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 第一章 第一章 向羽刚从自己运货的小面包车上跳下来,等候已久的王阿姨便从井台边上探出脑袋,笑眯眯地招手唤道:“向羽,你来一下。” 向羽不明所以,擦着额头上的汗走了过去。 井台上的那口水井许多年前就被封住了,钥匙如今归向羽管,为了安全,向羽平时总用一个铁圆盖锁着井口,此刻王阿姨胖胖的屁股底下坐着的,正是那个边沿已经蔓上青苔的厚沉圆盖。 “怎么啦?”向羽注意到王阿姨身边还站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件深灰色有些汗湿的短袖t恤,背上背着个黑色的旅行包,j□j出来的双臂显现出匀称的肌肉线条,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劲十足,尤其当他冲向羽龇牙一笑,露出上下两排白灿灿的牙齿时,文兴巷的朝阳似乎都笼罩在了他头上。 向羽从小就是个自来熟,这便也咧了嘴笑,“你好呀。” 王阿姨从井盖上站起来,亲昵地拉住向羽的手,笑道:“小向,你前两天不是说要招人吗?我看庄扬挺合适的,我和他聊过了,他要求的不多,包吃住,余下的工资只要不是太低,都没问题。” 向羽饶有兴致地左右打量庄扬和王阿姨,笑问道:“阿姨,这是你亲戚吗?” 王阿姨扇着手掌呵呵笑道:“不是亲戚,我今早才认识他。” 向羽一听这话,两道从没修理过的眉毛忽地皱起,她瞥了庄扬一眼,挽住王阿姨的手把她拽到井台边上,嘀咕道:“阿姨!你不知道我店里跑堂的都是和我住一起的吗?你就放心让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和这么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朝夕相处?” 王阿姨一把揪住向羽耳朵尖上的一撮短发,戏谑道:“哟,就你这样,走出去不袭胸都认不出你是姑娘,还怕人家对你有企图?” 向羽迅速捂住耳朵。 王阿姨扒下向羽的两只手,贴着她耳朵小声说道:“庄扬是我救命恩人,今早我去买菜,在路上差点被一辆车给撞了,是庄扬奋不顾身地救了我,你看他胳膊上的伤,就是为了救我撞的,他是个好人,你帮阿姨收留他,阿姨欠你个人情,以后自然照顾你。” 王阿姨平时说话就爱把夸张这个修辞手法往死里用,向羽有些狐疑地看着她,瘪嘴问道:“真的?” 王阿姨横眉竖眼地撞了她一下。 “嗯哼!”向羽自我安慰了一番,转身面向一直好奇往她们这边探头的庄扬,换上未来老板的架势,挑着眉说道:“我这儿的待遇虽然不算差,但是干得都是脏活苦活,你要是想清楚了,就留一份身份证复印件给我,咱们可以签合同,你要是哪天不想干了,最好提前半个月告诉我,工资一分也不会少给你,可以吗?” 庄扬眉开眼笑地点点头。 王阿姨拍着手,喜道:“庄扬,向羽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的,你要是勤快点,可以和她学着做菜,有一门手艺在,将来去哪都不怕。” 向羽佯怒道:“还没入门就想着偷师?” 庄扬呵呵笑道:“老板,我现在要干什么?” 向羽还没吩咐,王阿姨已经笑着指挥道:“庄扬,快帮小向把车里的菜搬到厨房。” 庄扬卷起袖子,热情洋溢地走向面包车,他个子高,往车身里探的时候就像鞠了一个深深的躬,他轻松地单臂抱出一筐卷心菜和花菜,右手又将一袋大米扛到肩上。 向羽吹了声口哨。 庄扬冲她眨了下眼,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王阿姨把向羽拉到一旁,笑道:“庄扬年轻,有的是力气,又能吃苦,关键是性格开朗人品好,脑子也不差,有他帮你,你能省不少心。” 向羽故意翻白眼,揶揄道:“说不定是头大尾巴狼呢?” 王阿姨拧了一下向羽的胳膊,嫌弃道:“那你也得是只小白兔才行。” ---- 向羽家的小炒店开在文兴巷进来的第二家店面,一楼是装修简单的店铺,二楼除了大半个露天平台外,只剩下两间卧房,向羽推开其中一间的房门,对庄扬说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里头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 庄扬走进屋内,将自己的旅行背包放在简陋的睡床上,不知道是他的包太重还是床太旧,背包刚一搁下,床铺就发出难以承受的嘎吱声。 庄扬和向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向羽尴尬笑道:“之前住这里的都是小姑娘。” 庄扬摆摆手,笑得爽然,“没事。” 向羽见他是真的不在意,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这一带都是当地人自建的民房,房子都有点历史了,你先将就着住,明天我带你去买点生活必需品。” “谢谢老板。”庄扬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他本来就长得不差,脸上线条分明,五官明朗,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更添活力。 “你先收拾吧,呃,我看你背有点驼,如果是累的话,你可以先休息,明天再正式开工。”向羽被他笑得心情也好了起来,给他指了卫生间的位置,便替他关上门,自己踩着木头梯子,蹬蹬蹬下楼了。 等向羽的脚步声消失在一楼的厨房里,庄扬一路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忽然沉下来,就像自然纪录片里接连摁了快进后瞬间冻结的冬日湖面,冷气森森,三尺寒冰下不见丝毫活物,他站在原地,先前一直微微驼着的背挺得笔直,更显出挺拔卓然的身姿。 明明还是同一副皮囊,却在转瞬变幻成另外一个灵魂。 庄扬一边仔细留心楼梯上的声响,一边迅速从背包底层掏出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智能手机,另外一个是老旧的国产摁键手机,庄扬打开那个蓝屏手机,等信号一恢复,立即拨通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散沙哑的声音,“喂?” “笑老板,”庄扬的声音平缓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已经住进来了,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该着手去办了?” “从你今早踏出我这杂货店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小组其他组员的任务都被叫停了,他们都很好,”那个有些粗犷的沙哑声音笑道:“我是个守信的人,你就放心吧,庄组长。” 庄扬得到肯定答复,便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他将手机关机藏好,环视了一圈卧室后,站到窗边。 他拨开素色的窗帘,从二楼窗口往外望。 清晨的巷子口略显安静,窗户底下停着向羽那辆有些老旧的长安面包车,鼻尖里除了小县城暂未受到污染的空气外,最多的便是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的饭菜香。 就像向羽所说的,文兴巷是一条老巷子,巷子里的房子至少都有十年的历史,最高的一栋楼也只有六层高,这其中,以向羽的小炒店为起点,右边紧挨着他们的是一栋四楼高的楼房,庄扬回想昨晚看过的资料,脑海里已经自动罗列出里头住户的资料。 向羽小炒店对面往外依次有三户人家,从孤僻的老人到小混混流氓,他们都已经在这条巷子里生活了许多年。 而庄扬此番要找的人,就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 庄扬放下窗帘,转身坐回床上,老床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响,但这并不影响庄扬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拿出智能手机,开锁后翻找文件夹,调出一份本地下载的新闻资料。 资料首页上是一张肖像照,照片里是一个神情严肃冷峻的老人,老人看上去六十来岁,花白的头发被精心梳在脑后,露出皱纹横生的额头。 庄扬往后翻,资料第二页是一则新闻报道,标题拟得分外夺人眼球——本城首富葬身火海,身后遗产去向成谜。 照片上的老人就是这位新闻当事人,本城首富高顺业。 高顺业是这座城市的一个传奇,他白手起家,从最早的路边摊开始经营,几十年的时间里,他用自己的全部人生换来一座商业帝国,除了他为人津津乐道的发家史外,他一生孤苦的命运也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高顺业创业前就是孤儿身份,后来也没有婚娶,只在二十多年前领养过一个男孩,传言中,高顺业和他这位养子,似乎也是感情惨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感生活里的诸多不顺,这位富甲一方的老人,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苍老上许多。 这不是庄扬第一次见到高顺业,早在四年前,他便接过高顺业的一起委托,在老爷子出发去香港谈判时随行保护,那一次的任务执行得相当顺利,报酬更是丰厚,当时随行的组员们时隔两年后依然把高老爷子评为最佳雇主。 ---- 只是没想到,四年后,当庄扬再次从笑老板那接到高顺业的委托时,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老人已经化为骨灰盒里的一抔粉末,而他留给庄扬的最后一个任务,竟然如此艰巨。 庄扬关闭文件夹,给自己换了件干净衣服后将手机放进裤袋,前任屋主在卧室墙壁上用透明胶布黏了面小镜子,他漠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片刻后,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那个阳光开朗总能给人带来好印象的男人,又回来了。 第二章 第二章 “庄扬,我这里有个大单,你接不接?” 八年的时间里,每当庄扬走进笑老板的杂货铺,听到的第一句话总是如此,说它的人从未想过改变,听它的人,也是如此。 昨晚,在踏进那铺子之前,庄扬以为这不过是过去几千个日夜中按部就班着重复的又一天——接任务,完成任务,提取佣金,然后结束。 “庄扬,你的小组,还剩下多少人?”与往日不同的是,笑老板并没有直接开口谈生意,而是拉起了家常。 庄扬站在那个矮旧发黄的玻璃柜台后,面无表情地应道:“三人,我、老七贾乐和老十姚钱。” “哦。”笑老板窝在躺椅上点燃一根烟,吞吐云雾,“前天白实吾告诉我,他们组只剩下五个人了。” 庄扬没有说话,他耷拉着眼皮,眼角下垂,目光扫过玻璃柜台,在角落的位置瞥见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侦探小说底下压着一个薄薄的牛皮信封,信封封口已经打开,里头斜着露出张银行卡的边角。 笑老板瞥了他一眼,伸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手指,从书底下抽出信封,搁在玻璃柜台上,笑道:“你看看。” 信封里有一张高清半身照和一份剪报,庄扬扫了一眼,无动于衷。 笑老板笑道:“高顺业死了,他的律师找到了我,说高顺业两年前立了份遗嘱,遗嘱里将他的遗产留给了他在世的唯一一位血亲,但是这位血亲到底是谁,除了高顺业本人外,谁都不知道。” 庄扬瞥了眼剪报,说道:“高顺业死得蹊跷,他不是还有个养子吗?” 笑老板斜卧在躺椅上,他高大的身体蜷曲在窄小的竹条上,一张脸被白烟萦绕得面目模糊,“出入都有保镖的高顺业被一场大火烧死了,死后第二天就直接火化下葬,别说他生前居住的地方化为灰烬,就连他的办公室都莫名其妙遭受洗劫,能做到这些,他那白眼狼养子逃不了关系。” 庄扬明白了,“高顺业秘密保护着他的血亲,他养子为了遗产,想要下杀手。” “是啊。”笑老板笑道:“高顺业是只老狐狸,他养子是头豺狗,高顺业没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线索,他养子干脆毁尸灭迹,杀了高顺业,让所有人都找不到遗嘱继承人,一旦遗嘱失效,他依然是法定继承人。” 庄扬已经明白了这项任务的困难,他放下材料,问道:“高顺业死不见尸,有办法可以验证dna吗?他的血亲,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没有其他线索?” 笑老板笑着摇摇头。 庄扬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倍感荒谬的嗤声。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毫无头绪的遗产继承人,这样的任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接。 “别急,线索自然有,再说了,高顺业临死前依然对你赞不绝口,他的律师也指明要你来接这工作。”笑老板顿了一下,从满脸络腮胡子里咧开嘴,笑出一圈白烟,“庄扬,你不是一直想带着你的组员退休吗?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让你们离开,如何?” ---- 庄扬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一楼厨房的时候,向羽正坐在小马扎上摘一把空心菜,她身边的塑料盆里已经有将近半盆子摘好的菜,旁边的炉灶上正咕噜咕噜炖着口大锅,锅上热气蒸腾,逸散出满屋子的卤肉香。 庄扬在进厨房前已经迅速参观了向羽家的小炒店,这里说是店铺,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开放式家庭饭馆,客厅里总共就四张小桌子,还不能全坐满,一坐满估计连行走的空间都没有。客厅墙壁上倒是装饰性地挂着许多老照片,如果不是墙角大片大片受潮后鼓胀开来即将剥落的白灰,客厅里倒也算得上干净整洁。 起码以庄扬挑剔的目光来看,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蜘蛛网的痕迹。 “你来了。”向羽从菜盆子里抬起头,庄扬个子太高,她的脖子仰得有些发酸,“不累的话就坐过来帮我吧。” 庄扬把水池下的另一把小凳子搬过来,笑颜逐开地坐到了向羽对面,“这个怎么弄?” 向羽疑道:“你不会摘菜?” 庄扬呵呵笑着摇头。 向羽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迟疑着问道:“那你会洗碗吗?” 庄扬似乎也看出了向羽的犹豫,他支吾了两声,最终老实答道:“见过别人怎么洗,但是没有实际操作过。” 向羽放下摘了一半的菜,若有所悟地盯着庄扬,感慨道:“你倒挺老实的嘛,你该不会是从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的无知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我像有钱人吗?呵呵。”庄扬捞过向羽脚边的菜,学着她的样子摘下两片菜叶,“这样?” 向羽点点头,心想如果一点即通一教就会,要照顾王阿姨的情面留下这个人倒也不是难事,心里想着事,向羽让庄扬一个人慢慢折腾,自己站起身去揭卤肉锅盖看成色。 庄扬坐在凳子上,在向羽看不见的角度里,凝神观察她。 向羽的个子在女生中不算矮,粗略估计在一米六八以上,那头男生似的短发应该起了障眼法的功效,按身高来算的话,她的体型偏瘦,她穿着件深红色长袖格子衬衫,里头是件黑色的宽松t恤,t恤有些旧,领口应该是被洗松了,歪歪扭扭地让庄扬恨不得替她扯正,她的下半身就是一条普通牛仔裤,裤子比较宽,裤腿卷着,脚下踩着双黑色板鞋,鞋后跟上沾着不少灰泥,叫人瞧着分外碍眼。 身材没有优势,一张脸更是泯然众矣,庄扬这一生见过无数女人,像向羽这样平凡朴素的,倘若放在平时,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资料显示,向羽今年24岁,三年前从邻省的大学毕业后却没有投身时下的就业大军,而是回到老家接管了她父亲的这家小炒店,日子过得倒也平平静静。 高顺业的律师说高顺业去世前的四年时间里,曾有多次秘密前往一个地点,那个地方就是庄扬现在身处的状元街文兴巷。 状元街文兴巷是饶洄县的老校区,这里后有历史悠久的饶洄一中,前有饶洄第一实验小学,虽然地皮珍贵,但一直没被过度开发,难得保留了小县城独有的气息,与一直居住在市区的本城首富高顺业八竿子打不着,能让高顺业秘密前往的理由,最有可能的便是——这里就是遗嘱继承人的藏身地。 既然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有可能是高顺业的那位亲人,近水楼台,不如从向羽先查起,以她的年纪,若说她是高顺业的私生女,倒也不差。 “庄扬,吃早饭了吗?”向羽忽然出声问道。 庄扬从一直低头专心摘菜的状态里回过神,抬头笑道:“没啊。” 向羽从柜子上拿了个大红苹果,径直扔给庄扬,“接着。” 不管是从力度角度还是风向的考虑上,庄扬都准确无误地预测到了苹果的抛线走向,他笃定地伸出右手,张开掌心。 咚。 苹果完美地擦过他的手指尖,重重落在地上,滚进桌子底下。 “哎呀我的苹果!”庄扬蹲到地上去抓桌底下的苹果,摸了半天没摸着。 “不是让你接着了吗?”向羽抓了根铁棍蹲在地上帮他拨苹果。 庄扬瘪嘴嘀咕道:“你扔太快了。” “那我还给你系统自动慢动作加回放一遍呐?你肢体怎么那么不协调啊?”向羽哭笑不得,她拨出苹果,捏了捏,与庄扬面面相觑,“哎,烂了。” 庄扬捧着瘪了个大圈的苹果,心痛道:“没事,还能吃。” 向羽笑道:“那我帮你把这半边削掉,呐,锅里还有我早上的一点白粥,我给你加块卤肉,你当早饭吃吧。” “好!”庄扬立即笑着去盛饭,盛了饭,他坐在厨房的桌子边上,闲聊道:“老板,你这店有点小啊,位置又在巷子里,平时有生意吗?” 向羽给他夹了块热气腾腾的卤肉,吧唧扔他碗里,“来的都是些学生和附近的邻居,小本生意,能养着这个店就行。” “诶,老板你家里人呢?你一个人住吗?”庄扬问道。 向羽瞥了他一眼,答道:“我一个人住。” 毕竟刚见面不过几小时,庄扬不想让向羽对他心存反感,便不再问话,低头大口吃肉,咕噜喝粥,中间不忘咂嘴,赞道:“好吃!” “你先吃,吃完出来帮我洗菜。”向羽抱着满盆子蔬菜,一个人走出厨房。 等向羽一离开,庄扬立即抽过桌面上的纸巾,忍无可忍地抹掉嘴唇上的油腻,桌子上掉了粒米粒,他用纸巾擦了擦,扔进垃圾桶。 外头传来向羽往井里扔水桶的声音。 庄扬盯着被卤肉浸得泛上一层油光的白粥,深深皱眉,最后无可奈何地重新低头,西里咕噜一口气灌完,还不忘往嘴唇上重重抹了两下猪油,这才神情严峻地站起身,下一秒,又摆出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第三章 第三章 向羽在井边提了一桶水的功夫,庄扬便咂着嘴走了出来,十月天的清晨,空气清爽阳光明媚,庄扬注意到巷子对面的石墙上,一张老太太的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庄扬走到向羽身边,悄声说道:“老板,对面有个老太太在看我。” 向羽抬头往庄扬说的方向一瞅,忙低下头捅了捅庄扬的胳膊,小声道:“别看她,孙奶奶脾气不好。” 庄扬点点头,拎着塑料水桶往井里探,向羽让他不要往回看,他依然忍不住暗中回头,等他提起满满一桶井水,他发现那老太太依然紧紧盯着他看。 “她怎么还在看我……”庄扬凑近向羽,有些紧张地嘀咕道:“她看上去不太好相处啊。” 向羽低低笑道:“人上了年纪,难免脾气古怪,旁边小学的小鬼们暗地里给她起外号,说她是鬼老太,有次被她听见了,她跑到人家学校里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过去,最后找着那孩子,拎着孩子耳朵去见家长了。” 庄扬咋舌道:“这么厉害?” 向羽蹲到他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你记着我说的,以后碰到孙奶奶,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只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忍一忍就过去了。”想了想,向羽自己也乐,“说不定孙奶奶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 庄扬心里默默呸了一声,脸上却也呵呵笑个不停。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庄扬弯眼笑问道:“老板,这附近都还住着谁?你先提点我,免得我到时候闯祸。” 向羽从水桶里舀起一瓢水洗手,末了眨着眼亦真亦假地笑道:“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这条巷子里最好欺负的人就是我,你若是落到了别人手上,我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庄扬呵呵笑。 向羽擦了手,让庄扬一个人洗,自己进屋做饭了。 井台边上只剩下庄扬一个人,庄扬低头捞着湿漉漉的菜,整个人的节奏看上去漫不经心,没人知道的是,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紧急进入侦查状态。 即使不回头,庄扬也知道隔着巷子几米远的石墙后头,那个姓孙的老太太依然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与她相同位置的方向传来猫科动物的咕噜声,老太太身边至少住着一只猫。 孙老太太隔壁三楼的玻璃窗被人推开,窗户后头响起了三声喷嚏,声响之大,应该是成年男性,根据资料,这栋楼的户主是个年轻男人,楼里剩余的房间都租给了学生,这个时间段里还在睡觉的男人,果然如资料所示,是个好逸恶劳的街头一霸吗? 文兴巷巷口开阔越往后越深邃,里头是个废旧纸工厂,三个月前起了火灾,虽然没有造成人身伤亡,但是因为地形受限救灾不及时,火灾波及了周围一片人家,至今还没有修缮完毕,根本不能住人。 巷里发生火灾后,高顺业依然秘密探访过这里,说明那位神秘血亲并没有因为火灾的缘故而受到牵连,他或者她,仍然安全地住在文兴巷里,而且必然是住在安全的巷子口。 庄扬的人工雷达正要往更边上的住户扫描时,一股陌生的气息忽然谨慎地朝他逼近,更有甚者,一样莫名的攻击物带着擦破空气的微弱声响,袭向他的后脑勺。 庄扬按捺住没有动。 一粒花生仁砸中庄扬的后脑勺,滚着圈子落到地上。 庄扬一脸懵懂地回过头,在井台墙边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条白色的蕾丝公主裙,脑袋两边的辫子被她扯得松松垮垮,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在看到扭头的庄扬后,夸张地尖叫一声,转身跑了。 庄扬一脸莫名其妙。 又打上来一桶水后,相同的气息再次鬼鬼祟祟出现在庄扬身后。 这次砸过来的是一粒大白兔奶糖。 庄扬被砸之后立即回头。 “啊!”那小女孩像见了鬼般继续跑走了。 这次除了对面石墙后头的老太太,隔壁三楼玻璃窗后也多了一双眼在注视庄扬,庄扬想了想,放下水桶和菜篮子,蹑手蹑脚躲到了井台的墙壁后头。 果不其然,那去而复返的小女孩第三次将脑袋探了回来,这回,她的手指上捏了粒话梅糖。 庄扬从墙后跳出来,双腿外岔,双臂叉腰,怒道:“你谁家小孩?我告诉你妈!” 小女孩被近距离吓了一跳,“哇”地就要往后摔,庄扬赶紧俯身拎住她衣服前襟的蝴蝶结,谁知这小姑娘猛地发力,一脚踹在庄扬膝盖上。 其实一点也不疼,但是庄扬还是装模作样地捂住了小腿,手上也松开了那小女孩。 小女孩转过身,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吵吵嚷嚷地往外跑。 庄扬拍着裤腿上的灰,嘟哝骂道:“熊孩子。” 厨房里,向羽大声喊道:“庄扬!洗好了没?洗好了进来帮我忙!” 庄扬转回身去抱菜盆子,抬步跨进店铺门槛之前,他敏锐地感觉到巷子对面的两道视线消失了。 ---- 临近中午的时候,小炒店的第一波客人光临了,每个进店来的客人都要询问一遍庄扬的身份,这些人一般都不在店里吃,而是各自点了菜打包带走,瞧他们和向羽聊天的热络劲,似乎都是老熟人,待闲暇下来,庄扬向向羽打探道:“他们都是街坊四邻吗?看起来都挺友善的。” 向羽笑道:“都是些在附近上班的人,有店员,也有旁边学校里的老师,午饭这顿一般都在我这吃,家在这附近的,通常都自己回家做。” 庄扬点点头,决定先把刚才那些人从名单上划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整条状元街骤然热闹起来,庄扬不明所以,向羽看了眼手表,解释道:“后头饶洄一中放学了,在这附近租房的学生们一般都会来这边吃饭。” 庄扬点点头,脸上挺平静的。 向羽见他对即将到来的战役毫无先见之明,卷着袖子的手都忍不住推他一把,“庄扬同志,你知道这附近住了多少个学生吗?” 庄扬心里默默回答单文兴巷巷口五户人家里就租住了55名学生。 向羽见他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嗤之以鼻,笑道:“去接客吧,我大壮阳同志。” 事实证明,处于身体发育阶段的青少年在吃这一战斗上,战斗力指数几乎个个爆棚,向羽一共煮了三大锅的白米饭,一个半小时后几乎锅锅见底,庄扬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最后累瘫在向羽身边。 向羽将最后一点米饭盛在碗里,放到庄扬面前,笑道:“辛苦你了,赶紧吃午饭吧。” 庄扬狼吞虎咽,嘴里的饭粒还没咽下去就忍不住感慨道:“老板你真是好人,幸好你没有开展外卖服务,要不然就你我两个人,哪里够用!” 向羽正在刷锅的手微微一顿。 庄扬眼角余光微扫,嘴里吃饭和聒噪的速度一点也没落下,“老板,这店你开了多久?” 向羽背对着庄扬,笑道:“不记得了,从我小时候就一直开着了。” “哇!”庄扬吃惊地瞪大眼,“我以为这店是你自己开的。” “这店是我爸爸开的。”向羽将洗干净的炒锅从水池里拿起,用毛巾擦了手,转身看向庄扬,“应该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我爸爸开了这家店,我的手艺都是和他学的,附近吃惯我爸爸做的菜的人都说我比不上他一半,哈哈哈。” 庄扬故作天真地问道:“那你爸爸呢?” 向羽静了一下,苦笑道:“我爸爸他……去世了。” “呃……”庄扬的表情有些无措,“那你妈妈呢?” 向羽叹气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妈。” 庄扬对这些基本情况其实一清二楚,他吃饭的手适时停顿,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对不起。” “没事啦。”向羽拨拉着自己的短发,哈哈笑道:“一切都过去了。” 庄扬点点头,低头内疚地猛吃饭。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向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呢?你的家人在哪里?你为什么没在他们身边?” 庄扬苦笑道:“我四海为家。” “流浪?”向羽问道。 庄扬点点头。 向羽不再多问,只是靠着桌子陷入深思。 庄扬犹豫再三,轻声问道:“老板,你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去寻找另外的生活吗?” 向羽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庄扬问道。 向羽靠着桌子,身体微微晃了晃,她的嘴角微微下沉,脸上却带着笑,“这是秘密。” 庄扬看着她,内心一阵雀跃,脸上却呆愣痴傻,“为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头客厅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向?还有菜吗?” 向羽站起身,应道:“有!等等哦!” 庄扬赶紧扒拉两口饭,也站了起来,从厨房的工作窗口往外看,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妇正牵着个小女孩的手,笑吟吟地站在店里。 那小女孩一见到庄扬,立即扒拉着眼皮做了个鬼脸。 庄扬的心里有了计划,连看也没看那女孩一眼。 第四章 第四章 晚饭的经过就像午饭的复制,等到合上最后一口空米锅,就连已经过惯了这种生活的向羽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一切收拾妥善后,向羽锁上一楼店铺的门,踩着木头梯子往二楼走,“庄扬,你要洗澡吗?” 庄扬跟在她身后答道:“我睡前洗。” 向羽应道:“那我先去洗了。” 庄扬等在自己房间里,待听到外头向羽进了浴室落锁的声音,他泥鳅一般滑出房门,轻手轻脚推开庄扬卧室的房门。 向羽离开前关上了卧室的灯,庄扬不能开灯,便往嘴里叼了根小手电,匆匆扫视一圈后,他选择了正对着电脑桌的空调。 天气转凉,空调已经被包上了空调罩,庄扬在空调罩后抠出一个小洞,将一个无线针孔摄像头塞了进去。 调整完摄像头方向,确保了这个位置不会被轻易发现,庄扬这才关掉手电筒,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向羽卧室,迅速躲进自己房间。 没过几分钟,门外响起向羽跳脚的声音,“冷死了!庄扬!你可以去洗澡了!” 庄扬大声应了一句,耳朵里仔细听着向羽的动静,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试一会儿后,成功进入监控页面,手机屏幕黑了一秒钟,再亮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向羽的卧室内景了。 针孔摄像头正对准的位置是向羽的书桌,旁边的床铺上,穿着睡衣的向羽正盘腿坐在床上,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拨弄着短发,她的脑袋摇来摆去,身体也时不时晃动,与她相处了一天的庄扬发现,晃动身体似乎是她的习惯。 向羽在镜头下吹了不到十分钟的头发就不耐烦地扔掉了吹风机,她踮着赤脚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后反身扑到床上,滚了一圈后,翘着腿看起了书。 又过了十多分钟后,庄扬发现向羽扔掉了书,坐正身体朝门外望去,庄扬不明白她在看什么,两秒钟后,向羽的声音比监控画面更快地传了过来,“庄扬!早点洗澡,明天要早起!” 庄扬退出监控软件,锁掉屏幕,抓起床头的毛巾毛毛躁躁冲了出去。 ---- 庄扬冲了个澡刚拧开浴室门,楼梯边上,向羽正端着杯热水走了上来,向羽尚未开口,庄扬已经笑嘻嘻地去接她手里的热水,“好冷好冷,谢谢老板!” “这是给我自己的!”向羽护着自己的热水,又气又笑,“想喝不会自己下去倒啊?” 庄扬冲进自己房内,抓了个空杯子冲出来,大义凛然地举到向羽面前,“分我半杯吧。” 向羽瘪嘴,嘟哝着倒了半杯水进他杯子里。 庄扬指着大半个露天平台,问道:“这里是二楼,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子住,难道不怕危险?” 向羽捧着水杯,笑道:“没事,我屋里有电棍。” 庄扬暗暗记在心底,面上却分外关心,“小心武器落到歹徒手里,到那时候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向羽嘻嘻笑了两声,摆摆手,进屋睡觉去了。 庄扬心想这女孩如果真的是高顺业的私生女,高顺业那样的老狐狸不可能没在她身边安排保镖,也是因此,她才会这样笃定自己的安全吗? 想到这,庄扬走到平台边上,朝周围的另外四栋楼望去。 晚风拂面,每一个家庭的故事都躲藏在他们或明亮或黑暗的窗口下,这些人里,到底谁是高顺业的继承人,又有谁是高顺业安插在此的保护者? 