宝贝日后就要被太子哥哥赠送给别家小姐了。 瞅瞅人家,本就是窈窕淑女了,若是那盈盈一握的婀娜身姿再披上这鲛绡,在春风中搔首弄姿,啧啧啧,怕是连我都要心动呢,掌中无力舞衣轻啊。” 慕容烟斜着睨了宋小婉一眼,那意思要不你去试试,宋小婉讪笑几下。 恰如宋小婉所言,妩媚身姿罩上鲛绡轻纱,宛若空灵鱼人,在空中扭曲身形,那必然是一道唯美的风景。 可若是一位身罩玄色道袍的中年男人罩着一层粉红色丝绢呢? 那画面不敢想象,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夏侯淳哭笑不得,无奈地看着对面笼纱防御的杨伟君,“杨真人,你这副形象怕是有损威名啊。” 哪知对方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不知太子殿下可还有何招数?尽管使出来吧。” 虽然脸皮不要了,可杨伟君仍觉面皮灼热,有些发烫。 夏侯淳笑容微敛,鲛纱不宜攻破,可杨伟君忘了他有一法宝正好克制这丝绢之物。 他一拍绣着鸳鸯的储物锦囊,此香囊本是萧霁月赠予夏侯淳的定情之物,可却被他用来当储物袋了,虽然它确实有储物之效。 一道赤红光芒浮现在手,夏侯淳握住火凤弓,紧扣凤筋弓弦,咯吱一声,拉至满月,凤翎箭自动浮上。 嗖! 数丈距离眨眼便至,利箭瞬间破空而来,在杨伟君变色之下,箭簇如摧枯拉朽般捅破鲛绡。 啪地一声脆响。 绢破丝连,火凤弓独有火属气息瞬间将鲛绡烧破,山渐青、紫桂剑紧随其后,势如破竹般攻城掠地,直捣黄龙的杀至杨伟君胸前。 “好手段!”眼见两件法宝无法建功,杨伟君气机而笑,缪赞一声,俄而笑容骤然一收,目光陡冷。 既然斩杀修士之道与束缚飞剑这两条道路都行不通,那就只能选择最后一条了。 破杀剑修的最后一条路便是‘污剑’。对剑修而言,飞剑之道在于‘蕴灵’,彼时飞剑无主,伤其无益大局,可而今夏侯淳真正踏入了剑道,并且将神识寄托在了这三柄飞剑上,那么只要抹除这缕神识,污掉这层灵蕴,虽不至于立刻剑毁人亡,但也能让其元气大伤。 他目光幽深,忽然开口道:“夏侯小友,你若随我前往崔氏,向崔老太爷子道个歉,认个错,此事便算揭过如何?” 他一脸诚挚与认真,“你放心,杨某人必保你安然无虞。”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一凝,呵,打不过便求和? 可这种歌求和方式,是否太过强人所难? 下方宋小婉娇喝道:“太子哥哥乃是我大靖储君,你让他低声下气的去给人道歉?姓杨的,你脑子没病吧?” 天心面容寒霜,冷冽气息,眼中冷芒闪逝,口吐厉言:“不知所谓。” 便是慕容烟都目光一疾,冷声道:“痴人说梦。” 夏侯淳闻言一怔,失笑摇头,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杨真人,你要本宫这个一国太子去向崔老爷子道歉?你确定没说错?” 杨伟君一脸叹息,遗憾道:“既然如此,那杨某人只能毁掉你这三柄飞剑了。” 话音方落,杨伟君轻拍储物囊,一柄赤色如意浮现在手,其通体充血,娇艳欲滴,如同刚从血污中捞起,浑身还有血云飘浮,远远便有浓郁血腥味弥漫。 夏侯淳眼角一跳,语气阴沉,“你竟有此邪道法宝!” 杨伟君从容淡定,轻描淡写地道:“法宝何来正邪之分?不过是修士强加上的罢了。” 慕容烟杏目一瞪,厉声道:“煞气如此充盈,俨然非诛杀万人以上不可炼就,也就是说,因此血如意而死的人,至少有上万了,你还说没有正邪之分,那这又算什么?你真当我们眼瞎么!” 杨伟君嗤笑道:“死几万人你们就心疼了?那这些年东靖立国南征北战,马蹄之下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么?又何止几万人?那个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大发慈悲的去阻止东靖屠城灭寨?” 他冷笑道:“还有当年玄宗扫灭诸派时,诛杀的那些所谓‘邪魔歪道’究竟有多少人,你们知道么?现在本座来告诉你,足有十万修士!” 他目光冷漠,徐徐言道:“这还没算附庸于各派麾下的凡夫俗子,若都算上,死的人整个晋州城都不够填。” 夏侯淳目光深沉,缓缓言道:“我东靖征伐不臣,乃邦国大计,既为救前燕腐国之暴政,也为结束乱世之纷争,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否则任由诸侯攻伐,必然致使生灵涂炭,亿万百姓也将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故此乃顺天应命。” 他展袖负后,“跟你说这个,并非是向你解释,只是告诉你,天道有常,万物行之有度,皆遵其法则。” 他语气一顿,昂首俯视杨伟君,姿态高高在上,冷眼俯瞰着他,“方才本宫以为,你乃是光明磊落的修道之人,上可寻长生不死之道,下能观有灵众生之秘,如此方才可寻幽探秘、访仙问道,成为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大真人存在。” 他目光暗藏讥讽,冷笑道:“可而今看来,却是本宫认错人了,此刻的你正道不寻,反而本末倒置,以邪法炼功灵宝,杀凡俗而无愧,试问,似你这等心性败坏、天良丧尽之辈,又有何资格去追寻大道仙途?” 此言一出,杨伟君脸上青红交加,目光阴沉如水,真人之姿瞬间消失殆尽,只有一个为了克敌制胜而不择手段的邪道妖魔。 天心目光凛冽,冷哂道:“魔徒便是魔徒,行事诡谲,作恶多端,也难怪遭世人唾弃。” “住口!!!” 杨伟君爆喝一声,声音贯彻四方,滚滚如雷,浩浩荡荡。 他目光赤红,竭声道:“你们生来家世优渥,衣食无忧,上有长辈至亲宠溺,呵护备至;下备仆役婢从,豪奴无数,爪牙遍地,岂能知晓我宋某人过往所遭苦难?” “一个个是的自幼锦衣玉食,冠带俄博,穿金佩玉,难知尘世之艰难困苦?这也就罢了,你们这些人自诩精英存在,可除了自以为是的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一味的指责别人外,你们又能坐什么呢?” 他袖袍狠狠一甩,“记住我说的话,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贪渎懈怠的官员,又能坐什么呢?” 他直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还有你,这里最没有资格教训我宋某人便是你,若非是你夏侯氏,我杨氏岂会沦落至魔门爪牙?” “若非太宗老儿贬我全族,我杨氏仍是不灭不朽的千年门阀,都是你们害得!都是你夏侯氏族害得!” 夏侯淳目光深沉,忽然嗤笑道:“笑话!你杨氏有眼无珠,不知我祖天命所归,妄加干涉天道轮常,企图拉上大靖国运为你杨氏牟取私利,如此情况,只是贬你几人官职,已是法外开恩!” 他目光渐渐狠厉,“怎么,莫非尔弘农杨氏要谋逆叛上不成?” 嗡!! 一股热血直冲脑际,杨伟君气息轰然展开。 手中血如意猛地一捏。 啪地一声。 法宝瞬间碎裂,庞大血污之气瞬间荡开。 几乎同时,不知何时掠至其身前二十丈的夏侯淳猛然一拽。 只见被杨伟君摁住的南柯剑与山渐青等飞剑齐齐一颤,直接被夏侯淳拽了回来。 旋即他转身即走。 同时,他仰头大喊了一声:“和尚,护驾!” 穹空之上,梵音阵阵,龙钟大吕声响彻云空。 有漫天神佛密布,盘膝而坐,俯瞰着下方之人。 杨伟君豁然抬头,旁人只见神佛,而他却见到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掌,紧扣下方,缓缓压下。 霎那间,云海翻腾,八荒震颤。 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低吼道:“原来你竟想杀我!” 奔逃百丈外的夏侯淳猛地转身,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从一开始我便说过,我想宰了你!” 话音刚落,他身上三柄飞剑再次浮空,颤鸣不止,他厉声喝道: “杀” 与此同时,他心中默念:关门,放和尚。 仿若言出法随,上空那位老和尚面无表情地一摁。 轰隆一声。 擎天巨掌砰然砸下。 一切,都尘埃落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见废帝! 景泰十一年,三月,初春,雪融。 晋阳宫外,铁骑森森,列戟林立。 五千轻骑默立,尽皆皮甲罩身,冷面肃容。 哒哒声临近,夏侯融父子并肩而立。 “此行北上,首当其冲的便是拿下夏侯淳。”夏侯融徐徐而行,缓声言道。 夏侯谟垂帘,青石砖上霜雪渐融,他抖了抖盔肩上积水,陌声道:“若是杀了他呢?” 夏侯融顿步,转头瞥了他一眼,“那本王立马挥军南下,攻克太康,立你为太子。” 世子一噎,冷哼别过头。 新晋王一身素袍,立于点将台上,俯瞰下方五位都尉,冷声道:“世子安危,便交于诸位手上了。” 新授讨虏都尉盖思齐抱拳:“世子但凡损丝毫,卑职提头来见。” 余者尽皆肃容,“卑职誓死护卫世子殿下!” 夏侯融大手一挥,“出发!” 五千轻骑轰然称诺,五位新授都尉各辖千骑,徐徐出城。 城墙之上,夏侯融笼袖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轻骑出城,身侧白袍降落,他侧头笑道:“太子好大的手笔啊。” 夏侯淳撑墙,知道他在说请普济大师镇杀真人之事,也知道此事引来了这位王叔的忌惮了,但他毫不在意,打量了一番端坐于高头大马上的夏侯谟,兵甲罩身,倒也有几分年轻将军之姿。 再扫了一番五千轻骑,人皆双马,马蹬、长矛、长刀以及弯弓俱备,虽无法看出其精锐与否,但至少可以看出这位晋王确实下了血本。 夏侯淳眼神缓和,看了眼身侧晋王后,他稍作沉思,言道:“本宫麾下黑袍卫传来讯息,朔州军已与云霄铁骑数次酣战,败多胜少,好几次差点失守,不过幸在沁州军援救及时,尚未被攻破。” 夏侯融轻轻颔首,自嘲道:“朔州若失,河东不守。我夏侯氏各脉不管如何争权夺利,但那是我们家事,岂容外人插手?何况,本王还没昏聩,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话说到这份上,夏侯淳也不用再多说,其实从当日夏侯融让他入府,便已有所料,这位王叔也算深明大义。 他转身即走,“我去拜见一下老爷子便走,不会耽搁太久。” 夏侯融眯眼,淡声道:“怎么,不信我?” 夏侯淳顿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是九大世族,不可小觑。” 新晋王面无表情,笼袖踱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目光轻淡,平视前方,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晋州境内,有良田三万亩;矿脉五条,还有十余农庄,近千余家奴护卫。” 他转头看着夏侯淳,目光温和:“本王只要一半。” 夏侯淳眼神玩味,轻嗤道:“九大世族的水深得很,王叔你虽已世袭罔替,可仍把握不住。” “不是还有你么。” 夏侯淳轻叹,都不是傻子啊,摇头道:“佛门出手过一次,不会再轻易出手了。” 晋王沉默少许后,转身朝城墙搂走去,“那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呵。”夏侯淳逡巡了对方一眼,轻呵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啊。 跃过潮湿街道,迈入王府,踏足老晋王所在庭院。 春雨潇潇,有嫩芽冒尖。 婢女仆役们恭谨行礼:“见过王爷。” 夏侯融抬手,挥走婢女后,目光深沉,正欲言语。 夏侯淳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掀袍双膝跪下,朗声叩拜道: “孙儿夏侯淳,求见大爷爷!” 这次来,他是以晚辈身份求见。 也只能以晚辈身份求见。 半晌,庭院寂静。 无人应答。 晋王夏侯融厚唇蠕动,欲言又止。 这时,识蝉、普济以及天心等人来到庭院之外。 他们也想看看传说中与太宗皇帝争夺天下的存在。 严格而言,文帝夏侯胥当年削藩撤封、褫夺武将权柄以及镇压玄宗等措施并无过错,只是时机选错了。 彼时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威望自然无人企及,他老人家要削藩无人敢不从,可文帝威望、手腕以及城府不及太祖半成,素为内外不服,倘若太祖下诏,褫夺诸王封地,谁敢言个不字? 可文帝文治武功莫说不如太祖,连坐镇幽燕三州的燕王都比不过,又如何令天下诸王咸服? 不过不管是太祖还是太宗皇帝,都与夏侯淳太远,在外人面前他还能耍耍威风,可在这位能与他祖爷爷争夺天下归属的存在面前,他只能毕恭毕敬。 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早已刻入骨髓。 夏侯淳承认,他自己就是一个‘双标’的人,对夏侯谟敢施以辣手,莫说斩断其手指,便是将其斩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对于夏侯融,夏侯淳也是尊敬大于畏惧,敬其长辈身份,但不畏惧其权势地位。 作为一位未来的大靖帝王,他夏侯淳可以心狠手辣,也可以自私自利,更可以蔑视一切,却唯独不能畏惧、怯懦与心慈手软。 “天生帝王之材!” 说得便是夏侯淳这种人。 他虚伪、狠辣、绝情乃至蛮不讲理,但绝不能称为好人,那是对‘帝王’这个词的侮辱。 而文帝,输就输在了心慈手软。 可恰恰就是因为他这份心慈手软,太宗才饶了他一命,甚至准其在祖地晋州颐养天年,并允诺其后裔嫡系一脉与国同休,王爵世袭罔替。 吱呀一声。 一位身着布衣的枯瘦老人映入夏侯淳眼帘。 老人双眉稀疏寡淡,白发苍苍,但眉宇之下,目光炯炯有神,扫了一眼垂手恭立的夏侯融后,视线落在跪地青年,他目光复杂,轻声道:“起身吧。” 声音微哑,夏侯淳恭谨起身,抬头看了眼老人后,见其目光如炬,眼神中带有一丝审视,淡淡地看着他,虽不曾言语,但浑身上下,那股睥睨天下的气质展露无遗。 这位曾经的帝王,欲以一己之力挑翻道门与各地藩王武将,将天下州郡悉数纳入中央掌控,甚至还欲将辅助太祖打天下的道门打散,其雄心壮志可昭日月,可惜事败失位,被封于此地。 由高高在上的一国皇帝,沦为一隅之地的闲散王侯,其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老人对夏侯融颔首道:“你先下去吧。” 夏侯融垂目,看了眼夏侯淳后,恭谨退下。 庭院外天心目光一闪,慕容烟轻叹。 和尚对着老人微微一笑,双手合什,“阿弥陀佛!” 雪融霜化,春风微凉,老人掀帘,目光渐渐温和,“外面冷,先进来吧。” 夏侯淳连忙迈过门槛,接过门帘,进入房内。 老人偏头,对夏侯融吩咐道:“你把那个丫头也叫进来吧。” “顺便给宋家、王家那俩位递个话,说太子找他叙叙话。” 夏侯淳眼帘一僵,头皮有些发麻。 老人对着夏侯淳笑道:“我出面不合适,只能用你的名义。再说你连宫变都干过,在废帝府中联系几个元老重臣又算得了什么,怎么,怕了?” 夏侯淳:..........。 也不是怕,只是有点担忧罢了。 夏侯淳心中腹诽,脸上强笑一声,带点小纠结,可怜巴巴地道:“大爷爷,其实孙儿还是想做个好人的。” 老人轻嗤一声,笑骂道:“滚蛋!” 随即对着夏侯融挥了挥手。 夏侯融俯身一拜后,转身朝外走。 庭院外慕容烟愕然,看了眼夏侯融后,轻声道:“王爷可是传唤错了?” 晋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径直离去。 天心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识蝉轻声道:“既然是这位相招,那便去吧。”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那位消瘦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都紧绷如弦,不敢有丝毫不敬。 即便对普济也没这么畏惧。 他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不断为自己解释,这位可是曾登上帝位,还跟差点将太宗皇帝逼死的猛人,甚至还想将太微彻底拉下神坛的存在,怕他很正常。 慕容烟迈着小碎步靠近夏侯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好似谈恋爱的小情侣见家长的紧张,雪肤领子都散发出处子汗香了。 突觉手掌一暖,她心头一跳,下意识侧目,只见夏侯淳微微一笑。 慕容烟看出夏侯淳也有些小紧张,耳畔传来声音:“放心,有我。” 这是夏侯淳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慕容烟双颊似霞,绯红肌肤白里透红,心跳加快,呼吸微促。 入内,发现屋内设施简陋,甚至称得上清苦,在晋王书房内的丝绸锦绣、檀椅梨花桌以及名贵字画等,这里一概没有,就连熏香都未曾设置,除了半旧桌椅外,便只剩下仅供一人的木板床了。 老人拿起火钳,给夏侯淳二人递了个小板凳,“烤烤火,驱驱寒。” 再对慕容烟慈祥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啊?” 夏侯淳连忙回道:“回大爷爷,她姓慕容,单名一个‘烟’。” 老人淡淡一瞥,夏侯淳脸色一僵。 慕容烟连忙起身,口不择言地道:“回陛下........。” “不必拘束。”老人打断她的话,笑着道:“另外‘陛下’称呼就别叫了,再叫我这晋王府都叫没。” 他瞥了一眼夏侯淳,努嘴道:“你就随他唤吧。” 慕容烟眼帘一颤,欠身一礼后,轻声道:“南楚遗脉慕容烟见过夏侯老爷子。” 她可没那么没脸没皮,打死她也不会倒贴的,哼~ 慈眉善目哑然,含笑言道:“南慕容,北夏侯,倒也般配。” 慕容烟芳心一颤,这是,认可了么? 她连连摆手,“您,您误会了。” 老人笑而不语。 地上堆起个土垄,木炭薪正呲呲燃烧,火红的铁钳扒拉几下后,烟灰夹带着刺鼻熏烟呼呼升腾而起。 夏侯淳接过板凳后,与老人围炉蹲坐,好几次欲言又止。 老人收拢了一下朴素布衣,凝视着夏侯淳的面孔,轻声道:“你确实很像他。” 风烟俱寂。 炉中柴火呼呼。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祖债孙还? 夏侯淳屏息,记忆中,他曾听靖帝夏侯鸿说过,当年他出生时,太宗尚在,捧着他说了一句:此子颇类寡人也,朕心甚慰。 他心中默念,或许这也是那个便宜父皇如此宠爱他的原因之一吧。 连对他发动宫变都可既往不咎,可见他心中的宠溺有多重了。 只要想想,连太宗皇帝当年都造过反,夏侯淳搞点宫变很稀奇么? 这不正是一脉相承么? 包括他爹夏侯鸿,当年上位不也杀太康城血流成河么? 只不过这些年隐忍谦虚,收起了獠牙,不断的向道门伏低做小,让世人忘了龙椅上的那位也是靠造反起家的。 一旁慕容烟将小脑袋埋入膝盖,小脸微白,心脏都近乎停止了跳动。 屋内屋外,尽皆默然。 老人挥了挥手,似要驱散扑向面门的烟灰。 掌风扇下,炉中薪火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气氛渐缓。 夏侯淳大汗淋漓,有些口干舌燥。 老人抬眼,目中似有恍惚,喃喃自语道: “但他太冒进了,也太轻敌了。” 夏侯淳自然明白这位口中‘他’是谁,在这位眼中,还有谁能值得这位念念不忘呢? 靖帝?不是,他没资格。 只有一人。 那位威压海内,慑服九州的大靖第三位帝王。 太宗夏侯昭。 连玄宗掌教都不得不低头的太宗皇帝。 心神稍安的夏侯淳声音微哑,干巴巴地回道:“祖爷爷,也是身不由己。” 老人笑了笑,慨叹道:“人活一世,谁不是身不由己?” 他摆了摆手,“我不是在怪他,你也不必替他解释,当然,你也没资格替他解释。” 夏侯淳语气一噎,脸上强行挤出一丝赔笑。 老人拾掇了一下炉盆,目光悠悠,轻声道:“当初父皇问他想不想坐那个位子,他说‘长兄尚在,不敢觊觎’,父皇龙颜大悦,以为他必然敬我,而且不会兄弟阋于墙,死得时候还赏他回都送葬。” 夏侯淳敛容,低眉顺眼,盯着炉中飘摇不定的紫色火苗,自炭木夹缝中飘出,时而熄灭,时而重燃,犹如春风拂过的野草,风吹不灭,霜冻不死,是那般坚韧,也是那般可敬。 说完他笑了笑,“他老人家信了,我就信了,也必须信。” 夏侯淳默默添了把柴火,他其实想问,他祖父后来为何反了呢。 似乎看出夏侯淳心中所想,老人看了他一眼,眼帘低垂,轻笑一声:“很好奇?” 夏侯淳一脸诚恳,觍着脸笑道:“能瞻仰祖辈们的事迹,是孙儿的荣幸。” 老人笑似笑非笑地道:“你是想听他为何造反成功的吧?”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赔笑道:“不敢。” 老人笑着叹息一声,唏嘘一声,轻声道:“那个时候,谁敢不同意,不同意就要陪老爷子殉葬,即便老二也不敢,老爷子狠起来可是真正的六亲不认。” 他眼神恍惚,“记得当年攻伐前燕太安城时,老二不听军令,欲以单骑直冲北门,甚至差点就要拿下了,可还是被老爷子叫了回来,当着众将的面,抽了他三十鞭子,盔甲都抽烂了,幸好被我们拦了下来,否则当日老二是真的会被活生生抽死的。” 夏侯淳颦眉,“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 老人淡淡地道:“因为他把麾下的八千铁骑全都耗死了。” 炉火都为之一滞。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玄释始争锋! 夏侯淳擦了擦额上虚汗,还被别说,就凭太宗爷爷那种刚愎自用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慕容烟心中一寒,虽说慈不掌兵,可仅仅攻打一个城门就耗死了八千铁骑,还是感到震撼。 他们二人即便未曾身临其境,可从老人的三言两语中,仍能感受到战争之残酷、冷血。 “八千铁骑耗死不要紧,可若他中了埋伏,老爷子会更伤心。” 俩人顿时无语。 老人脸上神情复杂,似哭似笑:“老爷子是真疼他,否则岂会不知他的勃勃野心?” “他那种将天下群雄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物,连那位道门之主都在他老人家面前俯首称臣,他若真有杀心,老二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都难逃一死。” 夏侯淳默然,慕容烟眼眸微湿,虎毒不食子,那位覆灭了大燕帝国的太祖皇帝即便杀翻了整个天下,仍怀有一丝舐犊之情。 老人脸上似哭似笑,“说到底老爷子还是偏心。” 夏侯淳无语,这话应该换他祖爷爷来说才是,说果真偏心,岂会将皇位传于大爷爷您啊。 他心中一叹,他也猜不出那位曾祖究竟怎么想的,或许在他看来老大宅心仁厚,不会对老二赶尽杀绝,故才将皇位授予这位;倘若给了杀伐果断的老二,保不齐就将老大抄家灭族了,以绝后患。 谁知,他一撒手人寰,老大刚登基便迫不及待的对老二下手了,倾尽举国之力不仅没干过,反而还白白丢了皇位,这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老人斜眼睨了夏侯淳一眼,“再敢腹诽老头子,信不信我削你?” 夏侯淳浑身一僵,讪笑几声,这位可是曾与太康元老重臣斗智斗勇的存在,岂会猜不到夏侯淳心中的弯弯绕绕。 他连忙换个话题,问道:“您方才叫宋家老爷子与王老太君过来,这时为何?” 老人目光幽深,似能穿过重重亭台楼阁,直抵俩座深宅大院,轻声一叹,“晋阳居,大不易啊。” 他瞥了一眼慕容烟后,浑浊眸子内似划过一道奇异之色,再对夏侯淳有意无意地提点道:“王老太君与宋翮那缺货算是一对老冤家,唔,从青梅竹马到相爱相杀,再到老死不相往来,最后到现在的谁都希望对方先咽下那口气,呵,这些凡夫俗子,连区区情爱之事都看不透,何苦来哉。” 夏侯淳傻眼,“那位老尚书与王家那位还有这一出?” 皇帝的脑回路终究与常人不一样,老人歪着头问道:“宋翮老么?” 慕容烟憋笑,宋老前辈年近六旬,若这都算老的话,那么眼前这位快奔七的老古董又算什么?活化石么? 夏侯淳果断切换话题,心虚地道:“这事儿您下去后,记得给我祖爷爷解释一下哈,是您把他们叫来的,我可没打算掀翻祖爷爷的江山啊。” 老人起身,拖起半朽椅子便要朝夏侯淳头上砸。 吓得夏侯淳跳了起来,慕容烟掩嘴偷笑。 笃笃笃,门外夏侯融轻叩门扉,对于屋内嬉笑打闹视而不见,轻声道:“爹,他们来了。” 老人放下椅子,瞥了一眼门外俩个同样颤颤巍巍的老人,一位身着青翟长袍锦绣大衣,头顶镂空吊坠玳瑁珠钗冠,低眉敛目,毕恭毕敬。 一位则是破天荒的身着绣有展翅锦鸡的朱紫锦袍,上绣七章锦纹,银装饰剑;头顶进贤冠,额前八旒衮冕轻轻摇晃,腰间除了佩有银鱼袋外,还有靖帝私下御赐的呤叮作响的金符珠玉,两者相互呼应,相得益彰,极尽庄重与肃穆。 一位是太宗时期的一品诰命夫人,一位是本朝尚书,柱国,甚至死后还有追赠太傅、太师或者太尉等三公荣誉称呼,堪称人臣极致,官道巅峰的楷模。 不过这两位非但没有丝毫摆架拿势的姿态,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迈入房门后,小心偷看了眼屋内场景。 待见到意料之中的那位老人后,宋翮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几近声嘶力竭地道:“臣宋翮拜见晋王殿下。” 按大靖爵位制度,柱国虽是虚衔,仍当一品,与亲王爵位相当,这位前任尚书不应该如此夸张才是,何况还是如此敏感的人物。 可场中无人觉得奇怪,更没有感到丝毫不妥。 因为这位老人值得。 这不仅仅是太宗皇帝留下的遗旨,更是大靖举国上下的共识。 他毕竟坐过那个位子。 一品诰命夫人则要含蓄得多,低眉敛衽一礼,声音苍老,却恭谨随和地问安:“拜见冕下。” 冕下这个称呼就含蓄得多,也值得玩味。 此称呼源自西域,由佛门传来,乃是对西方教派最高统治者或者帝后等人尊称,近乎神职。 尊其号,虚其职。 老人混不在意这些,摆了摆手,“今日借这个小儿之名唤你们过来,没什么大事,不必如此庄重,也无需拘束,只是聊聊家常。” 宋翮下意识看了眼夏侯淳,顿时了然,这位话虽如此,可天意难测,人家说随便聊聊,他还真能随便听听么,人家只是客气罢了,怎能当真? 没看见连小板凳都没递么。 夏侯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靖第一世族的阀主,作为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老人,这位老夫人可是见证了文帝、太宗、靖帝三朝兴衰更替的存在,虽说不再当家,可余威犹在啊。 在锦袍珠钗冠的装饰下,这位老太君气态雍容,一品诰命夫人的姿态端得稳如泰山,似乎不想在文帝面前露怯,又像是不愿在身边老人面前出丑。 循规蹈矩却不失气度,举止庄重又姿态恭谦。 一举一动尽皆暗合深意。 老人指了指夏侯淳,含笑道:“这是老二的孙子,嗯,嫡长孙。” 宋翮行礼,含笑致意,夏侯淳连忙起身,自己似乎还在对方考察期呢,可不敢恶了这位。 王老太君抬眼,眉间露出一丝探究,慈眉善目地笑道:“太子殿下姿仪伟绝,丰神俊逸,胆略超凡,不愧为陛下后人。” 夏侯淳嘴角一抽,这话怎么听得有些含沙射影呢,难道是他杯弓蛇影了,还是起了小人之心? 心里不乏暗戳戳的怀揣小心思,但脸上不敢丝毫怠慢,恭谨一拜,半真半假地道:“不敢当老太君如此夸赞,后辈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常有狂妄怪诞之举,理当深受宗律族规惩戒,奈何北地不安,身为宗室子弟,不敢不往。” 他语气一顿,诚恳拜伏道:“今次小子道过晋阳,屡有冒犯,惊扰地方,致使百姓惊慌、各族不安,实乃夏侯之错,晚辈在这里向老太君与诸位前辈赔礼道歉了。” 老太君深邃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不是说这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怎么口齿如此伶俐,呵,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造反之事倒是甩得一干二净,不愧是那位杀神的后人。 呵,造反世家啊。 以她千年王氏的眼光来看,王朝更替不过时间长河中的一朵浪花,几百年后,巍巍大靖也必将被黄沙尘土所掩埋,她自然能不卑不亢。 之所以摆出这位恭谨姿态,自然是识时务为俊杰,还有便是当年太宗那次不亚于灭族之灾将王氏杀怕了,作为亲身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的人,她不想再来第二遍。 “咳。” 见她失神,有些恍惚,宋翮微不可察的轻咳一声。 老太君回神,凝神后,苍迈一笑,“太子言重了。” 坐在炉边的老人拨弄一下炉盆中的炭火,尊卑有别,他也不会虚情假意的乱客气,淡淡地瞥了眼两人后,“唤你们过来,是想问问,关于昨日那场刺杀,你们怎么看?” 崔氏嫡子崔晏派人袭杀太子夏侯淳,若成功也就罢了,自然一切皆休,可现在没成功,那自然是要拿崔氏开刀了。 是抄家灭族,还是只砍一刀,亦或者找几只替罪羊来为太子泄愤,都需要定个章程。 只不过这个取舍不是由崔氏来定,而是由晋州之主晋王府裁决。 当然,其实应该由太康那位来过问,可夏侯淳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这茬。 宋翮作为亲历者,自然知道昨日真人之战带来的破坏究竟有多大,这不,从昨晚一直在忙着搬家,忙活了老半天却仍然清理废墟,大冬天正忙得汗流浃背,便听到这位相召呢,他听到太子造访这位后,便知道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也不敢耽搁,当即稍加拾掇后,便风尘仆仆的赶来了。 清算崔氏,这是情理之中,却又是预料之外。 因为这晋州之事,极少能惊动这位存在啊。 即便过去四十年,他也只是一尊活菩萨,供在这里受人烧香拜佛,却不会干涉地方一切军政大事。 四十年如一日。 这也是外面这位新晋王世袭罔替得如此波澜不惊的缘由之一。 怎料,今日这位佛几十年来首次开口,竟然是因为这事儿。 只是为了替这位侄孙出气就消耗掉当年的恩情,值得么? 脑中思绪运转,这位前任工部尚书斟酌片刻后,试探性言道: “将崔氏抄家灭族?” ------ 太康城,万宁宫。 骤闻晋阳之变后,凤榻之上那道妖娆慵懒身姿霍然起身,冷目如电,叱声道:“诏萧相、丘阁主入宫!” 翌日,大朝会。 新任礼部尚书伏奕上疏请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致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自言刑德威福,皆云由佛;福祸忧患,尽源于佛。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农,至于有秦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 倘其成势,必惑百姓为僧尼,招流民即成金刚,让我朝百姓易服、人心扭转,再不复顺民安邦之象。故臣恳请圣人降隆恩于下,惩比丘之恶,以昭世人,令百姓知朝廷之威福,晓沙弥之利害。” 万宁宫传旨,诏百官议其事,廷上,众臣以新首辅萧元正为首,新任兵部侍郎章万育、大宗正夏侯黎等诸位廷臣附议,六部尚书缄默不语。 “佛,圣人也,而奕非之;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奕曰:“人之大伦,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请圣人治其罪。” “佛门事涉浮空寺,当须慎重以待,丘阁主以为如何?” 垂帘之后,头戴凤冠的凤袍妇人檀口轻启,漠声问道。 天穹阁新任副阁主张道源称奕言合理,顿首道:“天穹阁统辖大靖修道要务,沙弥比丘不足为患,唯一可虑者,当属广济、白龙、梵净等十余寺,诸寺职比玄门道观,行镇抚一方之责,使辖境百姓烧香礼佛,净土安民弃业遁世,故依臣计,当于靖国摒弃佛寺、勒令诸庙遣散僧尼,回归辖境各地,即令匹配,成家立户,产男育女,十年长养,可补生民损益。” 户部侍郎赞曰:“兴民业、耕民田、赡老育子,福泽一方,此为利国利民之良策,臣附议。” 贵妃缄默少许,缓缓言道:“佛门乃修道大教,冒然驱逐,恐引两教争端。” 丘虔礼稽首,抬首沉声道:“倘若浮空寺问责,天穹阁自当以我大靖江山社稷为重,以死御之!” 贵妃颔首:“善!” 恶沙门苟避征徭,不守戒律。 万宁宫以帝玺印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女冠,其精勤练行者,勒还乡里,诸寺佛庙,悉数罢之。 自此,玄释始争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抄家灭族后,有何启发? 幽州,燕京城。 房骏峤很忙,冰天雪地居然忙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他四处奔走,在忙着联络燕京城内的各方势力。 在这次太康城派往幽州巡察东燕军谋逆迹象的巡察使团中,房骏峤看似不起眼,却比巡察使何笥还要忙,甚至心情还有些汹涌澎湃,热血沸腾。 但见胡天大雪飘飘洒洒,矫健马蹄哒哒个不停。 今日的他头戴飞凤盔,胸罩锁子甲,后披大红袍,腰束紫玉带,座下的黄骅骝乃是万宁宫极其宠爱的一匹骏马,但却为了房骏峤此行北上巡察,特意赐给了他,由此可见那位贵人对其的宠信有多重。 幽州首府燕京城高不过两丈,厚丈余,尽皆是板筑的夯土墙,女墙、角楼、箭垛、外郭以及城壕等五脏俱全,堪称一座庞大的军事碉堡。 城楼上,甲士持戈握刀,进行宵禁巡夜,逡巡驻守,但见一骑飞来,有卫戍之士爆喝:“来者何人?” 只见房骏峤手持巡察使银符银信,叩关叫门,眉宇一扬,沉声道:“太康巡察副使房骏峤奉命巡察幽州,还不速速开门!” 太康巡察使团已来数日,却迟迟不来府城,早已令刺史大人很恼火,也很忧心忡忡,若非其早就吩咐过城门戍卫将士,但有巡察使前来,立即打开城门,房骏峤今儿还不一定能过,说不定还会被当成云霄刺探给射杀。 城门楼上一阵骚动后,放下一个吊篮,验证银符印信后,便将城门缓缓打开。 房骏峤向后瞥了一眼,瘪嘴冷哂,那姓何的仗着巡察使的身份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还屡次在众使面前欺压于他。 而且那狗官还借着外出之机,大肆敛财挥霍,拿着各地长官贿赂而来的咸龙钱、金锭纹银疯狂购买珍宝书画,自以为这是贵妃娘娘对卸掉他尚书官职的补偿,岂不知这是在自寻死路。 他莫非真当娘娘的青鸾卫只是陪吃陪玩的漂亮花瓶不成? 呵,还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这种朽木蠹虫、冢中枯骨,不值一哂,他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他转头抬眼,凝视着这座雄伟壮阔的燕京城,他微微眯眼,心中热血渐渐翻涌,当年太宗陛下正是从此地起家,从一位被困于一隅之地的闲散藩王,变成了角逐天下群雄的燕王殿下,最后骤闻削藩后,悍然领兵南下,攻克太康,将文帝从龙椅上扯了下来,成为了那个俯瞰九州的皇帝陛下。 他房骏峤志向不大,没那个命,也那么大本事去坐那把椅子,可区区异姓王的头衔,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他掸了掸头顶风雪,嘴角划过一丝邪魅弧度,对于幽州各族而言,这位已有反迹刺史大人乃是个祸根,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尽可能的远离,丁点关系都不想沾染,可对他房骏峤而言,这位可是个香饽饽,堪称奇货可居,大有可为啊。 而今的幽州刺史姬蝉,正是北地大族姬氏的掌舵手,在朝廷废除州牧之职后,他便从掌管州郡监察大权的一州刺史之身登上政治舞台,并掌管幽州一切政务,与掌管州军的军事长官大都督并驾齐驱,地位互为伯仲,不相上下。 幽州本是太宗皇帝的龙兴之地,在太宗、靖帝两朝具有无法替代的精神作用,故而被格外特殊对待,不仅接连为此地免税数年,还将原本统合归一的军政财三权分立,使其互不干涉,起到互相制衡之效。 其中,除去赋税财权归属中央外,行政权归于太宗后戚姬氏,而维持一州安宁秩序的东燕军大权则由靖帝后族沈氏家族掌持,不过由于太康远在关中,握有收支赋税大权的州府户曹判司便成为了幽州财税的实际调度者。 而这位户曹判司名唤许敬宗,明面上受刺史府节制,但此人起势来源于沈氏,与掌管东燕军的沈都督有莫大渊源,如此内外钳制之下,才让刺史府那位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今日房骏峤刻意脱离何笥等使臣,单骑入府城,自然不是见一个小小户曹,而是拜访城内大族姬氏。 当然,也包括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刺史大人姬蝉。 房骏峤目光发亮,绿幽幽的,看得一旁护送他的甲士心中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尤其是当这个俊彦小生转过来,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言道:“劳烦这位小将军送我到姬府了。” 那个不过小伍长的年轻小兵连连摆手:“您是刺史大人的贵客,保证您的安全是卑职应尽之责,岂敢言‘劳烦’二字,卑职可担不起。” 野心勃勃的房骏峤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数日,除了陪何笥领携巡察使团巡察东燕军上下之外,他则还私下拜访了那位掌握着两千荒胡卫的校尉康胡儿,在那位的引见下,房骏峤还接连拜访了那位姬氏的姻亲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与清河同宗同源,算是九大世族崔氏的分支,奈何自己不争气,不仅各房各脉混得越来越差,年轻一代也渐渐纨绔多余俊杰,算是黄鼠狼下崽,一窝不如一窝了。 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通过将嫡女攀给姬蝉作通房小妾,以此来巩固自己家族的利益。 而他房骏峤也使了一些搜刮而来钱财,也借助康胡儿动用了部分隐秘关系,甚至还以娘娘亲信许下了一些莫须有的诺言后,崔氏终于答应助他一臂之力。 另外,在大致了解了东燕军、幽州军这两大战力鼎盛军队的基本情况后,房骏峤终于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疯狂计划。 此时,月光正浓,溶溶月华无声无息的洒下,将他那俊逸面孔映衬的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如同谪仙临凡,行走人间。 他展袖高望,眼角睥睨,心中喃喃自语:“霜从今夜白,月是刀下魂。” “姬大人,今夜房某人要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了。” ---- 晋王府陡然陷入死寂。 慕容烟杏眼瞪大,似有不敢置信。 崔氏作为大靖九大世族之一,其底蕴之深厚岂是寻常,倘若晋王府敢贸然割肉,其必然不会束手就擒。 王老太君冷嗤:“你是在说笑么?” 屋内炊烟袅袅,升入房梁后,侵入淡黄明瓦之外,循着缝隙,飘散在空中。 躬身弯腰蹲在板凳上的老人不言不语,宋翮额上似有细汗,下意识擦了擦。 屋内气氛微凝,老人拨弄一番炭火后,眼皮耸拉,缓缓言道:“崔氏毕竟是大族,不可妄动。” 他抬眼看向宋翮,见对方身子一矮后,老人轻笑道:“何况抄家灭族这种大事,理应上报刑部、大理寺,由圣人裁决,我等寻常百姓岂可动用私刑?还是再想一个法子吧。” 宋翮心中微苦,居然又把这麻烦踢给他了,小心看了看老人后,他小声地言道:“对于九大世族而言,金钱、人命都不值钱,他们也不在乎,唯一在乎的便是面子与里子。” “这次太子殿下杀了崔氏一位嫡传子嗣,恐会惹恼他们,说不定便会在殿下北上途中埋下杀手,等着殿下。” 他语气一顿,眼神莫名,无奈道:“何况还因此死了一位真人,所以据微臣推测,这次崔氏怕是会大动干戈。” 王老太君垂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夏侯淳,苍迈眼神稍显锐利,昨日那场斗法传遍全城,她自然也从头看到尾,倘若说夏侯淳以清丹境游斗真人还只是让她震动的话,那么请动佛门除掉一位真人便足以让她震撼了。 此子,恐将成气候。 她瞥了一眼宋翮后,目光一闪后,轻咳一声。 炉盆旁老人抬头,笑着道:“王妹子有话不妨直说。” 王老太君当即敛眉,道声不敢后,稍加斟酌后,轻声道:“崔家那位小子老身算是看着长大的,掌族二十年,少有差错,手腕能力在同辈之中也算翘楚,虽说这些年跟着萧相做了不少糊涂事,可对大靖而言,不算有功,也算无过。” 她垂帘,诚恳言道:“冕下既是局外人,理当远遁世外,这些凡尘俗事切勿沾染过深啊。” 宋翮变色,低声道:“你在乱说什么?” 炉盆般老人笑了笑,转头看向夏侯淳:“你以为该当如何?” 夏侯淳蹲在身侧,闻言连忙起身,垂手而立,恭谨言道:“回大爷爷,这一切祸患皆是孙儿惹出,自当由孙儿解决。” 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赞赏道:“我夏侯氏族男儿,若连杀个人都要瞻前顾后,那你这个太子之位也算做到头了。” 宋翮身子一颤,垂头不言。 王老太君眼神微沉,正欲反驳,怎料左侧衣衫突然被拉了一下。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宋翮,心中冷哼,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便不再多言。 老人置若罔闻,用铜钳敲了敲炉盆。 吱呀一声,夏侯融应声而入,朝着老人躬身听训。 老人抬眼,一脸慈祥,语声温和,轻声道:“太子安危关系国家社稷,不容有失。” 晋王沉默少许后,垂声道:“敢问父王之意是?” 老人没有回答,将火钳递给夏侯淳,含笑问道:“当年你祖父带着我们造反时,同样选在寒冬腊月,你可知这是为何?” 夏侯淳闻言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躬身的新晋王后,硬着头皮言道:“孙儿不知。” 老人敲了敲夏侯淳前额,笑道:“听闻你自幼内秀,岂会不知其中深意?” 他徐徐踱步,行至窗前,背着手凝视外间渐渐晴朗碧空,颇有‘云霁天清’之意,老人目光浑浊,语气淡漠道:“因为我幽燕大军常年身居北境苦寒之地,能耐寒,可抗冻,即便是秋冬时节,战力仍然不减。 而前燕大军承平多年,外衰内腐,战力较之当年早已十不存一,再加上前燕内部职权混乱,兵不知将不知兵,可谓是上下离心、内外混乱,彼消我涨之下,我大靖军队战力自然胜其一筹。” 夏侯淳顿伏,“原来如此,孙儿明白了。” 老人转身,笑着指了指那炉正在燃烧的炭薪,笑道:“另外,在攻伐前燕太安城时,发生了一件趣事,当年你祖父决定起兵时,缺乏娘草军饷,便找博陵崔氏要了三万石,岂料对方睁着眼睛说瞎说,告诉你祖父,竟说没有,把他气得差点先把拿崔氏祭旗。” 夏侯淳眼睛一亮:“那最后,动手了么?” 老人摇头:“他怕节外生枝,也怕打草惊蛇,便暂时放过了崔氏。” 他目光淡漠,冷哂道:“不过事后老爷子攻克太安后,他们立马屁颠儿屁颠儿的送了十万石粮,说是犒劳义师,老爷子便揭过这茬,既往不咎了。” 老人微微眯眼,莫名地轻笑了一声,“不过据我所知,这次云霄南下,背后便有他们崔氏的影子。” 屋内炭火一晃,飘摇不定。 宋翮双腿一颤,崔氏与云霄有勾结? 这是通敌叛国,诛灭九族的死罪啊! 王老太君脸色变了,不是不能妄动么,怎么又扯到通敌叛国上去了,她心中一沉,伴君如伴虎,这种非人存在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按住心中怒意,低呼道:“还请冕下明察!崔氏可是堂堂九大世族之一,岂会.........。” 老人打断她的话,“就是因为是九大世族之一,所以才会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只是一个掌控一州之地的世族么? 夏侯淳目光一寒,“通敌叛国?他们竟有如此大的胆子!” 老人垂帘,面无表情地道:“北地常年被雪域覆盖,薪炭易燃,明火难起,故而需要燧石助之,如此方可埋锅造饭,而铁骑南下,行军打仗尤其需要这些,崔氏便为云霄铁骑提供了燧石与铁锅。” 啪嗒啪嗒,炉盆里炭薪烧得正旺,如同众人心中的怒火,正被人点燃。 老人负手而立,环视一周,尤其是在脸色惨白的王老太君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后,方才对着一直躬身的夏侯融一顿,轻描淡写地言道:“崔氏谋逆犯上,罪证确凿,按揭其罪证,发往太康三司会审,如何处置,自有朝廷定罪。” 他语气一顿,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不可此事干系重大,事涉边境安危,不可倏忽大意,更不能有丝毫耽搁,不宜按寻常之法处置,需要特事特办,故而晋王府决定先发制人,将叛贼先行拿下后再说,事成之后再将罪证送上。” 王老太君苍容一衰,本是茕茕孑立的气势顿时一沮,越发沉默寡言。 宋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神不经意间瞟过夏侯淳,见气波澜不惊之色,顿时心中一凛,暗叹这位果然不愧是太宗后裔,谈起抄家灭族脸色丝毫不改。 他眼帘一垂,眼神幽深,看来需要将家族筹码向这位身上转移部分了。 夏侯融听闻老人话语后,当即心领神会,明白这是给太康中枢的理由,一个光明正大而又合理合法的抄家理由。 他垂声道:“诺!” 老人再大手一挥,“立刻下去准备吧!” 夏侯融应下后,匆匆离去,似要去给太康传信,也像是为覆灭晋州崔氏做准备。 老人再对夏侯淳轻飘飘地道:“你要记住,今日你既得罪了崔氏,那么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向其道歉,登门赔礼的道歉,以期得到崔氏的原谅;二则是将其彻底得罪,或者得罪抹杀,不留后患。” 他负手而立,轻描淡写地道:“可你乃一国储君、堂堂太子,岂能向区区世族低头,这岂不是打朝廷的脸么?” 话语虽谈,虎威犹在,睥睨之气瞬间盖过所有人,夏侯淳讪笑,“大爷爷,孙儿可没这么孤傲,大丈夫能屈能伸,没啥,另外,我这太子之位可是随时都能被拿掉,可没那么重要啊。” 老人嗤之以鼻,“随时能拿掉?!你确定么?” 迎着夏侯淳疑惑目光,老人语气莫名,淡淡地道:“老二既然留下那段话,你难道真以为他整天没事儿干?” 夏侯淳眼神一亮,目光闪烁,“莫非......。” 老人摆了摆手,“具体如何,我也不知,但想来以老二裁决天下、乾坤独断的性子,他若想立你为储君,谁敢反对?你爹么?呵,当年在老二面前吓得腿直哆嗦的人,有胆子忤逆老二?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夏侯淳心中恍然,难怪那便宜老子如此“宠溺”他,也难怪那些元老重臣一个个都对他毕恭毕敬,他以前还寻思,自己不过区区太子,也不至于让他敬畏成这样啊,原来根子在这儿。 略过这一茬,夏侯淳斟酌了一下,在瞥了一眼王老太君与宋翮,他有些忐忑,轻声问道:“大爷爷,这次除掉崔氏,是否有些过火了?” 果然,只见老人冷光一瞥,“对于如此不忠不义的家族,自然需要铲除个干净,还天下一个乾坤朗朗!” 他凝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了,作为帝王,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绝!” 他浑浊的眼神中爆**光,冷漠至极地道:“为防日后源源不断的麻烦,那就直接从根源上解决,将整个崔氏抄家灭族,斩草除根,彻底不留任何后患!” 森冷无情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如堕冰窖。 不提慕容烟的目瞪口呆,便是宋都脸色煞白,浑身抖若筛子。 只见他面皮抽动,对着夏侯淳艰难一笑,似乎是在示意,又像是在求助。 而王老太君身形战战兢兢,颤抖不止,似有阴影浮现。 文帝老爷倒也体贴,温声道:“两位先去偏房休息吧。” 宋翮如蒙大赦,朝着老人拱拱手后,再对夏侯淳快速点了点头,便匆匆夺门出去,一副生怕再听到什么隐晦的机密。 至于王老太君则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朝着文帝微微俯身,缓步离去。 待二人离去后,老人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老黄牙:“怎么样,可有何启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二,你赢了 书房内暖炉呲呲,老人慈眉善目,一脸和善。 夏侯淳呼吸一窒,苦笑摇头:“孙儿不知。” 老人目光幽邃,轻笑道:“不知?究竟是不知还是不敢?” 刺鼻炊烟侵入,夏侯淳颦眉,看着王老太君与宋翮离去背影,他目光复杂,轻声道:“大爷爷可是要杀鸡儆猴?” 老人轻嗤一声,“看来你还没蠢透。” 夏侯淳苦笑,旁侧慕容烟眨巴眨巴眼睛。 凉风灌入,半旧朴素窗帘轻轻摇晃,老人笼袖而立,目光幽幽地凝视着远方,他悠声道:“世人皆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他们也忘了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句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着这位骂骂咧咧,夏侯淳与慕容烟面面相觑,有些汗颜,看来他的怨念依旧未消散啊。 他目光冷冽,哼了一声,“当年跟随老爷子打天下的文臣武将,除了位卑权轻的末流外,文臣悉数开枝散叶,武将也尽数遣散至各地,不过百年过去他们也渐渐成了气候,不是地主便是豪强,直接或间接着我大靖地方政权。” 他轻嗤道,“便是我晋州,你以为果真是为晋王府一言可定么?错了,在晋州近十万百姓眼里,崔氏、王氏乃至宋氏在内的十大世族的号召力可比朝廷好大得多,彼等一言可抵朝廷千言万语。” “甚至在某些受世族掌控的乡绅豪强眼中,朝廷法令不过是一纸空文,抵不过这些门阀世族深宅大院内传出的轻飘飘的话。” 他转身凝视夏侯淳,灼灼目光中似有不甘与冷厉,“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下次狠手了吧。” 夏侯淳心神一肃,沉默少许后,惭愧垂头道:“孙儿知晓地方政权多受世族影响乃至是掣肘,但却未曾料到彼等竟可掌控至如此地步,态势几近糜烂。” 他后退一步,朝着老人恭谨一拜:“还请大爷爷指点迷津。”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肩膀,拉着他在炉盆边再次坐下,慕容烟连忙添薪加柴,明亮眸子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照耀出熠熠光辉。 老人对着慕容烟慈爱一笑,火浪扑面而来,将老人病态白皙的脸颊映衬的醉酒般艳红,炽烈的火焰烘烤着畏寒惧冷的干瘦身躯。 他身形微微蜷缩,眯了眯眼,轻声道:“此乃顽疾,不可施以猛药,否则犹如负薪救火、扬汤止沸,火上浇油也。” 语气轻悠,缓声道:“故当寻一温和良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夏侯淳垂头盯着炉中火焰,闪烁再闪烁,沉思道:“孙儿曾听父皇说过,历朝历代,举凡地方势态崩毁,无不源于制度,但孙儿以为一切制度的毁坏皆在于人。 譬如我大靖地方局势之所以几近糜烂,根源便在于大爷爷所言的所谓乡绅、豪强以及地主等悉数听命于门阀世族,置朝廷诏令于不顾,视陛下恩威于无物,乃至瞒上欺下,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夏侯淳抬眼凝视老人,似乎从那深邃眼眸中窥出了山河社稷,也窥到了一丝对门阀世族的痛恨与厌恶,他心中一震,知晓这位无愧于‘文帝’之誉,也明白了太宗爷爷缘何如此放心这位老。 这位是实实在在的心向大靖,识大体,也顾全大局。 即便当初太宗被逼得迫不得已削藩,但仍未曾怨恨过这位。 老人笑容慈祥,从慕容烟手中接过火钳后,将炉灰拨开,随口问道:“不错,既然如此,你以为该当如何?” 夏侯淳早有腹稿,缄默少许后,缓缓言道:“孙儿有三策,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爷爷斧正。” 老人眼露好奇,似有惊诧,也有欣慰,他笑道:“无妨,你尽管直言。” 夏侯淳目光明睿,语气沉静,徐声道:“方才孙儿说过,既然制度的实施来自于人,那么最关键的便是跟门阀世族抢人,不仅要抢人才,还要抢他们的土地、荫户以及对地方的掌控力。 首先便是在削弱世族入仕学子,并加大寒门、贫苦以及农家子弟,由朝廷出资,供其读书、择业乃至分发衣食等生存所需,最后由朝廷凭优择取,并下放到地方,助中枢掌控地方,而后步步为营,如同安营扎寨般一点点蚕食其根基底蕴。” 老人皱眉,转头看向慕容烟,慈祥一笑:“丫头,你觉得此法如何?” 慕容烟知道这位曾经的至尊有意考校自己,也不怯场,稍加沉思少许后,她螓首微摇反驳道:“慕容以为世兄此法所能起到一劳永逸之效,但对大靖而言,恐怕是不妥。” 这话倒是有趣,老人饶有兴趣地问道:“哦?仔细说说。” 慕容烟对着夏侯淳歉意一笑,夏侯淳摆手道:“你尽管说,不虚在意。” 慕容烟微微欠身,斟酌了语句后,柔声道:“倘若果真按照世兄所言之法实行,稚子儿童的一切皆由朝廷供养的话,试问以大靖国力怎能承受得住? 再者,此法虽好,但远水难解近渴,短者十数年,长者数十年都难以建功,倘若大靖地方局势果真积重难返、沉疴已久,怕是不等这批学童成长起来,国家便会先毁灭,根本等不到那一天,故而我以为此法不妥。” 老人抚掌一笑,“小姑娘所言甚是,算是一针见血了。” 慕容烟双颊绯红,连忙起身,局促的朝着老人恭谨一礼,羞红着脸:“慕容当不起陛下如此夸赞。” 老人笑了笑,转头看向夏侯淳:“你也听见了,此法见效慢,耗时耗力,甚至说不定还会蹦出几只白眼狼,怕是有些不合时宜,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法子?” 夏侯淳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此法自然见效慢,不过在实施‘抢人’之前,孙儿会先实施第二种方案。” 老人精神一振:“哦?说来听听?” 夏侯淳咧嘴一笑,手掌化刀,斜向一切,快若闪电,锋利异常:“在我大靖境内共有世族上百,门阀过十,这些高门大族骄奢淫逸、奢侈无度,更别说仓廪富足,其所鼎仓府库内,所掠夺攫取的金银钱粮,不乏数以亿计,堪称贯朽栗腐、积箧盈藏,而孙儿只需将其铲除近半,便能反哺朝廷,回血自愈。” 他嘴角微翘:“亦或者收割一茬后,再扶持一茬起来,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孙儿就不信,他们这上百门阀世族的强盛速度,能快过我的砍刀。” 老人变色,直勾勾地看着夏侯淳,气势渐隆,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就不怕他们掀桌子么?” 夏侯淳目光低垂,轻笑一声,回道:“既然我与世族必有一方倒下,那么何来那么多的虚以委蛇?何况即便我果真给他们以希望,他们便会信么?”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淳,似要透过这双清冽双目,彻底认清这位皇孙,怎料竟是波澜不惊,如同古井碧潭般,深不见底,他目光掠过一丝复杂,摇头道:“你若这么想,那你便坐不稳那把椅子。” 夏侯淳抬眼,在慕容烟神色怪异之下,他一脸认真,腆着脸言道:“还请大爷爷教我。” 老人拾起火钳,在渐渐沉寂的火盆中捣鼓一番后,炽烈的火焰蹭蹭上来,几乎烧到夏侯淳眉毛。 他看着身前夏侯淳,摇头失笑,指着他摇头道:“你啊,其实并非真的不懂,只是想为你使计罢了。” “大爷爷明鉴万里,万事难逃您的法眼。” 夏侯淳赧然一笑,俯身一拜地道。 他自嘲一笑:“不瞒大爷爷,其实孙儿又何尝不知政治即是妥协的真意,上至太宗爷爷下到父皇,都曾妥协过,记得父皇曾说过当年太宗爷爷在面对大敌时,还曾与玄宗等诸派道门联手对敌过,双方虽称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算互利共赢,只是后来玄宗太过下作,使些阴谋诡计将他暗害。” “而父皇亦是,隆威二十载,依旧循规蹈矩,一直隐忍至今。” 他语声一顿,目光负责,轻声道:“而且父皇即便有多反抗,在对付道门时,在朝中也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再镇杀一批,以来此分化玄门道奴,可惜由于玄宗在背后站队撑腰,诸多措施仍旧收效甚微,故而孙儿深知,我等以凡尘之力终究难敌巍巍道门。” 老人笑意收敛,身上气质渐渐飘渺,目光复杂,似有欣慰,也有担忧,他仿佛猜出了夏侯淳真正的图谋,暗叹一声后,轻声道:“所以你才甘愿引入佛门,以抗衡玄宗?难道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引狼入室?” 夏侯淳缄默不语,凝视着炉中紫红炭火,看着它如同一簇簇赤红劲草在凛冽寒风中飘摇不定,即便遭遇寒冬腊月,仍旧顽强屹立,昂扬向上,灼灼燃烧。 他垂眼,漠声道:“可孙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妖妃败坏我大靖国祚,致使夏侯氏亡族灭国吧?最后还为了乞怜对方心生怜悯,饶自己一条小命?” 老人语竭,不知该如何言语,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夏侯淳是迫于无奈才与佛门联手,但即便他不答应,别人也会答应,也就是说佛门终将会入场,这场由夏侯淳主动掀起的佛道之争已然拉开帷幕。 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场两大教派中让渐渐滑向玄宗怀抱的东靖国悬崖勒马,重新拉回夏侯氏族。 简而言之,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道门。 老人缄默不语。 屋内炭火呲呲燃烧,老人身上暮气深深,他忽然自嘲一笑:“我总算是明白为何不如老二了。” 夏侯淳闻言一怔,只见老人抬眼,目光似有惊异与慨然,还有一丝释然与叹服,他心绪五味杂陈,缓缓言道:“我一直以为我输在了势单力薄,输在没有道门援助,也输在了文臣武将不曾齐心协力,直到今日方才知晓。” 他释然一笑:“原来,我是输在魄力上。” 夏侯淳不知所措。 老人目光恍惚,眺望着远方,那是太康城的方向。 只见老人脸色负责,唏嘘道:“老二老二啊,为兄确实不如你,不如你啊。” 他低垂着头,自言自语地道:“只是可惜,你却被道门害死了,呵,蠢货,与虎谋皮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对道门来过河拆桥之计,这下吃亏了吧,呵,活该!” “让你个狗东西抢老子皇位,结果居然比老子死得早,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愚蠢!呵,你也确实蠢啊,明知道他们不好惹,还跟他们来硬得,不知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不知道虚以委蛇么?你跟我争皇位时的那些阴谋诡计,去哪儿了?” 夏侯淳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正欲为自己那个未曾蒙面的祖爷爷辩解几句,话到嘴边却忽然乖乖闭嘴。 老人早已泪流满面,涕泗横流。 “老头子走得时候,还曾千叮万嘱,说我是兄长,凡事当让你一头,我听进去了,也做到了,随你任性妄为,任你刚愎自用,甚至连皇位都让给你了,可结果呢,你就给咱们子孙后代留下了这个么烂摊子?还得辛苦儿孙们来收拾,你丢不丢人啊?” 慕容烟求助地看着夏侯淳,他无声地摇头,犹豫了片刻后,温声道:“父皇说过,太宗爷爷驾崩之前,曾刻意留下嘱咐,说您乃是夏侯氏族的镇国砥柱,大靖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您;也留下了一道遗旨,让我们好好待您。” 他语气一顿,轻声道:“另外父皇也曾提过,说前尘往事,皆已随风而逝,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会遵从祖谕,善待晋王一脉。 “他还说,希望您能放下成见,诸我夏侯氏族渡过此次危难。” 老人眼神恍惚,喃喃自语,却含糊不清,不知所言。 慕容烟拉了拉夏侯淳,他顿时止住话语,无声静默。 半晌,老人浑浊双目中,满是泪花,“老三如何了?” 这位口中的老三,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宗正寺大宗正夏侯濂。 也是那位以耄耋之身,驻守国都的蹒跚老人。 那位在夏侯淳临走之前,曾对夏侯淳谆谆教导的尊敬长辈。 夏侯淳垂眼,暗叹一声,“三祖父年老体弱,勉力维持罢了。” 本名夏侯胥的老人轻吐口浊气,自语道:“老三没入玄门,也未曾习武,能活到现在,怕是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除了这些,你父皇此去天都峰之前,可还有没有跟你嘱咐其他的?” 提及那个‘任性’的皇帝,夏侯淳沉默了,扪心自问,他其实有些埋怨他不顾全大局的,只是因为玄宗掌教要‘飞升’了,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杀人家,抛下大靖百年基业就不管了? 他可是一位皇帝,可不是什么无亲无属的鳏寡孤独,倘若大靖百年国祚果真倾覆,靖帝难辞其咎。 少许后,夏侯淳垂眼,漠声道:“还能说什么?不外乎交代后事罢了。” 老人叹声道:“你也莫要怪他,陛下,他也身不由己啊,这些年一直隐忍至今,眼看杀父仇人就在天都峰,却不能前去报仇,其中噬心煎熬,外人又怎能体会。” 夏侯淳想到当日靖帝在麒麟殿所说之言,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有些发堵。 嘴唇蠕动,他语气微涩,缓声言道:“这些时日以来,孙儿一直在不断得告诉自己,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莽撞,小不忍则乱大谋。” “试图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来说服我自己,也安慰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我身上担子很重,倘若父皇果真有何意外,日后大靖必须由我来挑起大梁,所以我不能冲动,也不能冲动。” 他语气渐渐沙哑,“可随着时间推移,孙儿心中压力非但没有任何缓解,反而愈发加重,甚至心中杀性也越发强盛,但凡遇到道门弟子,乃至真人,我都要将其斩尽杀绝,仿佛如此才能消除我心中之恨。” 慕容烟担忧地看着她,“世兄。” 老人脸色平静,“那你现在究竟是如何想的?” 夏侯淳垂首,沉默半晌后,颓然涩声道:“孙儿还打不过太微,还没胆量上天都峰找他报仇,甚至连向他问剑的胆气都没有。” 他语气一顿,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道:“可无论如何,孙儿这辈子是一定要去一趟天都峰的,问问那太微老儿,我祖父的命,何时还我们!” 老人闻言一怔,继而嘴角弧度勾起,似有笑意荡开。 俄而,他笑声大作。 开怀大笑。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肩膀,一脸欣慰:“问剑天都峰就算了,你啊,只需要好好做个守成之君便可,如此我们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夏侯淳愕然,涩声道:“大爷爷你不怪我窝囊?” 老人嗤声道:“窝囊?如果这也算窝囊的话,那你父皇隐忍二十年,成了什么?” 他语气温和,“记得当年老爷子起兵之前,文忠侯曾说过什么吗?” 文忠侯萧诃,大靖开国第一相。 也是太康萧氏老祖,萧相萧元正、萧妃萧眉的曾祖父。 夏侯淳目光一闪,喃喃自语地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手背,含笑道:“不错!你要做的,可不是以羸弱之身,去挑战无可匹敌的巍巍道门,而是积蓄实力,先将拳头攒硬,如此出拳才有力道啊。” 夏侯淳眼角顿湿,哽咽地道:“大爷爷。” 老人爽朗大笑,“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出了任何事,别他娘的畏畏缩缩的,也不要怕,天还没塌呢,若果真天塌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头子顶着呢,毕竟咱们大靖还没亡呢。” 夏侯淳掀袍,俯身跪地,三叩拜。 “孙儿,拜谢大爷爷。” 老人脸上含笑,心中暗叹。 老二啊,你又赢了。 罢了罢了,趁着还没死,便帮你这小猢狲一把。 呵,不过你先别得意,我可不是看在你面子上。 寡人,是为了大靖。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晋阳城西南,坐落着一座规格媲美王府的庞大楼阁建筑群。 壮丽宏伟的府门上方,有墨金牌匾悬挂,上刻彪炳煊赫的俩个古篆大字。 崔府。 字迹铁画银钩,宛若惊鸿游龙,呈腾飞勃发之姿,傲视通衢天街。 视线下移,狰狞石麒麟盘卧于五开府门两侧,门上似倒扣碗状的铜铸浮沤钉竟有七九六十三枚,纵九横七,仪同亲王府邸,位在公侯之上,仅次于‘九五’之尊。 府内亭台广廊,绵延数里,高楼巍阁数不胜数,池苑园庭如同沙漠绿珠,点缀着雕梁画栋,其精致豪奢较之晋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富庶程度,连萧、王俩家都自叹不如。 庭院深处,烛光微晃,有中年跪伏在地,泣不成声:“儿恳请老父出面,救我崔氏于危难,挽大厦之将倾。” 透过重重缀珠帘幕,重咳声接连响起,有貌美连忙将痰盂递上,一头苍发伸出帷幔,吐出一口浓痰。 他长舒口气,姑娘纤纤玉手轻抚其削瘦胸骨,干瘪胸腹蠕动后,渐渐趋于平缓,老人艰难抬眼,脸上如同老树皮般皱纹微动,他目光浑浊,眼神中似有恍惚,仿若在追忆当年。 中年不再说话,哽咽哭诉:“儿不孝,儿不孝啊。” 良久,老人目光垂落,长长的轻叹一声,目光渐至幽邃,俄而趋于平静,他轻声道:“扶我起来吧。” 身侧恭立的姑娘连忙伺候老人起身,柔声道:“老祖宗您小心些。” 为老人套上锦袍华裳后,再裹上一层绣有锦鸡孔雀图纹的红袍丝绸毛毯,严丝合缝的封住了被窝中的最后暖意,仿佛一旦暖意消失,其残存的最后生机便会被消逝一空。 姑娘将暖炉拿近,老人气息渐渐平稳后,轻声道:“将事情来龙去脉说说吧。” 锦袍中年喜极而泣,连忙称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将太子入晋时遭遇骚乱、宴席上抢人以及抢闯晋王府等诸多事件悉数道来,最后自然不忘添油加醋的将崔晏派出真人袭杀夏侯淳之事告知,只不过却崔晏 初闻城东变故,尤其是获悉崔氏嫡子竟擅自请动家族真人袭杀太子失败后,崔氏时任族长变色,俄而勃然大怒,正欲兴师问罪。 后又闻王氏王老太君、宋阀宋翮一起造访晋王府,被那位请入书房后,他悚然一惊,顿知大祸即将临头。 他犹豫再三后,决定断尾求生,当机立断之下速杀其二房小妾,即崔晏生母柳氏并其余三子,随后提着柳氏等四颗脑袋前往晋王府,意欲拜见晋王不果,咬牙后回府请动老太公负荆请罪。 不过在拜见老太公之前,他又密令晋州清徐县令李晋暗中整备军旅,做好奇袭州城晋阳的准备,预计先杀晋王夏侯融,再控晋州军,以最快速度拿下晋州,再南面臣服太康,坐稳晋州刺史之位。 老人听闻来龙去脉后,沉默了半晌。 他转头询问身侧少女,“你怎么看?” 锦袍中年心神一凛,眼帘一垂,似有不甘。 骨指一紧,咯吱轻响,但他垂眼低眉,死咬牙关,抿嘴不言,生怕露出丝毫破绽,惹来老爷子不快。 姑娘明眸皓齿,眉眼弯弯,浅笑低帘,近看有闭月羞花之貌,远观有落雁沉鱼之色,玉软花柔,妍姿端庄,不亚于胭脂榜前三也。 奈何声名不显,鲜有人知,女子名唤崔馥郁,闺名若秀,秀外慧中的那个秀,自幼循规韬距,生于闺阁之中,长于深庭高院之内,不过心细如发,灵慧天成,故得老太公看重,得其五成真传,又被其友人侃为‘崔氏盛运,悉托此女尔’。 姑娘如嫩芽出阁,含苞待放,只见她螓首垂胸,小脯微凸,轻言细语,凝眉沉思少许后,柔声道:“孙女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晋王府看似来势汹汹,根源仍在那位太子殿下,我崔氏危机始于太子,亦将终于太子。” 老太公颔首,“那以你之意,此事当以何解?” 崔馥郁抬眉,转头看向跪伏在地的中年,她迟疑少许后,轻声道:“老祖宗自有计较,孙女岂敢胡乱置喙。” 老人拍了拍孙儿凝脂皓腕,轻叹道:“老祖宗老了,难免昏聩糊涂,也罢,便趁着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争取为你们留下一丝福缘吧。” 中年惭愧,俯身跪拜:“请老祖宗教我。” 老人不答,浑浊目光幽幽,似能跃过重重楼阁,直抵晋王府那间书房,他长叹一声,不言不语,锦袍中年心神下沉,脸色渐至铁青。 良久,老人垂目,落在中年身上,只见其气息虚浮,有萎靡之状,然而其气质阴翳,难有堂皇大气之姿。 老人眼中悄然掠过一丝失望,他若闭目,崔氏恐将灭于此子之手啊。 轻叹后,老人缓缓挺直佝偻苍背,双目平视,淡淡地道:“立刻备马,再取一根荆藤来,带刺的。另外给晋王府递上拜帖,你们也随我拜访一下那位吧!” 中年闻声愕然,下意识抬头,只见病榻之上,老人不苟言笑,正襟危坐之下,身上一股气吞万里的如虎之姿油然而生。 中年呼吸一窒,老人不怒自威的模样,令他气势一沮,下意识再次匍匐,带着颤音道:“诺!” 崔氏老太公名唤崔藻,年逾古稀,晋中寿阳一脉,于太宗年间进士及第,故被主脉接纳,后官至户部侍郎、工部侍郎,乃反对内廷涉政的倡议者之一,促使太宗颁布‘后宫不得干政’谕令,先后历经太宗、鸿帝俩朝三代,与宋翮一般,都是名副其实的两朝元老。 直至鸿帝淳熙十年,罢其职,老人遂上疏乞骸骨,于六十致仕。 晋王府这边,晋王夏侯融听闻这位负荆请罪,他不敢耽搁,请老仆上禀夏侯胥定夺。 书房内,老人似并不意外,淡声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老仆应声答下,去而复返后,便将白发苍苍的崔藻带来了。 崔藻甫一入内,颤颤巍巍的老迈身躯便俯身一拜,不待老仆搀扶,径直跪倒在地,似无颜痛哭,涕泗横流,老泪纵横,“臣崔藻愧拜晋王殿下,获悉殿下千秋鼎盛,老臣也死而无憾。” 这位崔氏老太公以古稀之龄行跪拜之礼,着实让夏侯淳心中一惊,再加上其隆冬时节薄杉请见,卑姿奴态,让他下意识眯起眼。 围炉边的老人目光复杂,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后,轻叹道:“你都快死了,还管这些作甚。” 崔藻神色惨然,但俯地老躯却悄然一松,声音沙哑地道:“儿孙不肖,冒入歧途,乃至危及全族,老朽无奈,只得厚颜恳请殿下网开一面,给崔氏留一条生路。” 老人将冻冷手掌翻了翻,在妖冶明火上烤了烤,轻描淡写地道:“左右不过损失一点钱财,又不是秋后处斩,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条生路么,莫非以你崔氏底蕴,还怕不能翻身么?” 崔藻苦笑,区区钱财自然不能损害崔氏底蕴,顶多伤筋动骨,可自家儿郎的尿性他岂会不知,他们必然忍不下这口气,事后有六成以上的可能会起兵造反,掀翻晋州,但有晋王府坐镇此地,崔氏再如此的翻云覆雨也无法逆天改命,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九族皆斩,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崔氏走向灭亡。 老人看着崔藻卑微求全,他暗叹一声,有意无意地说道:“你那孙辈这次惹得可不是我晋王府,不然凭你我多年情谊,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夏侯淳眼皮一跳,嘴角轻轻一抽后,暗自翻了翻白眼,他杀崔晏是自卫,退居晋王府求援是自保,担心崔氏恼羞成怒之下再次反扑,当然,之所以同意将其抄家灭族,也是想一劳永逸。 倒不是夏侯淳杀人成性,只是除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外,还未尝没有在政治上打压世族气焰、对世族釜底抽薪的战略考量。 崔藻抬头,炉边三人映入眼帘,除去同为老迈之躯的文帝夏侯胥外,还有俩个年轻人,一位燕姿绰约的少女低眉顺眼,看不清其相貌究竟如何。 剩下那位则是一位丰神俊逸的及冠青年,其面若冠玉,眉宇疏朗,但清淡眼神中透漏出的杀伐之气,令他心神一凛,尤其是对方肖似太宗的相貌尽显睥睨之姿,瞟来的眼神冷淡而平静,依稀之间,他似乎在此子身上看到了那位太宗皇帝的影子。 崔藻默然,禹禹前行十余步后,他俯身叩拜道:“微臣崔藻拜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侧目,语气温煦,缓声道:“老太公何必行此大礼,地上凉,快快起身吧。” 语气如淡,但在崔藻耳中,竟如同惊雷,恍若霹雳横空,贯穿碧宇。 话音方落,慕容烟看了眼夏侯淳后,起身行至崔藻身旁,弯腰将老人扶起,她看了眼窗外,有位秀美女子傲立庭院,茕茕孑立,如寒霜傲梅般,遗世而独立。 两道目光在空中对视,一道温柔慧丽,羞中秀婉;一道柔中藏刚,如雍容芙蓉,花中之王。 霜雪融化,凉风习习,吹拂秀美女子染霞双颊,眸光流转,顿时春柔雪娇。 慕容烟挑眉,微微垂目,颔首致意。 窗外女子嫣然一笑,秀色可餐。 崔藻看了眼身侧女子,花容月貌,风姿绝代,不亚于自家孙女,他心中暗叹,此行怕是不太顺遂。 他慈祥道谢,“多谢姑娘。” 慕容烟向着夏侯淳言道:“世兄,能否让屋外那位姑娘入内,可别将人家冻着了。” 崔藻垂帘,不言不语。 夏侯淳瞥了一眼身边老人,见对方似笑非笑,他心中一跳,面不改色地对崔藻言道:“崔太公,外间苦寒,请外间那位姑娘进来吧。” 老人心中一动,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像传言中那般不讲情面。 同时,他飞快的瞥了一眼身侧女子,心中已有计较,摁下心思后,俯身一拜:“多谢太子体谅幼孙。” 他向外唤了声,待女子入内后,眉宇柔和,温声道:“还不快拜见晋王与太子殿下。” 女子柔婉一笑,盈盈一拜:“馥郁拜见晋王殿下!” 老人眉宇和蔼,轻轻颔首:“免礼吧。” 崔馥郁眸子一闪,凝视夏侯淳,含羞浅笑:“见过太子。” 声音软腻,不显甜糯,面容轻柔明慧,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之范,无愧世族名门之后。 夏侯淳虚扶,轻声道:“崔姑娘不必多礼。” 崔馥郁低眉,轻声道:“馥郁小名若秀,殿下唤我小名即可。” 慕容烟眉宇英气逼人,微微挑眉,危机感大增。 炉边夏侯胥拍了拍手,门外老仆恭立,他吩咐道:“还不快将崔侍郎背上荆藤取下?” 老仆连忙入内,向崔藻告罪赔笑,在对方坦然自若之下,取下荆藤。 “再拿我那两件袍子取来,给他们披上,别冻着了。” 夏侯胥再次吩咐道。 老仆不敢怠慢,连忙去寝卧取来两件绣有九条螭龙戏珠金丝纹的龙袍,崔藻变色,脸色煞白,噗通一声再次跪下,嘶声道:“恳请殿下开恩!” 崔馥郁银牙紧咬,陪着老人跪下。 老仆拿下旧龙袍也未曾真正披上,识相的恭立于侧,低眉顺眼起来。 夏侯胥对夏侯淳笑道:“这袍子当年本想脱下留在太康,老二恩准带走,我也就没矫情,一直留至现在,也算留个念想罢了。” 他浑浊眸子似笑非笑,“你若觉得不妥,尽可收走。” 夏侯淳头皮一麻,直觉这位喜怒无常,他当即面容一肃,大义凛然地道:“大爷爷尊隆无双,除了太宗爷爷,还有谁有资格穿这衣服?” 老人挑眉:“你父皇不介意?” 崽卖爷田不心疼,夏侯淳洒然一笑,“大爷爷为大靖付出那么多,区区一件袍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父皇何曾介意这些,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他慷慨笑道:“大爷爷若真喜欢,孙儿日后让少府监织染署多给您织造几件便是。” 老人挑眉:“果真?” 夏侯淳正色道:“不错区区衣裳罢了,有何吝惜的。” 老人大笑。 崔藻脸皮抽动,眉纹深深皱起,越听越心惊胆战,本以为晋王府与鸿帝一脉势如水火,怎料竟是这般如胶似漆、亲如一家,莫非外间传言的都是假象,太康城在下一盘大棋? 在这位眼中,天下如棋,崔氏若阻碍了大靖发展,他即便再仁慈,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屠刀宰掉。 毕竟是曾经的帝王,太宗口中所谓的心慈手软,那是相对而言。 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便是人品都是看碟下菜,何况帝王心性?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单纯的凶恶坏人,也没有谁是纯粹的秉性纯良,人心似海,复杂难测,矛盾而又如一。 譬如夏侯胥,他时而喜怒无常,时而善意打发,时而心狠手辣,时而慈眉善目。 而作为多面动物的一代帝王,其心思之复杂,远超他人想象,往深了说今日诸多举动,看似对崔氏铁血无情,又何尝不是在变相自保? 直言当镇杀崔氏,将其抄家灭族,那是说给夏侯淳的;可事到临头,又将屠刀递给夏侯淳,那是做给崔氏看的,露出了獠牙,却又体现了慈悲,甚至还有一丝以及在煌煌大势之下,作为一代曾经的帝王而今的孤独老人的无奈与爱莫能助。 当然,至于其中存了多少宣示武力、震慑某个人的考量,那就只有问夏侯胥自己了。 至于这位太子殿下,更加令崔藻刮目相看,不是都传闻此子行事愚蠢、不识大体的么,为何如此狡诈,心机城府竟然能跟这位扳手腕,他暗叹果然是谣言,差点害了他们崔氏跌入深渊。 眼见夏侯氏俩大嫡脉联手,崔藻顿时而今不宜硬来,他毫不犹豫地磕头纳拜:“臣,恳请殿下看在崔氏供奉多年的份上,饶族人一命。”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若殿下犹不解恨,老臣愿以一死来平息殿下怒火。” 屋内寂静无声,夏侯胥面无表情,一脸漠然。 他再次拾起火钳,拨弄一番炭薪后,看着袅袅炊烟升腾,递给了夏侯淳。 慕容烟抬眼看向夏侯淳。 夏侯淳接过火钳,目光垂下,落在跪地匍匐的老人身上,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句:“本来以本宫之意,崔氏既有欺上冒犯之举,当须施以雷霆手段即刻镇杀之,方可以儆效尤。” 此语落下,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老人强撑气势一滞,如同开闸泄洪般,一泻千里,高高在上的慑人再也无法维持。 他干涩嘴唇轻颤,浑浊目光隐有不甘,眼角含泪,张嘴欲言,却欲言又止。 他知道眼前这位太子,既肖似太宗,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莫说当年因太宗起兵死的人,便是其履极登基后屠杀的世族门阀便多达数十,渭水河染红了一次又一次。 大靖四代帝王,无一不是踩着万千尸骨上位,隆威降下,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崔馥郁颜容决然,俯身一拜:“太子殿下,我崔氏愿以半数家财换来一线生机。” 夏侯淳目光轻幽,一语不发。 夏侯胥笑意晏晏,不置可否。 崔馥郁面容凄苦,惨然道:“若殿下还觉不够,妾身愿以奴婢之身常伴殿下左右,端茶倒水,侍奉起居,还望殿下成全。” 慕容烟面无表情,心中隐有怒意。 世兄我都还没吃到,你居然还想一步到位,呵,想得美。 夏侯淳皱眉,面色不愉,言道:“此事本是你崔氏招惹本宫在先,后纵容族子遣真人来袭,怎么搞得像是本宫仗势欺人似的?” 老人哑口无言,苦涩一笑,形势不由人,他又怎会料到晋王府这位会亲自出面,尤其他还了解到,这位存在为了保险,还动用了当年太宗留下的后手,否则他崔氏何至于如此委曲求全,真谈不妥,一拍两散不就完了么。 可他不敢,而且若果真闹翻了,那崔氏千年积蓄就真要毁于一旦了。 地上的崔藻气息衰弱,满脸枯容,仿若行将朽木,他提了口气,艰难抬头:“我崔氏愿奉殿下为主,世世代代,永不言叛,请求太子成全!” 奉主者,奴也。 此言一出,崔馥郁花容失色,煞白脸色陡然涨红,但却浑身冰凉,直接僵立当场。 她脸色变幻,死死咬唇,不言不语。 慕容烟小心地看了眼正在鼓捣炭盆的夏侯胥,他轻轻扯了扯夏侯淳衣袖。 夏侯淳默然无语,抬眼看向炉边的老人,轻声道:“大爷爷,依您之见,该当如何?” 老人笑道:“死活随意,任你处置,无须问我。” 老人在试探他,可夏侯淳又何尝不是在尊敬之余,又对其暗存忌惮畏惧之心。 他也怕,他怕晋王府造反,怕拿他夏侯淳祭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宰了他。 也怕这位曾经的帝王在装傻充愣,在藏拙,在示弱,以图东山再起,夺回帝位。 可这些心思,夏侯淳只能藏在心里,无法言表,更不能露出丝毫,否则岂不是逼其造反。 造反,永远是个真命题。 晋王府世子夏侯谟叫嚣州城外有十万大军,他信,但不怕,因为那些将士夏侯谟调不动。 新晋王夏侯融言辞犀利,绵里藏针,他担忧,但还不至于乱了分寸、自乱阵脚,因为这位新晋王威望虽高,但仍旧抵不过父皇的一纸敕书。 可若是眼前这位老人吃了秤砣铁了心要造反,那对大靖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是,他夏侯淳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皇位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看似都无所谓,毕竟肥水不会流向外人田,可皇室中人说得话能当真么? 皇帝还曾信誓旦旦的说免你一死,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呢,特么你还真信啊? 若果真如此,新晋王何必来个先斩后奏,承袭了爵位再说?还不是担心太康城出尔反尔。 呵,你说皇帝金口玉言?可这个世上,又有几个帝王能做到一诺千金、永垂不朽?都是狗屁。 所以,这场晋王府会晤,既是老晋王夏侯胥向夏侯淳‘剖肝问心’、自表忠心,也是借此机会转达善意,意图化解先前太子与晋王府的误会与恩怨。 而夏侯淳主动登门,同样存有此意,初入府门的那一拜,便饱含了太多,既是示弱,又是展示尊敬,更是对晋王府表达和解的心思,姿态做足了,给晋王府的面子自然也足够了。 夏侯胥出迎,便是默许了,而夏侯融便将崔氏作为回礼,送给了夏侯淳。 至于要崔氏一半家产,那自然是两方心照不宣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旦日后有风云突变,既是携手互担灾祸的基础,也是日后两方一旦起了龃龉后,能够坦然争权夺利的释然,公平分赃,谁也没吃亏。 而夏侯胥之所以将王老太君与宋翮唤来,既是向诸位世族门阀宣示,太宗一脉与晋王府一脉已和好如初,内外皆安,不再分裂。 他们世族若想搞分裂,或者谋划一些非分之想,都好好掂量一下,毕竟近有晋王府,远有太康城,甚至还有佛门加码,都是沉甸甸的份量,足得很,远得不说,挑一个崔氏来杀,还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王老太君沉默了,宋翮吓怕了。 至于夏侯淳嘛,扯虎皮拉大旗,上假靖帝之名、携佛门之势,下借晋王府之威、世族高门之力,羽翼渐丰矣。 一手屠刀,一手慈悲,玩儿得贼溜。 只见在慕容烟希冀之下,夏侯胥眯眼审视之中,夏侯淳起身,行至崔馥郁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再次挪动脚步,将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扶起。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干瘦臂膀,语气复杂,缓声道:“老太公,您言重了啊。” 老人涩然一笑,却再也无法小觑这位太子殿下。 慕容烟紧随其后,再次将崔馥郁扶起,幽幽一叹。 世间女子,谁不是艰难求生? 众生皆苦,唯女子最苦也。 第一百九十章 张相,去帮太子吧! 迎春花,又名辛夷花,初发如笔,花季最早,可用于疗伤,也可抗寒毒。 可在饱受寒霜侵蚀的东都四周别说迎春花,连杂草根都被啃光了,只见城墙朽砖掉落,砸死一位流浪汉后,并未引起骚动,禹禹前行的长龙队伍蔓延至天边,被融雪冷风刮得生冷的脸颊皲裂,这些都是郊外郡县的百姓。 十里之外,山披上,目睹这一切的紫髯虎睛老人罕见的缄默不语。 很难想象,在自诩昌隆鼎盛的淳熙年间,大靖国内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逃荒景象。 有人说直言白灾蔓延,殃及大靖,也有人坦言非天灾,乃是人祸也,言朝中有权臣当道,威上凌下,专权擅国,其剑锋赫然直指当廷首辅张江陵。 老人恍若未觉,喃喃自语:“北饮玉门泉,南食雕胡米。肩挂青绮缎,东王送我梨。陛下毕生之愿,老臣无能,竟让我东靖败落至如此境地,张某人愧对陛下,愧对陛下的知遇之恩啊。” 他几近哽咽,沙哑自语。 身侧女子笼纱傲立,搀扶着老人缄默不语,风尘仆仆的姿态难掩身心疲惫,但更多的则是担忧,皆言老人驰骋于朝堂,但谁又知道历经两朝三代,这位早已心力交瘁,呕心沥血为之付出的王国竟将他撵走了。 老人偏头,目光温和,轻声道:“丫头,可曾怪我?” 这位素有‘巾帼’之才的女子冷眉微动,沉默片刻后,她按剑淡声道:“自从陛下铁血即位后,便有这么一天。” 老人闻言一怔,旋即颔首,释然道:“有道理。” 他自嘲一笑,“倒是我张某人贪权恋位了。” 张明月似有不忍,犹豫片刻后,她语气一缓:“可若没你,他也坐不稳这把椅子,还有当年若非您力谏今上速立太子,以保国祚延续,怕他夏侯氏族种都留不下了,呵,若果真让万宁宫的那只小豺狼上了位,那夏侯氏族都将灭种。” 老人脸色一沉,低喝一声:“放肆!” 张明月止语,冷哼一声,却不再言语。 老人紫髯轻拂,虎睛一瞪,斥喝道:“帝王家事岂容他人置喙,日后若再听到此类话语,立刻将你打发至南康军。” 女子正欲说好,不料瞥见老人危险的眼神后,颜容顿时一僵。 老人没好气地道:“你莫非不知,你父这一生成于斯,亦败于斯么?” 张明月默然。 在自己老父眼中,一切功名利禄皆来自太宗所赐。 太宗嘱咐他看好尚书省,大靖便安稳了二十载, 老人抚掌一笑,慨声道:“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吧。” 她似有不忿,冷哼一声,“女儿不信他。” 老人笑了笑,悠声道:“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无不是心性凉薄之辈,似他这般凡事尚存一线的人,还属少见。” 张明月眼神阴翳,她下意识地道:“那为何会赐死沈........。” “放肆!”张江陵威严一竖,斥声道:“圣人无过,何况臣子岂能在背后议论君上。” 张明月冷声道:“幸好他未曾杀我大哥、二哥,否则我必杀进太极殿,看看他究竟能抗我几刀!” 听见她因此事而恼怒,老人脸色稍缓,面容微复,淡声道:“至少你父未曾狡兔死走狗烹,也算善始善终了。” 女子娇容一缓,这也算张家之幸。 “老相爷若是这么想,恐怕连这神洛都走不出去啊。”一道戏谑声响起。 锵! 张明月霍然转身,腰间利刃飞舞,向后猛然一斩。 嗤嗤声大作,火花四溅。 剑光犀利,犹如弧光般划落,将张明月手中纤细长剑斩落在地。 “明月,不可无礼。”老人唤了一声。 张明月秀目怒瞪,死死守在老人身侧,寸步不离,如同一只疯狂的小雌虎。 只见风声拂来,有胜雪白衣踏空履波而来,袖带垂落,飘飘若仙。 女子身侧有侍女捧剑,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绣鞋无声踩地,女子似笑非笑,调侃道:“怎么,明月姐姐仍是不服?要不咱试剑几次?” 老人杵杖起身,轻抚紫髯,抬眼笑道:“方姑娘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次前来,可是圣女有何嘱咐?” 女子正是方熙柔,身侧捧剑的则是宋灼文。 方熙柔收敛法力,俯身垂首,“张相面前,小女子岂敢言‘嘱咐’二字,冒昧前来,实乃请相爷出山北上,助太子一臂之力。” 春风拂过,张明月秀目一眯,语气清冷的道:“我大靖何时需要魔门挂念了?陈圣女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老人目光平静,静默少许后,淡声道:“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方熙柔迟疑了下,目光掠过一丝复杂,螓首微摇,轻声道:“非也,只是我家圣女的请托。” 当然,还有某个心念她情郎的单纯少女的病急乱投医。 呵,堂堂世族嫡女,竟甘冒风险,跋涉千里追赶情人,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骗了一个吻么,打不了洗干净便是,何必如此折腾自己。 在这位小圣女怨念丛生之际,老人目光幽邃,渐起威势,不怒自威,睥睨之态令方熙柔都忍不住屏息。 老人转身,凝视着神洛城外的茫茫流民,他浑浊眼神中似有恍惚之色,曾记得,当年陛下勘定战乱之前,大靖烽烟四起,世族门阀的城头大旗隔天便换,几乎不带一个重样,地主豪强趁势崛起,与世族、地方军将勾连成片,割据一方,彼此攻伐掠夺,烧杀抢占,无恶不作,终使天下万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今,短短百年,这种亡国之象便要再次重演。 他真的甘心被那位‘劝退’么? 张江陵默然不语。 随着他的沉默,方圆百里都沉寂如死。 老人招呼方熙柔上前,小圣女毕恭毕敬,收起了心中仅有的一丝轻慢与懈怠,“相爷。” 张明月冷哂,秀目中掠过一丝不屑,现在知道装孙子了,刚才不是挺得瑟的么。 张江陵淡淡地瞟了一眼自家闺女,她立马敛眉。 老人斟酌片刻后,缓缓言道:“而今大靖内忧外患,危机四伏,灵儒俩脉虽大道不一,却也有携手共进之责。不过俩脉合力终究不是小事,何况也不宜宣示于人,恐引来无关之人无谓的口诛笔伐,徒惹烦恼不说,反而还会坏事。” 方熙柔颜容一缓,嫣然笑道:“相爷思虑周全,晚辈自无不可。” 张江陵挑眉,微微一皱后,摆手道:“你若无法代表陈圣女,便回去禀报清楚了再来,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区区一人之事,况且若事有不谐,恐殃及俩脉存亡。” 这个世上,能危及灵儒俩脉的超级势力不多,甚至屈指可数,可还是有那么四五家。 道统之争,远比刀光剑影还要血腥残酷。 小圣女再不敢小觑眼前这位,毫不犹豫地恭谨拜上:“是晚辈失礼,还望君子勿怪。” 君子,正是张江陵在儒门的称呼。 可那是多年之前的事儿了。 摆了摆手,张江陵轻叹道:“罢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各方牛鬼蛇神即将重出江湖,大靖若不乱上一段时日,怕是安定不了。” 听到这里,张明月忍不住插嘴,“那爹,咱们到底去不去幽州啊?” 张江陵笑道:“为父何时告诉你,要去幽州了?” 此话一出,连方熙柔都愣住了,颜容微变,在老人大有深意的凝视下,她硬着头皮,贝齿轻咬:“相爷莫非要出尔反尔?” 张江陵淡淡地瞟了她们一眼:“他在幽州待不长,顶多三五年便会回转,何必跑那么远去追人家屁股。” 他再对张明月笑道:“当然,你若想寻太子殿下,尽管北上便是,无需顾及我。” “爹!” 张明月羞恼唤了声,“那家伙三心二意,到处留情,女儿岂会看上他,也就霁月妹妹傻,被那家伙骗了,哼,真不知道霁月看上他哪点。” 萧、张两家政治上敌对,但身为女儿家萧霁月与张明月却并无仇雠,其中昭阳公主夏侯婧起了很大作用。 她眸子一抬,掠过一丝担忧,“爹,你说秦叔叔为何要如此?” 提及昭义军秦锐,便不得不提及一事,那便是御史台侍御史陈希仁上疏弹劾昭义军秦锐勾连东燕军主将沈翎,直言截获俩大主将私信得知,沈翎竟与东都留守孙元恢珠胎暗结,欲以河东道泽潞两州之地换取昭义军支持,以谋求幽州‘州牧’之位。 而且允诺事成之后,他再联合崔氏、沈氏以及淄青孔氏等诸大族向太康施压,助秦锐获得‘节度’之名,以掌持东都神洛、汝州以及怀卫州为中心的都畿道军政大权,称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此疏上奏后,太康中枢震动,廷臣悚然一惊,远在幽州的边军东燕军与东都留守、昭义军暗中勾连,其意为何? 而且还联合了崔、沈以及孔氏等诸大族,这是要哗变还是起兵造反? 廷臣又惊又怒之下,即刻派遣了以原刑部尚书何笥、殿前行走房骏峤以及御史台侍御史傅毅央等为首的巡察使团,前往东燕军调查问责。 而远在幽州的东燕军太康城鞭长莫及,只能暂时先抚慰一番,事后再作计较,可尽在眼前的东都留守与昭义军若是造反,可是心腹之患,尤其是这位身份背景特殊的昭义军都督秦锐,作为秦相嫡子,廷臣若处置不当,恐会引发大靖政坛动荡。 这可不是区区‘太子宫变’所带来的影响可比拟,作为曾经的大靖廷臣第一人,秦相秦道元,不仅是先后履任过太宗朝中书令、尚书令以及太尉三职,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同时集大靖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恐怖存在。 其权势最巅峰之际,二品以下官员一言可决,甚至连亲王、郡王乃至手握地方兵马大权的夏侯氏藩王,若有丝毫忤逆,一道中枢敕令,便可将其赐死于封地。 上下文武百官,无人敢置喙一二,连太宗皇帝都不得不谨慎以待。 可想而知,其彪炳显赫的威望在当时的大靖上下究竟有多高。 听到女儿询问后,张江陵抬目,沉静苍容之下,缓缓言道:“虎父无犬子,秦相的后人又岂是平庸之辈。” 张明月翻了翻白眼,嘀咕道:“就知道打官腔。” 老人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方熙柔身侧的侍女,轻声道:“宋刺史可是回京了?” 本在方熙柔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位大靖廷臣第一人的宋灼文,闻声一惊,吓得她俏脸唰地一白,受宠若惊地回道: “回张相,我临走之前,我爹已将家中事务安排妥当,不日便当回京述职,按照脚程,再过半月,便会抵达太康。” 老人轻轻颔首,目光恍惚,轻叹道:“宋大人镇守沁州多年,按住了泽潞宋、晏诸族,也将泰行贼寇封入山岭,也算劳苦功高,此次回京,我欲让其领携兵部,整顿一下边军体系,并将禁边调防,刮朽骨、剔烂肉,以为太子镇边御敌作准备,只可惜,世事难料,诸般筹谋化为东流之水,终成一场空。” 作为刺史之女,宋灼文的格局与眼光自然非寻常闺阁之女可比,否则她也不会毅然决然地追随方熙柔遍游四方,此刻在听闻这位当朝首辅感慨后,她亦心生钦佩,心神荡漾,脱口而出地道: “张相乃国之栋梁,您在何处大靖中枢便在何处,您若想整顿大靖军务,何时何地不可为?倘若太康不允,那便北上去寻太子殿下,辅助他同样可以治理国政,而且还是名正言顺,谁也不能置喙一二,如此互利双赢何乐而不为。” 此言一出,连张明月都诧异的看了宋灼文一眼,似有些刮目相看,这位莫非是太子掮客,前来当说客来了? 还是说,那混账太子将这位闺房姑娘也收入帐中了? 哼,男人果然都是三心二意之徒。 张明月心中愤愤不平地想着,据她所知,那家伙有了霁月不说,还去招惹了什么亡国遗脉的公主,还有一个修道女子,当然,眼前这个魔宗小圣女同样被夏侯淳迷得神魂颠倒,这不,居然千里迢迢的帮他找援手来了。 找别人也就算了,还找到了她爹头上,不就是区区一个太子么,他能给自己爹是什么啊,要名誉大得过安国公么,要权势高得过宰相么,要地位,他能比太宗陛下比肩么,她爹当年可是敢跟太宗陛下当廷据理力争的,他夏侯淳能给什么? 呵,另外,那个被太康人戏谑的称为‘丧家之犬’的太子,现在自身都难保,又何谈招揽她爹这尊大佛前去? 恐怕去了,反而会令夏侯淳束手束脚、局促不安。 简而言之,现在的夏侯淳,给不起张江陵想要的,也配不上他的身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帝王将相会于风雪中 果然,对于宋灼文这番劝告,张江陵只是笑而不语,而她本人也很快意识到不妥,脸色涨红,连连摆手: “张相切勿误会,小女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一心想为太子分忧,情急之下方才出此妄言,并无其他意思。” 方熙柔嗔怒责怪了一眼宋灼文后,方才对张江陵道歉之意,诚恳言道:“小徒无礼,无意冒犯张相,还望相爷大人不计小人过。” 毕竟是一朝首辅,张江陵摆了摆手,自嘲一笑:“怎么,在你们眼中,我张江陵已经沦落到与晚辈计较的地步了么?” 宋灼文俏脸泛红,羞愧难当,方熙柔浅浅一笑:“张相俯揽朝政多年,胸襟气度自然超凡,晚辈等自然倾佩之至。” 张江陵失笑几声,笑罢后,便转头对宋灼文温声道:“非是我不愿北上襄助太子,而是老朽若去,必将喧宾夺主,如此一来恐不利于太子积攒威望,且对战局并无多大裨益。” 其身侧张明月瘪嘴,下巴微抬,淡声道:“太宗皇帝曾亲自说过,宰相者,当出纳皇命,总领百官,仪刑端揆,顺阴阳、理秩序也。” 言外之意,我爹是掌控大局的人,去给人打下手算什么?打零工么?这不是自贱身份么。 方熙柔也笑了笑,赞言附和道:“正是此理,太宗陛下亦曾说过,宰相当掌邦国之庶务,理朝廷之大政,缉熙帝载,统合天人,以佐天子而统大政。” 连太宗都说,宰相之责在于辅助皇帝统揽朝政,怎能去干些小事? 宋灼文明悟,满脸羞愧地道:“张相贵为宰相之尊,当总揽全局,俯瞰九州,岂可屈身于一隅之地,是灼文想差了。” 张相瞥了一眼张明月,自己终究还是还太纵容她了,以至于养成这般娇惯之性。 被自己老爹轻轻一瞥,比直接瞪眼还要让她心惊胆战,张明月立马闭口不言。 方熙柔敛笑,想起来时目的,恭声询问道:“太子让我请教张相,大靖未来究竟在何方?” 其实这话是她擅自作主询问的,包括此次前来拜会这位大靖首辅,同样也是方熙柔自作主张,根本没有所谓的圣女祠命令与太子授意之事。 然而听闻如此请教后,张江陵却并未回答,只是微微摇头,轻声道:“这个问题,你当问陛下。” 方熙柔瞳孔一缩,心神猝然一跳。 果然! 靖帝果然没有死。 既然靖帝没死,那么这位为何倒台的如此之快,而且大靖上下并无丝毫动荡的深层原因便呼之欲出了。 这是,那位的意思。 难怪啊,难怪张党敢倒向萧党。 难怪萧党本是杀气腾腾,磨刀霍霍,却又突然偃旗息鼓。 在整个大靖上下,能做到这一切的又有谁? 唯一尔。 换言之,这场几乎席卷大靖内外的所谓党争根本就不是张萧两党之斗,而是皇权与相权的争锋。 半坡上,凉风习习,衣袍翻飞。 老人心如止水,平静淡然,眼底深处如古井般波澜不惊。 良久,方熙柔掠去震惊,悄然咽了口生津后,她轻吐口浊气,目光幽深,凝声问道:“敢问张相,大靖局势至此,我等出路究竟在何方?” 张江陵未答,只是转头看向远方,目光渐渐幽邃,他心中暗叹,在太康时,你劝老夫俩虎相争,必有一死。谁死,都会令大靖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这就是你们所希望看到的么,现在满意了么? 你们满意了,可老夫不满意!! 半晌后,老人挥了挥手,不愿再谈。 方熙柔暗叹,带着宋灼文朝着张江陵俯身一拜后,盈盈退下。 几个闪身后,便消失在天际。 不过临走之前,状若随意的瞥了一眼上空某个方位。 张江陵对身侧闺女温和一笑:“去吧,去看看萧相的那个妮子吧,另外再代为父去一趟方储,给他传几句话。” 张明月轻轻点头,知道她爹目前不宜出面,听完密语后正欲转身离开,却又颦眉,迟疑道:“我走了,您的安危怎么办?” 言罢,老人手中木杖轻轻一跺,四周一道道阴影接连浮现。 观其袍服,上绣凤纹华章,但书卷气息浓厚,俨然非凡间势力。 张明月心中略安,对这股力量已有所猜测。 既然父亲没有性命之危,那她便再无担忧了。 对着那些人螓首轻点,抱拳致意后,便朝东都城掠去。 半晌后,老人头也不回地淡声道:“出来吧。” 只见远空当即有波纹浮现,由远及近,如同波浪般,很快蔓延至众人脚下。 有儒杉中年踏空而来,他目光温和,看向方熙柔的方向抹过一丝异色。 随即他脸色平静的行至张江陵身侧,恭声道: “座主!” 若夏侯淳在此,便会惊诧自己的授学师傅竟是张相的人。 眼前之人,赫然正是当初夏侯淳在镇魔狱中见到的那位。 韦玄成,曾经的‘太康八骏’之一,明面上的身份是检校礼部侍郎,实为儒林学宫副掌院,同样也兼过太子詹事,后撤销,但不妨碍他与太子夏侯淳存有师生之谊。 而观这位姿态,似乎以张相为尊。 换言之,从夏侯淳被立为太子至今,其背后一直有这位的影子。 这也难怪区区太子,为何能让坐稳掖庭的萧眉如此大动干戈了,乃至亲身布局,诱其发动‘宫变’,自寻死路。 落子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位的布局弈棋能力,可见一斑。 张江陵垂目,摁了摁行山杖后,缓缓言道:“给秦家那位传个话,就说陛下还没死,我张江陵也没瞎,大靖还没亡呢,再不安分,我便替秦相大义灭亲了。” 儒杉中年垂目,顿知这位知晓了秦锐私底下的小动作了。 虽说也曾派出千骑‘护送’太子北上,看似出力御寇,意欲将功补过,实则不过混淆视线,蒙蔽寻常人罢了。 这位昭义军现任大都督秦锐看似出身草莽,实则是那位‘千古一相’的嫡子,而眼前这位与秦相、太宗以及靖帝之间,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交情与默契。 太康曾有人隐晦提点,眼前这位曾得到那位秦相真传,并在太宗面前力荐,方才将其从翰林菁华仕子中提出来,不过此类言语从未得到当事人反驳,似是默认。 所以座主自然不希望张秦俩家从政治盟友走向对手乃至死敌。 韦玄成,思索了片刻,“需要我去千秋观一趟么?” 张江陵摆了摆手,“不用。” 韦玄成眉头一皱,正欲言语,便听其淡声道:“我亲自去会会他。” 他心中一凛,神色微肃。 犹豫片刻,他瞥了一眼老人后,轻声道:“萧相的那位千金似有北上之意。” 张江陵哑然,顿知那位萧府千金恐怕是奔着太子夏侯淳去的,他摇头失笑道:“姓萧的生了个好女儿,救了他一命啊。” 韦玄成心中微惑,此话又从何说起,不过看张江陵未细说,便没深问。 “另外,让方储、孙元恢妥善安置流民入城,我不想再看到有一人被活活冻死饿死。”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淡淡地看了韦玄成一眼:“另外再告诉他们,想成为君子,那就先成人吧。” 韦玄成心中一动,“您的意思是?” 老人大手一挥:“入世,救人,先去浮世走一遭再说。” 韦玄成心神一震,知道儒林学宫恐迎来百年巨变,他当即俯身一拜:“遵令。” “另外,萧家那位丫头终究是太子殿下的钦定之人,保护好她。” 韦玄成下意识称是,但随即回神,那丫头自太康出来便有万宁宫庇护,虽说跋山涉水确实辛苦了点,可似乎连一路起居饮食都被一股名为‘布衣’的暗势力安排的妥妥贴贴的,貌似连皇后出行都没这么大费周章吧。 他暗忖,莫非是萧元正的私有势力? “另外,我让你查得事情,可有何进展?”老人语声幽幽地问道。 十年前,那位位高权重的老人离开了太康,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未曾于人间现世。 韦玄成心神一凛,迟疑少许后,他垂首低声道:“今次陛下归都之前,便见过那位了。” 老人行山杖一滞,眼帘低垂。 一山不容二虎,历来如此。 山间风声啸啸,枯黄朽木摇头晃脑,左右摇摆。 沉寂之中,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自言自语声响起。 “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来,徒招人厌。” 他面无表情地抬脚,轻轻一落,便摁死了即将破土而出的试剑草。 芽断叶毁,生机绝灭。 —————— 时间回溯,旬月前。 初春未至,隆冬渐渐,寒风凄厉,霜雪尺厚,萧杀一切生灵万物。 某地山坳中,有老人踩雪狩猎而归。 山间萧瑟林荫尽头,有头戴九龙冠的中年静候,他抖了抖肩膀积雪,抱拳道:“冒昧前来,实是情非得已,还望宏父勿怪。” 老人扔下死虎,拍了拍身上冻雪,目光平静的看着中年脸上露出病态惨白之色,他诧异问道:“太微死了?” 中年涩然摇头。 老人眉头稍动,既然太微没死,那便是这位要死了。 “鸿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出山,镇定乾坤。”中年俯身一拜。 老人轻叹一声,“不是还有白圭么。” 白圭者,江陵也。 病态中年缄默少许后,摇头道:“尚书令可安邦定国,却奈何不了道门。”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太微不死,朕寝食难安。” 言外之意,白圭只能守国,不可谋敌,更勿论诛杀太微了。 老人目光幽幽,思忖片刻后,他轻轻颔首,问道:“可还有遗言交代?” 中年神情一滞,面露颓然。 身后秉笔太监陈招寺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道:“奴才恳请老中书救救主子,若需换命,请拿奴才这条贱命来换,求求老中书看在大靖万万百姓的份上,救救主子,救救主子。” 老人摇头不语,轻叹道:“此乃道伤,非人力可治,老朽亦无力回天。” 中年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天都峰下来的大靖皇帝夏侯鸿。 伏杀玄宗宗主太微于天外天,十战皆败。 以帝王之身,换来太微飞升失败。 而眼前老人,姓秦名道元,字宏父。 正是大靖太宗朝唯一中书令。 前后威临靖廷三十载,权势巅峰时期几可比拟太宗。 他话锋一转,“不过虽无法治愈,却可延寿十载。” 靖帝面色一缓,“十载足矣。” 说完,靖帝便俯身一拜:“我儿便拜托太尉了。” 老人脱帽免冠,亦俯身一拜。 ………… 秦道元,祖籍江州,自幼生于书香门第,乃太康城世代勋贵。 其父秦炀、伯父秦训、叔父秦阅三人曾求学于东靖大儒陆渊。秦道元本人更是求学于儒学大宗陈曦醇,学道归来后,十七时高中贤良方正明经科,并先后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轰动东靖。 传闻殿试时,太宗曾亲到监考,并各自考课‘庶臣吏治、检举监察、天下刑狱、边备军务、内阁统政、万国外邦、宗室藩王、财税损耗以及佛魔鬼道’等九大治国之策。 至于秦道元策的问试卷详情为何,世人却不得而知,盖因太宗、先帝揽阅后便封存‘秘真殿’,并勒令‘非东靖至尊不可亲启’,违令者九族皆斩。 新科及第后,初授翰林院编修,三年后转为司天台少监兼修道司主司,协助监正负责东靖王朝修道人士谱牒稽查之事,堪称执掌东靖境内所有在籍修道人的生杀大权。 再二年,外放琼州刺史,学治单父,求贤问能、赏善罚恶、奖功罚过,一时,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道不拾遗。 如是三年,转上州,政绩亦如是,是值方年二十八。 后转战兵部十年,构建了东靖国最具完备的‘哨、戍、堡、楼、城’边军防务体系,即以前哨、戍堡、楼阙、城塞、烽燧、关障、坞院以及路卡为骨骼的军事架构;在内则梳理了以道、骑、驿、栈、营为主的内陆军务交通枢纽渠道。 其后转战边州御北,与云霄对峙近五年,亲手策划三场攻伐大战,屠戮云霄贼寇十余万人,令其再不敢南下一步。 并因功擢升为吏部尚书,检校兵部尚书,官阶正三品大员,且在太宗默许下,直接跃过中枢内阁,全权负责京畿百官升迁贬谪事宜。 而后其竟急流勇退,在担任百日吏部尚书后,自贬为刑部侍郎,协助刑部尚书、御史台察院纠察全国刑狱。直至五年后,迁其为翰林院掌院,位居正二品,并检校兵部尚书,加幽州大都督衔。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兼任御史台御史中丞,甚至传闻他还暗中掌有司天台修道司实权,手握天下修士生杀大权,在除去靖帝秘卫‘玄灵’外,这位实权堪比副相的太宗亲信仍然是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同时,秦道元为太宗、先帝筹谋了困杀真人之上半步观道境的‘弑仙阵’,并一手导演了天国、玄宗‘鹬蚌相争’大戏,引发了佛道两教整整内斗二十年,终令佛门败走西域,玄宗二十年不颁教谕。 两年后,年仅五十的秦道元,终于执掌中书省,并担任二十载中书令,独揽东靖朝政,权柄比拟太宗,可谓煊赫内外,威慑九州,只可惜最后太宗卸磨杀驴,将其幽禁暗室后,便不知所踪。 有人说,这位投向了云霄或者前燕,也有人猜测,这位太宗朝宰相隐居于玄宗天都峰,受玄宗宗主太微庇护,以此来扼制太宗皇帝。 而直到太宗死,这位秦相都再未露面。 不过在秦道元卸职后,朝政却并未崩坏,因为在秦道元刚被囚禁,太宗便拜时任副相张江陵为尚书省尚书令,代替太宗执掌朝政。 直至驾崩,丝毫未改。 而后,靖帝夏侯鸿登基,依旧尊张江陵为尚书令,并封柱国,由此大靖上下安心。 只不过靖帝夏侯鸿削弱了宰相权柄,改‘宰’为‘辅’,尊其位、虚其职,宰相也由一人变成了多人,权势再不如从前。 可即便如此,作为当今的大靖廷臣第一人,张江陵的急流勇退,也让张党气势大沮,朝中大臣大多变幻大王旗,归附萧党麾下。 似乎,大靖党争到此为止。 可,果真如此么? 贵妃萧眉以为不然,唯有彻底诛杀张江陵,并将张党赶尽杀绝,方可彻底掌控朝政,彻底消弭党争。 而张江陵也并未坐以待毙,在明面上儒门嫡系势力、暗中以谏议大夫关九思、‘布衣’二当家诸葛诞以及牺牲了诸多暗子的情况下,他终于逃出了太康城。 也就是说,这位大靖廷臣第一人在一夜之间便从高高在上、独揽朝政的尚书令,变成了党争失败黯然消退的阶下囚。 而在大靖廷臣心照不宣之下,他也只能由明转暗,做个活死人。 当然,倘若垂帘听政的萧妃愿意收回成命,且在得到廷臣许可之下,将张江陵光明正大的迎回中枢,并官复原职,威隆如昔。 可这种情况,比凡人一步飞升都难。 破镜再难重圆,圣人出口成宪,岂可朝令夕改。 故而此法,再无可能。 尤其是在那位忌惮也张江陵多年,一旦他倒下,将再也无法爬起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他张江陵再也回不去太康了。 除非,改朝换代。 ————— 淳熙二十年,四月,癸酉。 銮驾回太康,上下精神一振。 翌日,大朝会。 靖帝夏侯淳当廷拜秦道元为大靖新任太尉兼太子太傅,授上柱国,掌十万禁军。 特授,凡一品以下,如有犯禁,可先斩后奏。 秦道元免冠受衔,并当廷奏请迁贵妃萧眉垂帘席位,复归万宁宫。 奏请罢黜萧元正中书令之职。 罢天穹阁丘虔礼阁主之位,赐死。 罢宗正寺夏侯黎宗正之位,徙南疆。 上皆允。 而后,太尉秦道元,下令罢东都孙元恢留守之职,赐死。 褫夺兵部尚书谢景之职,强令其致仕。 罢秦锐昭义军大都督之职,禁其闭门思过三载。 勒令南康军、西川军等六军五万人即刻北上幽燕,如若延误军机,斩其主将、遣散其军。 并以通敌叛国之罪赐死镇南军主将季俊并三十七位校尉,夷其族。 适时,大靖内外俱震,上下人心遂安。 一人,镇一国也。 第一百九十二章 白嫖王氏 晋阳宫,晋王府。 闲庭霜雪消融,天心鄙视地看着携美而出,一脸笑容的夏侯淳,忍不住冷嗤一声:“虚伪。” 慕容烟明眸一闪,眉眼弯弯,皓齿轻启,浅浅一笑,捻起鬓角青丝,柔声道:“我倒觉得世兄这般正好,他日后必然承继大业,杀伐果断之余也要刚柔并济,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能与诸位世族和睦相处自是最好了。” 宋翮垂帘,嘴角莞尔,和睦相处?小妮子你还是太嫩啊,以铁腕手段行霹雳之举,方才是帝王心性。 太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可性情耿直、心地善良的帝王活不了太久啊,看来殿下距离那个位置还很遥远。 神明神武如太宗,心慈手软似文帝,作为一代帝王,谁的手上不是沾满了鲜血。 看着崔老太公颤颤巍巍的被搀扶出来,宋翮心中暗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常人道人老成精,这不死横跨两朝三代仍然屹立于大靖政坛,崔氏影响力数十年未曾跌落丝毫,其手腕便可见一斑。 想必这次说服晋阳侯与太子,必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伤筋动骨是必然之事。 出门之前,新晋王夏侯融恭立在侧,将其父王搀入书房后,便将夏侯淳、崔老太公送出了府门。 老太公与王老太君颔首致意,而面对宋翮时,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不管心中如何谩骂,脸上和蔼可亲,一副长兄姿态,含笑道:“小宋啊,这次可算是多谢你在中间斡旋了,否则我崔家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宋翮自然不知这位将他恨上了,有些受宠若惊,两人官职相仿,年岁相近,以往虽在朝堂有所照面,但私下里仍少有来往,尤其是在晋阳侯夏侯胥眼皮子底下,他们直接当起了缩头乌龟,而且一当便当了十年有余。 晋阳成不小,却也不小,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世族而言,几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惜啊,几家居然差点搞成了‘阡陌闾巷之间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或许今日过后,有所改观,唔,只要晋王府不再逼迫的太狠,那么晋州城仍然是和和睦睦的。 丢下近半家产与一个嫡孙女的崔老太公高高兴兴的走了,来时的荆藤早已不知去向,换上了又专供皇族夏侯氏的云龙纹蚕丝锦缎厚棉袍,头上还有太子夏侯淳亲自戴上的墨绿发簪,在暖阳照耀下是多么的璀璨灿烂。 临走之前,王老太君踌躇片刻后,对着夏侯淳挤出一丝笑容:“殿下若有闲暇,可来王氏一叙,老身在迎宾搂恭迎鸾驾。” 夏侯淳摆了摆手,含笑道:“北地危急,本宫在此逗留日长,不宜久待。” 老妇人身躯一僵,勉强笑了笑,心中暗叹,知晓今日怕是要与这位太子殿下不欢而散了。 她正欲告别,不料耳畔忽然听到一声怒喝:“妖女,你果然藏在此处!还不拿命来!” “嘶!他娘的你居然还敢偷袭,本少活劈了你!” 王府门口的几人侧目看去,只见府中庭院内,有一俊彦贵公子逮住一个仆役女子,嘴里骂骂咧咧,连抽了那女子好几个巴掌,将其皲裂嘴唇抽出猩红鲜血,他厉声爆喝:“先前你毁我阁楼,烧我宅院,今日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夏侯淳颦眉,瞥了眼那女子,只见单衣薄杉,瑟瑟发抖,可不正是那孙凤薇么。 昨日一战后,夏侯淳便请宋翮将孙凤薇看押起来,今日缘何来到晋王府了。 宋翮无奈,解释道:“殿下恕罪,此女本是由我门徒看着,岂料昨晚夜深人静,趁看守者睡着后挣脱束缚逃之夭夭了,本打算稍后提醒殿下小心,怎料她竟藏匿在此。” 夏侯淳点头:“婉儿可曾受伤?” 貌似昨晚看守此女的正是婉儿。 宋翮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多谢殿下关心。” 其实正是因为自家闺女中途回房歇息了,才让这女杀手有了可趁之机。 旁侧天心淡声道:“其实依我看,此女既存杀心,当诛杀之,以防其再行刺驾。” 岂料此话刚落,慕容烟有些不忍,犹豫着道:“世兄,昨晚这位孙姑娘说,她全族都死了,之所以找您报仇,也是无家可归了,迫于无奈之下,才走上这条不归路,慕容恳请殿下,看在她同为女子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 天心目光冷冽,哂笑道:“给她一条生路?呵,妇人之仁,你莫非想让她再找人杀我们一次?你难道不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慕容烟张了张嘴,心中叹息,虽然知道是这个理,可毕竟有些不忍,何况孙凤薇也未曾直接参与刺杀,她终究还心存侥幸。 天心却不管这些,只见她轻轻挥了挥手中曳影剑,暗影无光的向下一斩,一股煞气散发,只听她轻描淡写地道:“除恶务尽,唯有将其诛杀方可永绝后患,我相信你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夏侯淳默然,话虽如此,可杀一个女人,夏侯淳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何况还是位熟悉女子。 不过他也毕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为了那点可笑的仁慈,放虎归山,无疑是对自己,对身边人的不负责。 不过他还是想搞清楚,这位东都留守的女儿为何要对他不利。 稍作沉吟后,他提步行至孙凤薇身前,瞥了她一眼后,对方目光怨恨,如视仇寇的看着夏侯淳,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 夏侯淳暗叹一声,目光复杂,想到东都时这位在方储、卫伯玉等人面前侃侃而谈,丝毫不曾怯场,甚至还劝说他联合问道:“孙姑娘,本宫自问未曾得罪你,为何屡屡纠缠不放?” “夏侯淳!!!”孙凤薇咬牙切齿,似要将这三个字嚼碎了,吞入腹中化掉,声音阴恻,饱含怨毒,仿佛真有倾尽五湖四海之水都难以化解的愁怨。 她指着夏侯淳,凄厉哀嚎道:“你祖上先杀我孔氏一族,又屠我全族,今次更是杀我全家,我不找你报仇找谁报仇,你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得安宁。” 话音方落,耳畔忽然一声爆喝声炸响:“小心!!” 夏侯淳眼前一花,金光猝然一闪而逝。 闷哼声响起,身形如遭雷击,砰地倒飞出去。 撞倒了庭院青砖墙,跌入池苑中。 他耳畔嗡嗡作响,四周似有恍惚惊呼大叫声:世兄。 “不好!” 众人惊呼间,只见孙凤薇手持一枚梭子,其上残留的气息赫然正是真人境。 “该死,是咫尺门的锦步障,此女使用的是咫尺门的道法,千万不要让她跑了。” 慕容烟怒喝一声,恼怒而又愧疚,若非是她怀有一丝仁慈,世兄岂会着道,她内疚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天心一脸寒霜,当着她的面杀人,这何曾将她放在眼里,寒声道:“好好好!竟然是飞云梭,看来你跟那些修道门派勾结的还不浅。” 飞云梭,一种真人境梭子,飞遁极快,乃是无可争议的绝佳暗杀利器,可伤真人。 这次夏侯淳有佛门秘宝护体,他怕是命垂一线了。 说话间她抬手便是一甩,曳影剑如同幽光般掠过,滑腻的如同泥鳅,瞬间掠至孙凤薇身前,经过半宿祭炼,这柄魔门杀器总算能勉强使用了,她冷喝一声,幽暗剑气当即爆炸,大放幽碧光芒。 扑哧一声。 旧力刚去,新力未复,趁着这个空隙,天心一击命中。 噗,她闷哼一声,口中发出痛哭呻吟声,幽灵般的剑光一闪而逝。 直接穿肠而过,带起了阵阵血花,染红了雪地,点缀成朵朵梅花。 唰地一声,慕容烟气得胸膛都起伏不定,杏眼怒视:“你可知道,我本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求世兄饶你一命,可你为何不知好歹,定要自寻死路?” 喋血在地的孙凤薇惨然一笑:“饶我一命?你饶我一命,那谁又饶我族人一命?你可知道,就在旬月前,狗皇帝夏侯鸿赐死了我爹,他做错了什么?我们孔家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惨遭如此屠戮?” 她面目狰狞,“就因为我孔氏当年站错了阵营,就要被灭族么?这是谁规定的道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 咳咳咳。 夏侯淳自青砖废墟中挣扎起身,慕容烟连忙过去扶他,一脸惊慌,焦声道:“世兄你怎么样?” 夏侯淳摆了摆手,摇头晃脑片刻后,眼神渐渐清明,正回道:“没事。” 他看向孙凤薇,轻叹一声,“孙姑娘,不知你如何才肯罢休?” “夏侯淳!今日是我栽了,可我孔氏一族的血海深仇,不是你想化解就能化解,你我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瘫软在地,口中狂吐瘀血的孙凤薇满脸愤然与不甘,死死的盯着夏侯淳。 他面色自若,淡声道:“你若执意想要寻死,那我们成全你又何妨。” 孙凤薇释然一笑,俄而猖狂大叫道:“哈哈,不过成王败寇嘛,我也什么好说的,昭老儿赢了,那我孔氏自然该死,你赢了,我这条贱命同样可以扔在这里。” 她眼神之中似要啖其骨噬其肉,一字一句地道:“不过夏侯淳你记住了,今日起,我孔凤薇在此立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今世必杀绝你夏侯氏族!” 话音未落,嗡地一声弦音响起。 浮光乍现,激射而出。 嗖地一声。 一道遁光纵天而起,并在眨眼间掠至天边,几个呼吸后,便消失于天际。 众人色变,天心寒霜冷厉,咬牙切齿地道:“遁空符,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宋翮脸色微变,心中一沉,遁空符源自修道大派虚空门的天遁一脉,来历神秘,非同小可。 “追!!” 天心寒霜一变,厉声道:“想走?怎么可能!” 夏侯淳沉声道:“穷寇莫追。” 天心皱眉,慕容烟修眉微皱,正欲说话。 夏侯淳勉强笑了笑,继而喉咙一阵向上翻涌,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瘀血。 满口腥味。 慕容烟惊慌失措,“世兄!” 她连忙扶住夏侯淳,满眼担忧之色,“世兄,你怎么样?” 不过随着这口瘀血的排出,夏侯淳气色竟渐渐变好了许多,他轻吐口浊气,眼神一喜,原来昨日与杨伟君厮杀后,体内本藏有瘀血未曾排出,倘若淤积于胸日久,怕是造成内伤,可未曾料到孙凤薇刚才那一撞,竟将他的内伤给撞好了,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他眼神熠熠,对着慕容烟咧嘴一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慕容烟大哭,直接扑入夏侯淳怀中,愧疚哭诉道:“世兄,都怪我,都怪我,你打我吧,要不是我心慈手软,也不会让她得逞,刚才差点,差点就酿成大错了。” 夏侯淳哈哈大笑,拍了拍慕容烟后背,宽慰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若非这一下,我说不定还要花上数年来调理内伤了,这一好了,直接一步到位了,说来还要感谢你呢。” 他刮了刮慕容烟小琼鼻,“你可是我的福星啊。” “咳咳咳。”旁侧咳嗽声响起。 夏侯淳侧目一看,正是晋王夏侯融与王老太君他们,方才意料来得太突然,他们都未曾回过神来,不过到底是屡经风浪之辈,刺杀之事见怪不怪了,倒是夏侯淳的安危令他们担忧。 方才,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命悬一线啊,他们看得很清楚,若非太子身上藏有护体法宝,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们也是一阵后怕,若夏侯淳果真死在晋王府,恐怕以靖帝那个性子,怕是会疯。 老头子死了,他都敢单枪匹马的上天都峰寻仇,若是儿子死在这里,他要整个晋州陪葬都不稀奇。 方才,夏侯融脸色都白了。 宋翮后怕连连,王老太君瞪了眼自家孙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此贼子诛杀。” 那少年正是王子安,只见他轻掸灰尘,整冠束发后,朝夏侯淳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 夏侯淳上下打量了一眼,转头对王老太君笑道:“子安兄大名夏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倒是与传闻中有所出入啊。” 王氏王子安,太子夏侯淳,虽然算不上惺惺相惜,可也是一起荣登大靖“废材榜”的人,也算难兄难弟了。 不过夏侯淳今日见到真人,却发现传闻果然不符,这位貌似也并非纨绔窝囊之辈啊。 这位莫非是在藏拙? 夏侯淳暗忖时,对面王子安同样唏嘘,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意,他层级不够,只知夏侯淳因为党争被贬幽燕,这次路过晋阳怕是有散心之意,可惜被一连串的狗屁倒灶之事搅和了。 再联想到他被驱逐出家族,他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感怀之下,动情言道:“殿下却是我等心中楷模啊。” 夏侯淳闻言挑眉,怎么,现在拍马屁都这么直白的么,就没半点掩饰? 却听王子安慨然道:“实不相瞒,当日在鸿门楼宴会上,王某便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您救人之后便撤出宴会,你我无缘真正相识。” 王老太君眼神一亮,似有欣慰之色,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自家孙儿虽比不上太子这般人中龙凤,可若能搭上这艘船,也为时未晚嘛。 说实话,以前她还真没发现,夏侯淳有如此重要。 可自从太康城那位秦太尉上位后,并当廷宣布为太子站位,还赐死好几位曾犯谋逆大罪的三四品大员后,朝廷中某些大臣们终于回神,再不敢玩儿阴的了。 而以萧、王为首的世族代表们无不悚然一惊,再不复先前那般胆大妄为。 对于敌人,那位几乎权倾天下的老中书、新太尉与法家代表人就一个字,杀。 杀到他们胆寒,杀到他们肝胆俱裂。 而对付叛国贼,不是满门抄斩,便是阖府赐死。 岂不闻连大靖主力军之一的镇南军都直接被整废了么,夏侯融他们刚刚从太康获得消息,那位太尉强势归来,第一把火就烧在边军头上,最先倒霉的便是镇南军,连同主将季俊在内的三十六位校尉全部赐死,夷全族。 事发后,整个镇南军都瑟瑟发抖。 当然,也有不服裹挟士卒哗变者,没说得,九族皆斩。 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连江对岸的南阎都看不下去了。 秦道元直接勒令周边五万大军将镇南军团团围住,严厉斥令,若有叛变谋逆者,举族连坐!全营抄斩! 据说第二日,连南燕皇帝都派来使者给了封慰问信。 而太尉亲信一见使者,二话不说,直接将其斩首示众,扔在了叛贼头颅堆里,让对面南阎恨得牙只痒痒,可就是不敢再过江了。 而秦道元如此赤裸裸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通敌叛国者,夷族! 也不惧与你南阎一战! 甚至直接将镇南军打散,有本事你就过江! 这种嚣张跋扈的气焰,直接气得南阎皇帝罢朝三日,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而且这种与太宗皇帝一脉相承的霸道,也让南阎廷臣沉默不语。 整个南疆的潜流涌动,更是在短短数日内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怕再次惹恼这位狠人。 毕竟这位权倾天下的秦太尉,可是连玄宗与佛门都坑杀过。 还怕他们区区叛贼? 简直是笑话。 甚至当日,若不是看在靖帝夏侯鸿没几天活头的份上,他连萧眉、萧元正的脑袋都想割下来。 不过最终还是谏议大夫关九思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萧府千金萧霁月是太子殿下的青梅竹马,如此才让秦道元暂时放了萧元正一马。 不过大朝会后,太尉秦道元仍然当着所有大靖廷臣的面,用配剑拍了拍萧元正的脸颊,冷哂道:“你这狗头暂时先放你身上,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否则别说萧眉那丫头,便是你萧家老祖下山,也保不住你,懂吗?” 自此,中书令萧元正颜面大失,在朝中威信也一落千丈,闭府自囚,再不过问朝政。 有人私下里曾问过这位曾经的中书令、而今的太尉,“若是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秦道元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这有何惧,若是杀崩了,重来便是。”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人一抓一大把,大靖也是,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 “杀翻了朝廷,那就重建一个。” “唔,这可是太宗陛下教的。” 那人哑口无言,只能拱手拜别。 经此事后,大靖上下便有预感,太康中枢将迎来鸿帝朝最为鼎盛的时代。 一纸诏令,天下莫不敢不从。 而于此同时,迟钝的云霄国却刚刚获悉‘靖帝濒危,萧眉专政’的消息,而太康也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正是南下踏平东靖的大好时机。 终于,这个控弦百万的庞然大物,在沉寂了数十载后,再次向大靖燕云十六州伸出了爪牙。 随即,继万骑叩关朔州后,又一只铁骑即将南下。 直奔燕京城。 不过远在晋州的夏侯淳,不知道燕京城正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 “太子殿下,愚妇年老体弱,昏聩无知,并非有意冒犯,还望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王老太君变脸之快,连身侧宋翮都始料未及,暗忖这老太婆可以啊,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难怪能让王氏屹立大靖百年而不倒。 夏侯淳闻言一怔,随即摆手含笑道:“王老夫人言重了,小子初涉凡世,不知人情世故,幸有诸位长辈鞭策训诫,方不使我堕入歧途,感激尚且不及,何来怪罪之理。” 王老太君欣慰一笑,顺赶上爬:“既然如此,那老身便倚老卖老了,我这孙儿尚有几分智力,可否允其待在殿下身侧,也好牵马执凳,以效犬马?”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微动,晋王夏侯融垂帘,眼神泛冷。 宋翮目光一闪,暗呼好家伙,王家大妹子这是准备赌运了啊。 天心瞥了一眼满脸愕然的王子安,暗自瘪嘴,在常人看来是王氏“下嫁”,其实他们又何尝知道,夏侯淳这家伙根本未曾将王氏放在眼里。 不过嘛,能白嫖到一个王氏,将其拉上东宫战车,暂时来看也是利大于弊。 简而言之,此事可行。 故而夏侯淳思忖片刻后,便轻轻点头,对着王子安温声问道:“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王子安嘴角抽搐,他何尝不明白,自家老祖宗这是将他“贱卖”了啊。 而且还属于被白嫖的那种。 他吸了吸鼻子,闷声言道:“能为殿下效劳是乃子安之幸,岂有不应之理。” 他语气一顿,直视夏侯淳,“不过,若想王某人真心归附,还需殿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双凤聚 昌国寺,绣姑廊。 自客居于此的识蝉离开后,如同被五指山镇压的昌国寺气氛立马活跃起来,寺庙内僧尼混杂,吆五喝六,将稍显凛冽初冬中的黄墙寺庙渲染成五彩缤纷的世界。 无论是昭义军不同寻常的骚动,还是留守府那道突如其来的无情敕令,似乎都没有影响到昌国寺市贸的繁盛,依旧是游人如织,行旅匆匆。 来往两侧摊位上,或是小尼姑羞涩生疏的招呼客人,或是老僧慈眉善目,宛若得道神僧,一副高深莫测之态,要不是他屁股底下的蒲团前摆放着各式佛像,嘴里循循善诱,游客们差点就以为是哪位高僧大德在此弘扬佛法。 场中不断有兼职掮客的小扶人招呼客人前来,适时,有赔笑声响起,只见那个名唤张四喜的小扶人卑躬屈膝的跟着一位笼纱女子身后,脸上挂着谄媚笑容,嘴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摊位上摆放的各种佛门物什。 譬如罗睺寺的降魔泥塑,与源自寿宁寺的长生木佛雕并列而立,如同摊前门神,以及默然矗立一旁的金刚窟浮屠影壁等,无一不是佛门中降妖除魔、克敌制胜的无上法宝。 寻常时节求而不得,但由于近期太康城颁布‘除佛令’,大靖各地寺庙如同遭遇灭顶之灾,僧侣被迫还俗,田宅悉数没收,除了僧侣刺绣、僧衣袈裟外,其余诸物全部都要上缴。 当这道政令席卷大靖上下时,所有寺庙僧侣都疯了,在短短数日之间,各地坊市、街头巷尾以及夜市街摊上到处充斥着佛门宝物,其中尤其以金身罗汉、菩萨雕塑居多,还有不少泛着微弱灵光的佛塔法杖等,甚至连佛门高僧大士的画像与影壁都拿出来贩卖。 街头闾巷如此,更不用说鳞次栉比的商铺店肆了,他们的管事掌柜早已被各大寺庙的外务堂执事、长老们团团围住,双方为了一厘一毫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一方心急如焚,一方翘首以待,何况商铺掌柜管事们早已蓄势待发,养精蓄锐多日,本着守株待兔、大宰肥羊的心态,将佛门诸寺僧侣杀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这场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砍价之战,自然是以佛门失败而告终。 即便如此,佛门也足足进行了了整整一个月的大甩卖。 常见之物中,以兽牙雕刻、镂空佛陀浮雕、镀金珐琅烧瓷以及憨态可掬的迷你版泥塑佛等最贵,而这些雕塑中又多以佛门菩萨罗汉为主。 另外当初为了打入中土世界,泥塑也渐渐向儒道俩家靠拢,有儒门君子、圣人以及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也有威风凛凛、仙风道骨的道门神仙,他们或羽扇纶巾、长袍罩身,或锦袍翻飞,呈羽化飞天之姿,好似那玄袍大氅都在凛冽罡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至于源自尼姑庵的刺绣、头纱、毡帽、束发莲花冠、扎发巾、腰带乃至是亵衣内裤更是五花八门,几乎将贩卖屏惟、珠翠、日用品等摊位挤压一空,不过珍禽异兽、文玩器物等摊位倒是屹立不倒。 另外尼姑们也将亲手裁缝的衣袍锦绣拿出来售卖,不过多以素衣玄袍为主,颜色艳丽的锦袍不是没有,但仍旧以淡黄、抹茶、葱绿、乌黑以及银白为主,除去明黄、深黄、金紫为皇家专供外,其余猩红、鹅黄、湛蓝乃至天青色道袍锦衣都极其少见。 笼纱女子止住唾沫翻飞的小扶人,她微微俯身,秀目轻拧,落在一枚缀有六颗深海珍珠的发钗上,其大不过五寸,通体莹白,微芒闪耀,看似不起眼。 张四喜神色一怔,貌似上次有位贵千金也是相中这种珠钗,观其仪态气度,与眼前这位贵不可言的世族小姐几乎不下相上下,他暗自嘀咕莫非这些大族小姐们都喜欢这些玩意儿,他琢磨着待会儿提醒那老和尚,多准备些,也好诓诓那些漂亮又多金的世族千金。 心里悄悄打起小算盘,脸上笑容似花儿般绽放,他满脸钦佩,叹服道:“姑娘你可真是有眼光,一眼便相中了这摊位上最贵的东西。” 他一脸唏嘘与感慨,眼神中似有恍惚与追忆,叹声道:“姑娘您有所不知,此物乃是这摊主的镇寺之宝,乃是由佛门上宗浮空寺流传下来的。 相传其内藏有一道神秘佛法,奈何数十年来无人勘破其玄机,故而此机缘一直尘封至此,可没想到这机缘最后却落到您的身上,我也只能说,您是真正的福缘深厚之人呐。” 佛法?还是相传? 笼纱女子颦眉,秀目一展,眸掠过一丝狐疑,斜睨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么?” 张四喜心中一个咯噔,脸上不动声色,闻言脸色微肃,看了看四周川流不息的人潮后,咬牙后低声道:“也罢,姑娘,小人也不瞒你了,此物其实曾被一位仙子相中,出价这个数。” 他悄悄伸出五根手指,语气中压抑着激动,竭力压低声音言道:“整整五十枚咸龙钱啊,可摊主依然没卖,自称宝物有缘者得之,小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您就是那位有缘人呐。” 五十咸龙钱,足以三口之家一年口粮,确实不低了。 至于有缘人之语女子自动过滤了,倏尔她黛眉一翘,才五十咸龙钱,你这是瞧不起我? 张四喜却误会了,以为眼前这位官家小姐似在怀疑他,连忙补充道:“姑娘您可千万不要别不信,这事儿我老张敢拍着胸膛打保票,这宝贝,买回去铁定只赚不亏,保证您财源滚滚,姻缘美满。” 笼纱女子沉吟少许后,如同黄莺般的悦耳清音响起:“你可知那位姑娘姓甚名谁?” 乍听此清音,张四喜情不自禁的恍惚了一下,仿若置身美妙仙境之中,待女子颦眉不悦时,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快速回神,讪讪而笑后,连忙回道: “回姑娘,我虽不知当日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可她身边还跟着几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尤其是她身侧那位,举手投足便是高门大阀的风范,必是出自‘十姓’之内。” 他偷偷瞥了眼身前这位贵族千金,小意地道:“小人冒昧,想必对您来说,获悉那几位的身份应该并不是难事。” 笼纱女子轻轻地瞥了对方一眼,默默地摸了摸怀中小兽后,转身便走,清音袅袅:“晴儿,把这珠钗买下来吧,另外,赏他三钱。” 珠钗是小事,可根据‘青狐’嗅味可知,殿下确实来过此地。 也买下过这种珠钗。 青尾狐,源自修道势力青翼派,此派擅将灵兽翅骨炼入修士脊背,以提高飞掠速度,并以追踪、巡察、遁逃著称,由于其曾与大靖镇魔狱有过摩擦,犯事儿后便顺理成章的‘被归顺’了,自此双脚带上了镣铐,再也无法肆意飞掠了。 而笼纱女子身上的青尾狐啾啾几声,笼纱女子揉了揉它毛茸茸小脑袋,如若远山黛眉轻轻一弯,似有灵动笑意,她自言自语地道:“我快要见到他了。” 身后张四喜眉开眼笑的看着那个名唤晴儿的姑娘与摊主尼姑钱货两讫,他越发殷勤地笑着介绍道:“姑娘可要去珍禽市场看看?哪儿新进了好多优良品种呢。” “不必了,此行有劳了。” 与摊主付完账后,再扔给对方三枚咸龙钱,晴儿目光轻淡,轻飘飘的瞥了张四喜一眼,对方脸上笑容陡然一滞,心神悚然惊惧,额上冷汗浸浸,再不敢放肆上前。 于此同时,昌国寺门口,张明月与方熙柔联袂迈入,身后宋灼文捧剑快步跟上。 笼纱女子似有所感,惊鸿回首,见到了两道俏丽倩影后,她嫣然一笑,张明月一脸惊喜。 她立马快步行至笼纱女子面前,抓着女子的皓腕,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她又惊又喜,且喜且怒,半是后怕半是责怪地道:“霁月,你可吓死我了。” 笼纱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萧相嫡女萧霁月。 也是因为她,才让秦道元暂时饶了萧元正一回。 萧霁月羞涩低头,浅浅一笑,“没事啊,这一路都挺安全的啊。” 张明月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你可拉倒吧,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暗中保护你的人究竟有多少。” 正说着,在萧霁月看不见的拐角中,那位正怅然若失的张四喜直接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他呜呜两声后,砰地一声,便被打晕过去了。 事后遭受了极其的审讯与拷问,并警告称他若敢泄露刚才那位贵人的行踪与信息,他全家都得死,整个东都没人保得住他,包括留守府。 张四喜小眼惊恐不安,忙不连迭的点头保证,就差以十八辈祖宗起誓了,如此才让那些人悄然撤走。 待其等走后,名为小扶人实乃消息贩子的张四喜面露苦笑,暗叹一声后,老子不就混口饭吃嘛,太他么不容易。 摸了摸脑后血痂,他低声骂了句后,便匆匆往家赶去,这些从太康来的过江龙实在太猛了,居然连留守府都不放在眼里,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掺合其中啊。 说起留守府,他便黯然一叹,想到了自己的老靠山,听闻这位在东都作威作福的土皇帝,直接被太康那位新太尉一纸调令给撸到底了,最后连累着他的地盘也被人蚕食,他暗骂一句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害得你张爷连饭都吃不饱了。 你说你们打架,牵扯我们这些小喽啰作甚,滚你奶奶的个球。 忽然,他灵机一动,摸着下巴,既然主子去了太康,那他这双眼睛是不是也去太康耍耍,说不定能帮主子干些跑跑腿的活儿呢。 