庄扬低头正要喝水,瞥见杯口的一圈指纹,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他随手将热水倒在脚边的花盆里,也不管热水会不会烫坏植物。 庄扬进屋后连灯都懒得开,直接就倒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了会儿黑漆漆的天花板,耳朵里听着对面屋里向羽的动静,向羽那边不知是睡了还是在看书,一直没有声响,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闭上眼打算休息一会儿,房间的角落里忽然传来窸窣声。 庄扬手腕甩动,一把折叠刀破空甩出,噗地扎入角落。 角落里传来老鼠凄惨的吱吱声,庄扬翻了个身,无动于衷地睡着了。 ----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保持浅眠状态的庄扬一听到对面屋里向羽起床的声响,他便猫一样跳起,在昏暗的卧室里迅速找到昨晚角落里被他一刀扎死的老鼠,他拔出自己的小刀,用卧室里的废报纸将死老鼠裹住,又拿塑料袋套了,直接往口袋里一塞,就贴墙站在了门后。 隔着一扇门,外头的向羽已经走出卧室,卫生间水龙头哗哗流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响亮,庄扬又等了十多分钟,当向羽的脚步声朝向自己这边时,他闪回床上,从喉咙间发出清晰可闻的呼噜声。 门外的向羽静了一会儿,这才敲着房门,轻声唤道:“庄扬?庄扬,起来了,该干活了。” 庄扬佯装未醒,他双目圆睁,呼噜声打得响亮又自然。 向羽见门内没有动静,拍门的力道加重,音量也提高了一些,“庄扬!再不起床扣你工资了啊!” 庄扬等了一分钟,这才用蒙昧的嗓音低沉答道:“……起来了……” 向羽得到回复,转身走了。 庄扬又拖延了五六分钟,用拳头使劲揉了揉两边眼睛,在黑暗中将头发抓成鸡窝状,这才打着哈欠拉开房门。 站在露天平台上的向羽回头看向他,吩咐道:“去洗漱,然后我们要出发了。” 庄扬歪歪扭扭地靠着门,双目微闭,连吐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困倦,“才四点……天都还没有亮,老板……” 向羽穿着一身运动服,双腿叉开站在平台上,她双臂平举,腰部来回摆动,看起来像是在做早操,“干我们这一行的,就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肚子饿。”庄扬耷拉着脸,佝偻着背,满脸不情愿地要下楼找吃的。 向羽在楼上喊道:“诶,你不刷牙的啊?” 庄扬摆摆手,摇晃着身体摁亮楼梯的灯。 向羽摇摇头,笑了,她站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后,右腿用手经体侧上托,脚尖勾起,脚底朝上,身体绷直地就像一把直刀。 如果庄扬在场,此刻一定惊到无法言语。 朝天蹬,这是武术运动平衡动作之一,要准确完成这个动作,对身体的柔韧性、控制力以及前庭器官都有较高要求,缺一不可。 向羽,绝对不如外表所见瘦弱平凡。 ---- 庄扬一进到厨房,立即掀开厨房的两个垃圾桶,向羽把餐厨垃圾和食物残渣分开,各自扔在两个天蓝色的塑料桶里,庄扬把那只被刀扎死的死老鼠扔进食物残渣中,想想不放心,又用废弃筷子把老鼠戳到残羹剩饭底下,让它彻底被淹没。 做完这一切,庄扬盖上盖子,冲到水龙头下用力洗了两遍手,想想还是觉得不干净,又拿厨房的洗洁精搓了遍手。 毁尸灭迹这事庄扬不是第一次干,但他没想到,有一天他毁尸灭迹的对象,竟然会退化成一只死老鼠。 刚刚洗好手,木头楼梯上就传来向羽的脚步声,庄扬想也没想,抓过桌子上的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向羽正好走进厨房,见他嘴里叼着个馒头,大惊失色道:“快吐出来,这是被老鼠吃过的!” 庄扬一听这话,“呕”地一声趴在了水池边上。 向羽拍着他的背解释道:“我刚才下来的时候发现厨房有不少食物被动过,应该是老鼠干的,这些存粮都不能吃了,咱们今天采购的量要比平时多。” 庄扬哀怨道:“老板,你不在厨房里摆捕鼠夹的吗?” “能溜进来的老鼠都是成了精的,普通捕鼠夹对它们没有用。”向羽看庄扬脸色不好,瘪嘴道:“行了,咱们该出发了。” 庄扬回楼上换了身衣服,洗漱后下楼帮向羽把两个垃圾桶提到车内,这才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问道:“老板,咱们去哪?” “先去东大街的垃圾处理中心,然后去市场买今天要用的食材。”向羽娴熟地开着车,拐出文兴巷,驶出状元街,朝东大街开去。 “我一直以为小炒店的垃圾都是有专人来回收的。”凌晨的天阴冷得厉害,庄扬蜷缩在位置上,无聊地问。 向羽笑道:“像一些比较集中的小吃街的垃圾确实有专人回收,但是咱们的店比较偏僻,又是独门独户,处理中心的人一般不会浪费人力物力专程跑来回收这点垃圾。” “所以你就自己分类,然后特地送过去给他们?”庄扬说道:“其他店可能连分类都不干,直接当成生活垃圾扔掉吧?” 在夜里开车,向羽的视线几乎没从前头移开过,“毕竟是不同种类的垃圾,还是分开处理得好。” 庄扬想起向羽店里的打包盒也全是成本较高的真正可降解饭盒,他缩在位置上,看向身边专心致志开车的年轻女人,心里思考着她与高顺业有可能的关系,“这些,都是你爸爸还在的时候,就教你做的吗?” 向羽笑道:“是啊。” 庄扬轻声问道:“你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向羽静了静,淡淡答道:“肺癌。” 第五章 第五章 向羽开车到达东大街的垃圾处理中心时,时间刚刚过四点半,整个处理中心除了门房还亮着灯外,一片漆黑,庄扬在向羽的指挥下,把车上两个塑料桶提到了门房外,庄扬刚放下桶,门房的门就由里打开了。 一个戴着工作牌的老大爷笑道:“我一听车声就知道是你来了。” 向羽笑道:“爷爷好。” 老大爷上下看了眼庄扬,笑道:“小向,你在这边帮我看着,让这小伙子和我进去换桶。” 向羽点点头,嘱咐庄扬道:“你把桶提进去,听爷爷吩咐的就行。” 庄扬没有说话,左右提了桶跟在老大爷身后往门里走。 穿过门房是垃圾处理中心的空地,空地里没有亮灯,老大爷举着个手电筒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问道:“你和小向好了多久?” 庄扬心里明白老大爷是误会了,但嘴上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有些事情,越亲近的身份反倒越有利,“我听向羽说,分类处理垃圾的事,以前都是她爸爸干的。” “是啊,老向都死了三年了……”老大爷慢腾腾走着路,感慨道:“这些年,小向一个人,真不容易。” 庄扬用一种熟知内情般的口吻,接话道:“她爸爸生了病,家里经济条件又不是很好,如果一开始没耽误到病情,说不定也不会去得那么早。” 老大爷叹气道:“可不是,早些年的时候,老向天天咳嗽,那时候向羽还小,还在读高中,为了照顾她高考,老向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干活,好不容易等向羽考上了重点大学,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又成了老向的心头病,等到他终于肯去做检查了,癌细胞早就扩散了,晚了。” 庄扬算了算时间,说道:“他是三年前去世的,那个时候向羽应该还在读大四吧。” 老大爷顿住脚步回忆片刻后,笃定道:“没错,是大四,我记得她大三暑假回来找工作,然后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一些慈善机构,得了捐款,她就是在那一年把老向送到市区肿瘤医院做手术,也是因为那次手术很成功,老向才又坚持了大半年。” 市区的肿瘤医院吗?庄扬记在心底,面上笑道:“向羽的个性有点倔,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却死守着她爸爸的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老大爷长叹一口气,忽然转过身,手电筒的光束直勾勾射到庄扬脸上。 庄扬是受过训练的,眼睛乍然受到强光扫射,他连眨都没眨,面部的肌肉也瞬间绷紧,他很快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幸好老大爷根本没注意到他神情的细微转化,自顾自说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向羽是个好姑娘,你要对她好知道吗?” 庄扬笑着点点头,“爷爷,我叫庄扬。” 老大爷不知记没记住,他转回身,重新举起手电筒,喃喃自语道:“小向从小就没了妈,后来又没了爸……唉。” ---- 庄扬把装满垃圾的塑料桶留在处理中心,又提了两个崭新的桶,走回门房的时候,向羽正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游戏,见到庄扬独自回来,她疑惑地看向他身后,“爷爷呢?” “那边有个桶倒了,他说他得处理一下,让我们先走,走的时候给他带上门。”庄扬咧着嘴笑道:“老板,那爷爷把我当成是你男朋友了。” 向羽嗤笑,“想当店老板?” 庄扬用力摇头,笑道:“不敢。” 向羽也笑,“其实你长得不错,性格也随和,如果能安定下来,一定有女孩喜欢你。” 庄扬嬉皮笑脸地摇头道:“可惜我走的注定是条荆棘,一生难求安稳啊。” 向羽合上门,一路小跑着去开车,不忘取笑后头的庄扬,“那活该你光棍一辈子啦,壮阳同志。” 庄扬又笑又气,在漆黑的夜路上拎着两个大桶去追向羽,“回来!别以为你是老板又取了个西楚霸王的名字我就不敢揍你!” 跑在前头的西楚霸王哈哈大笑,一咕噜钻进车内。 庄扬把塑料桶扔进车厢,在向羽看不见的地方,低头迅速发出一条简讯。 ---- 向羽的小面包车开到菜市场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向羽下车后径直往几个熟悉的菜摊走去,庄扬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悠然地跟在她身后。 天气转冷,这个时候菜市场里除了辛苦运货和摆摊的菜农菜贩外,基本看不到别的人,向羽熟络地和菜贩们打着招呼,笑着询问今天新鲜的蔬菜。 庄扬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瞟了眼向羽,低头解锁手机,邮箱里果然多了一份文件。 向羽办事效率很高,庄扬跟在她身后除了不停接过东西拎着的份外,一句话也插不上,等菜都买齐了,天已经透亮,原本还有些冷清的菜市场在不经意间已经变得热闹拥堵起来,庄扬左右手各拎着东西,向羽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向庄扬手中的菜。 任凭庄扬长得人高马大,依旧被挤得摇摇晃晃,等他终于卸下重担上了车,便捶着肩膀问向羽道:“老板,这活可不轻松啊。” 向羽笑道:“你还没过试用期呢,就开始抱怨了?” 庄扬笑着闭上嘴。 回到家已经是早晨七点钟了,向羽伸了个懒腰,笑道:“多了一个人,果然事半功倍,早上辛苦了,你可以先上去休息,早饭做好了我叫你。” 庄扬捏着肩膀往楼上走,一进到自己卧室,他立即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排在电子邮件附件里的第一份材料是国家癌症基金会四年前在本省开展的控烟与肺癌防治公益项目中的受益人名单,庄扬在名单中很快找到了向羽的父亲——向鸿至,名单上,每个受益人后面都详细标注了本受益人受到的资助项目与资助款项,以及后期的一些追踪反馈。 向鸿至的受益项目是手术治疗,后头的数字对当时的向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附件里的第二份材料是张jpg格式的图片,庄扬打开图片,图片拍摄的也是一份名单,只不过比起先前那份名单,这份名单显然更值得隐藏。 这是当年在本省开设的公益项目中的财政详单,捐赠人的名字与捐款账户都历历在目,包括每笔收入的基金会转手人员,庄扬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只注意到一样东西。 每一笔捐款都是汇入基金会账户后统一按需发放到各个需要救助的病患手上,款项的收入与支持是多线形辐射状的,唯独一笔捐款的收入与使用是直线形的,而且捐赠的款数与向鸿至最终消耗掉的医疗费用相统一。 庄扬拿出一张纸,随手记下那笔善款的捐赠人名字——张明,以及他的捐款账户。 庄扬退出邮件,将张明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页面一跳,跳出了成千上万个搜索结果,庄扬想想也是,这种即使丢入人群也不会被注意到的平凡名字,放入搜索引擎,非专业人才基本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庄扬从枕头里掏出那个国产老旧手机,开机后拨通标号老七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贾乐带着雀跃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响出来,“组长!快夸我是效率小天使!” 庄扬连招呼都没打,淡淡说道:“再帮我查一个人。” 贾乐嘻嘻笑道:“快说。” “张明,弓长张,日月明,我这里还有一个他的银行账户,”庄扬听了一下外头楼梯的声音,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将银行账户报给贾乐。 “了解,注意查收邮件,诶,组长……”贾乐还想说什么,庄扬已经挂断了电话。 庄扬将国产手机关机后重新塞进枕头芯中,他原本想让贾乐顺便查一下向羽的银行账户,但是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了主意。 “庄扬!”向羽的吼叫声从楼下穿透而来,“吃饭啦!” 庄扬收起手机,转转脖子,脚步轻快地走出房间。 ---- 向羽的厨艺确实很不错,最常见的家常小菜都能给她炒出锦上添花的味道,庄扬端着饭碗站在店铺门口,大口吃饭,观察路人,顺便思考向羽的身份。 向羽不是本地人,她在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向鸿至带到饶洄县,她没有母亲,相继又失去了父亲,如果向鸿至不是她的亲生父亲,那么她有没有可能就是高顺业要找的亲人。 高顺业的女儿? 噗,一粒巧克力奶糖落在庄扬脚掌前,他低头看了一眼,又转向旁边,果然看见昨晚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件嫩绿色带荷叶边的长袖衣服,底下是条浅灰色的布裤,她身上穿得很暖和,脚下却空荡荡地套着双成人的拖鞋。 庄扬蹲下身,他捡起巧克力奶糖,看向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瘪起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委屈,垂在身侧紧攥着的两只小拳头又显现出她的愤怒,她瞪着庄扬,半晌后鼓起勇气说道:“叔叔!你别抢走小向姐!” 第六章 第六章 庄扬举着饭碗,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抢走你小向姐?” 小女孩只是干瞪眼,十根手指在衣服上绕来绕去,半晌不吭声。 庄扬刚要把巧克力奶糖递还给她,手还没有伸出去,小女孩转身就跑,那双不合脚的成人拖鞋在地上拖沓出巨大的声响,让她娇小的身躯看上去随时都会跌倒。 “诶,你别跑!担心摔着!”庄扬嘴上喊着让她小心,手心里不知何时捏住了粒小石子,指尖弹动,石子射中女孩的后膝窝。 结果可想而知,庄扬话音还没有落尽,小女孩已经噗通一声,仰面摔倒。 庄扬以为小女孩会哭,谁知她只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腿上的沙,表情迷惘地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跌倒过。 庄扬放下碗筷凑上前,抓过小女孩的手查看。 小女孩的两边掌心都被擦伤了,伤口上沾满了沙砾,一片暗红,她的膝盖也好不到哪里去,浅灰色的布料被磨出两个洞。 “痛吗?”庄扬小声问道。 小女孩一开始的迷茫渐渐被委屈所取代,她瘪着嘴唇,眉眼耷拉下来,肩膀抽了两下,准备就绪后,嗷呜一声,开哭了。 小女孩的哭声在清晨的巷子口里显得过于嘹亮,没哭几声,隔着条状元街,对面蓝天超市里冲出个乱发披肩的女人。 庄扬知道这年轻妈妈叫做屈晓文,也知道小女孩的真名叫做唐筠云,他要在短时间里融入这条巷子的生活,探查到每个人背后的秘密,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与他们建立联系的机会,哪怕这会让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受伤,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屈晓文抓过女儿的手,见女儿嗷嗷痛哭,她自己也红了眼,忙不迭地问着:“宝宝,疼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瞥见女儿脚下的拖鞋,屈晓文气得只想哭,“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了多少次妈妈的鞋不能乱穿!” 庄扬一眼就看出屈晓文的懦弱,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脸上露出关怀的表情,说道:“得清理一下伤口,你家里有消毒水吗?” 屈晓文是个身材瘦弱的女人,唐筠云一受伤,她显然也没了主意,只知道点头道:“有的。” 庄扬二话不说抱起唐筠云,小姑娘不知是真摔疼了,还是被妈妈骂得怕了,出奇地乖顺,窝在庄扬怀里一动不动。 屈晓文在向羽店里见过庄扬,也听说了他是新来的住户,心里没有存疑,领着他穿过状元街,快步走回家里。 ---- 蓝天超市是一家私人经营的小型超市,店铺面积不大,却满满当当地塞足了物品,从普通的生活用品到学习用具再到孩子们的玩具,几排货柜之间只留下不到半米的间距供人行走。 庄扬抱着唐筠云穿过几排货柜,到达后头的楼梯,在屈晓文的指示下,又踩着楼梯上了二楼,这才在客厅的位置寻了把凳子坐下。 屈晓文转身去找消毒水,不忘吩咐唐筠云道:“宝贝,从叔叔身上下来,自己坐好。” 唐筠云就像没听见似的,依然牢牢窝在庄扬怀里,庄扬尝试地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姑娘索性扭身搂住庄扬的脖子,倔强地不肯松手。 庄扬不明所以,也就任由她抱着。 屈晓文找了棉签和消毒水,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时,一看到唐筠云的姿势,脸色微僵,脚下也停住了。 庄扬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下,嘴上唤道:“拿来吧。” 屈晓文如梦初醒,忙把消毒水递给庄扬,庄扬转着瓶身,见是瓶医用双氧水,保质期也没有过,这才沾湿棉签,拉开唐筠云的手掌,用棉签往伤口上抹。 唐筠云“嘶”了一声,反射性想把手掌抽回去,“疼……”她委屈地看向屈晓文。 庄扬虽然不爱哄小孩,但不代表他不擅长与小孩相处,他捏住她的手,低头往她手掌上轻轻吹气。 双氧水消毒不像酒精的强劲,本来就没那么疼,再加上庄扬温柔十足的安慰,唐筠云坚持到所有伤口都消了毒,也没有再开口喊一声疼。 屈晓文收拾了东西,对庄扬既感激又过意不去,忙问道:“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吃点?” 庄扬摇摇头,想起自己那个随手搁在店铺大门口的碗。 楼外有人在大声喊屈晓文的名字,似乎是来超市买东西的顾客,屈晓文跑到窗边应了一声,又冲庄扬抱歉地笑了笑,一路小跑地冲去楼下超市了。 庄扬坐在凳子上,唐筠云依然侧坐在他的大腿上,庄扬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这对母女的家,眼神却尖得跟雷达似的。 屈家的客厅虽然挺大,但是不多的几样家具显然都上了年纪,一套老旧的劣质皮具沙发上已经破开了无数裂缝,露出里头发黄的泡沫填充物,电视机后的墙壁上贴满了唐筠云的画,毫无技术含量的画,除了童真外,当真找不到一丝优点。 母女俩的卧室房门并没有关上,从敞开的房门看进去,能看见半张双人大床,床板上没有床垫,只铺了层较厚的褥子做垫,但是褥子和被子都扯得相当整齐。 庄扬心想,如果这条街上真的住着高顺业的亲人,高顺业这样的富豪会任由自己的亲人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吗?向羽的辛劳,屈晓文母女的朴素,如果高顺业关心她们,会不在经济上给予支持吗? 屈晓文今年35周岁,论年纪,她也有可能是高顺业的女儿,就连唐筠云,也可以是高顺业的孙女。 这条街上的人和高顺业之间,真是暗藏了无限的想象力啊。 庄扬将唐筠云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坐着,他自己则俯着身,有些严厉地问她道:“你为什么没去上学?这个时间,就算是幼儿园,也该上学了吧。” 唐筠云仰着脸看了庄扬一会儿,答非所问道:“叔叔,你会武功吗?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庄扬心下惊骇,脸上却哈哈笑道:“我吗?叔叔看上去很强壮对不对?可是叔叔不会武功。” 唐筠云疑惑道:“可是他们说叔叔看上去很能打,很能打是什么意思?” “他们?”庄扬惊问道:“他们是谁?” 唐筠云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往厕所里跑,“我要尿尿!” 空荡荡的屈家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庄扬瞥了眼紧紧关上的厕所门,脚步迅速拐进屈晓文的卧室。 母女俩的卧室也相当简陋,除了床和衣柜外,墙角还摆了张桌子,桌子的隔层上摆着两个相框,其中一张是屈家一家三口的合照,另外一张是屈晓文母女的照片。 桌子是老式桌子,桌面上用一块大玻璃压着其他物件,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大合照,庄扬一眼认出这张照片的背景正是文兴巷巷口,照片里站着的十多个人也都是当年居住在此的住户。 庄扬来不及细看,因为他不仅听见客厅厕所里的冲水声,还听见楼下屈晓文登上楼梯的脚步声,他掏出手机,将大合照拍下来,然后快步走出卧室,故作镇定地站在客厅里欣赏唐筠云贴在墙上的画。 “庄先生,”屈晓文恰好走到楼上,她轻声说道:“我刚才看到小向了,她到处找你呢。” “叫我庄扬就行了。”庄扬知道这是该走了,他指着墙上的画,随口夸道:“画得真棒,你可以考虑送她去学画画。” ---- 庄扬从超市里跑出来,隔着一条窄窄的状元街,文兴巷里传来小向老板愤怒的叫嚷声,“庄扬!庄扬!回来!” 庄扬快步跑回去,笑道:“老板!我在这!” 向羽双臂环胸,凛冽不可侵犯地站在店门口,一只手怒指门槛下的大饭碗,气道:“庄扬,你可以不满意我的做菜水平,但你也不能未经我的允许,就拿我家的饭碗来喂路边的野狗吧?” 庄扬惊魂未定,拍着胸口看向向羽,“我喂什么狗啦?” 向羽怒道:“我一出来就看到有只黑狗蹲在这边吃东西!吃的不就是我给你盛的早饭吗?呐,黑狗还在那呢!你自己问它去!” 庄扬顺着向羽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后头的深巷里瞧见一只傻头傻脑的瘦黑狗,他拍拍裤子,一步一步朝巷子里的黑狗走去。 清晨的深巷里不见人烟,那只孤零零的瘦黑狗歪着脑袋,两只黑亮亮的眼无辜地看着庄扬。 背对着向羽的庄扬直勾勾盯着瘦黑狗,之前表情多变的一张脸冷凝下来,就连嘴角的一点纹路都冻得像是浸上了寒冰。 瘦黑狗忽然弓起背,犬牙外露,面目狰狞,摆出攻击的姿势。 一直看向这边的向羽担心出事,急忙唤道:“庄扬,回来,那是只野狗!” 庄扬被向羽唤了一声,微微佝着的背僵出细不可察的弧度,两秒后,他回过头,冲向向羽,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年轻人。 向羽被他的笑容感染,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也笑了。 庄扬一笑,对面的瘦黑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仓惶跑了。 向羽收拾了被狗舔过的碗,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碗消毒了你还敢用吗?” 不管是哪个庄扬,这回摇头都摇得真心实意,脸上嫌恶的表情也发自肺腑的真诚。 向羽扑哧一笑,进厨房冲了碗,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油性笔,她斜睨了庄扬一眼,俯身在碗上写字。 庄扬好奇地凑过头,“写什么?” 向羽停下笔,将碗展示给庄扬看,笑道:“庄扬吃过的碗,叫做庄扬之碗。” 庄扬想了想,怒道:“老板,你不会是拐了弯骂我是狗吧?” 向羽哈哈大笑,“我这人从不拐弯!” 第七章 第七章 庄扬和向羽回到厨房开始准备中午那一顿饭的制作,向羽亲手示范了如何处理花菜后,庄扬就一个人蹲在水盆边上处理四大颗饱满新鲜的花菜,他一边工作一边对向羽说道:“老板,我能求你帮件事吗?” 向羽头也没回地应道:“什么事?” 庄扬将一早准备好的话犹犹豫豫地说出口,“就是……呃,我能预支薪水吗?” “嗯?”向羽放下手中的淀粉袋子,回头看向庄扬,“你才工作了一天,就要预支薪水?庄扬,会不会我前脚把钱给你,你后脚就没了人影啊?” 庄扬可怜道:“老板,我是那种人吗?” 向羽嗤之以鼻,“我才认识你一天,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人。” 庄扬急了,“老板,要不然半个月的工资也行。” 向羽疑惑道:“你现在急需钱吗?” 庄扬点点头。 向羽见他诚恳,心里虽然明白这样做不理智,但还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那就半个月吧,我去拿钱。” 庄扬立即拦住她,“老板,不要现金,你用网银转给我。” 向羽答应道:“那下午休息的时候我转给你,你现在赶紧工作啦。” ---- 临近中午的时候,向羽早早感受到了今日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平时来她这边打包午饭的工薪族人群中,女性比例似乎略有增长,尤其平日大多只身前来的女顾客们不约而同都带上了自己的女同事。 这些女人年纪比较大,为人处世也比较矜持,故而向羽虽然嗅出了不同,但在忙乱中依然没察觉出真相,直到中午真正的高峰来临,当成群结队的女初高中生们聚集在小炒店外时,向羽才真正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没见过你啊,你以后都在这边工作吗?” “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你好高啊,你今年几岁了?咱们交个朋友吧。” 向羽像个陀螺似的来回盛饭装菜打包,不忘光明正大地偷听女学生们叽叽喳喳骚扰庄扬的问题,然后忍着笑偷看庄扬微微发红的脸。 庄扬也手脚不停地忙碌着,隔着一扇玻璃,那群女学生几乎要将脸压塌在上头,他很有耐心,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还不忘叮嘱她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加上脸上又总是热情洋溢像*太阳,女孩子们点的菜都比平时多了几道。 将近中午一点的时候,小炒店里的生意才渐渐冷清下来,向羽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时间调侃庄扬,“小炒西施,你真的不需要上楼补个妆吗?” 庄扬哈哈大笑,却又拿手掌做了个扑粉的动作,逗得向羽乐不可支。 向羽看着庄扬,越看越想笑。 庄扬个子高,又不像时下大部分年轻人那么瘦弱,一张脸生得也是阳光俊朗,加上他本身爱笑爱闹,开朗大方不拘小节,即使对待陌生人也总是热情有礼,难怪会让那些小女生呼朋引伴地前来围观。 “老板,收拾完这些我能上楼睡午觉吗?好困。”庄扬打了个哈欠,立即有亮晶晶的泪水润湿眼角,看上去就像只无害的大狗。 向羽笑道:“吃了饭把店门关了,到下午营业前,这段时间都是你的。” 庄扬打了个响指,迈着快活的步伐去上厕所。 向羽笑着摇头,转身去给两个人盛饭。 ---- 午睡前,庄扬不忘提醒向羽让她把工资转进他账户,向羽站在自己房门口比了个ok的手势,答应马上转。 一关好卧室的门,庄扬立即掏出手机,邮箱里果然多了一封邮件,他没点击邮件,而是先打开监控软件。 监控画面里,向羽正在换衣服,当她脱掉长袖衬衫,正要去提里头t恤的下摆时,庄扬歪过了头。 过了一会儿,庄扬再回过头的时候,画面里的向羽已经换成睡衣,正踩着拖鞋走到了电脑前面。 庄扬从包里拿出纸笔,又拉近镜头,仔细看向画面里的电脑。 摄像头一开始就是正对准电脑的,当向羽在浏览器上打开网上银行的页面时,她歪歪倚靠在桌上的身体挡住大半个键盘,幸好向羽输入密码时用的是软键盘,这让一直紧盯着监控画面的庄扬松了口气。 如果假借他人之手,庄扬也能轻松得到向羽的账户资料,可是他暂时还不想把向羽的身份公开,尤其如果让组里的人知道他的去向,这条巷子的安宁,只怕立即就要被打破。 向羽给庄扬转了半个月的工资,就关掉电脑往屋外走,庄扬立即退出监控画面,迅速脱掉外套。 向羽已经在敲门了,庄扬给她开门,笑道:“老板。” “钱给你转了。”向羽瞥了眼庄扬身上的衣服,皱眉道:“在厨房工作的衣服别穿到床上睡觉,棉被要是带上了油烟味,半夜熏死你。” 庄扬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向羽又瞅了他一眼,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庄扬等听到向羽房间落了锁,这才用手机点开邮箱里的新邮件。 新邮件自然是已经查出来的张明的资料。 张明是他的本名,过去是一家证券公司的投资顾问,几年前因为私人理由辞职,后来一直呆在家里专职炒股至今,不是什么一夜暴富的传说,更不是什么身世显赫的富翁,银行记录里也从来没有过他的善款捐赠记录,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对向羽一家伸出援助之手? 庄扬带着疑问继续往下翻邮件,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邮件里详细附上了张明的银行交易明细,在繁复的明细之中,庄扬一眼看到了一个很是熟悉的名字——乔北。 四年前,当庄扬还是高顺业的私人保镖时,他就在高顺业酒店房间里见过这个人,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庄扬清清楚楚记得,乔北就是高顺业的私人理财顾问。 向羽与高顺业之间的联系,竟然就这样被他发现了。 庄扬虽然高兴,但还是很冷静地继续往下看。 乔北汇给张明的款项与张明通过基金会捐赠给向羽父亲的款数一致。如果乔北三年多前还是高顺业的人,那这笔钱,多半就是高顺业出的。 邮件后头已经再无有用的信息,庄扬直接登陆向羽的网银,点开账户明细,从最近转给自己的那笔钱查到开卡的日期,几年之间,都没有看到张明、乔北亦或是高顺业本人的交易记录。 或者,向羽还有其他的卡? 庄扬仰躺在床上,闭上眼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高顺业已死,他的尸体也已经被养子处理掉了,想要通过dna验证的手段来证明向羽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不可能了,如果向羽真的是高顺业的私生女,那么她和她父亲向鸿至应该就只是养父女的关系。 可是向鸿至也已经去世了三年,该如何证明向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呢?向羽是一个24岁的成年人,对于自己的身世,她到底了解多少?垃圾处理中心的大爷说过,向鸿至之所以能得到救助,是向羽主动寻求帮忙的结果。 看来,解开秘密的钥匙,依然藏在向羽身上。 庄扬想起早上在屈晓文卧室拍到的照片,立即调出图片细看,照片拍摄的时间显然早于三年前,因为庄扬在向羽身边看到了当时依然健在的向鸿至。 放大向鸿至的脸后,庄扬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对父女长得一点也不像。 向鸿至是典型的国字脸大粗眉,五官其实长得都还不错,就是略显拥挤地塞在一张空间足够大的面庞上时,难免让人产生难看的印象来,向羽虽然谈不上漂亮,但是一张脸素净周正,瞧着就叫人舒服。 照片里的向羽左右各挨着人,左边是她父亲向鸿至,右边是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庄扬在资料里见过,她是文兴巷里王家夫妇的独生女,两年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庄扬又看了会儿照片,这张照片在拍摄当时,文兴巷还住着至少十多个左邻右舍,可如今,被大火肆虐过的巷子人丁凋敝俨然荒僻,除去那些来来走走的学生外,居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主人,还能剩下多少? ---- 庄扬其实并不困,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在必要的时候养精蓄锐,所以当他一闭上眼调整好呼吸,他便真的睡着了,可是他又睡得极浅,以至于当向羽房间的锁刚刚打开锁舌,他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向羽去了趟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打开房门的庄扬,便问道:“醒了?” 庄扬摸摸脑袋,笑道:“肚子饿了。” 向羽嫌弃道:“午饭不是吃得挺多的吗?”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指向自己房间,问道:“我房间里有饼干,吃吗?或者下楼去下碗面吃?” 庄扬摸着肚皮,说道:“吃饼干吧。” 向羽进屋拿饼干,庄扬坐在平台的长条凳子上,长腿交叠着搁在前头,从拖鞋里露出的十个脚趾头灵活地动来动去。 第八章 第八章 “呐,这是番茄味的,这是牛奶夹心的。”向羽抱着两盒饼干和两瓶汽水坐到庄扬身边,自己先塞了一片,咔嚓咔嚓咬得起劲。 向羽家二楼一半的空间都是这个露天平台,沿着石栏的角落里种着好几盆植物,只是似乎都没到花期,又没人打理,花枝几乎被底下漫长出来的野草淹没。 “那里都种着什么?”庄扬问道。 向羽瞥了一眼,笑道:“我也不知道,都不是我种的,三年都没开过花,我倒是想把它们全拔了,然后种一排大葱和茄子。” 庄扬哈哈笑道:“说不定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开花了。” 向羽哼了一声,又往嘴里塞了两片饼干,灌了一口汽水,腮帮子鼓鼓的,看得出来皮肤不错。 庄扬笑道:“不是你种的,是你爸爸种的吧?” 向羽嚼动的腮帮停了一下,又鼓鼓地动了起来,半天后斜睨了庄扬一眼,说道:“这个家里就我们两人,不是我,当然就是他。” “你妈妈呢?”庄扬问道。 “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妈妈就跑了,是我爸爸一手把我带大的。”向羽抬头看了会儿午后蔚蓝的天空,初秋的白日不冷不热,偶尔有风穿过平台,沁凉沁凉,“我爸爸为了养大我,吃了不少苦,我们老家是个小山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一直劝他再娶生个男孩,可是爸爸说什么也不答应,有一次爷爷和爸爸吵架,吵得太凶了,爸爸第二天下午就带着我离开老家,我们坐了两天的火车才来到这里,从此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所以,你从来没见过你妈妈吗?”庄扬问道。 向羽点点头。 如果事情的真相是高顺业和某位女性二十多年前生下向羽,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女儿被她的亲生母亲托付给向鸿至抚养,紧接着向鸿至带向羽离开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来到这个十分接近高顺业又足够隐蔽的小县城生活,为的就是有一天,高顺业能发现并保护自己的女儿,那么,那个生下向羽的女人,就成了关键人物。 可是,上哪去找这个连向羽都没见过的女人呢? “总是在说我,那你呢?”向羽转过头,眨着亮晶晶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庄扬,“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浪,你的家人呢?”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高亢的犬吠声,贯穿整条巷子的凌乱电线上倏然惊起数只扑扑簌簌的小鸟,庄扬注意到对面三楼阳台的防盗纱网后头,一只原本趴伏着的黄色条纹肥胖大猫失落地垂下了尾巴,“我没有家人。”庄扬轻声说道。 向羽歪着脑袋看他,她长得并不漂亮,却有一对异常明亮的眼,看人的时候不说不笑不哭,却总能带上心底深处的情绪。 庄扬笑道:“我是个弃婴,是一个翻垃圾的流浪汉捡到了我,我长到三岁的时候,流浪汉被人打死了,我被卖到北方的一个村子里,我上头有五个姐姐,她们都不喜欢我,其实连买我的女人也不喜欢我,但是他们还是把我养到了十五岁,十五岁那年,养我的男人要带我去打工,我趁天黑,偷偷溜走了。” 向羽听得愕然,“然后你就一直四海为家了吗?你没念过书?” “只上到初中毕业。”庄扬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怅惘。 “那为什么要到处流浪呢?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向羽问道。 庄扬忽然笑了,他从裤子上捻起一粒饼干屑,问向羽道:“这是什么?” 向羽不假思索答道:“饼干啊。” “不对,这是我。”庄扬扩开双臂,在空气中划了个大弧,又笑道:“这是什么?” 向羽笑道:“反正不是我。” 庄扬哈哈笑道:“这是无限,是世界。” 向羽仰着脸笑。 庄扬将手指尖的饼干屑用力甩出,笑道:“我这一生,只有不到百年而已,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漂泊,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走向更宽广的天地?我想不停地走,看遍五湖四海,走遍山川沃野,然后有一天,我会像我刚出生时那样,死在一个同样无人知晓的角落,从一个自由的开始,到达一个自由的消亡。” 向羽笑道:“你让我想到诗人,但是诗人大多不快乐,可你看上去却是快乐的。” 庄扬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瘪着嘴嘟哝道:“我不会写诗,我也看不懂诗。” 向羽用肩膀撞了庄扬一下,拎起自己的汽水瓶,笑道:“虽然我这里有可能只是你广袤人生中的某一站,但是这一站,一定不会给你最坏的感觉,呐,以汽水代酒,欢迎你。” ---- 下午四点的时候,向羽在厨房里炒菜,让庄扬去井台边上打水拖地,庄扬跨出店铺大门的时候,见到巷子对面的小店终于拉起了卷帘门,那是一家租书店,没有招牌没有门面,只有从敞开的大门里一眼望进去的数排书架。 一个年轻男人正蹲在书店门口抽烟,他穿着件黑色紧身背心,肥大的牛仔裤下是一双黑色的人字拖,男人j□j的肩膀上有着大片刺青图案,从墨水的色泽来看,应该是挺久之前的作品。 庄扬瞥了他一眼,转向井台,拉了绳子准备提水。 那年轻男人显然也看见庄扬了,他站起身提了提裤子,抽掉最后一截烟,用脚尖碾碎烟头,迈着外八的步伐,吊儿郎当地朝庄扬走来。 庄扬背对那年轻男人,对于他滞重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喂,打工的。”年轻男人姓段名权,是那家租书店的老板,也是第一天从三楼窗户里往外偷看庄扬的人,庄扬清楚他的底细,在这种自以为充满了男子气概的自恋型人格男人面前,适当的俯首称臣才是相处套话的首选方法。 庄扬故作惊讶地转过头,笑道:“你在叫我吗?” “废话,不叫你叫谁?”段权靠近庄扬,瞪圆了不大的眼睛,严肃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庄扬后退一步,嘻嘻笑道:“不知道。” 段权往前靠近庄扬,伸手就要去勾庄扬脖子,可惜庄扬个头比他高,他踮起脚尖用力勒住庄扬脖子,这才勉强将他的脑袋摁低下来,“臭小子,住在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我段权段大爷的名字!” 庄扬顺从地俯下身让他压着,脖子虽然难受,但脸上却乖顺地笑道:“诶,段大哥。” 见庄扬叫了声哥,段权满意地收回手,也摆脱了自己垫脚尖的尴尬状态,他提了提腰带,倾倒上半身,转着眼珠子往店铺里看,“小向在做饭呐?” 庄扬贴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往店里看,“是啊。” 段权一肘子往后撞,撞得庄扬捂着肚子嗷嗷叫,他无辜地看向段权,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为什么打我?” 段权作势要打庄扬脑袋,庄扬偏头躲过那巴掌,脚下故意一绊,晃得自己差点往后跌。 “空长个头的笨蛋。”段权收了手,挺直背,指着小炒店的大门,说道:“虽然你现在住在这里头,但是你要记住,你不过是个打工的,要是被我发现你对小向有任何一丁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哼哼哼,你段大爷的拳头可不是绣花枕头!” 庄扬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先是恍然大悟,继而窃笑道:“段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老板?” 段权像炸了尾的大猫般扑向庄扬,死死捂住他的嘴,怒道:“这么神圣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口?你太轻浮了!” “呜?”庄扬被一只浮满烟草味的手捂住了嘴,眉头不经意间锁起,垂下的手在握紧成拳后又立即松开,转而向上拉住了段权的手腕,求饶道:“呜!我不说!” 段权放开庄扬,又鬼鬼祟祟贴到店铺门口往里听了会儿,确认厨房里的向羽没听到他们的声音后,这才转身敲了一下庄扬脑袋,凶神恶煞道:“这事不能告诉小向,知道吗?” 庄扬点点头。 段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租书店走去。 庄扬打了水冲洗了井台,这才走回厨房。 厨房里,向羽站在炉灶前,火光炽盛,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她右手执勺,在一口大锅里灵活翻动,一锅农家小炒肉红红绿绿,香气四溢,勾人唇舌。 庄扬凑过脑袋,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锅里的热肉。 向羽关了火,将最后一锅肉菜装入方盘,头也没抬地笑道:“想吃吗?” 庄扬垂涎欲滴地点点头。 向羽夹起一口肉,递给庄扬,庄扬弯腰低头,叼住肉吞进口里,心满意足地嚼着,“好吃!” 向羽笑道:“你和段权刚才在门外干嘛?” 庄扬想了想,说道:“没干嘛,聊天。” 向羽斜睨他一眼,笑道:“他没欺负你吧?” 庄扬摇头,“没。” 向羽笑道:“你不用替他隐瞒,他那点小花招,但凡我雇佣过的人,都领教过。” 庄扬扑哧一笑,“女的也是?” 向羽翻白眼,“女的也是。” 庄扬惊叹。 向羽笑道:“段权长得像坏人,但其实是个好人,”她向下抿了下唇,无奈道:“他日本漫画看多了,最喜欢的是少年热血漫画,虽然不承认,但是我知道,纯情少女漫画对他影响更大。” 庄扬哈哈笑,心里却说道:我长得像好人,却是个实打实的坏人。 向羽又说了句对段权的话不要当真后就嘱咐庄扬去收拾餐桌,等待迎接第一批客人,庄扬笑嘻嘻地拎着毛巾往前头走去,刚要着手擦第一张桌子,小炒店们外忽然冲进来两个女人。 这两人庄扬都认识,其中一个是介绍他来向羽店的王阿姨,另外一个正是蓝天超市的老板娘,屈晓文。 屈晓文满脸惊惶,大大的眼眶里全是泪,一看到庄扬,立即扑过来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着急问道:“你看到我女儿了吗?她有来找过你吗?” 庄扬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身旁的王阿姨相比之下就镇定多了,她对从厨房探头出来的向羽解释道:“筠云丢了,她妈刚才去幼儿园接她,没接到人。” 向羽几步小跑出来,问道:“幼儿园老师怎么说?让人去找了吗?” “早上她说她不舒服,我就帮她请了假,下午才送她过去,幼儿园老师说她一直和小朋友们呆在一起,放学的时候她还是站在老师身后的小队长,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转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屈晓文哭得双目通红,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也无暇顾及,“我以为她会来找庄扬……早上庄扬一走,她一直吵着庄扬像她爸爸……” “年轻人跑得快,幼儿园老师在学校附近找,小向,筠云平时和你最亲,你和庄扬也去找找吧,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王阿姨掳起袖子,说道:“店里的事交给我,我找我家老头来帮忙。” 向羽摘掉口罩和围裙,拉住庄扬的手,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第九章 第九章 向羽和庄扬沿着东大街往外疾走,两个人一路沿临街店铺搜寻,都没有发现唐筠云那小小的个头,眼看天色昏沉马上就要进入傍晚,庄扬拉住向羽的胳膊,问道:“幼儿园是几点放学?” “四点。”向羽飞快答道。 庄扬说道:“现在才四点四十五,她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不至于跑得太远,当然不排除她上了车,或者遇到了什么人。” 一个晦涩的可能性吓得向羽登时乱了阵脚,“她能遇上什么人?别说这么可怕的话,那小鬼很聪明的。” 两个人沿着东大街又找了十多分钟,段权骑着自行车从后头追了上来,“你们找到了吗?” 向羽摇头道:“还没有。” 段权指着街对面说道:“你们在这一面找,我去那边。” 走到街前十字路口时,庄扬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忽然瞥见一个人影,那是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个子不高,穿着红色的圆领卫衣和黑色的裤子,脚下踩着双垫高的人字拖鞋,他怀里抱着个小孩,那小孩趴在他肩头,脸蛋被压着,似乎睡着了。 庄扬直觉那男人眼熟,可是等他看清他怀里的小孩时,他惊得大呼道:“唐筠云!” 向羽听到声音,冲到庄扬身边,焦急问道:“哪呢?” 隔着一条街,十字路口的红灯开始闪烁,庄扬指着马路对面,又喊了一声,“唐筠云!” 路边上等待红绿灯的人集体朝他望来。 那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在人群里转过身,冲庄扬微微笑,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眼睛弯成月牙,漂亮的两只卧蚕微微鼓起,嘴角飞扬,灿烂得像个十多岁的傻子。 庄扬怔在原地,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唐筠云!”向羽的尖叫声在庄扬耳边炸开,唤醒了庄扬片刻的出神。 被红衣男人抱着的沉睡小孩,就是失踪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唐筠云。 红衣男人蹲下身,将唐筠云放到地上,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拍了两下她的脸,唐筠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恍惚地像是刚睡醒。 红灯尚未变化成绿灯,车辆川流不息,等在路边的人们神情漠然,没有人踏出一步。 红衣男人抬起头,隔着无数飞驰的车辆,冲马路对面的庄扬微微一笑,他的手滑到唐筠云背后,用力一推,唐筠云朝前踉跄几步,人已经走上了车道。 “筠云!”向羽尖叫。 庄扬跑出人行道,马路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刹车声,唐筠云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她站在马路上,惊慌失措地回头去看那个推她的人。 前方一辆车似乎没意识到前面的情况,依然车速不减地驶过来,眼见车子马上就要撞上唐筠云,庄扬再也顾不上其他,使劲全力飞扑而出,也顾不上会不会推伤唐筠云,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砰。 庄扬被撞飞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白实吾,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砰。 落地的一瞬间,庄扬有些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袋又痛又闷,耳朵里全是轰隆隆的耳鸣,他躺在地上,视线里是蜂拥而至的无数双脚,他努力想撑起身寻找白实吾,可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他使唤。 紧接着,他似乎看到了向羽,向羽就在他身边,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害怕,她伸手想要摸他的脸,中途却又把手缩了回去,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可惜庄扬什么也听不见。 他听不见她喊他名字的声音。 ---- “庄扬?”向羽俯下身,用手在庄扬的双眼前挥了挥,问道:“你清醒了没有?这是几?” “五。”庄扬伸手拽下向羽的手掌,问道:“唐筠云呢?” “在警察局录口供呢,屈姐说等会儿就带她过来。”向羽坐在病床边上削苹果,水果刀下的果皮又细又长,丝毫未断,“她没有受伤,就是好像吸了点迷药,脑子有点晕,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庄扬奇怪道:“没受伤吗?我推她的时候顾不上太多,挺用力的。” “嗯,我看见了,不过没事,你推出去的时候段权正好赶过去了,他接住了唐筠云,所以小鬼没受伤。”向羽停下水果刀,气愤道:“可惜当时太乱,谁也没记清楚那个拐走唐筠云的男人长什么样,诶,你看清楚了吗?那家伙的长相。” 白实吾的身份根本不是警察局能查出来的,更何况,那家伙和自己虽然不在同一个组里,但好歹都是替笑老板工作卖命的,出卖他就等于出卖笑老板,在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不会傻到主动与笑老板为敌。 “那个人长什么样?我想想……”庄扬做出思考的模样,没两秒钟,他就捂住了太阳穴,痛苦万分地呻--吟道:“呜,我的头……” 向羽赶紧拉下他的手,说道:“行了行了,我忘记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最近的事可能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你好好休息吧,别想了。” 庄扬苦着脸问道:“那你呢?你没看清楚那男人的长相吗?” 向羽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庄扬,脸上难掩愤怒,“我要是看清了他的长相,我现在就在警察局画肖像画了,我就记得他个子不高,穿了件红衣服,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哦……”庄扬啃了口苹果,想起一件事,问道:“唐筠云是被段大爷接住的吗?” “叫什么段大爷?段权年纪比你小。”向羽从袋子里拿出另外一个水果,无聊地继续削皮,“是他接住的啊,他都快被你吓死了,作为证人,他现在也在警察局。” 庄扬的脑震荡是真摔出来的,他总觉得关于这个段权,他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回想起来。 皱着眉狠啃了两口苹果后,庄扬环视自己居住的病房,在他隔壁,是一个小腿裹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小男孩,再往边上,则是一个正在睡觉的中年大叔。 “我的病不是很严重,现在就可以出院。”庄扬叼着苹果就要坐起来。 向羽赶紧压住他,问道:“急什么?医生说至少住院观察一天,你看看你那脑袋,是能现在就出院的吗?” 庄扬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半,那一半上密密实实地裹着绷带,他轻轻压了压,发现脑袋还是硬的,只要没被开瓢变成软脑壳,对庄扬来说都不算大伤。 住院意味着远离文兴巷,白实吾虽然也是笑老板的手下,但是他的身份是乙组组长,乙组和庄扬的甲组不同,那是一个从来只接暗杀单子的组,白实吾不会平白无故瞄上四岁的唐筠云,他的出现,凶多吉少。 “老板,我要求出院。”庄扬猛地握住向羽的手腕,低声说道:“我没有钱,别说一晚,就连一小时都住不起。” 向羽好笑道:“你救了唐筠云一命,你觉得屈姐会让你出这个钱?”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庄扬,你可真了不起,你来文兴巷不过两天,却救了两条人命,你不知道被车子撞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庄扬当然知道被车子撞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他还没有找出藏在文兴巷里的真正继承人,唐筠云虽然只有四岁,但是谁能保证她不会成为高顺业的继承人,如果继承人死了,那么他的任务就失败了,失败了的任务根本换不来他想要的自由。 与其说他是不顾一切地去救唐筠云,不如说他是不计后果地在拯救他和组员们的自由。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庄扬躺回床上,把一个苹果咬得嘎嘣脆,“更何况,她还那么小,如果我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结婚生子,我的孩子,可能也和她差不多大了。” 向羽停下手上的动作,一眨不眨地盯着庄扬看。 庄扬奇怪道:“你看什么?” 向羽笑着摇摇头,“你看起来自由自在,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安定,也更适合安定的生活。” 庄扬将苹果核递给向羽,笑道:“老板,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过了试用期了吗?” 向羽递上垃圾桶,呵呵笑道:“你用你的生命证明了你是一个好人,我没有理由不留你。” 病房窗户外头是漆黑的夜幕和明亮的灯光,暗与明,看似近在咫尺,其实远在天边,庄扬问道:“几点了?” 向羽答道:“九点了,屈姐马上就到,我现在得回去一趟,明天来接你出院,可以吗?” 庄扬笑道:“你去忙吧。” 向羽前脚刚走,庄扬后脚就从自己的随身衣物里翻出手机,然后躲进卫生间,他锁好门,本来想用手机给笑老板打电话,但是想到笑老板只接另外一个手机的电话,他又止了自己现在就联系笑老板的念头。 ---- 庄扬的脑袋有些晕,他放下马桶盖,嫌弃了半天医院的厕所,最后勉勉强强歪着屁股坐上四分之一的盖子,他给贾乐发了条信息,让他去查一下乙组最近接到的任务,重点关注白实吾。 消息发送成功,庄扬关掉手机屏幕,变黑后的大屏手机像一面模糊的小镜子,反射出庄扬身后的情景。 那是马桶壁上的小玻璃窗,夜色中,一张人脸像蝙蝠般倒挂在玻璃窗外,他笑起来的样子天真可爱,两只眼弯弯翘翘,像两轮倒影在水面的月牙。 第十章 第十章 庄扬猛回头,身后的玻璃上已经没了白实吾的笑脸,庄扬踩在马桶盖上,双臂用力,不到半米宽的小玻璃窗刚被推开,他的半个身体已经撑在了玻璃窗外。 “呃……”向羽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庄扬他的病房位于县住院大楼的第十二层,庄扬半个身体悬空在直挺挺的高楼外壁上,还没从脑震荡里完全恢复过来的脑子一时头晕目眩,他挣扎着缩回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哇地呕吐出来。 庄扬吐了一肚子酸水,等他稍加恢复过来,正要继续往外观察的时候,外头病房里已经响起屈晓文的声音了。 庄扬抹着嘴走出卫生间,屈晓文见他脸色不对忙上前扶着他,她探头朝卫生间里一望,顿时明了,忙吩咐唐筠云去倒杯热水。 站在门边的段权见到庄扬弱不禁风的模样,短暂地嗤了一声后,让唐筠云坐到凳子上,自己去倒水。 庄扬躺回床上,段权却还在找杯子,明明杯子就在床头桌上,他却冒冒失失地一回身,手肘碰到杯子,那杯子里还有向羽走前留下的半杯水,此刻系数倒在庄扬的裤腿上。 “哎呀!”庄扬被泼湿了一条腿,半秒后才反应过来,拎着湿漉漉的裤腿急道:“有裤子可以换吗?” 屈晓文跑出去找护士要裤子,段权站在病床边上,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庄扬。” 庄扬拎着裤腿,无辜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段权笑道:“我还以为你扶得住呢,看你救筠云的时候反应特别快嘛。” 庄扬瞥了段权一眼,暗忖他这句话是否含有深意,可他还没有做出回应,段权自己已经笑了,“哈哈哈,我忘记你脑震荡了。” 庄扬也笑,哈哈哈。 好像脑震荡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 唐筠云靠近庄扬,嗫嚅说道:“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庄扬摸摸唐筠云的脑袋,笑道:“下回自己小心点就行啦,不是每回你有危险的时候,我或者段叔叔都恰好在你身边的。” 唐筠云的脸色有些白,显然也是心有余悸,向羽说她被吸了迷0 0药,从幼儿园被带走到在街上被他们救回,这段过程她都记不清楚,就连那个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她的红衣男人,她也没有一点印象。 段权恐吓地瞪了眼庄扬,这边又温柔地抱起唐筠云,安慰道:“不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庄扬不服气道:“为什么她管你们喊哥哥姐姐,喊我却是叔叔?我看着也没比你们大多少啊。” 外头屈晓文正好回来,住院部的病号服都是统一发放的,她要不到新的裤子,打算出去买条新的给庄扬,庄扬笑着拒绝了,并让屈晓文带唐筠云早点回家。 唐筠云年纪还小,今天也受了惊,确实不适合在医院呆太晚,屈晓文万分愧疚地带她回家,她们母女俩一走,段权更坐不久,也提出要回家了。 等到病房里真正安静下来,已经是当天夜里十点半了,庄扬对刚刚出现在这里的白实吾耿耿于怀,贾乐那边又一反常态至今没有消息,他觉得不对劲,脑子里想起自己刚刚给贾乐发信息的时候白实吾就躲在玻璃窗外偷看,乙组那些人虽然各个年轻,但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想到这,庄扬从床上坐起,直接拨打贾乐的电话。 可是他的号码还没有输入,那边,贾乐的电话已经直接打过来了,庄扬惊讶地接通电话,刚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响起一长串哈哈哈的笑声。 庄扬迅速从床上翻起,悄无声息溜出病房,躲到楼梯间的暗处,压低声问道:“你是谁?贾乐呢?” “庄组长。”电话那边的男人哈哈笑道:“贾乐被迫睡着了。” 庄扬沉下声音,隐隐发怒道:“白实吾呢?” “诶?我们组长?”那男人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他好像说要去执行任务,顺路拜访一下你。” 庄扬冷冷问道:“白实吾从笑老板那接了什么任务?” 男人笑道:“庄组长你不是让贾乐来查了吗?等会儿贾乐醒了,你直接问他嘛。” “你到底是谁?”庄扬问道:“乙组只剩下五个人,除去白实吾,你是剩下的谁?” “四分之一的几率,你猜?”男人似乎被自己逗笑了,哈哈笑个不停。 庄扬和白实吾各为甲乙两组的组长,但是因为两组接受的任务并不相同,各自的生活与训练也从来没有沾边,庄扬对乙组的人,只要没必要,从来不多做了解。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笑够了,他对庄扬说道:“隔壁组组长,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大概再等二十分钟,贾乐就醒了。”说完话,也不等庄扬回话,这个听起来很爱笑的男人已经自己挂断了手机。 庄扬站在寂静无人的楼道里,眉头深皱。 白实吾先是对文兴巷最小的唐筠云下手,紧接着又让自己的人跑去袭击贾乐,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文兴巷,那么贾乐那边能查到的东西,应该只有他这两天让他调查的那些材料。 从那些材料里能联系出来的人,只有文兴巷的向羽一个人。 白实吾是杀手,能让他去执行任务的人,除了被杀,还有什么出路? 庄扬快速跑回自己的病房,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猫着腰躲过护士台值班的护士,乘坐电梯,溜出住院大院。 ---- 庄扬回到文兴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巷子口的路灯高高亮着,偶尔还有一两辆车从状元街后头驶出来,文兴巷的几栋楼里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庄扬沿着墙角悄悄走回向羽的小炒店门口,店门已经上锁,庄扬拐进井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这栋两层楼的小房子里静悄悄毫无声响,庄扬有些不放心,他静待片刻,确定对面的楼里没有视线朝他这处张望后,便几步蹬上石墙,借力跃到二楼的石栏外,抓着石栏翻身上去。 二楼的平台上黑漆漆静悄悄,庄扬凭着记忆避开地面上乱七八糟的物件,朝向羽房间走去,他贴在向羽门外听了一会儿,卧室里头向羽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很稳,似乎一切正常。 庄扬放下心来,往后退开一步,正想溜进自己卧室,他的背忽然绷得笔直,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紧张起来。 一道熟悉的视线正紧紧盯在他身上。 