唔,听某个兄弟说,有个叫‘布衣’的势力发展挺有前景的,上面疑似站着某个大人物,一时半会儿应该垮不了。 啪地一声,他双手一拍,走,去太康,投奔老靠山去。 另一头,在暗中警戒的苏鬼头默默收回眼光,吩咐着来自‘布衣’的兄弟们,厉声低喝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咱未来的主母要是有个闪失,你我脑袋都得搬家。” 数十江湖好手神色齐齐一凛,肃容称诺,这件由二当家千叮万嘱、三当家亲自出马保护的贵人,居然是未来的主母,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他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其实对于这位未来主母的身份,从那贵人的日常言行举止中,他们便隐隐有所猜测,连咱们上面那位‘关靠山’都对其卑躬屈膝,其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姓‘萧’。 如此一来,这位贵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至于‘布衣’背后的主子是谁,有人懵懂无知,管他是哪路神仙,与他何干,也有人猜出了大概,也有人心知肚明却默契的闭口不提,但毋庸置疑,只要他们好好干,说不定有朝一日便能泥腿子翻身,成为人上人;也能尝尝鲜衣怒马、穿朱带紫的上流生活。 几女行至长廊庭院之中,萧霁月笑嘻嘻的挽着张明月的纤细手臂,“哎呀呀,不就出来逛逛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再说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你忘了,我得剑术可是红莲老爷子教得呢,可厉害了,当初方姐姐去看我时,还比过一场呢,你说是吧方姐姐。” 其口中红莲老爷子,乃是修道大派青莲宗长老,此派位于大靖青州青山北麓,相传该宗由来源自其后山的谪仙墓,当年谪仙入葬后,其后人邻冢而居,久而久之,遂成一派,主修‘青莲剑术’,门中弟子常以书剑双绝闻名于世,行事潇洒痛快,多有行侠仗义之举。 方熙柔莞尔,戏谑言道:“是,让你两只手任你砍,换谁也招架不住啊。” 萧霁月嫩颊绯红,飞了她一记白眼,“哼,方姐姐也不帮我了。” 身后晴儿掩唇低笑,月儿弯弯,连个小侍女都别有一番滋味。 张明月无奈,反手揽过她秀肩,“好了好了,你厉害你剑法高超,这样总行了吧。” “方姐姐,你不介绍一下你这边这位妹子么?看着好眼熟啊。”熟人面前,文静贤淑的萧霁月竟变得古灵精怪起来,她看向捧剑的宋灼文,俏皮问道。 方熙柔随口介绍道:“这是我新收的捧剑徒弟,唔,你们或许认识,她爹是沁州刺史宋京,母是晏老爷子的嫡女晏月英。” 萧霁月恍然,“你是灼文妹妹?” 宋灼文眼神掠过一丝复杂,这位纯真灵慧的萧家大小姐多年如一日,心性多年未变,她暗叹一声,她虽与萧世龙有血海深仇,但与萧霁月并无仇雠,不过两家注定不会亲如兄弟,她遂低眉垂目,捧剑行礼,“见过萧姑娘。” 礼貌而不显冷淡,但一丝淡淡的疏离还是让萧霁月感受出来了。 出身名门大族的她,自然不会当场给对方脸色看,笑着点头。 眼见情势不对,张明月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对了,霁月,昭阳公主可是跟你一块儿?” 萧霁月愕然:“你说婧儿?她也出京了?” 方熙柔颦眉,“她没跟你在一块儿?” 萧霁月螓首轻摇,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是偷溜出来的。” 她歪着脑袋思忖了少许,侧身向后瞅了瞅,勾了勾手指。 方熙柔与张明月疑惑看去,只见几个看似闲逛的游人身形一僵,很快其中一个畏畏缩缩的干瘦青年恭谨靠近,二话不说,直接跪伏在地,“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干瘦青年正是苏鬼头。 当初萧霁月偷溜出城时,这些自称‘布衣’的人便暗中保护着她,并给出了谏议大夫关九思的身份证明,坦言他们皆是太子爪牙。 本来听说什么关九思之类的人,她理都不想理,可一听是太子爪牙,立马百分百信任,当然,她也是在见到了那枚独属于夏侯淳的贴身玉佩后,才全然相信的。 如此,一路走来,才能安然无恙。 当然,这位萧家大小姐自然不知,随着她的大驾光临,本在东都招兵买马的天策营立刻闻声而动,当苏鬼头在潼关时,便派人联系上而今的天策营主将刘文珍后,对方毫不犹豫地调拨了两百甲士,提前乘船沿江北上,并清剿了路上可能出现的蟊贼与匪徒。 如此,萧霁月才能一路游山玩水的来东都郊游。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明面上的力量,至于暗中萧家私兵、万宁宫的青鸾卫以及夏侯淳的黑袍卫各自究竟派了多少人护持这位大小姐,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只知道某些荒山野岭中,多出了十几具杀手尸体与修士骸骨,唔,尤其是其中一位真人境,竟是被乱刀砍死的,从其身上的伤口来看,包括但不限于枪伤、刀伤、箭伤以及斧剁伤,最狠的还是那一记从天而降的剑伤,仿佛从千里之外而来,一剑穿心,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事后三方默契联动的人一察,嚯,死得那叫一个凄惨无比啊。 “咳咳。” 在外人面前,咱们萧家大小姐立马端起了范儿,她轻咳了两声后,唔了一声,“你可知道昭阳公主现在何处?” 苏鬼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方熙柔与张明月,面色迟疑。 方熙柔挑眉,脸色微缓,警惕性不错。 张明月脸色不变,知道这或许是萧相的私人爪牙,也不惊讶。 萧霁月小脸一板,“她们都是你主子好友,但说无妨。” 苏鬼头俯身回道:“回萧姑娘,据手下兄弟密报,公主殿下刚入东都,便被天策营接入驻地保护起来。” “天策营?”张明月咀嚼了一句。 方熙柔淡声道:“太子新组建的东宫卫队。” 张明月闻言一怔,下意识问道:“东宫卫队不是在太康么,怎么又组建了一支?” 方熙柔目光一闪,轻嗤道:“这位哪儿知道,或许是不放心吧。” 萧霁月眨巴眨巴小眼睛,“要不,咱也去瞧瞧。” 张明月打趣道:“怎么,想提前去看看彩礼?” 萧霁月绯红脸颊越发滚烫,轻啐了一口,哼声道:“我是替殿下把把关,试试这支东宫卫队的成色如何。”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咯。”张明月顺着她言道。 说完她垂目瞥了眼苏鬼头,“走吧,带我们去天策营看看,唔,就跟刘公公说,咱们是来探望婧儿的。” 苏鬼头连忙应下,“诺!” 看着萧霁月脸上甜蜜神色,他鬼使神差地悄悄抬头,瞥了眼太子的红颜知己方熙柔。 只见对方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不知为何,苏鬼头总觉得头皮发麻,寒意森森。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谋公主以挟太康 方熙柔、萧霁月以及张明月终究还是在东都相见了,都因为某个渣男而汇聚在一起。 张明月愤愤不平,暗自咬牙切齿,真替霁月感到不值。 听闻萧霁月即将前往天策营‘视察’,苏鬼头一个激灵后,暗自为刘文珍默哀。 不过当他们几人走出昌国寺,即将前往城外天策营驻地时,急促马蹄声响起,刺耳警笛声骤然响起。 阵阵马蹄声驱散人群,有上百甲士挥鞭驾马大喝:“留守大人命令,有云霄敌寇潜入东都,特命全城戒严,如有违背,杀无赦!!” “留守大人令,全城戒严,如有违背,杀无赦!” “违令者,杀无赦!” 几人面面相觑,东都怎么突然戒严了? 萧霁月秀眉微蹙,“怎么回事?” 方熙柔抬眼,只见东都城外有数道强横气息徘徊,交错纵横的猎杀外逃修士。 观其等气息,赫然正是道门气息。 而所杀修士多以旁门左道为主,甚至还包括数位僧侣,悉数被斩于剑下。 张明月如临大敌,死咬薄嘴后,寒声道:“这不是戒严御敌,而是封城!” 苏鬼头满头大汗,脸上似有悔意与自责:“回禀诸位姑娘,据小人所知,自从太康下达赐死孙元恢的敕令后,这位东都留守便在暗中着手反扑,他不甘心坐以待毙,似在做困兽之斗。” ........... 时间回到数日前。 太康城巨变,那位新任太尉甫一上台,便强行褫夺了萧元正中书令职位,还以‘祸乱朝纲’之罪将贵妃萧眉打入冷宫,更是接连赐死了数位三品大员。 其中便包括这位东都留守孙元恢! 今日,这位孙留守恰巧通过隐秘渠道知晓此事。 初闻‘赐死’诏令后,他整个人精神都仿佛被抽干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恍惚,一片死气沉沉,嘴里喃喃自语道:“天要亡我孔氏家族,天要亡我啊。” 正在东都留守府做客的赵王府僚暗自摇头,心中哂笑,原来脱去孔氏这个漂亮光环,他孙元恢也不过只是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罢了。 他眼帘低垂,既然如此,那他的宏图大业便从此人开始吧,只听不屑一笑,冷嗤道:“不就是一道敕令么?有何可惧?” 孙元恢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太康那道诏令正是这位二皇子的府僚带来,他眼神露出希冀之色,如同溺死中拼命抓住的一根稻草,竭声道:“你有方法助我脱离此劫?快说!” 本名东方灏的儒士扯了扯衣袍,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笑而不语。 孙元恢脸色一怔,一番阴晴不定之后,他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朝着东方灏俯身一拜:“还请东方兄帮我,若孙某人能安然渡过此劫,日后旦有差遣,必不敢有丝毫推迟。” 东方灏微微一笑,神色一缓,将孙元恢虚扶起,宽慰道:“孙大人说哪里话,你我都是为二皇子效力,不分彼此,不分彼此啊。” 说完他大有深意地拍了拍孙元恢的手臂,让孙元恢一脸苦涩,他明白,今日之后怕是要彻底绑上二皇子夏侯清的战车上了。 孙元恢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还请东方赐教。” 东方灏笑意收敛,起身看向窗外,负手而立,三旬面目竟露出一丝威严,俨然是一位久居上位之人,如此气度令孙元恢下意识眯眼,脑中在猜测这位背后的真实身份与最后意图。 适时,耳畔传来对方轻淡话语声:“孙大人当知,此次朝廷之所以会下如此不近人情的旨意,看似是那位新任太尉上疏所导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新太尉只是皇帝的传声筒、应声虫罢了。” 孙元恢默然,东方灏转身,直视孙元恢,一字一句地道:“也就是说,其实是皇帝要杀你,而不是那位新太尉的新官三把火,更不是无意为之。” 他目光幽邃,大有深意地缓声言道:“而是蓄谋已久。” 轰! 孙元恢脑中如同霹雳炸响,轰鸣声荡开,他脸色煞白,阴晴不定,竭力自辩:“我为陛下镇守东都多年,矜矜业业,不说功劳,苦劳总有吧,陛下何故杀我?” 按照大靖律令,除去犯下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外,其余‘死罪’其实可以减免罪愆的,而在这种默许之下,能够暗箱操作的余地就多了。 譬如地方邢狱推出一种‘赎身’制度,即死囚可以昔日功劳、万贯家产来赎买性命,甚至若再隐晦肮脏点,还可通过妻女来换命,事后再赎回来了,不过由于此法太过损伤人伦道德,故被明令禁止。 可他孙元恢迄今为止,究竟为何而死都不知道,他猜测,有极大可能是被新太尉罗织的‘莫须有’罪名赐死,可这并不属于十恶不赦之列,如此一来便有操作空间,故而他虽惊惶,却并未感到绝望,只因未曾走投无路,更未到山穷水尽之地。 东方灏似看出孙元恢心中所想,直勾勾地看着他,冷笑道:“孔兄,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要隐瞒不成?” 一道‘孔兄’,瞬间让孙元恢脸色大变,他额上冷汗直浸,脸上首次出现慌乱之色。 他口干舌燥,身上时而暴戾,时而颓然,时而惊慌,时而迟疑挣扎,但最终都被东方灏最后一句话所击溃:“孔兄觉得,连东方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龙椅上那位究竟知不知道?” 砰。 孙元恢,或者孔元恢彻底瘫软在地,眼神颓然,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们如何知晓我是孔氏后人?不可能,不可能的。” 东方灏面无表情,负手漠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虚构假身份鱼目混珠的潜入大靖官场,自然也进入了太康的视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实际上当年你入驻东都之日,太康那位便将你查了个底朝天,区区小计焉能瞒过诸位廷臣大佬们,呵,真是异想天开。” 孙元恢垂目,沉默良久后,他脸上惊慌之色渐渐消散,恢复为一片宁静。 “说吧,究竟想要孔某人做什么?”沉默良久后,孙元恢目光一垂,涩声问道。 东方灏眼神最深处掠过一丝奸谋得逞之色,不屑地暗忖,任尔是圣人后裔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呵。 此刻孙元恢在他眼中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小昆虫,越是死命挣扎,距离死亡便越靠近一分。 他嘴角狞笑,嘿然地言道:“据我所知,三日前,昭阳公主夏侯婧抵达东都,被天策营接纳入营。” 孙元恢心口一紧,寒声道:“你要孙某人去猎杀弱不禁风的女子?” 东方灏嗤声一笑,眼中带有鄙夷与不屑,满不在乎地道:“像你这种人,还在乎这些?” 孙元恢心口一闷,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他是复仇,不是欺辱妇孺。 强行按下胸中怒意,他冷哼一声,回道:“昭阳公主不过弱冠之龄,杀之又有何用?” 东方灏脸色一沉,眼底似有愠怒之色,他直接拂袖一甩,不悦地道:“你若一心求死,别说赵王殿下,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用。” 死到临头还跟老子装节气、假清高,真是想当婊还要立牌坊,若是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当我东方灏是活菩萨了。 孙元恢闻言一僵,屋内气氛僵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长长叹息声响起:“罢了。” 东方灏眼神微缓,转身瞥了一眼如同落寞雄狮的孙元恢,轻轻颔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对你我都好。” 方元恢置若罔闻,自言自语地道:“情非得已,不得不这么做,丫头,对不起了。” 将心比心,他也有个女儿,若果真将芳龄不过十六的昭阳公主杀掉,他事后必会受到良心谴责。 多年的圣人教诲告诉他,此举比复仇更加的伤尽天良,毕竟残杀花季少女,比恶魔还要恶魔。 他缓缓起身,目光复杂,深深地看了眼东方灏后,脸色渐渐平静:“事已至此,孙某人也算走投无路了,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杀出一条血路来。” “东方兄有何计划,不妨直言相告。” 东方灏心中一振,此獠入瓮矣。 他抚掌一笑,握拳言道:“某家以为,既然昭阳公主躲入了天策营,孙大人不妨借题发挥,以天策营挟持公主为名,派巡城营趁夜将其包围拿下,一来可以补充兵力。” 他诡异一笑:“二来嘛,也能将东都城内诸多世家贵族拖下水,随后借机封城,裹挟东都以抗太康,如此方能让靖帝投鼠忌器。” 孙元恢眯眼,此子倒是有两把刷子,竟与他不谋而合,他随即眉头因皱,不悦道:“一旦东都封城,太康必会令昭义军平叛,彼乃大靖精锐之师,我区区巡城戍卫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岂料东方灏诡谲一笑,嘿然一声,“谁告诉你,秦都督要攻城了?” 孙元恢愕然,心中一震,未曾料到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居然将昭义军秦锐都招揽了,看来他要重新估算这位皇位继承人的势力与价值了。 他脸色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你是说秦都督也投向二殿下麾下了?” 东方灏似笑非笑:“赵王风姿伟仪,冠盖太康,何况文韬武略更是远侪同辈,英明神武几近太祖,如何不能得区区秦锐的效忠?” 孙元恢心中嗤笑,脸上露出一丝惭愧,告罪道:“是孙某人不知真龙在前,冒犯殿下了,还望海涵。” “哼,记住了,下次不可再犯,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质疑殿下的话。”东方灏冷哼斥责道。 “是,您放心,孙某人既然决定将命交给二殿下,自然会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呵,你明白就好。”东方灏轻飘飘的飞了孙元恢一眼后,淡淡地说道。 他摆了摆手:“赶快下去安排吧,此事宜早不宜迟,延误一分,你便离阎王殿更近一分。” 孙元恢目恭谨称是,脸色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东方灏,言道:“不过在孙某人前去布置之前,恐怕还需要向使者借一样东西。” 东方灏头也不回,似乎因为招揽了一个爪牙,心情似乎有些不错,漫不经心地回道:“什么东西,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孙元恢目光幽幽,笑着说道:“好,那孙某人就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一记刀光乍现。 锵地一声,东方灏便人头落地,嘭地一声,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留下一摊污血。 死不瞑目的脑袋上,似有一丝不敢置信与茫然无措。 如同血球般的头颅滚落在孙元恢脚下,残留的最后一丝神智,令他眨巴眨巴眼神,似有不甘、仇恨、惶恐、怨毒以及死不瞑目之意。 他咳血嘴唇蠕动,似在无声质问:“为什么?” 孙元恢面无表情地擦了擦佩刀血迹,目光漠然,自语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我孔氏百年大计,岂能容你等宵小之辈毁掉?” 他卧薪尝胆二十余年,岂能因为区区皇子而前功尽弃? 任何挡在他复仇之路上的存在,都将被他碾碎。 别说你一个小小属吏,便是赵王夏侯清亲至,他也要将其斩杀于此。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士可杀不可辱,你东方灏一个小小的赵王府吏,有何资格羞辱于我? 杀你,只是因为看不惯你。 他目光沉静,抬眼看向窗外,也罢,既然身份暴露,那就没必要在大靖待下去了。 不过临走之前,还是要将东都这摊水搅混再说,如此他才好脱身。 他抬手一招,窗外当即跃下数十道身影,气息强横,不再清丹之下。 孙元恢语声冷冽:“吩咐下去,即刻包围天策营,另外封锁东都,只许进不许出,全城戒严,如有可疑人士,格杀勿论!” 窗外之人,皆是他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死士与嫡系亲信,当即恭谨称诺,纷纷掠过留守府,纵身而去。 一时间,东都城风起云涌,兵戈铿锵,阴云笼罩。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想当孬种,就随我杀敌! 东都城外驻扎着两支兵马,一为拱卫东都的昭义军,七成甲士,三成轻骑,甚至东都城内曾流传那位秦大都督为了碾压关内骑军,秘密打造了两千具装重骑,明面上兵力仅有万余,实际上究竟有多少,无人得知。 如果说昭义军乃是一支驰骋天下的精锐之师,那么诞生不足旬月的天策营便是一个可笑、可悲又可怜的小破营了,都未能成军建制。 这支由二流兵甲、三流战袍以及九流士卒组成的小营制,满额不过三千,而且其中还以官奴、私农以及赘婿居多,占了足足两千有余,剩下一千人中有五百东都庶族纨绔子弟、私生子或者赘婿组成,余者皆地皮流氓混杂。 天策营驻扎在东都城以西十五里,若城中有变,轻骑三刻钟便可赶至,而步卒急行军则需要花上一个多时辰。 鉴于当初招兵立营时,领校尉衔的刘文珍亲口承诺,天策营成军目的只是为了北上抵御云霄贼寇,并无其他目的,可留守府、洛邑令都不放心,只准刘文珍建步卒营,不可拥有战马,否则以‘谋逆’之罪将其扑杀。 本来建立私军乃是朝廷大忌,奈何太子夏侯淳以‘为本宫安危计,私建东宫卫率以护周全’由堵住了他们的嘴巴,而且还搬出‘御北都督’这杆大旗,自言得太康允诺,如此东都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刘文珍瞎鼓捣。 但私下里却训诫城中各大世族,不可派遣嫡系族人或者亲信势力襄助太子,所以刘文珍与瓮伯英的招兵买马搞得格外的艰难。 甚至当初若非方熙柔大发善心,援助十万纹银,刘文珍这个天策营都不一定立得起来。 故而不管如何,兜兜转转,劳心劳肺,呕心沥血之下,刘文珍最终还是拉出了三千人的队伍,虽然目前只是杂牌军,可至少架子立起来了。 万事开头难嘛,此刻的刘文珍早已不复初入东都时的踌躇满志,反而每日都战战兢兢,矜矜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将太子殿下吩咐‘大事’搞砸。 安营扎寨,挖壕沟、立马拒、修哨所以及建大账等等繁杂琐碎之事,忙得他焦头烂额,还有筹备粮草、更换冬衣、打造优质兵甲以及购买上等战马,以及至关重要的训练新营将士等等,连本是小白脸的副尉翁伯英都瘦了一大圈,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 刘文珍还好,毕竟上了岁数,常年卑躬屈膝让他身形本就显得佝偻,可翁伯英这个曾经的太康‘八骏’之一,操劳不过旬月,居然活生生老了十岁。 不过这个半个月跟着刘文珍东奔西跑,跑留守府找孙元恢磨粮草,求洛邑令方储要场地,翁伯英逐一拜访‘承福坊’内的各大世族,请谒晋王府所在的‘富贵坊’所在公侯世家。 可惜承福坊碍于留守府、洛邑令以及太康中枢的压力,连见都不见他们一面,顶多派一些不受重视的庶脉子弟与私奴应付打发。 至于富贵坊则更加谨慎,历来‘兵权’乃是上位者最为忌讳之物,常人染指也就罢了,定夺追究其个人罪愆,可若他们这些公侯世家私自招兵买马,引来太康猜忌,那死得就不是一个人那么简单了,动辄九族皆斩啊,谁敢放肆。 唔,也就造过反、搞过宫变的太子夏侯淳敢如此胆大妄为,招兵买马?这都不算事儿,没看见他连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么? 而刘文珍与翁伯英对于富贵坊的贵人连敷衍都没有的态度也不不以为意,多次被拒之门外,接连碰了一鼻子灰后,他们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城中地皮流氓、私奴官婢以及世家大族中的赘婿们身上,与留守府一番软磨硬泡后,方才勉勉强强骗来两千人。 不过能在没有朝廷诏令之下,他们二人能拉起三千人,也算难为他们了,尤其是在打着东宫太子与北上御敌的名号,刚开始几乎无人问津。 不过每次看着营中三千松松垮垮的阵列,刘文珍与翁伯英依旧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太子说过,一旦他们成军建制,日后必将作为东宫嫡系而存在。 对刘文珍而言,他能从一介阉寺残缺之身成为执掌兵权的外朝将领,无意令他感到莫大荣幸,而对翁伯英而言,更加毋庸置疑了,士为知己者死,太子信重他,方才授予他兵权,自当以身报效之。 这些,都是他们日后屹立朝廷的根基与资历啊。 “报!!” 就在这时,帐外匆匆脚步声响起,传来一道惊慌失措之声。 刘文珍疲惫眉头一肃,只见哨兵脸色惨白,疾呼道:“禀报刘校尉,营外出现不明势力,向我大营奔来!” “嘟~~~” 话音方落,有低沉警笛响起,全营顿时一惊,齐齐躁动不安,不少人慌乱跑出营帐,不知所措。 刘文珍脸色一变,与一脸凝重的翁伯英相视一眼后,大步走向帐外。 掀开主帐,只见外间士卒们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刘文珍脸色一沉,喝道:“慌什么!” 四周士卒闻言一滞,躁动恐慌之气渐渐被压制,刘文珍抬头挺胸,看着营外不断靠近的大量轻骑,心中不断下沉,脸上却一脸沉凝。 翁伯英脸色微变,低声道:“是东都城中巡防营的人。” 刘文珍眼角掠过一丝阴翳,深吸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全营戒备,准备列阵迎敌!” 哨官傻眼,似有踌躇之色,等到刘文珍摁剑不语,冷冽目光扫来时,“还不传令,愣着干什么,再敢迟疑,延误了军情,本校尉先斩你祭旗!” 哨官一个激灵,大声道:“诺!” 随即便匆匆四处传令,大呼小叫起来。 “传校尉令,全营戒备,列阵迎敌!” “传校尉令,列阵迎敌!” ............ 铁骑阵阵,滚滚而来,大地开始震动,天策营人人变色,毫无血色。 足足上千轻骑! 尽皆腰佩弯弓,手持长矛,一流甲士配上上等战马,足以横扫整个天策营。 当这股力量横亘在天策营外时,刘文珍沉默了,翁伯英一脸不甘,咬牙切齿:“无耻之尤。” 他以为彼辈是来摘桃子的。 忽而,有一骑飞跃而出,抬手一扬,厉声爆喝道:“传留守府令,天策营密谋造反,即刻拿下!” “识相的话,即刻束手就擒,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一千轻骑齐齐大喝:“杀!杀!杀!” 轰! 天策营瞬间炸锅,几近崩溃。 翁伯英血目通红,豁然转头,死死地看着刘文珍:“校尉,是战还是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留守府不打算给他们活路了,可一旦被其俘虏,他们辛苦旬月的成果立马就要打水漂。 可若是顽抗死守,无异于自寻死路,毕竟那一千轻骑乃是巡防营精锐,且不说他们天策营装备兵甲不如对方,便是战力都相差好大一截,两者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刘文珍回首,只见营中将士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虽手持粗制滥造的长矛兵甲,可浑身都在颤抖,眼神中止不住的恐惧与惊慌。 他好不怀疑,一旦他下令厮杀,其中有九成以上的人当场溃逃,生下一成的人估摸着会斩了他二人头颅去邀功。 可若是就这么降了,他委实有些不甘心,他们甚至连对方为何突然发难都没搞清楚。 刘文珍脸色阴晴不定,有些拿定不住主意。 “是战是降,你给个话啊?”翁伯英焦急问道。 刘文珍犹豫不决,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某个营帐,只见营帐内正伸出一颗小脑袋,惊慌的看着这边,他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若是降了,公主可怎么办?” 翁伯英闻言一怔,微微皱眉后,迟疑言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彼等莫非还能对其不敬不成?” 刘文珍眉头紧锁,他脑中想起当初在东宫,太子殿下对公主宠爱的一幕,眼神渐渐锐利,似有锋芒掠过。 他眼神发狠,当即翻身上马,持刀握缰,回头厉声喝道:“肃静!” 刘文珍本身有修为在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爆喝之下,声音滚荡,瞬间传遍天策营上下,众人嘈杂、喧闹、惊呼以及恐慌喊叫声戛然而止。 只见他竖矛指向营外,厉声喝道:“将士们,我天策营为太子私兵,日后乃是保护储君、拱卫中枢的东宫亲卫,今日彼等进犯本营,必是怀揣叵测居心,存了灭我之意,尔等既随我入军,想必也存了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之心。” 他环视一周,字正腔圆地沉声道:“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尔等身为七尺男儿,若果真有胆,那便随本校尉出营冲杀,让他们这些曾经高高在上、视尔等为纨绔的军大爷们瞧瞧,你们究竟是不是孬种!” 营中一阵骚动,不少人看着这位威风凛凛的校尉大人,虽说平日恭谨有加,可他们其实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位阉寺,面服心不服。 可今日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再加上对方言语一激,不少人眉头上扬,似有不忿不服之色。 包括翁伯英也是,他看着马上刘文珍,怔怔有神,仿佛第一次见到他的‘雄性气概’,他一咬牙,一跺脚,热血冲冠,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锵地一声,抽出那把随身佩刀,锦袍翻飞,转头看着四周新营将士,竭声道: “你们也知道,我翁某人乃是一介书生,干得是执笔抄书的轻细活,可大丈夫立于一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堂堂七尺男儿,谁又愿意被人整天轻视鄙夷?” “想想曾经受过的屈辱与鄙视,想想那些正在城中依红偎绿的嫡系公子,再想想城中自幼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还有几辈子都挣不了的泼天富贵,尔等心中可曾有过遐想,可曾有过渴望?” 不少人呼吸都急促了,尤其是那些庶脉子弟,脸上的不忿、不公以及不甘直接不加掩饰了,他们开始低吼,低声怒骂。 刘文珍与翁伯英相视一眼,尽皆精神一振,士气回转,军心可用。 刘文珍再接再厉,大吼道:“我知道你们来天策营,一来存有试水探查之心,二来想必也未尝没有翻身逆袭,成为人上人之心,我刘某人在此承诺,只要尔等愿随我刘某人掀翻外面那些丘八,来日必给诸位一个前程!” 翁伯英掀袍系紧,执刀割袖,厉声道:“诸位,随我干翻来犯之敌,我二人必为你们请功!” 不少人一阵脸色变幻后,猛地翻身上马,开始聚集在刘翁二人身后,目光渐渐露出狠辣之色。 正如刘文珍所言,他们中不少人之所以加入天策营,除了混一口饱饭外,也未曾没有建功立业之心,给自己、给后代搏出一份家业来。 渐渐,十人,二十人,五十人。 百人,两百人,五百人。 最终,有一千八百人汇聚在刘文珍、翁伯英身后。 剩下的一千二百人,或是看傻子一样的神情,或是畏畏缩缩,躲得远远的。 以步卒去抵抗骑兵,这不是找死么? 老子才没那么傻,都是一群蠢货。 刘文珍面色自若,再也没看那一千二百人,对着身后八百人轻轻点头,语气平淡,但言语中的郑重却是毋庸置疑:“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太子殿下的亲卫营!” 一千八百人目光一凝,齐齐看向刘文珍与翁伯英。 这一刻,军心似铁。 刘文珍猛地抽刀,在营外严阵以待之下,刀锋直指那上千轻骑,他嗔目怒叱,厉喝道:“天策营听令,随本将杀敌!” 一千八百士卒面容沉凝,握紧手中大刀,毅然冲出。 营外,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年轻将领见此,冷目一哂:“螳臂当车!” 他大手一挥:“杀!” 轰隆一声。 千骑如同洪流般奔腾而过。 大地都在颤抖,神灵仿佛都在为之呻吟。 顷刻,上千轻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浩浩荡荡将进两千新军冲散。 天策营中,那剩下的一千二百士卒疯狂逃窜,哀嚎大叫的四处溃散。 他们肝胆欲裂,几乎被吓疯了。 两方都杀疯了。 初始,一千轻骑一个冲击,便碾死了两百人。 俄而,轻骑回转,刘文珍列阵拒敌,披头散发,怒喝道:“结阵!” 靖人剽悍,经历一次血腥洗礼后,竟激起了凶性,狠辣劲儿上来了。 他们毫不犹豫地结阵迎敌,将训练时的御敌之策用上。 那青年将领狭长眸子一眯,嗜血舌头舔了舔干涸嘴唇,眼神中掠过一丝狠厉,“杀过去,将他们冲散!” 轰隆一声,浩荡之势滚滚而来。 轻骑再至。 刘文珍怒喝道:“举矛!” 众人举矛。 “掷!!” 唰地一声。 长矛横空,一片轻骑被击倒下马,被后方同伴战马踩死数十。 青年将领嗔怒,爆喝道:“狗贼,敢伤我甲士,我要你的命!” 刘文珍目光漠然,手中长矛紧握,举过头顶。 猛地一掷。 嘭。 正中那青年将领胸口,其在闷哼中坠马。 但很快,那人如鹞子翻身般腾跃而起,又惊又怒地看着刘文珍。 “你是修行中人?” 刘文珍瞥了一眼对方身侧,正有一人冷视过来,他陌声道:“尔等叛贼,没资格知道。” 那年轻将领脸色一沉,大手直指刘文珍,怒喝道:“给我宰了他!” 顿时,有数道清丹境修士疾速杀来。 刘文珍瞳孔一缩,面容一沉。 就在这时,远方低空之上,有叱喝声响起,传遍营内营外: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杀太子的亲卫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都在为你而活! 邙山,位于东都以北,徜徉于大河两岸,仸卧在天岭之间,为崤山支脉也。 邙山山脉绵延无尽,起伏千里,葱木森列,苍翠如盖,这里埋葬着前朝历代帝王陵墓,本为皇家专享之地,后供人瞻仰游览,故有‘人居朝市未解愁,邀君暂往北邙游’之诗誉之,而历代文臣武将也有‘生于苏杭,死葬北邙’的谚语。 登阜远望,伊洛二川、神都盛景尽收眼底,尤其是傍晚时分,东都城内万家灯火通明,灿烂明亮,宛若白昼,更是天上璀璨繁星,照耀大千。 而藏于茫茫邙山之中的‘邙山晚眺’便是东都洛邑诸景之一,其与龙门山色、马寺钟声、天津晓月、洛浦秋风、铜驼暮雨、金谷春晴以及平泉朝游等并列‘洛邑八景’,且皆以亭园建筑闻名遐逊,享誉内外。 适时,天倾赤白,晚霞染血,有虹桥落于青云峰顶上清宫,落地无声,仙迹消散于无形。 有道人头戴莲花冠,身着玄袍衮服,领携众真人叩拜跪迎。 现任上清观主万象真人霍青云面若四旬,儒雅蹁跹,兼俱儒道两家真意,内修道诀而外炼儒剑,似有古君子之风。 这位隶属道门上清一脉的扛鼎人物,修为高深莫测,道门教义宏大精深,而且早在二十年前便臻至真人巅峰,即便是整个玄宗,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亦不过五指之数。 玄宗私下以为,这位万象真人与燕京玉虚观萧晗宸乃是下一任掌教的最有力争夺者,虽说呼声最低,却也是隐藏最深。 鸿光掠影中似有龙形腾跃,低吟传荡,百里山岳万兽臣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鸾驾绣龙绘凤帷帘飘摇,无风拂动,玄气浩浩,适有渺渺仙音响起,涤荡心神:“免礼,青云留下,余者都散了吧。” 众真恭诺,垂首告退。 霍青云起身垂目,轻声道:“未知宗主莅临,青云有失远迎,还请责罚。” 帷幕外掀,走出一道光影,浑身浑冥,杳杳无形,玄机济济,其人清光罩身,飘飘扬扬,看不清其男女老幼,更不知其颜容真貌,便是寻常真人冒然直视都会引起修为震颤,更勿论其余庸碌之辈了。 “贫道今次来,缘于一缕徒缘。”光影漫声道。 霍青云心中一动,面容平静,垂帘轻声道:“不知是何人能惊动宗主法驾亲至?” 光影笑而不语,目光垂落,直指东都。 霍青云抬头,凝声言道:“青云愿为宗主下山一行。” 良久,一道渺渺轻音响起:“机缘之道在于天发,可遇不可求尔。” 霍青云明悟,稽首道:“诺。” ............. 东都城以西十五里,天策营外,铁骑驰骋,横行霸道,碾压了一次又一次。 一千八百新卒死伤泰半,直到空中那道娇喝声传来,仅有八百幸存。 而这还是在刘文珍诛杀两位清丹修士之余,竭力护持的缘故,否则几个照面下来,这近两千新卒估摸着就要悉数葬身于此。 远空一声叱喝后,破空声传来,一柄弯刀飞旋而至,如同串糖葫芦般,勾走十余甲士脖颈,头颅猛地飞起,轻骑一时为之骚动。 年轻将领眼神阴翳,狠声道:“用法弩,上玄箭,将她们射下来!” 传令官肃容领令,转头厉喝:“用法弩,上玄箭,杀修士!” 很快,轻骑稳住阵型,上百甲士率先架弩,自后腰间小心翼翼取出法箭搭上,其上熠熠光芒闪烁,似有慑人威力散发。 掠纵而来的正是方熙柔与张明月等人,萧霁月弱柳之姿,并无武力傍身,还在后面。 瞧见城防营搭弓备箭,而且还是专杀修士的法箭,她眸子陡然一沉,寒声道:“找死!” 素手猝然一指,尚在轻骑甲士群中飞掠中的弯刀猛地悬停,如同弓弦般,嗡嗡直响,随即一个急转,直奔年轻将领而去。 年轻将领狭长眸子一眯,身侧有道人隐没,护持他安危,但他毕竟自幼成名,这些年南入南康军、再转镇南军,履历颇丰,胆略惊人,截杀过他国皇子,也围猎过修道人士,面对修士飞剑袭杀,早已司空见惯。 只见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勒马抬蹄,高高一跃后,猛然落下,马鞭啪地一声狠狠抽下。 旗手当即竖眉,大吼道:“放!” 咻咻咻! 刹那间,千箭齐飞,空中下起了灵箭雨。 凄厉的破空声瞬间由远及近,杀至方熙柔面前。 她冷哼一声,骏马飞驰中,她娇躯高高一跃,同时一拍纤细腰间,有圆轮旋转飞跃,将法箭悉数拦截在方熙柔身前。 细观之下,圆轮却是一柄半月弯钩,上刻蟾蜍吞月像,法力波动堪比法器顶峰。 其后张明月驾马飞过,对头上法箭、身侧嗜血甲士视而不见,径直奔向天策营大帐,宛若飞蛾扑火。 若有人从空中往下看,便可看见在天策营地与方熙柔几人之间,那年轻小将领携剩余甲士阻拦在前,防止彼等与正在酣战厮杀的刘文珍等新卒汇合,而且随着世间的推移,刘文珍与翁伯英等俩千人仅剩七百多人了。 但随着方熙柔与张明月的加入,战场形势瞬时而变。 在镇杀了数十上等甲士后,正在拼杀中的城防营气势一沮,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开始鸣金收兵。 战场一片狼藉,尸横遍地,断肢残腿随处可见,其中以步卒居多,轻骑较少,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三百骑士被斩于马上。 看到方熙柔后,刘文珍大松口气,下意识回头,心中不由一揪,只见能安然站立的人不过两百余,剩下的五百多人大多受创,甚至还有十余重伤之人。 最惨的那几人,竟被骑士勾戟开膛破肚,血肉外翻,直肠外流,嘴里荷荷不止,不过看他脚下同样死不瞑目的骑士便不足为奇了。 这是一出同归于尽得惨烈之战。 余者或是脖颈被破、血流不止,或是头部受到重击、白眼直翻,七窍流血,亦或者双腿齐短,一副等死状。 “副尉!副尉你醒醒!”一道惊呼响起。 刘文珍脸色微变,立马转头,只见翁伯英血肉模糊的躺在血水中,脸上有两道刀上,血肉翻绽,让原本丰神俊逸的面孔凭添了几分狰狞与恐怖。 “翁兄!”刘文珍快速来到翁伯英,大惊失色,“你怎么样?” 他在翁伯英身上快速轻点了下穴道,止血封口,使得翁伯英喘了口气。 对方缓缓睁开双眼,瞧见刘文珍后,勉力强笑道:“刘公....刘兄,让你见笑了,哥们挂彩了。” 刘文珍这次注意到,除去翁伯英脸上骇人伤口外,胸腹还有两个枪眼,俨然是被对方骑士居高临下,斜刺而入,伤了肺腑。 翁伯英虽为‘太康八骏’之一,有些武艺,但仍然只是一介书生,初临战场,能奋勇杀敌已是难能可贵,而能坚持到最后,且在借助战阵之力下,翁伯英居然能将一位上等轻骑砍下马,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已足见其骁勇。 刘文珍眼神微动,自然听出对方钦佩之意,但他又何尝不是敬重这位翁大才子的胆略,换作其他文官,还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为翁伯英再次封住腹部豁口,止血疗伤后,轻轻拍了拍对方手臂,温声道:“你安心养伤,一切有我。” 翁伯英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虚弱地回了一句:“好。” 刘文珍让四周士卒将翁伯英护持在中间,围成圆圈,作防御状。 他抬眼看向方熙柔,长槊压低,垂目俯首道:“见过方姑娘。” “见过张小姐。” 方熙柔见其并未喊出‘太子妃’这个称号,她心中悄然一松,轻轻颔首,不过心中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莫名难受。 微微吸了口冷气后,方熙柔抬眼看向对面的年轻将领,绣袍一挥,九秋月滴溜溜乱转,带着呼啸声,朝着那人掠去。 年轻小将眼神一冷,手中长槊一挥,与方熙柔贴身法宝九秋月剧烈碰撞,砰地一下,弯刀倒飞,小将横刀立马,排兵布阵,将意欲穿行而过的张明月阻拦住。 他冷眼看向方熙柔,不过面容虽冷,眼底最深处却难掩一抹惊艳之色。 此女与往日臣服在他胯下的修道女子有所不同,那股身居高位的气质不加掩饰,甚至还要盖过他这位大族嫡传子弟。 眯了眯眼,他握住横槊,语气凛冽,徐徐言道:“未知是哪路仙子?” 说话间,他还瞥了一眼冷脸握剑的张明月,只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方熙柔绣鞋履空,脚底生波,圈圈圆轮层层荡开,似水波荡漾,又若蜻蜓点水,浮空飘掠而来。 她鹅颈挺直,飒爽英姿远胜寻常闺秀,绰约之身超凡脱俗,剑眉轻挑,淡声道:“你没资格知道。” 年轻将领爽朗一笑,长槊高指,“上一个在本将说此大话的人,知道在何处么?” 气氛骤冷,甲士凝重,将那年轻将领层层围住,虎视眈眈,杀机隐伏。 方熙柔瞥了眼藏在暗中的几处隐晦气机,不屑一笑,“技止于此尔。” 年轻将领眼角掠过一丝怒意,嗤声道:“莫非你还是玄宗玄女不成?” 玄女之称源自‘九天玄女’,与魔门圣女并列,地位崇高,虽无实权,却比拟玄宗道子。 想要成为玄宗玄女,除了风华绝代外,修为更要臻至微尘境,以玄门正宗之法修成的微尘境,且与玄宗宗主一脉功法相辅相成。 对方话语饱含不屑与讥讽,方熙柔不以为意,素指一绕,九秋月再次玄飞旋而至。 那人眸子陡然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必留手,杀了她。” 话音方落,其身后骑士中当即有三位真人跳跃而出,尽皆清丹境。 其实别看远在晋阳的夏侯淳‘所交皆权贵,往来皆真人’,没有一个凡俗之辈,只是因为他地位所致,毕竟在大靖朝廷加持下,他这位名义上的太子殿下可是王国储君,若只是出动区区清丹,一来奈何不了其背后势力,二来也是对太子殿下的不尊重。 可莫说玄宗,便是整个道门,真人存在也不过双指之数,寻常权贵数年乃至数十年难得一遇,更勿论普通人了。 故而,其实修道界中的主流乃是清丹境,这个位在真气之上、真人之下的存在才是修道界的主流。 毕竟,大靖只有一个太子,玉虚观萧晗宸亲自出马,已足见玄宗对太子夏侯淳的重视。 张明月秀容一肃,疾呼道:“小心!” 不料方熙柔妩媚眸子眯起,嘴角似有森冷笑意,“老虎不发威,真当本圣女是泥捏的。” 素手一吸,蟾月刀在手,轻轻一抹,似唤醒了刀中之魂,刀身上蟾纹渐渐明亮,有惊人气息正在复苏。 同时,方熙柔身后无风卷动,嗤地一声,似有无形翅膀霍然撑开,只见其大如丈许,色如玄黑,薄如蝉翼,嗡嗡作响,卷起了飞沙尘土。 那三位清丹境存在瞳孔一缩,似有所悟,脸色陡然大变,惊呼道:“魔门玄蝉翼,不好,速退!” 然而未待其身形到掠,方熙柔冷漠眸子轻泛,唰地一下,一道风声猝然掠过三位清丹身侧,带起了一阵血花。 同时,奔掠中的方熙柔去势不减,手中蟾月刀锋芒大露,叱喝一声,一道弧光形成的十丈高白练带着呼啸声,直奔那青年将领面门。 其人色变,不过倒未曾惊慌,冷哼一声后,其握紧手中长槊,猛地一捏。 砰地一声炸响,似有铁壳本炸裂,露出其庐山真面目。 只见一柄银光闪闪的宽大长刀握在其手,刀名‘蜂腰’,因其刀身似蜂王之腰,肥胖却不显臃肿,饱含的杀伐之气贯彻四方,观其气息赫然臻至法器顶峰,距离真宝品阶仅有一步之遥。 长刀锋芒四散,四周甲士如避蛇蝎的匆匆后撤,俨然深知此刀之利。 眼见白练即将,年轻将领面无表情地握拳,回缩。 俄而,猛地递出。 轰! 无形的较量毫无征兆的爆发,白练四散飞掠。 腾! 年轻将领骤然踏马高高一跃,手中长刀裹挟惊人气势斩上方熙柔。 顷刻,蟾月压蜂腰,针尖对麦芒。 嗤声大作,刺耳音波散开,甲士骑兵溃散,疯狂后撤。 瞬间,这位年轻将领对上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的方熙柔。 不过,在未曾明晰敌我双手实力下,冒然接战,或许是他犯下的最为致命的错误。 嘭! 两道身影相撞在一起。 其中一方屹立半空,岿然不动,另外那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其人身形颓然,气势大跌,直接落在骑兵阵列中,引起一阵骚动。 砰砰砰,三道坠落声响起。 年轻将领嘴角溢血,胸口盔甲凹陷,对三位清丹境无声坠落视而不见。 “让开!”他低吼一声,双目赤红,刚挣扎起身,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色如墨的瘀血,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嘴角后,他竟咧嘴一笑,“这世上能打的女人不多,你算一个,而且在我认识中,你算是最厉害的。” 方熙柔绣袍垂落,如墨玄蝉翼不仅没有隐没,气息反而越发强盛,她眸中掠过一丝不屑,轻轻一招,散落在外的九秋月悬浮在身侧,气势正隆。 下方年轻将领双目熠熠,自顾自地道:“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陶符,现为昭义军鬼面营校尉,职位不高,不过胜在功多,而且伺候了将军多年,向来前途应该不用担心。” 随着他说话间,身上战甲咔咔作响,露出几道裂痕,他脸色如常,认真地道:“怎么,有没有兴趣做我媳妇?” 话音方落,一阵哗啦啦声音响起,刘文珍披甲而来,眼中首次出现凛冽杀意,盯着陶符,一字一句地道:“小小校尉,领兵袭杀太子亲卫不说,竟还敢以下犯上冒犯太子妃,今日刘某人誓杀尔!” 说话间,他鬓发飞扬,勃然大怒,如同一头即将发怒的狂狮,獠牙初露。 “校尉?陈大伴,莫非校尉就可以杀我嫂子么?” 一道疑惑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侧目望去,只见天策营帐门前,正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愤然问道。 小姑娘头顶丸子头,面容娇憨,备着小手,半是愤怒半是委屈地问道。 姑娘名唤夏侯婧,出生便御赐昭阳,位同亲王。 其身侧一位身着五爪蟒袍的老太监卑躬屈膝,笑容慈祥,温声道:“公主放心,莫说区区校尉,便是当朝一品都督胆敢冒犯太子妃,也必死无疑。” 整个大靖王朝,能以五爪蟒袍罩身的人不多,但无不是亲王之身,譬如晋阳王府的那位,还有坐镇南疆、幽燕的那两位亲王。 但能以太监之身,荣袭五爪蟒袍者,大靖唯一人尔。 那便是内侍省秉笔太监陈招寺。 在张江陵坐镇尚书省,执掌大靖朝政之际,这位乃是唯一一位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存在。 也就是俗称的内相。 眼见这位莅临,刘文珍噗通一声,直接叩拜在地,高呼参见老祖宗。 方熙柔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全身紧绷如弓,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性命之忧。 至于陶符,脸色直接唰地惨白,惨然一笑后,跪伏在地。 整个太康都知道,大靖皇帝的安危只系于一人之手。 那便是眼前这位辅佐了两代帝王的内廷第一人。 只见他浑身气息滴水不漏,上下气机浑浑冥冥,不可真人不可直视。 老太监抬眼看向陶符,轻声道:“携朝廷甲士奔袭太子亲卫,甘冒杀身之祸以裹挟公主殿下,按靖律,九族皆斩。” 此话未落,陶符便突然蹿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远方奔逃而去。 老太监垂目,遮住了昭阳公主的双眼,带着歉意道:“小祖宗,可莫让这污秽之物脏了您的眼。” 夏侯婧乖巧的轻嗯一声。 老太监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只见他稍稍抬手,朝着奔掠中陶符遥遥一指。 霎时,其身形陡然僵直,悬浮在空。 俄而,在他狰狞面孔中,在他不甘的怒吼中,也在他浑身战栗,仿佛受到万钧之力的挤压中,一阵咔嚓作响之后。 便听见砰地一声。 其整个人直接炸裂开来。 血肉撒遍天空,飘飘洒洒。 好大一场血色大雨啊。 张明月瑟瑟发抖,杏眼中满是惊恐。 不过其身侧一道儒杉中年浮现,将她护持在身后。 方熙柔呼吸一窒,道心都有些不稳。 然而,这还没完。 老太监目光移动,落在那六百多疯狂逃窜的轻骑身上。 他目光温和,轻声道:“以下犯上,袭杀皇族,依律,当斩。” 话音方落,六百轻骑齐齐一滞,如同静止的画面般。 啪嗒一声。 一颗颗人头,齐刷刷的坠落在地。 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浑身都在颤抖。 这时,小姑娘抱着老人的手,脆声道:“陈大伴,那些无关之人都是无辜的,就饶了他们吧。” 老人面容慈祥,温声含笑,“好,就听小祖宗的。” 夏侯婧甜甜一笑。 不过老人目光一抬,似能跃过重重山峦,直抵某个家族外围。 那里,铁骑森森,默然矗立。 而在其对面,一座庞大宅院中,陶氏九族皆在。 随着老人目光看来,他们齐齐抬起胸膛,煞气轰然冲霄。 “陶氏一族,密谋造反,袭杀皇族,夷族。” 轻淡话语落下,陶氏本族面露绝望,一片哀嚎,其余八族喜极而泣,尽皆劫后余生,疯狂外逃。 宅院外,为首将领抬手,漠然吐出一字:“杀!” 轰然一声,铁骑齐出,横推了整个宅院,血染山庄内外。 与此同时,昭义军某个隐秘地窟中,地下血池中。 咕噜一声,血泡砰地炸开,露出一个赤条条的身影。 赫然正是陶符。 池边有中年将领杵剑而立,冷眼旁观着一切。 其目光似能跃过百里之遥,落在天策营驻地之上。 “卑职无能,请都督责罚。”陶符披上事先备好的衣裳,当即跪地。 中年将领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后,轻吐一句:“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失败也无妨。” 陶符脸上虽有惭愧,但眼底深处的后怕也难以掩饰。 就在这时,中年将领正欲提剑离开。 耳畔似有叹息声传来:“秦相何等人杰,竟生下你这等蠢货,甘作他人棋子也就罢了,竟敢噬主,既然如此,那老奴就留你不得了。” 中年将领脸色大变,身形猝然后撤。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只见一道玄之又玄的神秘之力,直接破空而至。 狠狠地砸在中年头顶。 噗。 他整个人,被硬生生砸入了地窟十丈之下。 生死不知。 刚刚死里逃生陶符则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声嘶力竭的哀嚎大叫,宛若夜枭,凄厉至极。 天策营,老太监抬目,转向儒杉中年,微微一笑:“告诉张相,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不要拿出来了,白白失了身份。” 擅自作主的韦玄成脱冠俯身,言辞卑切,诚恳至极地道:“多谢公公手下留情。” 他知道,依这位以杀证道的秉笔太监性子,若不是看在座主张江陵的面子上,今日擅自介入此桩祸事,他们整个儒林学宫都将遭到灭顶之灾。 对于这次座主的试探,他也是持赞成态度,可惜谁也没想到,龙椅上那位竟然降下雷霆之力,直接派出了这位定海神针。 张明月看着后背沾湿的韦玄成,缄默不语。 她也未曾料到,不过一次正常的争权夺利,竟会掺杂大靖前后两任宰相之间的博弈。 老太监挥了挥手,韦玄成执礼回敬,带着张明月匆匆离去。 离去之后,张明月犹豫了一下,对着夏侯婧言道:“公主保重。” 昭阳公主小手一挥,高呼道:“明月姐姐再见。” 见张明月被韦玄成裹挟带走后,夏侯婧看向方熙柔,眼神一亮,小腿蹬蹬跑出营地。 刘文珍一骨碌起身,手脚麻利地清理道路上的尸体残肢,并将就地掩埋,容夏侯婧走过。 只见这个小公主气喘吁吁的跑到方熙柔面前,甜甜一笑,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方家嫂子好,我叫夏侯婧,你叫我婧儿就好。” 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方熙柔一阵无言,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了皇权的威慑。 尤其是老太监慈眉善目的眼神,越发让她压力山大,牵强一笑,“公主殿下言重了。” 似乎听出了方熙柔言中疏离之色,夏侯婧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直接上前抱着方熙柔的手臂,半是撒娇半是祈求道:“嫂子,你看他们好可怜哦,婧儿求求你和我一起治疗他们吧。” 她小手指向地上呻吟的天策营士卒们,方熙柔无奈,犹豫了一下,在老太监幽深眼神下,她轻轻摸了摸夏侯婧的丸子头,心绪复杂地柔声回道:“好。” “欧耶,方家嫂子答应跟我一起玩儿咯。”小姑娘惊喜欢呼一声。 地上受伤的天策营士卒:??? 刘文珍擦了擦汗,在老太监身边鞍前马后,小心伺候着。 老人负手,目光远眺,待方熙柔与夏侯婧走远后,他转头看了眼这位义子,轻轻颔首:“精气神倒是足了些。” 刘文珍几近哽咽,“老祖宗。” 老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记住了,我们这些当奴才的,第一,要忠心;第二,要有为主分忧的本份。” 受其一拍,刘文珍如遭重击,眼神中似有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道:“老祖宗,您这是?” 老太监将双手揣入袖中,似有些畏寒,唏嘘道:“老了,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了啊。” 噗通一声,一步迈入清丹顶峰的刘文珍直接跪倒在地,抱着老太监的裤腿嚎啕大哭。 他知道,老祖宗方才给他打下了道基,为他晋升真人境铺平了道路。 同样,也是在交代后事。 ----- 晋阳王府。 春雪料峭,嫩芽绽放,城中小商贩们从各个闾巷街角窸窸窣窣的冒了出来,有个卖饼胖老头笑眯眯地烙饼,嘴里吆喝叫卖着:“卖饼嘞,刚出炉的烧饼嘞。” 很快,一行三人来到摊前。 为首的邋遢道士四处嗅了嗅,身侧老和尚阿弥陀佛,低眉顺眼。 胖老头笑容微僵,牵强一笑,“几位,买饼?” 为首的老头笼袖,笑呵呵地道:“卖么?” 胖老头笑容猛地一收,“不卖!” 安老头子循循善诱,“三七开?” “滚!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胖摊主怒目而视。 安老头子笑容一收,指着对方叫嚣道:“狗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胖摊主气笑了,“怎么,在这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莫非还想群殴我不成?” 和尚环顾一周,发现没几个人。 安老头子开始卷袖,指着对方嚷嚷道:“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如此,当街头巷尾的帮百姓们出来忙活时,齐齐愕然无语。 只见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和尚和一个邋遢乞丐,在围殴一位善良朴实、颤颤巍巍的老摊主。 “不好啦,要打死人,杀人啦。” 而晋王府内,被夏侯谟羁押多日的卫茂漪现身。 原来是心怀愧疚的宋婉想要弥补过失,打听到了夏侯淳初入晋王时遭遇的‘鸿门宴’后,便主动将卫茂漪找到,并让她代替自己去照顾夏侯淳。 只见卫茂漪一脸歉意,脸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一脸诚恳殷切地道:“殿下当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天您重伤未愈,就让茂漪照顾殿下吧。” 怎料一道惊喜声响起:“茂漪,你这么在这儿,你娘呢?” 熟悉声音传来,卫茂漪娇躯一颤,霍然转身。 只见那人面容苍白,一脸紧张与拘束,正忐忑不安的看着卫茂漪。 此人不是卫伯玉,又是谁。 历经千般劫难,几度生离死别后,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人。 然而,她泪流满面,一脸狠绝:“走!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大哭着跑出王府。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扶你一把又何妨! 圣人旨意自然尚未抵达晋阳王府,而东都城外的两军交锋风波讯息仍在马不停蹄的赶至四面八方,邙山上那位鸾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霍青云却‘因功’荣升天都峰镇魔殿殿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内侍省秉笔太监陈招寺走了,察觉到邙山上清宫那道气息后,便他欲亲往一探,怎料还未登山便探知到那位存在的气息,早已身受重伤的他毫不犹豫带着昭阳公主夏侯婧向太康城仓惶逃去。 在这期间,有个小插曲,那便是萧霁月突然消失了。 虽然消失的有些莫名其妙,却并非无缘无故,因为她是被人带到邙山。 在那座道宫前。 当夏侯婧颦眉询问萧霁月、张明月下落时,陈招寺笑容和蔼:“回禀殿下,张姑娘已回到张相身边,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萧姐姐呢?要不咱们去找萧姐姐吧?”夏侯婧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不死心地问道。 陈招寺突然吐了口瘀血后,便讳莫如深,斟酌再三后,他勉强笑道:“殿下无须担忧,那位萧姑娘自有机缘。” 小丫头急了,转头便欲回去寻找,怎料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便陷入昏迷,耳畔似有喃喃自语声响起:“形势不如人,小祖宗,咱家也无能为力啊。” 适时山巅之上,云空之下,有兽吼声响起,鸾驾凌空,灵兽腾跃,仰天咆哮。 道宫前,侍女晴儿恭谨而立,萧霁月俏脸惨白,不敢置信,指着她言道:“你不是姑姑的人么?” 晴儿本是姑姑萧眉所赐侍女,贴身保护萧霁月,怎料不知何时拜入了玄宗。 婧儿低眉敛目,似不敢与萧霁月对视,她朱唇轻启,轻轻言道:“小姐,晴儿既是娘娘的人,也是您的人啊。” 夏侯婧娇躯一颤,杏眼中似有悲愤、伤心、难过以及难以置信,但更多的则是被人欺骗十余年的痛苦与羞恼,她不傻,早有耳闻自家与玄宗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但并未在意,也未曾当真。 可却未曾料到,自己的贴身侍女竟是玄宗棋子。 “小姐,太康传来消息,靖帝带着前朝中书令归来后,第一时间便罢免了老爷的中书令,还将娘娘打入了冷宫,甚至有意将萧府满门抄斩。” 侍女晴儿再次扔出一个骇人消息,直接吓得萧霁月花容失色,她魂不守舍,方寸大乱地辩解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是一朝宰相,怎么会被砍头?还有我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呢,还有那些叔叔伯伯呢,他们不是封疆大吏便是手握重兵,他们定会劝陛下不抄我们家的,一定不会的。” 看着自家小姐还这么单纯,晴儿暗叹一声,轻声道:“小姐,就是因为老爷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靖帝才要杀他啊。” 萧霁月俏脸唰地一下,毫无血色,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你说的都是假的,这不可能!” 晴儿幽幽一叹,萧霁月娇躯一颤,开始无声哭泣。 忽然,她猛地抬头,梨花带雨地她渴求道:“一定还有救对不对,对了,我去求太子哥哥,他必定会为我爹求情的,我爹虽然跟他不对头,但毕竟没有伤害他啊,他一定会救我们的。” 晴儿因上前一步,握住萧霁月的皓腕,哽咽道:“小姐,您醒醒吧,您跟太子是不可能的,你自己都知道,太子北上途中结识了那么多红颜知己。 单只晴儿知道的,便有南楚遗脉慕容烟和宋阀的大小姐宋灼文,还有那位修道门派的圣女天心,甚至还有这位魔门的那位小圣女方熙柔,我的傻小姐啊,他早就将您忘了。” 萧霁月怔怔有神,靖帝将萧氏打落神坛太过骇人,这个自幼被萧元正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千金大小姐,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晴儿凝视萧霁月,抿嘴言道:“何况小姐也知道,太子一直以来便视萧家为仇寇,恨不得将我们萧氏一族连根拔起,将老爷、贵妃娘娘,甚至包括整个萧党全部赶尽杀绝。 当初他为了当皇帝,不惜发动宫变也要杀了娘娘,幸好其奸计被老爷识破,及时告知了靖帝,如此才让我萧家幸免于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您觉得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怎么会沉迷于儿女私情?” “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他果真对您有意,您觉得你们之间真的可能么?还有沈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难道您还不知道么?” 此言犹如一记闷雷,瞬间将萧霁月炸醒。 沈皇后正是太子生母,传闻其难产而死,实则背后有萧眉一份功劳。 良久,痛哭的萧霁月止住泪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她泪眼婆娑,眸子含泪眺望北方。 那里,正是夏侯淳所在方向。 一声幽幽叹息声响起。 萧霁月身侧似有光影浮现。 晴儿跪地行礼后,无声无息的退下。 百步之外,霍青云领携众真人默立无语,看着那道柔弱倩影,他心中隐有计较。 萧霁月挥泪斩袂,抿嘴不言。 你要杀我萧氏一族,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光影轻叹,抚顶言道:“随我修行,大道三千,你可参其一也。” 霍青云浑身一震,似有不敢置信。 芸芸亿万众生,可参其一不过双手之数,此女竟为其一? 半晌,女子盈盈一拜,“弟子拜见师尊。” 光影宽慰一笑,大袖振空,云翻雾腾。 俄而,鸾驾腾跃,千里之遥,咫尺便至。 ———— 晋州城。 白昼变故渐渐平息,夏侯淳拜别老王爷,并请新晋王夏侯融帮助崔老太公挪移家当,在崔家族长滴血之下,收缴了近半房产、良田与商铺,一律充公。 夏侯淳则与崔老太公作了一个约定,似乎定下了某个契约,这让慕容烟大为光火,堂堂太子殿下竟与他人定下契约,这不是自甘下贱么。 夏侯淳倒是不以为意,他连王家纨绔王子安那个几近冒犯的请求都答应了,区区一个契约算什么。 若是能换来王崔两族的支持,付出太多都是值得的。 对于夏侯淳而言,从没有什么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节气,当务之急,聚集四方力量,壮大自己势力,提升实力才是夏侯淳最关心的。 从被萧眉赶出太康之时,夏侯淳便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虚妄,只有实力才是真的。 尤其是以现在的目光去看待当日那场莫名其妙的‘宫变’,夏侯淳早有有所猜测。 所谓的叛变,所谓的‘自己人’,所谓的幕后黑手,都只是他的个人猜测,并无任何真凭实据。 当然,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他早已隐有所悟。 尤其是与老晋王夏侯胥促膝长谈后,夏侯淳明白了许多。 据说,夏侯淳降生那年,太宗皇帝曾将他抱着坐在龙椅上,笑面群臣:“此子肖似寡人也。” 一句话,便定下了两朝三代的龙椅归属。 直到而今,夏侯淳方才幡然醒悟,他不禁陷入深思,太康城那位,对于他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宠溺,还是忌惮? 亦或者两者都有,或许那位自己也掰扯不清。 当明悟那个念头后,夏侯淳心神俱震,五味杂陈。 他暗叹一声,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也靠不住,人都是自私的,包括给他生命之人。 说他凉薄也好,自私也罢,没办法,是这个世界让他变得这么残酷而无情。 夏侯淳缄默不语,他扪心自问,果真如此么? 他暗叹一声,摇了摇头,人是矛盾而复杂的,或许他的猜测有失偏颇,亦或许他将这个世界想得恶劣了。 不过,无论如何,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 夏侯淳目光渐渐清明,一片澄澈。 他要杀萧眉,是为了自保。 要杀太微,是为了自强。 要诛云霄贼寇,是为了自立。 包括培植嫡系,网罗爪牙,交好各大世族和各方势力以及与佛门联手等等,都是为了达成这三个目标。 夏侯淳丝毫不知,他心境的变化,使得外在气质大变,似有煞气被渐渐冲淡,隐藏的暴戾与森冷悄然涤荡干净。 一场心魔危机于无声中化解。 王老太君、崔老太公与宋翮等人相视一眼,有人惊诧,有人眯眼,也有人低眉。 识禅双手合什,内心松了口气,无声轻诵阿弥陀佛。 书房内,老人抬眉,眼神中掠过一抹复杂,好似饱含欣慰、深沉、正色以及隐藏在最深处的释然。 良久,一道长长的轻叹响起,萦绕房梁,久久未散。 “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你若想南面称尊,我扶你一把又何妨!” ........ 言归正传,数日前受了萧晗宸几次全力一击后,身上这层金灿灿的乌龟壳居然完好无损,他胆子便大了起来,连真人胡须都敢摸了,这不,那崔晏请来的真人,他便未曾躲避,直接硬碰硬,抗了几次真人之力后,金箔气息开始黯淡,他这才察觉出不妥。 觉察到身上那层金箔有些异样,他专程跑了一趟白龙寺,询问了老方丈普济大师,身上的这层金龟壳还能挡下几次真人之力,老方丈笑眯眯的伸出两指,夏侯淳兴奋神色顿时一垮,一脸惨惨戚戚。 看来以后不能任性妄为,得夹着尾巴做人了,尤其是面对真人存在,他得退避三舍。 但也不算没收获,普济老和尚将识蝉‘卖给’他,美其名曰是庇护夏侯淳安危,实则算是他与佛门联手的见证,或者说是普济老和尚在‘投资’他夏侯淳这位太子殿下,以防他中途夭折了。 夏侯淳不甘,想将普济诓在身边,但老和尚无奈地道:“今日贫僧开了杀戒,须闭关思过十年,否则禅心不稳,恐有堕境之危。” 话已至此,夏侯淳还能说什么,只能抱拳告辞。 不过临别之前,抠抠索索的老和尚竟还给了他一道法符,上撰梵文,金光灿灿,让识蝉都口水直流,眼馋得很,好几次都想从夏侯淳这里骗走。 与夏侯淳有过一面之缘的卫伯玉并未答应跟他一同北上,自言与东都洛邑令方储有约,不忍辜负。 夏侯淳抱拳,笑着道出一路保重后,卫伯玉便离开晋王府,向南而去。 夏侯淳瞅了瞅其离开方向,与卫茂漪南辕北辙,犹豫了一下,或许是出于愧疚,他还是询问了一声:“卫大人,关于卫姑娘的事......。” 怎料,未等夏侯淳说完,卫伯玉便止住他,一脸平静地道:“殿下放心,微臣会处理妥当。” 夏侯淳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后,便轻轻点头:“也罢,是本宫多管闲事了。”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夏侯淳久久无语。 舍小家为大家?还是身怀重任? 他暗叹一声,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宋翮、王老太君与崔老太公并肩而出,似是相谈甚欢。 只见王老太君身侧王子安对着夏侯淳轻轻颔首,夏侯淳侧身,王老太君笑容越发慈祥,对着夏侯淳微微一笑:“殿下放心,您跟老身提的事情,我答应了。” 夏侯淳脸色一正,恭谨一拜,诚恳言道:“多谢老太君成全。” 先前他曾与王老太君提过一句中年剑客的事儿,不过其身份换成东宫卫校尉,兼亲卫长。 太子的亲卫长,不就是日后的羽林卫大都督么? 拿一位败坏名声的四十岁中年‘老剩女’,换太子一个承诺,值得。 当然,这也是一个校书郎换来的。 更是王子安肆意提要求的原因所在,否则换作其他人,刚认识就要夏侯淳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他早就拔剑斩了过去。 至于为何舍得,会不会心疼,反正崽卖爷田,能心疼才怪。 不过,这种虚头巴脑的承诺,王老太君居然当真了,夏侯淳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莫非,‘太子’这个称号果真很管用? 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很快他便转过弯来,所谓狡兔三窟,这些高门大族从来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 他夏侯淳这个窝,只是下了一个蛋而已。 而且还是鹌鹑蛋。 夏侯淳微微一笑,冷风袭来,他笼袖而立,蚊子腿那也是肉啊。 来者不拒。 哒哒声响起,夏侯淳回头。 只见崔老太公迈出晋王府,走近后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嘴唇蠕动,似有低语声,夏侯淳眉头一挑,陷入了沉思。 