庄扬转过身,看向平台上的黑影,他扬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白实吾依然穿着白天的那套衣服,只是脖子上多了个头戴式的红色耳机,他坐在石栏上,翘着二郎腿,脚尖打着节拍似的一点一点,若不是他出现的时间与地点不对,他这个人,完全与一般少年无异。 庄扬与白实吾有过数面之缘,毕竟他们俩同为笑老板手下两大组长,即使不是同事,也算点头之交。 因为庄扬就站在向羽门外,这样寂静的深夜,任何一点声响都能惊醒觉浅的人,庄扬没有说话,连呼吸都收得极浅,他抬起手,飞快地打起手语,“你为什么来这里?” 石栏上的白实吾笑弯了眼睛,他配合地打着手语,回答道:“来执行任务啊。” 庄扬冷凝着一张脸,用手语问道:“杀谁?” 白实吾歪歪脑袋,脸上是真诚的困惑,“我也不知道啊。” 庄扬心里一凉,几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确认地问道:“笑老板没有告诉你,这个任务我已经接了吗?” 白实吾摇摇头,笑着回复道:“不一样的委托人,不一样的任务内容,从原则上来说,这根本就是两个任务,以上是笑老板的原话,他让我转述给你。” 庄扬按捺着心底里的怒气,继续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白实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杀人,杀了那个你正在寻找的继承人,因为我的雇主是高奇啸。” 庄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握紧拳头,脸上寒的像块坚冰。 高顺业会通过笑老板来找自己执行任务并不稀奇,因为他的小组确实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保镖小组,更何况他与高顺业有过合作基础,高顺业清楚庄扬的能耐,庄扬要保护的人,从来没有被人伤害的道理。 如果不是高顺业委托自己在先,其实客观来说,高奇啸会委托白实吾来暗杀继承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像庄扬的小组是最优秀的保护者一样,白实吾的小组,从来也都是最优秀的暗杀者,他们这两个小组,本身就是笑老板手下的矛和盾。 不管高奇啸对庄扬的任务是否知情,白实吾已经插手进来,比起眼前这个烫手山芋,那个成天到晚躲在杂货铺的柜台后头算计着别人性命的笑老板,似乎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笑老板,到底在打着怎么样的一副算盘?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庄扬指着向羽的房门,比划着手语问道:“你今晚是来杀她的?” 白实吾憨笑着点点头。 庄扬缓慢地摇着脑袋,就连手语的动作都放慢下来,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淡,“你不能杀她。” 白实吾懒得动手,便用嘴型问道:“为什么?” 手语是他们每个人入组后必学的一门功课,庄扬十五岁入的组,此后九年的时间里他都被迫不停学习新知识,不管是手语唇语还是旗语,不管他觉得有没有必要,总会有教学的老师夜以继日的督促他们,寻常人只要一技傍身即可,可他们不是寻常人,他们是保镖,他们是杀手,他们的生活,从无宁日。 庄扬说道:“你并没有查出谁才是高顺业真正的继承者,你不能杀她。” 白实吾弯着眼有些苦恼地笑,“也是,可是我不需要找出谁才是真正的继承者啊。” 庄扬皱眉。 白实吾笑道:“我只要把所有人都杀了,总能杀到真正的继承者吧。” 庄扬闭紧嘴巴,显然不想和对面的人再多说一句。 白实吾双臂撑在石栏上,身体前后晃动,两条腿也跟着摆动,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从对面楼里泄露出来的一束灯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就像黑暗舞台上的聚光灯,衬得他一张脸素白如纸。 吧嗒,那束光忽然熄灭,几乎在同一瞬间,庄扬已经飞掠出去,目标直取正前方的白实吾。 白实吾在灯光暗下的同时,身体后倾,竟然仰卧着从二楼石栏上直直摔下去,等庄扬追到石栏边上往下望,深夜的文兴巷里只剩下一个漫不经心朝前奔跑的身影。 庄扬撑着石栏跃下二楼,朝白实吾追去。 ---- 白实吾并没有往文兴巷口状元街的方向跑,而是朝着巷子深处的无边黑暗狂奔而去,庄扬没跑出多远就追上了他,两个人都没有携带武器,交上手的瞬间,拳头卷着风声凌冽地袭击向对方身体最脆弱的位置。 白实吾看上去身材矮小瘦弱,拳头的力道却丝毫不亚于庄扬的强劲,庄扬的腹部被揍上一拳,差点把晚上吃得苹果连同酸水再次吐出来,庄扬没有收手,一记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白实吾的喉咙。 白实吾匆匆挡住,但身体还是被震得后退数步,他摸着自己立即肿起的喉咙,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庄扬不给他调整的机会,脚下不停,双手也迅疾如风,出拳出掌,招式变化莫测,密不透风。 在庄扬这样密集的攻击下,白实吾收敛起先前玩笑的心态,认真接招。 两个人在文兴巷寂静荒僻的深处斗得难舍难分,不远处的巷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犬吠,庄扬和白实吾在月夜下对视一眼,两个人先后跃上一侧坍圮的矮墙,静静地蛰伏在深夜里。 不远处的小巷里,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那是一个酒醉的男人,看得出来身高一般,但身材结识,等这个男人走近了,庄扬借着月光认出了他的脸。 段权。 这个男人在医院慰问完他就跑出去喝酒了吗? 段权跌跌撞撞地走到庄扬和白实吾先前交战的地方,可能是夜里光线太暗,段权跌了一跤,他跪在地上,正扶着膝盖想要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大滩秽物从他嘴里和鼻子里涌出。 一股浓重的酸臭味扑鼻而来,庄扬就躲在段权的头顶上,风一吹,他的鼻子里就无可避免地嗅到那恶心的味道,他蹲在原地,无声地呕了两下,眼角都溢上泪花。 白实吾离得也不远,他的反应没庄扬大,反倒有些同情地轻拍了两下庄扬的背。 庄扬正想甩开他的手,眼角却瞥见白实吾另一只手里捏住了枚薄如蝉翼的刀片,他惊觉地伸手去拦,白实吾却已经先他一步将刀片甩向段权j□j出来的脖子。 庄扬想也没想,抓起手边的残破瓦片,对着段权的小腿砸了过去。 段权的右腿被瓦片砸中,整个身体倾向右边,饶是如此,刀片还是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嗷呜!”段权的脑子已经被酒精麻痹,不管是右腿上的钝痛,还是脸颊上的刺痛,他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捂住脸,迷迷瞪瞪地顺势歪了身体,竟然呼呼大睡起来。 就在相聚不到两米的屋顶上,白实吾先发制人,偷袭了段权后直接一拳头挥在庄扬脸上,用劲之大,几乎要把庄扬的整个牙槽都打碎,庄扬被揍得滚下矮墙,落在墙壁另外一侧的废墟之中。 等庄扬手脚并用地从砖石泥块里爬起来,矮墙上的白实吾已经不见了踪影。 ---- 庄扬扶着被撞伤的胳膊往回走,接近夜里一点的文兴巷除了巷子口的一盏路灯外完全笼罩在了黑暗中,庄扬走到向羽家楼下,有些疲惫地坐在门槛上。 对面孙奶奶家的院墙上,一只大猫瞪着绿油油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庄扬。 庄扬掂了粒石子,朝那只大猫砸去。 “喵呜!”大猫跳回院墙后头,不见了身影。 庄扬脑袋疼,胳膊疼,身上到处都疼,他背靠门板,心里想着白实吾,又想着笑老板,只觉得原本就疼的脑袋疼得更加厉害。 庄扬原本只是过来探查情况,没想到白实吾当真要赶尽杀绝,现在这种局面,他根本不能保障他前脚回到医院病房,后脚白实吾不会溜回来继续大开杀戒,庄扬权衡着利弊,正打算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过一夜,谁知道他刚刚站起身,身后的店铺大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 “呜哇!”门里的向羽吓了一跳,确认门口的人是庄扬后,这才跨出门槛,怒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扬的吃惊程度丝毫不比向羽小,就在刚才,他的警戒心已经下降到连向羽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吗? “你……你……”这是庄扬从业多年来难得有过的微小慌乱,他调整情绪,问道:“你这么晚要去哪里?” 向羽身上穿着的依然是她的睡衣,只不过睡衣外头披了件大衣,她卷着袖子说道:“我去接段权啊,他好像又喝醉了,你呢?你大半夜不在医院呆着,跑回来干什么?脑袋不要了?” 庄扬选择性忽视向羽的问题,奇怪问道:“段权?你去接段权?” 向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庄扬面前晃了晃,说道:“刚才有人用段权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他醉倒在后头的巷子里,让我去接他。” 庄扬惊道:“刚才?” “对啊,我一接到电话就下来了,天气越来越冷,总不能让段权在路边上睡一晚吧。”向羽瞥了庄扬一眼,说道:“你先跟我去帮忙,你的事等会儿再说。” 庄扬惊疑地点点头。 ---- 向羽领着庄扬回到段权呕吐睡着的深巷里,那里又黑又冷,向羽打着手电筒走在前头,庄扬跟在后面问道:“老板,是谁给你打电话的?” 向羽答道:“不知道,可能是哪个过路的好心人吧。” 庄扬又问:“为什么是打你的电话?” 向羽没有回答庄扬的问题,她的手电筒扫了两下,正好瞧见倒在路边酩酊大醉的段权,她捂着鼻子蹲到醉鬼身边,从他脚边拿起他的手机,打开通讯簿给庄扬瞧,“看见了没有,这家伙把我的电话号码排在第一位,还自作主张地把我的名字改成‘老婆’,你说旁人不找我找谁?” 庄扬没再说话,他上前扶起段权,架着他往回走。 向羽从段权身上摸出他的钥匙,打开他书店的大门,指挥庄扬把段权“随意地”扔在地上,庄扬照做之后,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胳膊,一抬头,却发现向羽正惊诧地瞪着自己。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起先在巷子里没有灯光,向羽什么也没看出来,这会儿摁亮了书店的白炽灯,向羽一眼看到庄扬身上斑斑血迹和红黑伤痕,惊得目瞪口呆。 庄扬避无可避,一瞬间心里闪过数十个想法,最后被他逐一排除,只留下一个,“昨天不是已经耽误一天工作了吗?我想着你今天还要去采购,就溜回来帮你了。” 向羽后退一步,戒备地瞪着庄扬,“说真话。” 庄扬轻轻摁着脑袋上的纱布,有些憨厚又有些苦恼,“……老板,医院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经济条件,就算筠云她妈要负担,那她家的条件不是也不怎么样吗?”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向羽严厉问道。 庄扬看了下自己胳膊上的伤,可怜道:“……我遇到打劫的了……” “庄扬……”向羽怒道:“你觉得我会蠢到相信你说的这些吗?”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向羽瞪着庄扬,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她本来是往后退开的,这会儿又朝前踏出一步,双目因为怀疑和恼怒而瞪得溜圆明亮。 庄扬正要开口解释,地上的段权忽然翻了个身抱住向羽的小腿,脸色刷白,又吐了出来。 酸水混合着胃里的食物残渣悉数吐在向羽的脚背上,向羽大叫一声,差点没一脚踩烂段权昏昏欲睡的脑袋,小书店里弥漫着酸臭味,庄扬屏住呼吸,看也不看地上的段权。 向羽抬着脚,忍无可忍,最后指着庄扬的鼻子骂道:“你跟我回去。” 庄扬替段权关上书店大门,跟在一蹦一跳的向羽身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小炒店二楼。 向羽换了袜子和裤子,这才坐在二楼平台的长条凳上,双臂环胸,冷冷地看着庄扬,“坦白从宽。” 庄扬站在向羽面前,开始动手解衬衫,向羽吓了一跳,问他道:“你干什么?” 庄扬没有说话,他很有效率地解开所有纽扣,然后野蛮地甩开衣服,露出只穿了件紧身背心的上半身,向羽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静待下文。 庄扬与向羽对视一眼后,利落地脱掉最后一件背心,他转过身,把自己的背袒露在向羽面前。 “你……”向羽惊讶地瞪大眼,一只手不自觉捂住了长大的嘴。 庄扬的背上是整整一片骇人见闻的烫烧伤疤,那些疤痕显然历史悠久,宛如月球表面般蜿蜒在他宽阔坚硬的脊背上,向羽难以置信地看了又看,本来想伸出去触碰的手有些畏惧地缩了回来,“这是怎么弄的?” 庄扬转过身,拎起背心重新套回身上,笑得苍凉又无奈,“我自己烧的。” “为什么?”向羽还没从最初的震惊中晃过神,尽管庄扬已经穿好衣服,她满脑子里依旧是他背后的滚滚疤痕。 “我只告诉你我十五岁从养父那逃跑了,可是你想想,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在这个世道里存活下去?”庄扬坐到向羽身边,回想起十五岁第一次见到笑老板,第一次被带到组织里,初选过后和剩下的九个孩子被扔到一个房间里互相认识,带领他们的教练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一个队伍的伙伴,生死相依,祸福与共,“那个时候,我遇到一个团伙,他们教会我坑蒙拐骗,教会我怎么从别人的口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钱财,帮人放哨,是我学会的第一样本领。” “你的意思是……你以前是偷盗团伙的成员?”平台上只亮着一粒灯泡,在明黄的灯光下,向羽仔仔细细盯住庄扬的脸,“那你现在是……” 庄扬叹气道:“再早几年,我一直都是团里的核心成员,在那样的集团里,越往上走,你所看到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初简简单单的偷鸡摸狗,可能一件很小的事情都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什么时候丢了性命,什么时候失去身边的朋友,你根本没法预料,那样的生活,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你逃出来了?”向羽不可思议地看着庄扬,半晌后,她突然抓过庄扬的手腕,用自己的手指把起他的脉搏来。 庄扬奇怪道:“你在干什么?” 向羽数了一会儿他的脉搏,半信半疑地说道:“你似乎没有说谎。” 庄扬苦笑道:“我背后原本有一副巨大的纹身,在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离开那里时,我用火把它们烤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向羽的背脊却瞬间窜上一股凉意。 静默片刻后,向羽咽下一口唾沫,问道:“那今晚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出现在我家门口,是想重操旧业还是……” “老板,你今天帮我办理住院的时候,用的是我的身份证吧?”庄扬打断向羽的问话,忽然板着脸说道。 向羽一愣,点头应道:“是啊。” 庄扬无奈道:“那就是了,这张身份证是假的,我真正的身份证在我房间的旅行包里,你帮我登记的这张身份证暴露了我的行踪,我之前的团伙找上了我,我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什么?”向羽再次震惊地张大嘴,“你的经历还能再假一点吗?” 庄扬的表情很是惆怅,“我本来想直接离开这里的,可是我的行李还在你这边……所以我又回来了……” 向羽问道:“你要去哪?” 庄扬抬头望了眼黑漆漆的夜幕,笑道:“去哪都行,只要从此自由自在就好。” 向羽沉默片刻,忽然又问道:“打电话让我去接段权的人,也是你吧?” 庄扬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向羽只当他是默认了,她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重重说道:“如果不是紧急情况,你不必着急现在离开,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你救了王阿姨和唐筠云是事实,你忽然走了,我也没法和他们两家交代。” “老板……你这是……”庄扬惊喜道:“你不怕我吗?” 向羽斜睨庄扬,冷淡道:“我不怕你谋财害命,我孤家寡人一个,全部的积蓄就是这家店,就算死了,我也会拖着你下地狱,我只怕你骗我,比起光明正大地偷,鬼鬼祟祟地骗我,这才是我不能容忍的。”她放开一直压在庄扬脉搏上的手,冷冷道:“你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往后不管是你的同伙还是警察找上门来,我都是不知情人士,明白吗?” 庄扬笑着道了声明白,又想起向羽的顾虑,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老板,你这是相信我了吗?你凭什么相信我啊?” “因为能把假话说成真话的,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即使有假,但你只挑真的说,二是连你自己都相信你说的假话是真话,前者是处心积虑要隐瞒事实,我即使戳穿也只会迎来更多似是而非的话,后者只能说明你就是个高智商变态,一个高智商变态想要骗我,我还能说什么呢?”向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瘪嘴道:“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另外,明天我还是得去医院给你办出院手续,所以,早点睡吧。” “老板!”庄扬站起身,想要去拉向羽的手,却被她小心避过,他有些尴尬地缩回手,讷讷却真诚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向羽瞥了他一眼,耸耸肩,独自回房落锁熄灯了。 ---- 庄扬顶着颗破烂脑袋回到自己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他在床上安静地坐了会儿,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白实吾和向羽这些人,他十五岁受训,二十四岁开始带领组员执行任务,八年的时间里,他们小组从最初的十个人到如今只剩下三人,其中的艰险坎坷简直罄竹难书,即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他也没像此刻感到无力。 连自己要保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在一个完全没有头绪的任务里竟然又硬生生插足进一个可怕的敌人,和白实吾的竞争即使输了,也不过是抵上高顺业继承人的性命,可是他的组员呢?老七贾乐是个乐天派,老十姚钱年纪最小,老八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姚钱的手递到他手上,连从小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组员都保护不了,他还能保护谁呢? 庄扬倒在床上,小床不堪重负,爆发出强烈的抗议,庄扬从枕头里拿出那个国产手机,开机后给笑老板打电话,铃声响了许久电话才被接起。 “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你是碰上白实吾了吗?”笑老板的声音清晰有力,他似乎从来也不需要睡觉。 庄扬冷冷问道:“白实吾的事,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诶?我不是托他向你传话了吗?那个孩子又偷懒了吗?”笑老板笑道:“高奇啸今天早上找到我,说有件事想拜托我帮忙,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来者是客,他的报酬又和他老子一样丰厚,不找我他也会找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庄扬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口气依然冷静疏离,“高奇啸知道我的事吗?” “他只猜到高顺业即使死了肯定也有后招,否则也不会急着来杀人灭口了,至于他知不知道我们和高顺业的生意,这属于客户*,我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笑老板笑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庄扬,你和白实吾都是我亲手挑进来的,你知道当初我最看中你们的,各是什么吗?” 庄扬不想理会这个老头的自说自话,沉默着没有回答。 笑老板也没有等他的答案,而是自己回答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你跟在火车站清洁工后头捡食物,我以为你讨到食物后会狼吞虎咽,可是你没有,你把食物分给了火车站后头瘸了一条腿的野狗,庄扬,你虽然下刀快开枪准,可是你心中有爱,白实吾恰恰与你相反,他是个从来不受感情控制的天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枪,你们俩总有一天要碰上。” 庄扬冷哼道:“如果早知道给一条野狗喂食会招来你,我当初应该头也不回地从那离开。” “呵呵,刀子嘴豆腐心,调皮。”笑老板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早点休息吧。” 庄扬挂断电话,视线早已习惯黑暗,他伸出手,无意识地伸握着自己的五指。 掌心的线,即使不去看,也曲折得心知肚明。 庄扬扔掉手机,埋头睡觉。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庄扬并没有睡着,凌晨五点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向羽在房间里醒来走动的声音,但是向羽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来喊他,而是自己下了楼,没过一会儿,庄扬听到楼下面包车发动的声音,他站在窗边,借着蒙昧的月光目送向羽开车离开。 等向羽一走,庄扬立即走出卧室,向羽的房门紧紧锁着,庄扬从裤缝里拆除一根铁丝,蹲在地上贴耳听了半晌,五分钟后,向羽的门锁咔哒开启,庄扬抬头瞥了眼露天平台对面的两栋楼,确定楼里没有目光窥视他后,这才闪身进了屋内。 向羽的房间庄扬通过监控画面再熟悉不过,他拉开书桌抽屉,将一排抽屉里的物件都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遍,并没有得到有用信息,他又将目标锁定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最终,他从左边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看到一个铁匣子。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饼干铁匣子,尺寸只比普通明信片大些,庄扬打开铁匣子,从里头掏出一叠邮戳都在好几年前的信件。 这些信的收信人都是向鸿至,寄信人的地址并没有注明,只能从邮戳上看出这些信来自某个地区,庄扬丝毫没有道德羞耻感地拆开了这些启封的信。 这些信来自不同的笔迹,但信件内容和署名都来自同一个女人——向鸿至的母亲,信件的内容大同小异,大部分都是一个母亲向离家远走的儿子倾诉思念之情和殷殷叮嘱,庄扬注意到向鸿至的母亲在信里甚少提起一个人——向羽。 按理说,向羽是这个女人的孙女,就算重男轻女,也不至于在思念儿子的同时将这个唯一的孙女当成空气般无视。 庄扬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蓦地趴到地上,把胳膊伸进床底下摸索,很快,他的眼睛亮了。 等到庄扬把床底下的东西全都掏出来后,他的眼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双节棍、蝴蝶双刀、齐眉棍,居然还有一把装在盒子里的霍顿侦察兵十字弓,与这些东西相比,向羽大咧咧扔在床头的那把电棍简直不足挂齿。 庄扬双手拎起那对蝴蝶双刀,随手舞了一下,发现刀锋冷厉,抓手处却磨损严重,这些武器身上或多或少都蒙着一层灰尘,显然被雪藏在床底下有些时日了。 庄扬不敢留下太多痕迹,将这些被冰封的武器悉数收回床底,他又记下信封上的邮戳,把所有的信按照取出来时候的顺序一一放回铁匣子,他做的很小心,时刻留意细节,等他又在屋子里来回搜了两遍后,庄扬终于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这房间里没有一样与母亲有关的东西。 向羽说她从小就没见过妈妈,可是就连那个收着向鸿至遗物的铁匣子里也见不到那个神秘女人的一样东西,不管是书信还是照片,这个女人留给这对父女的难道真的是一片空白? 越是藏着掖着的东西,往往越是见不得人。 庄扬从向羽房间里退出来,他回到自己卧室,一边留意楼下动静,一边给贾乐打电话。 “组长!呜呜呜组长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贾乐一接通电话就假模假式地哭号道:“你都不知道今晚我遇到了什么事,呜呜呜,太坏了那个人!” 听到贾乐大嗓门的假哭声,庄扬紧绷了一个晚上的气忽然就松了下来,他坐在床上,一只手揉捏着自己的后脖子,笑道:“你就老老实实地被那家伙放倒了吗?” “怎么可能?”贾乐大呼小叫道:“我在晕倒之前好歹也给了那家伙一榔头好吗?” 庄扬无奈地笑,“知道对方是谁吗?” “当时不知道,事后马上就被我查到了,龟孙子搞暗算,他可千万别栽在他贾大爷手上!哼哼哼。”贾乐絮絮叨叨完,这才想起庄扬主动给他打电话一事,忙问道:“组长,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最近没接任务,乙组的人会偷袭我,难道是冲着你去的?” 庄扬知道贾乐聪明,如果他想查,自己的事根本瞒不住他,“是,所以下次你再遇到乙组的人,二话不说揍过去就行。” “不对啊,我听那龟孙子的口气,他们这回是团队作案呐!”贾乐怒道:“组长!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就过去帮你!” 庄扬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贾乐在他那间布满各种电线的小房子里急得团团转的模样,他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你马上帮我去一个地方,找一户人家。” 贾乐不假思索答应道:“我马上就可以出发。” 庄扬交代完事情,再往窗外看的时候,天色已经朦朦胧胧地亮了,他伸展了会儿胳膊,将两只脚架到床上,身体则前倾在地上,调整呼吸,做起俯卧撑。 不管是笑老板还是白实吾,亦或是藏着秘密的向羽,谁也不能阻止他的计划,他要尽快找到高顺业的继承人,然后带着贾乐和姚钱离开这里,这是他答应过的,他绝不能失信于人。 ----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楼下传来车子的声音,庄扬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了衣服就往楼下跑。 向羽正从驾驶座上下来,见到庄扬,眼神间的冷淡可见一斑,她指向车厢,吩咐道:“去把菜搬下来吧。” “诶!”庄扬笑得灿烂,掳起袖子一路小跑过来。 向羽的视线移向他的脑袋,“……不是让你处理一下你的伤吗?” 庄扬摸摸脑袋上有些散的绷带,笑道:“不碍事。” 向羽迟疑了几秒,抓过庄扬的手腕,将他拉到厨房的凳子前坐下,“坐着等我一下。” 庄扬目送向羽踩着木梯上楼,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抱来一个箱子,向羽的神情丝毫未变,似乎并没有发现房间被人入侵的真相。 向羽坐在向羽身边,一手拍低庄扬的肩背,一手捧着他的脑袋,说道:“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要是感染了,那就麻烦了。” 庄扬乖乖地俯身垂下脑袋,他的头发被剃掉一半,纱布裹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纱布一拆开,整个就是阴阳头。 “你那个时候就应该让医生直接给我理个光头。”庄扬没话找话说。 “人家是医生,不是免费理发师。”向羽伸长脖子给他裹上新绷带,“别动!” 庄扬视线往上抬,向羽细白的脖子就晃在自己眼前,他眨了下眼,视线不自觉集中到了她的喉咙上。 向羽的脸生得普通,身材也较消瘦,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她的白了,庄扬以前听姚钱念叨一白遮百丑,那时候不明白,如今看到向羽,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样细白的脖子,脆弱到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握住。 “好了。”向羽忽然退开,直勾勾盯着庄扬,片刻后忽然笑道:“小炒西施伤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的生意。” 庄扬摸了摸脑袋,故作惊喜地笑道:“老板,你的技术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医生护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学过呢。” 向羽瞥了庄扬一眼,擦着手笑道:“我确实学过。” “嗯?”庄扬傻傻地看向她。 向羽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的视线往庄扬身后瞟去,示意庄扬往后看,庄扬疑惑地回过头,立即在桌子角落里看到一株绿色的仙人球,奇怪的是,这株仙人球是种在一个饭碗上。 庄扬转过那个饭碗,果然在碗身上看到“庄扬之碗”四个大字。 “昨晚从医院回来,路过夜市看到的,本来打算等你出院后送给你的,”向羽笑道:“既然你自己先跑回来了,那就先给你了。” 庄扬单手捧着那株种在碗里的仙人球,脸色有些古怪,一时没有说话。 向羽用毛巾轻轻甩了一下庄扬,笑道:“我都没有怪你骗我,你现在摆这副表情给谁看呢?” 庄扬摇摇头,蓦地也笑了,“老板,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不用赶着天亮去买菜,不用每天大半的时间都站在厨房里,夏天不会被热坏,冬天不用受冻,说不定还会有人伺候你吃穿,你愿意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中彩票吗?而且直接免税?”向羽哼了一声,抬头环视一圈自己的小厨房,笑道:“如果有那样的机会,得到这个机会的人也一定不会是我。” 庄扬问道:“为什么?” 向羽笑道:“因为得到就意味着你有可能失去,而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失去。” 庄扬的拇指摩挲着碗口,表情若有所思。 向羽这次直接用毛巾扔他,“行了你,赶紧去工作,咱们俩之间能够讨价还价的前提是你有价值让我榨取。” 庄扬放下那株仙人球,笑着出门搬菜。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庄扬入住文兴巷的第三天,他依然在井台边上为向羽打水洗菜。 早上九点的时候,王阿姨提着菜篮子从菜市场回来,她特地绕到井台这边,瞧见庄扬,她惊讶地冲过来拉他的胳膊,连声劝道:“哎哟!你不是还在住院吗?怎么又回来了?小向说你脑震荡,严重不?呐呐,赶紧坐下来歇歇,提水这些重活就不要做了,让小向来嘛!” 庄扬哭笑不得道:“小向是我老板。” “老板怎么了?老板也得讲点人道主义精神不是?”王阿姨犹豫了一下,竟然扔下菜篮子,自己掳起袖子要去提水。 庄扬慌忙拦住她,忙不迭说道:“阿姨别别别!这里地滑,你小心点!” 王阿姨冲庄扬使了个眼色,脚下不停,手已经把塑料桶扔进井里了,虽然手上利索,但是依然不敌她那张与生俱来的大嗓门,“哎呀,小庄你就别和阿姨客气了,阿姨这把老骨头,再提两年水都不是问题,怎么能让你一个脑震荡的救人英雄做这些呢?脑震荡可是很严重的呢!哎哟哎哟!” 庄扬还在疑惑王阿姨冲他打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小炒店与井台紧邻的窗口砰地一声被推开,露出向羽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向羽在窗户那瞪了庄扬一眼,穿过大门,绕到井台上,沉默地接过王阿姨手上的绳索,自己提水。 王阿姨站到庄扬身边,背对着向羽冲庄扬挤眉弄眼地偷笑。 庄扬无奈地走到向羽身边,主动去拉绳子。 “脑震荡走开。”向羽头也不抬地说道。 庄扬没有走开,而是紧挨着向羽拉住绳索,三两下提起一桶冰凉的井水,向羽完全没使上力,有些怔忪地看向庄扬。 庄扬笑道:“去做菜吧,不早了。” 向羽瘪了下嘴,见王阿姨笑呵呵地冲自己眨眼,赶紧溜回小炒店。 当天,庄扬受伤的事果然在一众特地前来的女学生和女顾客中引起轰动,隔壁小学的女老师中午来过一趟后,傍晚放学居然又拎个纸袋过来,庄扬拆开袋子一看,发现里头是两罐补血益气的补药。 女老师羞赧地交代了补药怎么食用后,在一群初中女学生群起蔑视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向羽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揶揄庄扬,“别人破个脑壳,群众们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到了你这,就变得趋之若鹜了呢?” 庄扬呵呵笑,把那装着礼物的纸袋随手放在厨房角落。 晚上快收工的时候,小炒店里来了两个客人,庄扬正在厨房里洗碗,一回头见到那两人,眼里原本散漫的光登时变得尖锐起来。 白实吾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一条深灰色的软牛仔小脚裤,瘦瘦的脚踝下套着双黑色的松糕人字拖,这个公然在人行道边上把唐筠云推进车道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施施然地走进小炒店,他脸上的神采太过笃定自信,以至于庄扬第一眼没注意到走在他前头的另一个男人。 “老板,炒几个菜,再来两碗米饭。”那个陌生男人率先坐在凳子上,瞧见庄扬正在看他,肤色较黑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羞赧的笑。 白实吾坐到那男人对面,看也不看庄扬,自己掰了双筷子玩。 庄扬拿了点菜单走过去,客气问道:“想吃什么?” 白实吾抬起头,他的声音很轻,“只要是肉都可以。” 那男人拿过菜单,迅速点菜道:“香菇炒肉片、葱爆牛肉、红烧肉和水煮肉片,再来一份花蛤汤,两碗饭。” 向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朗声问道:“不来份蔬菜吗?” 白实吾转着筷子笑道:“不要,我不吃菜。” 向羽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点点头去开火炒菜。 庄扬等厨房传来大火炒菜的声响,这才弯腰对上白实吾的眼,低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实吾无辜道:“我肚子饿啊。” 庄扬根本不相信他,“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白实吾瞥了眼厨房,笑道:“她不是没认出我吗?” 庄扬前一秒还转着手上的点菜笔,下一秒那尖锐的笔头已经朝白实吾平放在桌子上的手背狠狠插去。 白实吾躲都没躲,庄扬的笔尖在点到白实吾手背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那肤黑瘦高的男人捏住庄扬的手腕,一直憨厚和气笑着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戾气。 白实吾抽回自己的手,才刚反应过来般,惊道:“吓我一跳!”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厨房里向羽忽然高声唤道:“庄扬!来帮忙!” 庄扬收起点菜单,斜睨了白实吾一眼,转回厨房。 菜很快就由庄扬送出来,白实吾和那男人竟然当真乖乖地吃着饭,他们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庄扬注意到店门口对面的小书店里,宿醉刚醒的段权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 段权穿得还是昨晚那身衣服,酒气和秽物把他整个人熏得像条腐坏的臭水沟,他见店铺里有客人正在用餐,颇有自知之明地停在门口,露出个脑袋朝庄扬招手。 庄扬一面留意白实吾,一面走到段权身边,段权身上实在太臭,他忍不住捂住鼻子,问道:“你怎么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段权见店里向羽没注意到他们这边,便捏着拳头揍了下庄扬的胳膊,庄扬的胳膊昨晚被白实吾撞伤,伤口并没有怎么认真处理,这会儿遭了段权没轻没重的一拳,咧嘴嘶了一声。 正在埋头吃肉的白实吾悄无声息地笑了一下,突然招手唤向羽道:“老板,这里白饭加一碗。” 向羽从厨房里朝外望了一眼,段权赶紧跟她挥手,脸上笑得又开心又羞涩,向羽笑了笑,盛了碗白饭走到白实吾桌前,见白实吾往嘴里鼓囊囊塞满肉,忍不住笑道:“不吃菜怎么行?” 白实吾撑着腮帮子转身,手肘碰翻勺子,勺子落地,向羽笑着弯腰去捡,白实吾却在这时候回头看向庄扬,他的身体挡住了半个向羽,庄扬瞥见他的一只手倒握了根折断的筷子,筷尖被挡在身前,不知要干什么。 庄扬抬步就要冲过来拉开向羽,身边的段权却忽然快步往门里跨,一只脚被斜伸出来的桌腿绊了一跤,整个身体前倾着倒向白实吾,“哇!” 白实吾被段权撞得直接从凳子上摔下来,半桌子的菜汤哗啦啦倒在他们俩身上,白实吾捂着磕到墙角的后脑勺,似乎被撞懵了,嘴巴微张,半天没出声。 向羽急忙将段权从白实吾身上拉开,并道歉道:“不好意思,他的酒好像还没有醒!” 桌子对面的男人绕过桌子将白实吾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抽了纸张替他扫掉衣服上的食物,好笑道:“让你不好好坐着,就爱瞎晃。” 段权捂着脑袋一连声地道歉,他身上本来就臭,如今又沾上菜汤,整个人狼藉地不像话,向羽气得拽他胳膊,骂道:“叫你喝酒!” 白实吾的白色卫衣早已红红绿绿不像样,最糟糕的还是他的裤子,一盆子的花蛤汤全在他裤子上淅沥沥往下淌,向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自觉抬头看向庄扬。 庄扬走上前来,拉住白实吾的手腕,客气地笑道:“如果不介意,我楼上有干净的衣服你先换上,等你换好衣服,我们老板重新给你做一桌好吃的,就当我们给你赔不是,你看这样行吗?” 白实吾盯了庄扬半晌,末了点点头。 庄扬带着白实吾往楼上自己房间走,等房门一关上,他立即揪住白实吾的衣领,将他砰地撞上墙壁,“白实吾,别老在我面前玩花样。” 白实吾被撞得龇牙咧嘴,嘟哝道:“我不是上来换衣服的吗?” 庄扬松开手,他从自己的旅行包里抽出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冷冷地扔给白实吾。 白实吾拿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惊道:“这么大?” 庄扬拉开门就要出去,白实吾在身后忽然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对她下手了,放心吧。” 庄扬回过头,眉毛微皱。 “我的直觉告诉我,向羽肯定不是咱们要找的人。”白实吾一把脱掉卫衣,露出精瘦赤--裸的上半身,“证据我是拿不出来啦,但是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呵呵,找到向羽不是高顺业继承人的证据。” 木头梯子上响起向羽的脚步声,庄扬开门走出去,正好瞧见向羽从楼梯口探出脑袋。 “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很生气?”向羽一手扶着墙,轻声问道。 庄扬走到向羽面前,拉过她扶在墙上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向羽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背,白净可见血管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破了块皮,露出里头鲜红的嫩肉,伤口上还微微渗出点血丝,“咦,可能不小心撞到哪了吧?他怎么样?” “他没事。”庄扬放下向羽的手,笑道:“等会儿去贴个创口贴,今天别碰水了。” 向羽站在楼梯下,本来就矮了半颗脑袋,这会儿更要仰直了脖子才能看见庄扬的眼。 庄扬的眼神很是认真,透着股平日里瞧不见的严肃,这让身形高大的他看上去颇具威严。 向羽没让自己多看,她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甩甩手,笑着往楼下走。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等白实吾挽着裤腿和袖子回到楼下时,随他一起过来的朋友已经主动提出要离开了,向羽很是不好意思,直把他们俩送到店门口,这才挥着手道了再见。 庄扬目送白实吾离开,等入夜的巷子里已经瞧不见他的身影了,这才阴着张脸转回身,结果却被躲在身后的段权吓了一跳。 “你在看什么?”段权也伸长脖子往外看,“他们走了吗?” “走了。”庄扬搓着手叹气道:“可惜了我那衣服。” 段权嫌弃地揍了庄扬一拳,又低头小声问道:“诶,小向没生我气吧?” 庄扬直挺挺地要往回走,却被段权一把拽了回去,“诶跟你说话呢!” “求你回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来和我说话行吗?我看到你都想吐了段大爷!”庄扬没好气地推开段权,在对方不停挥舞拳头的骂咧声中快步回到小炒店。 洗碗的时候,屈晓文带着唐筠云来找庄扬,看到庄扬在忙,屈晓文立即上前帮忙,天气越来越冷,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冰凉得冻手,庄扬不让那母女俩下水,便蹲在井边和她们聊天。 话题很快被庄扬从自己身上带到向羽身上,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我家老板什么都会,连包扎都做得这么好。” 屈晓文笑道:“向羽她爸爸是个武术爱好者,没生病的时候每天都要在巷子里练一练,学武的难免要受伤,男人又比较粗心,向羽从小就自学了些外伤处理,听说她大学的时候还是学校红十字会的。” 庄扬表现出对武术很感兴趣的模样,好奇道:“会武术吗?厉害吗?” 屈晓文笑道:“应该还蛮厉害的吧?有一回孙奶奶家进小偷,就是向羽爸爸把人抓到的,对方还带了刀,可是向羽爸爸一点伤也没有。” 庄扬点头做出向往的表情,“我也学过一点,但是不怎么厉害。” 屈晓文笑道:“你比段权实在多了,段权小时候也跟着向羽爸爸学过一些,明明只是皮毛,可他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再往后天天和人打架成了小混混,不务正业到现在,我们这些街坊也不敢给他说对象,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好过日子。” 庄扬奇怪道:“他不是喜欢我们老板吗?” 一直蹲在旁边拔草玩的唐筠云忽然神神秘秘插话道:“小向姐姐不喜欢段权哥哥。” 庄扬随口问道:“那她喜欢谁啊?” 唐筠云疑惑地看着庄扬,天真道:“王奶奶说是你啊。” “我?”庄扬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孔。 屈晓文赶紧搂住自己女儿,解释道:“小孩子乱传话,你别往心里去。” “呃……”庄扬算是明白上回唐筠云为什么不让他抢走向羽了。 “庄扬!洗好了没?”恰好向羽的声音从里头厨房里传出,屈晓文得了机会,赶紧带着童言无忌的女儿告辞回家,庄扬捧着洗好的碗筷走回店里,笑得有些无奈。 向羽擦着手正要锁掉大门,见到庄扬的笑,疑惑道:“你和屈姐聊什么呢?笑成这样?” 庄扬笑道:“她和我说了些你爸爸的事,听说你爸爸是练过的?你是不是也学过?所以你一个人住在二楼也不害怕?” 向羽合上大门,漫不经心答道:“我小时候学过一些,楼上还有几样我爸爸留下来的武器,打架就算了,自保勉强可以。” 庄扬想起那对蝴蝶双刀,又想起那只十字弓,笑笑没有说话。 ---- 向羽睡得早,庄扬一直盯着手机里的监控视频,等到确认向羽已经睡熟后,他才压低声给贾乐打电话,“是我,你现在在哪?” 贾乐那边的声音很是嘈杂,就连他的声音都带着突突突机械的颤抖,“组长,我现在在一辆拖拉机上呢,老乡带着我回县城,车子震得我哟,哎哟我的屁股。” 庄扬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贾乐笑道:“我去了向羽的老家,也打听到了向鸿至当年为什么要带着向羽离开老家了,向鸿至早些年在外头打工,有一天突然领了个女人回家,那女人生下向羽没多久就失踪了,向羽的爷爷奶奶逼向鸿至再婚生儿子,向鸿至不肯,有一天向鸿至回家,发现向羽差点被她爷爷用枕头闷死,向鸿至一怒之下带着女儿离家出走,这二十多年再没回过老家,这事全村的人都知道。” 庄扬想起向羽抱着被子蜷缩入睡的模样,眉头微皱,“那女人的消息能查到吗?” 贾乐答道:“我查了,向鸿至和那女人不是合法婚姻,起码没登记,村里谁也没记住那女人的名字,更何况只知道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也查不出什么。” 庄扬又问道:“那有证据证明向羽和向鸿至的亲子关系吗?” 贾乐忽然笑了,手机里传来他一连串的呵呵声。 庄扬无语。 贾乐又自得其乐地笑了会儿,这才神神秘秘说道:“组长,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庄扬斥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贾乐嘀咕了一声,洋洋得意道:“我找到了一颗牙齿!” “牙齿?”庄扬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向鸿至的?” “没错!”贾乐哈哈大笑,只差手舞足蹈,“向鸿至是他妈妈最喜欢的小儿子,我在这边的时候正好看到村口一个小孩磕掉了乳牙,他妈妈把他的牙齿捡起来用纸巾包着带走,我就猜向鸿至他妈妈是不是也这样做过,结果还真让我猜准了,我在她家找了一个多小时,才给我找到那颗牙齿,啧啧,保管得特别好,是颗大牙,只要有了牙齿,组长你再拔根向羽的头发,不就能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父女了吗?” 这是庄扬这三天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在贾乐出发前,他只让他尽量寻找证据,却没想到他能找到最直接有力的证据,贾乐,包括他的其他组员,共事的这八年来他们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他由衷夸奖道:“干得好,你搭最早的飞机回来找我。” 得了组长的赞美,贾乐更是絮叨了,“组长,反正我和姚钱现在都没任务,你干嘛不早点让我们俩来帮你呢?你看乙组那群混蛋,不管什么时候都凑在一起人多势众。” 庄扬既然已经把任务的内容透露给了贾乐,对于迟早要知道事情经过的姚钱也没多少瞒着的心思了,“看情况吧,需要她帮忙的时候我会找她。” “哼哼哼,比起姚钱,我才是组长你的脑残粉。”贾乐大笑了几声,在寒风萧瑟中挂了电话。 庄扬对着重归寂静的电话无声笑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 要拿到向羽带毛囊的头发简直轻而易举,庄扬第二天下午就将一根放进密封袋的头发交给风尘仆仆来见他的贾乐。 贾乐还是他离开时候的老样子,瘦得像个火柴人,眼神却伶俐得像只猴子,他站在东大街的公共车站牌下,接过庄扬暗中递来的头发,迅速塞进口袋后,才低声说道:“他们说骨头比较麻烦,可能过两天才能出结果。” 庄扬应道:“得到结果马上通知我,还有,这几天离乙组的人远一些。” 贾乐笑嘻嘻答应了,前方正好驶来一辆公交车,贾乐插着口袋蹦上车门,离开了。 庄扬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往回走,可是他刚走出没两步,临街的店铺里忽然摔出一个男人,这男人恰好跌在庄扬脚上,让庄扬想不注意都难。 不过等庄扬看到跌倒男人的脸后,庄扬就算扭头想走,也被迫停了下来。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向羽的邻居王阿姨的丈夫,王升鸣。 王升鸣似乎也认出了庄扬,他手脚并用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讪笑道:“哎呀,是小庄啊。” 庄扬认得这个男人,在他刚住进向羽家的第一天,王阿姨曾拖着这男人来店里向他道谢,但是因为当时正忙,所以王家夫妻并没有久坐,说了两句话就回家去了。 庄扬笑道:“王叔,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筋骨好着呢。”王升鸣尴尬地笑了两声,正要独自离开,从他刚才摔出来的店铺里走出两个男人,见到那俩膀大腰圆的男人,王升鸣立即后退一步,脸色有些难看。 “王升鸣,这是你家亲戚?”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庄扬问道。 王升鸣立即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邻居。” 那男人笑着靠近庄扬,摊开手心,笑得混账,“既然是邻居,那就帮你家王叔一个忙,呐,身上有多少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叔,你说对不对?” 王升鸣是个矮胖小个头,听见那男人的话,当即有些可笑地挡在庄扬身前,低声下气道:“他真的只是我邻居,跟我没半点关系,钱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别惹事啊,这可是在大街上啊……啊哟哟哟!” 王升鸣的手腕被男人捏住转了个弯,疼得他踮起脚尖嗷嗷叫唤,庄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能见死不救,他往裤兜里掏了两下,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元纸币和几张零钞,全部塞到那男人面前,紧张说道:“我只有这些钱了,你们放开他吧。” 男人接过钱,松开了王升鸣的手,冷笑道:“没钱就别好这口,已经没了女儿,小心别连老婆都没了。”说完,他搭着另一个人的肩膀,耀武扬威地回到自己的店铺里。 庄扬扶住王升鸣,关心问道:“王叔,你还好吧?” 王升鸣又羞愧又恼怒,冲周围围观的群众骂道:“看什么看?关你们屁事?散开!” 群众们指指点点地散开了,庄扬扶着王升鸣往回走,两个人一高一矮沉默着走了半路,王升鸣忽然叹气道:“你刚才给了多少钱?等我下次赢了,我会还你钱的。” 庄扬接道:“不是什么大钱。” 王升鸣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都看不起我,总有一天,他们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两个人并没有沿着大路往回走,而是半途绕进了小巷,从文兴巷深处往回走,等周围都没了什么人,王升鸣忽然压低声说道:“小庄,不是你王叔吹牛,你王叔总有一天会发达的,等我发达了,今天我欠你的情,一定十倍报答。” 庄扬笑道:“王叔你还是保重好身体,不要再让王阿姨担心了吧。” 王升鸣知道他不相信,急道:“你别不信啊,我可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 庄扬嘴上说着是是是,脸上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巷子越来越开阔,再往前十多米就是孙奶奶家的院墙,王升鸣忽然拽住庄扬的胳膊,神秘兮兮说道:“小庄,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你王叔我,马上就要发财了。” 庄扬故作好奇道:“怎么发财?” 王升鸣见他有兴趣,压低声哼了两声,这才说道:“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前一阵子刚刚去世,我这兄弟给我留了一大笔遗产,他们很快就会通知我去接受遗产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可就是有钱人了,啧啧,我可打听到了,我那兄弟的遗产,多到吓死人!”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失散多年的兄弟?百万遗产?”向羽从灶台边上转过身,哈哈笑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兄弟其实是迪拜王子,他的亲生母亲其实是阿联酋公主?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中年发福的钢铁侠?” 庄扬一回到小炒店就和向羽说起王升鸣的事,此刻他正在淘米,将淘出的水装在另外一个盆子里后,笑道:“原来王叔的身世这么坎坑神秘,早知道我就多借点钱给他,说不定将来也能捞个王储当当。” “王储就算了,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呐?”向羽舀了匙海带玉米排骨汤,递到庄扬面前,“尝尝,鲜不鲜?” 庄扬吹凉热汤,小口抿了下,咂嘴道:“有点淡了。” 向羽转回身往汤里加料,边搅拌边说道:“王叔家以前是开网吧的,网吧刚盛行的时候,借着这旁边的两所学校,他差点成了我们街上首富,后来教育局整顿,他的网吧被查封,但是他死性不改,在家里弄起了黑网吧,没过多久他的黑网吧好像是被学校老师举报了,罚了一大笔款子,住在附近的人都说,王叔他们家的运气就是在那时候用光了。” “用光了?怎么会把运气用光了?”庄扬知道王家后来不仅今家道中落,那对老夫妻更是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总之,王叔跟你说的秘密你就当笑话听听,基本上这条巷子里的人都听过各种版本的笑话。”向羽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指挥着庄扬在厨房里帮忙,准备迎接晚饭的高峰。 庄扬识相地闭嘴,乖乖干活。 ---- 今天是周六,学校放假,小炒店的生意在晚上七点前就结束了,庄扬状似无聊地站在大门口啃一根甜玉米,没一会儿,隔壁王阿姨从楼里下来,有些别扭地走到他身边。 庄扬笑着打了声招呼,“吃晚饭了吗?” 比起吃晚饭,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压在王阿姨心头,她仰着脖子看了会儿庄扬,被路灯照得昏黄的眼里慢慢涌上一层泪光,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庄扬摊开手心,她的手里是一叠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纸币,她将纸币塞进庄扬手掌,低声说道:“这是你今天下午帮你王叔还的钱。” 庄扬捏了那一叠温热的纸币就要还给王阿姨,可王阿姨说什么也不肯要,她抿着有些干瘪起皮的嘴唇,尴尬客气地笑了笑,一路小碎步快快走回家去。 庄扬一手举着玉米棒,一手捏着纸币,怔怔地站在原地。 “嘿!”就在庄扬头顶上,向羽从二楼平台里探出身,轻声唤他道:“傻子,你要在那傻站到什么时候?” 庄扬抬头,指了下王阿姨回去的小门,又用两根手指头往自己眼皮底下一划拉,嘴角瘪得比谁都沉。 向羽领会了他的意思,惊问道:“哭了?” 庄扬严肃地点点头。 向羽沉默半晌,招手道:“你先回来。” 庄扬抬步就要往店铺里跨,段权忽然从对面一星期里开不了两三天的小书店里蹿出,他扑过来将庄扬一把揪到井台边上,脸上的神情气愤难当,活像被戴了绿帽子的大王八,“我都看见了!” 庄扬莫名其妙道:“你看到什么了?” 段权死死抵着庄扬的肩膀,怒道:“你还不承认!你刚才是不是和我小向妹妹*了?” 庄扬张大嘴,表情活见鬼(还挺押韵哈哈哈)。 段权不依不挠地压着庄扬,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地啰嗦,“我可告诉你!虽然小向现在对我有点意见,但是这不能成为你插足我们感情的理由!第三者遭雷劈你知道吗?” “你再不放开他你就要遭雷劈了。”井台上头探出向羽的脑袋,她胳膊支在石栏上,借着小巷的路灯冷冷盯着段权,“造谣也是要遭雷劈的,段权哥哥。” 段权马上松开手,顺便还矫情地替庄扬拍了拍被揪皱的衣领,他仰着脸,呵呵笑了两声,脚下自动自发离开井台,螃蟹似的跑回自己的小书店,啪得关紧了门。 庄扬啼笑皆非,拎着自己啃了一半的玉米棒,走回店铺,顺着梯子爬上二楼。 二楼的平台上,向羽正在往洗衣机里塞衣服,见他上来,便说道:“有脏衣服吗?拿来一起洗了。” 庄扬迅速瞥了眼洗衣机内壁上那一层薄薄的污垢,果断摇头,“我还是手洗吧。” 向羽也不是真心诚意邀请他的,等水放够了,她便盖上机盖坐到一边去了,庄扬见状,立马跟过去坐下,问道:“老板,王阿姨家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看她平时挺乐观开朗的一个人,怎么说哭就哭?” “我平时也挺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啊,可是遇到伤心事,我也还是会缩在被窝里掉两滴眼泪的。”向羽唏嘘道:“王阿姨和王叔叔什么都好,就是在钱财这一块上,两个人都没什么头脑。王叔早年赚过钱,后来他家出了事,他心灰意懒,又正好遇到有人怂恿他赌博,他就这么一头栽进去,别人怎么劝都不听。” “赌博啊……这还真是挺要命的。”庄扬叹气道:“黄赌毒,都能毁了一个家庭。” 向羽苦笑道:“比起这些,老来丧子才是最要命的打击。” 庄扬明白向羽的意思,在那张偷拍得来的大合照上,向羽身边站着的年轻女孩就是王家夫妻的独生女,那女孩两年前因车祸去世,王家的情况也是从那开始一落千丈,王升鸣为了麻痹自己,开始参与香港j□j赌博,从一开始的小额投注到后来日均一两万的疯狂消耗,他输得比谁都惨,直至现在,他在庄家那欠的赌资,如果不是卖房,以他在饶洄一中当门卫的微薄工资,根本偿还不起。 “我爸爸去世的时候,他的丧事是王叔和王阿姨帮忙张罗的,我们家在这边无亲无故,我一直记得守灵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店铺里,王叔坐在大门外,他年纪也挺大,坐着坐着就禁不住打瞌睡,每次他的身体一滑下椅子,他就会惊醒,然后偷偷看我一眼,见我还好好的,他就强打着精神继续守灵,他除了节哀顺变什么安慰的话也没对我说过,但是那之后的一年里,他们俩夫妻只要给自己女儿买的东西,一定会送一份一模一样地给我。”向羽看向庄扬,笑得像只小狐狸,“所以只要是王阿姨的请求,我一定会答应的,不管怎么样,你算押对宝了。” “原来如此。”庄扬面上笑得爽然,心里却打起鼓来,他当初会选择从王阿姨下手,不管是王阿姨的热情仗义,还是向羽家的招聘,他确实经过一番调查,否则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的巧合,但是这些都是秘密,他不能说,也不能提,“我也觉得你看上去不像那么大意的人,竟然会贸然让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家里,原来是想报答王阿姨啊,哈哈哈。” 向羽斜睨了庄扬一眼,没有笑。 庄扬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嗯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你不是应该防着我吗?” 向羽说道:“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明白,王家就是一栋被蛀空的空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这个江洋大盗惦念,另外,他们家已经够麻烦了,你和那些找你麻烦的人,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庄扬不满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好吗?再说,我今天还帮他们解围了!老板,你可得摸着良心说话啊。” 向羽啪地将手掌拍上左胸口,趾高气扬地斜瞪庄扬,“摸着呢!红热的良心。” 庄扬伸手捏住向羽的虎口,将她的手掌往右边拖至心脏的准确位置,嫌弃道:“老板你的良心长偏了!” “哼。”向羽甩开庄扬的手,装了衣服晾衣服。 庄扬坐在长条凳上,两条长腿伸得笔直,双臂环胸,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一件一件往晾衣架上挂衣服的向羽,他想了会儿,忽然朗声笑问道:“老板,你为什么没晾内衣?” 一个衣架旋转着砸到庄扬脚边,向羽举着手臂拉开一件潮湿的卫衣,嘴里骂道:“滚。” 庄扬嘴角微笑,眼神却灼亮地盯紧向羽的一举一动,“老板,你为什么只字不提王家的女儿?” 如果王向两家真的如向羽所说关系密切,那么作为和向羽同龄的王家女儿,向羽在谈话的过程中,为什么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庄扬的问题刚刚静止,向羽拉着衣服的手便顿住了。 “为什么?”庄扬又问道。 静默了几秒钟后,向羽俯身提起另外一件衣服,抖平,挂起,再拉松,她看起来若无其事,口气也确实平平淡淡,只是说出口的话听在庄扬耳里,却是无可救药的落寞。 “她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啊。”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天晚上,庄扬没有再拿王家女儿的事情来问向羽,那年轻女孩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庄扬在来到文兴巷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这条巷子里大部分人的生活资料,王家女儿的死确是意外,逝者已矣,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庄扬不是没做过,只是他现在不想对向羽做。 