恰在这时,搀扶着崔老太公离去的崔馥郁回眸,那个玲珑般的身影,浅浅一笑,似在说太子殿下无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语。 夏侯淳心头一跳,糟糕,这笑容易上头,醉人的很。 只见在对方回眸的眼底最深处,似有一丝探究与好奇,螓首轻点致意。 夏侯淳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如沐春风,宛若谦谦君子,哪有方才动辄抄家灭族的狠辣劲儿。 而崔家人更是面色如常,仿若先前在书房之事从未发生过。 夏侯淳眯眼,心中自嘲一笑,也是,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而言,一时的得与失并不代表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谓的半数家产也只是一个虚数概念,夏侯淳释然,回之以微笑,同样,他要得也只是一个态度。 而这个十大门阀之一的态度很端正,很会处世为人啊。 他默默思考,真正聪明的算计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 而是合作与交易。 而妥协,又何尝不是交易。 只不过需要一方低头罢了。 夏侯淳不愿低头,却愿意接受妥协。 显而易见,对方低头了。 这就够了,能够借此机会窥出这个隐藏的千年巨族些许底蕴,夏侯淳便已心满意足。 何况还有意外之喜。 想起刚刚老人临走之前耳语的几句,夏侯淳下意识眯眼。 “小伙子,山高路远,来日方长啊。” “哦说错了,殿下此行北上,当小心身后啊。” 夏侯淳喃喃自语,小心身后,此话何意? 随即他一笑了之,在他背后放箭的人,还少么? 习惯了。 “世兄?”一声轻呼响起。 夏侯淳回神,只见庭院中,慕容烟疑惑看来,天心、识蝉等人都在。 还有中年剑客,脸上有些踌躇,迟疑不决。 夏侯淳对着中年剑客笑了笑,“王婶的事情,王老太君已经答应不再阻拦,前辈日后可以光明正大了。” 此话一出,中年剑客老脸一红,搞得好像是偷情似的,但丝毫不掩饰心中振奋与感激。 他眼中似有果决,脸色一肃,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多谢殿下。” 此一拜,便定下君臣之礼。 夏侯淳大喜,连忙将其扶起,笑道:“前辈见外了。” 宋翮笑眯眯靠近,“恭喜殿下得一强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夏侯淳朗声一笑,余光一瞥,却见宋小婉躲在二十余步外亭子后,怯生生的看着这边,不敢见人。 他轻轻一招,将她唤至身前,在她含羞之下,捏了捏被凉风吹冻的红彤彤的婴儿肥小脸颊,“怎么,不敢见人了?” 宋小婉皱着小区琼鼻,不好意思地道:“给殿下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敢见我啊?” 夏侯淳闻言大笑。 宋府。 临别夜谈,烛光摇曳,宋翮与夏侯淳促膝而坐。 老人认真地凝视着夏侯淳,目光幽幽,脸上绽放笑容,轻声道:“你很好。” 夏侯淳闻言一怔,似有不解。 老人拍了拍夏侯淳的手臂,似有深意地道:“来,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兵寇雁门关! 皑皑山麓间,有数位轻骑长途跋涉,翻跃清凉山,过雪峰,跨大江,直奔雁门郡。 夏侯淳一行五人,自出城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边境。 临走之前,宋小婉哭爹喊娘,死活要跟着来,气得宋翮吹胡子瞪眼,直接提拧着马鞭,她立马变成大家闺秀,一脸含羞,怯生生的。 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夏侯淳立刻哑然失笑,那妮子还真是想玩儿想疯了。 在宋府秘密见了几人后,宋翮便气咻咻的将他赶出了府邸。 诸事尽了,夏侯淳也没在晋州多待,将自我良好的新校书郎王子安丢回王氏后,便与慕容烟她们继续北上。 至于真名唤作郭融的中年剑客在了却人生大事后,脸上破天荒露出笑容,虽然有些牵强,但毕竟有了人情味,故而一路上与夏侯淳切磋剑道,尤其是独属于桃源一脉的杀剑之道与其寄身之所剑门的飞剑之道,被他掰开了揉碎了的灌输给夏侯淳,也不管他领悟没领悟,只让他囫囵吞枣的吃下。 但是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在崔府被逼入‘飞剑’门槛后,夏侯淳在飞剑之道上便再未有所寸进,尤其是对于剑道第二境‘剑气分化’一直张二摸不着头脑。 郭融将手中紫桂扔给夏侯淳,语气依旧冷冽,淡漠道:“晋王这柄王道之剑杀气不够,无法承接本脉煞气,若强行施展,恐有剑毁人亡之危。” 夏侯淳接剑后,正要与山渐青一起挂在腰间,耳边忽闻:“世兄,慕容能否以南柯剑换这柄紫桂剑?” 他回首看去,只见慕容烟一脸殷切,他毫不犹豫地将紫桂奉上,笑道:“你既然喜欢,拿去便是。” 慕容烟目光在金灿剑穗的紫桂上打了个旋儿后,迟疑问道:“这剑是晋王送你的,小妹用它,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夏侯淳知道她话中之意,他失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仅凭这把剑就可以号令那五千轻骑吧?” 他抚掌轻笑,意味深长地道:“我那位王叔啊,算计可深得很呢,美其名曰将那五千轻骑统辖之权交给我,还以此剑为信物,实际上是为了堵住太康中枢的嘴,防止有人乱嚼舌根。” 他眼中掠过一抹似笑非笑,悠声道:“也是为了向我父皇表明心迹,俯首称臣。” 天心翻了翻白眼,“送个东西还这么多弯弯绕绕,你们这些皇室子弟活得够累的。” 夏侯淳一笑了之,他将紫桂递给慕容烟,她当即眉眼一弯,笑嘻嘻的收在腰间,仔细瞧了瞧后,又轻轻拍了拍,一脸心满意足。 其实不管是南柯剑也好,紫桂也罢,她都无所谓的,她其实是想看看自己在世兄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夏侯淳也心知肚明,笑意温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被人喜欢,他自然欢喜。 当然,他自然也喜欢人家。 不过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他曾在渭水河畔给某个姑娘许下了诺言,回京之后第一件事自然要将它兑现。 而且,鱼和熊掌他都要。 而且待他登基履极后,三宫六院三千妃嫔,任他采撷,想娶多少就娶多少。 想到这里,他嘴角划出一道弧度,如同一轮圆月,高高翘起。 环视一周,识蝉这个小秃驴自动略过,剑客郭融粗汉子一个,整天抱着自己的杀剑,比对他媳妇儿还要温柔,看得夏侯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当他目光落在天心这位冰肌玉肤的仙子和雍容华贵的慕容烟身上后,他浑身毛孔舒张,心情更是雨后天晴、瞬间灿烂了。 只可惜,那位情真意切的崔家大小姐崔馥郁自然没能和夏侯淳共骑一马北上,被善解人意的他劝回了崔府。 没办法,他要真把那崔老太公的话当真,将那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带走的话,恐怕崔老头子真的要起兵造反了。 对了,说起起兵造反,夏侯淳眼神微微一眯,临走之前,崔氏倒还给他上了一课。 当日崔老太公负荆请罪,暗地里竟还唆使晋州清徐县令李晋起兵,令其率兵攻打晋州府城,不过最后发现是崔家族长自导自演的一场乌龙,被悄然平息。 至于造反头子李晋按律该杀头谢罪,但夏侯淳却在事后将其从州府牢狱中提了出来,一番奏对后,很是欣赏。 决意将晋王夏侯融赠送的五千轻骑交给李晋统帅,并当着永远慈眉善目的老王爷夏侯胥与脸色逐渐铁青的夏侯融的面,授予李晋讨虏校尉之衔,允其以校尉之身,行都督之职,暂代晋州五千轻骑。 至于人马嘛,晋王世子夏侯谟带着轻骑已先走一步,夏侯淳让晋王夏侯融给了李晋一张‘授任’手令后,就令李晋轻车简从的去追,追到了该怎么把兵权攥在自己手里,那就全靠李晋自己的本事了。 落下一枚闲棋,权当一招废棋罢了,聊胜于无。 其实夏侯淳本意只是做给夏侯融父子二人看的,示意他夏侯淳无意夺取那五千轻骑兵权,哪料两位晋王反应竟如此之大,竟有变色失态之相。 想到这里,夏侯淳不禁摸了摸下巴,莫非那个李晋有何特殊之处不成? 嘿,或许那李晋能给他带来一些惊喜。 可他不知道,日后这个李晋给夏侯淳带来的可不仅仅只是惊喜,还有惊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刻夏侯淳正在盘算手中的底牌,数日前密报得知,丁仲因、王瑾父子以及华元化等人率领的沁州军后发先至,星夜驰援朔州后,那处边关战事便已无大碍,无须他再担忧。 另一边,从东都分道,乘洛顺水而下,再飘洋北上,自幽州境内的漳水逆流而上的郁竹筠、江维峻等上千轻骑并东都水师应该抵达了莫州了,待其整合了幽州境内的步卒与轻骑后,或许能以此为骨干筹备出一支五千左右的偏师。 还有刘文珍、翁伯英等组建的三千天策营想必已成建制,或许已挥师北上,与朔州军汇合后,夏侯淳能掌控或影响的兵力,已然达到上万了。 甚至若再将夏侯谟领携的五千轻骑也算在内的话,夏侯淳手中兵力几近两万! 而且,单只骑军便可上万。 他眼神眯起,胸有似有激荡,骑兵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上万轻骑,足以镇压绝大部分流民叛乱。 银装素裹的山岚之巅,有金雕捕猎海东青,在空中腾挪飞行,躲避死亡。 下方伏鞍的夏侯淳猛然张弓搭箭,火凤气息流露而出,嗖地一声,利箭刺破云霄,惨叫哀鸣声响起,金雕中箭坠落。 海东青眼珠掠过一道喜色,翱翔翅膀扑棱疾扇,一个盘旋翻身,鹰喙里发出一道疾唳鹰啼后,便倏然下坠,直奔下方人影而来。 夏侯淳大笑一声,握拳伸臂。 继而,刺啦一声,海东青金黄色的锋利鹰爪抓破锦袍,稳稳当当的落在夏侯淳肩膀,蹭了蹭他略显干燥的脸颊。 他莞尔一笑,缩回手臂,“行啊,小白,居然能跟金雕纠缠这么久,有长进!” 他指尖一旋,山渐青唰地掠过,将那堪堪落地的金雕尸体串了串,再来个急转弯,带了回来。 “喏,赏你的!”夏侯淳笑道。 慕容烟勒缰夹马,惊讶言道:“世兄你何时饲养了一只这玩意儿?” 一听‘这玩意儿’,海东青鹰眼陡然锐利,阴沉如水,似能钩人心魂,慑人心魄。 “倒是挺有灵性。”天心漫不经心地道。 对她而言,连龙种都见过,区区一只寻常飞禽自然不入其眼。 夏侯淳笑了笑,从其利爪下扯下一枚信筒,拆开一看,脸色渐渐沉凝,皱眉不语。 身侧清风拂来,识蝉脚不沾地,信不而至,速度竟与马齐。 瞥了一眼夏侯淳后,他漫声言道:“出了何事?” 夏侯淳抖了抖手中便笺,信是黑袍卫传来,当初在东都时被他派往朔州打探前阁老陈功下落,并探查北地军政急情,两个多月过去,黑袍卫竟然损兵折将。 他抬眼远眺,深邃目光直跃数十座崇山峻岭,直抵那座关隘之外,沉默良久后,他缓缓言道:“我麾下黑袍卫探查到陈阁老并未被掳走,朔州城虽遭到云霄铁骑围城,却因为沁州军与西凉大将华元化等援救几时,倒也未曾失守。” 天心颦眉,睨了他一眼,“既然都是好事儿,为何还愁眉苦脸。” 夏侯淳低眉,摩挲着薄薄着的便笺,眼神中掠过一道焦灼与心痛,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恼怒。 他面无表情地道:“密信告知,黑袍卫潜至幽州境内时,突遭青鸾卫偷袭,首领林化当场战死,百余银牌侍卫损失大半,全卫上下仅有探查朔州军情的密探侥幸逃过。” 识蝉摸着下巴,咂巴咂巴嘴唇:“青鸾卫?是那位贵妃娘娘手中的那支秘卫?呵,那你乐子大了。” 慕容烟脸色一变:“莫非她要对你下手?” 天心拍了拍绣袍,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戏谑道:“你的人在幽州被一锅端,这说明什么?说明那里已成龙潭虎穴,冒然前去,必死无疑。” 她轻呵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说不定早已挖了一个大陷阱,等你将你瓮中捉鳖呢。” “天心姐姐,你少说两句吧。”慕容烟没好气地道。 她偷偷地看了眼夏侯淳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兄,那咱们是先去朔州还是转道去幽州?” 几人目光投来,夏侯淳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去朔州,朔州战事要紧,另外陈阁老毕竟因我被贬,若不去看一眼我不放心。” 慕容烟眼神温柔,世兄依然是那个人情味的世兄。 天心暗自瘪嘴,道:“你去了又有何用,还能以一挡万不成?” 夏侯淳目光复杂,似能看见朔州城外的尸山血海,他轻声道:“君王死社稷,皇子守国门。我既为大靖太子,当戎敌南寇时,自然该坚守一线,守好国门。” 话说这么严重,慕容烟又担忧起来,咬咬银牙后,犹豫片刻后,她改变了注意,劝道:“世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战场之上生死无常,远非切磋较量可比,少有疏忽便是缺胳膊少腿,要不咱再考虑考虑?” 斗法是斗法,旁边还有高手保驾护航,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阴沟里翻船,何况现在各国军方针对修士并非束手无策,连先前的千骑营都配备了床弩、法箭以及玄弓这类猎杀修士的利器,云霄军方岂会没有准备? 或许面对真人,他们无能为力,可区区清丹高手,只要舍弃数千轻骑不要,就可以将清丹境围猎耗死,甚至若中间还配备修士辅助抵御的话,说不定还能以最小的代价收割一波修士的脑袋。 甚至若是派出镌刻有抵御修士法术的玄甲铁骑,不需要太多,只要百骑便可猎杀清丹境! 识蝉眼珠子一转,一脸肃容的看着夏侯淳,义正言辞地道:“慕容姑娘所言有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一个小小清丹境去了只会白白送死,咱们还是打道回府吧。” 夏侯淳漠然瞥了他一眼,胸中似有怒意急需发泄,故而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冷冽,“怎么,你怕了?” 识蝉眼皮一抖,似乎被气笑了:“笑话,我会怕?要不是担心你死在战场上,我才懒得搭理你。” 夏侯淳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若死了,你们佛门就再也回不到中原了。” 天心闻言颦眉,慕容烟心中一叹,世兄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仅存的盟友就要没了。 识蝉不屑一顾,“小僧就不信了,没了你张屠夫,还吃不了猪肉?” 夏侯淳摆了摆袖袍,语气淡漠,“可本宫是太宗皇帝都认可的帝位继承人,我的意见连父皇都会斟酌再三,我若不允,谁敢擅自应允?” 他轻嗤道:“贵妃?还是其余皇子?亦或者道门玄宗?” 识蝉顿时一噎,恨恨不再说话。 他心中暗骂,他佛门若铁了心想要与夏侯淳分道扬镳,自然没人拦得住,只是两家‘分手’后,再也找不到像这小子这么好的棋子罢了。 比其余皇子身份稍加尊贵,却又比其他人实力低,野心还大得离谱,最关键的是相较于万宁宫那位,夏侯淳则更易受佛门控制,不至于尾大不掉。 慕容烟扯了扯夏侯淳衣袖,看出他此刻情绪有些不对劲,连忙示意他话不要说得太难听。 夏侯淳脸色稍霁,心神渐渐冷静下来,知道刚才差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摇了摇头,好似想要将脑中怒意甩出,他转头对识蝉歉意一笑:“方才言语有所冒犯,还望大师不要放在心上。” 很明显,识蝉介意了,只见他翻了翻白眼,瘪嘴道:“脸色变得比翻书都快,不愧是皇室中人。” 夏侯淳嘴角一抽,他好几次想要喷几句,他让自己强行冷静后,并不断告诉自己,临走之前那普济老和尚还赠送了几枚梵文法符,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老和尚几次三番的出手份上,他都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脸色一正,当即朝着识蝉抱拳,俯身一拜:“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呵。” 小和尚不屑轻呵一声,丝毫不领情。 眼见这招不行,夏侯淳对着识蝉咧嘴一笑,当即熟络的攀上他肩膀,半是调侃半是玩笑道:“哟,谁那么不知死活,把咱们识蝉大师都惹生气了,真该千刀万剐,简直是罪大恶极,该杀!该砍头!” 识蝉没好气的抖掉肩膀的大手,没好气地道:“人家慕容姑娘说得有道理,凭你我这点微末道行去战场杀敌,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不叫镇守国门,这叫自寻死路。” 夏侯淳笑容微敛,眼帘一垂,低眉顺眼,沉默少许后,他轻声道:“我别无他意,求一个问心无愧。”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你们都知道,几个月前我曾因造反被打入镇魔狱,事后虽安然无恙,但受此事牵连的人不是被斩首,便是被抄家。” “他们死之前,我去行刑场看过他们,有人曾跟我说,他们本应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不料却因宫变被我连累致死。” 夏侯淳转头勉强一笑,嘴角涩然,“所以说,我此行北上,除了保家卫国外,也是为了....赎罪!” 赎罪? 慕容烟愕然,天心目光一闪。 识蝉脸色一正,好似对他刮目相看,直勾勾的看着夏侯淳。 他面色如常,怡然对视。 小和尚忽然一笑,双手合什,诵了一记佛号后,他含笑道:“佛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既有此心,小僧怎会让你独往?” 他语气虽然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道:“夏施主放心,你此行尽管杀敌,有何危险,小僧替你挡了。” 他满脸忧郁,故作长叹:“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夏侯淳大笑,也不去纠正是夏施主还是夏侯施主了,他一脸欣慰,大手猛然一挥:“好,有大师在,我夏某人性命无忧矣。” 就在这时,剑客郭融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想上战场,还是先学会‘剑气分化’吧。” 夏侯淳脸色陡然一滞,当即垮了下来。 郭融置若罔闻,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其实,想要臻至此境倒也不难。” 几人心中一动,侧目望来。 夏侯淳猛然抬首,大喜道:“此言当真?” 郭融莫名一笑:“不错,只需要你挨我三万剑,出剑十万次即可。” 夏侯淳愕然。 ————— 西陉关,因其位于代州雁门郡北塞的勾注山脊上,故又被称为雁门关,关隘凿山而建,南控河东道北扼荒漠原,以塞云霄南下,阻北面敌寇。 此关分东西两座,以左右展臂之势俯揽全局,傍有关墙、瓮城、烽火台、垛楼以及碉堡等军事要塞,关隘四周悬崖陡峭,山路崎岖,大军不可渡,非以奇兵不可破,故有“危峰千丈,界断南北”之称。 适时,雁门关城楼之上枪戟如林,烽烟如火,一阵金戈铁马响动,死寂的关隘瞬间躁动起来。 大地开始震动,尚未融化的霜雪簌簌抖动,马嘶人吼,在天边尽头,似有黑影层层叠叠的席卷而来。 陇暮风恒疾,关寒霜自浓。枥马夜方嘶,边境冻土松。 淳熙二十年,四月,己卯。 继寇边朔州后,云霄铁骑再次南下,兵临雁门关。 此次南寇,云霄东西两线作战,共计三万铁骑滚滚而来,其意欲打开代州门户,长驱直入,南寇中原。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是日,狼烟遍地,烽火如炬。 代州震动,幽州哗然。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复仇者联盟 茫茫山崖间,两男一女冷眼俯瞰着山麓间的数骑身影。 有女子狭长眸子眯起,酝酿的仇恨倾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消除,饱含的杀机、羞愤以及浓浓的不甘令风雪为之停滞。 猩红色锦袍轻轻飞舞,呼呼作响,魔染秀发飘荡,卷起阵阵凉意与峰顶寒雪,纷纷扬扬,风过无痕。 女子正是孙凤薇,只见她阴沉如水,凉薄朱唇紧抿,赤红唇彩在春日照耀下展现别样的艳丽之色,她那冰冷似水的眸子勾起满江寒意,望向远方那几道身影满是怨毒,语声凛冽,似要冰冻三尺厚土。 她目光森冷,一字一句地道:“那老秃驴没在他身边,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动手吧!” 她与夏侯淳之间最初并没有私怨,只有国仇家恨。 初始,孙凤薇在东都牵线搭桥,故意自污留守府,甚至不惜冒着败坏其父孙元恢的名声,也要陷害幽州刺史,以此来离间‘诸国降臣’。 只待人心崩散后,她孙氏便可揭竿而起,趁势化家为国,助其恢复原姓孔氏,重新点燃家族祭祀,找回昔日荣光。 可惜,孙凤薇未曾料到,她借幽州刺史之名蛊惑夏侯淳不果,反而被此事牵连,不仅害得其父孙元恢被斩,弄巧成拙不说,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终,她将一切仇恨倾倒在夏侯淳身上,是的,都怪他,是他夏侯氏灭了她们孔氏,让她成为丧家之犬后,又不得不隐姓埋名,在东都摇尾乞怜。 现在,她赔了身子又损兵折将,一切都化为乌有,恨不得将夏侯淳千刀万剐,啖其肉啃其骨,如此方能消她心头之恨。 身侧持扇男子扑哧合拢羽扇,如叠雪裁霜般白袍轻振,他轻笑一声,悠声道:“携美同行,咱们这位亡国太子可真会享福,可惜,很快就要成为一对苦命鸳鸯咯。” 青年正是宋诏,先前在宋府曾在暗中见到夏侯淳后,便撺掇孙凤薇去晋州袭杀夏侯淳,可惜孙凤薇也是个猪脑子,白白丢了清白之身也就罢了,还没杀成。 这下好了,他本来打算将她收入府中当作妾室,或者养在外面,可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他只会觉得有些脏。 干干净净的女人才是最具价值的,身子脏的东西连垃圾都不如,宋诏心中冷哼道,对于他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世家少爷而言,身边女人必须保证是清白之身,别人用过的东西,都是二手货,二手货都是廉价的,自然不屑一顾。 在他以往的圈子里,但凡正宫妾室无一不是处子之身,谁要是娶了个二手货回来,定会被身边公子嘲笑,鄙视他是捡破烂的,同样这既是保证了家族血脉的纯洁与高贵,更是男人独特的占有与自私心理。 这是男人的天性,是无论多少花言巧语都改变的天性,所有企图进行巧舌如簧的解释与辩白都是假象。 他瞥了一眼身侧孙凤薇,默不作声的向外移了一小步,这次完事儿后,便将这姓孙的修为废掉,随便扔在哪个青楼吧,免得脏了他的眼睛。 心中这般想,宋诏目光一闪,抬眼看了看身前那道卓尔不凡的身影,他目光低垂,嘴角似有弧度勾起。 你们鹬蚌相争,那我宋某人便来当个渔翁吧。 呵,一个是云霄皇子,一个是东靖太子,就看看孰高孰低,谁能活到最后了。 想到这里,宋诏便对崔晏恼怒至极,暗骂他死不足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没活着回来,否则他定会亲手宰了姓崔的,差点坏他大事。 孙凤薇面无表情,她自然感受到宋诏的异样,也察觉到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嫌弃与厌恶,心中戚戚然,她又何尝不知,对于女人而言,失去了贞洁,便是失去了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可先前鬼迷心窍,被他花言巧语蛊惑,诓骗她去见了崔氏嫡子崔晏,怎料棋差一招,稀里糊涂间竟将清白毁了,事后虽知是崔晏、宋诏联手做局,但奈何木已成舟,为之奈何,她追悔莫及,只恨自己瞎了眼,相信宋诏那个狗男人,结果将自己大好清白之身葬送。 最后浑浑噩噩间,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条道走到黑,最终沦落至此。 她喃喃自语,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此生注定了永堕深渊,再无重生之机,何况她也彻底心灰意冷,不愿也不敢再爬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她悔断肠也回不到过去了,清白已失,仇人仍在,甚至丝毫未损,她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甚至连宋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此生之愿便是杀了夏侯淳一家人,或者刨了夏侯氏族的祖坟,再剁了宋诏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碎后,她便自我了断。 这个世界对别人而言很美好,繁华似锦、人间天堂,可对她孙凤薇而言,却是充满了恶意,犹如无边地狱般,到处都是魔鬼,都想将她生吞活剥,吞噬了一干二净。 心中念头千万,却让她怨恨越发刻苦铭心。 此生,誓杀夏侯淳! 风声凄厉,前方那位挺拔身姿抬首,距此数万丈的远空之上,风雷震荡,龙吟虎啸,似有异象传出,寻常人难以察觉,但他天赋异禀,能感知到有位无上存在傲游天际。 他轻轻眯眼,是那位么? 瞬时眸子内掠过一抹幽深,似有风暴汇聚,暗流涌动,良久渐渐平息。 他默默垂下脑袋,摸了摸手中疤痕,丢失了霜天枪,犹如拔牙老虎,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别说袭杀夏侯淳他们,现在要是被他发现踪迹,反而会被反杀。 不过他早已在关外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这条过江雏龙一入边境,他便会立刻收网,让其沦为笼中雀。 他喃喃自语道:“三万铁骑,十万叛军,够你喝一壶了。” “这一次,本王不仅要你命丧燕京城,更要彻底吞并河东,兵威太康!” 他眼神熠熠,炽烈的野心将四周积雪融化,狂风都为之停歇,风暴都因之凝滞。 强大的气场散开,让萧逸少色变后退,而孙凤薇眸子却越发疯狂。 青年正是败走晋州的萧世龙。 不过他向来心智坚定,一时胜败丝毫不曾影响其心境,甚至在猎杀夏侯淳这一点,他与孙凤薇有着同样的锲而不舍、坚持不懈。 不杀夏侯淳,誓不罢休。 萧世龙善钻营权谋,自沁州败退后,他便将注意打到这个宋氏余孽宋诏身上,舍了几枚符箓后,便将其纳入毂中收为己用,并以其爪牙,暗控崔晏、孙凤薇、夏侯清等几枚棋子,目前看来,虽说大业未竞,但效果还是有的。 孙凤薇目光漠然,语气生硬,干涩而沙哑,阴恻恻地道:“你到底动不动手?” 萧世龙转头瞥了她一眼,“有那小和尚和剑客在,凭你我几人打得过么?” 孙凤薇眼中掠过一道恼怒,直接反呛道:“既然打不过,还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白白等着那蠢笨太子自寻死路么,呵,我看与其在这里干等着,还不如从这儿跳下去死了痛快。” 宋诏眼神一沉,疾言厉色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十三殿下说话?果真不想活了?” 萧世龙对着这位远方族弟摆了摆手,再瞥了孙凤薇一眼,轻飘飘地回道:“时机未到。” “何时能到?”孙凤薇步步紧逼。 眼见这个蠢女人如此不知分寸,宋诏恼怒至极,心中暗骂,竭力压低怒气,一把拽住孙凤薇手臂,低喝道:“废什么话,殿下让你何时出手你便何时出手,需要你操什么心。” 孙凤薇冷冷地扫了一眼宋诏后,银牙磨出刺耳声响,似要咬碎成屑,再穿过嫩脆的喉咙,死死吞咽入腹,“好!那我就听你们最后一次,不过说好了,若再杀不了那废太子,你我便分道扬镳了,免得跟在你们身后吃败仗!” 两个男人自然听出这话语中的无尽愤恨,不过这也罢了,可她居然想要单干,如何能忍,萧世龙颦眉,冷淡的眼底最深处悄然掠过一丝杀机。 他瞥了一眼宋诏,似有不悦。 宋诏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垂首,颤声保证道:“您放心,下次我定会好好教导。” 萧世龙长袍一甩,大袖一展,便向山下飘落而去。 宋诏当即尾随而下,临走之前,他脸色陡然一沉,恶狠狠地道:“下次再敢胡乱说话,我饶不了你。” 孙凤薇眸子一片死寂,晦暗不明,漠然地看着二人背影,眼神冰冷似铁。 她不屑一笑,嘴角挂着凉薄的狠厉,无情的讥讽以及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怨毒。 终有一天,她要将这世间所有忘恩负义的狗男人斩尽杀绝。 ————— 朔州,前燕时朔州唤作马邑,乃大靖北境九大重镇之一。 彼时军镇戍卫营设在大同郡,与辽东郡、渔阳郡、五原郡等并称九边,后大靖代燕,云霄趁机南寇,侵占辽东、榆林、定襄、五原等诸军镇,大靖建国初期忙于讨贼镇乱,边防军事力量大减,遂致边境线南移两百里,一度占领马邑郡,威逼太原。 而这也成为了太祖之耻,他老人家临死都在念叨收复河山。 及至太宗皇帝成功上位后,立即开启征伐之路,三伐辽东、五狩九边、八巡河山,更有数次联合道门攻伐云霄,依次收复马邑、安乐等十余郡,改郡为州,复州县制,譬如改定襄为云州,复马邑为朔州,敕涿郡为幽州,并设燕京、辽东、朔州、肃州等为九大边境军事重镇,俗称九边。 作为云霄进攻河东道的门户,朔州城常年驻扎三千轻骑与六千劲卒,设将军一员,从三品,秩比羽林卫将军,统帅边镇诸军事。 另有左右参将二人,官阶正四品,秩比六部诸司郎中、州长史别驾等,职责便是协助都督掌军或参赞诸军机要务。 参将下设十大校尉,官阶从五品,各领千人精锐甲士,再往下则是旅帅、队正之流了,彼等才是军中精锐骨干。 常年坐镇朔州的主将唤作李道彦,是个四旬中年,一个耿直、憨厚的粗汉子。 二十年前其本是关中李氏庶子,家学渊源,自幼熟读圣人书,但奈何在族中被族人排挤,年仅十五岁的他竟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继而投笔从戎,加入了大靖边军御敌,适逢云霄寇边,他率领小队履建奇功,步步高升,直至而今的九大边军重镇的一方主将。 甚至这个憨厚耿直的汉子,还得到过太宗皇帝的赞赏,对这位年轻小将青睐有加,好几次破格擢升,不过最后因为不屑钻营之术,懒得与经营朝中人脉,遂止步于边军主将。 而这时的李道彦浑然不知他的从龙之机正悄然降临。 作为大靖边军主将,其耿耿忠心自然毋庸置疑,这一点,从阁老陈功自太康中枢退下,自贬朔州后,李道彦毫不犹豫地将军权让于陈功,并尽全力助陈阁老熟悉军务,其人自甘退居二线,协助陈功参赞军务便可知晓。 当然,人无完人,若硬要说缺点,便是李道彦这个人太过喜欢争强好胜,譬如当云霄上万铁骑兵临城下时,他竟兴冲冲的带领三千轻骑出城迎战,经过二十年边军戎涯,已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清秀的文弱小书生的模样。 好战,极其好战。 譬如此刻,刚才山脚融雪溪流旁饮马歇息时,瞅见五位年轻俊彦走出山麓时,他便双眼一亮,下意识舔了舔干涸嘴唇。 双手紧搓,如同闻着腥味的猫,浑身都在颤抖。 别误会,他不是因美色而激动,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对手’,兴奋到颤抖。 亲娘咧,云霄蛮子都有四五天没攻城了,他寂寞啊。 只见一脸激动的他一骨碌翻身上马,摘弓、搭箭、勾弦。 长弓如满月,弧度扩展到极致。 不过他毕竟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不屑于偷袭。 故而开弓之前,他竟提醒了对面,只听他口中大吼道:“呔,秃那小子,小心了,吃本将三箭!” 话音方落,嗖地三声响起。 他竟三箭齐发。 对面为首的俊逸青年眯眼,嗡嗡声猝然临近,直抵面门。 他不偏不倚,伸手向前一抓。 嗤嗤声响起。 似有火花四溅,金光闪闪。 三支利箭与掌心擦出了火光。 他面不改色,一把攥紧铁箭,随手扔下,斜斜的插在地上。 “敌袭!” 疾呼声传来,只见有上百军士训练有素的呈三角形的围猎而来。 竟是恶人先告状。 夏侯淳愕然,随即哑然。 百余甲士他并未放在眼里,何况这些都是他大靖精锐,伤一个他都心疼,自然不会对他们动手。 不过‘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尤其是看着三十丈外那道气势汹汹的持戟大将,夏侯淳便一脸古怪。 争强好胜的将军,整个九边重镇中只有一人。 原朔州城主将李道彦。 他无奈,这个李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战啊。 只见大地开始震颤,溪边杂草摇晃,似被这无可匹敌的气势所震慑,以弯腰来展现其瑟瑟发抖的心理。 夏侯淳目光渐渐凝重,开始郑重以待,只见前方大将长戟干舞,兴奋的粗糙面孔嗔怒爆喝:“贼子休要逃走,吃本将一戟!” 声音滚滚,宛若阵阵闷雷。 人未至势先达。 慕容烟肃容,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自然看出眼前这位大靖将军力大无穷,寻常的清丹境高手对上,若是疏忽大意,说不定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毕竟都不会御空飞行,单凭蛮力,对方便可将修士压制住。 在那持戟粗臂上,虬龙青筋鼓起,随着长戟的挥舞,头顶传来呼呼声响,更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庞大气势扑面而来。 识蝉左右瞧了瞧,对着那些精锐甲士微微一笑,天心瘪嘴,一介粗莽武夫,一剑便可斩之。 倒是中年剑客眼神微凝,沉声道:“对方走得是纯粹兵家武夫之道,不可小觑。” 慕容烟颦眉,转头言道:“世兄?” 夏侯淳按剑不答,朗声一笑道:“李将军,这就是你的待客之么,倒是挺别开生面!” 笑罢,对面不答。 夏侯淳轻笑道:“将军小心,我要出剑了!” 话音方落,他猛然一拍腰间,山渐青锵地出鞘。 蹬! 只见夏侯淳猝然起身,双手一撑后,脚踩马鞍,继而高高一跃。 一道青碧剑芒掠过,在惯性的冲势下,卷起一股劲风。 狂风卷残叶,飞沙窜起丈许高。 对面李道彦闻言一亮,爆喝道:“好身手!” 话音刚落,他也跃马一跳,腾至半空中。 尚未落地,在众人注目之下,两道身影便撞在一起。 随即,一阵剧烈兵戈碰撞声传来。 俄而,两道身影在空中一边坠落,一边拳脚相对,几乎拳拳到肉,没一招虚的。 最后,夏侯淳大笑,索性扔掉山渐青,握拳乱砸。 对面李道彦越打越兴奋,狂笑道:“干!” 只见他气势猛地一涨,拳势更上一层楼,颇有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夏侯淳无奈,指尖轻叩,锵地一声。 山渐青腾地飞跃而起,盘旋在侧。 他无奈笑道:“李将军,再打本宫就真的不客气了。” 对面李道彦闻言一怔,气势渐消。 两人分拳,相继落地,回到马背上。 随即,李道彦仔细打量了一番夏侯淳后,他那如同铜铃的硕大双目猛然瞪大,惊呼道:“你是....太子殿下?” 夏侯淳指着他大笑道:“李将军,十余年未见,可还安好啊。” 李道彦语声一竭,目光复杂,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还真是太子啊。 作为从太宗皇帝那个年代走来的人,自然熟悉这位曾以冲幼之龄随驾巡狩边境的太子殿下。 当然,当年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子殿下时,他还只是皇太孙。 而今,十余年过去,昔日的半大皇孙已成一国储君了。 而且,还能与他李道彦打得不分上下。 传言中,这位太子殿下自幼蠢笨如猪,多有荒诞忤逆之举,被大靖文武百官视为‘庸碌之君’。 而今看来,传言有误啊。 太子,并非庸材! 也是,能被先帝称赞的人,又能差到哪儿去。 四周甲士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们准备袭杀太子? 犹豫了一下,李道彦拍马上前,抱拳道:“末将李道彦见过太子殿下!” 夏侯淳轻拍马臀,上下仔细瞧了瞧李道彦后,笑道:“李将军,你这见面就开打的性子怎么还没改啊。” 李道彦老脸一红,讪讪一笑。 他连忙解释道:“差点伤到殿下,末将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 夏侯淳闻言大笑:“李将军,方才我若出剑,你怕是早就倒下了。” 一听这话,李道彦就不高兴了,一脸不悦地道:“殿下若是不服,咱们可再行比过!” 身后上来的慕容烟翻了翻白眼,识蝉饶有兴趣地看了对方一眼,啧啧称奇,“这么好战,居然都没死。” 四周甲士闻言满脸复杂,心有戚戚然。 但凡他们将军出马,哪次不是杀到尽兴才收兵。 他们这些做亲卫队的,早换了不知多少茬了。 不过虽说存活率低,可只要从将军亲卫营活着走出来,不是旅帅便是队正,这官噌噌的往上升啊。 中年剑客目光一闪,轻声道:“武夫之道,愈战愈勇,而且随着战斗次数的增加,千锤百炼之下,其战力自然会突飞猛进。” 夏侯淳摆了摆手,对着李道彦失笑摇头道:“算了,拼武力,本宫确实自愧不如。” 李道彦闻言脸色一缓,这才抱拳咧嘴一笑:“殿下快人快语,末将佩服。” 夏侯淳哭笑不得,直摇头。 遇到这么一位可敬又可爱的耿直粗汉子,他还真是拿对方没办法。 “哎呀,看我把瞧的,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走走走,殿下,我这就带你去见陈阁老,想必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说。” 只见李道彦猛地一拍额头,好似刚想起什么,大叫道。 四周甲士不由捂脸。 连慕容烟都扑哧一笑。 连她都没这么一位憨厚耿直的将军逗笑了。 夏侯淳无奈。 第二百章 心系天下陈阁老 陈功,大靖次辅,麒麟阁副掌院。 名义上地位仅次于原中书令萧元正,位居东靖文武百官次席,威隆十载。 太宗时,在某次奏对之际,以‘下臣以货事君,中臣以身事君,上臣以人事君’之言名扬内外,遂拜官麒麟阁大学士。 这位曾为了太子夏侯淳先后辞去左相之位、礼部尚书等的老人,来到朔州城后并未作威作福,更未曾有一丝欺压擅权之举。 嘈杂喧闹的朔州城后营,自各方筹集的粮草正源源不断的搬入营中,甲士搬粮时脚步匆匆,一位老人则带着两名亲卫巡察军粮,防止商贾以次充好,军粮多以粟米为主,再辅之以家畜肉干、野兽腊肉以及战死的马肉与驴肉等,不过万不得已,将士们不会食用马肉。 老人不时检查粮食是否出现变质、受潮、发霉、朽烂以及缺斤少两等情况,确认并无大碍后,便继续前行,时不时再搀扶一下士兵,推了推运输粮食的板车。 中间时不时有甲士磕碰到老人,他也毫不介意,反而扶一下对方,以免其摔倒。 他边走边对兼职粮官阎稻吩咐道:“军粮储存事关重大,切记主要防潮,更不可裸露在外,再加派人手严加看管,无关人等不可靠近。” 阎稻历练的愈发稳重了,当即抱拳道:“阁老放心,卑职定然不会出现差错。” 老人脸色一缓,瞥了他一眼,“值守士兵必须昼夜巡逻,以防奸细毁粮、烧粮或盗粮,人手不够就去李将军要。” “另外,战马草料也不可疏忽大意,出了差错不仅战马挨饿,骑兵也没有用武之地,到时候上了战场,失去机动性,咱们的将士们只能被动挨打,成了活靶子。” “喏!卑职记下了!” “嗯,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可掌握着咱们上万大军的饭袋子,出现任何差错本阁都要拿你祭旗。”老人轻轻点头,瞥了一眼粮官后,见他脸色一白后,他语锋一转,“当然,此战后,本阁亦会论功行赏的,自然少不了你们。” 那人脸色一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卑职明白!” 老人摆了摆手,“嗯,去忙吧。” 待粮官走后,他似有所觉,下意识转身。 只见一位丰神俊逸的青年带着几人缓步走来。 青年走近后,看着四周匆匆将士,看着他们身着单薄冬衣,寒冬虽去,但凉风袭来,仍有丝丝寒意。 地上泥淖稀烂,人呼马嘶,喧闹中嘈杂一片,不时有人大呼小叫,但更多的则是有条不紊,乱中有序。 陈功上下打量了一眼青年,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容,颔首道:“精气神倒是足了点。” 青年正是夏侯淳。 他目光复杂,轻声道:“委屈阁老了。” 慕容烟默默地注视着这位老人,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意。 即便是高傲如天心都沉默下来,仔细打量着这位曾经的大靖中枢阁老。 识蝉双手合什,对着老人言道:“昌国寺识蝉见过陈施主。” 老人脸色平淡,轻轻颔首。 当年佛道之争时,大靖选择站到道门阵营,联手将佛门赶回西域。 而今时过境迁,太子殿下引佛门入局,以抗衡道门,他暗叹一声,只能说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陈功拍了拍夏侯淳的肩膀,卷起袖子,将地上掉落的一捆苜蓿抱起,放在路过的板车上,笑道:“先帝临走之前,曾拉着老臣的手,问我以何事君?殿下可知老臣如何回答的?” 夏侯淳摇头,示意不知。 老人拍了拍手上灰尘,目光悠远,轻声道:“我说,皇帝以身侍万民,臣便以命奉皇帝。” 夏侯淳扶着老人,脑中想着龙榻边君臣奏对的场景,眼神不由一阵恍惚,他脱口而出:“想来太宗爷定然十分欣慰。” 老人失笑,骂道:“狗屁!他老人家气得直接坐了起来,指着老臣的鼻子就骂:滚你娘的,你陈功吃的是我夏侯氏的俸禄,又不是什么天下万民的,你给朕记住了,你忠的皇帝,而不是什么天下万民,日后死要死在任上。” 两人身后天心闻言一怔,冷若冰霜的秀目中第一次出现茫然之色。 慕容烟眨巴眨巴小眼睛,想了想,还是自动过滤掉这段话,万万不可影响太宗皇帝在她心目中神明神武的光辉形象。 倒是识蝉深以为然,显然对那位将佛门驱逐出境的罪魁祸首了解颇多,什么狗屁的英明神武,皇帝这种怪物永远都是天下最自私的。 尤其是像太宗皇帝这种刚愎自用的存在,更是怪物中的怪物,他要果真以天下万民为中心,就不怕南下争夺皇位,让十余州县陷入战火,致使中原生灵涂炭了。 夏侯淳苦笑,这种蛮横态度还真有可能是那位太宗爷的口吻,毕竟当年跟道门貌合神离后,惹急了他可是敢拉上大靖跟道门同归于尽,不过也正是这种‘天王老子都要踩在脚下’的气势,使得玄宗前任掌教都不得不龟缩天都峰,数十年不敢下山,生怕被太宗半道伏击了。 当然,或许正是这种蔑视天下群雄的态度,使得玄宗不得不以卑劣手段将太宗爷害死。 凉风忽来,阴云骤集,老人当即变色,对着哨官厉声道:“大雨将至,让他们抓紧时间,要是让粮草沾一滴水,本阁活剐了他们!” 一旦军粮泡水,上万大军将会被活活饿死。 那种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四周闻言将士齐齐一颤,连忙埋头推车。 陈功揉了揉老腰,微微颦眉。 夏侯淳连忙问道:“陈阁老可有何不适?” 老人摆了摆手,随口问道:“你自沁州来,可见到了晏老头了?” 晏老头? 沁州那位鹿国公晏季道? 夏侯淳闻言一怔,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见到太子这般模样,老人苍眉轻轻一皱,缄默不语。 夏侯淳垂头不语,仿佛铸了大错。 识蝉低眉敛目,下意识屏息。 天心瞥了一眼夏侯淳,终于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人性。 以往的他,架子总是端着,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或是操控地方军政大权的一国储君,亦或者手持利剑杀心自起的清丹高手。 但今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跌落神坛’,被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训斥的不敢说话。 慕容烟犹豫了下,似乎要为夏侯淳辩解一二,怎料老人面无表情地转头看来她一眼后,她便不敢再说话。 良久,老人开口了。 他声音平淡,看不错喜怒哀乐,问道:“他究竟如何了?” 夏侯淳露出愧疚,一脸苦涩。 老人蓦然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说话!” 四周霎时一静,所有将士悄悄偏头。 他们还是首次看见陈阁老如此生气。 连李将军擅自出城、违背军令都未曾让其如此震怒。 “轰隆!!” 刹那间,电光火石,雷霆交织在漫天阴霾,如同一条条银蛇火龙在乌云中穿梭。 似乎感受到老人的震怒,竟突兀降下一道雷霆。 只为震慑人间的魑魅魍魉。 一道霹雳在阴云密布的上空炸响。 在这静悄悄的后营,雷声显得越发的震耳欲聋。 但依旧无人敢大声说话,相视一眼后,尽皆默默低头搬运粮草。 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夏侯淳额上似有细汗,声音沙哑,涩声道:“鹿国公已逝世两年了。” 他连忙将沁州变故一一道出,包括他诛杀宋延清之事也未曾隐瞒。 语罢,他明显察觉到老人的那强撑的疲惫身体渐渐佝偻了几分,脸上那如同老树皮般的皱纹更是深了好几层。 更让夏侯淳心中咯噔的是,他竟然从这位老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死意。 哀莫大于心死。 这位老人,在这一刻,似乎失望了。 或许是对某个人,或者是某一方势力,亦或许是这个国家。 他缓缓抬头,远眺南方,脸上无悲无喜,自言自语道:“老晏这个人很倔,有多倔呢,记得当年先帝开恩科时,他三中进士科,三授编修,可仍不愿屈就,非要考个状元,说这是他爹娘的愿望。” “可只有我知道,他爹娘早死了,是先帝给了他一口饭吃,救了他一命,如果不考个状元,怎能对得起先帝的栽培?” “终于,第四次时,他如愿以偿,以新科状元之身获官翰林编修,那一天,他一个二十五六的人高兴的像个孩子。”老人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语。 “随后他历官监察御史、都官郎中、州刺史以及吏部侍郎,终于在五十岁这一年,搬进了麒麟阁,可凳子还没坐热,便听闻泰行匪贼横行,兵祸不断,河东道对朝廷政令也多是阳奉阴违,明一套暗一套。” 陈功眼中划过一丝讥笑,不屑地道:“你猜他怎么着,他这个蠢货首先想得居然不是镇压,而是感化,自称能以圣人之道弘化河东乱贼,以免朝廷大动干戈,毕竟,兵者,大凶。” 他转头看着夏侯淳,笑着言道:“你说他是不是傻啊,而且一去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可这个蠢货居然整整十五年都窝在了河东道。” 夏侯淳牙关死咬,抿嘴不言,他看着老人一边骂着那个逝世老人愚蠢,一边泪流满面的自言自语。 老人越说越激动,恨其不争地大骂道:“他就是傻子,遇到乱兵直接镇压不就行了么,打不过修行者,难道不知道向陛下求援么,被揍的鼻青脸肿居然还一声不吭,嘿,还真是忍气吞声的老实人啊,你是怕崇玄观的那些大爷们都累着了么?还是怕先帝失望?” “还有那些狗屁的世家大族,你干不过不知道找我们求助么?老子就不信他们的拳头还能硬过十万禁军?你要是早跟老子说,我帮你铲平了河东道啊,你居然还想着跟他们讲圣人道理,还跟个傻子似的开书院。” “直娘贼,开个屁的书院,有些人你不把他打疼,会耐心听你道理呢?连圣人都知道打完之后再跟讲道理,你怎么就那么迂腐呢?” “你个蠢货!傻冒!莽夫!” 老人嘴里不断骂着,骂着骂着,就骂得老泪纵横。 他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的向着主帐走去。 夏侯淳下意识搀扶,却被老人甩开了。 走着走着,便听见噗通一声。 老人便一头栽倒在地。 夏侯淳肝胆欲裂,惊呼道:“阁老!!!” 军营当即陷入混乱。 陈阁老昏倒了。 这一侧讯息很快传遍朔州城,所有人都脸色一变,齐齐涌上主帐。 所有旅帅、校尉、参将都来了。 李道彦也来了,主管粮饷、赋税以及朔州政务的新任朔州长史阎稻来了。 抗住了云霄两万铁骑叩关后,阎稻算是真正不入大靖政坛,迈入正六品行列。 不同于李道彦这个在吏部谱牒记录在册的兵部将军,阎稻的官身来自于帐内那个老人的提携,可以说他阎稻的未来前途命运已然紧紧栓在老人的身上。 他们脸上都浮现担忧之色,他们不时看向帐内,焦急的走来走去。 阎稻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看得李道彦直皱眉,转头询问哨官,“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陈阁老怎么就昏倒了?” 那哨官战战兢兢地回道:“具体情形卑职不知,不过陈阁老昏迷时是与太子殿下在一起的。” 众人霎时一静,有些面面相觑。 阎稻皱眉问道:“太子何时来边地了?为何我等丝毫不知?” 他一脸不悦,冷哼言道:“打仗时不来,现在战事结束了,倒屁颠儿屁颠儿的跑来了,而且一来陈阁老便昏阙了,他究竟想干什么?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李道彦皱眉,喝道:“住口!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能巡幸边境,慰问边境将士,足以知晓他日后必是位明君,岂会做出伤害阁老之事?再说太子如何行事,岂是我等所能置喙的?都少说几句,被给将士们惹麻烦。” 身侧诸位校尉闻言同样有些不满,不过听闻李道彦训斥后,便收敛了些许。 阎稻眼中似有愠怒,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甩袖走到一旁。 这时,大账掀开,自内走出一位年轻人。 众将眼神一凝,只见其丰神俊逸,面若冠玉,北境的四月天,仍有些寒冷,但其单薄长袍罩身,气色红润,丝毫不受影响,俨然是修行中人。 李道彦立马上前,抱拳问道:“太子殿下,阁老如何了?” 太子殿下? 这位便是太子? 众校尉旅帅脸色一变,顿时骚动。 不少人脸色臊热,他们刚才还在背后议论太子呢,怎料被他现在抓个现行。 众校尉旅帅有些拘束起来,规规矩矩地朝着夏侯淳恭谨行礼。 夏侯淳轻轻点头,仿佛丝毫不介意,他对着李道彦轻轻点头后,便对众将温声言道:“诸位都进去吧,阁老有召。” 众校尉刚进去,便见到老人那双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神,他们心中一慌,连忙低头。 老人气色平和,呼吸均匀,完全看不出先前的震怒与哀恸模样,他拍了拍床边,微微闭眼后复又睁开,轻声道:“既然都在这里,本阁便唠叨几句,都仔细听着。” 李道彦默默蹲在床边,阎稻眼角微润,“阁老,您......?” 老人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轻声道:“骤闻旧友冤死,不免失态,你们勿要埋怨太子。” 众人轻轻点头,心有戚戚然。 陈功抬头,看着身前众人,欣慰一笑:“两个月前,老朽初来乍到,诸位不嫌我年老体弱,还愿以老朽马首是瞻,我陈某人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慨然道:“久历朝堂,见多了尔虞我诈,也见多了阴谋诡计,不知多少大儒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是鸡鸣狗盗之辈,外表圣洁内里肮脏。” “曾经,我甚至一度对天下人失望,对朝廷失望,对陛下失望,可直到我自贬来此,见到了诸位,也见到了为我大靖浴血奋战,誓死保卫边疆、庇护天下万民的将士们,我才知道,咱们大靖还有希望,一时半会,还亡不了!” “这样想,我陈某人就算知足了,也没白活这一世,这也说明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 他自嘲一笑:“你们也知道,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李道彦一脸肃容,右拳锤拳,发出一道道沉闷的响声。 阎稻双眼湿润,哽咽道:“阁老。” 众将死咬厚唇,双目泛红。 老人抚掌轻拍,缓声言道:“军中大事照常即可,无须老夫多言,有事儿多听听李将军、阎大人的。” 他笑了笑,言道:“其他的,我没什么说的,记住了,都他娘的要活着回去,别死在这儿了。” 众校尉与旅帅倒头如蒜,忙不连跌的点头。 随即老人挥了挥手,“李将军、阎长史、杜参军留一下,其余的都散了吧。” 众校尉擦了擦眼角后,有些迟疑地回头。 陈功当即笑骂:“赶快滚,一个个跟娘们似的。” 一听这话,这些磨磨蹭蹭的校尉、旅帅方才离去大帐。 待他们离开后,陈功朝着夏侯淳等人招了招手。 夏侯淳上前,轻声道:“您老有何吩咐?” 老人指了指剩下三人,“李将军不用我多说,你们认识多年了,这位是阎稻,被我提为朔州长史,还有这位,是杜老二的幺儿,你们俩认识一下。” 夏侯淳当即打量着老人口中的阎稻,只见其一身粗布衣衫,在风沙侵蚀磨砺下,竟有些灰头土脸,从其宽大的颧骨与脸颊便可知晓,这位先前定然也是膘肥体重的肥硕之人,身材有些消瘦,而且黑眼圈有些深,俨然操劳过度。 阎稻勉强一笑,恭谨行礼道:“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虚扶一下,轻声道:“辛苦了。” 对方涩然一笑,并未多说。 夏侯淳不以为意,再看向其旁边那人。 对方是个年轻人,差不多二十五六的模样,抿嘴不言,一脸坚毅,身上锦袍早已被风沙侵蚀的粗糙不堪,不少地方可见缝补模样,眉宇间的纨绔桀骜依稀可见。 可以想见,这位出自十大高门大阀杜氏家族的年轻俊杰,也曾是个桀骜不驯的烈驹。 杜氏,‘韦杜’的那个杜。 曾经的大靖第二高门。 开国功臣杜阁老的家族。 夏侯淳目光温润,轻声道:“我大靖的’长青家族’,本宫闻名已久,不想今日一见,却略感失望。” “嗯?” 第二百零一章 司天台 “太子殿下就这么对待边关将士的?” 那杜氏青年抬眼,挑眉反问道。 夏侯淳意味深长地道:“你杜氏莫非就能代表边关将士了?就这么想染指九边军权么?” “咳咳咳。”陈功不得不打断二人对话,对那杜氏青年温声道:“太子新至,不知边关苦寒,多有不解,并无其他意思,还望杜参将切勿放在心上。” 杜氏俊杰不卑不亢,朝着陈功抱拳后,轻瞟了一眼夏侯淳后,便甩袖转身离去。 临出帐时,他嘴里似自言自语地道:“小肚鸡肠,心胸狭窄,怎能藏天下?” 众人心中一跳,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夏侯淳。 却见他面色自若,置若罔闻。 陈功苍眉轻轻一皱,对着阎稻、李道彦二人言道:“你们先出去吧。” 李道彦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知晓太子此举必有深意,却一时难以参透。 犹豫了一下,他朝着夏侯淳抱拳言道:“殿下,其实杜参将胸有锦绣,出战以来,为我朔州城付出良多,且待人宽仁,并无世家狂傲之气,他若有何得罪殿下之处,末将在此替他道歉了。” 夏侯淳含笑回道:“本宫知晓了,李将军辛苦了。” 李道彦回一声不敢后,便抱拳告退。 阎稻目光闪烁,心中算计了一下,既然太子不喜杜氏世家子,那日后远离他便是。 他对着夏侯淳恭谨一笑,行礼撤下。 待二人离去后,夏侯淳便将慕容烟等人拉至陈功身侧,一一介绍。 陈功目光和蔼,尤其是看向模样温婉、气质雍容的慕容烟时,他微微屈身,言道:“慕容姑娘有礼了。” 慕容烟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陈阁老您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小女子当不起这样的大礼。” 陈功笑而不语,再与天心、剑客郭融轻轻颔首后,温声道:“衰朽之身难以见礼,还望诸位勿怪。” 郭融冷脸缓和,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不妨事。” 陈功似乎知晓剑修性子,微微一笑。 夏侯淳无奈,见陈功这般沉得住气,问道:“阁老难道不问问我方才为何那般做?” 天心瘪嘴,淡声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你哪根筋不对劲,昏招频出也未尝可知。” 陈功闻言促狭一笑,故作沉吟后,讶异道:“殿下自幼聪慧,明辨是非,老臣也不知您为何会这般自伤手脚?” 夏侯淳哑然,他斟酌片刻后,轻声道:“前时我在晋州,当众向崔氏寻仇是为私,今次公然寻衅杜氏子是为公。” 陈功皱眉,略含责备道:“杜氏乃我大靖官宦高门,现任族长杜佑杜大人更是官居吏部侍郎,在张阁老去位后,是最有可能执掌吏部的人选,而杜参将最被杜侍郎看好,你今日当众启衅,给他难看,殿下,恕老臣直言,委实是殊为不智啊。” 夏侯淳立作恭谨状,赔笑道:“阁老误会了,小子方才其实是想试探那位究竟有何成色,顺便也想问问韦杜曲的意思,并不打算彻底与他们交恶。” 陈功皱眉:“那你试探出什么来了么?” 夏侯淳笑意收敛,轻声道:“试探出目前韦杜无意于我,更别谈效忠了。” 识蝉翻了翻白眼,效忠?你现在屁都没有,换我也不愿效忠于你。 天心轻哼:“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慕容烟则一脸担忧:“那该怎么办?韦杜可是千年大族,与萧王不相上下,若连他们不愿支持殿下,那世兄岂不是举步维艰?” 陈功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夏侯淳,微微闭眼,复又缓缓睁开。 目中似有幽邃闪逝,沉默良久后,他幽声道:“敢问殿下,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淳眼帘一垂,五指拂动,不答反问道:“方才阁老向小子询问鹿国公之事,想必也知晓究竟是何人所为了,您觉得,此生还能替他报仇雪恨么?” 陈功张了张嘴,脸上似有潮红,似愠怒,也像不忿,但更多的则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无奈,他脸上阴晴不定,良久之后,终于浮现一丝颓然。 他声音嘶哑,涩声回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夏侯淳缓缓起身,行至桌案前,垂目俯视着桌上那枚象征朔州军的明黄印绶,他目光清冷,背对着陈功,淡声道:“父皇为了给太宗爷报仇,不惜亲上天都峰对战太微,除了不愿将拖入与玄宗僵持的泥淖外,也未尝没有对某些人的不放心。” 这里说的某些人,陈功心知肚明,识蝉若有所思,天心、慕容烟与剑客郭融等人则一头雾水。 陈功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怎么会,他们怎么敢?” 夏侯淳语气一停,似有所指的道:“远的不说,鹿国公之死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谁知道这背后到底有没有他们在兴风作浪?” 他杵剑而立,转过身来,轻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天心自语,暗自咀嚼这句话。 慕容烟眼神一黯,想起自家南楚国似乎正是败于这些‘儒士’之手。 陈功呼吸一滞,似有不敢置信,喃喃自语:“他们读的可都是圣贤书啊。” 识蝉双手合什,摇头晃脑道:“方丈说过心猿意马最难降伏,寺中多少师兄长老毁在贪嗔痴上,堕入阿鼻地狱不可自拔。” 夏侯淳走近,凝视着这位为大靖操劳大半人生的老人,轻叹道:“阁老,人心也是会变的啊。” 陈功老脸一衰,气势渐渐低迷,垂头良久后,他抬眼看着夏侯淳,“按你的意思,杜氏也介入其中了?” 夏侯淳摩挲了一下腰间剑柄后,沉默半晌后,轻轻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欲将道门彻底打落凡尘,韦杜立场至关重要。” 此言一出,帐中瞬间死寂。 连帐外的嘈杂声,都在瞬息间戛然而止。 唯有阵阵阴风,簌簌的刮着,吹得人两颊生冷。 陈功大骇,一脸不敢置信。 天心杏眼猝然一缩,仿佛第一次认识夏侯淳。 识蝉嘴角抽搐,疯狂腹诽小爷就知道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美其名曰北上抵御云霄、镇抚燕境,原来行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啊。 慕容烟眨巴眨巴小眼睛,似有小星星浮现。 世兄果然不是非寻常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陈功死死盯着夏侯淳,久久未语。 他早知太子不甘屈居人下,怎料竟如此疯狂。 将道门彻底打落凡尘,这可是连太宗皇帝都不曾做到的事情啊。 半晌后,他涩声问道:“何至于此?” 夏侯淳目光漠然,轻叩剑柄,淡声道:“大靖上下境况,想必阁老也心知肚明,朝廷吏治虽不至于完全崩坏,但早已被徐萧等世族高门腐蚀得一无所有,阶级对立,门阀森严,整个官场如同一潭死水。”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大的隐患便是以玄宗为首心怀叵测的玄门道派。年初在大朝会上,卫伯玉卫御史痛斥我大靖官员尽成道奴,不是没有道理。既然大靖根子上坏了,那不妨连根拔起,一劳永逸。” 他抬眼,在慕容烟等人眼神异样之下,漫声道:“杀宋氏、挑晋王、谋宫变,都是我在那个隐藏在最深处庞大利益集团发出警告,也是在告诉他们,本宫已经盯上他们了。” 他目光锐利,气魄慑人,一字一句地道:“血债,只能血还。” “他们害我祖爷爷,我便杀其人;他们挖我大靖底蕴,我便诛其全族。” “上穷碧落下黄泉,不铲除这个寄身在大靖身上的毒瘤,我誓不罢休!” 夏侯淳漠然杵剑而立,冷冽而孤傲的双眼似在俯瞰这芸芸众生,高昂的头颅轻轻一抬,仿佛是对那个庞大到极致的利益集团的蔑视与不屑。 看着首次表露出凛冽杀意的夏侯淳,慕容烟非但没有疏离,杏眼中反而闪耀熠熠光芒,虽千万人吾惧往矣,这种为天下人而战的豪迈气概,世间哪个女子又能敌得过呢? 识蝉眼神微惘,继而醒悟,敢死,小爷差点被这家伙蛊惑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郭融目光一闪,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良久后,陈功却发出一道长长叹息声,似乎不太看好夏侯淳将来之举。 犹豫了下,他道:“远的不提,单只朝中势力便是盘根错节,诸州县地方利益集团更是一团乱麻,其中的牵扯万万不可一刀切,殿下您当务之急乃是修德、理政,甚至这边关苦寒之地您就不该来,何况而今战祸连连,稍有不慎,便有陨身之危啊,岂不闻千金之子坐垂堂?” 夏侯淳笑道:“小子是何秉性阁老还不知道么,若能坐得住,又岂会千里迢迢北上幽燕?” 陈功沉默少许后,凝声道:“那可曾想过这样会死多少人吗?” 夏侯淳沉默了少许后,缓缓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剔除腐肉,刮骨疗伤之后,必会涅槃重生。” 无人知晓,在这寥寥数语中,究竟藏了多少腥风血雨。 老人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知自己今日抉择究竟是否正确,但他看到了此子的决心,也看到了那份‘誓将玄宗拉下马’的魄力。 这份魄力与决心,他曾在某个魁梧的身影上看到过。 那个人曾镇压了一个时代。 可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终究不是那位,他想要赶上那位,路还很长。 他向后一靠,倚在冷硬的厚褥垫背上,眼帘轻颤。 似乎难以抉择,他最后看了一眼识蝉,再对夏侯淳大有深意地问道:“难道一个佛门还不够么?” 小和尚脸色一沉,老不高兴了,“陈施主,本寺与他还只是合作关系,可不是他的鹰犬爪牙。” 陈功歉意一笑,浑浊目光扫过慕容烟、天心后,在中年剑客身上微微一顿,最后方才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淳。 佛门、剑门、无情道以及那个魔门小圣女,他欣慰一笑,不知不觉中,这位太子殿下竟然渐渐攥紧了四大势力,蛟龙之势已颇具雏形了,难怪他敢向道门挥刀。 但随即老人复又连连摇头,轻叹道:“可巍巍道门又岂是那般容易被撼动?连太宗皇帝都未曾将道门彻底打落神坛,殿下您又能如何?” 慕容烟小心地看了一眼陈功后,温婉一笑,“不去做又怎知不可能,老前辈可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郭融突兀开口:“玄宗又如何,这个世界可不只是玄宗一家独大,何况世间之事风云变幻,鬼神莫测,谁又能判定百年之后,天下大势如何?” 他眉宇一竖,似劝诫又似开导:“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靠手中利剑。” 他瞥了一眼陈功,淡声地道:“陈阁老稳重有余,但太过瞻前顾后,虽有匡扶之意,却无济世之力,更无一往无前之心。” 他转头凝视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若有千般劫难,我自一剑斩之。” “我辈执剑人,当杀一切敌!” “玄宗又如何,太微又何妨,一旦为敌,举剑杀之尔!” 众人心神俱震,振聋发聩,看着郭融一阵无言。 修剑的,莫非都这么狂么? 对于郭融的驳斥,陈功一笑了之,不以为意。 他稍加沉吟,不过想想也对,太子殿下究竟是年轻人,年轻气盛才是正常,若不气盛,那还是年轻人吗? 何况他也不愿太子年纪轻轻就带着一身暮气。 他唏嘘一声,感慨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看来是我老了。” 夏侯淳对着郭融无奈一笑,连忙安慰陈功道:“阁老老当益壮,” 他笑意收敛,轻声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道门毕竟是山上人,以凡人之力对抗终究只是蚍蜉撼大树。” 老人闻言一怔,苍眉渐渐皱起,问道:“你想借助天穹阁之力?” 夏侯淳摇头,“天穹阁早已被渗透成筛子,无法为我所用。” 他随即笑道:“何况我便是想要天穹阁,父皇也不一定会给我。” “那镇魔狱?”陈功疑惑道。 他仍然摇头,“镇魔狱中的那位立场不定,何况他的来历无人知晓,除了老头子谁也无法掌控。” 陈功苦笑:“那老臣想不出朝中还有哪个司衙可以助殿下完成大愿了。” 夏侯淳笑了笑,目光幽邃,轻轻吐出一句:“阁老莫非忘了,钦天监么?” “钦天监?”陈功愕然,“殿下是说那个李神棍?” 夏侯淳含笑道:“正是。” 陈功颦眉,沉吟道:“钦天监现任监正唤作李醇,模样倒是打扮的仙风道骨,可那家伙整天神神叨叨的,他只会一些占星卜卦之术,从未听说过他有何过人之处啊,更别说修玄悟道,殿下是否说错了?” 夏侯淳轻轻一笑,回道:“不瞒阁老,我也是从晋王府那位口中,才知晓了这位李监正确实深藏不露多年。” 老人迟疑言道:“不瞒殿下,李神棍与我相识多年,他除了占星卜卦外,似乎并无其他本事。” 天心挑眉,“莫非陈阁老看不起占星卜卦之术?” 陈功翻了翻白眼:“那你说这玩意究竟有何作用?” 倒也不是陈功刻意贬低李醇,只是他虽知玄门道派,却未曾真正见过鬼神之物,何况那李醇数十年来始终如一的窝在钦天监,守候着那两三只大猫小猫,死活不挪窝。 而且自太宗皇帝驾崩后,在鸿帝这一朝,整整十余年都未曾参议朝政,更未曾显露何等惊人神迹,这让陈功如何相信那个老神棍能助太子对抗道门。 这不是闹着玩儿嘛? 夏侯淳拉住正欲反驳几句的天心,对着陈功笑道:“阁老可还记得司天台?” 老人闻言一怔,哑然失笑道:“如何不记得,司天台正是钦天监的前身。” 他慨然回道:“其本是太宗皇帝时期设立,自称专司天道轮常,仰观诸天万象,你别看噱头这么吓人,其实就是观察天地气象,推算节气,唔,还有帮助皇帝掌管天时星历。” 夏侯淳笑了笑,也没反驳,轻轻点头。 他有些遗憾地道:“陛下即位后,便将司天台调入秘书省,其后几经拆分,便成而今的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他似有所悟,看着夏侯淳:“怎么,莫非这钦天监果真还藏有能人不成?” 他摸着下巴,“那为何我每次去找李神棍吹牛的时候,没感觉到?” 夏侯淳无奈,天心颜容稍霁,她也不是故意针对眼前这个老人,只是对他的‘一叶障目’有些不忿罢了。 实际上,陈功还真小瞧了这占星之术,这可是传自道门之祖的无上法门,功行臻至大成,上可遍知天道运转之理,下可预知祸福占吉凶,堪称握住了生死门。 在道门,占星卜卦之术乃是与丹鼎派炼丹术、符箓派制符术以及上古练气术并称为‘四大法门’,也是四大法门中最为神秘的秘术。 只不过随着太微等上清丹鼎派执掌玄宗、号令天下道门后,竟立将占星卜卦术自‘上九流’贬斥为‘中九流’,与丹青、琴棋、巫医并列,而随着时代更替,这一脉传人也渐渐销声匿迹,除了街头巷尾的算命卜卦摆摊人外,再无真正的占星师现世。 慕容烟好奇,问道:“敢问陈阁老,您既与那位李监正相交甚好,可曾从他口中听过何等惊世骇俗的话语?” 老人陷入沉思,摇头道:“惊世骇俗的话倒没有,只不过我等在面见太宗时,浮空寺的那个老和尚说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夏侯淳,眼神越发温和。 旁边凝神倾听的天心抬眉言道:“可是‘大靖将兴于第五代’之言?” 慕容烟浅浅一笑,双颊竟有小酒窝浮现。 夏侯淳无奈,心中微微得意,但很快将这念头甩开,这不是很明显么? 他来了,大靖自然会昌盛万万年。 陈功轻轻颔首,“不错。” 他轻声道:“太宗陛下听闻后,偏头问了李神棍一句:果真如此?” 夏侯淳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道:“不知李监正如何回答的?” 看着几人聚精会神,一脸好奇,老人却摇头道:“老臣不知。” 识蝉一脸不悦:“不知?什么叫不知?” 陈功轻叹道:“因为李神棍正要开口时,却被太宗陛下叫住了。” 天心瘪嘴,顿觉索然无味。 “不过....。” 老人悠然钓起他们胃口。 