向羽晾好衣服后就回房上网,她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头,天越来越冷,她的睡衣从薄薄的长袖秋款换成了珊瑚绒的厚实冬款,电脑屏幕里放着场景激烈的好莱坞大片,爆炸、悬空、冲刺、车祸,向羽歪歪地坐着,怀里抱着个枕头,一动不动。 庄扬的摄像头没有带录音设备,热烈的电影,静谧的画面,庄扬不知道向羽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第一次见到向羽的时候,觉得她对人热情,在生活上可能有些马虎,可是接触久了他发现她有她的细腻和谨慎,再往下,不管是她床底下藏着的武器还是她练过的武术,这些都像发酵的米酒,越陈越醇。 向羽身上肯定藏着秘密,就是不知道这秘密和庄扬要完成的任务有没有直接的联系了。 等到监控画面里的向羽熄灯睡觉,庄扬也关了软件充电睡觉,夜里不知几点,房间的玻璃窗上忽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庄扬瞬间清醒,翻了身贴到墙边,沿着窗帘缝往外看。 一粒黄豆大的石子又一次砸在玻璃窗上,庄扬小心地站到玻璃窗后,皱眉往下望。 深夜寂静的文兴巷口,白实吾背着个黑色背包坐在对面书店的台阶上,左手手心里正掂着几粒碎石子,瞧见庄扬从窗口里望出来,他招手笑了笑。 庄扬比划手语,问他,“你来干什么?” 白实吾也比划着手语回复道:“来还你衣服啊。”比划完,他转身拉出自己的背包,从背包里一股脑掏出上回在庄扬这里借走的衣服,举高了摇晃给庄扬看。 庄扬表情冷淡地比划着手势,“衣服我不要了,你回去吧。” 白实吾的两条眉毛立即耷拉成八字眉,比划道:“为什么?” 庄扬加大手势的幅度,以求准确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情绪,“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白实吾瘪嘴,顶着两道八字眉,走近到窗口下,“我最近又没招惹你。” 庄扬走回房间里,在床头拿了杯水,走到窗边作势要往楼下倒水,白实吾吓得往外跳开一步,仰头怒视庄扬。 庄扬笑了笑,缩回手自顾自地喝起水来。 白实吾也笑,他左顾右盼一阵后,从段权店门口搬来半块砖头,掂在手心里望着庄扬呵呵直笑。 庄扬顿感不妙,戳着手指头示意白实吾不要开玩笑。 白实吾伸出舌头,哈地低笑了一声,手臂用力甩出。 砰地一声巨响,半块砖头击穿庄扬房间的窗户,紧接着,玻璃落地粉碎的声音清脆地让整条巷子都惊心动魄地颤抖起来,庄扬踩着满地的玻璃碎渣,从洞开的窗口望出去。 白实吾已经踩着他那双松糕拖鞋飞奔离去,连影子都没留下。 几秒钟后,对面孙奶奶家的灯最先亮起,紧接着,段权家楼上的灯也亮了起来。 庄扬躲到暗影里,盘算着该怎么解释。 几分钟后,巷子对面传来铁门拉开的声响,凌乱的脚步声奔至小炒店门口,段权焦急的嗓门炸响在夜色里,“小向!小向!你还好吧?小向?” 庄扬心底里已经把白实吾的祖宗十八代都提出来凌迟了一遍,他正思索着等会儿露面该作何解释时,隔壁向羽的房门也打开了。 向羽并没有先到平台外响应段权的呼喊,而是径直停在庄扬房门口,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庄扬拉开房门,在昏暗的灯光中面对向羽质问的脸,心虚道:“窗户是我打破的。” 向羽朝黑漆漆的屋内看了一眼,问道:“为什么?” 就这么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隔壁王升鸣似乎也赶过来了,一束手电筒光在庄扬破碎的玻璃窗外扫来扫去,王升鸣喊道:“小向,你没事吧?你再不出声我们可就闯进去了!” “哎呀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天呐小向!小向!王叔!你不是有撬棍吗?咱们赶紧进去救人要紧!”段权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抖得厉害。 “撬什么棍!”这个听上去有些冷漠严厉的苍老女性声音庄扬并没有听过,“她家就二楼,王升鸣你家不是有梯子吗?直接爬上去不就知道了?” 底下那些人似乎又蜂拥着去搬梯子了。 向羽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又看向庄扬,对面楼的灯光投射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眼照得堪比星辰,她什么也没说,只拿眼静悄悄地盯着庄扬,脸上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扬其实很不喜欢向羽露出这样的表情,每次她一这样笑,他仿佛就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深邃的黑洞,引人遐想,让人惶然不安。 竹梯的头已经露在了平台的石栏外,庄扬和向羽不约而同看向那截梯头。 “还不说点什么吗?”向羽问庄扬。 庄扬叹气道:“真的是我自己打破的,我会赔钱的。” “嗤。”向羽轻哼了一声,蓦然转向平台,朗声说道:“我在这!我没事。” 段权的脑袋从石栏外露出来,他爬进平台,急着冲向向羽,脚下被花花草草绊得一路踉跄,“小向,我们都看到了,窗户怎么破了?你没事吧?” 向羽转身摁亮平台的灯,安慰道“没事,就是进贼了,庄扬已经帮我把贼赶跑了。” “贼?”段权奔进庄扬房间,开灯看了一圈后,怒道:“砖头!这小贼竟然敢拿砖头袭击你!” 向羽瘪嘴道:“砖头是庄扬自卫的武器。” “j□j?”段权瞠目结舌地看向庄扬,“用这个撸?” 向羽猛拍了下段权的脑袋,哭笑不得道:“再这么下流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段权抿了下嘴,又去拉向羽的胳膊,关心地确认道:“你真的没受伤吗?” 楼下王升鸣嚷嚷着问道:“喂!段权!怎么回事?” 段权一溜烟跑到石栏边,探头往下报平安道:“没事,进贼了!已经跑了。” 庄扬趁段权不在,拿眼神询问向羽。 向羽看也不看庄扬,反倒冲前头的段权问道:“段权,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段权立即回头,拍着胸脯大声道:“你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要做的,你只管说!” 向羽抱着胳膊,说道:“我还是有些害怕,这几天,你能不能住在我家?哦,房间的话你和庄扬睡一间应该没问题吧?” 庄扬惊讶地正要找借口拒绝,段权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没问题!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没事,有段大爷在,你尽管安心睡觉!” “那真是辛苦你了。”向羽眉开眼笑,话是对段权说的,眼神却瞥向庄扬。 庄扬闭了闭眼,下一秒,脸上已经笑开了,“哈哈哈那太好了,有段大爷在,我也能安心睡个好觉了,呵呵呵,还真有点累了,呼。” ---- 向羽好不容易遣散了夜半被惊醒的众人,因为是周末,她也不需要赶早去采购蔬菜生肉,便打算回房继续睡觉,庄扬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笑道:“老板,这深秋早冬的,我房里又只有一床被子,你让人家段大爷怎么睡?” “什么怎么睡,你把被子让给他呗。”向羽从段权的胳肢窝底下钻出去,恶作剧得逞地笑,“至于破掉的窗户,你把窗帘捂得严实点,勉强也能挡点风。” 庄扬眼睁睁看着向羽溜回房间关上门,背后,段权瞪着双绿油油的眼怨愤地盯着他,“庄——扬——你——和——小——向——” 庄扬果断转身将段权推进自己房间,指着那张堪比儿童床的单人床,笑道:“段大爷,咱们怎么睡?” 段权肥兔子似的跳上床,把仅有的一床被子裹在身上,讥笑道:“废话,长幼有序,我是你大爷。” 庄扬也不跟他计较,自己拿了背包当枕头,捡了个没有玻璃碎渣的地面,仰躺着闭上眼。 床铺上,段权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庄扬,可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没有问出口,纠结了会儿,他便扛不住睡意,呼噜打得震天响,睡着了。 庄扬静静躺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耳朵里却时刻留意着隔壁屋向羽的动静,段权就在身边,他不能冒险把监控软件调出来监视向羽,关于段权,庄扬已经回忆起了车祸当天被短暂遗忘的情景,当他把唐筠云用力推出去的时候,确实是段权紧急接住了她,可问题是,在那之前,庄扬并没有在对面的人群里看见段权的身影,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他却能穿过人群稳稳接住一个四岁大的小孩,没有惊人的行动力和爆发力根本办不到。 如果段权小时候跟着向鸿至学过系统的武术,对于他的身体条件,这些倒也能解释得通,只不过,段权的武术造诣到底到了哪一步?这条巷子里,如果真的存在保护者,最有可能的人选,似乎就是段权。 那么和段权一起长大,名义上也应该是段权同门师妹的向羽,又是什么身份?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庄扬打着哈欠被向羽叫醒,刚吃完早饭,又被向羽勒令去状元街后头找师傅回来修玻璃窗。 状元街是一条老旧的窄街,街道的尽头就是百年老校饶洄一中,庄扬双手插在口袋里,左右搜寻着向羽所说的玻璃店,眼角瞥见饶洄一中的传达室大门,想起在这边担任门卫的王升鸣,便直直走去敲响门上的小窗户。 学校的大门在周末都不开启,只对外开放侧边的小门,王升鸣坐在椅子上正在整理信件,一抬头见到庄扬,立即笑了,“嘿,小庄,进来坐会儿。” 庄扬低头走进传达室,在待客的椅子上坐下,笑道:“王叔,向羽说这附近有玻璃店,我怎么都找不着?” “哦,那家店啊,搬到更里头的巷子里了,等会儿我带你去。”王升鸣说着给庄扬倒了杯茶,“喝点热茶暖一暖,天气越来越冷了,如果没睡好没吃饱,更觉得受不了。” 庄扬没有接那个一看便是人人都对着嘴边喝过的公共茶杯,笑道:“我不冷。” 王升鸣捏捏庄扬的胳膊,感慨道:“年轻人就是好,瞧这胳膊壮的,小向说昨晚是你把贼打跑的?哟,身手了不得啊。” 庄扬不好意思地笑,“是那小贼找错了房间,自己害怕才跑的,我没什么本事的。” “怎么会?小向说你可厉害了!”王升鸣夸张地拍拍庄扬的肩膀,鼓励道:“以后咱们那一带的治安,可全都靠你了。” 经过昨晚一闹,向羽看似帮他解了围,实际上却给他添了更多的麻烦,她不仅把段权弄进他的房间,更是对外莫名渲染了庄扬的身手,加上庄扬前几天刚刚从车轮底下救走唐筠云的英勇事迹,现在整条文兴巷的人都知道庄扬有几分能耐,这与庄扬最开始时努力隐藏自己的目的简直南辕北辙。 他不想引人注意的,这份工作本来就是越低调越方便行事。 “诶,王叔,你昨天和我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庄扬不去纠结这件事的影响,而是果断将目标转移到眼前的男人身上,他状似好奇地问道:“如果是真的,那王阿姨应该很高兴吧?” “唉,别提她了,她不相信我!”王叔把桌子上已经分类好的信件收进抽屉里,正好传达室外走来另一位值班的男人,王叔和那人说了两句话,便笑嘻嘻地冲庄扬招手道:“行了,走吧,我带你去找那师傅,看能不能给你打个折。” 庄扬从椅子上站起,和王升鸣一起走出温暖的传达室,来到室外。 今天的天空一早便阴蒙蒙的,室外温度也是低得像深冬,王升鸣一走出来便打了个喷嚏,他将手揣在口袋里,微微弓着背在前头带路。 庄扬故作关心地问道:“王叔,我看你那传达室里也挺简陋的,到了冬天一定很冷吧?” “冷啊,有时候冷得没办法,只能在屋子里抱着个热水瓶来回走。”王升鸣笑道。 “你在这边做了多久?不考虑退休吗?等你拿到你那笔遗产,应该马上就辞职了吧?”庄扬呵呵笑道:“大冬天的哪也不用去,就呆在家里暖和地看电视多好。” 王升鸣的脸有些僵硬,但还是勉强地笑着,“那当然。” “诶,我听我老板说,王叔你以前是开网吧的,那个年代开网吧,一定很赚钱吧?”庄扬仿佛没看见王升鸣越来越强笑的脸,自顾自说道:“我以前也想开个自己的店,修修车也好,可惜一直没资金,诶,王叔,等你成了百万富翁,能不能做我的股东?” “呵呵,好说好说。”王升鸣加快步伐,矮胖的身体着急地像一只怎样也飞不起来的企鹅。 庄扬看得心里发笑,嘴上却丝毫不自觉,“王叔,你有没有计划过,等你有了钱,你打算做什么?” “啊!在那!”王升鸣忽然跑了起来,他们俩夫妻身材都矮小偏胖,跑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像只鸭子,他朝着小巷深处跑去,没跑两步便上气不接下气。 庄扬好笑地追上来,停在那家玻璃店外往里望。 店铺老板是个窄面长脸的凶女人,一见到王升鸣,细长的眉毛拧得像条蚯蚓,嘴里骂道:“王升鸣,你欠我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这都快年底了!你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王升鸣一见面便遭破口大骂,尴尬地后退一步,涎笑道:“哎哟,这不是给你介绍生意来了吗?” “我呸!”老板娘掳起袖子往外走,“你到底还不还钱?再不还钱我上法院告你!” 王升鸣见老板娘架势凶狠,连再见都来不及说,扭头就跑。 老板娘站在台阶上,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 庄扬让到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活生生一羞涩腼腆阳光好青年,“老板,不好意思,请问您还接我生意吗?” 老板娘见他长得高大笑得好看,面色缓和下来,问道:“刚才那人和你什么关系?” 庄扬立即说道:“邻居,我是刚搬来的。” 老板娘扬起一边眉毛,问道:“你也住在文兴巷?” “是啊。”庄扬听出老板娘话里有话,再想起王升鸣的财务纠纷,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认真求教道:“老板娘,刚才那位大叔欠您多少钱?他都借钱不还的吗?” 老板娘细眉倒竖,愤愤问道:“他是不是也跟你借钱了?” 庄扬果断撒谎道:“是有这么提过,他说他马上就要有一笔钱了。” “别听他吹牛!”老板娘气道:“这一带但凡有点积蓄的人家,谁没被王老鬼借过钱?他是不是也和你说他那遗产的事了?别信他的!都是瞎吹牛!” 庄扬感到奇怪,如果王升鸣的“遗产”人人皆知,为什么还是有人会将钱借给这个众人周知的赌鬼?一个假话可以骗过几个人,但是要骗过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整条街坊邻居,这难度系数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想到这,庄扬试探问道:“可是他总不至于一点都还不上吧?我看他也确实困难……” “哎哟你可别被他骗了!”老板娘显然犹豫了一下,她探身朝外头左右张望了两眼,这才嘀咕问庄扬道:“小伙子,我看你面善性格也好,这些话本来不能和陌生人说,我提醒你一句,你离那姓王的远一点,你可能不知道,王升鸣那老鬼每次找人借钱前,手头上肯定会有另外一笔钱,他和人说这是那有钱亲戚给的,可就是和他们家做了十几年邻居的也没见过他有什么好亲戚,每回他拿着钱去向人借钱,旁人都以为他是真能还钱,谁知道钱一到手,那老鬼没两天又赌光了,大家都不知道他那些钱哪里来的,他赌债积了一身,但凡有点钱还能给他自己拿着?” 庄扬压低声,面露疑惑,“您的意思是……” 长得像只瘦狐狸的老板娘蔑视地瘪瘪嘴,哂笑道:“大家都说他是在外头做了违法犯罪的勾当,否则为什么回回都是拿现金?就是怕留下证据呗!听说警察已经盯他很久了,你刚搬来,这些事不懂,听我的准没错。” 庄扬恍然大悟地猛点头,“原来是这样!” 庄扬的神情充分满足了老板娘背后说人坏话的快感,她再接再厉,继续八卦道:“几个月前我倒确实看到他上了一辆很不错的车,大半夜停在东大街超市门口,鬼鬼祟祟的,要不是我回来得晚,这老鬼能给人碰见?” “那您看见车上是什么人了吗?”庄扬好奇问道。 “没呐,都在车上坐着,我也不敢凑近,电影里不都演着吗?黑社会杀人灭口什么的。”老板娘扯够了,话题一转,正经问道:“诶,你还买玻璃吗?” ---- 庄扬回到小炒店二楼的时候,向羽正站在他房间里对着瘫睡在床上的段权发脾气,庄扬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这才问道:“怎么了?” “我一没注意,他就把我拿来调味的料酒喝光了。”向羽气道:“现在躺着装死呢。” 庄扬瞥了眼背对着他们俩侧躺在床上的段权,想起他连续打了一整晚的惊天呼噜,忍不住笑道:“我有一个办法让他马上清醒过来。” 向羽疑道:“什么办法?” 庄扬做了两下扩胸运动,一个箭步猛然站到向羽面前,蓦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歪着脸就要亲上去。 “庄扬!”一个枕头不偏不倚砸中他们俩几乎零距离的脸,同一时间,段权已经从床上跃起,一拳挥中庄扬的脸。 庄扬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砰地摔倒在墙角,撑在地板上的手掌压到还没扫净的碎玻璃,立即见血。 血光让段权和向羽都惊呆了,庄扬无措地举着手,不知道是该先摸脸还是看手。 “我……”段权疑惑地来回看着向羽和庄扬,也不知是在向谁解释,“我以为他能躲过的……” 向羽最先反应过来,她蹲在庄扬身边,小心翼翼地提起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又惊又怒,“我们去医院。”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说是去医院,最后庄扬的手还是就近在街道小诊所处理了,原因无他,向羽刚拉着庄扬往外跑,迎面就碰上王阿姨了,王阿姨见到满手是血的庄扬,问都不问,直接带去诊所,说那有熟人。 结果所谓的熟人也不过是个老眼昏花的抓药护士。 向羽还在那给王阿姨解释庄扬的手伤,这边正在给庄扬包扎的年轻护士已经情不自禁主动聊上天了,“我知道你,我们旁边服装店的人不管多晚一定要去你那买饭吃,我也去过几次,你还记得我吗?” 庄扬呵呵傻笑了半天,最后实在抵不过年轻姑娘的热情,只能搬出救兵道:“老板,我老家农村那媳妇给我写信了吗?” 向羽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再看脸瞬间红得通透的护士一眼,揶揄道:“没呢,倒是你儿子乌骓让我向你问好。” “他有儿子了?叫什么?吴追?怎么儿子没跟你姓?诶,不对。”王阿姨如遭雷击,秒速复活后把向羽拉到一边,怒问道:“小庄什么时候有儿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他什么时候有媳妇吗?”向羽哭笑不得道:“他一个人生得出儿子?” 王阿姨被向羽脸上的似笑非笑震慑到了,半晌后讷讷问道:“真的?” “假的!”向羽从王阿姨身边走开,去给庄扬结算医药费。 ---- 庄扬举着被包成白馒头似的手,一路笑嘻嘻地跟着向羽回到小炒店楼下,向羽被他笑得不耐烦,直接上脚踹他,“你笑什么?” “老板,这算工伤吧?”庄扬洋洋得意地举高手。 向羽叹气道:“算吧。” 庄扬笑问道:“那我能不能请个假?反正我手变成这样,也干不了活。” 向羽停下脚步,转身用审慎的眼盯着他看,半晌过后叹气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段权相处?” “没啊。”庄扬要的就是向羽的“自以为是”,他笑得豁达,但脸上完全不是那回事,“他喜欢你,这挺好的,真的。” 向羽无奈道:“这事有我一半的责任,剩下的责任你和段权平分,所以假可以请,但是今天花的医疗费会从你的工资里扣,至于段权,我会让他回家的。” 她的话刚刚说完,楼梯上立即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段权气急败坏地冲下来,嚷道:“我不要走!我要留下来!他刚刚明明可以躲开的,他是演苦肉戏给你看,小向你不要上当!” 向羽看向身后的庄扬,眼神示意,“你不是说要请假出门吗?我已经批准了。” 庄扬微笑着点了下头,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段权怒气冲冲的叫嚣声,但是这些已经和他无关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庄扬沿着东大街一路前行,在玻璃店老板娘说的超市门口停下来,这一带的大型百货超市只有这一家,超市门口是一个小休闲广场,在小县城里,这样的小广场难免被充当为免费停车场。 既然是在超市范围内的停车场…… 庄扬抬头搜寻了一圈,果然在几个主要的位置上都发现了摄像头。 想要弄明白王升鸣那天晚上到底是和哪位神秘人接触,看来必须弄到超市保安处的监控视频——前提是超市的监控视频还没有被更新换代。 庄扬走进超市,提了个篮子到处闲逛,寻找工作人员出入的通道口,排除了一楼的厨房工作区后,没一会儿,他就在三楼床上用品区后头看到只准工作人员进出的大门。 庄扬随手往篮子里放了点生活用品,就故作迷茫地朝那扇门走去,刚走进大门没一分钟,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诧异地迎上来,将他拦住,“这里不能进来。” 庄扬不好意思,眼神却越过男人往后头的办公室里张望,“诶?我还以为这里面有楼梯,可以去往二楼。” 工作人员木着脸说道:“你走错了,你出去往前走就会看到电梯了。” “诶,那是什么?”庄扬忽然绕过工作人员,凑近到左边第二间办公室门口,好奇地朝里看。 这显然就是超市的监控间,房间里上下并排挂了两排显示器,庄扬只瞥了一眼就被工作人员恼怒地拉了回去,“你干嘛呢?” 庄扬连声道歉,在工作人员不耐烦的目光中快步走出通道。 ---- 庄扬轻轻松松回到二楼,路过零食柜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向羽喜欢吃饼干,他往琳琅满目的饼干柜上瞥了一眼,也不了解她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索性不同口味各自挑了一些,然后满意地下楼付款。 既然请了假出门,就不好立即回去,庄扬想了想,提着大包小包打车去了汽车站,在车站附近的小炒店打包了食物,又拐着弯进了一家没有营业执照的家庭旅馆,在三楼的廊道里敲响其中一间房门。 开门的贾乐显然还没睡醒,他肿着两只水泡眼,不停地揉眼睛,等看清庄扬手里提着的热食,顿时眉开眼笑,“组长,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你脱饭的。” 庄扬进了昏暗的小房间,严肃皱眉,“你这房里怎么一股垃圾处理中心的味道?” 贾乐捧着食物嗅了嗅,喜滋滋地笑,“处女座的组长不要对白羊座的组员这么苛刻嘛,诶,你手怎么了?” “苦肉计,不碍事。”庄扬用脚尖把地上的废弃报纸和食物盒踢到桌子底下,眼不见为净后,这才拣了床上最干净的一个角落坐下,问道:“鉴定的结果出来了没有?” “没呢,一出来我马上就通知你。”房间里找不到空余的地方可以摆放食物,贾乐就把快餐盒排放在地上,自个儿裹着件睡袍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庄扬替他拧开一瓶水,嘱咐道:“慢点吃。” 贾乐一边吃饭一边说道:“组长,姚钱总是向我打听你的去向,我什么也没说。” 庄扬点点头,问道:“乙组有什么动向?” “他们有新任务,三个人去了加拿大,剩下两个人留在这边。”贾乐喝了口水,咂嘴道:“组长,为什么他们的任务总是比我们多?” “这年头,想杀人的,远比想保护人的来得多。”庄扬冷笑。 贾乐咬着筷子问道:“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吗?” 庄扬自嘲笑道:“一样的。” 不管是杀人,还是保护人,他们都只是为利益驱使,有些时候,他们保护的人只会杀害更多的人,没有谁是比谁干净的。 既然做了j□j,就绝不给自己立牌坊。 贾乐“噗”地吐掉筷子,从地上爬到一大堆乱糟糟的电脑仪器前,问道:“组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庄扬笑道:“帮我入侵到东大街那家超市的监控系统,我帮你看了,他们用的是硬盘录像机,这个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吧?” 贾乐叼了根牙签上下左右地晃动,十指在键盘上纷飞跳跃。 小旅馆里陈旧肮脏的墨绿色窗帘紧紧合着,房间里蒙昧地像断了电的黄昏,庄扬抱着胳膊站在贾乐身边,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微微闪烁在贾乐油腻腻的一张瘦脸上,庄扬没来由想起自己刚刚进组见到贾乐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因为在少管所里差点被小头目揍死而引起笑老板的注意。 笑老板把贾乐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似乎只说了一句话。 这里有个小孩,你要不要? 如果要了,这个孩子的将来就永无宁日,可是不要,他连将来都没有。 庄扬还在发呆,贾乐忽然唤他道:“好啦,你要找什么?” 庄扬也不知道玻璃店老板娘遇到王升鸣的具体日期,他只能说道:“你把超市外头的视频拷下来,然后把深夜的时段找出来,再从里头找出某晚出现在这里的王升鸣。” 他话还没有说完,贾乐嘴里咬着的牙签已经掉了下来,他指着电脑屏幕,惊道:“组长,你知道这些视频有多大吗?你知道这个工作量有多惊人吗?” 庄扬摸摸贾乐的脑袋,笑道:“你找到了告诉我,我差不多得回去了。” 贾乐仰起脸看向庄扬,佯怒道:“组长,这不是一顿外带快餐就能解决的。” 庄扬已经提着超市购物袋走到门口了,这时想起另外一件事,回头嘱咐道:“找出那段视频后,再顺便帮我挖一下王升鸣这个人,他的财务情况是重点,越详细越好。” “诶?不等向羽的鉴定结果了吗?”贾乐在椅子上坐好,脑子已经活络地转动起来,“这个王升鸣……有可能是高老爷子的兄弟吗?” “总不会是儿子。”庄扬临走都不忘嫌弃贾乐,“你这地方太脏了,办完正事记得收一收。” 贾乐哀嚎了一声,对着自己的头发一阵乱挠。 ---- 庄扬还没拐进文兴巷就被段权气势汹汹地拦在了巷口,段权已经换了身衣服,似乎是为了增强胁迫感,他在这么凉的天气里只穿了件短袖t恤,还偏偏要把两侧的袖子卷到肩膀上,露出皮肤上黯淡的纹身。 庄扬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客气问道:“有事吗?” “你少给我装蒜,你就说你这手是不是故意的?”段权伸手想去拽庄扬的手,但一看到他裹得跟馒头似的手掌,又不好意思下手了。 庄扬笑道:“当然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废话,我当然不是故意的!”段权气道:“可是小向以为我是故意的!” “老板也没觉得你是故意的。”庄扬笑道:“我得回去了,这个时间点,老板那需要有人帮忙。” “就你这手?”段权不停地拿眼偷瞟庄扬的手,眼底里还是有些心虚。 “只要不沾水就行。”庄扬说完话,绕开段权要往巷子里走去。 段权攥住他胳膊将他一把拉了回来,他恼羞成怒地瞪着庄扬,脸胀得有些发红,“庄扬!你是不是喜欢小向?” 庄扬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不是最好,我警告你,你别打她的主意!”段权气地连声音都有些发哑。 庄扬眼角余光没瞥见其他人,便有些人忍不住想逗段权,“凭什么我不能喜欢她?” 段权咬牙切齿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庄扬?”向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段权立即松开擒着庄扬胳膊的手,一脸悻悻地回头去看向羽,庄扬提起手边的购物袋,冲她笑了笑。 向羽正好从对面孙奶奶的院子里走出来,本来是要直接回自己店里,眼角瞥见鬼鬼祟祟的他们俩,便拧着眉毛站定了,“庄扬,回来帮忙。” 庄扬答应了一声,绕过段权,快步朝向羽走去,段权还要去拉庄扬,被向羽狠狠瞪了一眼后,委屈地不动了。 庄扬跟着向羽回到店里,将购物袋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讨好地笑道:“老板,我给你买了饼干。” 向羽正要给自己系上围裙,闻言回头看向那堆花花绿绿的零食袋,想了想,笑道:“你请假就是去买这些吃的吗?” 庄扬诚恳地点点头,“我还没谢你收留我呢,礼轻情意重,你别客气。” “如果是谢礼,那你这些饼干还真是太轻了,我可没那么好打发。”向羽笑道:“段权回自己家住了,这几天你尽量避免和他接触吧,他忘性大,过几天就没事了。哦对了,你卧室的窗户已经修好了,不用担心晚上漏风了。” “是老板娘过来的吗?”庄扬问道。 “当然不是,是她店里的工人。”向羽奇怪地看了眼庄扬,想起另外一件事,意味深长地说道:“孙奶奶找你,你有空的时候去问问她有什么事吧。” “她找我有什么事?”庄扬单手剥了粒花生,扔进嘴里后探头担心道:“我能不能不去?” “你忘记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告诉你的吗?”向羽笑道:“在这条巷子里,惹了谁都别惹孙奶奶。” ---- 庄扬摁响孙奶奶家院门的门铃,隔了两秒钟,里头的楼房里才闷闷地响起电铃声,庄扬耐心地等了五分钟,楼房的大门里才传来老人家独有的滞重的脚步声。 孙奶奶是个坏脾气的老太太,今年虚岁77,身子骨还算硬朗,一张瘦瘦皱皱的老脸总是严肃地端着,眼皮大部分时候总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只在被外物引起莫名的兴趣时,才极其勉强的掀开眼皮瞅上一两眼。 庄扬一等孙奶奶拉开院子铁门,立即就要摆上春光灿烂的笑容,谁知他的笑刚刚往上咧出微笑的弧度,一只肥硕的大黄猫忽然从孙奶奶怀里蹿出,伸着爪子扑向庄扬的脸。 猫科动物是自然界里最优秀的捕猎杀手之一,即时是世代生养在人类社会里的家养猫,当它们屏气凝神发动攻击时,那瞬间的爆发力也是惊人的。 更何况是面对面如此近的距离。 庄扬反射性后退一步,脖子尽其所能地后仰避开,同时用没受伤的手单臂挥出,一掌用力击中几乎扑到面前的黄猫的侧腰。 黄猫的身体在空中扭曲了一下,然后伶俐落在一旁的地上,它炸着浑身上下的毛,背拱得像座小桥,不停拉长声音冲庄扬咆哮。 庄扬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火辣辣地生疼,他放下手,皱着眉头看指尖上微红的血迹。 “过来。”依然站定在铁门内侧的孙奶奶朝地上的大黄猫招招手,大黄猫喵呜一声,灵活地蹿到孙奶奶脚边,对着她的裤腿蹭来蹭去。 庄扬的心里一时间奔腾过无数个想法,到最后,他放大神情间的惊骇,勉强笑道:“奶奶,您这猫……有些吓人。” 孙奶奶撩起眼皮瞅了庄扬一眼,慢吞吞说道:“它也是害怕,哪天你给它铲两遍猫屎,它就记住你了。” 庄扬没有接话,只是尴尬着神情,搓手强笑。 “你不信?”孙奶奶的眼睛挺小,眼袋却很大,黑压压的垂在两只小眼下,像两口不知深浅的袋子,也不知装得都是些什么,“要不你摸摸它?” 庄扬摇头笑道:“奶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奶奶抱起大黄猫,不答反问道:“你手怎么了?昨晚没听说你受伤了啊。” 庄扬举高手笑道:“早上扎到碎玻璃了,没事。” 孙奶奶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说话,庄扬静等了会儿,不得不提醒道:“奶奶?孙奶奶?” “我最近半夜总听到楼下有奇奇怪怪的声音,还有我这院子墙壁,你看出来吗?”孙奶奶忽然问道。 庄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木讷反问道:“看出什么?” 孙奶奶忽然提高嗓门,中气十足地骂道:“蠢!没看到我墙壁上被人画了奇怪的符号吗?” 庄扬看向院墙,文兴巷后头是初高中同校的饶洄一中,前头又有饶洄第一实验小学,每天上下学的孩子能堵塞住整条马路,调皮的孩子们趁人不注意往墙上涂涂抹抹也是常事,别说孙奶奶家的院墙,就连向羽井台边上的那堵墙上,也全是孩子们乱七八糟的字迹和鬼画符。 未等庄扬做出表态,孙奶奶自己说道:“我听人说,小偷们在行窃前都会往目标家门口做上记号,现在马上就到年关了,向羽家昨晚又出了事,我总觉得我家会是小偷的第二个目标。” “奶奶,现在才十一月份,怎么就到年关了?”庄扬哭笑不得道:“再说了,昨晚去我们那的小偷不是被赶跑了吗?哪个小偷贼心不死会再来一趟?这也太危险了,您就别担心了……” 他话未说完,孙奶奶忽然抱高大黄猫,大黄猫配合地嘶吼一声,庄扬只能被震慑地后退。 “这条巷子里只有我是独居,哪天我要是突然死了,除了我家的猫,谁能知道?等过上十天半个月,我的尸体发臭发烂,我家的猫又饿得不行,我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猫脸老太太你听说过吗?其实我觉得那样也不错……”孙奶奶抱回大黄猫,低头摸着它的脖子,冷冷说道:“我不像王升鸣他老婆,喜欢无事生非地造谣,我是真的看到了人影,才觉得要出事。” “人影?”庄扬心里一咯噔,第一个想起的便是白实吾。 “是有个人影,前几天夜里神神秘秘地出现在巷子里,我以为是我眼花,可昨晚你们家不就出事了吗?”孙奶奶阴恻恻地笑,“有些事防范未然,总比讳疾忌医强。” ---- 晚上向羽的小炒店打烊,她坐在房间的电脑前看电视,听到门外的动静,回头便看到庄扬穿了件羽绒服开灯要下楼,向羽忙喊住他,问道:“你去哪?” 庄扬说道:“你别装傻了,不是你向孙奶奶举荐让我守夜吗?” 向羽哈哈笑道:“谁让你以前是盗窃团伙的元老?我一听孙奶奶说那符号的事,就知道这事只能找你了,放心吧,大家只知道你是救人英雄,你的真面目大家暂时还不知道。” “老板,你这是狭私报复。”庄扬转身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里,睡觉的时候警醒点。” 向羽盘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捏着庄扬买的饼干,双眼笑得亮晶晶,“你不在家,说不定我才是最安全的,小偷难道不是我编出来的吗?” 虽然白实吾表示过不会再对向羽下手,但是庄扬依然担心她,“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就在附近,出事了只管大声嚷嚷,我一定赶回来。” 向羽笑道:“那要是我被堵住了嘴呢?” 庄扬说道:“那就把离你最近的东西推倒。” 向羽又笑道:“那要是我被双手双脚绑在床上呢?” 庄扬忍不住笑:“那就麻烦你牺牲小我,把自己用力摔到地上,摔的时候别忘记脑门砸地,那样声音比较响。” 向羽作势要砸饼干,庄扬笑着走下楼梯,去给孙奶奶巡夜。 ---- 夜里十二点四十八分的时候,文兴巷的最后一盏窗灯熄灭了,庄扬转到孙奶奶楼房的背后,那里是一条仅半米宽的深邃渠巷,伸手不见五指。 啪,黑暗中,一簇幽蓝的小小火苗亮起,借着火光,庄扬看到渠巷中间,白实吾靠墙而蹲,嘴里叼着根明明灭灭的香烟。 庄扬走到白实吾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 白实吾合上打火机,火光消失,一切复归黑暗,他吸了口烟,缓慢笑道:“真没想到过去酬劳以小时来计算的庄组长如今沦落到免费给人巡夜的下场。” 庄扬伸手掐过他嘴上的烟,凑到自己嘴里猛吸了一口,冷笑道:“我才是没想到,来去自如的白组长有一天竟然会被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太发现踪迹。” “怎么可能?”白实吾反驳道:“你确定她看到的不是你?” 庄扬笑话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每晚都在那房间里好好呆着呢。” 白实吾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庄扬懒得理他,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邮箱里多了一封信,寄件人是贾乐,看来他要贾乐查的东西,已经有了结果。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白实吾凑近脑袋要看,庄扬一把推开他,白实吾不依不挠地将额头抵靠过来,庄扬不耐烦地站起身,自己走到渠巷前头,白实吾总算没有再跟过来。 邮件的第一样附件是用手机拍摄下来的一份亲子鉴定书,庄扬直接看向最后的鉴定结果。 向羽和向鸿至果然是亲生父女。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庄扬的预料,反倒让他莫名松了口气。 第二份附件是一段视频材料,庄扬下载视频后点击播放,视频是无声监控视频,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三十五秒,视频正是东大街超市外的停车场,正如玻璃店老板娘所说,穿着黑灰白短袖衬衫的王升鸣在视频右上角出现,他快步走向停在前头的一辆黑色宾利旁,奇怪的是王升鸣并没有马上俯身与车内的人对视交流,而是用手来回摸了两遍车子的前盖和车门,这才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王升鸣在车里根本没有呆多久,他很快便下了车,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纸袋,他朝前走出两步,宾利车的驾驶室忽然探出一个脑袋,这位司机的脸正好对向了摄像头,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面貌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年轻司机对王升鸣说了句什么,王升鸣头也没回地离开,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想回应。 庄扬关掉视频,打开第三份标明履历表的附件,可是表格一打开,里头除了一个巨大的圆眼鬼脸外一无所有。 庄扬怔住,意识到了什么般猛然转身。 黑暗的渠巷里,白实吾点燃第二根香烟,嘻嘻笑道:“贾乐真是一个可爱的弟弟。” 庄扬攥紧手机,几步走到白实吾身边,低头看他,冷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实吾单手托腮,仰着脸看向庄扬,黑暗的窄巷里,他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只能通过声音来揣测对方十之一二的想法,“庄扬,如果当年咱们调换了队伍,你在乙组,我在甲组,你去杀人,我来保护人,那么事到如今,我们的生活会不会有所变化?” “有什么变化?”庄扬冷冷答道:“同样十个人的编制,我这边只剩下三个,你却还留着五个,说到底,你护住的人比我多。” 白实吾知道他在避重就轻,但他也不点破,一个人不想真诚回答的问题,越是逼迫,只能得来越多弯弯绕绕的敷衍与虚假,“贾乐聪明伶俐,唯一的缺点就是身手不行,所以你总是让他留守后方,甚至让搭档护着他,却从没想过从他自身来强化,你们以前人多还行,现在只剩三人,你被牵制在这里,姚钱又被瞒着,如果我真想杀贾乐,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用。” “你想杀贾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庄扬说道。 “也是,杀了贾乐就必须与你正面为敌,还会引爆姚钱那枚不定时炸弹,不划算呐。”白实吾笑道:“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想和你合作,你相信我吗?” 庄扬冷笑道:“咱们都是笑老板训练出来的人,你说我会相信你吗?” 白实吾哂笑了几声,片刻后自顾自说道:“你要查的那个王升鸣,他是婚后才来到文兴巷定居,他婚后的生活基本与你所知不差,结婚、生子、创业、失业、沉迷赌博,但是在搬来文兴巷之前,他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庄扬笑道:“我本来是知道的,不是被你抢先了吗?” 白实吾笑道:“王升鸣其实没有骗人,他们王家几十年前确实是外省富豪人家,家里经营服装生意,后来经营不善,工厂倒闭,还欠了一大笔外债,王升鸣那时候只有十几岁,他父母为了躲债,带着他这个独子隐姓埋名来到这座城市,可是纸包不住火,没过两年,债主就找到他们一家三口,他父亲被逼无奈最后跳楼自杀,他母亲带着儿子一路逃跑,最后躲在了一户有钱人家家里做帮佣,王升鸣也干起了另外一种活。” 庄扬静静听他说完,忽然开口问道:“王升鸣是什么时候考到驾照的?” 白实吾呵呵笑道:“看来你已经认出视频里的那个人了。” “第一眼确实没认出来,”庄扬说道:“我在高老爷子的府邸里见过那个司机。” 白实吾打了个响指,笑道:“没错,就是他。” 庄扬想起王升鸣对好车不由自主的喜爱之情,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王升鸣曾经是高家的司机?” “没错,他在高家做了五年的司机,但并非高顺业的私人司机,只能算宅邸里的司机,负责接送客人,也因此,他那五年的工资并非直接挂在高顺业的私人管家手下,而是被安排在高家公司财务部的统一发放编制里,高家企业员工成百上千,每年更新换代更是不足为奇,如果不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想在几十年的员工名单里找到他,与大海捞针无异。”白实吾笑道:“王升鸣和高家的联系,会不会让你联想到什么?” 庄扬瞥了眼白实吾,淡淡说道:“我联想到什么,这和你没有关系。” “诶?怎么这样!”白实吾气道:“咱们俩不是在合作吗?” “是你一厢情愿要合作吧?”庄扬冷冷说道。 白实吾将燃尽的烟头碾碎在地上,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的直觉,我上回就告诉你了,你藏身的那户人家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到现在都还要住在她家里,不觉得束手束脚吗?” 庄扬没有理会白实吾的挑衅。 一滴冰凉的水珠忽然落在庄扬的鼻尖上,他伸出掌心,手心里也落上几粒豆大的雨珠,“下雨了。” 蹲在地上的白实吾也伸出手,笑道:“真的诶。” 倾盆大雨只在几秒间便淋湿整个世界,庄扬和白实吾各自往后贴近墙根躲雨,原本就黑的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变得更加黑暗无边际。 白实吾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伞。” 庄扬淡淡说道:“我也没有伞。” 忽然,一片被雨浸得湿润的昏黄的灯光照亮渠巷前头,也照亮白实吾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脸,他似乎在笑,可嘴角牵起的弧度僵硬生涩得古怪,见庄扬盯着自己看,白实吾微微张开嘴,呼出一口热气,热气转瞬化为白烟,“有人醒了啊,说不定根本就没睡。” 那光的来处庄扬就是闭上眼也能看见。 那是向羽家二楼平台上的大瓦数灯泡,光是黄色的,却亮得耀眼。 “庄扬,即时你不想和我合作,我也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白实吾轻声说道:“我杀人的这十年来,被发现踪影的次数,少之又少,这世道魑魅魍魉横行,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 前头的文兴巷里传来向羽略略压低的呼唤声,“庄扬?庄扬?” 庄扬正要答应,想起身后的白实吾,一回头,那个长得像少年的杀手已经消失不见了。 “庄扬?你在哪呢?”向羽的声音沿着孙奶奶的院墙传来。 庄扬敛起心神,答应道:“我在这。” 一束手电筒闻声射进狭窄阴暗的渠巷,庄扬快步跑出,一头钻进向羽的伞底下。 暮秋的深夜雨天,天地寒冻地几乎叫人窒息,向羽举伞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她一边哆嗦一边责备道:“下雨了也不知道自己跑回去吗?这么段路还要我来接,矫情。” 庄扬倍感冤枉,“我没让你来接啊。” 向羽作势要把伞移开,庄扬忙一把握住伞杆,向羽为了配合庄扬的身高,伞撑得本来就高,庄扬握住的时候没顾上其他的,一半掌心包住了向羽冰凉的手。 对面平台上的光明亮如午日,隔着厚重的雨帘照在向羽脸上,有一种恍惚不真实的温暖。 “呵呵,好冷。”向羽有些尴尬地将手抽了出来。 “呵呵,真的好冷,要不是老板你向孙奶奶陷害我,我就不用来了。”庄扬自发举着伞,也笑道:“所以老板你来接我,是因为终于良心发现了吗?” 他们俩内心深处都隐隐知道这把伞送的有些不合时宜,就好像藏在幕布后不该上演的剧情却被提前揭开了一条缝,于是他们谁也不提这伞、这雨、这光,只管微微笑着去找些彼此都能接受的理由。 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我们都是知道对方藏着秘密的人,想要保住彼此的方法,就是保持距离别挑破。 ---- 短短几米的路自然很快抵达,上了二楼,向羽给庄扬递毛巾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忽略了他湿透的一边肩膀,只笑着让他洗个热水澡再去睡觉,然后便进屋熄灯睡觉了。 庄扬看着她屋里暗下来的光,忍不住摇摇头。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这场雨直下到早上七点依然淅淅沥沥地没有停,这让原本应该明亮的清晨显得格外昏昧,向羽一反常态地没有来叫庄扬起床,这让庄扬感到放松,他躺在床上,耳里听着窗外凄凉的雨声,闭目养神。 等到差五分九点的时候,贾乐的消息终于传到庄扬的手机里,庄扬打开邮箱,看到的第一封邮件标题就是个哭脸,“组长……嘤嘤嘤,我又被暗算了!下午你走了以后,我莫名其妙就被袭击了,我连那小孩是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贾乐打出这句话的表情庄扬就是重度脑震荡也能想象得出来,他微微笑了下,回了封极其简单的邮件,“玉不琢不成器,输在白实吾手上,不丢人。” 没一分钟,贾乐的邮件又传过来了,“他就是白实吾?我先前查他查一半就被笑老板阻止了。组长,资料被他抢走了有给你添麻烦吗?他不能对王升鸣下手吧?资料上王升鸣和高顺业没有直接关系。” 庄扬蓦地从床上坐起,原本还有些散漫悠闲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贾乐话里有话,如果他藏着掖着有话不能直说,只能说明他们俩通信的这个渠道存在不安全的因素。 庄扬从床上下来,套上鞋子往外走,二楼的平台被雨打得湿漉一片,室外温度低得不像话,庄扬拉高衣领,屈着手指敲响向羽房间的门。 向羽依然穿着厚厚的睡衣,她显然醒了很久,看见门外的庄扬,她似乎一点也不吃惊,“醒了?” 庄扬摸摸鼻子,问道:“怎么没叫醒我?” 向羽倚着门框笑道:“今天是周末,外头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干脆就休息一天好了。” 庄扬点点头,问道:“老板,这附近有网吧吗?” 向羽房间里就有一台电脑,但是庄扬没提出要借,向羽也没开口让他用,“东大街往前走有一家。” 庄扬表示明白,拉拢外套就要往楼下走,向羽唤住他,“厨房里有早餐,吃了再出去。” “嗯。”庄扬摇摇手,在狭窄的木头梯子上两步并作一步地往下跳。 ---- 网吧生意早已过了黄金时代,现在又是下雨天的早晨,庄扬走进向羽所说的网吧时,偌大的机厅里只有几个看上去熬了通宵的年轻人正蜷缩着睡觉。 柜台后头正百无聊赖地和人视频聊天的网管看到庄扬,连身份证都没问,直接替他登记充值。 庄扬找了个监控摄像头视觉死角的位置坐下,电脑一开机,他直接打开浏览器,在地址栏里输入一连串地址。 回车之后出现的网页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色0 0情网站,像一切此类网站该有的,无数穿着暴露的小脸美女在网页上搔首弄姿,浏览器上也不停弹跳出许多个窗口。 庄扬在网站的美女编号里找到一位叫做真真的,木着脸点击了她的聊天图标,屏幕上迅速弹出一个视频窗口,视频里,一个混血美女穿着身水手服跪坐在镜头里频频向庄扬抛媚眼。 “我来了。”庄扬在聊天窗口里输入文字,文字一上传,右侧的聊天记录窗口里却显示为“宝贝我来了~” 庄扬闭了闭眼,有些无语。 聊天窗口里忽然显示出输入状态,“组长,我发给你的邮件不是在我这边被篡改的,他那边有人在网络里动了手脚,我怀疑你的手机也被监控了。”这句话一上传,立即在右侧的记录里变为由真真发送出的一长串淫-秽-浪-语。 庄扬对贾乐的技术能力从来不怀疑,他唯一不满的就是他的某些奇怪癖好——比如特殊通讯通道一定要建立在黄色==网站里。 庄扬直接切入正题,问道:“被白实吾发现的那份资料有假?” 聊天窗口里,贾乐回复道:“没有假,只是正巧有些资料我是打算等证实后再发给你的。” 视频画面里,混血美女已经开始上演脱衣秀了,庄扬却目不斜视地盯紧下方的小聊天窗口。 贾乐快速解释情况,“王升鸣和高顺业的联系不仅仅只是他们家的司机而已,我查完王升鸣,顺手查了他母亲的家族关系,发现他母亲其实是童养媳,但是那个年代女孩的遗弃率太高,基本无从查起,所以这条线索才被耽误下来。” 贾乐会提起这件事,这件事对他而言就不可能再是个秘密,“幸好王家在当地也算富裕过,富人家里的是非最容易被穷人记住,关于王升鸣的母亲,当地有几个说法,其中引起我兴趣的一个是说他母亲娘家姓高,本来同姓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是后来王家落难,他们一家为什么千里迢迢恰巧来到了高顺业所在的城市?又正好进了高家得到高家的庇护?” “如果他母亲真的是高家人,那王升鸣很有可能就是高顺业的堂兄弟。”庄扬说道。 贾乐迅速回应道:“王升鸣的母亲十五年前就去世了,要想查她,我得花点时间,到时候再联系你。” 有个男孩从庄扬身后路过,瞥见庄扬电脑屏幕上赤qaq裸着扭捏出各种撩人姿势的混血美女,低笑着吹了声口哨。 庄扬等男孩离开,才在窗口里键入,“有事联系我,小心白实吾。” 聊天窗口里沉默了片刻后,贾乐说道:“组长……今早姚钱来找我了。” 庄扬沉默。 贾乐又说道:“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我估计瞒不住多久了,说实话,有她在,我觉得我们的胜算能多一些。” 庄扬还是没有表态。 贾乐在输入框里敲入一个哭脸,说道:“当我没说,下了,组长保重。” ---- 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原本渐停的雨势不知不觉又大了起来,庄扬一路往小炒店跑,一头扎进店铺大门的时候,向羽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庄扬,她避了避身,问道:“没带伞吗?” 庄扬垂涎欲滴地看着她手里的鸡汤,“今天有鸡汤喝吗?” 向羽扭过身护住鸡汤,说道:“这是给王叔的,他昨晚淋了雨,烧了一晚,早上好些后想喝鸡汤,我就给他熬了。” “淋雨?他也去守夜了?”庄扬故作惊讶。 向羽瘪嘴道:“他昨晚打牌,半夜才回来,比咱们都晚。” 庄扬想了想,伸手就要接向羽的碗,脸上一直笑,“让我去吧,我去看看王叔。” 向羽不让他碰碗,眼神却直直盯着庄扬的伤手,庄扬扬着手笑,显示出自己的无碍,向羽最终把碗交给庄扬,自己打了伞送他走到王家的楼下,还替他摁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人是王阿姨,一见到门外的庄扬,原本还满脸堆着笑的王阿姨猛然收住表情,冷眼瞪向他,问道:“你来干嘛?” 庄扬莫名其妙道:“来送鸡汤啊。” 王阿姨抿着嘴唇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后还是侧过身将人让了进来,庄扬沿着楼梯一路往上爬到三楼,换上拖鞋进屋,笑着招呼道:“王叔!” 裹着棉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王升鸣瞧见庄扬,眉开眼笑道:“是你啊,快进来坐。” 庄扬将鸡汤放到客厅的玻璃茶几上,“老板说这个要趁热喝。” 王阿姨一脸别扭地从厨房拿出筷子和汤匙,她的表情太古怪,连王叔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吃错药了?” 王阿姨瞥了庄扬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后,气呼呼地回到厨房。 王叔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吃鸡一边说道:“别理她,你坐。” 庄扬打量着王家的客厅,虽然王升鸣的财务情况乱糟糟令人不忍直视,但是他们家该有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这和经济上真正不宽裕的屈晓文母女截然不同,王家的东西虽然都不新,但看得出来质量都不错,在当年的环境里,这些物件勉强也算得上高档货,但是联系到王升鸣早些年开网吧赚过一笔小钱,这些家具安置倒也不算什么。 庄扬环视的视线最终落在客厅正中靠墙而放的一座神龛上,从他的角度,他没法看清神龛里供奉的佛像,“王叔,你们是佛教徒吗?”庄扬说着话,已经自发站起身走向神龛。 王升鸣埋头啃鸡肉,头也没抬地答道:“是啊。” 等到庄扬看清神龛里供奉的佛像后,背对着王升鸣的他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大部分佛教徒家里供奉的都是观世音菩萨,而王升鸣家供奉的却是地藏菩萨。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地藏菩萨因此得名。 庄扬不是个佛教徒,却认得这尊法相庄严的菩萨,如果他没记错,几年前他第一次到高顺业家中与他会面时,高老爷子在家中上香供奉的正是这一位菩萨。 是巧合吗? 庄扬吸吸鼻子,鼻尖嗅到一股清香,可是神龛里只供奉了水果,并没有上香,容不得庄扬思考,王阿姨的声音忽然从厨房里传来,“庄扬!你给我过来!”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庄扬刚走进厨房的玻璃门,一只胳膊就被王阿姨猛拽到一边墙上抵着,王阿姨手上拎着把菜刀,刀口油腻锃亮,看得出来看看切了块好肉。 庄扬往后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推开王阿姨只差横抵过来的刀,勉强笑问道:“阿姨,您这是……” “谁是你阿姨?”王阿姨阴沉着脸,怒问道:“说,你那老婆孩子是怎么回事?” 庄扬一听才知道昨天在小诊所和向羽开玩笑说的话都被王阿姨记在心上了,看着王阿姨义愤填膺又认真严肃的脸,他忍不住笑道:“阿姨,我这年纪,即使真有老婆孩子,那也很正常啊。” “可是你看上去就不像会有老婆孩子的啊!”王阿姨咬牙切齿说道。 庄扬被她激起了兴致,嬉笑着追问道:“我怎么就不能有自己的老婆孩子?” 王阿姨松开揪着他胳膊的手,气道:“你看看你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像是有家室的样子嘛?” 居无定所,身若浮萍,不管是流浪汉身份的这个庄扬,还是为笑老板卖命的那个庄扬,似乎确实都不适合成家。 “你和小向都是在开玩笑的是不是?你们年轻人的玩笑话我虽然听得懂,但是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点,明白吗?”王阿姨垂下胳膊,两只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庄扬,轻声说道:“你们现在把婚姻家庭当儿戏,等到你们真正需要家人陪伴的时候,心里承受的痛苦要比现在嘴上一时痛快来得更深刻,生老病死,我们每个人这一生,可不仅仅只有年轻气盛这一个阶段。” 客厅外,王升鸣带着笑意喊道:“老太婆!你瞎啰嗦什么,留小庄吃饭才是正经事!” “吃你的鸡去!”王阿姨探头往外呛声,这才瘪着嘴转回电磁炉前,“小庄,喜欢吃粉蒸肉吗?阿姨给你做。” 庄扬推拒道:“不用了,老板还在家等我呢。” 正在往碗里倒蒸粉的王阿姨闻言抬起头,半冷不热地揶揄道:“哟,现在知道把那当家了?” 庄扬笑道:“四海为家,住哪哪就是家。” “嘁。”王阿姨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低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没发现吗?你身上有些东西其实和小向很像,小向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她是个好人,所以我也认为你是好人,这才敢把你介绍给小向呐。” 王阿姨的这套类比理论其实很没有道理,但是庄扬不知怎么的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在井台边上初见向羽的那个清晨,向羽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个自立自强的年轻女孩,性格独立待人热情大方,虽然长相平凡,但也是一轮平凡的小太阳,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发现镶在向羽身上的那圈光其实是冷的,冷到像个成年男人般坚硬。 庄扬展现在文兴巷居民面前的也是他的热情与善良,他好脾气,乐于助人,两次奋不顾身地救人,即使他和段权之间有些小摩擦,但这不会影响大部分人目前对他的看法,在他们眼里,就算庄扬依然是个陌生人,但他也一定是陌生人里的那个好人。 见庄扬迟迟没有接话,王阿姨像每一个擅长媒婆工作的中年妇女般,仔细问道:“小庄,你告诉阿姨,你有没有想成家的念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庄扬知道他和向羽的闲话多半是从这位王阿姨嘴里扩散出去的,但是他并不介意,有了向羽这层似是而非的保护膜,他反而更容易被人接纳,“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也是时候考虑了!”王阿姨停下手头的工作,关心问道:“言归正传,你和段权是怎么回事?听小向说你那手就是他伤的?怎么就和他打起来了?段权可是练过的,上回唐筠芸那丫头出车祸,要不是他及时接住她,那小鬼能这么毫发无损地回去上幼儿园吗?我可跟你说啊,别去招惹段权,遇事避着他些,他父母死得早,小时候只有他奶奶看着他,爸妈没在身边性子就野了,他奶奶可是个好人,我们都说段权八成是捡来的,要不然怎么和他们家里的人一点都不像?” 王阿姨是文兴巷里出了名能扯八卦闲事的,她一说起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就没完没了,庄扬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信息,他正要细问段权家里的事,客厅里王升鸣又拉长了声音唤道:“诶!给我倒点酱油出来,小向什么都好,就是盐巴放得没我多!” 王阿姨嘟哝了句懒人屎尿多,还是乖乖去给丈夫倒酱油,等她回来,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话头,又重启嘴巴问道:“你真不在我们这吃饭啊?” 庄扬摇摇头。 王阿姨又啰嗦了些孙奶奶的坏话,庄扬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正打算告辞,客厅里王升鸣忽然唤他道:“小庄,你来一下!” 庄扬走到客厅,王升鸣原本坐在小板凳上,这会儿不知为什么有些站不起来,伸着胳膊让庄扬扶他,庄扬将他扶起,王升鸣敲着膝盖自嘲道:“这膝盖哟……扶我去卧室吧。” 王升鸣夫妇的卧室就在神龛边上的那扇门里,旁边墙上也有一扇门,只是房门紧锁,椭圆的门锁上挂着一串有些退色的粉红色流苏。 王升鸣捂着棉被倚靠在床头,他偷听了会儿屋外的动静,这才鬼祟地指示庄扬道:“小庄,那边柜子最底下,对对,帮我把酒拿出来,剩一半的那瓶。” 那是一瓶小瓶装的茅台,不知真假,王升鸣一接过酒瓶子就抖着手往嘴里啜了一口,然后咂着嘴心满意足地笑,庄扬坐到床边,小声劝道:“大白天的,少喝点,还病着呢。” 王升鸣的酒量和赌技都很差劲,可他偏偏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才喝了两口酒,他的两边颧骨就红了,他舔着嘴唇,像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憨笑道:“不喝酒我睡不着。” 王阿姨正在做午饭,也不知道王升鸣这会儿上床睡得是哪门子觉,王升鸣拧紧瓶盖将酒藏进被窝里,侧躺了身体当真就要入睡,庄扬奇怪道:“你把酒藏被子里肯定要被发现的啊。” 王升鸣扭头见庄扬吃惊地瞪大双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当她不知道,不管是看得闻的听的,她都灵着呢。”他扭身说话的时候拉动了枕头,枕头侧边底下露出一张照片的边角,王升鸣也瞧见了,他瞥了眼庄扬,枕头扯着就要重新盖上那照片,庄扬眼明手快,一把夺过那照片,嘿嘿笑道:“藏着谁的照片呢?我看……” 那是一张边角有些褶皱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子,她站在草坪上,一张年轻的脸迎着阳光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庄扬认得这个女孩,他在那张文兴巷大合照上见过这女孩。 “这是你女儿吗?真漂亮啊!”庄扬明知故问,脸上笑得开心,似乎没瞧见王升鸣眼里一闪而逝的痛楚,自顾自说道:“比我们老板漂亮多了,这么漂亮,又有文化,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 王升鸣招手拿回相片,放在眼前小心翼翼地瞧上两眼,又摸了摸相片里笑容灿烂的漂亮女孩,淡淡笑道:“是有很多人追,但是我一个都看不上。” “做爸爸的,都是这样想的吧?”庄扬笑道。 王升鸣没有回话,他捏着相片边缘,将照片重新压到枕头底下,一只粗糙厚实的大掌来回抚平枕头上的痕迹,这才将脸靠上去,闭上眼再不出声。 庄扬看他的模样,也不好再去说什么,他俯身在王升鸣耳边轻轻道别,又走到客厅和王阿姨再见,临走前,他不忘回头看向那座神龛,神龛里的地藏王菩萨眉目庄严,一双眼洞察一切般叫人生畏。 ---- 一跨进小炒店大门,庄扬就瞥见坐在厨房椅子上兀自发呆的向羽,他走近她,浑然不觉般笑问道:“中午吃什么?” “吃鸡。”向羽给他递去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他们留你吃饭了。” “本来是留了的,被我拒绝了。”庄扬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道:“王叔背着阿姨偷喝了两口酒。” “中午偷喝酒?为什么?”向羽果然问道。 庄扬早有准备,接话道:“他藏在枕头底下的照片掉了出来,他看到了,心情不好。” 他说的这两件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在真实的基础上,他却把事情的因果调换了顺序,哪怕之后向羽为了这事找王升鸣对峙,庄扬也有转圜的余地,就算是王升鸣这位当事人,也未必能理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转变。 