慕容烟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陈功对着慕容烟微微一笑:“不过太宗陛下私下曾赞言,太子殿下神似其人。” 他大有深意地言道:“而且未来的太子妃,也必是蕙质兰心、雍容大气的皇孙媳,足可母仪天下。” 慕容烟立马垂首入胸,闹了个大红脸,宛若熟透的水蜜桃。 老人脸色一正,对夏侯淳言道:“殿下确定李神棍能行?” 夏侯淳稍作沉吟后,回道:“阁老能否帮我引见一下李监正?” 陈功摆了摆手:“那家伙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谈什么引见,直接将他喊到幽州来不就行了么?” 夏侯淳无奈,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旁边慕容烟看了夏侯淳一眼后,对着陈功嫣然一笑:“前辈您与那位李监正相交莫逆,自然无人可比,不过世兄以往碍于身份,有颇多顾忌,无法与诸位大臣举止亲密,还请前辈帮忙去信一封,希望那位李监正能拔冗一见,不过还请前辈切记,信中只需要提及是与您聊叙情谊即可,不必言及世兄。” 她温婉一笑,诚恳言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此份恩情,世兄必会铭记在心。” 老人醒悟,颔首道:“还是慕容姑娘想得周到。” 替太子联系朝中大臣,或许平日并无任何不妥,可他而今作为朔州刺史,还兼掌上万边军,与朝中大臣勾连,无疑犯了大忌。 倘若再稍上太子的话,若被有心人利用,革职都是轻的,保不齐就会参他一个密谋造反。 思及此处,陈功冷汗直冒,看向慕容烟的眼神中多了某些东西,他语气愈发温和,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感受到,不知不觉中竟带有一丝谦卑:“慕容姑娘放心,老臣会安排妥当的。” 夏侯淳意外的看了眼慕容烟,对方浅浅一笑,情不自禁之下,他拍了拍对方手腕。 见太子毫不避讳,陈功脸上露出欣慰笑容,皇后娘娘也多年杳无音讯,故而太子自幼孤苦,又惨遭万宁宫那位多次打压暗害,能完好无损的熬到今日,殊为不易,而今身边终于有人陪伴了。 夏侯淳再次问道:“对了,阁老可知当初司天台拆分成哪些部分?” 老人沉吟少许后,回道:“司天台除了更名钦天监外,还裁撤了不少机构,不过老臣听闻,当年似乎保留了‘崇玄阁’与‘观道楼’这两处地方,但除了宫里人外,这两个地方外廷闻所未闻,名声不显,寂寂无名。” 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当年司天台内,有个叫程渭的小司历,曾在驾前露过面,余者不知。” 夏侯淳心中一跳,眯眼道:“程渭?” 宋翮给他的名单中,程渭赫然正在其中。 他连忙问道:“阁老可知这位程渭现在何处?” 第二百零二章 残酷与真情 沙角山,山高百丈,除了南面坡度较缓外,东西北三面环崖,山陡峰峻,岩石嶙峋。山上聚沙成垅,沙色金黄,细若针尖。 在山的南部,有一泉,唤作沙井,数十年来,填之不满,人若登山,必震动沙井,立即有鼓角之声响起,宛若铜锣,实乃潜藏流沙,相传有十里之长,故被人称之‘十里沙’。 当敌人从南坡至,便可起警示之效。 故而周边流民聚集于此,并于山顶修建了一座荒漠坞壁,往来的商旅也在此歇脚、加水、喂马或者歇息,堪称沙漠中的一颗城市绿珠。 然而半日前,这里还是一片祥和。 现在却正遭遇了灭顶之灾。 “不好了!云霄铁骑来了!” 一道惊慌失措的大叫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坞壁。 不少歇息在此的旅客脸色大变,纷纷跑出堡垒木城上,眺望山下。 只见四面八方全是骑兵,黑压压,如同乌鸦们聚集,将整个坞壁都围拢在内。 人群中,有两个头戴蓑笠的笼纱女子。 女子竟是宋小婉与张明月。 原来当日夏侯淳前脚刚走,张明月便从东都千里迢迢赶至晋州城,并借助其父张江陵人脉,很快打听到夏侯淳下落。 可惜,她晚了一步,夏侯淳等人已走了一日。 正彷徨间,在晋州还算消息灵通的宋小婉知晓这位张阁老爱女的来意后,当即偷溜出宋府,找上了张明月,自言可助其找到太子,一个寻人心切,一个不甘心呆在晋州空等,俩人一拍即合,约好一同北上。 一路走走停停,怎料都是路痴,拿着一张半旧绕着绕着,就绕到了代州雁门关来了。 甚至连雁门关都没到,直接拐着拐着,拐到了这个坞壁来了。 可谓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虽说这坞壁夹在朔州与雁门关之间,但距离城这两座城,也有百里之遥。 好在张明月自幼习武,虽比不上修行中人,不过对于十几个蟊贼流寇还是绰绰有余,但若是对上弓马娴熟、上阵厮杀过的甲士就力有不逮了。 更何况坞壁外,有近三千骑兵,足以将整个坞壁碾碎好几十遍。 四周人心惶惶,喧闹嘈杂,俨然是一群乌合之众,凭借这些人,莫说抵御坞壁外的铁骑,怕是能投敌献粮就阿弥陀佛了。 笼纱下,宋小婉俏脸唰地惨白,死死抓住张明月的手,“张姐姐,怎么办,咱们不会死在这儿吧?呜呜,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见到太子哥哥,我还没嫁人呢,我都还没和太子哥哥结婚入洞房呢,我好怕。” 张明月暗叹,将宋小婉揽入怀中,有些愧疚,终究是她连累了这个单纯的小姑娘。 到底是她大意了,误以为凭借些许武艺便能走遍天下,没想到头一个跟头便是生死大劫。 她不后悔出来,只是后悔让宋小婉陷入险境。 张明月看着南面越来越近的云霄铁骑,心神不断下沉。 来之前,其父曾想派人保护她,不过被张明月拒绝了。 一来,她自信能胜过寻常高手,不会有生命危险;二来,她心中尚还存疑,对其父张江陵的疑惑。 总觉得,其父好似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仿若换了一个人。 “敢问两位姑娘可有何破敌之策?”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张明月转头一看,一张舒朗面容映入眼帘,其笑意恬淡,温文尔雅,宛若谦谦君子。 不过其人腰间佩剑,行走如风,气宇轩昂,俨然是世家公子风范。 她眸光一闪,摇头道:“强敌犯境,我二人不过是区区弱女子,哪有什么破敌之策?公子如此问,想必胸有已有良策了?” 只见那人坦然摇头道:“实不相瞒,双方悬殊太大,如果在下所料不错的话,山下的铁骑乃是云霄精锐,人人都能以一挡十,凭你我之力,恐难有胜算。” 宋小婉低声嘀咕道:“何止是难有胜算,简直是十死无生。” 那人对着宋小婉善意的笑了笑,脸色一正,对着张明月抱拳,“姑娘,在下能相信你么?” 张明月与宋小婉闻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那人坦然一笑,以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言道:“在下姚崇,为雁门关守将姚懿之子,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山下的云霄骑军定然是为我而来,姑娘将我拿去交给他们,其必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不用说了!” 还没等他说完,张明月便打断道:“我张明月还没卑鄙到这一步,再说即便将你交给他们,那些人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姚崇有些意外,陷入沉思,继而颜容一正:“原来是张阁老府上的千金,是姚某眼拙,失礼了。” 张明月摆了摆手,眉宇间英气逼人,透过笼纱,凝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她认真地道:“你们为朝廷守边多年,我若还拿你去换取一线生机,那我张明月还是人么?” 她转头看向宋小婉,歉意言道:“小婉,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宋小婉琼鼻一皱,贝齿轻咬樱桃红唇,娇艳欲滴的唇瓣上咬出通红印记,她泪眼婆娑,哽咽道:“张姐姐,我不怪你,只是有些怕,我可怕死了,也怕再也见不到太子哥哥了。” 姚崇看了一眼宋小婉,疑惑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张明月轻轻拍了拍宋小婉,安慰了几声后,回道:“这是小婉,晋州宋老爷子的孙女。” 姚崇看着迈入张明月怀中的小姑娘,轻轻颔首道:“原来是宋姑娘。” 随即他眼神一黯,想了想后,他忽然下了决心,抬头看向张明月,沉声道:“张姑娘待会儿云霄铁骑攻破坞壁的时候,你带着宋姑娘从后山崖壁逃走,我为你们制造良机。” 张明月秀眉一皱,不悦地道:“我不是说了,不用你去送死么,还提这些作甚?” 姚崇苦笑,指了指四周,对着张明月轻声道:“张姑娘的心意姚某人领了,不过若今日能以我姚崇一人的死,换来大家的活命,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张明月看着他一副坦然赴死的气度,怔怔有神。 只见姚崇语气一顿,沉默少许后,他眼帘低垂,声音似有低沉,“方才我并无欺骗张姑娘,山下铁骑确实为我而来,他们想要抓住我,以逼迫我爹打开雁门关,放他们进去。” 他惨然一笑,沙哑言道:“另外,其实在我逃入这坞壁之前,我哥姚霖为了掩护我逃生,已落入云霄手中。” “他说我是读书人,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他抬头看着张明月,边哭边笑地道:“可我要让他失望了,我没能逃出去,既然如此,既然注定要死,那就死得有意义一些吧。” 宋小婉止住哭声,看着姚崇,第一次露出感动,再次呜呜了起来。 张明月一脸复杂地看着姚崇,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姚崇见二女有些凝重,有心调节气氛,故意笑道:“当然,我可不是去送死啊,我是为你们争取时间,你们可要记得,尽快逃出去,然后找人来救我哈。” 这时,坞壁外,响起了冲锋号。 “不好!他们攻上来了。” “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投降!我们投降!”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啊,我们投降。” 然而,坞壁外聚集的铁骑并没有理会他们。 天空当即传来破空声,一阵漫天箭雨撒下后,坞壁便变得满目疮痍。 这一波箭雨,足足带走了数百人。 紧随而来的,便是大地开始颤抖。 云霄铁骑开始上山了。 “快走,再不走就不来不及了!”刚刚挡下一波箭雨后,姚崇脸色一变,低声道。 张明月咬牙,深深地看了眼姚崇后,仿佛下了一个大决定,她对着姚崇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找人来救你!一定要活着!” 姚崇洒然一笑,摆了摆手后,便转身翻下坞壁硬木楼墙,一人一剑,冲向了滚滚而来的云霄铁骑。 仿佛一个勇士,独自挡住了千军万马。 坞壁上的人都愣了,有个大汉一咬牙,竟被带动,大吼一声:“妈的,人死卵朝天,怕个鸟啊,老子堂堂七尺男儿,莫非连个小白脸都不如?” 吼完,他便扛起砍刀,猛地跳下,与姚崇一起冲向云霄铁骑。 顿时,不少人或是朗声大笑,或是仰天怒吼强行为自己打气,亦或者脸色惨白,惨然一笑,“都是大靖好男儿,莫非还能比你们差不成?” 他提刀翻下,大吼道:“贼子,受死!!” 剩下的人则瑟瑟发抖的躲在坞壁内,或是哇哇大哭,或是磕头求饶,亦或者直接战战兢兢的打开坞壁大门,放任云霄铁骑进来。 张明月看着坞壁内一片的乱象,宛若人生百态。 她看了看身侧宋小婉,见她彻底慌了神,越发愧疚。 也不再犹豫,“小婉,走,我送你从背面逃走。” 宋小婉哭诉道:“张姐姐,整个坞壁都被围住了,从背面也逃不了啊。” 张明月强自挤出一丝笑容,揉了揉宋小婉脑袋,“放心,我会把你送出去的。” “那你呢?”宋小婉一听,连忙抓紧张明月手腕。 张明月看着坞壁外,那个渐渐被铁骑洪流淹没的年轻身影,她眼神深处首次浮现一丝柔情,她笑了笑:“陪他一起死。” 宋小婉脸色一阵犹豫,随即俏脸一狠,“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只见她背过去身去,自小胸脯中取出一枚灵符。 上面梵文密布,顶上与底部各有一朵莲花图案,宋小婉狠心咬破指尖,涂抹在梵文符箓的莲花图案上,在张明月变色下,宋小婉指尖上猩红鲜血越流越多,其中一朵莲花渐渐开始苏醒,灵性大涨,气机开始复苏。 张明月焦急言道:“小婉你快住手,再流下去,你就没命了。” 宋小婉并不是修行中人,也没有武艺,再这样下去,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只见宋小婉俏脸脸色越发苍白,符箓上气息也越发炽盛。 终于,当她眼神渐渐模糊,几近昏厥之际。 符箓忽然嗡地一声,终于被唤醒。 她精神一振,快速说了一句:“太子哥哥,快来救救我跟明月姐姐,我们快要死了,呜呜呜,你快来啊。” 说完这一句,梵文符箓上惊人气息一闪而逝。 随即一股湛蓝光芒冲天而起,朝着某个方向疾速掠去。 宋小婉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故作坚强的说道:“张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 听着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张明月又哭又笑,将对方揽入怀中:“好,那今天,咱们俩姐妹就死在一块。” “只是,我要对不起宋老前辈了。” 宋小婉抬头,认真地道:“既然你们都能死,为什么我不能?” 她嫣然一笑:“再说,太子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张明月想起那个人,幽幽一叹,不忍心打破宋小婉的幻想,“也许吧。”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朔州城,大营主帐。 正与陈功叙话的夏侯淳脸色微动,拿出荷包。 当即,一枚梵文符箓飘出。 此符箓共有三张,其中一张用来传讯。 离开晋州宋府之前,为了说服宋小婉留在宋府,他专门找普济大师给其中一张开光了,具有‘千里传音’之效,本意是为了方便俩人日后联系。 不过用一次,耗费的心血极大,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动用。 怎料,今日却突然蹦出来了。 这时,一道焦急哭诉的声音自符箓传出: “太子哥哥,你快来沙角山救我跟明月姐姐,我们快要死了,呜呜呜,你快来啊。” 夏侯淳霍然起身,帐内几人尽皆变色。 天心一脸寒霜,颦眉道:“那边似乎有兵戈之声!” 慕容烟肃容:“是小婉!” 陈功反应也快,皱眉道:“沙角山在朔州东南方位,距离此地足有五十里之遥,殿下即便是急行军赶过去,也需要一个时辰。” 众人心中一沉,一个时辰过去,怕是一切都晚了。 “殿下不妨骑末将的马去吧。” 一道沉声自帐外响起。 只见大帐被掀开,夏侯淳转头一看,便见到一位魁梧的四旬中年迈入帐中。 他抱拳沉声道:“末将华元化参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脸色一缓,露出一笑容:“多谢华将军了,将军好意本宫心领了。” 他话锋一转,缓缓言道:“不过本宫不打算骑马过去。” 正如陈功所言,等他骑马赶过去,怕是宋小婉她们早已遭遇不测。 天心皱眉,“那该怎么办?” 这时,郭融抬眼,看向了夏侯淳。 夏侯淳微微一笑:“飞过去了。” 半刻钟后,沙角山西北方。 此时战事渐歇,不少勇士被俘。 坞壁在开战伊始便落入云霄铁骑手中。 场中,只剩下浑身染血的张明月与废掉一只手一条腿的姚崇护着宋小婉。 望着不断涌来的铁骑,随着身边好汉越来越少,她们眼中绝望之色也越发浓郁。 终于,当所有人都倒下了只剩下张明月与姚崇时,宋小婉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太子哥哥,你在哪里啊,婉儿不想死啊。” 就在这时,远空传来滚滚风雷声。 似凄厉的利剑刺破长空。 带着虹光,带着啸声,也带着一道身影,坠落在大地上。 霎那间,两柄飞剑肆虐。 顿时人仰马翻,铁骑混乱。 瞬间,斩甲三百。 一道丰神俊逸的身影在宋小婉身边落下。 只见他轻轻摁着她的头,声音如沐春风,温声道: “别怕,我来了。” —————— 四月,己卯,傍晚。 铁骑滚滚,如同潮水般的三万云霄铁骑抵达雁门关。 关外三支斥候轻骑被剪除,在塞外夹缝中生存的坞壁悉数被扫荡一空。 浩浩荡荡的铁骑,像碾死一只臭虫般将其碾成齑粉。 由于雁门关独特的地理优势,凿山脊而筑城,一旦隔绝过关通道,莫说不擅攻城铁骑,怕是连精锐步卒都不得不折戟于此。 故而此关,只能智取,不可硬攻,否则定会伤亡惨重。 现任雁门关守将名唤姚懿,出身陕州,弓马娴熟,喜读经史,虽自幼习武,却崇儒家圣贤之道,可谓是武将中的另类。 往日的雁门关虽气氛凝重,仿佛山雨欲来之势,但今日情况有些特殊。 因为,当云霄铁骑南寇时,姚将军之子正巡曳关外。 毋庸置疑,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城外马铁阵阵,惊动了雁门关。 关隘城楼上,兵戈林立,甲士人头攒动,尽皆嗔目怒呲。 只见下方有一小将枪挑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仿佛串着糖葫芦般甩了甩去,他骑着出自河套马场的高头大马,猖狂大笑:“敢问楼上的可是姚将军,你可知此头颅是谁?” 其勒马提缰,马蹄高高一跃,刚好立在弓箭手射程之外。 “不错,正是贵将军寄予厚望的爱子姚霖,是不是很意外,哈哈哈哈,对了,本将其实想问姚将军一句,白发人送黑发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关楼上,有副将双目赤红,怒吼道:“混账,我杀了你!” “狗贼!本都尉必取尔狗命!” “该死的畜牲,俺老孙现在就宰了你!!” 城楼上群情激愤,转身便要出城一战。 更有甚者,直接就要翻上墙垛从楼上跳下去。 “我看谁敢!!”一道如同狮吼的暴躁声骤然响起,立刻将所有人声音盖过。 他们齐齐转头,愕然看着那人。 有人悲愤道:“姚将军,那厮杀了小将军也就罢了,还如此羞辱,您忍得住,俺可忍不了。” “不错,他们文人都知道士可杀不可辱,难道我们这些粗汉子莫非连文人都不如呢?我不管,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有刚烈的直接拔刀相向,大吼道:“将军,小公子往日叔叔伯伯的叫我们,将我们当成亲人,可现在他死了,我们若连给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下了阴曹地府,还有何脸面应他一声叔叔?” 却见那位身披锁子甲、肩挑麒麟铠的中年将领锵地抽出配刀,双目煞气四溢,一字一句地嘶声道:“本将说了,一个都不准下城!” 咔嚓一声,他猛地砍在身前砖石上,厉声道:“如违此令,有如此砖,立斩不赦。” 有位虬髯大汉怒喝道:“姚懿!你不心疼你儿子,我们心疼;你愿意你儿子被贼寇肆凌辱,我们不愿意。你贪生怕死不敢与敌一战,我们去,待俺夺回小将军尸骸后,要杀要剐,随你便。” 本以为姚懿会勃然大怒,却见双眼中血丝弥漫,直勾勾地看着城下小将枪头上那颗血淋淋的狰狞脑袋,凉风吹过,露出了蓬松乱发下那空洞的眼眶,也露出了恐怖而骇人的白森森碎裂牙骨下颌。 单凭粗略一观,难以想象其人在临死之前,究竟遭到了多少痛苦的折磨。 姚懿目光闪过一丝呆滞与茫然,有痛苦,有折磨,也有衰颓,但唯独没有后悔。 对于身侧的埋怨与不解他置若罔闻,他声音沙哑,嘶声言道:“我又何尝不想将霖儿尸骨救回,可本将身系雁门关万千将士之性命,若开城门,必遂敌人心意,届时雁门失守,云州必然遭劫;若代州陷落,整个河东都将沦为云霄铁骑肆虐之地。” 他脸上惨然一笑,转头看着怔怔看着他的诸位将领们,似哭似笑地道:“忘了告诉你们,崇儿是与霖儿一同出去的。” 众将身心俱震,齐齐大骇。 姚懿共有两子,长子名唤姚霖,自幼习武,十五入伍,参战二十余场,杀敌过百,官至斥候营校尉。 次子姚崇,文武双全,喜圣人之道,儒家传人,却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今日是其第一次外出历练。 岂料,第一次出城便遇到了云霄南寇。 一日之内,二子俱陨,其中悲痛,又有谁人能切身体会? 这时,城下再现惊变。 只见那云霄大将枪挑姚霖脑袋,转头大吼道:“拉上来!” 随即在姚懿等人变色之下,有上百捆住双手的俘虏被拉至两军阵前。 他们都是雁门外散落在各个坞壁山寨的大靖百姓,坞壁被云霄铁骑踏平后,便成为其俘虏。 这些俘虏中,有老又少,有妇孺也有壮汉。 那将领嘴角嗜血一笑,眼神却冰冷无情,吐出一句:“姚将军,本将给你三息时间,立刻打开城门,否则这上百人,就要因你而死了。” 百余俘虏身后各自站着一位刀斧手,作势欲砍。 “三!” 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的姚懿,面露戏谑。 关楼上人人咬牙切齿,怒吼道:“无耻!狗贼无耻!” “有胆子你跟爷爷单挑,使出这些阴损手段,算什么英雄?” “杂碎,你敢伤我大靖百姓一人,我屠你云霄百人。” 姚懿身影一颤,抿嘴不言。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真正的两军交战,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仁义道德可言。 那些所谓的凭信义、礼仪或者仁爱退敌的故事,永远都只是存在于话本小说中。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云霄铁骑前,那些被俘虏的人中,有人被吓得哀嚎大哭,也有人向云霄跪地求饶、愿意做任何事,也有人谩骂大叫,不过骂得却是姚懿无用。 那位云霄将领冷冷一笑,“二!” “姚将军!打开城门吧,那可都是我们的百姓啊。” “将军,让末将去救吧!” “将军!” 姚懿霍然转头,爆喝道:“住口!!!” 只见他一指城外,那漫无天际的黑压压一片,厉声道:“你们眼睛都瞎了吗,那可是三万铁骑,我雁门关总共就五千人,倘若分兵出城,必会被其伺机攻破关楼,一旦他们入关,你们难道不知有什么后果吗?” 那位孙姓将领大哭:“可城外的那些人也是我大靖百姓啊。” 姚懿缓缓闭眼,眼神中痛苦与煎熬深深埋藏,嘶声道:“我又何尝不知他们也是我大靖的百姓?可我们是军人,我们身上肩负担着的责任,不仅仅只是这百余人,更有身后的代州,乃至河东道。” 众将闻言紧紧握住手中佩刀,面露悲愤。 姚懿喃喃自语道:“舍一百而全一万,值么?” 值么? 对于那即将被杀的百人而言,自然不值。 可正如姚懿所言,舍百人而救万人,自然是值得的。 何况这雁门关内,岂止万人? 城下那位云霄将领森然咧嘴,怪笑道:“姚将军果然顾全大局之人,本将佩服。” 只见他将枪尖上的血淋淋的头颅猛地扔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方才停下。 他面无表情地转头,厉声道:“斩了!” 话音方落,在无数哀嚎咒骂声中,上百刀斧手齐齐扬刀,继而倏然斩下。 齐嚓嚓地一声,上百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应声落。 上百具无头尸体向前扑去,倒在地上。 顿时,整个雁门关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马嘶声都没有。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城下那尸首分离的人间惨状。 雁门关守将们,彻底无言,怔怔无语。 而这一幕,也永远的刻在关楼将士眼中。 那将领长枪朝天斜刺,朗声狂笑道:“姚懿!记住了,本将朱大全,你的杀子仇人!” 猖狂的大笑声传遍关内关外,他勒缰调转马头,原地转了俩圈,深深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姚懿后,长枪一挥,蓦然怒吼道: “攻城!!!” 一声令下,三万铁骑如潮水般涌来。 大地颤抖,山海俱震。 第二百零三章 你觉得五马分尸如何? 青涩,稚嫩,纯真。 宋小婉泛红双颊微微发烫。 她眸底迷离,喃喃自语:“太子哥哥,你真的来了。” 夏侯淳搂过她的细腰,揽入怀中,语气平淡而坚定地道:“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宋小婉唇角翘起,傲娇的鹅颈嫣红,一丝丝甜蜜灌溉着她的心田。 呢喃中,她渐渐昏厥,脸色恢复至惨白,缓缓垂下,埋入夏侯淳胸膛。 张明月一脸复杂,自从夏侯淳抵达后,她便不再厮杀,静静的抱着断了一支手臂的姚崇。 夏侯淳抱紧宋小婉,出发之前,宋翮有意无意的暗示,意欲将这小孙女托付给他。 他默允了。 所以才有专往白龙寺求符之事。 按照大靖律令,太子除了纳一位太子妃,还可纳侧妃、嫔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以及奉仪各一名,也就是说,夏侯淳在有了萧霁月、慕容烟之外,而今又多了宋小婉。 之前夏侯淳赠符时,宋小婉娇羞接下,便意味着她认可了这门亲事,而那梵文符箓便是夏侯淳的定情信物。 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龙辇榻上多一人。 也是从那日起,宋小婉便成了夏侯淳的禁脔。 谁敢伤她,死! 只见夏侯淳白袍翻飞,猎猎作响,须发飘荡间,有对着他们二人,指尖一抬。 耳畔嗡嗡作响,如同蜂鸣。 煞气四溢。 紫光萦绕,剑吟轻响。 紫桂剑悬浮在侧。 夏侯淳抬眼,望着四周阵脚大乱的云霄轻骑,他目光森冷,淡声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的。” 话音落下,云霄轻骑渐渐散开,露出中间通道。 三骑映入眼中。 为首之人,头顶凌云摘星冠,腰缠螭龙镂空纽扣带,胸前绣有金丝的云纹华章图案彰显着其来历尊贵,身份的不同寻常。 来人正是与夏侯淳有着‘宿敌’之称的云霄十三皇子萧世龙。 这次为了伏击夏侯淳,他不惜擅自调动了攻伐大靖云边的先头部队,除了这三千铁骑外,还有十里之外,布下了围点打援的伏击圈。 这个谋划,是萧世龙从夏侯淳离开晋州就开始布局,从宋小婉北上寻夫,到沁州军前往朔州城,甚至连姚氏父子三人都被他算计在内。 这一次,他借助宋小婉、张明月以及姚崇这三个饵,不仅仅要将夏侯淳彻底斩杀于此,还要将朔州军引蛇出洞,伏杀漫漫黄沙戈壁间。 倘若雁门关守将姚懿爱子心切的话,或许还能一举三得,不费吹灰之力的将雁门拿下。 他双眼炽热,下意识舔了舔因缺水而干涸的嘴唇。 他按住崭新的佩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淳,抚掌赞叹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走到哪里都是左拥右抱,委实是比我等丧家之犬要威风得多啊。” 夏侯淳冷眼旁观,未曾料到在萧世龙俩侧,还能看见两个老熟人,他目光一闪,轻嗤道:“原来你们竟然搞到一块,还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啊。” 除了萧世龙外,剩下那俩人赫然正是在晋州晋王府逃走的孙凤薇与沁州宋阀的宋诏。 孙凤薇秀目狠辣,阴沉含煞的眸子内似能勾起五湖四海之水,她咬牙切齿,寒声道:“夏侯淳,你毁我家族,杀我父亲,更令我惨遭羞辱,灭族杀父之仇、羞辱之恨加身,今日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便是下了九泉,我也对不起孔氏历代列祖列宗。” 夏侯淳斜眼睨了她一眼,“有毛病吧你。” 他不屑地道:“灭你孔氏乃我太宗爷所为,你若硬要算上本宫头上,也不无不可,可这杀父之仇、羞辱之恨又是从何谈起,你别什么乱七八糟的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以往懒得理你是本太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我可警告你,老子不打女人,可不代表我不杀贱婊。” “夏侯淳!!!” 对面当即传来一道凄厉的嘶吼,颇有些歇斯底里。 夏侯淳掏了掏耳朵,直接将那女疯子给自动忽略掉了,他再瞟了一眼宋诏,轻呵一声,“还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凑一块儿了,稀奇啊。” 宋诏目光凛冽,视夏侯淳如仇寇,森冷嘶声道:“夏侯淳,杀父灭族之仇,今日该还了。” 夏侯淳咧嘴一笑,屈指一勾,“小鳖孙儿,丧家之犬的小鳖孙儿,上次让你逃过一劫算你命大,这次你怕是在劫难逃了。” 宋诏大怒,“那我们就看看究竟是你还是我活吧。” 萧世龙按住马鞍,笑意晏晏的言道:“如何,萧某人专门为你准备的大礼还算满意吧?” “知道本宫为何一直瞧不上你么?”夏侯淳瞥了一眼萧世龙,瘪嘴问道。 两军交战,双方主事者竟当众叙起了旧,众将士顿时无言。 萧世龙知道夏侯淳在拖延时间,可别做坞壁已被他们彻底踏平,夏侯淳等人毫无藏身之处,便是距离最近的朔州城与雁门关都有好数十里之遥,他们都来不及了。 他轻抚坐骑鬃毛,漫不经心地轻笑道:“高贵的太子殿下向来心高气傲,犹如翱翔穹天的展翅雄鹰,试问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入得您的法眼呢?” 夏侯淳笑了笑,将张明月、姚崇扶持在身后,从地上轻骑尸体腰间摘下一壶清泉水,滴在极度缺水的宋小婉唇瓣上,再将她交给张明月。 他沉吟少许后,凝视着马背上似笑非笑的萧世龙,认真地道:“因为我行得是堂皇大道,而你耍得却是阴谋诡计,你自诩与我是宿敌,可却不知,本宫从未将你放在眼中。” 对于所谓的堂皇大道与阴谋诡计之说,萧世龙自然嗤之以鼻,不屑地道: “自古以来,向来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只要能取胜,不管是堂皇大道也好,还是阴谋小计也罢,只要能将敌人彻底抹杀,那便是良策,本王可没你那么迂腐。” 他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夏侯淳后,嘴角戏谑言道:“不过本王倒是好奇,这个世上,连本王都没资格成为你的对手,那么谁有资格?你们东靖国那位贵妃,还是那位权倾朝野的萧丞相?” 夏侯淳摆了摆手,挺了挺胸膛,胸襟宏阔,豪迈大气的笑道:“区区萧眉、萧元正之流,焉能成为我辈大敌?她们都只是我夏侯淳未来将要剪除一个毒瘤罢了。” 他语气一顿,目光幽微,缓缓言道:“在本宫眼中,我此生唯一的大敌,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 眼见夏侯淳说得如此郑重其事,萧世龙也渐渐收起笑容,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夏侯淳。 他瞧见夏侯淳眉宇间的孤傲与睥睨,也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狂妄,他破天荒的沉默了。 “谁?”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字。 夏侯淳抬头,仰望苍穹,轻描淡写地吐出二字: “太微!” 此言落下,如平地中一声惊雷炸响。 厚重的云层骤然翻滚,似有震怒的龙吟声降下。 四方天空碧宇瞬间澄澈,宛若有逆天存在垂目于此。 云霄铁骑开始骚动,夏侯淳背后的张明月看着眼前身影怔怔有神。 姚崇目中掠过一丝精光,微微垂首。 这位自幼被赞才高八斗,文韬武略有‘潜相’之姿的儒道大才子,首次低头。 对面萧世龙沉默了。 良久,他笑了。 笑得猖狂肆意,酣畅淋漓。 “我明白了。” “原来我们这些阴谋诡计在你眼前,居然只是稚子之戏罢了。” 夏侯淳轻捻耳畔飘逸发丝,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很荣幸么?” 萧世龙摇头,他脸上渐渐露出狂热,狂狷的脸上带有极致的疯癫与执着,他邪魅一笑: “也不知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狂得没边儿,不过对我萧某人而言,有你这样的对手,日后的道路上才不会感到寂寞。” 他猛地勒马提缰,战马长嘶,前蹄高高一跃。 锵地一声。 萧世龙朗声一笑:“夏侯淳,今日我也不欺你,只要你能抗过我骁骑三次战阵冲杀,我便放你离去。” 他抹了一把嘴角,残忍一笑:“可你若今日死在这里,那你的对手,将由我去挑战。” “哈哈哈哈哈!” 话音方落,他便调转马头,大笑中驰入后方轻骑阵列中。 孙凤薇与宋诏连忙跟上,以防一不小心就被夏侯淳飞剑摘了脑袋。 眼看着萧世龙即将消失,被合拢的轻骑团团包围。 姚崇脸色一急,低声道:“殿下,万万不可让其回到骑兵阵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他提醒,夏侯淳也知道‘衔尾追杀’这个道理。 他念头方起,紫桂剑颤鸣一声,嗖地掠去,直奔萧世龙毫无设防的后背。 先前他首次御剑飞行,用得是山渐青,已被他收入香囊休养。 唯有这紫桂,养精蓄锐多日,正是蓄势待发,渴求一战。 剑气破空,啸声凄厉。 云霄轻骑见此变色,疾呼道:“保护十三殿下!” 他们如同莲花瓣般,层层叠叠的积攒聚集,意欲以肉盾挡下这一剑。 岂料就在这时,萧世龙霍然转身,在飞剑紫桂距离其后背只有尺许之遥时,他一把拽过身侧宋诏,挡住了飞剑。 “殿下,你!”宋诏一时不察,竟被逮了正着。 他竟然完全没有防备。 噗。 飞剑自后贯穿,给宋诏来了个透心凉。 串出了一朵妖冶的血色花朵,洒在铺满碎石荒漠的戈壁上。 血迹很快被酷烈的大地蒸干,滴答滴答的血液侵入地表,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脸不敢置信,沙哑问道:“为什么?” 萧世龙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本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奴才,算计本王他人也就罢了,可你竟然胆大包天的想要借本王这把刀。” 他微微偏头,“你,僭越了。” 宋诏那渐渐模糊的双眼,看着身影被重重轻骑拱卫在中央的萧世龙,他自嘲一笑:“原来如此,我自以为天衣无缝,怎料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是我宋某人小瞧了天下英雄,呵,不过能死在你这种枭雄手中,不冤。” 在晋州城,他曾暗中唆使孙凤薇献身崔晏,以构陷给夏侯淳,岂料功亏一篑,让萧世龙赔了夫人又折兵,随后又独自折回,在萧世龙面前故意进献谗言,以其几次三番未曾杀掉夏侯淳,而污蔑孙凤薇有背叛倾向。 这样的小人,连萧世龙都觉得毛骨悚然,自然留他不得。 当然,这其中究竟是因为挑唆孙凤薇失身之事让萧世龙大为光火,还是其余之事,宋诏自然再也无从知晓。 忽而,脑后生风,宋诏脸露释然。 咔嚓一声。 后颈一阵剧痛袭来,宋诏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思绪也渐渐停止。 只见孙凤薇将宋诏一刀斩首,如同提拧水壶的揪着宋诏的头颅长发,甩了甩血水后,她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夏侯淳,旋即便收回目光,平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这一眼,看得人毛骨悚然,寒气直冒。 夏侯淳微微眯眼,心中悄然一叹。 当日的那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彻底死了。 只剩下眼前这个拧着头颅,心无波澜、面无表情的女刽子手。 夏侯淳收回紫桂剑,对着身后的张明月、姚崇言道:“你们退远一些。” 张明月当即背着宋小婉,搀扶着姚崇,后退了数百丈之远。 远处,战马嘶鸣,兵戈撞击。 一股铁血之气在这片战场凝聚。 一场无可避免的厮杀即将展开。 萧世龙想以云霄铁骑将夏侯淳耗死,而夏侯淳则想借此拖住萧世龙的步伐,以便朔州大军绕北偷袭云霄大后方。 双方都在以这片战场落子,以天下精锐之师进行征伐之战。 那么究竟是萧世龙完成诛杀夏侯淳、围歼朔州军更胜一筹呢,还是夏侯淳进行战略大迂回,完成釜底抽薪更出人意料? 在战况未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颗胜利果实究竟花落谁家。 不过值得肯定的是,在云霄、大靖两国精锐决出胜败之前,夏侯淳与萧世龙最终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这场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偶遇’,正是萧世龙精心布局的。 不过,他却忘了,夏侯淳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无谁,实力尔。 云霄铁骑阵营中。 萧世龙抽刀,四周战马齐齐打了个响鼻。 战甲颤抖,兵戈铿锵,凛冽气势倏然成风。 空气中充斥着肃杀气氛,马蹄跺地,荡起滚滚烟尘。 铁骑握矛提缰,蓄势待发。 顷刻,一道冰冷无情地声音响起: “杀!” 铁骑人人一振,如同黑色的巨龙般窜出。 千骑齐发,直奔夏侯淳而来。 五十丈。 被众骑拱卫在中央的萧世龙厉声喝道:“张弓!” 齐唰唰。 三千张弓矢猛地被拉成满月。 云霄号称控弦百万,十万铁骑便可覆灭太康,何况百万。 其士卒自幼弓马娴熟,老少妇孺上马便可一战,可完胜东靖任何一位骑兵。 恐怖之处,可见一斑。 传闻其三千轻骑可围猎任何一座郡城。 现在区区一位堪比武林高手的清丹境,能敌得过吗? 弓矢上的油漆在骄阳照射下,闪闪发光,刺德夏侯淳下意识眯眼。 萧世龙嘴角一翘,眉宇一厉,“放!!” 瞬间,万箭齐至,布满了整个天空。 他们竟是三箭齐发,其必杀之决心,令人肝胆欲裂。 张明月俏脸惨白,姚崇惨然一笑。 昏昏沉沉中的宋小婉一脸坚毅,望着身前挺拔修长身影,她喃喃自语:“能与太子哥哥死在一起,小婉已心满意足。” 望着漫天箭雨,夏侯淳竟缓缓闭眼。 飞剑之道,他在晋州便初入门槛。 先前御剑飞行,乃是借助魔源印章强行蓄力,耗费心神之力驭使飞剑。 而且还是他首次裁人御剑。 其中艰辛,无人知晓。 抵达后复又斩甲三百,以慑宵小。 也就是说,夏侯淳早已是强弩之末,如同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萧世龙正是看穿夏侯淳虚实,方才决意以轻骑消耗,意图将他活活耗死。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淳竟坐以待毙。 他闭眼了。 俄而,他浑身发出金光。 佛光普照,宛若佛陀降世。 赫然正是佛门的金身法相。 嗡嗡嗡。 山渐青、紫桂剑同时浮空,在其四周似有幻影浮现。 如同幽灵般,绕着夏侯淳旋转飞掠。 咚。 霜天枪浮现在手,夏侯淳握枪挥舞,旋转的枪身似乎在画圆。 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再也看不清枪影,远远看去,如同一张旋转的圆盘挡在夏侯淳身前。 这时,箭雨刺破长空,唰地落下。 噗噗噗。 方圆十丈悉数插满箭矢,遍地皆是。 若从高空俯瞰,那些箭矢如同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三十丈。 马背上的萧世龙猝然一缩,眼中杀意越发凌厉。 夏侯淳武道起步虽晚,却天赋惊人,短短旬月,便‘从无到有’,领悟飞剑之道。 今日,莫非此子又要再次翻盘逆袭吗? 说时迟那时快,铁骑已弛入三十丈。 萧世龙面目掠过一丝狰狞,大手一挥,低喝道:“举矛!” 铁骑突出,两侧迂回,从侧翼掠来。 人人举矛。 锋镝慑人,徐徐如林,令人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奔腾的轻骑中,萧世龙手中马鞭猛地挥下,爆喝道:“掷!!” 嗖嗖嗖。 两千五百多根半丈长矛齐齐投射而来。 炽烈的晴空仿佛下了一条条流星雨,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空中顿时浮现了两千五百多道抛物线。 锋利的长矛尖闪烁着刺眼的亮光,仿佛一柄柄利剑,裹挟狠辣的杀机,直插夏侯淳等人的天灵盖。 “太子哥哥小心!” 宋小婉被这一幕惊醒,她花容失色,惊呼大叫道。 张明月死死地抱住她,将她护在身下。 姚崇不甘脸上陡然血色充盈,他双目通红,低吼一声,猛地翻身,将张明月拉在自己身下。 以肉身作盾,为其挡住了飞来长矛。 张明月顿时愕然、羞恼、嗔怒以及一丝不敢置信。 最后,她猛然醒悟,疯狂拍打着姚崇胸膛,奋力的便要将姚崇推开。 姚崇笑了笑,声音沙哑。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次我倒想证明给他们看看,我姚崇不是个废物。” “我能救人!” 他满面泪水,血泪盈眶。 原来先前对敌时,云霄铁骑传来讯息。 云霄主力兵寇雁门关,并于阵前杀俘百人。 而他兄长姚霖,更是斩首,被敌军主将悬于枪头,并于雁门关前,当着其父姚懿的面耀武扬威。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而姚崇将这一切过错,都归咎于他自己。 血泪滴落在张明月身上,她怔怔然,一脸震撼。 夏侯淳微微偏头,随即抬头,脸上露出坚毅。 他握住霜天枪,耍出狂风扫落叶之势。 四周剑气森然,丝丝缕缕的剑意纵横肆虐,在顷刻之间便构建了一张剑气巨网,以阻拦那一道道宛若流星的长矛。 噗噗噗。 长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地上。 戈壁给长矛洞穿的千疮百孔,荒漠上更是坠落上千长矛杆子,大半杆身都插入荒漠之中。 但更多的则是砸向了夏侯淳。 砰砰砰,巨响声不断。 眼见长矛加身,夏侯淳不避不让,将杀向姚崇、张明月他们的长矛悉数拦截在身前。 霜天枪不断飞舞,在他手中划出的圆盘越发疾速。 夏侯淳金身闪耀,光芒万丈,在黑压压的铁骑纵横中犹为刺眼。 不过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长矛砸在身上。 或是头顶,或是双臂,亦或者胸膛。 甚至还有绕在侧翼的轻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捅向了夏侯淳腰肢后背。 更有阴毒狠辣者,专挑夏侯淳身后空隙,朝着姚崇、张明月等人捅杀而去。 响起了锣鼓声,也像似瓢泼大雨狠狠砸在锅碗瓢盆上的身上。 劈里啪啦,响了一痛。 夏侯淳脸色微变,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将身子后倾,以肉身挡住绝大部分长矛攻击。 他嘴里不断发出闷哼声,牙关紧咬,甘甜的猩红鲜血自嘴角溢出。 很快沾染了脖颈衣襟,白袍成血衣。 他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一股气浪自他身上浮现,瞬间荡开。 “轰!” 数百枚长矛当即被震飞,七零八落的倒插在四周戈壁上。 终于,雨过天晴,炽热烈阳再次降临。 夏侯淳脸色张红,猛地吐了一口瘀血。 他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血渍,眼神越来越亮,虚须发喷张,气势正隆。 四周铁骑,渐成合围之势,慢慢朝他们压来。 身后传来一道噗通声,姚崇颓然无力的跌倒在地。 背后、臀部各自挨了几矛的他疼的龇牙咧嘴,幸好有内甲在身,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就被穿成串了。 他看着抿嘴不言的张明月咧嘴一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长矛砸得移了位。 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低骂了句:“真他娘的疼啊。” 随即,手臂无力一垂,彻底给昏死过去。 张明月无声落泪,第一次主动抓住姚崇手臂,疯狂大叫:“醒醒,姚公子你醒醒!” “夏侯淳,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求饶!” 四周轻骑不断围绕奔走,如同戏耍般看着中间的夏侯淳等人。 他抬头看向轻骑中央的萧世龙,他虚弱一笑:“求饶?你见过求饶的太子么?” 萧世龙笑意渐渐收敛,冷嗤道:“你不过区区清丹境,如何抗得过我三千铁骑的不断围杀?” 他戏谑一笑:“再说,你御剑飞行长途奔袭至此,心神之力早已衰竭,本就是强弩之末,哪还有力气厮杀,现在的你,几乎等同于废人。” 马鞍上的他身体前倾,凝视着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臣服于我,我助你杀贼,如何?” 贼为何人,双方心知肚明。 夏侯淳讥笑道:“说出这话,你是在侮辱本宫的智商么?” 萧世龙灿烂一笑,立身坐正,抚掌颔首道:“我就知道你不同意,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死法。” 他目中狠辣,低低一笑:“五马分尸之后,再碾成肉泥,你觉得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今试南柯斩虏首 煌煌军阵之中,轻骑环绕,兵戈长戟闪烁着冷冽光芒。 肃杀之气笼罩戈壁,张明月拽紧夏侯淳衣袍,惨白俏脸之上满是愧疚,低语道:“殿下,你找个机会带宋小婉走吧,不用管我们。” 夏侯淳微微偏头,笑了笑,“放心,你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的。” 张明月眼中满是担忧,正欲再言,夏侯淳却抬起了手。 “萧世龙,咱们打个赌如何?”他咧嘴一笑,露出含沫血齿。 对面轻骑环绕中,萧世龙眯眼,扬了扬手,“你想打什么赌?” 杀气腾腾的云霄轻骑渐渐安静,但仍将夏侯淳四人团团包围,呈围猎之势。 夏侯淳笑意森然,抬头蓦然一指,落在孙凤薇身上,在她脸色微变之下,轻笑道:“今日你我一战,你输了,我要此女的项上人头。” 孙凤薇变色,下意识的看了眼萧世龙,见他脸色平淡,她顿时心神一沉,当即对夏侯淳厉声道:“夏侯淳你真该千刀万剐,竟想离间我们,哼,萧公子何等人杰,岂会上你的当?” 夏侯淳转头,对萧世龙微微一笑:“我还说完呢,孙姑娘着急什么,怎么,你就这么看不起萧兄,举得他会输?” 萧世龙直勾勾地看着夏侯淳,脸色忽然一笑,笑得意味深长,“萧某人还以为你是如何的无懈可击,原来也会使这些小伎俩啊。” 他摇头道,“夏侯兄,说实话,你太让萧某失望了。” 孙凤薇畅快大笑,对着夏侯淳讥讽道:“而今你插翅难逃,已成萧公子瓮中之鳖,想要靠这些诡计离间逃生,无疑是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夏侯淳看也不看她,对着萧世龙轻笑道:“怎么,不敢赌?” 萧世龙眉头微挑,看着笑意吟吟的夏侯淳缄默不语。 他哑然失笑:“倒不是不敢赌,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大有深意地看着夏侯淳:“而今你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只会凭空生出诸多变数,此非智者所为,我不取也。” 夏侯淳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故作遗憾,慨叹道:“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了,连必胜之局都不敢赌,你还能干什么?就这还想争皇位,呵,这事儿我手握几千人的时候就干过,你现在手里有一万了吧,敢不敢杀回云霄都城,宰了你那些兄弟,不敢吧,所以啊,你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四周轻骑脸色微变,不少人听得眉宇直跳,杀人诛心呐,这个大靖太子的嘴巴实在太毒了。 萧世龙脸色一沉,冷笑一声道:“你不必以此激我,没用,只是徒争口舌之利罢了。” 夏侯淳笑道:“没胆子就直说,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萧世龙冷哼一声:“怎么,你莫非还想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逃出重重包围圈不成?” 他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行了,不听你废话了。” “上,碾碎了他。” 后一句却是对云霄轻骑说得,话音方落,环绕在夏侯淳四周的云霄轻骑齐齐勒马,人人振奋,面露嗜血与残忍。 堂堂大靖太子即将死在他们弯刀,想想就令人激动。 朝着夏侯淳投来弯刀。 包括张明月、宋小婉等人,都在弯刀利刃威胁之下。 夏侯淳暗叹,姓萧的倒也不傻。 他闭眼,复又睁眼。 不过拖延了半刻时间,他实力恢复部分,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将不知何时拿出的魔源印章收好,经过数十呼吸的休整,他心神渐渐恢复两成。 清丹境修为可蓄力至两成,可堪一战了。 “死!” 身后猛地窜出一骑,手持银光长槊,朝着夏侯淳后脑勺刺来。 其劲道之强,足以开山裂石。 婴儿手足粗细的长槊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在夏侯淳耳畔炸响,宛若爆竹破裂,瞬间刺破耳膜。 夏侯淳骤然转身,同时似慢实快的探出一手,抓住那银月色的百炼精钢长槊,狠狠一拽。 砰地一声。 身穿都尉盔甲的骑兵脸色一沉,竟是毫不犹豫的弃槊放手,他来不及上马,滑溜的身子向身侧一跃,便钻入旁边马腹。 几个跳跃逃窜,便要消失在夏侯淳视线之中。 夏侯淳目光一冷,山渐青在侧,他握住剑柄,置于身前,举过头顶。 在不少骑兵变色之下,剑光猛地斩下。 一匹炽烈的白华瞬间奔掠而出。 扑哧一声。 剑气驰骋,奔杀十余丈。 顷刻,夏侯淳的前方瞬间就被清空了。 人马俱亡,斩首二十。 骑兵大骇,开始骚动。 轻骑后方,萧世龙狭长眸子眯起,冷声道:“前进者赏,后退者杀。” 众骑一震,有身穿都尉甲的人脸上露出狠辣,怒喝道:“抽刀!” 锵锵锵。 内圈中的千余轻骑齐齐抽刀,百炼钢刀在烈日淬炼下有些滚烫,这些夺走无数敌人性命的马甫一出鞘,便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 那是独属于云霄草原上的羊膻味与混杂了敌人鲜血的腥臭之气。 刀身闪闪发亮的凛冽光芒极其夺目刺眼,无形之中的血煞之气如同实质,令骄阳灼热之气都发生了扭曲,如同波浪般荡漾。 都尉视死如归,刀刃向前,厉喝道:“杀!” 一字吐出,风起云涌,烟尘四起。 只见猛夹马腹,一骑绝尘地跃出,如同飞蛾扑火般的朝着夏侯淳扑杀而来。 大地开始颤抖。 都尉亲卫渐渐跟上,与其并肩而行,远远看去,如同一柄尖刀,率先出鞘,直插夏侯淳心脏。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战阵擂鼓声响起,如同拳头击打在夏侯淳心脏上。 十丈距离,呼吸可至。 只见那都尉眼神凌厉,如同鹰隼般的犀利眼神似要穿透夏侯淳心神,只听呼啸一声,箭矢率先抵达。 剑气一颤,山渐青正欲动身,夏侯淳却摁住它。 他猛地向前一抓,微微垂目,身上金光浮现,宛若七尺金身伫立天地间。 箭雨落下,当即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 金身未曾损伤丝毫,连印记都没有。 夏侯淳拔起插地的霜天枪,对着萧世龙大笑道:“萧兄,今日我便以霜天枪猎杀你云霄轻骑,你以为如何?” “对了,还要多谢萧兄赠枪之恩!” 话音方落,其身形轻轻一跃,脚踩马头,挑翻三位骑兵后,再转身来了一记横扫千军。 四周骑兵变色,面有惧意。 那位侥幸逃过一劫的都尉夺了一匹战马,张弓搭箭狠厉眼神一闪,弓弦拉直满月,数箭齐发。 竟直指张明月怀中的宋小婉。 显然,对方知晓那正是夏侯淳逆鳞。 夏侯淳嗔怒,厉声爆喝:“找死!” 长枪握枪猛地一抖,挑着一位肝胆欲裂的骑兵朝着那名都尉狠狠一砸。 那人不避不闪,指扣一松,嗖地一声。 弓弦带起的哨音如同羌笛,在空中盘旋,萦绕不去。 嗡地一声。 利箭竟直接穿过数名云霄骑兵,抵达张明月身前。 最为关键的是,那名利剑,带着微微灵光。 赫然是修士的玄弓所射。 千钧一发之际,夏侯淳如同大鹏展翅般朝着高高一跃。 大手猛地向前一抓。 都尉目光狠厉,就是此时! 只见埋藏在张明月身后某处,各有两道轻骑猛地抽刀,飞身而起,朝着夏侯淳狠狠一斩。 气机之强,不亚于夏侯淳。 赫然尽是清丹境高手! 这一刻,上有同阶高手埋伏图穷匕见,下有玄箭袭杀张明月与宋小婉二人。 要么自保退开,任由宋小婉被飞箭射死;要么斩断玄箭,硬生生抗下那俩名清丹境的袭杀。 这个瞬息之间,夏侯淳想也没想,大手狠狠抓下,将那泛着凛凛微光的玄箭握在手中。 咔嚓三声。 玄箭被折断。 这是一声。 剩下俩声,则是那两位清丹境高手砍在夏侯淳后背与后脑勺的声音。 两位杀手用的都是上等法器,实力远超骑兵,自然轻而易举的破开了夏侯淳金身防御。 这两刀,一刀砍在其手臂,杀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斩掉夏侯淳双手。 剩下一刀砍在夏侯淳后脑,裂开了一道尺许的口子,血染乌发。 夏侯淳痛苦闷哼,身形跌落,踉跄了几下,却仍旧未曾倒下。 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一道野兽般的怒吼。 “挡我者死!!!” 他口中咆哮一声,手中霜天枪猛地一刺。 瞬间贯穿左侧那位杀手腹部,他眼神一黯,自始自终都面无表情。 剩下那人毫不犹豫地转身一跳,正欲逃之夭夭。 夏侯淳颤抖一指,迸出一字:“斩!” 嗖地一声。 只见其身侧剑光一闪,从其后颈轻轻一划。 顿时,尸首分离。 却是不知悄然掠至其身侧的山渐青。 至此,危局已解,两败俱伤。 夏侯淳目光一转,环视一周。 云霄轻骑大骇,下意识后退。 那位都尉大怒,刀身朝着身前后退的轻骑狠狠一砍。 直接将其斩于马下。 他疾言厉色的怒喝道:“后退者,斩!” “不杀此子,誓不收兵!” “老子就不信了,我们三千人还碾不死一个清丹,上,给老子上,再敢后退,老子灭你们全家!” 这时,后方萧世龙传来声音:“前进者赏,伤其身者官升一级;杀其背后任何一人,官升三级!” 他语气一顿,一字一句地道:“谁能为本王斩下此子一臂,赐爵!”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赐爵! 要知道,在云霄边军中,但凡赐爵者,只要不死,都能坐上将军席位。 更勿论,一旦拥有爵位,便相当于他们正式跻身云霄统治阶级。 有人仰天大吼:“为了云霄,拼了!” “杀!兄弟们,宰了这个狗日的太子!” 夏侯淳陷入了疯狂乱战。 弓矢乱发,长枪胡乱刺来。 更有疯狂的轻骑藏身马腹之下,拼着被夏侯淳斩首也要将他阻拦片刻。 随即,数十位骑兵大吼:“一起上。” 他们直接翻身飞起,朝着夏侯淳扑去。 夏侯淳也杀红了眼,他眼神渐渐冰冷。 呼哧一声,侧后方有一枪刺来。 他反手就是拽下,跌落在夏侯淳脚下,那人脸色惨白,刚要求饶。 夏侯淳直接将霜天枪插在地上,单手将其抓起,举过头顶。 当着所有轻骑的面,他仰天怒吼道:“犯我者,死!!!” 只见他一脸暴戾,双手猛地一撕。 撕拉。 那位轻骑,竟活生生的被撕成两半。 他握住山渐青,一通乱砍,便将血肉直接砍成七八块。 这凶残的一幕,终于让疯狂的战场开始冷静下来。 那位都尉脸色一沉,厉声道:“继续杀,他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夏侯淳霍然转头,猝然拔起霜天枪。 举过头顶,朝着那人猛地一掷。 噗地一声。 枪身瞬间将其贯穿,向后倒飞数丈,更是撞飞了十余轻骑。 如同串葫芦般,挂着尸体,倒插在沙地上。 夏侯淳森冷的咧嘴一笑,指了指地上散落的五脏六腑与血肉碎块,他笑意盈盈,“来,咱们一起叠尸山。” 有人犯了恶心,有人脸上终于浮现惧意,但更多的是冷血。 暗中有人高呼:“一起上,他没多少力气了,老子就不信,咱们几千多兄弟还能奈何不了他。” “以往多少修士高手都被咱们耗死了,莫非他一个清丹境还能翻天不成?” “结阵!伺机围杀!” 藏在后方的萧世龙眯眼,孙凤薇看了他一眼,道:“公子,区区轻骑恐怕无法将此子猎杀,以为看不妨请出...。” “不急,等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说。”萧世龙轻笑一声,看着前方陷入轻骑泥淖的夏侯淳,他嘴角玩味。 区区一个清丹,我三千轻骑耗都能耗死你! 只见他朗声大笑道:“夏侯骁勇善战,萧某佩服,不过你过去区区一人,如何能敌得过我三千铁骑?” 夏侯淳抬眼,看着站得远远的萧世龙,他一撩鬓角染血发丝,凉风袭来,血袍轻摇。 空中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收枪傲立,睥睨四方,冷嗤道:“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想活不容易,可若是想死,那还不简单!” 萧世龙闻言大笑,俄而笑意猛地一收,指着夏侯淳厉喝道: “谁能替本王斩下他的脑袋,封侯!” 战场瞬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看着被他们围着的夏侯淳。 封侯! 是封侯! 按照云霄律令,侯爵是可以世袭的,最少可传子孙三代。 这可是世袭啊! 公侯万代。 整个云霄,拥有侯爵者,板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们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绿光。 赤裸裸的垂涎三尺的绿光。 夏侯淳抬眼,环视一周。 只见他们那一双双残忍双目中,渐渐有了血红之色。 他们呼吸开始急促,浑身都开始颤抖。 那是兴奋与激动的象征,更是疯狂与嗜血的前兆。 有人猛地驾马,爆喝一声:“杀!” 所有人齐齐仰天大喝:“杀!” 前赴后继的奔腾而来。 萧世龙猖狂大笑。 张明月都绝望了。 这一刻的夏侯淳浑身染血,脑后挨刀,手臂之上豁口狰狞。 金身被斩破的那一瞬,又多了数个枪眼与箭伤。 但他长袍猎猎,傲立百余血尸堆积的小山之上,他束发割袍,握枪怒视千余轻骑,几近仰天嘶声道: “来啊。” “哈哈哈,不够,想杀本宫,死的人还不够多!” 哒哒声响起。 萧世龙勒马来到十丈之外,抬眼看着浑身染血的夏侯淳,目光复杂。 他轻叹,诚恳道:“夏侯兄,投降吧。” 夏侯淳满脸污血,笑容竟有些森然,他戏谑笑道:“投降?本宫投降,你能给我什么?你即将到手的太子之位?还是说未来的云霄皇位?” 萧世龙面不改色,认真言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若投降,我可保你不死。” “保我不死?”夏侯淳他抹了抹脸上凝固血痂后,气息一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世龙,不屑地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说些笑话,反而落了下乘。” 萧世龙灿烂一笑,深以为然地颔首道:“夏侯兄所言极是,既然如此,那萧某人也不瞒你了,你今日是走不了,不过本王可留你全尸,而且还能答应你,饶你那位小嫔妃一命,包括剩下那俩人。” 孙凤薇眸子一沉,低声道:“殿下,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按她的意思,今日他不仅要死,宋小婉、张明月以及姚崇等人都得死。 萧世龙置若罔闻,对着夏侯淳温和笑道:“你觉得如何?” 夏侯淳似笑非笑,抚掌一笑:“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笑意收敛,露出遗憾之色,摇头道:“不过,除非你把太子之位让给我,否则夏侯怕是恕难从命了啊。” 萧世龙脸上温和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疏离与冷漠,甩袖言道:“既然如此,那萧某便要看看你还剩几成气力吧。” 夏侯淳笑而不语,“正要继续领教萧某高招。” 正如萧世龙所言,他确实早已精疲力尽,看似越挫越勇,实则外强中干、强弩之末。 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暗自苦笑,而今他飞剑山渐青都砍钝了,紫桂更是直接灵性大失,霜天枪身上更是有着数百道横七竖八的斑驳裂痕,枪头的血迹都干涸结痂,成了乌青黑紫色。 体内修为更是被消耗一空,心神几近枯竭。 就连清丹境都摇摇欲坠,在堕境的边缘徘徊。 在夏侯淳火急火燎的赶来之后,姚崇重伤昏迷,宋小婉心神大损,张明月后背腹部更是被捅了好几个枪眼。 赶到后,夏侯淳斩甲三百,战阵之上杀骑一千三。 连随军修士都被砍了近十个,包括清丹境高手就有三名被陨落在此。 夏侯淳,修为将废。 唯一的好处便是,御剑之道已然炉火纯青,臻至大成。 距离‘剑气飞化’,似乎只有一层薄膜,只待他机缘来到后,将其捅破。 不过,那也得夏侯淳能活着回去才有机会。 因为现在,任何骑兵只要随便砍上一刀,便可将夏侯淳斩于此地。 萧世龙轻轻点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那萧某便成全你。” 他直接调转马头,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剁成肉酱。” 剩下的千余轻骑早就杀红了眼,听闻此令,齐齐举刀,朝着尸山的夏侯淳砍杀而去。 就在这时,尸山开始抖动。 渗血戈壁的赤沙飞弹,仅剩千余的云霄轻骑脸色惨白,慌慌张张。 战马嘶鸣乱叫,踢腿踩地,狂躁不安。 萧世龙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远方沙漠地平线的尽头。 那里,有一抹黑线浮现。 渐渐的,黑线浮出热浪滚滚的波浪地平线。 骑兵!大规模骑兵! 人马俱甲。 盔甲抖动间,铿锵有力,哗啦啦作响。 挂在腰间的战刀更是足足配了两把,气息惊人,煞气十足,俨然必非凡品。 皆是千锤百炼的上等兵刃。 甲士尚且如此豪奢,更不用说诸位将领了。 只见为首之人头戴白金色泽的镀金螭龙盔,胸罩银白贴甲环锁铠,后披血红色锦缎战袍,飘扬震荡,呼呼直响,白玉束腰带之下的马鞍上扣着两柄传自皇室的雕龙纹凤的极品法器。 不过这不是最引人注目的,只见那人手持一柄长约七尺的斩马刀,人坐马上,如同巨人手持人高长刀,颇有以一敌百之势。 仔细一观,那人竟是晋王世子夏侯谟! “太子莫慌,本世子必助你逃出生天!” 那人朗声大喝,好一副大义凛然。 尸山之上,夏侯淳漠然而立,冷眼旁观。 萧世龙眼角阴翳,首次露出不甘之色。 孙凤薇惊慌道:“殿下,速走!” 萧世龙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淳,忽然释然一笑:“也罢,看来天不绝夏侯兄,你这颗脑袋便暂时寄存在你脖子上,下次,我必斩下你项上人头。” 千余轻骑快速合拢,拱卫着萧世龙向东撤去。 他们要去会雁门关外的云霄轻骑汇合。 但就在这时,西北方,烟尘四起,有战马嘶鸣,火速奔腾而来。 浩浩荒漠之上,有数千骑铁甲纵横。 滚滚烟尘之前,赫然正是朔州军驰援而来。 而为首之人,正是慕容烟与天心二女。 远方山岳之上,有和尚与人对垒,牵制了萧世龙最后的底牌。 有佛号声响起,传遍山头:“南施主,别来无恙啊。” 只见那人身形窈窕,头戴黑色纱巾,复杂地看着驰援而来的慕容烟,她柔声道:“你放心,太子并无大碍。” 识蝉轻呵一声,摆了摆手:“贫僧不杀女人,你走吧。” 女子更是慕容烟的侍女,南冠人。 也就是那位在晋州城,脱离慕容烟,与夏侯淳他们分道扬镳的南冠人。 她沉默片刻后,朝着识蝉微微屈身,“多谢。” 旋即,便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崇山峻岭中。 什么不杀女人,只是看对方气机饱满,未曾参战,才放其离去。 而且即便打得过,也抓不到,何况即便抓到了,怕是也会让慕容烟与夏侯淳难做。 他暗叹一声,这些破事儿还是由夏侯淳亲自解决吧。 慕容烟与天心等人既已至此,伏杀计划自然失败。 萧世龙脸上隐有怒意传出:“小秃驴,这次算你们命大,不过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凤薇一脸不甘,怨恨地看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夏侯淳,“殿下,再试一次吧。” 萧世龙同样不甘心,他脸色变幻,看了一眼识蝉他们尚在千丈之前。 不过瞬息功夫,他便果断下定决定,狠辣言道:“本王亲自出手,杀了夏侯淳再走。” 话音方落,他目光当即锁定夏侯淳。 身形猛地一跃,立于马鞍之上。 弓弦响起,一柄墨黑色泽的长弓浮现在手。 弓高半丈,弦有指粗,一股惊人气息散发。 赫然是一件上等法器。 弓名含影弓,为萧世龙底牌之一。 传闻此弓仿自上古道器射日弓,弓内设下九道封印,全部解封后可杀真人。 而今拿出来射杀强弩之末的夏侯淳,无疑是杀鸡用牛刀。 萧世龙自包囊中再次拿出一物,其足有一人高,通体黑漆如墨,阴森诡异。 孙凤薇瞳孔猝然一缩,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此物,竟是阴冥之物。 咯吱一声,长弓当即被拉至满月。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嗖!!! 长箭立刻划破长空,直指夏侯淳心脏。 长箭如气势如虹, 骑兵中,慕容烟失色,惊呼道:“不好,世兄有危险。” 天心一脸淡定,“放心,他还死不了。” 慕容烟理也不理她,抬眼看向张弓搭箭的萧世龙后,她轻轻吸了口灵气后,当即檀口一启,吐出一片‘绿叶’。 绿叶由小变大,形如荷叶,质地坚硬,刀砍斧剁都不能伤其丝毫。 观其隐藏气息,当在上等法器之上。 法器之上,是为法宝,多为真人境驾驭使用。 此物名唤‘绿芰’,正是一件飞行法宝。 不过由于目前慕容烟修为不够,无法驾驭此物飞行,但其防御性能上佳,也可拿来抵御敌人法器攻击。 只见慕容烟咬破指尖,将猩红鲜血涂在绿叶上。 嗡地一声。 法器当即被唤醒,慕容烟朝着夏侯淳一指:“护!” 绿芰嗖地一下,便遁至夏侯淳身前。 在那阴冥之箭抵达前,缓缓绽放开来。 呲呲呲。 法宝绿芰与阴冥之箭陷入僵持中,将其冲势阻断后,毫不客气的挡在夏侯淳身前三丈外。 夏侯淳脸色一缓,身上仅剩的金光渐渐消失。 百丈之外,萧世龙一脸复杂的看着夏侯淳身前那件绿叶法宝,暗叹一声,功亏一篑。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慕容烟,能随时拿出法宝的存在,此女来历怕是不简单。 孙凤薇眼见萧世龙袭杀失败,脸色都扭曲了。 萧世龙转身就走:“走!” 仅剩的千余云霄轻骑一脸庆幸,劫后余生的转身就逃。 慕容烟眼里只有夏侯淳,当她看见那凶手杀完就走后,她秀目含煞,朝着向东奔逃中裹挟着萧世龙的千余轻骑一指,厉声道:“华将军、丁将军,拦下他们!” 将军者,一将之主也。 首次被称为‘将军’的华元化开怀大笑,“慕容姑娘放心,有华某人在,这千余残敌哪儿都逃不了。” 与丁仲因搭伙后,华元化自然知晓慕容烟将是未来的贵人,岂会不尽力。 只见他大笑中,猛地一拍马背,魁梧身形竟如飞燕般高高一跃。 同时手中长枪一扔,再提脚狠狠一踢。 长枪竟如利剑飙射而去,他眼神一振,踏空十余步后,便稳稳落在长枪之上。 竟与御剑飞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方朔州驰援将士们精神一振,高呼:“华将军威武!” 上方华元化长啸一声,声如滚滚天雷,于高空叱喝道:“贼子,哪里逃!!” 喝罢,便是一阵刀光剑影洒下。 咬住了那奔逃中的千余云霄轻骑。 眼见援手终于到了,夏侯淳气势一张,提枪直指萧世龙,朗声大笑: “伤了人就想走,这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萧兄,砍了本宫这么久,现在该轮到我了吧!” 百丈之外,萧世龙充耳不闻,只顾着逃跑。 夏侯淳冷笑,提了提霜天枪,冷哂自言自语:“来了不留下点东西,怎么好意思呢?” 他眼神凌厉,举枪过顶,正欲投掷。 “世兄,接剑!” 人未落,剑先达。 光华如秋水,宛若淡月如无痕。 一剑西来,不是南柯剑又是什么。 尸山之上,夏侯淳大笑,血袍一拂。 剑影浮动,波光粼粼。 如同光阴之水,掠过岁月,抽走了年华。 夏侯淳握剑,目光沉凝,落下绿芰前方那仍在死死冲刺的阴冥之箭上。 只见其气息渐渐羸弱,被绿芰消耗大半。 他微微眯眼,萧世龙果然是北方那座巨擎的弟子。 他向前一踏,手持南柯将那那阴冥之箭斩落在地。 这时,马蹄声靠近,慕容烟飞掠下来,看着尸山血海中的夏侯淳,她连忙飞身上来,不顾血污,几近哽咽地叫了一声,“世兄。” 夏侯淳身形顺势跌倒在她怀中,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他勉强一笑,温声道:“我没事。” 天心飘落而至,瞥了一眼夏侯淳身上惨烈伤势后,她目光一凝。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慕容烟自然不知天心乱七八糟的心思,她一拍香囊,手忙脚乱的从中掏出一枚丹盒,递给夏侯淳:“世兄,你快疗伤。” 夏侯淳也不客气,轻轻点头,毫不怀疑的打开一看,只见盒内正静静躺着一枚莹白色泽的黄豆大小丹丸,通体浑圆,呈灿黄淡金色,而且上面还有数道纹路。 他眼神一亮,竟是上品归元丹,正适用于清丹境高手复元之用。 他捻起丹丸,轻轻一嗅,丹香沁鼻,顿时神清气爽,浑身毛孔舒张,体内枯竭的灵力如同久旱逢甘霖,如饥似渴的汲取着丹香。 他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甫一入嘴,夏侯淳便感觉到沛然药力如同滔滔江水般顺着咽喉滚滚直下,一泻千里。 庞大的丹药之力,顺着四肢百骸灌溉着体内的血肉与筋脉,他那颓然气息瞬间一扫而过。 面色渐渐红润,气色开始充盈,浑身气力在呼吸之间恢复,他眉宇飞扬,轻吐口浊气。 看向百丈外马背上那个高低起伏的身影,夏侯淳目光冷冽,抬手一拿,光阴之水现出真身,雪白无垠剑身映入眼帘。 他轻轻握住尚有佳人余温的剑柄,他喃喃自语地道: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叩心问路三十载,今试南柯斩虏首。” 他指尖遥遥一指,轻口一吐:“去。” 剑光倏忽一掠,眨眼而逝。 当其再次浮现时,已在萧世龙身后。 他霍然转首,脸色大变,“不好!” 便在这时,其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字: “斩!” 顿时,剑光如瀑布洒下。 将萧世龙彻底淹没。 “不!!” 第二百零五章 你们有这个能耐么? 山岳之上,一道窈窕身影凌空跃下,揽住被剑光笼罩的萧世龙,高高一跃,踩着千余云霄轻骑的人头,朝远方掠去。 呼吸之间,便至百丈之外。 窈窕身影正是南冠人。 原来她还是放心不下萧世龙,所以一直尾随其后。 尸山之上,夏侯淳脸色一沉,眯眼冷声吐出二字:“找死。” 今日不管是何人来救,萧世龙都必须死在这里,谁也阻止不了。 他拿出火凤弓,搭上缀有孔雀翎的玄箭,瞄准飞掠中的萧世龙。 身侧慕容烟看着那个窈窕身影,杏眼复杂,张口欲言。 夏侯淳似有所觉,淡淡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不必劝了,萧世龙今日必须死在这里,否则以其心性,必成云霄一代雄主,未来定是我大靖心腹大患。” 语气虽淡,决心之大令她心神一震。 天心冷冷言道:“不错,与我为敌者,当尽杀之!” 慕容烟暗叹一声,不复多言。 夏侯淳目光一闪,话虽如此,但箭头却只瞄在萧世龙身上。 咯吱声响起,弓弦拉至满月,一股惊人气息正在悄然酝酿。 夏侯淳浑身修为疯狂灌入,竟引得天地灵机汇聚。 指扣一松,凝聚充足的箭矢泛着赤红光芒,带着烈焰般的光华,如同一道炽热火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破虚空,杀直飞奔中的那道身影。 嘣! 盔甲俱碎,烈焰之箭直接贯穿萧世龙胸腹。 他口中发出凄厉般的惨叫,下方千余轻骑军心大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哗然一片后,便作鸟兽散般向四周溃逃而去。 这还没完,夏侯淳冷笑一声,指尖遥遥一指。 悬浮在骑兵头顶上的飞剑南柯晃了晃,荡漾出淡淡波纹后,朝着萧世龙方向轻轻一跃,便掠至萧世龙头顶,即将再次斩下。 这一刻的萧世龙,先受南柯剑剑气重创,再被火凤弓贯穿胸腹,已然危在旦夕,濒临死亡。 不过抱着他的那名女子给他喂下一枚灵丹后,勉强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倘若南柯剑再来一下,萧世龙无疑会丧命于此。 头顶纱巾的南冠人脸色大变,惊呼道:“太子殿下饶命!” 夏侯淳目光冷冽,丝毫不为所动,漠然吐出一字:“斩!” 南柯剑发出一道颤鸣后,宛若光阴之水的弧光洒下。 剑身猛地坠落,朝着萧世龙蓦然一斩。 噗嗤一声。 剑尖直接捅入了萧世龙后背。 不过他却并未立刻身陨。 因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冠人替他挡住了这一剑。 夏侯淳眼神一寒,冷哼一声后,忽然转头,“请郭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先前他之所以能御剑飞行,除了与山渐青心神合一外,还离不开大剑客的郭融帮助。 毕竟以他目前那点剑术,自然无法御剑裁人 这时天心、郭融等人来到身前,郭融淡然点头:“好。” 只见他抬眼挥袖,夏侯淳目光湛然,遥遥一指。 南柯剑嗡地一声,如有神助,剑尖微抬,直指萧世龙。 而今俩人相距百丈,夏侯淳以心神操控飞剑,很是吃力。 可若有郭融襄助,便可将其打断。 “世兄!”慕容烟忽然唤了一声,待夏侯淳转头后,她祈求道:“能否饶南姐姐一命。”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他缓缓言道:“我可既往不咎。” 言外之意,若再阻拦,必不留手。 慕容烟知道自己让夏侯淳为难了,可她毕竟不忍心让南冠人死在夏侯淳剑下。 杀萧世龙可以,但她不希望南冠人死。 可世事难料,南冠人与萧世龙之间的畸形关系,终究让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萧世龙死在面前。 萧世龙挣开南冠人怀抱,抹了一把血肉模糊的猩红面孔,他目光冷冽的看着夏侯淳,他凄声大笑:“今日萧某人败了,不过不是败在你手上,而是败在寡不敌众,所以我不服。” 他艰难抬起手臂,指着夏侯淳猖狂一笑:“夏侯淳,待我养好伤,再来找你一战!” “不过下一次,就不仅仅只是寇边这般简单了。” 夏侯淳心神一沉,面色冰冷,自然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既然不是寇边,那便是国战了。 想必萧世龙这次回去后,定会竭力争夺云霄皇位,而以此獠枭雄心性,区区一个太子之位岂能满足其野心? 夏侯淳目光一闪,冷哂道:“那也要你逃过此劫再说。” 话音刚落,剑吟声再起。 如同秋光般的南柯剑划出一道波纹,再次瞄准萧世龙脑袋。 这一次,它要一击必杀。 萧世龙眼神疯狂,桀桀一笑,“想要我萧某人的命,你夏侯淳还不行。” 紧接着,他身上爆发极致光芒,四周竟有空间荡开的波纹。 赫然是有人激发的空间传送符箓。 这与晋王府内,孙凤薇逃走时使用的一模一样。 夏侯淳变色,低喝道:“该死!” “想走?留下命再说!”夏侯淳眼神猛地爆出灿烂光华。 口中爆喝一字:“刺!” 剑气震荡,南柯剑猝然一刺。 一点炽烈星光在萧世龙瞳孔中绽放,宛若灿烂烟花,继而逐渐放大。 直逼其头颅。 扑哧。 这是穿破血肉之声。 “滚开你这个贱人!!” 只见在萧世龙与南柯剑剑尖之间,横亘着一道窈窕身影。 南柯剑贴着她左脑刺过,直接嵌入颅骨,几乎削掉了半个脑袋。 模样之凄厉,比萧世龙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缓慢回头,对着夏侯淳与慕容烟惨然一笑,“小主,能否用我这条贱命换他一条生路?” “贱人!你这个臭烂婊,我萧世龙何时需要你来替我换命?” 萧世龙气急败坏,对着南冠人怒吼大叫道:“你给老子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世龙,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你要恨就恨我吧。” 萧世龙脸上毫无感动之色,他猛然逼近,一脸狰狞,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又怎么知道那个孽种是不是你和老不死生的?” 这一句话,让南冠人身形摇晃,一副不敢置信之色。 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毫无血色,她眼神中的神情渐渐被惨然与愧疚所取代。 她喃喃自语:“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光华大绽,空间开始扭曲。 萧世龙眼神中有厌恶,嫌弃,憎恨,唯独没有脉脉神情,他狠辣一笑,恨声道:“你放心,待我宰了那个老不死后,再送那个孽种下去与你团聚,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幸福啊。” “不!!!” 南冠人花容失色,她下意识朝着萧世龙一抓。 哪料这时空间传送符箓正好发作,萧世龙身形渐渐化虚,一记虹光纵天而去,消失在原地。 “夏侯淳,等着我!下一次,你我一决生死!” 地上华元化抬头,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迟早要将这群山上人赶尽杀绝。” 身侧丁仲因深以为然,“道门确实为我大靖祸国之源也。” 俩人所言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阐述了一个事实。 有着毁天灭地之力的修士于百姓而言,不仅是一种祸患,更是一种灾难。 他们高高在上端坐于云天之上,视人命如草芥,将天下众生视为于予取予夺的蝼蚁,譬如真人存在,一旦出手,不是屠戮过众,便是杀凡人如屠狗,开山裂石,便是毁城灭国也不在话下。 所谓的王朝律令,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随时都可突破的枷锁。 视法律条文于无物,看家国规矩于无形。 修道之人只臣服于强权,只向实力更强大者低头,唯实力至上。 这一切都是玄宗向天下道门赋予的谬论。 丁仲因举刀,眯眼看了看头顶那片天后,淡淡地说到:“太子曾说,意欲斩尽道奴,还我大靖一个朗朗乾坤。” 华元化目光一闪,轻笑一声,“那就拭目以待吧。” 不管夏侯淳究竟是为何要挑翻玄宗,都无所谓,只要能掀翻头顶这座大山即可。 不过话又说话来了,就凭太子殿下一人之力,能做到吗? 莫说巍巍道门,便是俯瞰天下群雄的玄宗宗主太微,便是一座庞然大物。 连魔宗宗主都要退避三舍,更勿论死在太微手中的无数巨擎与修道大能了。 华元化幽幽一叹,与其说他们相信夏侯淳意欲颠覆道门绝对权威的决心,不如说他们更敬佩其勇气与魄力。 想起大靖前后两位皇帝都在反抗道门,而且传言太宗皇帝便是因此事而死,他便一脸感触,慨叹道:“不愧是夏侯氏。” 丁仲因目光一抬,看着尸山上的那个血衣身影,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千岁!” 华元化闻言一怔,继而提枪勒缰绳,大笑道:“太子虽珠玉在前,我等也不愿落后太多啊。” 他振臂一呼,“兄弟们,随我宰了这群云霄杂碎!” 丁仲因摇头道:“本以为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是个粗鄙莽夫。” 身侧王瑾挺了挺胸膛,阔首一笑:“莽夫怎么了,莽夫也能杀敌建功。” 丁仲因开怀大笑:“王兄所言甚是,那就让这些贼寇好好见识一下咱们莽夫的风采吧。” 王瑾嘿然一声,“杀鸡焉用牛刀,丁将军且看着便是。” 他随即对着身侧校尉吩咐道:“你领百骑迂回,务必将这千余云霄精骑拦截在此。” 丁仲因莞尔,“我说王将军,你这是把肉吃了,连口汤都不给后面的兄弟留啊。” 原来除了沁州军前来驰援外,陈功也将朔州嫡系骑兵派来了上千余,两军合计三千,这股力量足以横扫朔州城外所有坞壁势力,若是遇到云霄偏师,说不定还能放对厮杀一番。 王瑾转头,领着其麾下辖制的沁州军,对着丁仲因朗声大笑道:“丁将军,要不咱们比比?” 丁仲因有些兴奋,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怎么比?” 王瑾抽出战马,猛地一拍马臀,便蹿了出去,留下一句话:“就赌那个校尉的脑袋,谁能斩下,便算赢。” “无耻!”丁仲因暗骂一声后,连忙拍马跟上,朝着仓惶逃窜的云霄铁骑中的校尉大喝一声: “秃那贼子,还不快快受死!!” 夏侯淳与慕容烟来到南冠人面前,一脸不悦。 识蝉在夏侯淳身侧降落,看了一眼慕容烟后,方才轻声道:“看这位南姑娘踪迹,怕是一直尾随在萧世龙身后。” 夏侯淳看了地上疗伤的南冠人一眼,前后遭受南柯剑两次重创,几乎濒临死亡,他皱眉不悦道:“南姑娘,你我也算相识一场,上次看在慕容份上,让你离去,为何这次还百般阻挠?” 天心轻呵一声,淡淡地瞟了夏侯淳一眼,同为女人,她自然站在南冠人一方,冷哼道:“萧世龙是她男人,莫非你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死在面前袖手旁观不成?” 夏侯淳眼神一寒,扫了一眼天心后,冷声道:“所以本宫就该死?” 天心早就对夏侯淳颐指气使不满了,她冷哼道:“你不是没死么?” 识蝉识趣的默默走开几步,决意不掺合。 夏侯淳直接甩袖,“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天心不屑冷笑,随即她看向地上眼帘疾颤的南冠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恨其不争地道:“那姓萧的真不是个东西,换作我遇见这种男人,直接一刀剁下他的狗头。” 本是眼观鼻比观心的识蝉眼皮子一跳,这话明显饱含深意啊,莫非是在影射某人?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瞥了夏侯淳一眼,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夏侯淳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看我干什么,这关我屁事儿。” 天心对着南冠人愤愤不平地言道:“你为那家伙生儿育女,他不感激也就罢了,还一口口贱人,是谁给那萧的资格可以如此辱骂你?你也是愚蠢,傻乎乎的为他挡剑,一次也就罢了,还几次三番的这样,你不知道会死马?” 南冠人服下慕容烟赠予的丹药后,缓缓睁开双眼,苦涩一笑,沙哑言道:“这是我欠他的。” 天心闻言一怒,道:“你到底欠了他何等天大的恩情,竟然让为其两次挡剑都无法偿还?” 慕容烟闻言,凝视着南冠人,沉声道:“天心姐姐说得不错,你救了那姓萧世龙两次,不管有再大的恩情,你也都偿还了,早已仁至义尽,你不欠他什么了。” 南冠人张了张嘴,沉默少许后,涩声道:“我儿还在他手上。” 众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 夏侯淳皱眉:“他的?” 南冠人缄默不语,似是默认。 慕容烟暗叹一声,握住南冠人的手腕,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南冠人垂目,轻声道:“继续北上。” 天心大怒:“那混账都这么对你了,你还要回去,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南冠人咬住唇瓣,血丝弥漫,赤红一片,“如果我所料不错,他这次回去必将夺嫡,我儿恐有危险。” 慕容烟颦眉:“虎毒尚且不食子,那萧世龙果真有这般狠心?” 虎毒不食子? 警戒的郭融微微一动,却并未多言。 南冠人惨然一笑,却有苦难言,她能说什么?说萧世龙怀疑那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想要将其扼杀? 何况她当年确实发生了那件羞耻之事,她如何解释得通。 这时,惨叫声相继传来。 在丁仲因、华元化以及王瑾父子等强大战力领携下,那千余云霄轻骑很快被围拢起来,屠杀开始了。 南冠人脸色一白,她挣扎起身,噗通一声,在夏侯淳面前跪下,她重重磕下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祈求道:“殿下,能否饶他们一命?” 慕容烟张了张嘴,看了眼皱眉的夏侯淳,有些左右为难。 夏侯淳抿嘴不言,皱眉不语。 郭融适时开口,“修道之人,不宜杀戮过重。” 夏侯淳知道对方这是在为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暗叹一声,看了一眼在丁仲因等人攻势下,仍在负隅顽抗的云霄轻骑不过五百骑了。 沉默少许后,他摆了摆手,对身侧的王师立言道:“给丁将军他们传令,降者不杀!” 南冠人喜极而泣,再次拜下:“太子仁慈,多谢体恤。” 夏侯淳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王师立瞟了一眼南冠人一眼后,朝着夏侯淳抱拳道:“遵令!” 年仅十六的王师立生得人高马大,近八尺魁梧身躯手持惊龙枪,驰骋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譬如上次杨忠唆使将士哗变,意图夺军叛逃,便是被这位少年猛将当众斩杀,一战成名。 事后,夏侯淳特意嘉奖,除了越过太康中枢,正式授予王瑾骑都督之位,更授王师立仁勇校尉之衔。 至于镇杀逆党杨忠事件中,究竟带有多少夏侯淳的意志,除了王瑾父子,无人知晓。 少顷,得令回来的丁仲因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南冠人后,向夏侯淳抱拳道:“启禀殿下,今次云霄三千轻骑,除去殿下阵斩的两千外,卑职等斩去六百,剩余四百已降。” 夏侯淳轻轻颔首:“辛苦了,让将士们打扫战场,将所有尸体就地掩埋。” “另外。” 他语气一顿,抬眼看向南边,微微眯眼,轻声道:“注意警戒。” 丁仲因当即明悟,抱拳恭谨道:“喏!” 随即便让亲兵下去传令了。 识蝉抬眼,瞅了瞅那边踌躇不前的五千晋州轻骑,“怎么,莫非那小子还想当渔翁?” 天心对着夏侯淳轻哼一声,算是暂时饶过他,瞥了一眼百丈外的晋州军,她冷哂道:“有心没胆的怂货,我看他怕是早已被打怕了,翻不起什么大浪。” 识蝉悠然言道:“可莫要疏忽大意,说不定你就阴沟里翻船。” 丁仲因一脸凝重,“晋州军实力不俗,虽劳师远来,但战力仍然时刻保持着八成左右,足以横扫整个战场。” 言外之意,这五千轻骑还真有可能吃掉他们所有人。 王师立则看着对面,一脸火热。 他若掌有五千骑兵,有信心杀穿整个漠北! 一直憋着气得慕容烟当即怒怼道:“说什么呢,世兄洪福齐天,岂会败给那纨绔世子。” 识蝉有心逗她,玩味言道:“五千轻骑呢,你还别小瞧,说不定那晋王世子一发疯,就把咱们一锅端了。” 有时候,乌鸦嘴令人讨厌,是有缘由的。 只见对面驰来俩匹健马,其中一匹有骑兵驾驭。 来人是位哨官。 只见其居高临下,趾高气扬的喝道:“世子殿下请太子一叙。” 众人顿时哑然,有些无语。 识蝉笑容一僵,天心冷冷一瞥:“乌鸦嘴。” 慕容烟扶南冠人起身,颜容微肃。 警戒的郭融凛冽气息散发,靠近轻声道:“五千人马俱甲的轻骑不容小觑,说不定咱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天心面色冷淡,徐徐言道:“他夏侯谟不过只是区区藩王世子,如何有资格使唤堂堂太子?” 那哨官眼帘一垂,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南冠人,不卑不亢地回道:“世子意欲和殿下商议云霄战俘之事。” 他语气一顿,“包括这位女修士。” 夏侯淳眯眼,心中嘿然,看来五千轻骑给了这位族兄很大底气啊。 眼看夏侯淳便要前往,识蝉连忙拉住他,低呼道:“你疯了,真要过去啊?” 那哨官眼神一凝,对着夏侯淳沉声道:“还请太子殿下尽快动身,切莫让世子等急了。” 天心狭长眸子眯起,唇角翘起,泛起冷意,“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跟太子如此说话?” 此话方落,王师立冷哼一声,手中长枪猛地一挑,如蛟龙出水般,在那哨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其挑下马,摔了个狗吃屎,灌了一大口沙子。 呼! 枪尖染血,直贴其脖颈动脉。 “以下犯上,形同谋逆,单凭此罪,我便可杀了你!” 杀气腾腾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哨官脸上怒意一滞,额上大汗直冒。 他下意识抬眼,瞥见那张稚嫩面孔后,顿时大悔,该死,竟是这位煞星。 王师立于万军之中,取原沁州军参军杨忠首级之事早已传遍河东诸军,尤其是传闻其深得太子宠信,一出手便是仁勇校尉,羡煞了不知多少人。 他方才在夏侯淳面前故作姿态,除了倚仗世子夏侯谟外,也未尝没有攀一攀太子夏侯淳这颗参天大树,希冀获得另眼相待,以便一飞冲天。 怎料被人当场挑下马。 慕容烟一脸担忧,看向夏侯淳道:“世兄小心。” 夏侯淳投去安慰的眼神,对着识蝉轻笑一声:“放心,此行无碍。” 那哨官眼中掠过一道异色,脸上却不动声色。 随即夏侯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对着那哨官颔首道:“走吧。” “世兄,你的枪。”慕容烟将霜天枪捡起,意欲递给夏侯淳。 夏侯淳摆了摆手,“来人皆我大靖儿郎,岂会对我不利?” 丁仲因大急:“殿下怎能独自前往,末将愿陪驾左右,以护卫周全。” 夏侯淳笑了笑,“不必,师立随我一道,去会会咱们那位世子殿下吧。” 言罢,直接转身驾马而去。 王师立从拉来一匹云霄战马,紧紧跟在夏侯淳身侧。 哨官连忙上马,在王师立虎视眈眈之下,束手束脚的跟在最后。 五千晋州军,威势浩荡,长戟如林,当其静默矗立时,如同一条盘卧于此的黑色巨龙,冷冷俯瞰着马鞍上的夏侯淳。 巨龙前方,锦榻马鞍之上,夏侯谟眼中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之色,他看着血袍翻飞的太子殿下,故意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悠声道:“殿下好手段,借边军之力屠戮贼寇后,再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云霄贼酋,卑职佩服。” 王师立怒视:“你放屁!” 话音方落,夏侯谟脸色一沉,冷冷看来:“嗯?” 唰。 五千双目光齐刷刷看来,如同看死人的看向王师立。 王师立手中长枪一晃,独面五千轻骑,依然面不改色,似有睨色,不屑嗤声道: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摊上这么个废物,可真是你们的福气。” 夏侯谟身侧一位参将闻言大怒:“大胆!” 其手中长槊一抖,猛地一抬,朝着王师立狠狠刺来。 王师立气极而笑,竟不管不顾地向前一探。 直接握住那参将枪尖,在其变色之下,猛地一拽,便将其拽下马。 砰地一声。 狠狠栽倒在地。 呼! 长枪一挥,落在那正欲起身的参将耳畔。 他身子一僵,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王师立,“你是谁?” 王师立傲立马上,稳如泰山,冷笑道:“若在战场上,此刻的你,已是一个死人了。” 那参将脸色青红交加,羞愧难当。 夏侯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转头轻斥一声:“不得无礼。” 王师立当即敛色收枪,恭谨在侧。 这一幕,让五千轻骑哑然无语。 方才凌人气势顿时一沮,有些骑虎难下。 夏侯谟脑海似乎再次浮现当日羞辱,他脸色铁青,不满的冷哼道:“太子殿下身边这位大将倒是好身手。” 夏侯淳展颜一笑,随即笑意慢慢收敛。 众人心神一凛。 暗道正戏来了。 只见夏侯淳环视一周,视线所到之处,人人下意识抬头挺胸,虽然他们是晋王嫡系,但也不想让这位自太康来的太子殿下小瞧。 当然,这也是看在夏侯淳那一身彪悍的杀伐气质上,再加上有三千轻骑染血的战袍衬托下,其独有的魅力与气质立即盖过了夏侯谟。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唯有强者才能得到尊重。 而夏侯淳,也通过那座令人头皮发麻的尸山血海,奠定了他独一无二的威严。 眼看这支轻骑凝练出的气质,夏侯淳眼中划过一丝赞赏,确实是一支精锐。 他面容一正,缓缓言道:“想必诸位也知道了,本宫之所以北来,是受太康中枢之命镇抚幽燕,以巡边御敌,保家卫国。” 夏侯淳收回目光,落在夏侯谟身上,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本宫没空跟你搞什么狗屁争权夺利的戏码,而且今日当着五千晋州将士们的面,我便可以告诉你,本宫即将亲赴雁门关驰援,你不是想报当日一剑之仇么,来啊,有本事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 说完,他偏头对着面无表情的夏侯谟言道:“你若能赢我,别说区区晋王之位可为你囊中之物,便是我东宫太子,予你又何妨?” 他斜眼轻嗤:“可你,有这个能耐吗?” 夏侯谟沉默不语,五千轻骑也为之默然。 夏侯淳目光平静,淡声道:“而且在你们抵达边境之前,因我之故,镇守朔州的陈阁老已率军与云霄战过一场,还打退了两万敌寇的进攻。” “这说明什么?诸位,这说明战功唾手可得,建功立业就在眼前,封侯拜相也不是痴心妄想!” 他环视一周,看着不少骑兵眼中已有跃跃欲试之色。 当然,他也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面孔。 赫然正是晋州时,被夏侯淳安排进入晋州军的李晋。 其人竟一跃成为执掌一千轻骑的校尉,可见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他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毋庸置疑,夏侯淳用这身血袍赢得了李晋的敬重与肯定。 夏侯淳脸色渐渐凝肃,沉声道:“本宫在来此途中获得消息,就在半日前,云霄三万铁骑再次兵危雁门关。” “然而镇守雁门关的兄弟只有五千,而且其中只有两千骑兵,倘若敌寇攻城,他们只有被动挨打的局面。” “换言之,倘若我等援救不及时,雁门关的陷落,就在旦夕之间。” 众人心神一震,呼吸都为之一滞。 继而呼吸逐渐加重。 眼珠子开始泛红,强烈的不甘与不忿。 军心开始凝聚。 有人下意识高声大喝:“世子,战吧!!” 世子?关这个狗屁世子什么事。 其身侧的王师立瘪嘴,他瞥了一眼阴晴不定的夏侯谟后,忽然举槊爆喝:“兄弟们,咱们一起随太子殿下杀贼寇、救同袍!” 有一就有二,立马有人附和:“杀贼寇,救同袍!” “诛杀云霄贼寇,营救雁门关!” 人群中李晋也举槊高呼:“杀贼寇,救同袍!” 渐渐,近半轻骑举槊高呼。 夏侯淳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大靖好男儿。” “那就随本宫一起,将那云霄贼寇赶出我们大靖。” 所有人齐齐振臂高呼:“杀贼寇,救同袍!!” 夏侯谟一脸颓然,嘴角苦涩,他又败了。 五千轻骑的军心,尽归夏侯淳。 第二百零六章 雁门关告急! 天心勒马行至夏侯淳身侧,状若无意地道:“那妮子的情绪貌似不对劲,你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解释解释。” 听闻此言后,渣男夏侯淳颦眉,振振有词地道:“本宫作为堂堂太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一听这话,王师立父子、丁仲因以及华元化等人默默走开,识蝉抬头望天,喃喃自语道:“地狱空荡荡,渣男在人间呐。” 救治好夏侯淳后,慕容烟便蹲在张明月身侧,为其包扎,紧接着便是舒缓宋小婉心神之力,甚至还用其神秘法术,为其疗伤。 天心脸色一恼,这妮子怕是已经彻底沦陷了,如此不顾一切的为夏侯淳付出,就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么,呵,这个傻姑娘啊。 回到慕容烟身侧,见她仍在小心翼翼地为宋小婉、姚崇以及张明月等人疗伤。 夏侯淳上前,将宋小婉揽入怀中,只见这个小妮子虽然昏睡过去,小樱桃嘴唇咬得死死地,偶尔呢喃声响起,还有咬牙切齿的悲愤声,似乎在做噩梦。 “太子哥哥,婉儿不要死,婉儿不想死,婉儿....” 天心瞥了一眼正在处理姚崇后背伤口,只见她默不作声,顿时心中一叹,暗骂夏侯淳渣男。 “殿下,这个叫孙凤薇的俘虏说是认识您。”只见华元化提拧狼狈不堪的孙凤薇来到夏侯淳面前,宛若丢奴隶般将她扔在地上。 孙凤薇脸色凄厉,眼神怆然,似乎尚未被萧世龙抛弃中反应过来。 当她看见夏侯淳后,猛地惊醒,大叫一声,如避蛇蝎地向后缩去,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都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 她疯狂后撤,退至华元化身侧,下意识抱着他大腿,嘴里哀嚎道:“救命,救命,不要杀我,你再也不敢了,不是我害的。” 丁仲因怀疑这女人被吓坏了,迟疑道:“她果真疯了?” 慕容烟看了过来,只见是孙凤薇后,脸色微变,连忙跑了过来,待确认其身份后,她一脸复杂,感触颇深,轻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天心冷眉一瞥,淡淡地说道:“对敌人怜悯,便是对自己仁慈,希望你以后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说完她抽出一把利剑,冷冽目光落在孙凤薇身上,似在寻找合适的部分。 瞄准孙凤薇大腿,正欲插下。 “等等!”慕容烟止住了她,脸色变幻片刻后,无奈道:“同为女人,何必如此折磨于她。” 天心冷嗤:“你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因为她,当初在晋王府,你那位世兄可是差点被丧命,若就这么放过她,你就不怕她下次再卷土重来?” 慕容烟顿时一噎,看着地上的孙凤薇,正欲再说。 天心不耐烦地道:“行了,你下不去手,那就让我来,一边儿待着去吧。” “求求你救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生死危机之下,孙凤薇一脸痴傻的抱紧慕容烟,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求饶道。 慕容烟迟疑地看着夏侯淳,“世兄。” 夏侯淳轻飘飘地一瞥,淡声道:“任你处置吧,不过得让她无法伤害别人,否则便是养虎为患。” 慕容烟默默点头,俯下身子为孙凤薇疗伤。 “不要碰我!我很脏!我很脏!”然而,当慕容烟要去拉孙凤薇时,却见她一把将慕容烟推到在地,嘴里还胡言乱语。 慕容烟愕然,天心脸色一怒,提剑便刺:“找死!” “不要!”慕容烟惊叫一声。 当! 天心手中长剑被夏侯淳挑飞,她猛地抬头,眸子一沉,“你什么意思?” 抱着宋小婉的夏侯淳微微皱眉,对着华元化挥手道:“先为她好好疗伤,不可欺负了她,否则本宫拿你是问。” 华元化肃容抱拳,“殿下放心。” 既然太子不愿当场斩杀,那就留着,当即将疯疯癫癫的孙凤薇带走,与俘虏营关押在一起。 天心看着华元化离去,冷哼一声,“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和慕容今天跟你没完。” 夏侯淳扶好宋小婉,稍作沉吟后,言道:“杀她自然可以,但你得先战胜她,或者说可以在战场上打败她,否则就不能在她手无缚鸡之力时杀了她,这叫胜之不武。” 天心都快气笑了,指着夏侯淳怒喝道:“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究竟什么样的猪脑子会有这般想法?换作是你落在她们手中,他们会这么对你吗?” “你难道不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萧世龙既然败了,其手下生死自然由我等掌控,该杀则杀,永远不要对敌人有丝毫心慈手软,否则无异于自掘坟墓,你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 夏侯淳沉默半晌后,缓缓言道:“我当然知道,若只有我一个人,莫说诛杀区区孙凤薇,便是屠尽所有仇敌,我都毫不在意。” 他抬眼看着天心,再看向慕容烟,轻声道:“可我还有你们。” 慕容烟闻言,抬眼看向夏侯淳,脸色有些柔和,眸光泛着月光,星眸中似有一丝璀璨,眼底最深处似乎潜藏着柔情甜蜜。 只听夏侯淳春风般的声音响起,温声道:“希望倘若有朝一日,你们遇到危险时,也能被尊重以待。” “君子之争,怎可不择手段?” 说完这句,似乎便为这场厮杀定下基调。 天心不甘,仍要继续反驳,不过待夏侯淳转身,看向俘虏时,她沉默了。 夏侯淳抱着宋小婉,倚靠在一具战死的战马上,言道:“想明白了?” 慕容烟凝思,抬眼道:“世兄是担心云霄也会如此对我大靖百姓?” 天心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夏侯淳轻轻颔首,“不错,一个孙凤薇自然算不得什么,这几百个云霄俘虏我同样也不在乎,我在乎是我大靖子民的安危。” 可若我本宫今日杀了孙凤薇,本宫便有‘杀俘’之名,云霄俘虏必人心不安,也会徒增许多事端,届时若再悉数镇杀,那我大靖这‘杀俘’之名就彻底洗脱不掉了。” 他轻叹道:“如此一来,那被云霄俘虏而去的大靖百姓就彻底危险了,说不定云霄也会杀俘以泄愤。” 我做的了初一,别人自然也能做的了十五。 “既然你不方便动手,那不妨让我来。”张明月漫步走来,提剑对着夏侯淳言道。 夏侯淳无奈:“现在真的不能杀。” 张明月素白头巾束紧长发,对着夏侯淳冷笑道:“本小姐还从没听说,自己女人被人欺负成这样,还不能报仇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冷哼一声后,直接朝着俘虏营走去,寒声道:“你不愿杀,我杀,山上坞壁寨子上百条人命,都死在他们手里,若不把他们都杀光,如何能消得我心头之恨?”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咋舌。 “张姑娘。”一声呼唤声响起。 只见姚崇虚弱开口,“张姑娘能否听姚某一言。” 不知为何,连夏侯淳得话都听不进去的张明月抿嘴不言,快速走回去将姚崇扶起。 他挣扎起身后,先是对慕容烟表示感谢后,再对夏侯淳勉强一笑:“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夏侯淳轻轻点头,一边拍着宋小婉,让做噩梦的她渐渐心神放松,彻底陷入深睡中。 张明月半蹲下,咬唇不语。 姚崇勉强笑了笑,“张姑娘乃相府千金,必是知书达礼、深明大义,定然知晓今日我等杀俘一人,来日我边境百姓遭遇的屠戮便会更重一分。” “难道不杀这些贼寇,云霄入侵时就会心慈手软了?与其寄希望在敌人的仁慈上,不若施以雷霆之力,将彼等彻底剪除,如此一来才算一劳永逸。”张明月目光冷冽,杀气腾腾地道。 姚崇闻言悚然,仿佛直到此时才真正认识张明月,继而苦笑摇头道:“张姑娘所言何等惊世骇俗,要知道那可是灭国之战呐。” 张明月垂下头去,将头埋入双膝盖,无声哭泣。 夏侯淳微微皱眉,慕容烟看了过来,误以为是方才战场血腥场面,吓坏了这位张相千金。 不料张明月再次抬头时,秀目血红,语气哽咽,看着夏侯淳,一字一句地道:“殿下可知我爹之事?” 涉及那位尚书省端揆,夏侯淳脸色逐渐凝肃,稍作凝思后,缓缓言道:“旬月前,张相因本宫下野,初闻此事时,我亦深感内疚,奈何人微言轻,且已被逐出太康,难以影响朝中局势,否则定会为张相主持公道。” 他看了一眼张明月,继续言道:“不过随后本宫获悉,张相虽被萧眉联合百官罢黜,且并未真正被抄家灭族,而是由本宫麾下的诸葛诞等人护持出京,后来之事我便不再知晓了。” 张明月嘴唇蠕动,沙哑道:“殿下可知,我爹死了,但张相没死。” “而且早在出京之前,我爹就已经死了。” 夏侯淳闻言愕然,众人同样神色一怔。 他皱了皱眉,“此话怎讲?” 张明月忍住悲痛,嘶声道:“我爹身上,似乎藏了另外一个人。” 华元化陷入沉思,言道:“此种状况,似乎与传说中西域的‘一体双魂’有些类似。” “一体双魂?” 夏侯淳挑眉,莫非这个世上还有这种奇异之事? 然而张明月却摇了摇头,“那人与我爹性格迥异,而且执念很重。” 天心闻言一动,沉思少许后,抬眼沉声道:“与本尊性格迥异,又重执念,看来你爹应该是堕入邪魔歪道了,或者说至少也算走火入魔了。” 她语气一顿:“不过若是走火入魔,其心智必然浑浑噩噩,绝不会如此明达理智,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目光复杂,大有深意地道:“那便是此人乃是张相的心魔化身。” 谈及心魔化身与魔道,慕容烟下意识看了一眼夏侯淳,那位方姑娘好像就是魔道中人,不过看其神智清醒,毫无半点浑沌之兆。 识蝉叹了口气:“看来令尊应当是陷入了某种执念,并因此心生心魔。” 夏侯淳若有所思,问道:“不知张姑娘对现在这位张相,了解多少?” 张明月目光之中,似乎饱含恨意,银牙紧咬,凝声道:“那人名唤张载,修儒门圣人之道,乃是真正的儒门修行中人,也是而今的儒门真正掌舵人。” 夏侯淳眯眼,“儒门?” 儒门,这个隐藏在天下文武百官之中的最大门派,拜孔圣人为祖师,信奉儒教,暗中掌持了天下文脉。 包括大靖吏部在内的六部二十六司,拢共有大半都被儒门子弟直接或间接把持。 识蝉摇头晃脑,摸着下巴言道:“记得老和尚说过,当初大靖除了倚靠道门力量之外,儒门在其中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夏侯淳轻轻点头,在他记忆中,与新任中书令秦道元这个法家代表人的杀伐果断不同的是,儒门子弟向来主张以‘仁义治国’,并奉行‘君舟民水’、‘君臣共治’之道,将天下万民的利益与文臣士大夫的利益巧妙结合起来,以此来与君权相抗衡,甚至是影响皇帝的思想。 常人不知道的是,在儒门士大夫核心思想中,皇帝这个怪物,最好是在他们儒门的熏陶、影响乃至控制之下,真正达到‘君与臣共天下’的目的。 由此可见,对于皇帝而言,儒门真正的野心有多么大逆不道了。 “太子若想知道太宗陛下的真正死因,或许可以找他问问。” 张明月凝视着夏侯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一句。 夏侯淳变色,众人呼吸一窒。 识蝉眨巴眨巴眼睛,露出饶有兴趣之色。 站在外围警戒的王师立、丁仲因等人相视一眼,尽皆不动声色地朝外移动了十余步。 历来帝王家事宫闱私秘,都是臣子讳莫如深的,能不触碰就不要触碰,否则容易沾上大麻烦。 尤其是他们这些手掌兵权的武将,尤为看重这些。 毕竟,哪个上位者也不希望皇族与兵权挂钩,尤其是君主身边的人。 谁都喜欢听‘皇位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句话,可独独皇帝除外。 夏侯淳目光深沉,死死盯着张明月,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听张姑娘言外之意,我皇祖爷之死似乎与张相有关?” 张明月垂目,“不是有关,而是太宗皇帝之死,我父必然牵连其中。” 此话如同平地惊雷,着实将周遭几人雷得不轻。 连天心都忍不住看了这个相府千金好几眼,这算大义灭亲吗? 慕容烟目光复杂,轻声道:“张相夙兴夜寐,秉政修治,忠君体国,天地可鉴,张姐姐你怕是误会了。” 她不愿张明月父女反目,而且似乎此前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征兆,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甚至不乏怀着最大恶意揣测,这个相府千金是否藏有其他不轨心思,譬如意图挑唆太子与张相之间的争斗,使其反目成仇,搞垮太子党。 但观其流露言表的悲痛神情,似乎又不似作伪。 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夏侯淳,只见他脸上温和,气定神闲,她顿时明悟,知晓世兄必然没那么好骗。 果然,只听夏侯淳轻轻颔首道:“慕容所言极是,张相的耿耿忠心,我大靖上下有目共睹,何来牵涉太宗陛下之说?” 他笑了笑,“再说,即便牵涉太宗爷,也该上禀我父皇,请有司彻查,以还其事实真相。” 言下之意,跟我说没用。 张明月沉默良久后,朝着夏侯淳恭谨一拜,便向后退去,不再多言。 夏侯淳眯了眯眼,太宗之死,张江陵自然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太宗爷驾崩真相与张江陵的‘心魔’有何关系,莫非是太宗爷死了,所以让张江陵产生了心魔? 还有,张明月为何对云霄如此敌视仇恨,莫非这其中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夏侯淳正思索间,一道惊呼声将他打断他。 “殿下,您看!”王师立低沉呼声在耳畔响起。 夏侯淳抬眼,只见远方连绵不绝的山峦峻峰之间,三柱狼烟冉冉升起,如同炊烟袅袅,笔直长烟孤立于天地间,风吹之不斜,仿佛是天地之间的纽带,连接着仙界与凡间。 “看其方向,正是雁门关!”丁仲因沉声道。 雁门关升起了狼烟,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大靖律令,举凡边境烽火台、孤城或者碉堡皆须备有狼烟,以此警戒周边,传递急讯。 狼烟壮阔,但此刻却无人欣赏这一壮阔场景。 阵阵马蹄声响起,夏侯谟勒马靠近:“雁门关遭袭,我等该当如何,还请太子示下。” 王师立转头,只见丁仲因、识蝉以及华元化他们都驾马来到夏侯淳身边,不动声色的戒备着。 对面夏侯谟眼见识蝉、郭融以及天心等高手在,眼帘低垂,似乎变得越发的低调内敛了,仿佛先前的狂傲从未有过。 “殿下,雁门关形势定然危在旦夕,否则定然不会燃起三柱!”丁仲因沉声道,他抱拳道:“卑职恳请殿下允我即刻驰援雁门关。” 夏侯淳转头,问道:“你们呢?” 丁仲因脸色一正:“雁门关不容有失,否则代州不保,而一旦代州遭劫,河东危矣,故而须立刻前往。” 华元化洒然一笑:“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等天职,何惜此命?殿下剑之所指,便是卑职等刀之所向。” 识蝉低眉顺眼,虚诵佛号,一脸慈悲心肠地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勇也,和尚岂会缺席?” 王师立犹豫了一下,抱拳道:“殿下,可否让我爹在此护卫慕容姐姐他们回去?” “放肆!孽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向殿下讨要人情?”马蹄声响起,王瑾匆匆而来,朝着王师立怒瞪一眼后,便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对夏侯淳肃容恭谨道:“犬子无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夏侯淳将王瑾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我知你父子二人情深,互相为对方着想,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再说仁勇校尉可是我的宝贝疙瘩,心疼都不够,岂会胡乱加罪!” 他稍作沉吟,看了一眼正在为宋小婉疗伤的慕容烟,言道:“另外,正如仁勇校尉所言,此地伤员居多,骤然长途奔袭恐会加重伤势,须送回朔州好好疗养,这个重担,本宫就交给你了,王副将,能不能做到?” 王瑾闻言一怔,眼角湿润,他猛地再次叩下,哽咽道:“卑职多谢殿下体恤。” 这一刻,任何效忠的话语都显得虚假。 夏侯淳闻声一笑,连忙将其扶起,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沙尘,笑道:“本宫还未曾感谢你为我培养了一员猛将呢,你倒几次三番的给我磕头了。” 王瑾羞赧,王师立咧嘴一笑。 啪,脑袋上直接挨了王瑾一巴掌。 夏侯淳转头看向夏侯谟、李晋等,再朝狼烟一指,对着五千轻骑高声喝道:“狼烟既起,雁门已危,诸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是你们一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他面容一肃,血袍一振,长发飘扬,“若有胆怯者,现在就可站出来,我准其在此休息。” 无人应答,五千轻骑人马俱静。 夏侯淳欣慰大笑,继而竖眉高声道:“好!不愧是我大靖好男儿!现在全军听令,原地休整半刻钟,稍后,本宫将与你们一起驰援雁门关!” 他竖眉厉喝道:“听明白了吗?” 五千轻骑齐齐展眉,高呼道:“明白!” 夏侯淳脸色一缓,知晓这五千轻骑算是暂时被他收入麾下了。 他下意识得看了一眼李晋,眼神缓和,其实他明白,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如此迅速的获得五千晋州轻骑的认可,除非有人提前作了铺垫,或者说至少也是提点只会过。 而能影响五千轻骑的人,这些人中不过五指之数,夏侯谟不可能,他恨不得将夏侯淳死得不够彻底。 那么只有夏侯淳随手落下的闲棋李晋了。 夏侯淳目光一闪,这个李晋还真能给他惊喜啊。 不过短短数日,便将五千轻骑影响大半,难怪能引得晋王夏侯融如此忌惮。 他心中轻呵一声,想必自己那位王叔定然在这个李晋身上花费了许多心思,可惜都便宜了他。 夏侯谟面无表情地勒马走开,对着身侧参将欲言又止的迟疑神情,他淡淡言道:“没听见说么,一切等战事结束后再说。” 夏侯淳闻言,目光一闪,嘴唇蠕动,似在传音入耳。 转身正欲离开的夏侯谟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族兄,你要知道,我大靖子民已经习惯了夏侯氏为皇族,所以那个位子,夏侯氏族的人能坐,其他人不能。”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简而言之,换人可以,改姓不行!” 众将默默后退,将空间的余地留给这两位早已分家的堂兄弟。 背对着他的夏侯谟偏头,冷冷一笑:“怎么,羞辱了我不算,还要本世子心甘情愿的替你卖命?” 夏侯淳脸色一缓,轻笑一声:“我随时欢迎你来挑战。” 岂料夏侯谟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夏侯淳,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压低声音道:“夏侯淳!终有一日,我会报这一指之仇!” 夏侯淳笼袖,笑眯眯地道:“打败我,别说报仇,皇位你都可以来抢。” “皇位皇位,整天皇位的挂在嘴边,搞得现在已经当上了皇帝似的。” 夏侯谟恼羞成怒,直接甩袖而去。 夏侯淳笑而不语,也不以为意,对着微微垂首的李晋轻轻点头。 随即看着对方转身,指挥轻骑扎营,他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谟的背影后,方才转身,天心忽然开口,冷冷言道:“打蛇不死,反受其乱。” 夏侯淳一脸平静,徐徐言道:“毕竟是同族,岂能自相残杀。” 天心似笑非笑:“你还在乎这些?” 夏侯淳义正言辞地道:“君子尚且爱惜羽毛,何况本宫这种匡扶社稷的圣人,自然不愿被人骂成兄弟相残的畜牲。” 天心挑眉:“这么说,日后你定会饶他们一死咯?” 夏侯淳大义凛然地道:“本就该当如此。” 天心直接勒马就走,虚伪、骗子、假惺惺。 信了你鬼话,猪都能上树。 夏侯淳将宋小婉递给慕容烟,看了眼姚崇,只见他早已翻上马去,见太子看来,他当即沉声道:“殿下不必劝了,家父尚处于危难之中,姚崇岂敢遁地偷生?” 夏侯淳顿知劝不住了,只能无奈点头,吩咐王师立,冲阵之际记得照顾好他。 怎料王师立傲得很,一板一眼地道:“卑职是殿下的人,此生只对殿下负责。” 夏侯淳脸色一黑,只能另外安排人保护好姚崇。 姚崇笑道:“殿下不必忧心,卑职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话到这份上了夏侯淳也不再多言。 随后,他将宋小婉递给慕容烟,凝神看着她,认真地道:“我就将她们交给你了。” 慕容烟温婉点头,担忧言道:“世兄小心,战阵凶险,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夏侯淳点头,轻声道:“放心,我明白。” 犹豫了一下,“辛苦你了。” 慕容烟嫣然一笑:“慕容祝世兄凯旋归来,大靖百姓安然无虞。” “一定会的。” 叙别之后,夏侯淳翻身上马,只见华元化、丁仲因以及王瑾父子等早已整军待发,身后沁州军、部分朔州军言道: “出发!” 轰隆一声。 话音方落,五千轻骑率先开拔。 夏侯淳目光一闪,似有幽邃闪过。 第二百零七章 大靖太子在此! 辛巳,申时。 雁门关首战,云霄攻城。 以姚懿为首的十余守将悉数战死。 最终以四千甲士阵亡的代价,让六千云霄铁骑命丧于城关之上,令其止步于雁门关外。 为泄心头之恨,云霄大将朱大全派人将姚懿等人尸首盗下城楼,当众拖地凌辱,肆意践踏,并以战马将其等碾成肉泥,以逼迫剩余将士打开城门。 战后,关内将士悄悄出关收敛尸身,仅得几筐烂肉。 当晚,雁门关哀嚎一片,声如鬼枭。 ---- 酉时。 雁门关外西北十里,铁骑纵横,甲士林立。 “报!云霄首战败退,雁门关尚在。” 斥候传讯,丁仲因松了口气后,朝前方夏侯淳言道:“守住了。” 旁侧姚崇攥紧缰绳的手指微微一松,紧紧抿住嘴唇涩声道:“战事如何?” 斥候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却未曾开口。 夏侯淳转头,“说吧。” 斥候深吸口气后,抱拳回道:“回殿下,此战雁门关以战死四千的代价,拼掉了云霄战死六千铁骑,除了两位必须固守城关的参军外,包括守将姚懿在内的十余守将悉数战死。” 四周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人马俱息。 噗通一声。 姚崇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身侧惊呼一片。 夏侯淳抿了抿嘴唇,颤了颤后,沙哑言道:“掐醒他,扶他上马。” 四周军医官一番手忙脚乱后,将姚崇救醒。 醒后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报仇!”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转头吩咐了一句:“传令下去,立刻急行军,火速赶往雁门关。” 王瑾看了看天色,夕阳滑落,夜色将倾,犹豫言道:“殿下,夜间不便行军,倘若云霄于半道设伏,我等恐有覆灭之虞。” 夏侯淳抬头,头也不回地道:“云霄今夜的目标是雁门关,不是我们。” 语气一顿,他淡声道:“若是真来伏击咱们,那就太好了。” 王瑾闻言愕然,旋即拜服。 如夏侯淳所言,倘若云霄果真前来伏击援军,那雁门关自然就安全了。 他们死了不要紧,雁门关不容有失。 沁州军与晋州军轻骑本就没有多少辎重粮草,急行军速度极快。 半个时辰之后,那座坐落在山脊之上的瑰丽雄关便映入眼帘。 远远看去,城楼上的灯火如夜晚中的烛光,一闪一闪,宛若惊涛骇浪中的一盏灯塔,照亮着急行军的人。 “殿下小心,地上滑!” 夏侯淳耳畔响起哨官的沉喝声。 他下意识低头,拿着火把将地上照亮。 只见在火把照耀下,一滩滩猩红血迹如同碎星般散落在大地。 夜风袭来,将火把的吹拂的飘摇不定。 也将夏侯淳等人的脸颊照耀得阴晴不定。 众人缄默不语。 这哪里是地上滑,分明是血迹洒遍了方圆十里。 不时还能看到零星的尸块与碎肉,或藏于路边,亦或者散落在草丛, 更有死不瞑目的东靖将士肢体不全的倒在血洼中,死前还死死抱着一位云霄轻骑。 渐渐,随着不断靠近雁门关,有高呼声、喊杀声传来。 云霄,在攻城!! 夏侯淳眼神一寒,霍然转头,“丁都督、华校尉、王参将,你们即刻率领本部人马从左右翼掩杀过去,务必要将攻城的云霄铁骑狙杀于此!” 丁仲因、华元化与王瑾肃容抱拳:“喏!” 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夏侯谟、李晋二人各率亲兵数十来到身前,夏侯谟不悦地道:“怎么停下?” 夏侯淳冷冷地看了一眼对方,也不说话。 李晋抬眼看了看雁门关方向,脸色微变,沉声道:“云霄在夜袭雁门关!” 夏侯谟皱眉,看了一眼沁州军逐渐脱离此地,向两翼进发,他不悦地问道:“连敌人有多少都没搞清就盲目进攻,你就不怕我们这几千人都覆灭在地?若是中了埋伏怎么办?” 李晋握住腰间佩刀,沉声道:“两位殿下,军情如火,耽误不得!” 夏侯淳目光扫过李晋后,落在夏侯谟脸上,一字一句地道:“雁门关守将姚懿在白天攻城时已然战死,四千将士埋骨这雁门关外,现在敌人正在攻城,你觉得我们该如何?” 如同针刺的目光落在夏侯谟脸上,他呼吸一滞,下意识看了眼地上的尸骨与红墨尸血后,他瞳孔一缩,如触烫般向后退了几步。 待看见周围异样目光后,夏侯谟脸色涨红。 夏侯淳置若罔闻,冷哼道:“你记住,便是我等都死了,雁门关都不能,明白了吗?” 锵。 夏侯淳手中霜天枪向下一挥,话语冰冷刺骨,“再让我听见这种动摇军心,我当场杀你祭旗!”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众人心头一震。 夏侯谟默然。 李晋看着火把下夏侯淳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熠熠生辉。 夏侯淳冷目扫来,“晋州军随本宫正面狙杀云霄敌寇,能不能上?” 李晋胸有激愤之气,狠狠拍了拍挺起的胸膛,低吼道:“愿与太子同在。” 身后五千轻骑渐渐靠拢,默默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同袍尸骨与血迹后,他们缓缓抽出腰间佩刀,无声无息的向夏侯淳靠拢。 抬了抬头,看着火把下的那个握枪身影,他们抿嘴不言。 军心似铁。 夏侯淳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一缓,猛地扬起手中长枪。 唰!! 他们举起了手中战刀。 锋刃似雪,刀光凛凛。 夏侯淳提缰勒马,猛地窜出。 五里。 敌人斥候悉数拔除,云霄警觉。 喊杀声近了,哀嚎声、怒吼声、咒骂声以及人喊马嘶声纷至沓来。 “敌袭!!!” 云霄后营响起一阵急促刺耳的警笛声。 夏侯淳一马当先,举枪怒吼道:“杀敌!!” 五千轻骑齐齐举刀,高呼道:“杀敌!!” 呼哧一声。 长矛破空而至。 夏侯淳猛地挥枪斩下,长矛直接砸断。 “杀!!” 一声厉喝声猝然在耳畔炸响。 他率先冲入敌营,长枪一挑。 纵马飞跃马拒时,顺手将其挑翻。 咻咻咻。 数十支利箭刁钻的掠来,夏侯淳轻巧闪身躲避。 袖袍一卷,套住这些利箭,将其裹挟后,反射回去,带起一阵吃痛闷哼声。 不过很可惜,那些弓箭手的死在袭营巨变中只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未曾掀起太多波澜。 轰隆声贯彻耳边,呼啸声从身侧掠过。 数十道轻骑悍然冲入云霄后营,如同割麦子般串起一道道血花。 俄而,左右两翼大乱,喧哗声大作。 整个云霄后营开始骚乱起来,有人惊呼大叫,有人仓惶奔走,也有人匆匆忙忙的翻身上马,意图拔刀砍杀。 夏侯淳骑马行走在营地间,看见后,抬手就是一箭,将其射杀于马下。 身侧不断有云霄轻骑被斩杀,顿时烧杀大作,所有营帐陷入混乱之中。 后营属于辎重,轻骑不多,但也不容小觑。 他目光凝重,看向前方紧挨雁门关的战场上,那里的战争如火如荼,竟然丝毫没有停下的征兆。 他心中一沉,看来那位未曾蒙面的云霄主将是个狠角色,不惜牺牲掉整个后营,也要将雁门关拿下。 他深吸口气,正要说话。 忽然,耳畔传来一道异样风声。 夏侯淳霍然转身,紧接着腰身一痛。 竟有一人藏身尸体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他致命一击。 “找死!!”夏侯淳勃然大怒,反手便是一巴掌,将其拍飞。 但其几个纵身,便要逃之夭夭。 咻! 其头顶一记光影坠落,砸在其头顶。 闷哼一声,便颓然倒地,死于骑兵马蹄之下。 天心手持天心令飘然而落,看了看那身着盔甲的甲士,沉声道:“是刺客。” 夏侯淳嘴里迸出几个字:“蜉蝣!!” 他冷笑一声,“这还真是老朋友了。” 她瞥了一眼夏侯淳腰间,皱眉道:“蜉蝣可是杀手组织,你何时上了他们榜单了?” “在太康就有了。”夏侯淳答了一句,潦草缠绕了一番腰部,用法力封住伤口后,便提枪再次冲锋。 四周喊杀声不断,“阿弥陀佛。” 识蝉来到夏侯淳身侧,目光一抬,凝视着某个大帐,缓缓言道:“小心了,有个老对手来了。” 夏侯淳心头一麻,低声道:“高手?” 识蝉目光凝重:“是北方的萨满。” “萨满?” 识蝉沉声道:“俗称喇叭,信奉昊天教。” 他语气一顿,凛声道:“他们自称是天宫使者,可干预俗世政权更迭。” “贫僧怀疑,这次兵寇雁门关的幕后之人,怕是与天宫脱不了干系。” 夏侯淳心头一沉。 天宫。 倘若说站在东靖国头顶上的是巍巍道门的话,那么操纵云霄国、视其皇帝为傀儡的幕后黑手则是那个自诩‘天宫之城’的庞然大物。 但近百年来,这个曾与道门、佛门分庭抗礼的存在,早已销声匿迹。 而今,竟重现人间。 识蝉虚纳一声佛号,暗自嘀咕几句,别人不知,他可是听方丈曾经唠叨过,这个天宫的人都挺虚伪的,明明是座鬼府,却硬要取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天宫,搞得别人还以为是神仙居住之地呢。 天心眯眼,“杀不杀?” 识蝉低眉顺眼。 夏侯淳目光漠然,轻轻吐一句:“别说只是区区萨满,便是天宫真传在此,杀了我大靖将士,照样需要付出代价!” 呼! 夏侯淳提枪一晃,目光锐利,杀伐果断,“我来杀这个萨满,你们快去驰援雁门关。” 天心皱眉地看了他一眼:“你行吗?” 剑吟激荡,郭融剑气纵掠,直接镇杀十余云霄甲士。 识蝉淡声道:“放心,这里有我。” 夏侯淳摆了摆手,“和尚你也去驰援雁门关,那里才是最重要的。” 天心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扔下一句:“保重。” 江湖儿女,从来都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 识蝉紧随其后。 阵营之外,夏侯谟漠然而立,嘴角噙笑,似有讥讽之色翘起,“愚蠢。” 他自言自语地道:“连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不懂,迟早要被人玩死。” 他与夏侯淳不同,夏侯淳自言北上抵御贼寇,而他则是上来镀金的,以为日后世袭罔替晋王爵作铺垫。 当然,若有机会将夏侯淳坑死在此,那自然最好了。 但他浑然不知,身侧李晋看向与云霄萨满逐杀之中的夏侯淳,目光一闪。 他瞥了一眼夏侯谟,目光冷淡。 贪生怕死自然没错,可贵为一将之主,若是无胆鼠辈,无疑是累死千军。 所以,这位晋王世子没资格得到他李晋的效忠。 郭融策马来到夏侯淳身侧,看了眼云霄主帐,目光凝重,沉声道:“此人实力当有半步真人之力,你先为我晾阵。” 夏侯淳舞了舞霜天枪,笑道:“郭师傅,咱俩还是一起上吧。” 嗡地一声。 主帐内猝然响起一道弦音。 郭融变色,低喝道:“是射雕者!” 夏侯淳身侧王师立横刀一斩,啪嗒一声。 火光激射,一支箭矢被斩断,掉落身前。 “殿下,此人交给卑职!” 话音未落,夏侯淳身侧便窜出一匹键马,王师立张弓搭箭,咻咻几声,你来我往,搞得热火朝天,他竟与云霄主帐内的射雕者对射起来。 呼哧一声,梵音破空而至,竟是音波化形。 “当!” 只见夏侯淳身前一枚令牌滴溜溜旋转,天心飘然而落,侧颜一展,淡然道:“这里交给我。” 他脸色一缓,毫不犹豫地勒马穿过云霄后营,直奔雁门关而去。 天心瞥向某个阴暗方向,眸子一沉,冷哂:“米粒之珠,也敢大放光华?” 她手中天心令迸出,如同陨石降落般,疾速砸在左侧方位的某个小营帐上。 琴音乍响。 音波荡漾,如同实质的波纹,将天心令阻拦在半空。 令牌如同一块落入湖面的石头,四周不断荡漾出圆形涟漪。 正僵持中,一记法杖自中央大营破帐而出,朝着夏侯淳后背冲杀而去。 识蝉不悦,对方这是根本未曾将他放在眼里啊。 毫不犹豫地飞出钵盂,横亘在法杖之前,如同一堵大山,将其阻拦在此。 砰! 营帐炸开,一道身披猩红袈裟的秃头和尚掠至空中。 识蝉脸色抽搐,自言自语地道:“你拦截他我忍了,可你伪装成我佛门弟子,太不把小爷放在眼里了吧,罢了,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魔卫道了。” 说完,嘭地一声。 和尚竟原地弹射而起,佛裳之下,一串檀木念珠飞出,红绳在空中断裂,佛光湛然的念珠横成一列,如同滚滚铁球般,贯穿了俩人之间的十丈距离,发出来凄厉的破空声,直奔其面门。 那人如同鹰隼目光锐利一闪,轻嘿一声,“丧家之犬居然会来了。” 话音方落,其人诡异袈裟猛地一抖,一道道圆片飞腾而起。 金灿灿的圆片,大若铜钱,如同陀螺般在空中疾速旋转,随着那人冷笑一指。 圆片瞬间汇聚,拼凑成一张金灿曲面铁卷,向识蝉方向弯曲,意欲将念珠弹回。 砰砰砰。 果然,念珠悍然撞击在圆片卷面上,如同响起了珠玉落盘的清脆声音。 嗡嗡。 似有琵琶声响起。 识蝉眼神一跳,“不好!” 音波扫过飞行的念珠,其等轻轻一颤,停滞了瞬息后,便在空中猝然炸裂。 识蝉勃然,“妖道,尔敢!” 他踏空而行,袖筒长长一甩。 那人猝不及防,当即遭受重创,颓然倒飞,撞翻了数个辎重大帐。 识蝉眯眼,正欲离开,耳畔传来一道秘音:“首座愿以佛骨换来方丈支持。” 他脚步一顿,眉头深深皱起。 他脸上升起凝重,似有阴晴不定。 那人口中的首座,正是浮空寺菩提院前任首座。 传闻那位曾与方丈争夺主持大位,落败后叛出寺庙,并盗走佛骨外逃,数十年踪迹全无,下落不明。 而今看来,他竟落脚云霄之上了。 识蝉低眉顺眼,沉默良久,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想要什么?” 那人瘫坐在地,咳血倚靠,含血咧嘴一笑:“中原。” 识蝉脸色一沉,甩袖振空,义正言辞地道:“我佛慈悲,亦不容邪魔歪道横行于世。” 他长袍一甩,便将那人打入地底,生死不知。 自始自终,夏侯淳都未曾回头,驾马而去。 四周轻骑随行,横穿整个后营。 远远看去,城楼上火光四射,炮火连天。 下方黑暗中不断有轻骑奔驰而去,冒着箭雨扔下一袋土后,复又纵掠而回。 夏侯淳瞳孔一缩,他们竟想堆土成坡,让云霄轻骑爬上城墙。 他心中一寒,浑身汗毛竖起,难怪他们敢以骑兵攻城。 “杀啊!”“攻上城楼者,赏千户!” 有云霄都尉爆喝督战。 攻城号角开始吹响,漆黑如墨的夜晚,黑压压的云霄轻骑如同潮水般涌去,仿佛要将这座磐石般的城池完全覆盖在内。 “不好!” 雁门关要失守了。 夏侯淳变色,飞驰在马背上他用霜天枪挑起一个火把,高声大喝: “大靖太子在此,犯我城关者死!!” 身侧死死紧跟着夏侯淳的李晋眼神一亮,长刀高举,爆喝道: “大靖太子在此,犯我城关者死!” “大靖太子在此,犯我城关者死!” 呼喊声渐渐整齐划一,不断有轻骑聚拢而来,如同百流成河,汇聚入海。 不过半刻钟功夫,夏侯淳的身侧竟已有三千轻骑伴随! ....... 这时,终于有云霄轻骑攻上城楼,防线开始溃败。 噗嗤。 有将士被轻骑一枪捅杀,他满脸痛苦,面色扭曲,嘶吼道:“杀贼!!” 大吼一声后,他扣住长枪,狠狠一拽。 整个人被长枪贯穿,胸腹血肠直接被捅至后背。 但那骑士也被拉下马来。 那雁门关将士手起刀落,便将其斩于马下。 做完这一切,便栽倒在地,靠在城墙上,释然瞑目。 而类似的一幕,这个城关比比皆是,除了当场枭首的外,但凡还有一口气在,都回拉人垫背。 雁门关守军之疯狂,战况之惨烈,让云霄将官都头皮发麻。 “报!将军,我方有敌军来援。” 呼喊声传来,云霄轻骑中,哨官焦急奏报。 前方雁门关上,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兄弟们坚持住啊,太子殿下来救咱们了!!” “太子来救我们了!!” 云霄轻骑方面,诸位参军齐齐看向为首之人:“将军!” 朱大全一脸漠然,头也不回地道:“中军御敌,左右压上!” 有人面色迟疑,忍不住劝道:“将军,我方后营遇袭,辎重尽失,若再不撤退,恐怕军心不稳呐。” 朱大全霍然转头:“阵前抗命,动摇军心,当斩!” 锵! 朱大全猛地抽刀,朝着那位偏将猛地一斩。 噗地一声。 其人一脸愕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分为二。 当他收刀入鞘,尸体方才啪嗒坠落在地,五脏撒落一地。 他冷冷回头:“开弓没有回头箭,雁门关不破,誓不归还。” “再敢言退,定斩不饶!” 众人脸色陡然一肃,心中一凛,齐齐抱拳:“喏!” 朱大全大手一挥,“全军压上,攻城!” 全面攻城号角吹响了。 “将军,后面,后面,杀上来了!”有哨官惊慌失措的大叫道。 朱大权霍然抽刀,直接将那哨官斩首。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楼,他面目狰狞,厉声道:“继续攻城!” 这时,后方马蹄声阵阵。 一里外,整齐划一的晋州骑军高举火把,仰天大喊:“大靖太子在此,犯我城关者死!!” 云霄攻城气势一沮,整个中军自后向前开始慌乱。 忽然调转马头,让其中军阵列有些混乱不堪。 朱大全拔刀乱砍,厉声爆喝道:“顶住!给老子顶住!” 就在这时,左翼有火光冲天,丁仲因摇刀怒吼:“大靖朔州军在此,杀贼!!” 声音滚滚,传遍四方。 王瑾领着两千沁州骑军,奔腾而至,气势惊人,宛若滔滔洪流,滚滚而来。 只见他勒缰驰马,持枪高喊:“大靖铁骑在此,云霄贼寇哪里走!” 如洪钟大吕般,雄浑粗犷声更是让不少云霄轻骑变色。 夜色笼罩,看不清东靖究竟来了多少援军,攻了半天的城的云霄轻骑心神俱疲,在这前方攻城不利,后方又被偷袭的双重打击下,终于有人开始崩溃。 他们不少人都只是荒原上的牧羊户,被强行抓来南寇中原,若是一直高歌猛进,维持胜利则罢,可若接连遭遇失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军心,立刻便会被雨打风吹去。 右翼华元化朗声大笑:“西凉华元化在此,云霄贼子哪里走!!” 一听连西凉军都来了,云霄参将们齐齐变色。 终于, 该死的,姓徐的不守信用,居然也掺合进来了。 “将军,撤吧!” “将军,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将军!” 朱大全铜珠般的牛眼充满血丝,若再继续攻城,城池虽然拿下了,可那东靖援军也会跟上。 届时,两军殊死搏斗,胜负仍然未知。 而且己发将士攻城半日,早已精疲力竭,而东靖军队战力本就不弱,再加上出其不意,已让云霄阵营方寸大乱,故而综合之下,彼等竟能以一挡十。 也就是说,若继续坚持下去,他两万铁骑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 最终,朱大全仰天咆哮,发出一道不甘的狂吼后,方才恨恨大手一挥: “撤!” 云霄撤了。 当雁门关将士看着井然有序撤退的云霄轻骑,他们一脸茫然。 随即眼中激动万分,喜极而泣,他们高声大喊,发出胜利的欢呼。 “撤了!他们撤了!” “撤了,我们将云霄贼寇挡在了关外。” 有人噗通一声,累得瘫软在地。 他浑然不知,身上背后的狰狞豁口正汩汩的流血,一觉睡到了鬼门关。 还有人号啕大哭,捧着陶罐哭诉道:“将军,你看,贼寇撤了,我们把贼寇打退了。” 半刻钟后,丁仲因、华元化以及王瑾等率军抵达雁门关下,并开始扫荡城外残余贼寇,警戒四方。 辰时,晨曦时分。 一身血袍的夏侯淳勒马行至雁门关下,看着城墙上斑驳的刀枪箭痕。 快要封顶的土坡上,留下了无数马蹄印与马粪。 斜坡下方,尸首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断肢残躯比比皆是。 随着暖阳普照大地,被猩红鲜血染红的大地上,一片赤红,宛若血海汪洋。 短短一日内,云霄与大靖俩方共有万人葬身在这雁门关外。 战况之惨烈,双方厮杀之疯狂,令人毛骨悚然。 咔咔咔。 城门大开,侥幸生还的守将周瀛独臂出迎,只见他盔甲抖动,铿锵作响。 苍桑疲惫的粗糙面孔上,一脸铁血无情,坚毅果决的外表之下,满是忠肝利胆,他单膝跪下,嘶声道:“卑职周瀛参见太子!” 夏侯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住他的独臂,一脸复杂与愧疚。 良久,他声音沙哑,涩声道:“本宫,来晚了啊。” 周瀛抬头,眼角湿润,他目中含泪,咧嘴笑道:“当兵吃粮,本就是为了报效君王,战死沙场也是我等宿命,殿下不必内疚。” 他语气一顿,诚恳言道:“何况若非殿下援救及时,雁门关早已失守。” 随即见他便退后一步,一脸诚挚:“卑职代雁门关所有将士,拜谢太子救命之恩。” 说完,他便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 夏侯淳怔怔然,再次将他扶起后,拍了拍对方后,轻声道: “我大靖有诸位在守边,可长治久安也。” ---- 四月,壬午,辰时。 云霄铁骑攻打雁门关失利,折戟关外,在丢下六千具尸体后,灰溜溜向东逃窜而去。 同日,幽州刺史姬禅杀东燕巡察使何笥、囚东燕军大都督沈翎,并裹挟兵民十万,以‘诛奸臣、清君侧’名义起兵叛乱。 于三日内,攻陷蓟州、幽州、妫州全境。 事传太康后,中枢震动,东靖朝野哗然一片。 靖帝震怒。 第二百零八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爹你在哪儿?” “周叔,看见我爹了吗?” 急促焦急的呼喊声响起。 周瀛身子一颤,似乎连身上结痂血污都抖落了下来,乌青发紫的浑厚嘴唇哆嗦了一下,他艰难抬头,看着慌慌张张翻身掉下马的姚崇,额上青筋鼓起,好几次张口欲言。 “周叔你快说啊,我爹呢,我爹在哪儿。” 四周将士双眼通红,拳头攥紧,尽皆内疚低下头,周瀛脸色惨然,他声音嘶哑,涩声回道:“二公子,姚将军与诸位将军,都战死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漆黑夜晚,烽烟遍地的战场,入眼皆是断肢残臂,尸横遍野。 周瀛喃喃自语道:“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姚将军。” 有将士嚎啕大哭:“二公子,那贼酋当着全城将士的面,将姚将军他们的尸体在阵前践踏,都踩烂了,烂了啊。” 姚崇踉跄了下,双眼无神的跌倒在地。 他喃喃自语:“是我不孝,是我连累了你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都怪我,要不是我执意要出关,大哥就不会死,他就能及时传回敌军情报,我爹也就不会死。” “是我该死啊!” 他疯狂的撕扯自己血袍,将散乱的头发连皮带肉扯下,血淋淋的样子,骇人至极。 周瀛脸色不忍,直呼道:“二公子节哀,姚将军若在,定然不愿看你如此作践自己。” 姚崇在地上爬着,一边哀嚎大哭,一边将地上的烂肉捡起,用衣袍兜着。 “二公子!”周瀛悲呼,正欲阻拦。 夏侯淳拦住他,暗叹一声,轻声道:“让他发泄出来吧。” 屠杀渐渐结束,丁仲因染血归来,王瑾驾马赶杀,看到夏侯淳的王师立后脸色一缓,再朝着夏侯淳拱手抱拳:“殿下,贼酋已向蔚州方向逃去。” 华元化纵马而归,随意扔下几颗死不瞑目的敌将滴血头颅后,双眼熠熠,对着夏侯淳高声道:“殿下,让末将去追吧。” 同样染血的夏侯谟瞥了眼跪在地捡烂肉的周瀛,眉头悄然一皱,似有不悦,再遍览四方,眼中掠过一丝惊悸,他下意识向身侧李晋靠了靠,暗自后怕,刚才要不是李晋,他的小命差点就交代在战场上了。 李晋一路走来,几乎枪挑敌尸,捅杀了十余位敌将,与华元化不相上下,他看了一眼对方后,对着夏侯淳脸色一正,沉声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放虎归山。” 王瑾皱眉,迟疑了下,硬着头皮劝谏道:“诸位,敌寇尚有上万骑兵,以我等手上兵力,无疑是以卵击石,若执意追杀,被其中途伏击,恐怕是有去无回,还望三思。” 周瀛垂目,缄默不语。 太子党众派系林立,他不宜介入。 呼声降落,天心安然归来,轻吐口浊气后,看着夏侯淳:“你怎么说?” 夏侯淳低头,将姚崇扶起,好一番安慰才让他恢复正常。 他交其给周瀛后,翻身上马,执缰勒马,对着丁仲因、华元化淡淡地吩咐道:“进城安顿好将士们,我去去就回。” 丁仲因变色:“殿下!” 周瀛动容,目光复杂。 华元化神色兴奋,看着夏侯淳的眼神,越发的信服。 太子骁勇,他们才会心服;若能为臣下拼命,无疑是他们效忠的首选。 王瑾却是焦急大呼:“不可!殿下乃千金之躯,怎可置身险境?” 就连姚崇都回神,忍着悲痛,惨然嘶声道:“太子,家父能为国战死是他的光荣,太子不必.....”。 话未说完,夏侯淳抬手打断他,直视言道:“不必什么?不必多此一举?你放心,我一定会那敌酋抓回来,为你报这杀父辱兄之仇!” 他环视一周,看着不断聚拢的沁州军将士与晋州骑军,他长发飘逸,天边曙光渐明,一抹赤红光辉洒下,将他的身躯照耀的高大伟岸。 他张嗔目怒呲,提枪勒马高高跃起,沉喝道:“我大靖边关将士若是战死也就罢了,可千不该万不该遭如此羞辱,连尸首都被敌酋如此践踏,还要我善罢甘休?可能吗?” “不可能!” 他枪声一挥,指着战场上的尸首与碎肉,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不报此仇,本宫誓不为人!!” 长袍撕拉一声,他扯下一截衣襟,缠住身上伤口,环视一周:“有人敢随本宫去报仇吗?” 姚崇亦仰天怒吼:“报仇!!” 丁仲因脸色变幻,咬牙后,抽刀怒吼道:“报仇!!” 华元化目光森然,“报仇!” 李晋回头,看了眼人人双目充血的晋州军,再瞥了一眼脸色如土的夏侯谟,他暗叹一声,随即神色一正,缓缓将手中长枪高举,沉声道:“报仇!!” 俄而,身后千余晋州军相视一眼后,尽皆看出对方眼中愤怒与仇恨,毫不犹豫地将长矛举起,齐齐高呼道:“报仇!” 夏侯淳举手一抬,全军瞬间息声。 他指了指雁门关:“你们守在这里,必须保证此关万无一失。” 丁仲因、华元化齐齐疾呼:“殿下!” 夏侯淳转头,看着他们,“这是姚将军拿命换来的,不能丢!!” 众人目光复杂,太子竟要单枪独马去追杀,这怎么能行! 看着他们眼中的担忧,夏侯淳宽慰一笑:“本宫可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没那么容易死。” 天心策马靠近,淡声道:“我陪你。” 夏侯淳看了她一眼,脸色一缓:“好。” 眼看姚崇正要翻身上马,他便对着其吩咐道:“你也是,你本就身受重伤,又长途奔袭,就不必去了,好好养伤。” 姚崇面色凄厉,嘶声道:“卑职父兄皆死,怎能偷生苟且?” 啪。 他身后周瀛一听夏侯淳这话,当即回神看到了姚崇后背染血衣襟,他脸色微变,当即一记手刀,将姚崇拍晕,抱在怀中。 他对着夏侯淳沉声道:“太子殿下放心,有末将等人在,雁门关人在关在。” 夏侯淳点了点头,随即拍马大喝:“驾!” 战马嘶鸣,哗声大起,前蹄高高一抬后,向东奔掠而去。 右侧后半步,王师立跟在夏侯淳身侧,寸步不离,面容坚毅。 夏侯淳转头一笑:“这一次,可真正的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你不怕死么?” 尚未及冠的王师立咧嘴一笑:“能与殿下并肩作战,卑职死而无憾。” 夏侯淳高声喝彩:“好一个死而无憾!” 有雁门关将士迟疑地喊道:“周将军,我们该如何?” 周瀛将姚崇背起,转身就走:“回城,守好城关,等太子归来。” 那将士担忧道:“太子能杀了那人吗?” 周瀛脚步一顿,沉默了下,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定可以!” 雁门关上,仅存的几百老弱病残,迎着天边微弱的红日,看着远去轻骑,他们一脸释然与无悔。 有人胸口染血,释然长眠。 能为这样的人守卫边关,他们死而无憾。 雁门关外以东二十里,俩山之中的宏阔峡谷地带,有俩万轻骑驰骋于大地之上。 轻骑行进方向,正是蔚州。 这支由朱大全统领的万余云霄轻骑,在雁门关扔下六千人后,又被夏侯淳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次损失了五千骑卒,战马都来不及收回。 来时三万,离开时就剩两万了。 当然,这其中主要在攻打雁门关时,被姚懿出城拼掉的居多,真正在攻城中死的人不过七八百,所以朱大全才那么恨姚懿,死了都不放过他。 “将军,我等为何不继续攻城?”撤退中,有偏将沉声问道。 朱大全勒缰按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将领脸色微变,连忙低下头,不再多话。 他眼中掠过一丝嫉恨与震怒,夏侯淳! 给他致命一击的乃是那个传遍天下的愚蠢太子夏侯淳! 他竟然输在一个庸碌太子手里,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 昨晚突遭袭击,后军损失惨重,从横扫的坞壁中抢来的粮食辎重悉数被烧,更丢下了四千条骑卒性命,若非靖军前后夹击,让他云霄腹背受敌,他绝不会撤退。 随后知道东靖来援的军队有六七人后,他便打消了死磕雁门关的念头,没意义。 所以他决定转道东进,与幽州那位姬刺史汇合,再联合南下。 待他养精蓄锐后,定要拿该死的太子祭旗!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他猛地一挥鞭子,披头散发之下,爆吼一声:“夏侯淳,你该死!!” 行进的云霄轻骑心中一凛,缄默不语。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震动,只见右侧山顶正有数十块合抱大小的巨石滚下,气势如虹,宛若山崩。 一道朗声大笑声自山巅传来:“想要我死?好啊,本宫来了!” 朱大全霍然抬头,只见巨石滚落后,有数道身影此起彼伏,脚踩陡峭的山崖,纵掠而下,直奔朱大全而来。 他嗔目怒吼,爆喝:“敌袭!!” 喝完这声,他掉头便跑。 四周亲卫惊慌失措,战马被惊,嘶鸣不断,这一团轻骑瞬间大乱。 “保护将军!!”“迎敌!” “不要乱,来人只有两个,列阵!” “放箭!先放箭!” 有骑卒被战马甩下后,茫然无措的看着滚滚而下的山石,直接被吓尿了,傻傻的坐在原地。 人头攒簇,人仰马翻,踩死者、坠马者以及下马爬山者不计其数,事后统计,真正被山石砸死的人并不多,甚至不超过二十个,大多是被惊慌的战马踩死的,足有三百之巨。 而夏侯淳的目标自然也不是那些普通骑卒,而是朱大全。 山石滚落,砸死一大片人,夏侯淳顺势与天心纵身一跃,脚踩山石,几个飞掠间,便来到朱大全身后。 有偏将抽刀大吼:“将军快走!” 王师立等人爆喝:“殿下只管去,这些人交给卑职!” 话音未落,他便纵马冲去,与其等纠缠在一起。 夏侯淳抬眼,当即纵身一跃,奔掠数息后,朱大全已距他不过百步之遥。 朱大全目光冷冽,“拦住他!” 旋即便如同飞蛾扑火般,驾马朝着夏侯淳冲来。 夏侯淳目光一冷,勾起一根长矛,猛地一掷。 便将其贯穿,倒飞插在地上。 有惊人气息一掠而过,天心眯眼,“小心,是昨晚那个萨满。” 夏侯淳皱眉,暗骂一声,和尚竟如此不济,连个人都牵制不住,废物! 他看着朱大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骑卒拱卫中,心中一沉,莫非这次要无功而返。 此时已至开阔地带,朱大全收拢军队后,抽刀勒马,朝着夏侯淳厉喝道:“放箭!” 唰! 一波箭雨洒下。 夏侯淳长袖一卷,便将数百只箭矢扫飞。 “夏侯淳,想要本将的命,你还不够格!”朱大全藏在军阵之中,气焰嚣张,猖狂大笑道。 夏侯淳狭长眸子一眯,只见层层叠叠的轻骑中,朱大全一脸嘲笑,似乎在讥讽夏侯淳的无能为力。 “你能奈我何?想杀我,呵,你还不行!” 朱大全脸色狰狞,暴怒大吼道。 夏侯淳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的疯狂大叫,自空间锦囊中掏出火凤弓,张弓、搭箭。 四周天地灵机开始汇聚,朱大全变色,一阵变幻之后,直接调转马头开始撤退。 同时口中沉喝道:“杀了他!” 身侧有一道身披红裳的和尚垂声道:“我只答应陛下出手三次。” 朱大全霍然转头,“本将死了,你觉得陛下会饶了你?” 那人笑而不语。 朱大全脸色勃然,正欲大怒,身侧有人死死拽住他,低声道:“将军,不可莽撞!” 这时,他头皮发麻,看着张弓搭箭的夏侯淳,恨恨地看了对方一眼后,在亲兵拱卫中驾马向后撤去。 “哪里走!!”一道沉喝声响起。 夏侯淳拉弓至满月,嗡地一下,弓弦猝然松开。 利箭咻地一声,直奔朱大全后背。 他猛地后头,大喊:“大师!” 随即在夏侯淳瞳孔一缩中,只见在马鞍间有道红裳浮光掠影于骑卒之间,似慢实快的推出一掌,将那利箭死死挡在朱大全身后。 而随着利箭的推进,一阵阵火光四溅,箭眼射在那人掌心,那人却岿然不动。 这时,一阵破空声响起。 白衣飘落,天心手持天心令悍然砸下。 无声无息,竟是凭以肉身相搏。 萨满猛地抬头,目光一闪,冷哼一声。 他竟身子一缩,直接坠落。 箭矢不受阻后,嗖地一下,瞬间贯穿数位甲士。 但最终在朱大全身后颓然无力的坠落,原来力量都被那萨满卸掉。 天心恼怒,素指遥遥一指,天心令滴溜溜旋转后,嗖地一声,绕着马腹,朝着那萨满而去。 那人嘿然一声,脸上露出诡异一笑。 天心心中猝然浮现警兆,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扑。 “想躲?晚了!” 唰地一声。 一杆镀金权杖自身后捅杀而来。 噗地一声。 一具战马痛苦嘶鸣声后,权杖直接贯穿其腰腹,杀向天心后背。 就在这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横亘在天心与权杖之间。 正是夏侯淳。 只见他持剑横立,抵在权杖之前。 顿时,巨大的冲击之力狠狠地撞在夏侯淳胸前。 飞剑瞬间弯曲,几乎嵌入胸腹。 他哇地吐出一口瘀血,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身子晃了又晃,似乎摇摇欲坠。 但最终,他纹丝不动,天心也未伤丝毫。 他咧嘴:“放心,有我在,小小权杖伤不了你。” 天心回头看了他一眼,瘪嘴嗤声道:“逞能。” 夏侯淳嘴角抽搐了下,这时权杖开始发力,意欲突破防线。 他脸色凝重,探手抓住权杖,嗡嗡直响,权杖在颤抖,意欲挣脱束缚。 那萨满脸色一沉,恼怒至极:“不自量力!” 他猛地掐诀,权杖瞬间光芒大涨,震荡之力更甚。 夏侯淳眼神一狠,抽刀朝着权杖蓦地砍下。 咔嚓一声。 权杖光芒一黯,气势一泄,冲劲当即一缓。 甚至还能看见权杖身上露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当然,这柄被夏侯淳当做刀来用的山渐青也灵性大失,隐隐约约间似乎发出一道哀鸣。 夏侯淳额前青筋鼓起,闷哼了好几声。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他心中微沉,却不知暗中的萨满直接就吐出一口瘀血。 这家伙昨晚挨了识蝉一击,实力丢了大半,这次若非皇帝命令,让他保证朱大全这个蠢货的安全,他早就跑了,岂会在这里白白挨打。 那萨满大怒骂道:“该死!” 嘴里急声施咒,念念有词。 权杖嗡地一颤,轻轻向后一退,便遁入地下。 天心看着四周不断聚拢的云霄轻骑,她沉声:“不可久留!” 她微微偏头,手握天心令,“我掩护你,抓到就走。” 夏侯淳脸色一肃,想了想,给天心暗中传音道:“和尚也来了,能杀就杀。” “知道。”天心瞥了一眼某个地方,冷哼一声,那和尚还真贪生怕死。 夏侯淳抬眼看向奔逃中的朱大全,眼神冰冷,“你逃不掉!” 他吐出这句后,便高高一跃,直接踏空凌波,来到朱大全身后。 朱大全霍然回首,“你!” 怎料入目的却是一道刺眼夺目的翡翠碧绿剑尖。 剑尖光芒闪烁,宛若地狱之眼,倏忽间扎入其瞳孔之中。 “啊!!” 朱大全捧眼惨叫,血流不止的眼珠直接被飞剑山渐青刺穿。 剑入眼眶,令不少亲兵胆寒,当即如鸟兽散。 夏侯淳身形落下,扣着朱大全便要起飞。 但就在这时,朱大全狰狞面孔露出狠辣,低吼道:“等你很久了!” 只见他自怀中掏出一柄黑黝黝的匕首,狠狠刺向夏侯淳。 匕首通体漆黑,上面光芒一闪,赫然是一件上等法器,而且还有刺鼻的气味萦绕,令夏侯淳冷哼,匕首涂毒了。 他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手上用力,轻轻一抖。 朱大全身上一阵咔嚓声响,大部分骨头当即断裂。 他发出一道凄厉嘶吼:“大师,救我!” 下方骑军大溃,看着如同鸡崽被老鹰捉走的朱大全,他们顿时绝望。 暗中的萨满,脸色变幻,救不救? 少许,他暗叹,罢了,要是这蠢材果真死在这里,他回去后估计也要被剥皮。 藏于马腹的他当即盘膝而坐,合什闭眼,喃喃低诵。 战场之中,似有梵音响起。 天地间似有牛头马面大法相浮空,其高大恢宏,占了半个天空。 凌空之中的夏侯淳身形一滞,猛地抬头,神色变化,低喝道:“和尚!!” 顿时,似有佛音呢喃响起。 “西边!” 耳畔传来轻淡声音,夏侯淳毫不迟疑地向西而去。 嗖地一声,奔掠至天心身侧,搂腰便走,让她一阵羞恼。 “想走?”忽然,一道怒喝声夏侯淳耳畔炸响。 他猛地抬头,只见北方天空的牛头马面法相扔下一把钩子。 钩子虚幻无形,夏侯淳却心头心悸,三魂七魄都摇摇晃晃,似要离体而出。 天心眸子深沉,素手一扬,天心令唰地一晃,炽烈光芒一扫,那牛头马面轻轻一滞,“走!” 夏侯淳当即踏空远去。 不过他要走,手中拧着的朱大全却不安分,无力的四肢不断乱甩,竭力挣扎,意欲趁机逃脱。 天心秀目一冷,直接一掌拍在其双腿上,咔嚓一声。 朱大全口中发出凄厉嘶叫,痛苦的哀嚎。 她转头瞥了一眼山巅的识蝉,鄙夷言道:“你到底行不行?” 和尚脸色当即涨红,他虽然是和尚,但毕竟也算男人,居然被一个女人鄙视不行。 当即大吼一声,“大慈悲掌!” 梵音响起,高空云层翻滚,似有掌形凝聚,缓缓朝下压来。 牛头马面法相齐齐抬首,身形一震,似有崩溃之势。 识蝉朗声大喝:“落!” 敕令一出,云掌悍然拍下。 轰隆一声。 法相直接被拍碎。 地上萨满狂吐一口瘀血,脸色唰地惨白,将赤红衣裳染的越发猩红,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看着夏侯淳等人,咬牙切齿地道:“死秃驴,今日之仇我记下了,来日必报!” 识蝉挑眉,眼神一凝,缓缓吐出一句:“佛有慈悲心,亦有伏魔掌。” 上方,当即有佛像渐渐凝实。 那萨满恨恨地看了识蝉一眼后,“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完,其人猩红红裳将周身一裹,一阵光芒闪烁后,光芒竟四散而出。 夏侯淳与天心几个纵掠后,便回到原地,识蝉也在身侧落下。 他将朱大全随意扔在地上,早已等候在此的王师立当即上前,将朱大全捆绑好。 夏侯淳轻吐一口浊气,正好看到那位萨满遁走的一幕,他眯眼,“五行遁法?” 识蝉低头看了眼朱大全后,便不再注意,随口回道:“不过区区土遁之术罢了。” 夏侯淳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道:“五行遁法可是道门秘术。” 天心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少许后,轻声道:“道门何其大,有些蠹虫很正常。” 识蝉瞥了一眼天心,咂吧咂吧嘴唇,这家伙倒是打的好算盘。 他轻咳一声,看着光芒逃遁的方向,眼神中抹过一丝复杂之色,轻叹道:“区区一个萨满倒是不足为惧,可若是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夏侯淳心中一凛,明白她说的正是天宫内封印的存在。 他目光平静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我们担心也没用。” 天心冷哼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朱大全荷荷直笑,身子虽不能动,嘴里开始艰难的谩骂道:“无知小儿,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我天宫之强岂是你们黄口小儿所能揣测?识相的话,乖乖放了朱某人,否则一旦惹恼天宫贵人,怒火降临,不是你们所能承受的。” “哦?怒火?我看你还是先抗过本宫的怒火再说吧。”夏侯淳冷哼道。 朱大全怒吼道:“夏侯淳!” 天心冷冽目光扫来,他身子一抖,随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尽量放缓,“放了我,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死了,无疑是扇了我家皇帝陛下的脸,届时两国大战,谁能承担?你吗?” 夏侯淳面无表情,眼神愈发冰冷,如同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他嘴角嘲弄,他真想立刻就劈开此人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竟会如此天真。 朱大全却毫不在意,反而讥讽一笑:“据我所知,你早已被废,还被贵国那位贵妃娘娘驱逐出京,贬到这个北地荒凉之地,你有什么资格能决定你我两国之战?” 夏侯淳目光垂下,看着嘴里荷荷,面目扭曲的朱大全,身子前倾,指着对方鼻梁,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了,不管是谁,只要敢杀我大靖子民,那就要做好命丧此地、埋骨他乡的准备。” “还有,你在阵前杀死姚将军也就罢了,毕竟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可你竟敢羞辱我大靖将领的尸首。” “你该死!” 朱大全目光瘆人,目光狠毒,艰难言道:“只要能战胜敌人,任何手段都可以,不过只是鞭尸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噗! 朱大全直接痛苦闷哼,蜷缩在地,弯曲成弓虾状。 却是王师立提剑给了他一下。 朱大全双目血红,转头看向识蝉,惨声大吼:“和尚你们不是自诩慈悲为怀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杀而无动于衷?你修的什么佛,参的什么禅?” 识蝉低眉顺眼,眼皮都不抬,慢吞吞的道:“佛门讲究善恶因果,种善因,则积阴德;若种恶因,自然下阿鼻地狱。” 朱大全脸色彻底惨白,知道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霍然转头,看着夏侯淳,色厉内荏地道:“夏侯淳,我不信你真敢杀我!” 天心有些不耐烦,“让他安静点,吵死啦。” 王师立直接上前,抽了好几个巴掌,爆喝道:“闭嘴,再敢对殿下无礼,我现在就剁了你这个狗贼。” 夏侯淳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愤恨怨毒的朱大全,他面无表情地道:“把马牵来。” 待王师立牵来马后,夏侯淳用一根长绳将面色大变的朱大全栓好,然后翻身上马,执缰一拍马臀,“驾!” 朱大全惊恐不安地道:“夏侯淳你要干什么?” 夏侯淳转头,咧嘴一笑:“干什么?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心神一凛。 他竟要将朱大全活活拖死! 第二百零九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英魂归来兮,热血洒边疆。 沉默而肃杀的雁门关时不时传出痛哭与低诉声。 城楼上旌旗飘扬,兵戈徐徐,盔甲铿锵。 忽而,天边有数匹轻骑起伏。 轻骑之后,烟尘四起,似在拖拽某物。 哀嚎声若隐若现,由远及近。 城楼上,甲士仔细一瞧后,立马精神一振,他们奔走相告,高呼道:“是太子,太子殿下回来!” “太子殿下回来了。” 有人一脸喜色:“快去禀报诸位将军,太子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归,赶快打开关门!” 咔咔咔。 城关升起,夏侯淳勒缰立马,却并未入关。 他抬头一看,城关上正有数道身影,正是丁仲因、华元化以及周瀛等人。 夏侯谟同样被吸引而来,不过他一脸不耐烦,低喝道:“这家伙兴师动众的在搞什么,本世子刚睡下呢。” 李晋自然看到了夏侯淳身后之物,心神一震,似乎猜到其欲行之事,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先前李晋对夏侯淳心生敬重,行事暧昧,使得夏侯谟越发不待见他了。 这不,刚一入关,便传令褫夺了其校尉之职,但李晋成了孤家寡人。 但他并未反抗,只是默默归还了校尉盔甲与令牌。 他原本就是夏侯淳安插在晋州军中的一枚闲棋,而今看来怕是要令太子失望了。 因为经过李晋私下接触,五千晋州轻骑虽崇敬太子,甚至愿意为夏侯淳而战,却对抛弃夏侯谟,改弦易辙的效命于太子。 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的性命被死死地攥在晋王府手中。 也就是说,若他们有任何叛变之举,晋州的妻儿老小会遭到晋王府的雷霆之怒。 而以那位新晋王的狠辣心性,将其等斩草除根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他们不是不愿意效忠太子夏侯淳,而是不敢。 这也是新晋王夏侯融敢跟太子夏侯淳打赌的绝对底气。 城关外,夏侯淳挥鞭勒马,抬眉问道:“姚崇何在?” 关楼上姚崇闻言一怔,下意识抱拳回道:“卑职在。” 夏侯淳沉喝道:“下楼出关!” 姚崇不明所以,但仍然依言而行。 待其骑马出关后,夏侯淳身后拖拽之物渐渐落入他眼中。 只见其一身盔甲破破烂烂,脸上狰狞刮痕、划伤以及豁口密布,猩红鲜血早已结痂,浑身赤红,如同从血水中捞起,精神萎靡,气息低弱。 那人,赫然正是云霄主将朱大全! 姚崇心头一震,霍然抬头,看向夏侯淳。 只见他翻身下马,牵绳走近后,将缰绳放在他手中,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姚崇死死握住缰绳,泪流满面。 王师立雄赳赳气昂昂,在雁门关众将士瞩目下,与有荣焉的牵马跟在夏侯淳身后。 他瞥了一眼姚崇,那些山石可是他王大校尉准备的。 天心倒也未曾下马,瞥了一眼故作云淡风轻的夏侯淳后,对姚崇淡声道:“杀了我大靖将军,自当以将军之命相抵。” 说完便拍马走了,再甩下一句:“他说的。” 姚崇噗通一声,在万众瞩目之下,朝着夏侯淳的背影拜伏,磕了整个三个响头。 砰砰砰。 黄沙扑面,而前额都磕出血来了。 夏侯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此人并非降虏,可任你处置。” 姚崇抬头,转而看向裹成粽子的朱大全,在疯狂的扭动,嘴里发出嘶吼声,宛若丧命的挽歌,更像是死前的挣扎。 姚崇笑了。 笑得狰狞,也笑得瘆人。 他立马翻身上马,直接将朱大全绕着雁门关前的阵地,拖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将朱大全身上的血流尽,直到他的哀嚎声响彻关外十里八方,直到他被活生生拖死在雁门关前。 随后,再当着晋州军、沁州军以及雁门关诸位将士的面,姚崇命人将朱大全五马分尸了。 血肉践踏成泥。 真真正正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着关外马背上,大仇得报、仰天怒吼的姚崇,关内关外,一片死寂。 忽而,他抬头,看向城关上那道居中的血色白袍,他翻身下马,杵刀于地,单膝下跪:“卑职姚崇在此立誓,皇天在后上,后土为证,我愿终生侍奉太子殿下,鞍前马后,生前死后,永不叛离。” “如有违背,形同此刃!” 说完,他双手夹住刀身,猝然一捏。 崩! 刀刃碎了一地。 众人心神一震,看着地上那人,复杂难言。 当众立下誓言,这无疑相当于死命效忠了。 如此一来,姚崇的政治生涯算是彻底打上夏侯淳烙印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楼关上,血色白袍夏侯淳负手而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姚崇后,笑了。 俄而,他抽出身侧一位将士的战刀,轻轻一捏。 顿时刀身碎裂,散落一地。 “本宫夏侯淳在此承诺,此生若负忠肝义胆,形同此刃,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指苍穹,扬眉厉喝:“如违此誓,必叫那万劫加身,形神俱灭!” 这一幕,让无人心头一震。 既为姚崇的宣誓效忠而震撼,也为夏侯淳的爱惜将士而身受感触,他们心神为之震动。 天心转头,仔细打量着身侧的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她一直以为皇室中人,历来都是极其虚伪狡诈的,永远都是假惺惺的恶心作态。 但这一刻,她明显感受到,夏侯淳乃至出自真心实意的承诺立誓。 姚崇咧嘴一笑,随即猛地抬起手中战刀,声嘶力竭地道:“太子殿下万岁!!” 夏侯谟瞳孔一缩,暗骂一声逆贼。 这群丘八,竟然如此僭越,那家伙还没登基呢,就不怕被参一本么。 然而,雁门关所有将士神情高涨,竟然毫不犹豫地抽出战刀,齐齐高吼: “太子殿下万岁!!” 沁州军丁仲因、王瑾二人相视一眼后,默默抽出战刀,高高举起。 下一刻,夏侯谟似有所觉,他猛地转身。 只见让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五千晋州军中竟也有不少人默默抽出来战刀。 他们高高举起,看向了关楼上的那道身影。 士为知己者死,作为堂堂太子,竟能为了已死之人,单枪独马的勇闯敌营,将那敌将擒来,这种主子谁不愿意效忠? 而这还只是死人,若是活人呢? 所以,雁门关所有将士,愿意为夏侯淳效死! 就在这时,天边又有烽烟燃起,如同笔直的烟柱,直冲穹霄而去。 有骑卒自天边奔驰而来,疾呼道:“报!幽州急报!幽州急报!” “幽州刺史姬蝉裹挟兵民十万,起兵叛乱,现已攻陷幽州全境!” 顿时,雁门关大震。 夏侯淳变色。 华元化勃然,怒斥:“姬蝉那狗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起兵谋反,当真诛其九族。” 丁仲因一脸肃容:“殿下,若要驰援,当须探清幽州虚实,以防有诈。” 雁门关守将周瀛焦急言道:“幽州若失,河北道必陷,还请殿下火速驰援!” 楼关下,姚崇勒马高呼:“殿下,卑职愿为殿下前锋,镇压幽州叛乱。” 一旁的夏侯谟脸色变幻,叛乱?不可能啊,按照约定时间也得等夏侯淳过去后再起兵啊,届时那边趁机杀了夏侯淳后,再嫁祸给逆党,任太康如此怀疑,也无法指摘。 这时,李晋朝着夏侯淳抱拳沉声道:“殿下,卑职以为,当务之急是将幽州叛乱具体详情打探清楚,否则即便我等派兵镇压,在面对十余万叛军下,非但不能平息乱党,反而会失陷其中。” 夏侯谟瞥见夏侯淳眉头紧锁,淡淡地言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你死了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大家,那就是死不足惜了。” 众人闻言一怒,正要怒目而视,但一看是夏侯谟,他们眼皮子一跳,嘴角抽搐几下后,便硬生生撇了过去。 天心深以为然,似笑非笑地道:“说得不错,你现在可不只是一个人,还关系着很多人的命呢,譬如慕容啊,宋姑娘啊,萧姑娘,甚至说不定那位张姑娘也要肝肠寸断呢。” 夏侯淳眉宇忍不住一跳,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你还是少说点阴阳怪气的话吧。” 天心轻嗤一声,“好言相劝你若不听,我们的下场那就是随你一块死了。” 识蝉低眉,诵了声佛号,“众生皆苦,若非水深火热,怎会被起谋逆叛乱之心?想来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夏侯施主少造杀孽,广积阴德,以为将来证得菩提善果,早日享登极乐。” 天心鄙视瘪嘴:“虚伪。” 夏侯淳笑了笑,环视一周,稍作沉吟后,对着天心言道:“能否去接一下张姑娘、小婉她们,另外再请郭师傅前往幽州一趟,帮我将幽州情况探查清楚。” 之前夏侯淳考虑到雁门关情势危急,先走一步前来驰援,便将中年剑客郭融与慕容烟留在沙角山,护持尚在养伤的张明月、宋小婉她们。 不过天心正欲动身,楼关内,有甲士匆匆上来,“报!” 周瀛转头,沉声道:“何事?” 那甲士抬头小心看了眼周瀛后,凛声道:“下面来了一位方士,说是要面见太子殿下。” 周瀛脸色一沉,“太子殿下何等身份,岂是无关人等所能拜见的,立刻将他赶走。” 那甲士脸色一白,当即忙不连跌的应下,正要退下。 夏侯淳颦眉,抬头喝止住那位甲士:“等等!” 他脸色缓和,对着那甲士言道:“有劳将那人引上来吧。” 甲士闻言抱拳称喏,匆匆退下,很快再次上楼。 夏侯淳目光一凝,跃过那名甲士,落在其背后的那道朴素身影上。 只见其长发深青带红,长相英俊挺拔,遒劲臂膀彰显出非凡气力,与常人格格不入,仿佛就像修道有成,新近出山的修道人。 夏侯淳明显感知到,对方身上毫无灵力波动。 但观其面相,俨然并非寻常人,他心中疑惑,但面色不动声色,温声言道:“可是先生要见本宫?” 那人不答反问:“你真是太子?” 王师立虎视眈眈,寸步不离的护卫在夏侯淳身侧,见那人毫无礼数,当即竖眉厉喝:“放肆!太子驾前还不跪下行礼。” 那人轻笑一笑,“我若行礼,凭你区区太子之身,恐怕承受不住。” 此话一出,连识蝉都有些讶异,哪个门派的,这么狂。 丁仲因、王瑾默默靠近,冷眼看着那人,悄然握刀。 夏侯谟有些迷,莫非是他安排的人?不对啊,那家伙信誓旦旦的说他们出手向来一击必杀,出手干净利落果断,怎么这么磨磨唧唧,莫非是层层转包了? 天心站了出来,锵地一声,直接抽出一把刀,哐当一声,扔在那人身前,“你是江湖无名人氏,按照江湖规矩,行了三刀六洞之礼,才有资格跟掌舵提条件,开始吧。” 那人脸色一僵,看了看天心后,有些为难。 夏侯淳上前一步,止住天心,对那人温声道:“来者是客,怎可以恶礼相待?” 那人脸色稍霁,对着夏侯淳打了稽首,含笑道:“山野闲人吕岩拜见太子殿下。” 夏侯淳虚扶一下,收敛神色后,正色道:“先生专程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陈渭环视一周,直视夏侯淳,“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胆!!”王师立怒目叱喝。 王瑾、丁仲因同样一脸不悦,此人有些得寸进尺了。 天心目光陡然一冷,“你想找死?” 夏侯淳眯眼,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来历莫名之人,说对方图谋不轨吧,貌似到目前为止,除了孤傲了一点,目中无人了一点,猖狂了一点,也没啥。 而且他尚未感知到任何警兆,似乎不像是杀手刺客。 他目光瞥向识蝉,让他帮忙探查一下。 只见和尚低眉顺眼,暗中传音入秘:“你当知晓,这世间有一脉,修先天命术之道,以诡术测天命,仰观天象,俯瞰日月,便知周天之道,闻岁月轮转,晓星辰历数,可测吉凶,可预福祸,乃无上之大术。” 夏侯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高大上么?” 识蝉闻言一笑:“不错。” 夏侯淳暗吸口气,莫非捡到宝了? 然而识蝉话锋一转,“不过修先天命术的人,早已灭绝,传承至今的人,也只是其等后裔子孙,学到的道法也只是些许皮毛,当然,预测天命虽然不行,但看看面相,预知灾祸,测测所谓的吉凶还是可以的。” 说完,识蝉还假惺惺的感慨一句:“这一脉可是有着几百年的历史传承啊,只可惜现在式微了。” 夏侯淳听了半天,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依你的意思,这人莫非是算命的?” 识蝉嘴角一翘,微不可查地颔首:“然也。” 夏侯淳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吕岩一番,稍作沉吟后,便摆袖行至一旁。 吕岩顺势跟上,不料脚步一歪,脚崴了。 他脸上尴尬一笑:“劳烦殿下能否背我一截?” 城楼上瞬间陷入死寂。 天心眼神彻底冰冷,声音如同从冰窖中发出:“你在找死。” 夏侯谟抱胸而立,暗自冷笑,让你自以为是,现在下不了台了吧。 王师立眼中隐隐有了杀意,颇有一言不合便要将吕岩斩杀于此。 倒是识蝉隐隐收起小觑之心,他沉默少许后,似在暗自推算此人来历。 半晌,和尚秃头上,似有汗渍滚落,不过却无人发现。 他脸色阴晴不定,悚然一惊。 丁仲因、王瑾以及李晋等人齐齐变色,“殿下不可!” 华元化皱眉,对于这些江湖术士,他历来是看不上的,尤其是在西凉他曾率领千余轻骑耗死好几位清丹境高手后,越发的不将这些修道人放在眼里了。 至于真人境,他虽说没见到,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西凉自有一套猎杀修士的战阵之法,无外乎以床弩、玄弓以及法箭组合,将那凌空修士射成筛子罢了。 故而他目光冷淡,对着吕岩威胁道:“这里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周瀛等人默默上前,与华元化、丁仲因以及王瑾等人并肩而立,对于这些动辄摧山崩石、视人命如草芥的修道人,他们从来都没有好感,乃是严重威胁到将士们的存在。 倒是夏侯淳深深地看了眼吕岩后,一掀裤袍,弯腰蹲下。 “殿下!!” 众人惊呼。 夏侯淳置若罔闻。 对于有本事的人,他向来喜欢礼贤下士。 吕岩从容一笑,在众人怒目而视下,夏侯淳将他背着,当着雁门关数千将士的面,行走在楼关之上。 在这期间,吕岩笑了笑。 嘴唇蠕动,似在传音。 但这些话,落在夏侯淳耳中却如同天雷滚滚,轰隆巨响。 “你非此世人,却行此间事,此乃逆天而行。” 夏侯淳如遭雷击,心神中掀起滔天巨浪。 “妄改天命,必遭天谴,形神俱灭,永失轮回。” 夏侯淳顿步,缄默良久。 背后之人置若罔闻,缓缓言道:“不过,在这之前,有人已擅自为篡改了天命,虽可进入转生,却仍是生死无常。” 夏侯淳沉默不语。 吕岩笑了笑,目光垂落,拍了拍夏侯淳,轻声道:“到此为止吧。” 此时,已走了三百步。 一步一春秋,正是王朝寿数。 夏侯淳却死死抱住吕岩,头也不回地道:“如何才能化险为夷?” 吕岩轻轻一叹,轻拍他的肩膀:“你既已死,又如何能生?” 夏侯淳满头大汗,一脸苦涩。 重生的大秘,竟被人如此血淋淋的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浑身赤裸裸的。 这一刻,夏侯淳甚至怀疑此人是玄宗太微派人镇压他的。 不过等待许久,吕岩再无任何言语。 他艰难回头,只见背后之人似睡非睡,似闭非闭,一脸酣然。 他咬了咬牙,再次向前踏出了一步。 轰隆一声。 耳畔如雷贯耳,似有万千雷霆降临,置身于琼霄雷海之上。 他浑身噼里啪啦,如同筋骨炸响,清脆悦耳。 但观其脸色扭曲,俨然痛到极致。 吕岩眼帘一颤,似被惊动。 夏侯淳似有所觉,再次迈了一步。 他浑身赤红,血肉滚烫,仿佛置身火焰山巅,遭受三昧真火的炙烤。 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 吕岩眼帘疾颤,如同蝉翼抖动。 夏侯淳再次迈出一步,浑身陡冷,如堕冰窖,抖若筛子。 随后,似雪浸、风刮、雨淋、霜冻、电刺、雷劈以及剑剁等等,数不胜数,千奇百怪的折磨,瞠目结舌的诡异痛苦,以及瑰丽玄奇的魔幻场景,让夏侯淳一一走了一遭。 而背后的吕岩也从眼帘初颤,手指轻动,到舒展身子,呼吸均匀的似睡非睡状态。 最终,吕岩再次睁开双眼,但眼神中满是深邃与沧桑。 他轻声呢喃,自言自语: “大梦三千复本真,今日方知我非人。 洞玄问道臻炼神,执刀挥剑斩前尘。” 他一伸腰,似有垂天云翼缓缓舒展开来。 他一睁眼,似有天道之眼闭目开阖。 回首遍览,夏侯淳多走了八百步。 无人知晓的是,在这八百步中,夏侯淳有多么的艰难,简直是如负万钧,举步维艰。 夏侯淳偏头,双目恍惚,下意识地言道:“敢问,究竟如何才能改变生死命数?” 吕岩微微一笑:“你已经改变了。” 下一刻,夏侯淳忽觉背后一轻,豁然开朗,如同拨开云雾见日月,跃过柳暗窥花明。 晴空乍现,暖阳普照。 他下意识抬头,沐浴在春日之下。 他微微眯眼,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 “生之最,死也;死之极,生也。” “生死轮转,瞬息而已。” 仙音渺渺,渐不可闻。 夏侯淳顿时明悟,意欲真正改变天命,首先他便要摆脱这具身体的桎梏。 从内到外,彻底挣脱出来。 而今,三魂七魄皆是他夏侯淳,自然无须改头换面。 唯一可虑的,便是这具肉身。 而第一步,便是废去原身修为,回炉重造。 以期凤凰涅槃。 夏侯淳陷入沉思,可这涅槃之机又在何时何地? 第二百一十章 夺权 “殿下,耽误不得了,幽州军情紧急,必须做出决定了。” 一道声音将夏侯淳唤回现实。 他抬眼,恍惚眼神渐渐清明,轻吐一口浊气。 环视一周后,只见丁仲因、华元化他们都围了过来。 夏侯淳问道:“那位吕先生呢?” 丁仲因下意识回道:“什么吕先生?” 夏侯淳瞳孔猝然一缩,脸色一肃,凝声道:“方才有位自称吕岩的方士上楼,你们莫非不记得了?” 识蝉闻言,神色怔怔然,敲了敲脑袋,眼神略微迷茫。 天心浅眉微皱,疑似陷入沉思。 华元化转头看了一眼王瑾:“有么?” 王瑾则将目光落在时刻护卫夏侯淳的王师立身上。 然而,这位权且充任东宫侍卫统领的讨虏校尉则神色茫然,下意识回道:“没有啊,刚才殿下您一直听我们探讨幽州军情,从未有其他人来过。” 想了想,他侧身让开,指了指姚崇,“除了他上来拜谒了一下殿下之外,再无没有人上此关楼。” 姚崇也一脸迷茫,是啊,刚才不就他一个人么,殿下这是怎么了? 莫非中邪了?还是被战场的煞气冲了神经? 夏侯谟眯眼,似乎在推断夏侯淳是否神志不清了。 倘若果真如此,雁门关这些人究竟能否收为己用。 李晋仍在思考如此驰援幽州,如何破局。 夏侯淳最后将目光落在天心与识蝉身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你们也看到什么?” 天心思索了少许,沉思良久,螓首微摇,“刚才走神了。” 实际上,她极少走神,但今日却破天荒走神了。 和尚晃了晃脑袋,“先前受了那云霄萨满一击,现在才缓过来。” 夏侯淳有些明悟,轻轻点头,也不再询问。 他此刻可以确定,方才那位吕岩的隐士确实来过,因为他后背的汗渍仍在,方才经历的光怪陆离的感受仍然记忆犹新。 只是那人太过神通广大,竟然抹除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李晋抬眼,犹豫了一下,便朝着夏侯淳抱拳,沉声道:“殿下,幽州距此足有三百里之遥,倘若那逆贼果真占据了幽州全境,凭我等现在兵力,过去也无济于事,非但镇压不了叛乱,反而可能会令殿下陷入险境,还请殿下三思。” 夏侯淳微微皱眉,幽州距离雁门关足有三百里,以步卒速度恐怕难以及时救援,所以只能靠骑兵。 而且还是长途奔袭! 不过以夏侯淳眼下手中兵力,朔州军以步卒为主,前来驰援雁门关的沁州骑军也已疲惫不堪,正在休整,短时间根本无法再次长途跋涉,除非一人双马。 不过若以疲惫之师远击幽州,若能突袭自然最好,可若援军踪迹泄露,彼等只需要在一险要关口设下伏击,便可将这支偏远之师吃掉。 何况他们还要驻扎在此,以防备那两万云霄铁骑卷土重来,故而片刻都离开不得。 所以,在沁州军、朔州军无法抽身之下,数来数去,就只有那五千晋州轻骑了。 然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夏侯淳无法确定这五千晋州军究竟是否会听从他的调遣。 思及此处,他下意识看向李晋,却见对方脸色微白,似有阴郁之色,甚至都不敢与夏侯淳对视。 他顿时心中一沉,看来在他去擒杀朱大全之际,夏侯谟也没闲着。 夏侯淳目光幽深,既然你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在后了。 就在这时,或许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只见夏侯谟眼帘一垂,摆袖负后,直接对李晋发难。 他一脸不悦,皱眉道:“李校尉,太子殿下如何行事自有分寸,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跳,齐齐看向这位一直被他们下意识忽略的晋王世子,再转头瞟了一眼那位晋州校尉,他们暗忖,看这情形,怕是晋州军内讧了。 李晋缄默不语,恭立在夏侯谟身侧。 在众人迟疑间,夏侯谟冷笑一声,轻飘飘地瞥了李晋一眼后,有些语重心长地言道:“本世子希望李校尉尽忠职守,做好份内之事即可,不要整天想着攀龙附凤,走捷径附权贵,毕竟你还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呢。” 李晋身子一颤,额上青筋鼓起,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忽而,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李晋回头一看,只见夏侯淳对着晋王世子夏侯谟微微一笑,抬脚就是一下。 砰。 一脸愕然的夏侯谟直接倒退十余步,踉跄几下后,噗通一声,当众跪在了地上。 “夏侯淳!!!” 一道野兽般的嘶吼声响起。 只见夏侯谟抬眼看向夏侯淳的眼神中,再一次露出浓浓的杀气。 除了不甘、不忿、不服以及一丝不敢置信外,更多的则是当众被羞辱的恼羞成怒。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夏侯淳一脚踹倒。 这让他颜面扫地,被摁在地上摩擦再摩擦,威严更是一落千丈。 简直是奇耻大辱。 下方城关内,五千晋州军骚动不已,雁门关气氛瞬间大变,上下诡异,人人自危。 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拔刀了。 两个皇室闹翻,看来是要厮杀一场了。 丁仲因目光冷冽,看着城关内有些蠢蠢欲动的晋州军,他大手高高举起,沁州军默默取下弓箭。 王瑾、王师立父子相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站在夏侯淳身侧,虎视眈眈的看着身边所有人,他们只对太子负责。 华元化皱眉,似有不悦。 周瀛一脸挣扎,难以抉择,莫非又要站队? 天心抬眼,瞟了一下夏侯淳,有些鄙夷,整天就喜欢没事儿找事儿,就不能像她一样,做一个安静的无情修道人? 识蝉置若罔闻,别人家的私事儿,他不掺合。 最后,还是李晋轻叹一声后,横在夏侯淳与夏侯谟之间,朝着夏侯淳俯身一拜:“方才是李某人不知礼数,冒犯了太子,还请殿下赐罪。” 夏侯淳面无表情,目光一闪,似有一丝意味深长。 他轻声道:“好,这次本宫就看在你的份上,饶他一命。” 李晋心头一紧,抿嘴不言。 他嘴角苦涩,太子这是不给他活路啊。 方才夏侯淳当众踢了夏侯谟一脚,本就大伤夏侯谟面子,此刻李晋又替他向夏侯淳求饶,无疑更加显得这位晋王世子的无能与平庸,简直是在对方心口上再插了一刀。 而以夏侯谟心胸狭窄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李晋了。 夏侯淳转身,行至城墙边缘,负手而立的俯瞰下方。 “不过,以他们方才的举动,已经属于哗变之举了。” 他语气一顿,淡漠言道:“依照我大靖律令,士卒哗变,一律斩首示众。” 声音凛冽,煞气四溢,五千晋州军再次骚动。 城墙上众人脸色微变,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夏侯淳话锋一转,“但本宫还是想问问。” 他环视一周,语气平淡,缓缓言道:“你们刚才是想以下犯上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还是想杀本宫?” 关内关外,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他们,呼吸都渐渐急促了。 似乎,一场哗变,即将发生。 不少人更是目光冷漠,仿佛先前的热血与崇拜如同假象。 但同样,也有人面露迟疑,有些难以抉择。 在迟疑着,要不要追随晋王世子,反了这位太子殿下。 一个是死死攥紧他们妻儿老小的晋州世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选谁都不会好过。 一旦选择太子,战后必定遭到晋王府的清洗;可若铁了心跟着晋王府,万一晋王府要造反呢,他们跟还是不跟? 还有,若是这位太子殿下心眼再小一点,回都后参他们晋州军一本呢,到时候若被朝廷中枢针对,怕是晋王府再强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包庇吧。 毕竟东靖根基虽坏,却远远未曾到大厦倾覆的地步,得益于太宗、鸿帝俩代帝王的经营,还有中枢内阁的苦心孤诣,大靖九边四地、腹部十道百州尚且安稳,远未到达风雨飘摇的地步。 在经历了太宗驾崩、鸿帝垂拱、二圣临朝以及鸿帝秘会太微等巨变后,东靖皇帝的威严虽然从一纸诏书令四海晏然、八荒宾服的绝对巅峰,下降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地步,但大部分军方将领,仍然忠于夏侯氏皇帝。 故而,一旦夏侯淳果真厌恶晋州军,届时他登基称帝后,必会降罪晋州百姓,尤其是他们这五千晋州军。 甚至说远一点,得罪了太子,他们的仕途或许就止步于此了。 以往若是太子庸碌也就罢了,说不定还没成功上位,就被人干掉了,而今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怕是有意藏拙啊。 所以,夏侯淳虽未发怒,却已是一头即将虎啸山林的百兽之王。 面无表情之下神色之下,隐藏的雷霆之怒,让不少人脸色微变。 不怒自威的威严,让他们下意识心神一凛,再不敢有任何小觑。 噗通。 这时,丁仲因忽然单膝跪地,沉声道:“卑职恳请太子饶恕诸位将士不敬之罪。” 王瑾闻言一噎,心中有些恼火,暗骂丁仲因多事,但脸上却同样肃容,朝着夏侯淳抱拳道:“卑职恳请殿下看在众将士不辞辛苦千里驰援雁门关的份上,饶恕他们不敬之罪。” 华元化抬了抬手中佩刀,眼中似有玩味,这种情况,他掺不掺合呢? 想了想,他按下佩刀,朝着夏侯淳拱手抱拳,轻声道:“还请太子以大局为重,而今贼寇刚走,幽州又陷,还需要这五千晋州军镇压局面,不可使上下离心,否则局面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周瀛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垂首低声道:“殿下息怒,卑职以为晋州的兄弟们,方才虽然举止不妥,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正冷笑连连的夏侯谟,轻叹道:“他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都攥在晋王府呢,若是此行让晋王世子出了意外,他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夏侯淳闻言,缄默不语。 王瑾看夏侯淳沉默,给王师立使了使眼色。 王师立眼观鼻鼻观心,把王瑾给气得直恼火。 他的官是太子给的,自当以太子马首是瞻。 天心瞥了一眼夏侯淳,不悦地道:“到底如何处置,你给个准信儿,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的。” 识蝉低眉顺眼,不理会儿这些凡尘俗世的争权夺利。 王师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夏侯淳后,小声地说道:“殿下,还在殿下看在正饱受战乱之苦的幽州百姓们份上,暂且饶过他们一回吧。” 众人齐齐看向夏侯淳。 只见他解下佩刀,哐当一声,从城墙上扔下。 晋州军脸色微变,却不知所以。 夏侯淳提袍,顺着关内石阶,向下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来之前,我与晋王曾约法三章。” “他说,本宫若降伏了我这位族兄,那么诸位这五千人就归我所有了。” 有人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仍然不为所动。 夏侯淳笑了笑,指了指头顶发簪,“当然,我若是输了,本宫将自动放弃东宫之位,并全力协助我这族兄夺嫡,乃至帮他抢皇位。” 楼关上,有人面面相觑,也有人脸色一变,似乎不敢置信。 而晋州军则一片愕然,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夏侯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笑意收敛,言道:“现在,本宫告诉诸位,所谓的约法三章不过是笑话。” “本宫也从来不信那些。” 他转头一指楼关上的一脸阴沉的夏侯谟,“就凭这种货色,也想要坐那把椅子?狗屁,他那是痴心妄想。” “别说那把椅子,便是本宫这太子之位,他都没资格。” 上面传来一道怒吼:“夏侯淳!” 夏侯淳置若罔闻,看着马蹄声骚动的晋州军,微微一笑:“现在,本宫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是我的人,包括你们晋州城,甚至整个河东道,都是本宫的人。” 他脸色微肃:“同样,你们也是我大靖的子民。” 他微微偏头,“连整个大靖都是我的,你们说,小小的一个晋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顿时哑然无语。 无形之中,肃杀紧张的气氛,似乎随着这一番话,在悄然消弭。 有人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意外。 这种人,并不在于少数。 他们还以为,这位太子会以为仁义道德来绑架他们呢。 没想到,这位,说话竟然这么露骨直白。 当然,也狂傲的没边儿。 他这还没登基呢,就大言不惭的说整个靖国是他的。 只见夏侯淳背着手,轻哼了一声,言道:“你们既然是我的人,犯了错,自然要受罚。” 他奇怪地问道:“这难道还有问题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欺负昭阳,剁指! “今日过后,太子果真会既往不咎?” 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某位将士忽然问道。 声音好似鹤立鸡群,众人心中一动,同样关心这个问题。 夏侯淳怫然不悦:“本宫是那么小心眼的么?” 众人哑然。 他脸色一正,沉声道:“若是旁人对本宫不敬,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你等乃是我大靖士卒,受大靖律法约束,一旦有所以下犯上之举,朝廷定然不会轻饶。” 他们缄默不语。 有人不忿,“我等何曾冒犯过太子,殿下莫不是太过小题大作了吧?” 夏侯淳目光平静,徐徐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敢对本宫拔刀,下一次焉知不会割掉我的脑袋,进献给敌寇?” 他们顿时无言。 有人闪烁其词,色厉内荏地道:“殿下若不苦苦相逼,我等岂会作出此无奈之举?” “还是那句话,太子若果真愿意宽宏大量,又岂会在意我等不敬之罪?” 不少人深以为然,还有些跃跃欲试,下巴微抬。 夏侯淳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直至面无表情,负手俯瞰众人。 目光平静,语气淡漠地言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本宫向来遵循的原则。” 他环视一周,言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幽州遭劫,原刺史姬蝉起兵叛乱,裹挟兵民十万攻陷幽州全境。” 众人闻言心神一凛,脸色微凝。 缓缓言道:“幽州距我有三百里之遥,步卒不宜疾行,故而只能发骑兵击之,尔等,便是此行主力。” 晋州军脸色微变,有人甚至唰地苍白,也有人皱眉不语,更有人脸上似有不忿。 夏侯淳语气一顿,“当兵吃粮,行的保家卫国之事,护的我等背后的父母妻儿,不仅仅只是为了升官发财。” 说到这里,他自嘲笑了笑:“不瞒诸位,这些年,受我这个倒霉太子连累的中枢廷臣也不再少数,包括被贬朔州的陈阁老与镇守肃州的张阁老,甚至还有不少大臣因为而死。” 关内关外,闻言震动,定定的看着那道身影,一时之间,不知所言。 夏侯淳低头轻笑,眼神恍惚,慨叹道:“从本宫意外获悉万宁宫联合萧元正意图谋朝篡位时,当机立断决定抢占先机,擒拿妖妃萧眉开始,我这个太子便被打上‘谋逆’的标签,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人视为意图谋逆造反的象征。” 他双手展开,对着下方面色复杂的晋州军笑道:“这次,本宫再次召唤你等,随我一战。” 他们沉默少许后,有人抬头,看向夏侯淳,目光灼灼,问道:“那不知太子这次前去幽州,是去造反还是平叛?” 上下霎时一静,呼吸一促。 夏侯淳脸色不变,问道:“我说去平叛,你们信吗?” 他们沉默不语。 这年头,谁都不是傻子,夏侯淳在外的名声,算是毁誉参半。 有人相信他当初宫变实属无奈,实则为了震慑萧党分子。 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夏侯淳不过是想篡位夺权罢了,所谓的‘谋定乾坤’不过是他冠冕堂皇作出的借口罢了。 夏侯淳目光平静,目光依次扫过后,话锋一转,“不过本宫决定,此行前往幽州,采取自愿原则,愿随本宫前往幽州者,跟我牵马出关;不愿者,留守关内。” 众人闻言哗然,瞬间嘈杂,议论纷纷。 说完之后,夏侯淳便下了城关阶梯。 王师立早已下楼,备上战马。 众人看着执缰勒马,哒哒的朝着城关外走去。 猩红的血袍,在骄阳普照下,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很快,城关上华元化如此,淡淡地瞥了一眼五千晋州军后,便翻身上马,尾随跟上。 王瑾正欲下去,却被丁仲因伸手拦住,“你在此守城。” 他神色一怔,似有不悦。 丁仲因解释道:“雁门关还需要你坐镇,此行我去便可。” 王瑾闻言,朝着他肃然抱拳:“既然如此,那犬子与太子殿下,便交给丁兄了。” 俩人虽互为上下级,但从沁州到朔州,再从朔州到雁门关,一路走来,也算相互护持了。 丁仲因苦笑:“令郎武艺超群,太子道法通玄,哪会需要丁某人担忧。” 王瑾摇了摇头,凝视着丁仲因,沉声道:“如果王某人没记错的话,丁兄当年曾是堂堂镇北军校尉,对幽燕地区关隘险地了如指掌,此行安危恐怕大多要压在你身上了。” 说完,他凛然道:“还请都督以太子殿下安危为重,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丁仲因直视他,明白他话中之义,轻轻点头,“放心。” 天心则是瞥了一眼李晋与夏侯谟,似有讥讽之色。 夏侯谟看着出现在关外的夏侯淳,嘴角冷笑,去吧,幽州有本世子给你准备的一份大礼,你定会大吃一惊的。 他负手俯瞰着关外形单影只的夏侯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还想诓骗本世子的晋州军,简直是痴心妄想,呵,他们的妻儿老小都攥在他手里呢,想死都要经过他夏侯谟的允许。 但紧接着,沉默良久的晋州军开始动了。 有一道稍显年轻的轻骑走出阵列,朝着城关上的夏侯谟微微屈身。 “你要干什么?”夏侯谟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冷眼看着那道轻骑,眼底似有杀意酝酿。 那人抬眼,仿佛第一次正视夏侯谟。 他笑了笑:“殿下放心,卑职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家中早已无人,无人可杀。” 夏侯谟脸色瞬间阴沉,“你可知道,跨出这扇城门,意味着什么?” 那人轻笑一声:“意味着什么?投敌叛国?还是从贼为寇?” 他摇了摇头,轻嗤道:“卑职不知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我等乃是大靖将士,理当马革裹尸还。” 他语气一顿,掷地有声的道:“幽州百姓遭遇兵灾,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若我等不去荡平叛军,谁去?你们这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王公贵族么?” “可笑。” 扔下这句话后,他便轻夹马腹,向外走去。 夏侯谟看着那人的背影,脸色阴沉,方才的话如同耳光般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火辣辣的疼。 连被夏侯淳踹的那一脚,都比不上。 因为被夏侯淳踹,那是他技不如人,也是他刻意藏拙,不愿意跟夏侯淳硬碰硬,但眼前这个下贱的丘八,竟敢都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是活腻了么? 哦,他说他家里没人,难道本世子还找不到你的亲人朋友么? 夏侯谟脸色狰狞,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然而,这还没完。 只听哒哒声再起。 竟然又有三道轻骑跃出,朝着城关上的夏侯谟抱拳,洒然一笑:“世子殿下,伍长说得对,当兵吃粮,我等既是大靖子民,自当战死沙场,怎能贪生怕死的窝在这女墙内?” 夏侯谟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砰地砍在城墙上,厉声吼道:“本世子看谁敢叛逃?我诛他九族!!” 嗡地一声。 一道飞剑破空而至。 正是山渐青。 夏侯谟如遭雷击,身体僵直,丝毫不敢动弹。 他竟然被夏侯淳吓得形成条件反射了。 果然,耳畔传来淡淡话语:“你敢杀我大靖将士一人,我便再剁你一指。” “你若有胆,尽管去杀,事后我会亲上晋王府,斩下你的项上人头。” 关外,夏侯淳勒缰回头,冷眼瞟了一眼楼关上的夏侯谟:“我知道你想杀我,实不相瞒,我也惦记你那颗脑袋很久了。” 夏侯谟鼻息如火,呼吸都急促,通红血目死死地盯着夏侯淳。 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夏侯淳!!你不要欺人太甚。” 声音中,竟然破天荒的出现一丝委屈。 夏侯淳目光冷冽,忽然开口:“知道我为何一直想要杀你么?” “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这位晋王府世子闻言茫然,动了不该动的人? “谁?”他下意识问道。 夏侯淳转过头去,“昭阳。” 夏侯谟闻言愕然。 他记起来了。 当初昭阳公主夏侯婧流落东都时,他便暗中密令麾下人士掳过昭阳公主夏侯婧,以为作为要挟夏侯淳的筹码。 可惜,据手下汇报,被来自太康城一股名唤‘布衣’的阻拦了。 而他与夏侯淳第一次在晋王府相遇时,他便刻意提起,意欲激怒夏侯淳。 不过那时对方并未中招。 他脸上变幻不定,他也未曾想到,此事竟然让夏侯淳知道了。 他沉默了,不再多言 如此,晋州军目光复杂。 有人脸上阴晴不定,世子都服软了,他们莫非还要硬抗? 渐渐的,数位,数十位,成群连队的晋州军驾马出城。 十人,百人,三百人。 终于,当女墙内,只剩下两千晋州军后,不再有人离开。 夏侯谟脸色也渐渐缓和,面无表情地看着雁门关外的那三千轻骑。 心中已将他们判了死刑。 他震怒的心神,已然在琢磨回去如何炮制他们的九族。 他不信,夏侯淳真的敢杀他。 除非他想挑起夏侯氏族内讧。 这个代价,他夏侯淳承受不起。 他冷目一扫,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整顿军队,我们回晋州。” 然而,背后却并未传来恭喏声,他下意识转头一看。 只见他心中的狗腿子李晋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中似有失望、黯淡以及愧疚,夏侯谟心中一个咯噔,当即寒声道:“你想干什么?” 只见李晋后退一步,朝着夏侯谟恭谨一拜:“卑职李晋多谢世子提拔之恩,这些时日,李某人在世子身边,鞍前马后,也算报答你的赏识之恩。” 夏侯谟变色,厉声道:“你也要叛我?” 李晋脸色坦然,回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卑职直言,世子心胸狭窄,手段阴毒狠辣,绝非雄主之相,实在难以让卑职心生敬服。” 说完,他便抱拳道:“还望世子珍重。” 夏侯谟抿嘴不言,颤抖不止。 他眼睁睁的看着李晋走下城楼,翻身上马后,振臂一呼,竟有千人追随。 如此,五千晋州军便只剩下寥寥千余人了。 夏侯谟直接一刀砍在墙垛上,哇地一口瘀血喷出,栽倒在地。 他竟然气极攻心的昏阙了。 只剩下的千余晋州军相视一眼后,沉默不语。 王瑾与周瀛相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喃喃自语:“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这位晋王世子,与太子殿下相比,委实是差远了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请太子定夺!(求月票、求收藏、求推荐!) 幽州,太宗皇帝夏侯昭封王就藩之地。 从人文角度而言,幽州与夏侯氏祖地的晋州有所不同,幽燕民风彪悍,好武嗜斗,且自幼练习骑射,故多有勇健男儿,大靖数支精锐铁骑都来自幽燕。 从地理上来讲,曾经作为上古九州之一的幽州东起辽东,并延伸至高丽中部;西至定襄、晋州;南至沧州乃至冀州等,向北,则毗邻谟北草原,直逼草原王庭。 可惜,自当年前燕覆灭后,中原疆域一度丧失漠北以南所有草原,包括定襄郡都被云霄夺去。 而幽州,也从曾经的燕云十六州,变成幽燕两三州,大半疆域沦为北虏肆虐之地。 自定襄以北的疆域落入云霄手中后,大靖牧场便渐渐南移,因为幽州多平原,土地肥沃,草长马肥,故而大靖战马多有此地所产。 太祖夏侯渊、太宗夏侯昭时期,北地乱象频生,北虏、杂胡、东洋、西鬼等诸夷蛮狄鱼龙混杂,或割据一方,或鸠占鹊巢,亦或者趁火打击,趁乱生事,这一时期,幽燕本就遭受改朝换代影响,官方威严降至最低,又兼幽燕男儿尽皆骁勇,马健地肥,毫无意外的就诞生了诸多马贼、野匪军、打草党以及绿林好汉。 当然,毋庸置疑,自太宗皇帝执掌帝玺、履极登基之后,幽燕贼寇匪患便被官军悉数荡平。 可荡平,却并不未意味着根除,何况匪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短短不过二十年,幽燕这片堪称四战之地的百里沃土,便相继诞生了数支势力强大、实力强劲的马匪与贼寇。 这些贼寇远则藏匿于深山密林,近则化整为零,潜伏于郊野县乡,窝于山村农夫之家。 甚至还有大胆者,竟敢与地主豪强暗中勾连,和高门大阀暗通款曲,以弯刀换粮食,以“赋税”抵人头,胁迫地方官府屈服。 距离雁门关以东五十里外的高坡上,夏侯淳等一行数人登高远眺,凝视着绵延不尽的巍峨山脉,那是清凉山,是识蝉和尚心心念念想要建庙立寺的地方。 可惜而今被道门占据,让识蝉徒之奈何。 夏侯淳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烟与张明月赫然在内,甚至就连姚崇都来了。 宋小婉伤势过重,夏侯淳本意是将她安置在雁门关静养,但这妮子死活不愿意,醒来后便缠着郭融、张明月追赶她的太子哥哥。 无人知道,这位自幼父母双亡,古灵精怪的宋家大小姐心中究竟藏了多少苦楚与孤寂,要不然她以前也不会没事儿去敌视她们宋家的王氏府邸转转,美其名曰是代替祖父看看王老太君,实则她闲得发慌,自己个儿想要满城瞎溜达。 而自从宋老爷子宋翮上禀太康中枢后,还未等靖帝下聘书、问名纳采以及纳征等流程走完,便将宋小婉丢给了夏侯淳。 这位人老成精的致仕元老比谁都清楚,夏侯淳乃一国太子,未来三宫六院乃是必须,自家宝贝孙女若不能抓住太子的心,日后晚景必然凄凉。 可若是能与太子同甘共苦过,又加之情深意笃、恩爱有加,未来最低也是嫔妃之位,不仅婉儿余生无恙,说不定还能泽及宋氏后族。 当然,宋小婉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若非她倾心夏侯淳,宋翮也不会如此匆匆忙忙的将宋小婉塞给夏侯淳,真当他这位两朝三代的元老重臣没面子啊。 若他们不愿意,别说区区太子,便是皇帝来了都不行,譬如当年太宗大肆滥杀,触犯了九大世族的根本利益,与这些高门大阀闹得有点僵,致使夏侯氏的公主皇子,竟无一人与九大世族结婚。 后来鸿帝即位,多次释放出和解之意,并敕令地方对这些高门世族多施以宽仁怀柔政策,才两方破冰,关系开始缓和。 小姑娘生疏的夹着马腹,脆声脆气的喝马行至夏侯淳身侧,挺了挺娇嫩雪白的鹅颈,轻咳一声,给夏侯淳来了个歪头杀,“你不下去抚慰一下你的兵么?” 天心翻了翻白眼,“他们又不是傻子,惺惺作态跟真情实意是不一样的。” 夏侯淳笑了笑:“小恩小惠感悟不了他们,这次之所以愿意跟着本宫,是因为我有平叛的大义,否则绝不会冒着被我那表兄抄家灭族的风险来镇边平叛的。” 他语气一顿,语气复杂地轻声道:“在这些将士们眼中,守护好这片河山安宁永远是第一位。” 外侧的丁仲因肃然起敬,瓮里瓮气地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虽说叛乱的人有不少是朝廷官兵,但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我大靖国绝大不数当兵的人,最希望国泰民安,最喜欢我们背后的妻儿老小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好安生日子。”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 这些话,唯有经历过战乱的人,说出来才令人心生感触。 识蝉眼神飘忽,时不时瞟向清凉山,看似唏嘘慨叹,实则心理不断打着小九九,小算盘正打的飞快。 当初离开晋州后,上了一次清凉山,那时夏侯淳便承诺了一句‘江南四百八十寺’,包括而今被道门占据的灵山峻峰,都能成为佛门道场。 不过前提是他识蝉得时刻跟着,并替夏侯淳联络以白龙寺普济、赠宝高僧为首的佛门高手团,为夏侯淳保驾护航。 毕竟,夏侯淳可不想再被那萧晗宸杀一次。 同阶之内较量,夏侯淳来者不拒,可现在道门竟然不讲武德,直接以大欺小,那他就不能忍了,毫不犹豫的绑上佛门这杆大旗,来抗衡以玄宗为首的道门左翼极端势力。 身侧慕容烟一脸惭愧,“世兄,是我疏忽大意了,竟让那孙凤薇再次逃走了。” 一提这事儿,夏侯淳嘴角便抽了一下。 原来先前夏侯淳带领轻骑驰援雁门关时,但却不知雁门关具体情况如何,又加上情势紧急,间不容发,夏侯淳便先走了一步,将慕容烟、宋小婉以及郭融等人留在原地。 而郭融则承担起护卫之责,并看管住孙凤薇。 奈何百密一疏,这孙凤薇借着与慕容烟如厕的机会,给尿遁了。 事后郭融虽及时醒悟,竭力追赶上,孙凤薇竟一狠心,以废掉一臂的代价,施展了魔功,远遁而走,郭融擅杀但不擅擒,最终因为迟疑该不该辣手摧花时,让她白白遁走。 慕容烟极为愧疚,但心中又悄悄松了口气。 她心绪复杂,知道孙凤薇与夏侯淳有仇,理当诛杀;但又因其同为女子,不过及笄之龄便背上父仇家恨,身世坎坷,极其可怜,故而生出怜悯之意,心有不忍孙凤薇如此被诛。 如此,犹犹豫豫,心绪复杂矛盾,纠结婉转之下,终究让孙凤薇寻了空子逃走了。 但夏侯淳并未怪她,只是拍了拍慕容烟的手腕,温声笑道:“为上者,不缺霹雳手段雷霆之心,唯缺慈悲心肠与宽恕之意,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刚愎自用、嗜杀成性。” 严格而言,慕容烟并非圣母心肠,她只是觉得与孙凤薇同病相怜,不忍心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慕容烟生着一副铁石心肠,性格乖张狠厉,手段阴损毒辣,夏侯淳也不会真正放心,至少不会将这种人视为体己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仅好人喜欢良善之人,凶恶之人也喜欢良善,至少跟宽仁良善之辈在一块,不担心对方从背后捅刀子。 张明月与姚崇跟在身后,俩人间距似远似近,时远时近,看得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尤其是中年剑客郭融,抱剑环胸,暗暗鄙视的看了一眼姚崇,心中腹诽七尺男儿竟然如此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真是丢尽了我们男人的脸。 他恨其不争怒其无用的冷哼一声,直接勒马扯一边儿去了。 反倒是姚崇与张明月俩人,同时舒了口气后,又下意识相视一眼,继而很快移开。 患得患失中带着朦胧与神秘,故作正经中又藏着苛求与希冀,绷紧俏脸与故作镇定粗犷脸颊下,各自留着忐忑与紧张。 简直比谍战还要惊心动魄,比战阵厮杀还要小心翼翼。 天心淡淡的瞟了一眼慕容烟后,又对夏侯淳轻嗤道:“你就惯着她吧,总有一天会给你惹出事儿来。” 慕容烟低下头去,有些不知所措。 宋小婉歪着头瞧了瞧俩人后,转头看向慕容烟,纯真灿烂的一笑:“慕容姐姐不怕,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说完,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小山丘,崩崩直响,又挥了挥小粉拳,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任何的虎虎生威,反而有些傻呆萌,超凶萌的那种。 这一幕,让天心不忍直视,这傻丫头,也就凭这份纯真,将夏侯淳打败了。 慕容烟螓首一抬,看着笑容纯净的宋小婉,她潜藏在心底的不适渐渐消散,犹豫了一下后,她给了宋小婉一个笑脸,柔声道:“好,这话姐姐记住了,你也一样,以后谁要是欺负了你,尽管找我。” 天心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剑眉星目当即一挑:“好,日后若让我知道谁敢辜负你们,我便一剑斩下他的狗头!悬于天阙之上,以儆效尤!” 声音凛冽,杀气腾腾。 连身下坐骑都下意识将马尾缩了缩。 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仿佛是在摆明了说,负心汉这种东西,跟他们没关系。 只有夏侯淳脸色一肃,煞有其事、深以为然的颔首道:“若叫美人负痴心,必然不当人子也。” 此时,山下战马嘶鸣,丁仲因、华元化领携的四千晋州军正在休整。 夏侯淳转头对王师立吩咐:“给丁都督他们传令,整修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幽州!” 王师立肃然恭诺,正欲下去传令。 怎料,意外再次降临。 只见东北方烟尘四起,有铁骑东来。 斥候朗声高呼:“报!云霄两万铁骑兵寇蔚州,蔚州刺史求援!请太子殿下定夺!”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除恶务尽! 高坡上霎时陷入死寂。 群龙无首的云霄铁骑竟然卷土重来,再寇边关,委实该杀! 夏侯淳脸色霍然一变,有些阴沉,寒声道:“云霄贼心不死,真该斩尽杀绝。” 这时丁仲因与华元化二人也赶至此地,抱拳道:“殿下,这支云霄偏师主将虽失,但战力仍在,万万不可小觑大意了。” 华元化微微皱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敌寇叩关,当寻思破敌之策,怎可未战先怯?” 丁仲因闻言一噎,涨红了脸,却未曾反驳。 姚崇上前,对着夏侯淳:“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彼等攻打蔚州,怕是为了取粮。” 天心不懂军政,不悦道:“没粮?不是说云霄从不带粮么?都空手深入敌境了,怎么突然想起没粮了。” 这时,那位斥候脸色迟疑,欲言又止。 夏侯淳抬眼,温声问道:“可还有何情报?” 斥候抱拳,凛声道:“启禀太子,据斥候营所知,向东溃逃的云霄轻骑在混乱半日后,便恢复如常,甚至还有数位偏将被斩,但军队依旧秩序井然,应该是有强力存在接手了。” 夏侯淳轻轻点头:“应该是萧世龙接手了。” 姚崇闻言一肃,对于那位心狠手辣的云霄十三殿下的手段,他早已领教,能被云霄皇帝宠爱也不是没有理由。 他深吸口气,沉声道:“那位云霄皇子先前虽被殿下败退,但未伤根本,而今又再掌兵权,俨然是如虎添翼,已成我大靖心腹大患。” 忽而,斥候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朝着夏侯淳便砰砰直响的磕了好几个响头,满头瘀血,模样骇人。 直接惊了夏侯淳等人。 只见他泣血抬头,嘶声道:“卑职叩请太子发兵驰援蔚州,以阻萧贼的恶举。” 大靖本不兴双膝叩拜,尤其是对于大靖边将而言,因为他们是戍卫国家边境的勇士,无人有资格让他们磕头纳拜,但此刻这位斥候营小兵却行如此大礼,可见此事非同凡响。 夏侯淳肃容,快步上前,意欲将他扶起,沉声道:“快起来,究竟出了何事,你仔细说来。” 斥候脸色惨然道:“太子,那云霄贼寇溃逃后,便一路劫掠我边境村庄,烧杀屠掠,无恶不作。” “若这也就罢了,可他们所到之处,不仅将金银财宝悉数搜刮走,还抢走了一切东西,是真正的人畜皆空啊。” 他声音凄厉,哀嚎道:“甚至他们竟然将我大靖百姓屠杀后,腌制成肉干,当做口粮啊!” “而且这次他们攻打蔚州时,便放出话来,要屠灭整个蔚州,十日不封刀,以作攻掠我大靖内腹的粮食啊。” 砰。 丁仲因勃然大怒:“狗贼!我要灭他全族!” 华元化一脸寒霜,咬牙切齿地道:“畜牲!早知如此,先前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将那群畜牲留在雁门关!” 肉干?口粮?慕容烟眼神一晃,仿佛看见成千上万人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惨叫,再被像猪狗一般宰杀,被剁成一条条人肉干,然后被云霄轻骑们欢天喜地的腌制好,挂在马背上。 血腥,残暴,狠毒。 竟然如此骇人听闻,简直比禽兽还不如,枉自为人。 她眼神恍惚,喃喃自语地道:“恶魔,恶魔。” 她胃口翻腾,当即生出呕吐之意。 天心双眼冰寒,浑身气息冷若冰窖。 王师立双手握住长朔的手都在颤抖,嘴里溢血,俨然怒极。 他咬牙切齿地道:“彼等孽障,全部都该赶尽杀绝!” 宋小婉俏脸惨白,死死攥紧张明月手腕,俩人抿嘴不语,第一次感受到了云霄轻骑的丧心病狂。 张明月寒声:“那些茹毛饮血的贼寇就该一辈子蹲在漠北荒原,永生永世都冻死在北极冰原之上。” 郭融垂头,看着怀中宝剑,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修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功名利禄,还是为了宗门传承? 亦或者是,家国天下? 以往一直主张超然于物外的他,头一次为‘何为剑道’进行了思考。 剑者,兵中君子也。 而执剑人,也当有君子之风。 君子之风自然不仅仅只是佩玉环刀、冠带俄博,更是一种侠义风采,忠君爱国。 他郭融当不成君子,也无法成为儒家那种的忠君爱国的信徒,但他隐隐觉得,若说剑道还有真正的君子之风,那便只有一个,即保家卫国。 剑有侠义,当为剑侠! 他目中似有剑锋萦绕,冷冽吐出一句:“剑为杀人器,当斩敌酋颅。” 这一刻,他破损的心境,似乎隐隐有愈合之兆。 “殿下!!”斥候哀嚎祈求道。 夏侯淳将斥候扶起,宽慰一番后,脸色一肃,沉声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接下来还要你们探查敌情。” 斥候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当即止住痛苦,抱了抱拳后,便恭谨退下。 这一刻,温婉如水的慕容烟一脸煞气:“世兄,不杀掉这些地狱魔鬼,慕容终生难安。” 宋小婉杏眼晶莹,仿佛看到了座座如山尸骨,堆积在眼前,她也果断道:“太子哥哥,慕容姐姐说得对,不能让这些贼寇活着回去。” 天心不再说话,唰,她直接亮出了法宝了。 众人看向夏侯淳,只见他杵剑而立,眺望着远方的雪峰峻岭,目光渐渐由平静趋至凌厉。 锵! 夏侯淳猝然抽剑,一脸冷冽,杀气腾腾的低吼道:“云霄贼寇,枉为人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荡尽不足以报之血海深仇。” 他霍然转头,对着丁仲因厉声道:“立马给雁门关周瀛、王瑾传令,让他们即刻派兵驰援蔚州;另外给朔州陈阁老传讯,就说本宫意要这三万云霄轻骑全部葬身我大靖境内!” 他目光冷酷,杀伐果断:“便是本宫战死于此地,也在所不惜!” 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丁仲因、华元化等人心头一震。 他们看着剑眉冷冽,一脸肃杀与果决的夏侯淳,心中敬仰油然而生。 “殿下!!”一提战死,丁仲因变色。 华元化肃容沉声道:“殿下乃一国储君,怎可以身犯险?这岂不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么?还请殿下三思。” 王师立面无表情,侍卫在夏侯淳身侧,但听到夏侯淳言及‘死’字时,下意识握紧长朔,颇有为其挡死之意。 夏侯淳转身,看了看几人,丁仲因是真忐忑,华元化则客气劝谏;天心则是混不在意,管他夏侯淳死活,与她无关。 唯有宋小婉、慕容烟二人脸色挂着担忧,报仇是另外一回事,可若要夏侯淳的命去换,她们就不愿意了。 张明月目光复杂,心中慨叹,这还是当初那个庸庸碌碌的淳熙太子吗,怎么会如此骁勇? 但不可否认,这样的太子,才值得他们追随。 夏侯淳笑了笑,继而笑意收敛,认真地道:“我大靖自太祖皇帝开始,便立下了‘天子死社稷,皇子守国门’的规矩,而今我大靖边民惨遭屠戮,我作为大靖太子,若贪生怕死的不闻不问,有何资格面对万万大靖子民?” 慕容烟正欲再说,夏侯淳洒然一笑:“实不相瞒,自从我北上开始,我这条命就不属于我自己来。” 丁仲因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太子,杀尽来犯敌寇!” 华元化深深地看了眼夏侯淳后,释然抱拳:“太子既有献身之心,卑职岂会苟且偷生?此行愿为殿下保驾护航,阻敌箭于殿下三尺之外。” 郭融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放心,有我在,必不让杀手刺客近你周身一分。” 识蝉微微一笑:“我佛慈悲,当渡尽世间一切魔,永镇阿鼻。” 宋小婉挣脱张明月,来到夏侯淳身前,仰头疾呼道:“我也可以助你上阵杀敌。” 张明月颦眉,正欲劝阻,却被身后一扯,她回头一看,正是姚崇。 只见他微不可察的摇头,张明月便不再多言。 姚崇暗松口气,他之所以不让张明月劝阻,是因为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太过刚烈,平常看似温和,实则是位外柔内刚的强硬存在。 隐隐间,似有太宗皇帝的刚愎自用的性子了。 换言之,夏侯淳决定的事情,别人无法阻止。 或许只有当今圣人才可以。 夏侯淳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巧玲珑身段的宋小婉,他心绪微复,伸手抚摸了一下宋小婉,轻声道:“你不能随我们去。” 宋小婉愕然:“为什么?” 夏侯淳转身,“不为什么。” 慕容烟垂帘不语,但依旧默默跟上。 天心冷笑连连,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当着慕容妹妹的面,护着那个小姑娘,这个姓夏的果真是无耻。 夏侯淳目光一抬,落在郭融身上,微微欠身:“有劳郭师傅送她回雁门关。” 郭融皱眉:“我必须在你身侧。” 夏侯淳想起先前遭遇,隐隐知晓,或许那道涅槃重生的机缘或许就在幽州。 他必须置之死地,方能破此劫难。 而郭融、识蝉等人就是他最大的心理阻碍,因为多了他们,夏侯淳便会觉得有恃无恐,这不利于修行。 甚至,他心中隐隐有个打算,一待幽州之事结束,他便南下环游大靖,察查人间百事,如此方才是真正的修行。 他目光锐利,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解蔚州之危,再镇压住幽州叛乱。 当一切妥当后,才能考虑抽身而退。 夏侯淳对着郭融肃容抱拳:“郭师傅,婉儿如同我本命,她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不宜上战场,还请您将她护持回关。” “我不我不!” 宋小婉一听这话,小脸惊慌,正拒绝着,夏侯淳目光温柔,直视着她的含媚杏眼,认真地道:“你们都是我的本命,不容有失,因为你们若是受伤,会比伤在我身上,更痛一万倍。” 宋小婉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闺房小千金,何曾听过这些情话,她脸色发烫,看了看一脸坚毅的夏侯淳后,顿时明悟了。 她拼命的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太子哥哥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夏侯淳欣慰一笑,拍了拍宋小婉小脑袋,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她拼命的点头,满眼泪水,螓首埋入夏侯淳怀中,呜呜直哭。 夏侯淳哄好宋小婉后,便在思索破敌之策。 他忽然想起,那位乘水师战舰顺流而下入海,后沿着海岸北上,再登陆幽州的郁竹筠现在究竟如何了。 还有在东都招兵买马的刘文珍、翁伯英不知能否筹备好一支偏师。 另外,承诺提供钱粮的柳氏家族一直杳无音讯,莫非出尔反尔,倒戈相向了? 夏侯淳下意识眯眼,解蔚州之危倒没有多大难处,但如何将这寇关犯边的云霄贼寇悉数留下,却是个天大难题。 这时,姚崇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可是在思索灭敌之策?” 夏侯淳脸色微缓,颔首道:“包括先前叩关朔州城的那支偏师在,两支云霄轻骑仍有接近三万,这股力量一旦被拧成一股,足以横扫边境的任何一座城。” 姚崇脸色一正:“我以为,殿下当不必为此烦忧。” “哦?姚兄莫非有破敌良策?”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太子者,当以身殉国! 姚崇抱拳道:“殿下莫非忘了太康城么?” 他目光一抬,轻声道:“倘若姚崇所料不错的话,云霄再次寇边之事已传至太康,太康中枢定会作出应对之策。” 夏侯淳沉默少许后,摇头道:“所以我们不可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要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 姚崇闻言一怔,目光一闪后,轻轻点头:“既然如此,那殿下意欲全歼来寇敌军,也需要计划周全。” 他迟疑了一下,凝视着夏侯淳,郑重其事地道:“而且太子也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毕竟你是我等主心骨,你若殒命于此,我等也将树倒猢狲散。” 宋小婉也拼命点头,抱着他的手臂楚楚可怜地道:“是啊,太子哥哥你若是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办?” 慕容烟走近,负手凝视着下方军队,自顾自地道:“你若是死了,我便为你殉葬。” 天心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轻嗤道:“我倒不会跟你一块死,顶多感慨又一个蠢货死了。” 王师立怒目而视,丁仲因连忙低下头去,假装没看到。 姚崇有些尴尬,垂头不语。 夏侯淳转头一笑:“我是太子,必须镇守国门,你们这又算什么,上赶着投胎么?” 虽是调笑,但众人却笑不出来。 姚崇沉默半晌后,轻声道:“殿下若果真要全歼来犯之敌,单凭我等目前的兵力恐怕难以成功。” 见夏侯淳不答,姚崇咬牙:“殿下,为今之计唯有放弃蔚州,先行前往幽州联络东燕军,镇压住叛乱,同时打开袋子让其钻入我大靖腹心,并让各地驻军牵制其脚步,最后发朔州、蔚州、易州之兵围猎歼之。” 丁仲因变色,勃然大怒:“若任由彼等攻破蔚州,我边境百姓岂不是要惨遭涂炭?” 华元化微微皱眉,虽然他也觉得此计可行,但太过无情,毕竟那可是数十万边境百姓,他沉声道:“此乃两败俱伤之计。” 他看着姚崇,不悦地道:“若以牺牲我大靖百姓为代价来杀贼灭敌,那要我等何用?” 姚崇笼袖,拂袖向后一摆,徐徐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若能以我大靖广袤纵深来拉长战线,将这数万贼寇散入幽燕境内,我等便可寻机分头击破,再一一歼灭于此。” 他语气一顿,眼帘一垂,淡声道:“再说,两军交战,岂会没有伤亡?” 丁仲因一脸怒容,指着姚崇大骂道:“丁某人从未想过,你竟如此狠辣无情,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说丢就丢,若我大靖尽是你这种人,那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天心冷眼旁观,虽然她也从内心深处赞同丁仲因,但也知道此举不妥,太过无情,但为将者,最忌心慈手软,就看夏侯淳如何选择了。 慕容烟杏眼一抬,凝视夏侯淳,沉声道:“世兄,万万不可任由云霄铁骑入寇中原,否则后患无穷。” 宋小婉可怜兮兮地道:“太子哥哥,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子民惨遭屠戮吗?” 王师立欲言又止,其实他也不赞成放任云霄进来。 在众人凝视下,夏侯淳摆了摆手,瞥了一眼姚崇后,再环视一周,脸色一肃,沉声道:“我方才便说过,我乃大靖太子,死也会死在国门之外,怎会放任云霄入寇中原?” 他对着姚崇摆袖道:“今日念你是初犯,暂且饶你这次,日后若出现类似未战先怯之言,定斩不赦!” 姚崇闻言,脸上竟微微一笑,顺势俯身一拜地道:“殿下无愧是万民之主,姚崇佩服心悦诚服。” 宋小婉当即拧眉娇喝道:“好啊,原来你在试探太子哥哥,确实该斩。” 天心目光一闪,这妮子入戏倒是快啊。 慕容烟看了眼夏侯淳,轻声道:“既然不行此计,那世兄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夏侯淳瞥了一眼姚崇:“允你将功补过。” 姚崇起身后,脸色如常,从容淡定地道:“借兵。” 借兵? 众人闻言一怔,这茫茫荒原,从哪儿能借得到兵? 华元化闻言陷入沉思。 姚崇直视夏侯淳,“殿下可还记得沙角山?” 夏侯淳心中一动,凝声道:“你说坞壁?” 姚崇轻轻点头,他转头远眺,看着绵延不尽的漫漫黄沙,隐隐约约间,似有一座座陡峭嶙峋石峰,屹立在黄沙大地之上。 这些在戈壁上兴风作浪,打家劫舍的坞壁城堡,都是一方势力,人数多者上千,少者百余,如同零散的星辰般点缀着黄金之漠。 偶有绿洲,也被彼等占据,设为商旅中转站,或者客栈驿站。 这些力量,看似极其不起眼,但若将这股力量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而且一旦云霄大靖两国开战,站前也会将这些钉子拔除。 丁仲因对姚崇心生不喜,自然喜欢挑刺,冷哼道:“姚公子你怕是打错了算盘,云霄既然南寇,对于那些坞壁势力岂会没有防备,恐怕早在叩关寇边之前,就将他们悉数拔掉了。” 华元化有些犹豫:“坞壁之人,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抵挡云霄浩浩铁骑?” 姚崇却一脸正色:“两位此言差矣,蚍蜉便能撼动大树,螳臂亦能挡车,何况常年行走于刀尖上的江湖侠士?” 他转头朝着夏侯淳抱拳道:“不瞒殿下,家父年轻便是代州一游侠,幸赖陛下赏识,方才释褐冠紫之机,故而戍边数十载,未尝有丝毫懈怠,直至而今为国而死,方得始终。” 他坦言道:“故姚以为,太子若欲镇边御敌,可假借坞壁之力阻遏其攻势,并收服地方戍卒编制成军,再行迂回之计,绕道云霄境内直插其背,以断其归路。同时,也要笼络江湖游侠以为爪牙,以斩杀云霄山上修道人,如此方可将雷霆于边境,执杀伐之剑于敌颈。” 他脸色一肃,沉声道:“总而言之,殿下可居中统揽大局,协调四方,切记不可亲身犯险,置国家社稷于不顾。” 身后张明月暗松口气,她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刚开始先抛出两败俱伤的代价吓出夏侯淳,让他知道一味蛮干不仅无益于大局,反而会让云霄长驱直入,让夏侯淳知难而退。 再给出一个更加稳妥的选择,以供其参考,如此才会让夏侯淳更加谨慎行事,不至于那么莽撞。 华元化暗自点头,双拳难敌四手,太子虽有玄功罩身,但云霄方面隐藏的修行高手也不少,包括那位云霄皇子就不是易于之辈。 而且那人在掌控了数万云霄铁骑后,势力不跌反涨,更胜昨日,若太子再次对上,必输无疑,所以只有暂且避其锋芒。 夏侯淳也听出姚崇言外之意,他沉默了。 天心冷冷地看了眼姚崇,冷哼道:“照姚公子所言,他非但不能前去救援蔚州,还要老老实实待在此地,干等不成?” 丁仲因一脸迟疑,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殿下在此居中调和,也未尝不可,毕竟.....。” 夏侯淳抬手打断他说话,目光直视姚崇:“居中调和之说不必再提,驰援蔚州本宫势在必行,谁也拦不住。” 姚崇张了张嘴,有些发涩。 夏侯淳脸色一缓,沉声道:“不过姚兄所言的收拢坞壁势力,笼络江湖游侠之举,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边关告急,本宫无暇去礼贤下士,他们也没资格让我折节相交,不过此法既是你提出,那这说服之事,就交给你了。” 姚崇脸色一变,“殿下!” 夏侯淳皱眉,怫然不悦:“嗯?” 姚崇苦涩:“殿下为何不听我等劝告,执意前往?您身上....。” 夏侯淳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对方脸色一僵,终于不再多言。 夏侯淳负手而立,目光远眺,沉默良久后,他缓缓吐出一句: “我为太子,自当以死殉国,怎可苟且偷生?” 丁仲因闻言,一掀裤袍,单膝跪地。 华元化目光复杂,暗叹一声。 旋即,他首次掀袍,单膝跪地,语气凝肃,轻声道: “卑职华元化,愿听候太子调遣!” 不知何时,身后聚集了数十位晋州军旅帅与校尉,他们齐齐单膝跪下: “吾等愿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山坡下,四千晋州轻骑执缰勒马,人人肃穆,一脸狂热,高呼道: “太子殿下万岁!” 天心与慕容烟相视一眼,向前一步,故作云淡风轻地道:“你要死,我们陪你一起。” 郭融目光愈发幽深,眼神中似有决断。 虽是天潢贵胄,却以黎民百姓至上,不执着争权夺利,竟甘愿以身报国。 此子,当可承袭我剑宗道统也。 观察数月,这位真实身份骇人的剑宗守门人,终于下了决心。 四月,癸未。 太子夏侯淳率四千轻骑与三千坞壁敢战之士驰援蔚州。 丑时。 夜袭云霄营地。 杀敌七千,自损五千。 失陷重围。 将死。 ---- 事传太康,中枢震动。 当晚,靖帝亲携两万骁骑军火速北上。 大靖风云变幻,哗然一片,劝谏阻止甚众。 靖帝鞭挞谏者二人,怒斥群臣道: “我儿将要以身殉国,寡人岂能坐视不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幽州乱(求月票求推荐求收藏) 时间回溯,旬月前。 自太康巡察使团抵达燕京城后,整个幽州暗流涌动。 彼时,世传东燕军与东都昭义军等暗通款曲,欲裹挟幽州民众起兵叛乱,遂招致太康巡察。 待到以原刑部尚书何笥、内廷宠臣房骏峤为首的太康巡察队伍抵达幽州后,又被东燕军主将沈翎冷拒,盖因巡察使团中的侍御史傅玄提议,东燕军军权暂由太康使团接管,而遭到沈翎等上下反对,并隐性扣押了何笥等人,只言一切事情等太子殿下抵达幽州后再说。 房骏峤心有不甘,偷溜出军营后,混入燕京城后以使团名义面见刺史姬蝉,并将其当场擒下,又与崔氏勾结,胁迫姬蝉收拢城中戍卫营与城防营,开府库、收私兵、建义军,不过半日功夫,便在世族协助下,拿下燕京城。 随后,又暗中唆使使团中人暗杀掉正使何笥,嫁祸给东燕军,并传檄四方,扬称东燕军谋反,自言奉太子之命镇压叛乱,并将东燕军困居一隅,只待瓮中捉鳖。 那时,正值云霄万骑寇边朔州,关内关外全部戒严,让不过数千杂兵的燕京城叛军如同滚雪球般膨胀,很快便拥军三万,裹挟兵民十万,席卷了整个幽州。 而‘罪魁祸首’幽州刺史姬蝉更是在一次镇压‘叛贼’东燕军中壮烈殉国,故而刺史之位则由原长史房骏峤暂代,报太康核准后,即日履任,并得万宁宫手诏,允其‘收幽州之兵,镇压叛军’。 如此,这位本是内廷宠臣的房骏峤当即一飞冲天,直接跻身东靖国边军系列中最具权势的封疆大吏之一,成为云霄东靖两国文武官员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那时,贵妃摄政,靖帝未归。 而等到靖帝归来后,幽州局势却是木已成舟,再难更改。 而奉守东靖律令中,边将未得敕令虎符不得擅自调兵的三万东燕军则固守营地,静待太子夏侯淳到来,岂料太子还没等到,却等来被‘叛军’的标签,上至主将沈翎、参军蔡熙以及典军卢文昭等,下至校尉旅帅等一律被撤职。 不过由于东燕军反抗激烈,一直未曾被缴械,仍在苦苦顽强抵抗。 直至半月后,随着何笥被杀,并悬首燕京城北城门,东燕军一片哗然,当即爆发,攻打燕京城镇压叛乱。 奈何,燕京城高墙厚,连攻数日都未曾有突破,后在退至蔚州途中,被玉虚观主萧晗宸一人拦于涞水前,被紧随而来的十万叛军团团包围,成为瓮中之鳖。 而近在咫尺的易州城,与他们仅只一江之隔。 最终,背水一战的东燕军战死两万,近七成将士沦为十万叛军的刀下亡魂,余者被迫投降。 那一日,整个涞水都血流漂橹,尸横遍野,堆积如山。 此战,东燕军主将沈翎当场被俘,掌军参军戚广因反抗激烈被斩一臂,镇将祁乾山誓死不从直接被斩首。 至此,幽州全境悉数落于叛军之手。 那一日,云霄仿佛心有灵犀,主将朱大全携三万轻骑南下,入寇雁门关,似乎要与东燕军左右夹击,攻下大半个东靖。 但最终,不仅寇关朔州的先遣部队折戟而返,来势汹汹的三万主力也因为姚懿等人守将的拼死抵抗而久攻不下,最终丢下六千轻骑后,灰溜溜败走。 甚至撤退途中,其主将朱大全还被太子夏侯淳摘掉了吃饭的家伙。 直到前几日,屡战屡败的云霄十三皇子萧世龙入主两万云霄轻骑,再次入寇蔚州。 俨然是要攻下蔚州后,和幽州叛军连成一片,占下一片立足之地。 奈何又被夏侯淳拦下了。 这时,靖帝刚刚回归太康,重掌朝政。 听闻东都之事后,他勃然大怒,当即废了贵妃萧眉摄政资格,并借新任中书令秦道元之手罢黜宰相萧元正。 有心人看出来了,感慨到这是自萧党所代表的道门势力与张党所代表的皇党争斗之后,又一轮皇权与教权的对立。 这一次,以前任宰相萧元正、贵妃萧眉为首的萧党落败,倒在了靖帝夏侯鸿与秦道元联手之下。 同样,这也是东靖国自太宗皇帝以后,皇权与相权的首次联手。 一战而定乾坤。 但道门也不甘示弱,一手导演了这出幽州叛乱大戏,甚至还让玉虚观下场,坑杀了靖帝两万东燕军。 而此局无解之处,还在于那些叛军还以为是在镇压叛乱,甚至还大义凛然的向太康中枢报功,以为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所以靖帝北上了。 在听闻夏侯淳将要以死殉国后,他毫不犹豫的决定亲征北上了。 而且,他仅仅只带了两万骁骑军。 不是靖帝不愿意多带,而是太康城的局势更加的云波诡谲,更需要禁军镇压暗潮。 这一切,夏侯淳是在抵达蔚州前夕知晓的。 不过却不是探子告诉他的,也不是黑袍卫,而是沈光胤。 原来当日在晋州城外,沈光胤并未逃回无尘门,而是追随萧晗宸去了玉虚观。 他也不是自己要去的,而是夏侯淳授意。 至于为何沈光胤堂堂伪境真人仍然愿意听从夏侯淳调遣,自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无可奈何。 听着沈光胤将幽州局势娓娓道来,夏侯淳摸着肩头冒出脑袋的四脚蛇,默然无语。 天心瞥了一眼四脚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小畜生好似是她无尘门得来的,她们豢养了它那么多年,一直对她们爱搭不理的,结果夏侯淳一去它就投怀送抱了,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光胤小心看了眼夏侯淳肩头四脚蛇,刚好对上那一双冷淡漠然的瞳孔,蛇信子咝咝吐着,令他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他心中暗骂,这个孽畜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殿下,幽州局势几近糜烂,万万不可前往,以免深陷其中啊。”沈光胤诚挚劝道。 夏侯淳颔首:“暂时不去幽州。” 沈光胤当即暗松口气,但紧接着,耳畔传来一道悠悠话语:“我们去蔚州,拦截萧世龙。” 他愕然抬头:“什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想跟我同归于尽,你配吗? 蔚州城下,夏侯淳浴血奋战,红袍发赤,身侧尸体已堆积如山。 白衣胜雪的天心刀都砍卷了,无一不是真气境高手,甚至有数截尸身生前还是清丹境。 她的肩头挨了两刀,纵横交错,形成了‘十’字,但她毫不在意,因为一刀是为夏侯淳挡的,一刀是慕容烟抗的。 耳畔铁骑阵阵,与四千晋州军正在捉对厮杀,两方怪叫嘶吼,仿佛在比拼谁的气势更猛。 不过局势有些诡异的是,不少云霄铁骑碾过坞壁侠士们时,有意无意的下手稍轻,或者刻意避开,专挑晋州轻骑下手。 而且手起刀落,便要砍到一位晋州军,寡不敌众之下,四千晋州军渐渐消耗到不足两千。 仿佛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这时,云霄阵列中,再次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天心暗骂,“阴魂不散!” 对面,正是云霄两万轻骑的新任掌执者萧世龙与自断一臂逃之夭夭的孙凤薇。 夏侯淳居高临下,俯瞰着对面跃而而出的萧世龙还有那独臂孙凤薇。 萧世龙与夏侯淳对视,一人嘴角冷笑,戏谑讥讽;一人面无表情,血袍翻飞。 “又见面了,看来咱俩还真是一对冤家啊。”萧世龙故作摇头,假惺惺地感慨道。 夏侯淳漠然擦掉手中砍刀血渍,摇头道:“你是野心家,我是护国太子,咱俩不一样。” 萧世龙脸色笑意骤然一改,不屑地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你的手段更高明,更冠冕堂皇罢了。” 他目光一眯,轻笑道:“怎么样,有兴趣做我的南院大王吗?” 夏侯淳冷冷一笑,“你是在说笑吗?” 萧世龙笑意渐渐收敛,认真地道:“你若愿意,不止南院大王为你留着,枢密院枢密使也能归你,我云霄近半军政大权尽归你手,这可比在这东靖小国当个什么破太子要好得多,你觉得如何?” 夏侯淳闻言慨然道:“你还别说,若非你我有深仇大恨,夏侯还真愿意跟你走了,可惜啊,我还有偌大的东靖国等着我去继承,你这个南院大王啊枢密使啊什么的,都太虚,也太假了,不切实际了。” “不切实际?难道你想要扳倒我姑姑就切实可行?别痴心妄想了,你还天真,不知道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萧世龙嗤笑道。 夏侯淳抹了一把汗水,身上赤袍沾湿,如同从血水中走出,他似笑非笑地道:“我杀了你们这多人,你还能释怀,还能与我化干戈为玉帛?” 端坐于马鞍上的萧世龙大笑:“这有什么不能释怀的,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既能为我云霄大业献身,乃是他们的光荣,长生天会保佑他们的。” 夏侯淳轻叹一声,目光复杂,一副遗憾摇头状,言道:“要不是先前你杀了我几次,我还真信了,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天心抹刀,冷哼道:“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继续杀便是。” 萧世龙狭长眸子眯起,低低一笑后,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攻城!!” 一道厉喝声响起。 夏侯淳蓦然回首,只见蔚州城下不知何时悄悄靠近了数百人。 他们身着紧身装,正手持利器凿在城墙上,向上攀岩而去。 观其等姿态,如同壁虎,身形扭曲,但动作敏捷,速度极快,不过呼吸功夫,便要在墙垛冒头。 墙垛上,蔚州将士们奋力反击,挑翻了一个又一个。 夏侯淳眼神一冷,“找死!” 萧世龙嘴角森然,“确实是在找死。” 说完,他大手一举。 嗡。 上万弓手高高抬起,张弓,搭箭。 弓弦瞬间拉至满月。 慕容烟疾声道:“云霄贼寇好狠,连自己人都杀。” 话音方落,一道爆喝声响起。 “放!!” 唰!! 一阵箭雨呈弧线,划过晴空。 齐刷刷的落在城墙之上。 数百蔚州将士被射成刺猬。 同时,正在攀爬蔚州城墙的云霄将士也被箭矢射中。 如同断线风筝般,颓然无力的倒地。 不过萧世龙毫不在意,猛地提缰跃马,环顾四周,横眉冷视,他疾言厉色地道:“攻破蔚州城就在此时,全军压上!” “本王在此承诺,先上城者,官上三级,赏银十万!” “领兵破城者,封侯!!!” 云霄铁骑骚动不安,呼吸都急促了。 他们满腔热血,正要跃马而出时,一声大笑声响起。 “破城?简直是异想天开!还封侯?可笑!” 打断萧世龙的正是夏侯淳,只见他傲立尸山之上,如同杀神般威风凛凛不可冒犯,他拔起插在尸山的霜天枪,直指萧世龙一脸挑衅,厉声大喝道:“萧世龙!” “你我交手三次,一败沁州再败晋州,三败雁门关!” “今次,你依然败于我手,拿什么破城?想要破城,先过本宫这一关!” 萧世龙气机而笑,恼怒的眼神中更有一丝羞愤,尤其是看见夏侯淳挥舞着霜天枪耀武扬威的模样,更让他怒不可遏,竟气急败坏地朝着夏侯淳谩骂道:“夏侯淳,你想死,我成全你!” 说完,他大手一挥,朝着夏侯淳一指:“给我碾碎他!” 踏踏踏。 云霄铁骑马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用前蹄踩地,开始进行着冲锋前的准备。 锵。 将领猝然拔刀,怒目爆喝:“冲!” 铁骑如同洪流般滚滚而来。 天心眼神冰冷,慕容烟深吸口气。 郭融剑气颤吟,正饥饿难耐。 怎料,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夏侯淳霍然转身,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坍塌的蔚州城墙。 那里,正有百余大靖百姓正与戍卫将士们厮杀。 人人都是灰头土脸,也都是面目狰狞。 他们虽穿着百姓服饰,但举止粗鲁,动作蛮横,眼神狠厉,俨然并非良善之辈。 马匪! 夏侯淳脑海中下意识浮现这个词。 他心中一寒,马匪竟然如此猖獗,竟敢助纣为虐。 真是该杀! 天心俏脸愠怒,低声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对面萧世龙猖狂大笑,指着夏侯淳高声讥笑道:“夏侯淳,你以为萧某人还会傻傻的跟你硬碰硬?你以为你能凭借你的魅力收服关外马匪?” 夏侯淳恨声道:“吃里扒外,真该斩尽杀绝!” 慕容烟脸色微变,抓住夏侯淳手臂,低声道:“世兄,慎言!” 她下意识看了眼尸山下方的姚崇等人,原来其收服的千余坞壁好汉都围绕在姚崇身侧,显然他们不太相信夏侯淳。 毕竟是常年在刀口上舔血,对于这位来自太康的东宫太子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甚至要不是忌惮夏侯淳的四千晋州轻骑,他们怕是都有胆子将夏侯淳绑架了,再卖给云霄,换个好价钱。 先前夏侯淳也因为同为大靖人,一视同仁,甚至还慷慨大方任由他们来自自由。 而且承诺,只要守住了蔚州城,便可给予他们关内田籍住宅等。 可他低估人性,也小觑了他这群塞外疯子对追逐权力金钱的疯狂程度。 人群中,坞壁的江湖人士冷笑,瞧了瞧实力悬殊的两大阵营,对着夏侯淳不屑地道:“跟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若不是假意屈服于你,这蔚州城我们兄弟岂会如此轻易的混入?” 说完,不少人哈哈大笑,似在当众嘲笑夏侯淳的天真与愚蠢。 萧世龙火上加油,毫不犹豫揭开夏侯淳的伤疤,戏谑道:“夏侯兄莫非不知,在这实力为天的黄沙大漠中,忠君爱国永远都只是一个伪命题,他们这群亡命之徒也从来都没有仁义道德,有的只是利益,还有金钱与权力,而我萧某人恰巧可以满足他们一切所求。” 坞壁中的马匪谄媚一笑:“十三殿下计谋无双,算无遗策,将这个废太子玩弄于鼓掌,实乃诸国皇子殿下中少有的人中之龙,寻常人士不及您万一啊。” “是啊,十三殿下英明神武,不过略施小计,便让这东靖太子一败涂地,您才是我等渴求已久的明主啊。” “不错,小的恳请十三殿下收留,为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夏侯淳眼神恍惚,似有呆滞。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蔚州方向,喃喃自语:“他们,为何如此?” 天心恨铁不成钢:“有人喜欢跪下,你能奈他何?” 慕容烟焦急言道:“世兄,咱们快走吧。” 夏侯淳忽然回神,猛地睁开她们,怒吼道:“我不走!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指着那些正在被云霄轻骑缠住的晋州军。 他们不仅遭受着坞壁马匪们的背叛袭击,更要抵御云霄轻骑的层层绞杀。 如果今天没有意外,他们这四千人怕是就要葬身于此了。 夏侯淳泪流满面:“是我对不起他们。” 马匪中,被他们裹挟的姚崇悲愤欲绝,提刀便欲刎颈自尽:“殿下,是我姚崇天真,竟让奸贼蒙蔽了双眼,不仅害了四千兄弟,更陷太子于不义。” 他惨然道:“姚某再无脸面追随殿下,愿以死谢罪!” 身侧张明月疯狂砍杀,尖叫阻止,死命的朝着姚崇挤去。 但就在这时,一声大呼响起:“城要破了,城要破了。” 随着坞壁马匪的倒戈,夏侯淳所领携的晋州轻骑遭受重创。 蔚州城岌岌可危,失守在即。 萧世龙一脸疯狂,指剑怒吼:“全军出击,攻下蔚州!!” 云霄轻骑,轰然而动。 如同浪潮般,席卷而过。 夏侯淳等人如同一块在风浪中苦苦坚守的磐石,纹丝不动。 但却无法阻止云霄铁骑攻城。 “狗贼,给薛某死!杀!” 蔚州城内,有人仰天怒吼,意欲杀身成仁,奈何无力回天。 夏侯淳知道,这是守将薛瑛发出的不甘怒吼。 他在阵斩十余云霄轻骑后,被云霄轻骑活生生耗死,五马分尸了。 “不好了,蔚州,失守了!!” 郭融、天心等人变色,架起夏侯淳便要向外突围,疾声道:“事不可为,快走!” 随着云霄轻骑呼啸而过,萧世龙也越来越近。 他那志得意满的面孔映入夏侯淳眼帘,高声大喊道:“夏侯兄,投降吧,我可免你一死。” “而且你这些红颜知己,我一个都会动。” 他挥舞了马鞭,疯狂大笑:“你败了,别想着逃,整个蔚州都在萧某人掌控之下,你逃不了的。” 郭融目光冷冽,肃容道:“我可再送你一程。” 夏侯淳转头看着他,明白对方所言的‘送他一程’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欲故技重施,以御剑飞行之术,将夏侯淳送出战场,乃至送出蔚州境内。 但郭融刚与人战过一场,实力十不存一,一旦耗尽全力助夏侯淳脱身,他本人则会力竭而亡。 夏侯淳转头看向尸山下的识蝉,对方却低眉顺眼,俨然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天心冷冷地看了眼识蝉后,方才对郭融沉声道:“你我联手,可助他脱离此地。” “不用了!”夏侯淳突然打断。 慕容烟急声道:“世兄,你还在犹豫了什么,快走吧!” 夏侯淳环视一周,沾了些血污的脸上展颜一笑。 笑得灿烂无比,也笑得极为开心。 笑容如同一朵血色的蔷薇,妖冶而邪魅。 夏侯淳看着尸山下的萧世龙,笑道:“你想杀我,我又何尝不想杀你啊。” 萧世龙闻言心中一跳,瞳孔为之一缩。 他毫不犹豫地抽身后退。 夏侯淳口中爆喝:“和尚!!” 只见本是袖手旁观的识蝉猛然抬头,大袖一展,瞬间化作十丈长。 将夏侯淳轻轻一推。 这一推,便跨越了整整百丈,将夏侯淳推至萧世龙头顶。 对方猛地抬头,便见到了目光冰冷的夏侯淳。 他心中疾呼,不好! “一命换一命,你敢吗?” 宛若天雷般的叱喝声在萧世龙耳畔响起。 萧世龙身上有底牌,可杀真人的底牌。 夏侯淳身上也有。 都不能轻易的杀死对方。 除非是真正的死磕,否则只要一方想走,还是极其容易的。 但这次,夏侯淳竟以自己为诱饵,意欲将萧世龙彻底的坑死在此。 因为这家伙几次三番的在他面前晃悠,实在是将夏侯淳惹得不耐烦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择个好时机,不仅将云霄轻骑埋葬于此,也要萧世龙形神俱灭,真真正正的一劳永逸。 但萧世龙同样一脸狰狞:“想跟我同归于尽?你也配?”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欲枭首萧世龙! 只见萧世龙一把逮住身侧孙凤薇,在其惊叫怒骂之下,朝着夏侯淳扔去。 砰地一声。 天心一记天心令,如同梆子敲响,在萧世龙额头敲出一个大包。 但令她眸子猝然一缩的是,萧世龙非但未有丝毫不悦,反而对着她咧嘴狞笑了下,嘴型吐出两字:去死。 旋即,萧世龙不进反退,身形向后猛然一跳,便缩入云霄轻骑中。 而夏侯淳遭孙凤薇一阻,扒开后,正好看见萧世龙遁入轻骑群的身影。 他目光一闪,竟踏空而来,落在萧世龙马鞍上。 四周轻骑一脸凶狠,毫不犹豫地提矛刺来。 夏侯淳脚尖一垫,踩着长矛,纵身一跃,便跳入云霄铁骑营中。 掀起了一阵骚动。 慕容烟俏脸一白:“世兄!” 郭融目光幽深,似有赞赏,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或许等幽州事了,他就该出发了。 识蝉眯眼,暗自嘀咕这货最近怎么脑子不正常。 层层叠叠的轻骑重围中,萧世龙英姿勃发,大手一挥,“都别藏着掖着了,围殴他。” 刷刷刷。 足足有十余道清丹境高手跃出,如同江湖高手般飞檐走壁,在军阵之间穿梭。 但他们走的却是战马与轻骑,好似飞侠般,高走低遁,在轻骑间不断跳跃。 轻骑纵横,金戈铁马驰骋沙场,马嘶人仰,尽皆提刀砍杀而来。 夏侯淳左突右进,霜天枪好几次横扫千军,拍飞了数十骑卒,震死了十余战马。 他目光如同鹰隼般,搜寻着萧世龙的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呼吸功夫,死在夏侯淳枪下的已有两百余人。 但这点人,对于浩浩荡荡的两万轻骑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就像一朵坠入汪洋大海中的浪花,连丝毫水声都未曾溅起。 萧世龙冷笑一声:“当臂挡车,不自量力!” 他转头对着身侧诸位大将吩咐道:“不必理他,先占领蔚州城。” 几人肃容恭诺。 他正欲勒缰离开,突感后颈冷气直冒,如芒在背。 霍然转身,便看见夏侯淳抬眼,举起霜天枪对准了他。 而在霜天枪后方,一张赤红长弓矗立。 夏侯淳竟脚踩弓弦,冷目似电,枪尖直指萧世龙。 与此同时,四周天地灵机开始变幻。 肉眼看不见的灵气如同蜿蜒灵蛇,丝丝缕缕,齐齐汇聚于霜天枪尖。 萧世龙浑身汗毛竖起,心头警兆浮现,一股生死危机萦绕在心头,他脸色大变:“你!!” 这道攻势竟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护驾!护驾!!” 萧世龙疯狂大叫,拼命向后逃窜。 原来他伤还没好,否则不至于一直躲在轻骑背后。 夏侯淳一眼看出萧世龙的外强中干,狭长眸子眯起,弓弦嗡声大作。 周遭云霄轻骑双目赤红,杀红了眼,前赴后继的朝着夏侯淳扑杀过来。 剑吟声响起。 却是一道桃木剑破空而来。 破甲两百。 郭融,这位桃源杀剑传人首次露出峥嵘。 以杀证道的他,第一次露出本命杀剑。 其人剑袍飘动,在夏侯淳身侧落下,目光熠熠。 剑气纵横,肆虐战场,纵横无敌手。 但就在这时,一道冷哼声响起。 四周一道道灵网浮现,以一种玄妙的阵法运行,将夏侯淳与郭融二人笼罩其中。 宛若蜘蛛网般的灵网八方,各自站着一位清丹境高手。 阵外,一位道袍老者手持八卦镜,看也不看夏侯淳,目光死死地盯着郭融,一字一句地道:“原来是剑宗余孽,难怪!” 郭融抬首,目光平静,沧桑深邃中尽显淡漠,他徐徐言道:“三十年一轮回,当年我剑宗毁于你道门阴谋诡计中,而今剑道机缘出世,合该我杀剑之道重现天日!” 那老道士勃然大怒:“痴心妄想!” 随即他老态龙钟的面容一垮,怫然不悦地道:“现在你已是瓮中之鳖,识相的话就应该乖乖束手就擒,或许宗主怜悯你剑宗不易,允你等存一缕香火。” 郭融目光平静,缓缓言道:“剑宗与道门,不死便不休。” 咔嚓。 天穹之上,竟突然降下一道晴天霹雳。 吓了众人一大跳。 老道士脸色一沉,连声道好,“既然你们这些余孽不愿归附,那就形神俱灭吧!” 话语说完,他手中八卦镜便滴溜溜疯狂旋转起来,玄妙气息散发,笼罩头顶的灵网轻轻一颤后,便开始下落。 仿佛一道紧箍,将要落在郭融头上。 他怡然不惧,反而转头看向了夏侯淳。 对面老道士下意识转头,只见夏侯淳手中弓弦早已拉至满月,而且气息极其可怕,已然酝酿到无可复加的地步。 “嗡!!” 夏侯淳手中扣弦一松,霜天枪如同飞龙般飙射而出。 串起十余血葫芦。 如同血色的地狱之花,在战场上绽放。 枪尖似有光弧散开,刺啦一声。 十几道闷哼声同时响起。 灵网应声而破。 长枪一往无前,直指阵外的萧世龙。 锋芒毕露,杀机四溢。 萧世龙冷眼旁观,浑然不在意。 只见霜天枪如同光柱,直冲而去。 但就在霜天枪捅杀萧世龙之前,一袭道袍从天而降。 老道士淡淡的瞥了一眼夏侯淳:“该是哪儿的,就滚回哪儿去。” 夏侯淳瞳孔一缩,只见霜天枪哀鸣一颤后,竟倒掠而回。 识蝉眼帘一颤,低呼道:“举重若轻?” 玄宗道法精妙,他早就领教过,能‘举重若轻’或者‘举轻若重’,都是不断趋近‘道法自然’的体现。 他闪至夏侯淳身侧,对着郭融一脸凝重言道:“此人或许是玄宗的某个积年老宿,小心!” 郭融冷哼:“管他什么积年老宿,不过一剑尔。” 嗡。 长枪掠回,夏侯淳下意识探手一抓。 砰。 虎口裂开,身形如遭重击,咳血倒退十余步。 连带着扶他的识蝉都一同后退。 郭融目光森然,握紧桃木剑捻指掐诀,疾言厉色道:“去!” 嗖。 剑气一展。 似有万千剑气散开,宛若天女散花,更似瀑布洒落。 老道士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他当即甩出一段雪白拂尘,三千雪丝洒落。 这柄由雪域天蚕丝炼制而成的顶级法器,可将绝大部分清丹高手穿成刺猬。 若是细观,便可发现这些雪白拂尘丝中似有丝丝血迹残留。 新旧参半。 识蝉抬眉,目光泛冷,“以玄门正宗之名,行邪魔歪道之事,你枉为道门修士!” 郭融讥讽:“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不就是道门一贯的尿性么?” 老道士坦然一笑,不屑一顾地道:“贫道代表不了道门,道门也非你等旁门旁门之辈所能置喙。” 夏侯淳目光平静,偏头问道:“郭师傅可有克敌之法?” 郭融头也不回,不答反问道:“可敢借剑?” 夏侯淳挑眉,一脸诧异。 借剑之举,必须是极为信任之人才可,一般都是师徒或者同门。 识蝉目光复杂,剑宗这是下定决心了啊。 也好,总比同床异梦要好。 对于夏侯淳而言,接过剑宗的传承,也意味着承袭其恩怨,不过对于这位泥菩萨过江的王朝太子而言,也算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老道士笑意吟吟,似笑非笑,之所以还未动手,只是因为端着一副猫捉老鼠的戏耍心态。 他根本未曾将夏侯淳放在眼里。 郭融抬眼,目光凝肃,缓缓言道:“借剑者,乃是借你之身,承接我之剑,意达则剑出,出鞘必杀敌,否则敌未亡,己先伤。” 他语气一顿,凝重言道:“这一剑,不出则罢,一出必会惊动天象;同样,负荷也极大。” 夏侯淳闻言心中一震,这莫非便是剑宗的撒手锏? 而且还是压箱底的手段? 他口干舌燥,脸色变幻了一下。 郭融目光幽邃,轻声道:“不过你能承接下这一剑,其中对剑道的感悟必然突飞猛进,乃至更近一层楼都有可能。” 对面老道士笑道:“几位今儿怕是走不了,亥时乖乖做贫道的炼丹仆役吧。” 夏侯淳脸色渐渐凝重,深深的看了眼郭融一眼后,直接斩钉截铁地道:“好!这一剑,我承接了。” 郭融脸色一缓,拍了拍夏侯淳肩膀后,淡声道:“去吧。” 夏侯淳闻言一怔,虽有疑惑,但也未曾多问。 他包扎好手腕,手持山渐青,向前一踏,瞥了一眼冷眼旁观的萧世龙,“你我之战,尚未结束,你跑不了的。” 萧世龙显然不会逞匹夫之勇,冷嗤道:“有本事你冲过来便是。” 夏侯淳抬眼,目光之中似有恍惚。 有朔州城外的英雄冢,也有雁门关外的满地断肢残臂,更有满地碎肉与血污。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但最终,所有回忆都汇聚在一座座纵横排布的新坟上。 那些都是战死的将士。 夏侯淳默默抽剑。 他开始了冲锋。 云霄轻骑收拢包围圈,不断围猎夏侯淳。 他的身上早已遍体鳞伤。 他一次又一次的将云霄轻骑斩于马下。 但同样,他身上早已遍体鳞伤,疤痕如同纵横交错的蜘蛛网般,遍布后背身。 鲜血再次染红赤袍。 萧世龙眼神一冷,沉喝道:“拦住他。” 老道士不动如山。 让萧世龙极其不满。 不过这一次,夏侯淳等人决定毕其功于一役。 务必一击必杀。 锵。 山渐青颤鸣,剑吟大作,风起云涌。 萧世龙嘴角嗪笑,似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在挑战苍穹巨龙。 但就在这时,夏侯淳手中飞剑山渐青骤然加快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了老道士,直逼萧世龙面门。 他勃然变色:“该死!” 正欲躲避。 就在这时,一记定身术落下。 延迟了一瞬息。 但就是这个一瞬息。 一柄长剑噗地一声,从背后捅入了萧世龙身体。 他难以置信的转身:“你!” 后背那人,正是沈光胤。 这时,夏侯淳的飞剑已然降落。 他将枭首萧世龙。 不吐不快 刚和姑姑通了个视频,问了问我的状况,也说了一下表妹的情况,另外再照常催婚(捂脸),我呢,一穷二白,别说存款,还倒欠好几万呢,目前资产就半屋子书和一辆小破车,房子现在住的还是隔断房,没钱买房,也没对象,倒是有过中意的,奈何郎有情而妾无意啊,想了想,还是实力不够和条件太差。 房子方面,家里支持不了,因为爸妈在一岁时离异(实际上当年也只是一时冲动,生我时都没扯证,后来小升初上户口还是想办法托人弄的),各自组建了家庭,所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母爱父爱,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那些父母陪伴的同龄人,但这些东西,从来没跟人说过,他们也不知道,一个人,习惯了。 如果有一天,她老了,来找我(实际上,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找我,所以我时常感到庆幸,所以现在即便见面,也只是当她算个陌生的亲戚,当然,她也没认我这个儿子,事实上,世界上最大的失望,莫过于心死),我没怎么孝顺,你可以骂我,可以鄙视我,也可以痛斥我,但绝对不能说我忘恩负义,因为你没被人说过‘有爹养没妈教的野种’,也没有被人从小到大的无视与假装不认识,更没有叫一位长辈整整二十五年却没有得到一句回应的经历,也没有被人当面告诫:不准叫那个人,如果她爱人问起,就只能说只是你亲戚。 记得那一年,我九岁。十七年了,我倒现在都还记得这件事,至于后面的奇葩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只能说,你没经历别人的痛苦,就不要劝人家大度。 这种打击,没人开解,也没人安慰,更没人在乎,所以除了我自己,没人关心这些,哈哈哈,是不是很惨? 有人或许会说这算狗屁的惨,有的si爹si妈si全家,比你惨多了,是啊,可他们至少拥有过啊。 幸好,爷爷奶奶待我好,所以我三观还算正常,没有那么愤世嫉俗,也没有那么仇恨,但我的心,早就凉了。变得自私了,变得冷血了。我爸常年在外,过年都不回来一下,只是打打电话,以前我还劝他常回家看看,现在也不问了,回不回老家关我屁事儿,是死是活我都不在乎了,真的,你或许会骂我不孝顺,骂我冷酷无情,也可以骂我忘恩负义。但其实,一个很少陪伴在身边的亲人,算什么亲人?我需要你打的那几个电话吗?我需要你在电话里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吗?放心,养老费我肯定会出,不会饿死你的,不然会被人骂脊梁骨的。但其实,真的没什么感情。 而且我知道,等我爷爷奶奶一走,这个家基本就散了,我也不会回去了,没什么牵挂的人,还回去干什么?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良善之人,但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有些冷漠无情加自私罢了。 人性本就自私,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好心人,也有良善之人,也有无私奉献的好父母,但抱歉,我比较不幸,没遇到这样的人。 世上只有妈妈好?呵。 ---- 言归正传,主角夏侯淳不是好人,他心中有家国大义,但出身皇室,所以心狠手辣,自私自利,他的爹(靖帝)不是个儿子,也不是个好父亲,同样只是有点自私罢了;母亲也一样,抛家弃子,追求她的目标,你觉得她是伟大还是自私无情呢?她的身份是个迷,后面会揭晓的。 而男主,最后的下场如何,不是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这个世界。 这本书,中间或许会断更,写得会很差,但我一定会给它一个结局。 因为,我想要看到他们的结局。 身在地狱,心向天堂。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两败俱伤!(卷末章) “你竟敢背叛我!”萧世龙勃然大怒。 沈光胤冷漠回道:“从未投效,何来背叛。” 萧世龙醒悟,恨声道:“夏侯兄好手段!” 夏侯淳召回沈光胤,徐徐言道:“萧兄还没资格让本宫如此苦心孤诣。” 他摆了摆手:“随手罢了。” 萧世龙脸色一沉,眼角阴翳越发浓郁。 “护驾护驾!”“快!赶快护住十三皇子。” “不用了!”萧世龙喋血,摆手拒绝道。 他目光阴沉,冷视夏侯淳,嘴角噙笑,森冷酷烈:“夏侯兄,你今日插翅难逃,就不要负隅顽抗了。” 铁甲蜂涌而上,瞬间将夏侯淳等人淹没。 “世兄!!” 慕容烟俏脸一白,素手一掐,白练递出。 她疾声呼道:“世兄,快抓住!” 萧世龙目光一寒,冷哼一声,低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话音落,光影现。 孙凤薇的窈窕身影在慕容烟身后浮现而出。 她眼中迟疑,似不愿对慕容烟动手。 “放肆!!” 一道爆喝声突然她耳畔炸响。 呼哧呼哧的破空声传来,孙凤薇猛然抬头,只见一枚令牌猝然坠落,砸在她额上。 她吃痛闷哼一声,颓然倒退。 “想走?”天心冷哼一声,驭使天心令正欲乘胜追击。 不过很快她变色,勃然大怒:“你敢!” 只见孙凤薇竟借机摸到宋小婉身侧,正欲对她下手。 这时郭融恰巧被缠住,天心尚未回力,慕容烟则陷入营救夏侯淳中。 所有人都鞭长莫及,远水难解近渴。 这时,铁骑中的夏侯淳似有所感,猛然抬头,正瞧见宋小婉陷入生死危机中。 他脸色大变:“不好!” 萧世龙猖狂大笑:“夏侯兄,保她还是保你自己,选一个吧!” 他霍然一指,孙凤薇暗叹一声,便将宋小婉掳走。 “不要!”慕容烟俏脸惨白,大叫一声,正欲去救,可惜为时已晚。 她心中那个悔,悔恨自己先前心慈手软,让孙凤薇逃走了,留下这个后患。 她苦苦哀求:“孙姑娘,小婉是无辜的,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一说起无辜,孙凤薇眼中迟疑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怨恨与狠毒,她尖声大叫:“无辜?到底是谁无辜?你跟我说无辜,我孔氏一族数百口人被灭,我爹被那狗皇帝赐死,我孙凤薇清白之身丢失,你跟我说无辜?我孔家招谁惹谁了,要遭此灭门惨祸?” “我爹为靖国尽忠二十年,只是收了东燕军的一封信就被赐死,他有什么错?” “而我,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这都不允许吗?” “难道我孔家人都活该被灭门,我孙凤薇就活该被糟蹋么?” 一句句声泪俱下的控诉,如同响鼓般敲在慕容烟心扉上,让她身影一颤,踉跄了下。 如遭重击。 孙凤薇惨然,扯了扯独臂袖子,“我知道,我不该刺杀太子,可我又能如何?” “在东都,我孙凤薇确实想要离间你们,可夏侯淳你扪心自问,我可曾给你们造成过伤害?”她惨然一笑,问道。 夏侯淳面无表情,杀翻了云霄铁骑后,震怒道:“谋逆叛乱者,按律该诛九族!我若为帝,必杀你十族!” 众人闻言一震,似有不敢置信。 慕容烟惊呼:“世兄!” 天心眯眼,竟是深以为然。 萧世龙大笑:“不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夏侯淳,现在的你,才真正有资格做本王的对手!” 宋小婉芳心一颤,杏眼复杂。 沈光胤低呼:“殿下不能再激怒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方便救援,而且对方防备心极强,他也不好潜入孙凤薇身侧。 呼啸声响起,云霄铁骑乱飞,天心令降落。 夏侯淳目光死死盯着孙凤薇,萧世龙靠近宋小婉,扣住她细嫩脖颈,对着夏侯淳邪魅一笑后,方才在宋小婉耳畔似笑非笑地低声道:“你的太子哥哥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幻象着他来救你?” 慕容烟怒吼中,杀退云霄铁骑,与夏侯淳汇合。 天心令牌滴溜溜转圈,带起血花无数,云霄铁骑变色,下意识撤退。 “夏侯淳!再不束手就擒,萧某便捏死你这个小美人。” 萧世龙一把攥紧宋小婉细嫩脖颈,咯吱作响。 宋小婉脸上惊恐未去,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她艰难嘶声道:“太子哥哥。” 夏侯淳手足无措,大吼道:“萧世龙,你住手!!” 郭融眼神阴翳,正欲悄然潜入对面。 萧世龙嘴角冷笑,“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无法保护你这个美人了。” 于此同时,在其身侧老道士降下,抬眼地看着郭融与识蝉。 气息散开,意思不言而喻。 识蝉缄默不语,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女人大费周章,有些得不偿失。 郭融则在默默计算,使出撒手锏究竟能否重伤那位道门修士。 老道士微微一笑,踏出一步:“来,受死!” 识蝉面无表情,最终从怀中摸出一串念珠,朝着老道士打去。 轰隆一声。 俩人齐齐一跃,凌空踏步。 不约而同的高空一战。 郭融深吸口气,手中桃木剑嗡嗡作响。 只见他双指并拢,肃容迸出一声:“去!” 咻! 剑气分化,一分为百。 漫天剑气肆虐,百丈范围瞬间清空。 萧世龙眼神狰狞,竟对那些惨死的云霄轻骑视而不见,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夏侯淳,爆喝:“夏侯淳,再不投降,你便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女人死在面前,你真的忍心吗?” 天上一记闷雷降下。 郭融变色,暗叹一声,转头对着夏侯淳沉声道:“不可冲动!” 道完,便抬剑斩碎那道闷雷,踏空而去。 识蝉竟然不是那个老道士的对手,他不得不前去助战。 下方,看着宋小婉受苦,夏侯淳脸色一阵变幻,他虽心狠手辣,但终究无法狠心将她舍弃。 他死死盯着萧世龙,寒声道:“若我投降,你果真会放了她?” 天心眉头一变,低呼:“你疯了!” 慕容烟悲愤欲绝:“世兄,让我去吧,一命换一命。” 夏侯淳拦住她们,摇头道:“他要的是我,你们投降也没用。” 他环顾一周,云霄铁骑里三层外层将他们包围在内,晋州军与坞壁侠士被云霄铁骑切割成一坨又一坨,即将被蚕食殆尽。 再次抬眼,蔚州城下厮杀一片,城头将士在浴血奋战,战场一片喊杀声。 尸横遍地,这片不算开阔的荒漠上埋葬着近四千晋州军与千余坞壁好汉。 还有被大靖拼掉的七千云霄轻骑。 鲜血染红了漫漫黄沙,凝结成痂。 战争还在继续。 云霄与大靖的攻城之战仍未结束。 所有人都在等。 等夏侯淳死。 等云霄十三皇子萧世龙诛杀大靖太子夏侯淳后,携胜利之姿一举攻陷蔚州。 再长驱直入,南寇幽燕。 夏侯淳目光坚毅,他将霜天枪插入沁血黄沙中。 无人知道,此刻的夏侯淳早已精疲力尽。 从朔州强行御剑飞行驰援雁门关,本就让他精力大失。 后鏖战关外,斩甲千余,并与萧世龙厮杀数十回合,他那本就枯竭的灵力修为彻底消失殆尽。 若非慕容烟他们援救及时,夏侯淳早已力竭而亡。 其后他又带人衔尾生擒云霄大将朱大全,助姚崇报了杀父之仇。 扬威于关外,提振了雁门关守军士气,并真正收了五千晋州军的军心。 然而代价却是,他道基严重受损,乃至有损于修道之路。 而后又马不停蹄的驰援蔚州,以四千晋州军与千余坞壁侠士之力,对阵两万云霄轻骑。 最终,保住了岌岌可危的蔚州城。 而刚刚破釜沉舟的一击,击穿了云霄轻骑的包围圈。 也让小uc夏侯淳,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 所以,当宋小婉被擒时,夏侯淳却是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未婚妻落入萧世龙魔爪。 萧世龙嚣张大笑,捏着宋小婉的脖颈猖狂大吼: “夏侯淳,本王最后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宋小婉眼神恐惧,眼角晶莹泪水滑落,但她嘴角强笑,唇瓣轻启,似有话语传出: “太子哥哥,不能降!!” 这一刻,攻城之战都停了下来。 关内关外,城上城下都注意到了这里。 万众瞩目。 慕容烟哀嚎大叫,万分悔恨。 孙凤薇眼神乱闪,脸上渐渐浮现怨毒与愤懑之色,最终吞噬掉最后一丝愧疚与不忍。 天心勃然大怒:“该死,你该死!!” 锵!! 萧世龙抬手就是一刀,砍在宋小婉身上,疼得她痛苦大叫。 夏侯淳浑身颤抖,痛苦抱头。 萧世龙目光冰冷,嘴里迸出冷酷话语:“三,二.....。” 夏侯淳抬头,看着受苦遭罪的宋小婉,他惨然一笑。 “我若降了,你能保证她们的安全吗?” 萧世龙振声道:“萧某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投降,我不伤她们丝毫。” 夏侯淳闻言,回道:“好。” “不能降!”“不能降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能降,您是太子,万万不能降啊。” 夏侯淳充耳不闻,沉默不语。 这一刻,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万般罪过,我夏侯淳一人承担。” 噗通一声。 天心目光森冷,紧紧抿嘴,缄默不语。 无情无欲亦无道。 慕容烟抱着夏侯淳,痛苦大哭。 他颓然跪倒在地,涩声道:“我愿降。” 顿时,风停,声息。 天地为之寂静。 片刻,只剩下萧世龙的猖狂大笑声。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呆呆的看着那道跪在地上的染血白袍身影。 降了。 这位毁誉参半的大靖太子降了。 仅剩的晋州军与坞壁侠士齐齐仰天怒吼,发出不甘的爆喝与咒骂。 蔚州城上,所有守关将士人人面露怒色。 “降?他可是堂堂太子,他怎么能降!!” “该死!!老子还是他是条汉子,可他妈居然贪生怕死的降了,操他祖宗!” “太子都降了,这城还守个屁啊。” 沉寂半刻后,城关之上,一片哗然。 萧世龙朗声大笑,枪头直指夏侯淳,“既然降了,那就要有投降者的样子,爬过来吧!!” 战场之上,所有人闻言尽皆变色,哗然四起。 慕容烟大哭:“不,世兄,不能爬!” “我求求你了,不要!” 夏侯淳笑了笑,狠狠推开慕容烟后,他朝着萧世龙喊道:“我爬。” 战场一片愕然。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那道在地上蠕动爬行的身影。 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那么卑微,那么的低下。 仿佛瞬间被拉下神坛,跌落尘埃。 不少人目光复杂,唏嘘,但更多人则是疯狂大笑。 这笑声中充满了鄙视,不屑,羞辱乃至谩骂。 这一日仿佛成为了这位昔日尊贵太子的最大耻辱。 最终,夏侯淳爬到了萧世龙马前。 他抬头,先对着流血不止,嘶声大哭的宋小婉温柔一笑:“别怕,我来救你了。” 一旁的孙凤薇目光冰冷,死死地看着在地上爬行的夏侯淳,似乎要看穿这个太子,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但最终,她一无所获。 但她看不懂夏侯淳的眼神。 因为,遭受如此凌辱的夏侯淳,眼神中竟没有丝毫恼羞成怒。 更没有怨毒与仇恨。 只有一抹她难以理解的平静与淡然。 她莫名恼怒了。 当即抽出一道马鞭。 啪。 狠狠地抽在夏侯淳身上。 夏侯淳面不改色。 只是静静的看着马背上似笑非笑的萧世龙,平静地道:“放了她,本宫任你处置。” 萧世龙敛笑,端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夏侯淳。 他嗤笑一声,如同看白痴一般的看着夏侯淳,摇头失笑:“本王还当你是宿敌,没想到你竟如此愚蠢,还相信自己的敌人,看来你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夏侯淳,今日本宫便告诉你,你,没资格当我的对手。” 说完,他便仰头大笑。 四周云霄哄然大笑。 夏侯淳微微一笑,缓缓起身。 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他轻声道:“有没有资格我不知道,但你已入我五步了。” 萧世龙霍然垂首,身形毫不迟疑爆射而退。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 只见夏侯淳猝然弹跳而起,身侧涟漪荡漾。 南柯剑骤然在手。 嗤!! 剑光破空而至。 直接将萧世龙贯穿。 “找死!!!” 震怒的爆喝声炸响。 萧世龙猛然拍出一掌,砸在夏侯淳天灵盖上。 “嘭!!!” 两人齐齐倒飞。 孙凤薇愕然,旋即花容失色。 但她非但没有逃走,反而下意识前去抓捕宋小婉。 “尔敢!!”她耳畔有雷音轰隆而来。 郭融踏空降下,救了宋小婉。 天心兔起鹘落,几个跳跃便奔至夏侯淳身前,将蜂涌而来的云霄轻骑杀退。 慕容烟脚踩白练,卷起夏侯淳向后撤退。 蔚州城上,人人惊愕。 云霄轻骑齐齐暴动,怒吼道:“卑鄙的大靖太子,竟敢暗箭伤人,杀了他!!” 人潮涌来,马嘶人叫,战场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蔚州城两侧,有旌旗招展,铁骑洪流入场。 大靖骁骑军,强势而来。 “皇帝陛下在此,谁敢伤我太子殿下!!” 震耳欲聋的怒喝声,瞬间传遍战场。 云霄轻骑大溃,裹挟遭受重创的萧世龙撤去。 云层之上,老道士皱眉,遗憾轻叹后,罢手离去。 识蝉大松口气。 郭融则死盯着蠢蠢欲动的沈光胤,寒声道:“妄动者,死!!” 沈光胤默然无语。 识禅瞥了沈光胤,暗自瘪嘴,似乎对这种反骨仔极为不喜,究竟到底是夏侯淳早已安插的棋子,还是这人临时倒戈,两者差别可太大了。 他微微眯眼,暗自琢磨着,要不找机会帮那小子除了后患? 算了,还是让他自己来嘛。 他摸着下巴,这次夏侯淳的麻烦还不小,说不定就抗不过这一劫了。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这小子死了,谁又值得那老家伙押注呢? 夏侯清?还是尚在襁褓中的那位? 亦或者是,天都峰上的那位? 他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唉,苦恼啊。 天心与慕容烟迅速抱着夏侯淳,正欲救治。 “殿下!!太子殿下,奴婢来晚了啊!” 一道如声似泣的哭诉声响起,只见刘文珍连滚带爬的跑来。 副手翁伯英迅速带人警戒,将夏侯淳等人团团围住,拱卫在中央。 忽而,长裙降落。 竟是千里迢迢赶来的方熙柔与宋灼文。 只见方熙柔瞥了一眼慕容烟,也没多说,只是抱起夏侯淳后,丢下一句:“他爹要见他。” 慕容烟张了张嘴,缄默不语。 天心抬头看了眼骁骑军中,那道若隐若现的明黄色身影后,她微微眯眼。 便对慕容烟言道:“先救这逆子。” 慕容烟默默点头,当即抱起昏迷的宋小婉,朝着战场外掠去。 郭融看了看骁骑军阵营,微微皱眉。 江湖不近庙堂,若无必要,他不想与那位靖帝打照面。 深深地看了眼华盖后,转身便走。 那位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看来他得趁此机会,打开宗门秘境,再找机会送夏侯淳去承接宗门传承。 .......... “筋脉俱断,修为尽废,怕是,怕是....。” “陛下当早做打算,太子几经厮杀,鏖战多日,千金之躯早已累垮,尤其是最后换命一击,彻底断送了最后一点生机。” “放肆!!!” 某人龙颜大怒,整座蔚州城都瑟瑟发抖。 满屋子的御医下意识跪下,诚惶诚恐。 良久,那人发出一道长长叹息后,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迷迷糊糊间,那人行至床边,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他脸色变幻不定。 似有悔恨,不甘,遗憾,以及痛苦。 他坐了一天一夜。 床上的青年纹丝未动,身上死寂气息越发浓郁。 靖帝厚唇紧抿,沉默一天后,喃喃自语:“朕的时间不多了。” 他自说自话:“幽州的事,是为父大意了。” “另外,这次之所以搬出秦府那位,不只是为了防备张相。” 犹豫了一下,他暗叹道:“对方势力非同小可,你以后要小心。” “还有,设立州牧的利弊,我自然心知肚明,但为父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年前说过,我大靖心腹之患乃是道门,这一点,我是赞同的,所以为父上了一趟天都峰。” 他给床榻上的少年盖了盖被子,愧疚道:“可惜为父技不如人,未能将太微斩于剑下。” 他拍了拍沉睡中的夏侯淳,目光复杂,轻声道:“你皇爷爷的仇,只能靠你来报了。” “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犹豫了一下,他从怀中抹出一块宝玉与一盒丹药。 丹药乃疗伤圣药,助肉白骨活死人。 虽不至于起死回生,却对修复夏侯淳伤势有极大裨益。 因为,这枚丹药乃是靖帝冲关道境之上的辅助圣药。 但为了少年,他没有丝毫不舍。 他放下丹盒,拿下宝玉仔细打量。 眼神中似有缅怀,哀恸以及不舍。 宝玉正是当初靖帝册封夏侯淳为太子时所赐下,后他发动宫变,被靖帝收走。 而今,靖帝又将此玉还了回来。 一收一还,便藏着一出争权夺利的大戏。 靖帝摩挲着这枚传承宝玉,放在少年身侧后,他沉默少许后,缓缓言道:“它自始自终都是你的,你何需要抢?” 他目光幽幽,轻声道:“连短短十年都不愿等么?” 床榻上的少年面色灰暗,死气沉沉。 仿佛是因为陷入昏迷,而无法回答。 这一夜,靖帝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仿佛将过去二十年积攒的话都说尽了。 晨曦时分,暖阳透过纱窗,射入靖帝疲惫面容。 他止住话语声,声音沙哑。 沉默半晌后,涩声道:“记住了,你只有十年时间。” “不,或许,更少。” “十年后,你若无力执掌,你我父子二人可一起去见你皇爷爷。” 他起身,甩袖向外走去。 临门一脚时,他脚步一顿,缓缓言道:“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娘吧。” 吱呀一声,他开门离去。 传下宝玉时,夏侯淳是太子;收走时,他是逆党。 而今,宝玉又回来了。 门内门外,父子二人,一人默立,一人静躺。 他知道他心中有怨,他也知道他心里苦。 但都将这些藏在心里。 良久,脚步声渐渐消失。 只剩下一声轻叹。 半晌,床榻上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房间,却再次陷入沉默。 抱歉。 因为不可抗力原因,需要完结了。 《大靖日月》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靖日月》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