果然,向羽一听说枕头下的照片,表情就变得有些凝重,她显然知道那张照片里的人就是王升鸣的女儿,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并没多说什么,只是重新低头咬起饭粒。 庄扬第一次和向羽谈到这个女孩时,向羽同样也选择了回避,这让庄扬觉得奇怪。 既然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反倒像仇人般遮遮掩掩不愿提起?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这场冬雨一直下到入夜,晚上八点的时候,庄扬按照向羽的吩咐去关店铺大门,他侧着身使劲拉有些生锈的外门,拉到一半的时候,对面院门里走出抱着大黄猫的孙奶奶,庄扬停下手上的工作,笑着打招呼道:“奶奶,今晚还要我巡夜吗?” 他本来只是客气一说,谁知孙奶奶板着张脸走到他近前,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昨晚没守到后半夜吧?” 庄扬心里暗想这老太太未免得寸进尺了,面上却无辜解释道:“昨晚不是下雨了吗?我就先回来了。” “下个雨你就跑了,这点苦都吃不了,要你有什么用?”孙奶奶耷拉着两个大眼袋,她语速不快,但一字一句都像刀,迎面直劈,绝不留情。 庄扬是真的有些错愕了,见过不讲道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他苦笑道:“不是也没出事吗?” 厨房里,向羽听到动静探出脑袋,好奇地朝这边望来。 “要真出事就晚了,更何况,谁告诉你没出事了?”孙奶奶冷笑道:“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昨晚明明没有出事,白实吾的目标是他,孙奶奶那能出什么事? 庄扬疑惑地跟着孙奶奶往回走,穿过那扇院门,孙奶奶家的小院子一览无遗,老太太踏上被雨浇得泥泞的花地,用手电筒指着墙角下东倒西歪的一树茉莉花枝,冷声说道:“我本来以为这是今天雨太大给淋的,但是你看看其他的花,再看看它,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就算是被风雨摧残的,这些花枝也不会只折断在同一个位置,这分明就是被人为践踏压倒出来的痕迹。 “你再看这里。”孙奶奶把大黄猫扔到进门的十字路上,自己俯身拨开乱七八糟的花枝,用手电筒往更深的墙角里照,“你看那里。” 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处,分明就是一个脚印,脚印颇深,看形状应该是男人的鞋码。 “我说了有贼,”孙奶奶的语气嘲讽里夹带着得意,“你们还不信。” 庄扬没有说话,他从孙奶奶手里取过手电筒,凑近了仔细观察那个鞋印,这鞋印脚后跟深脚尖浅,如果不是因为位于花丛下的墙根,早被这一天一夜的雨水泡没了。 可是昨晚庄扬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对于这一点他很有自信,一般的小贼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目,能瞒过他的,那就绝不仅仅只是小贼。 白天他倒是有些时候不在文兴巷,如果这脚印是那时候出现的,没道理一条巷子里的人都无人察觉,一般入室的行窃者也不会大白天光明正大地翻墙。 “还看什么呢?”孙奶奶背着手回到十字路上,在正门前的沟渠上刮掉鞋上的泥,硬邦邦说道:“你们年轻人就是没耐心没责任感,我年纪大了,也不敢耽误你们的时间,这事你也不用和别人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早看透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猫,它们就是几只傻畜生,哪懂得人心险恶,就算明白未必看得透,有些人底子明明已经烂光,面上戴了副笑呵呵的嘴脸就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有些人虽然做过一两件坏事,但真追究起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呵呵,难啊。” 庄扬装傻笑道:“您说的有道理。” 大黄猫喵呜一声蹭到孙奶奶脚边,孙奶奶将它一把抱起,径直朝里走去,不忘叮嘱道:“出去的时候给我关好门,世风日下,可别一偷懒放了条饿狼进来。” 庄扬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反身离去,往小炒店走去。 ---- 庄扬回到自己的卧室,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才找出那只一直关机藏着的国产蓝屏手机,给许久未联系的笑老板打电话。 这一回笑老板的声音似乎有些发困,“庄扬啊,你为什么总在半夜给我打电话呢?” “因为我以为你是不需要睡觉的。”庄扬冷淡说道:“我只问你,你还有往文兴巷派人吗?” “没啊,甲组乙组的人你都认识。”笑老板虽然困着,但是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意,不辜负他处事几十年的外号。 如果是甲组和乙组的人,哪怕是预备队的队员,也不会有能彻底瞒住庄扬的人,庄扬从一开始就担心的人不是这些,而是其他,“老师们呢?把我们训练长大的老师们呢?他们也没有出现吗?” “你忘记了吗?老师们除了教导学生外,不会再出现在任何一个任务里。”笑老板听出了庄扬话里的戒备,问道:“怎么了?除了白实吾,你又有新的对手了吗?” 庄扬没有回答,对于那个鞋印,他总觉得存在古怪,这个人既然能瞒住他的耳力,为什么又会留下那么明显的一个脚印? 电话里迟迟没传来庄扬的回复,笑老板笑道:“虽然我这边没有新人过去,但不代表高奇啸那边会一直按兵不动,那个人狼子野心,挡在他面前最大的障碍已经除去,他可能等不了太久。” “高奇啸有这闲工夫?警察不是一直都在查他吗?”庄扬问道。 笑老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笑道:“我哪知道。” 庄扬知道再问也是枉然,便要挂电话,笑老板那边似乎察觉到他的举动,先他一步说道:“庄扬,姚钱来找我了。”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庄扬的注意力,庄扬问道:“你和她说了什么?” 笑老板呵呵笑道:“说了我作为老板该说的话。” 庄扬攥紧手机,对接下来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他连再见都没说,冷漠地挂断电话。 房间里静悄悄地像是没有活物,庄扬坐了会儿,从手机里翻出那张在屈晓文家偷拍的大合照,放大了去看每个人的脸,看着看着,视线最后凝固在照片里仅有的两个年轻姑娘脸上。 向羽和那个笑得很灿烂的王家女儿站在一起,王家女儿确实漂亮,细眉大眼,鼻子挺翘,看得出来她确实爱笑,嘴角的笑纹温柔可爱地像水痕,和这样爱笑又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向羽样貌上的平凡被暴露得淋漓尽致,眉毛太粗,眼睛虽然亮但是不够大,肤色虽然白但是五官不精致,嘴唇不够丰满,鼻梁不够直挺,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被拿出来一一比较,可是向羽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不高兴,她的身体语言也没有排斥那女孩,她笑得很开心很满足,眼睛明亮得似乎可以反光。 身边站着对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拥有的并不比哪个王国的公主少。 庄扬盯着照片里的向羽看了许久,末了面无表情地退出浏览,倒头就睡。 ---- 第二天是周一,又是忙碌的工作日,向羽早早就把庄扬唤醒,因为庄扬的手伤不能碰水,向羽只让他负责搬运和切菜,向羽本来打算教庄扬炒菜,可是见他连锅铲都拿不好,就丧气地放弃了。 “你看上去也不是手脚不协调的人啊,连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做大事?”向羽嘀咕了两句,接过锅铲热火朝天地翻炒起来。 庄扬没有和向羽抬杠,他把切好的菜都分开装好,正要替向羽往调料盒里加盐巴,小炒店外头传来唐筠云脆生生的呼唤,“小向姐姐,庄扬叔叔!” 向羽头也不回地应道:“诶,在厨房里呢!” 庄扬收拾了桌子,从玻璃菜台后望出去,眼神有瞬间的怔愣。 唐筠云已经走进了店内,她的一只手牵着另外一个人,迎到庄扬的眼神,她的脸上越发笑得天真无邪,“叔叔,这是我们幼儿园新来的老师,是我的老师。” 这位新来的幼儿园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穿着件天蓝色的呢绒修身外套,将她的腰掐得纤细苗条,外套里头是条白色的裙子,让她原本就娴静端庄的一张脸更显淑女秀气,她牵着唐筠云胖乎乎的手站在灰暗的小店里,看上去就像一个误入烟尘之地的大家闺秀。 “是老师啊。”向羽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来,笑道:“唐筠云,怎么让老师站着,快让老师坐下来啊。” 唐筠云笑嘻嘻地给她老师搬来凳子,年轻的老师温婉一笑,纤细的手摸了摸学生的脑袋,只这么一个动作就让唐筠云开心坏了,她立即乖乖坐在老师身边,笑道:“老师,里面在炒菜的是我小向姐姐,那个个子高高的是我庄扬叔叔。” 庄扬从厨房里转出来,热情笑道:“老师,怎么称呼?” 唐筠云抢先答道:“我老师姓姚,庄扬叔叔你要叫她小姚老师。” “小姚老师。”庄扬笑着唤了一声。 那位姓姚的女老师抬起头,嘴角微翘,轻声笑道:“你好,庄先生。”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你好,庄先生。”姚老师微微笑,她的长相说不上美貌无双,可是胜在气质娴雅,一举手一投足,都漂亮得让人赞叹。 庄扬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厨房里的向羽出声问道:“唐筠云!问问小姚老师吃午饭了没,没吃的话在我店里将就吃点。” 唐筠云仰头看向自己的老师,小脸上毫不掩饰全是仰慕,“老师,我小向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吃?” “可是老师还要找房子啊。”姚老师对着唐筠云颇为无奈地笑,眼角却暗暗瞄向庄扬,眼底里藏着似是而非的意味,挑衅和调戏都有,嵌在她那张端庄的脸上,叫人莫名生寒。 庄扬哭笑不得。 唐筠云想起正经事,恍然大悟地对庄扬说道:“庄扬叔叔,我们小姚老师要在这附近租房子,你知道哪里还有租房子的吗?” 庄扬看向姚老师,笑道:“姚老师是自己一个人租房子吗?为了工作?” 姚老师客气笑道:“嗯,想找个离幼儿园近一点的地方,来回上班比较方便。” 向羽熄了火,擦着手走出来,热情笑道:“我现在正忙,如果姚老师不介意的话,在我这吃顿饭,然后我带姚老师四处看看房子,这附近的房子一般都租给学生老师住,都挺方便的。” 姚老师正要答话,庄扬忽然插足进来,主动说道:“反正我没什么事,我带姚老师去看房子吧。” 向羽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庄扬,不置可否。 姚老师也没有拒绝,只是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庄先生了。” 庄扬一边谦让地说着不麻烦,一边抱起唐筠云就往外走,年轻的姚老师回头冲向羽礼貌一笑,也跟了出去。 ---- 临近中午,已经两天没有开过门的对面小书店终于开门营业,庄扬领着姚老师最先往书店走去。 书店里,段权迷蒙着两只睡眼惺忪的眼,正歪歪扭扭地侧卧在角落的躺椅上,他的姿势让庄扬想起了笑老板,心里顿生反感,他还没有开口,怀里的唐筠云已经嚷嚷着喊道:“段权哥哥!你家有空房子没?我们姚老师要住!” 段权在躺椅上扭过头,掏掏耳朵,问道:“你说谁要住?” 姚老师上前一步,腆笑道:“是我要租房子,我是筠云幼儿园新来的老师。” 段权是个没文化的小流氓,生平最敬畏的就是文化人,而文化人之中又以教师为甚,一听眼前的小姑娘是个老师,段权立即从躺椅上蹦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迫不及待地过来要握手,“老师好!” 姚老师笑着与他握手。 庄扬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段权,上回筠云出事,就是他身手敏捷接住了小孩,段大爷是我们巷子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又有点本事,你如果住在他这里,一定会很安全。” 姚老师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了段权一眼,笑着点头,“我明白了。” 段权没想到庄扬会这么光明磊落地夸奖自己,挠着头皮颇为不好意思,“空房间我是有,但是因为我自己是个男的,所以我这楼里大半也都住着男学生,男孩子一多,这卫生你也能想象,当然,安全绝对没问题。” 姚老师始终面带微笑,她的话很少,该说的一定会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庄扬让段权带他们去参观房子,段权这回倒是很配合,关了书店门就带着他们三人上楼,这是庄扬第一次进到段权房子内部,段权家的楼夹在孙奶奶和隔壁另外一户爷爷的中间,占地面积有限,每层楼都只有左右两间房,中间就是楼梯和过道,靠着文兴巷的这面采光还好些,另外一间屋的光线基本全被后头的楼房挡住了。 至于卫生当真如段权自己所言,脏乱臭,一点不假。 姚老师还没开口说话,庄扬已经嫌弃地直皱眉,“咱们再去看看吧。” 姚老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出段权店门口,隔壁孙奶奶的脸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上,不管白天黑夜,这位阴气颇重的老太太似乎总以偷窥为业,庄扬无奈地冲她笑道:“孙奶奶,你家有空余的房间要出租吗?这位姚老师想租。” “我家?我家可不安全,我一个老太婆也就算了,要是搭上人家小老师,那多不好。”孙奶奶垂着眼斜睨了庄扬一眼,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王升鸣他们家,他们家整个二楼都是空的。” 王家的二楼过去为了经营网吧生意,整层楼都被打通了,前几年一直租给附近的服装店放存货,后来王升鸣担心不安全,撤了里头的所有货物,一直空置到如今,孙奶奶开口让姚老师去住那仓库一样的二楼,这心态就有点不和谐。 庄扬道了声谢,拉着唐筠云就走,唐筠云整条街上最怕的人就是孙奶奶,这会儿忙偷偷告诉姚老师,“孙奶奶可凶了,我们都说她像鬼。” 姚老师纠正道:“要尊老爱幼,不能这么说奶奶。” 王家的空房间早就租满了学生,庄扬最后站在了文兴巷口的最后一户人家楼下,说道:“只剩这一家了。” 这一家的主人是庄扬至今还没有接触到的文兴巷居民,资料显示居住在里头的是一位身有残疾的花甲老人,庄扬住进这条巷子的这些天里从未见过这位老人一面,倒是每天清晨都能见到他家的保姆出门买菜。 庄扬摁响三遍门铃后,电子锁里依然无人应答,唐筠云没有耐心,拉着姚老师的手笑道:“老师,要不然你住我家好不好?” 屈晓文在状元街上并没有拥有地产,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也不过是租的,这些唐筠云并不明白。 三个人又等了会儿,状元街对面的超市里,屈晓文快步走了过来,“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吗?我刚才问了下,状元街往后一些也有些不错的房子适合单身女孩居住,吃完午饭我带老师过去看看吧。” 姚老师的眼忽然扫向庄扬。 庄扬哈哈笑道:“其实我觉得段权那挺好的。” 姚老师也笑,“嗯,是挺不错的。” 唐筠云弄不懂那脏乱臭的地方哪里好,但是她最敬爱的小姚老师喜欢,她便不管不顾地帮腔,“对!段权哥哥那好!” 这事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屈晓文母女要留姚老师吃中饭,过街的时候,屈晓文紧紧牵着唐筠云的手,落后她们母女一步的姚老师默默回头,看向依然站在巷子口的庄扬。 庄扬双手插在衣兜里,嘴唇微动。 看紧段权,他说。 姚老师嘴角微翘。 ---- 庄扬回到小炒店的时候,向羽正默不吭声地埋首炒菜,见庄扬独自一人回来,她静了半晌,才问道:“姚老师呢?” “去屈姐家吃饭了。”庄扬将盛菜的盘子摆好,等着向羽上菜。 向羽将锅里的香菇鸡块倒进盘子,有些故作不在意地聊道:“姚老师挺漂亮的。” 庄扬笑道:“嗯,挺有气质的,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向羽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响。 庄扬终于察觉出向羽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你?” 向羽没有回答,转身刷锅准备下一道菜。 庄扬走到向羽身后,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人美气质佳也就算了,你怎么看出来她有文化?”向羽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知道我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吗?你知道要考上我们大学要多少分吗?” 庄扬终于明白向羽话里的攀比意味,忍不住笑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我只知道不管你从哪里毕业,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洗菜切菜炒菜上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果你自己本身是不喜欢这份工作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 向羽往锅里倒热油,嘴唇抿得生紧。 “向羽,你父亲靠着这家小炒店养育你二十多年,我明白这家店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你房间里那么多的书难道只是摆设?”向羽的继承人身份已经被排除了,按照庄扬的专业精神,他不会和向羽有过多的生活上的纠缠,他的注意力应该转移到更有可能成为高顺业继承人的那些人身上,这些话不应该由他说出口,可是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让这些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你志不在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步自封地把自己困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厨房里?你失去了你父亲,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可是你不能到最后,连仅剩下的自己都失去掉。” 锅里的热油渐渐往外冒出细小气泡,向羽的右手动了动,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措,她猛地抓住边上的勺子,径直伸进油锅里,她根本没注意到勺子里还有浅浅的水,水落入热油,整个油锅瞬间炸开,无数热油溅上向羽近在咫尺的手,向羽疼得往后缩。 庄扬一把拉过她的手,推着她来到水池边上,握着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向羽的手并不精细,仔细看就能瞧出许多细小伤口,被热油溅到的地方凸起红红的一小片,庄扬握着她的手冲了半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听说向羽和庄扬吵架了,段权幸灾乐祸地过来看热闹,不忘在向羽耳边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小向,你不知道庄扬对姚老师可热情了,走在路上恨不得拿手扶着她,你说一个成年人哪有那么娇弱?我就不一样了,走在前头一句话都没说,那是因为我眼里心里从小只看得到你一个。” 向羽把锅碗瓢盆往洗碗池里重重一放,怒道:“段权,你要我说几遍?我和庄扬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关系,跟你也不会成为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段权连连摆手,认真说道:“小向你误会我了,我没那种自私的想法,纯洁的爱不是占有,而是奉献,喜欢一个人其实是最自我的事情啦,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才好。” 向羽叹气道:“我根本没有心理负担啊。” 段权嘻嘻笑道:“没有就好,偶尔有一点也不错。” 静了一会儿,段权忽然低声笑道:“你演得真好,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差点以为你是真的嫉妒了。” 向羽怒从心头起,从旁边架子上随手抓了把炒菜用的花生仁,对着段权砸去。 这十多颗花生仁并非一股脑乱扔,而是粒粒砸向段权身上各个穴道,带着不把他点成植物人誓不罢休的恼怒劲,段权的反应丝毫不输给发火之下的向羽,他抓起一旁餐桌上的筷子,手腕或挡或拦或拂或撩,眨眼之间把十多颗气势汹汹的花生仁噼里啪啦全挡落在地上。 “小向!”段权又惊又惧地迅速往外头街上瞟了一眼。 向羽自知理亏,杵在水池前面布阴云。 两个人就这般沉默对峙,屋子外头忽然传来唐筠云有些尖利的兴奋笑声,向羽和段权一起转头朝店外的文兴巷望去。 窄窄的巷子里停了辆小货车,庄扬和司机正合力从车身上往下搬一台小冰箱,姚老师抱着个置物箱,站在车下小心翼翼地托着庄扬的手臂。 段权看向向羽,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向羽闭上眼深呼吸,半晌后摇摇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了。” 段权的脚尖挪了挪,最后犹豫着走上前,轻轻抱住向羽,“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 向羽没有回抱段权,也没有拒绝他的怀抱,她木讷地站在原地,背脊有些别扭地挺着,两只手湿漉漉地垂在身侧,手背上被热油溅烫出的红包醒目地肿着。 ---- 小冰箱边上多了道刮痕,姚老师站在车边认真地听司机解释,庄扬无聊地看向小炒店,从敞开的店门一路望进去,可以从厨房的玻璃柜台里看见段权抱住向羽的身影,庄扬心里一惊,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正要歪头瞧得更仔细些,王阿姨忽然从车前身蹿过来,胖胖的身体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小庄啊,你这脑袋什么时候去医院拆线啊?”王阿姨万分关心地要检查庄扬的脑袋,逼得他不得不弯腰低下脑袋,“哟,看起来还不错,小向忙,你去医院的时候和我说一声,阿姨陪你去。”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庄扬再把头抬起来,小炒店里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了,段权耷拉着脑袋,正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王阿姨见到段权,立即骂道:“段权!姚老师搬家你也不帮忙!还让小庄帮忙!姚老师的房租是给你还是给他啊?” 段权往地上吐了口痰,笑道:“我就说了一句,人家庄扬自己愿意帮忙。” “庄扬的工资是小向付的,我告诉小向去!”王阿姨说着就往店铺里走,段权一听,忙不迭地拦住她,哭笑不得道:“你说你这老太婆怎么话这么多呢?” 王阿姨横眉竖眼地就要反驳,这边司机已经弄好了冰箱,正招手示意庄扬帮忙,庄扬只得放下心头的疑惑,过去帮忙。 ---- 对面搬家的动静一直陆陆续续持续到晚上八点,谁也想不到姚老师的行李有这么多,女孩子五花八门的物件几乎将她小小的房间塞满,段权也就罢了,就连王阿姨最后也忍不住跑来向羽这边说闲话,“东西怎么就那么多呢?你看见了没?光衣服就有四大箱,听说鞋子就有不少于二十双,啧啧。” 正好来向羽店里给猫找剩鱼的孙奶奶冷不防接道:“这么会打扮,可别搬来只狐狸精。” 正在嗑瓜子的王阿姨差点被瓜子壳卡喉咙,她僵硬地杵了会儿,等老太太拎了鱼袋离开,这才憋着笑冲向羽嘀咕道:“孙奶奶这张嘴,真毒。” 向羽失笑,“好像你就不坏了。” “我可从来不乱说别人坏话。”王阿姨瘪瘪嘴,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乐得前俯后仰,“我记得庄扬刚来的时候,你也背后骂他是狼来着。” 向羽怔住,半晌皱眉问道:“有吗?” “怎么没有?”王阿姨噗地吐出一瓣瓜子壳,笑道:“不管是饿狼还是狐狸精,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我都不怕,怕的反倒是那些鬼鬼祟祟从来没显出原形的,那才叫一个防不胜防。” 说话间,庄扬怕着手从外头走进来,见到王阿姨,他笑着问好道:“在聊天吗?王叔好点了没?” 一提起王升鸣,王阿姨原本还喜笑颜开的脸就沉了下去,“别提他,现在在哪鬼混都不知道呢。” 庄扬呵呵笑着去看向羽,“老板,有剩饭吗?我肚子饿了。” 向羽应道:“饭有,但是菜没了,我给你炒个饭吧。” 庄扬笑着点头,“多加一个蛋!” 王阿姨的眼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数次后,笑了,“我怎么看你们俩都不像老板和伙计的关系,倒像搭伙过日子的,呵呵呵。” 庄扬尴尬地笑,向羽只当没听到,王阿姨又坐了一会儿便回家泡脚捂被窝去了,剩下中午刚刚吵过架的两个人,互相别扭地站在厨房里无话可说。 向羽把一盘香喷喷的金黄蛋炒饭搁在厨房餐桌上,摘了围裙就要往外走,庄扬一把拉住她的手,脱口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向羽抽回自己的手。 庄扬又问道:“下午段权和你说什么了?” 向羽瞥了他一眼,沉默着拐出厨房,上楼了。 庄扬想了想,端着饭盘子追上楼,在浴室门口堵住正在刷牙的向羽,“老板,你还在生我气呐?” “没有。”向羽这一整天情绪波动较大,实在不想再面对庄扬,漱完口就要回自己屋里,庄扬却不依不挠地挡着她的去路,向羽倍感荒谬,最后只能仰起脑袋使出杀手锏,“工资还想不想要了?” 庄扬踟蹰了几秒,终于乖乖让开。 ---- 文兴巷热闹了一个白天,到了深夜总算归于寂静,夜里三点五分的时候,庄扬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我在最暗的地方等你。” 这种永远自作主张的祈使句只有那个人才能理所当然地发出,庄扬苦笑,起身披上外套,悄无声息推开房门,然后遁入黑夜。 文兴巷到了深夜其实没所谓“最黑的地方”,但是庄扬还是来到后半段被大火侵食过后几近废墟的地段,他静静听了会儿,蹿入斜前方一扇黑洞洞的大门。 这是一处被大火烧塌了大半的老房子,房子犹然健在的前半部分黑漆漆像个深山老洞穴,后半部分却因为有月光的照耀,亮堂堂地别有洞天。 姚钱就坐在月光下的一堆土砖上,她还穿着白天的那件蓝色外套,只不过里头的白色裙子换成了套鹅黄色的珊瑚绒睡衣,一只厚厚的棉拖鞋滚落在砖底下,露出她已经被冻得发白僵硬的一只赤脚。 庄扬走过去,捡起那只拖鞋,亲手给姚钱套上脚,“又不好好穿鞋。” 姚钱歪着脑袋看向蹲在她脚边的庄扬,她长得好,即使面无表情,也能给人一种安静乖巧的错觉,“组长,我可以杀了白实吾吗?” “呵。”庄扬笑着叹气,“你的新身份是怎么拿到的?” “笑老板给的。”姚钱理所当然地看着庄扬,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庄扬苦笑,“你知道白实吾是怎么当成乙组组长的吗?” 姚钱应道:“因为他是个很有实力的神经病。” 庄扬笑道:“那你觉得你杀得了一个很有实力的神经病吗?” 姚钱低头盯住庄扬,“我不也是一个很有实力的神经病吗?他们都怕我,连你也怕我。” “我不怕你,”庄扬伸手摸摸姚钱的脑袋,笑道:“老八也不怕你,老八喜欢你,你忘了吗?他还给你摘过星星呢。” 姚钱认真回忆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老八去哪了?” 庄扬握住姚钱的手,笑道:“老八去给你摘月亮了,不是你吵着要月亮吗?” 姚钱又回忆了片刻,笃定地点头道:“嗯,是我要的月亮。” 庄扬笑道:“既然你来帮我忙了,你就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白天表现得特别好,接下来也要这样,然后等我们完成任务,老八的月亮差不多也摘回来了。” 姚钱痛快地点头答应道:“行。” 庄扬坐到姚钱身边,笑道:“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你了,看紧段权,他有水,只是不知道深浅,我这边也会盯着向羽,她身上藏着秘密,至于其他人,我还在查。” “白实吾呢?”姚钱对他耿耿于怀。 庄扬说道:“白实吾在暗咱们在明,咱们两个必须保证任何时候都有一个人留在巷子里,有需要就和贾乐联系,留意贾乐的口气,他那边应该也被盯得够呛。” 姚钱点点头。 庄扬不放心地叮嘱道:“这条巷子透着古怪,姚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包括笑老板的,我们速战速决,一完成任务马上就离开。”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姚钱临走的时候把一个信封交给庄扬,说是搬过来之前贾乐要她转交的,庄扬知道姚钱的毛病,也不去说她怎么现在才给,两个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一进到房间,庄扬立即打开信封。 他没有开灯,而是拧亮了把小手电筒,照亮那一叠纸。 在贾乐偏私的心里,姚钱的战斗力大概不输给白实吾,这才让他放心至极地将材料打印出来直接打包交给庄扬。 庄扬有些无奈,不管是姚钱还是贾乐,他们都低估了白实吾,可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就像他对姚钱说过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继承人,然后离开。 庄扬摊开资料,资料最顶上搁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两个并肩站立的人,右边的是位中年妇女,穿着件廉价的白色工作衬衫和一条黑色的布裤,身材微胖,对着摄像头的脸不苟言笑,看上去有些凶,站在中年妇女身边的是个年轻男人,庄扬认出他就是年轻几十岁的王升鸣。 这对母子拍照的背景是一个小花园,远一点的位置还露出半个喷水池。 高顺业身世成谜,白手起家,财产积累需要时间和机遇,王升鸣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跟着母亲避难逃入高家,那个时候高顺业的事业远不如现在一手遮天,简单来讲,也不过是个有点潜力的暴发户,王家母亲如果不是和高家沾亲带故,高顺业何必花大力气大代价保护他们母子? 王家破产欠下的债,可不是父亲一死了之就可以被不计前嫌了的。 庄扬翻开照片,压在下面的资料是王升鸣这些年可以查得到的财务收入与支出状况,银行的明细最为详细,但是这些明面上的账单并没有什么作用,庄扬见材料上没有贾乐的特别标注,便直接跳过这些,去看王升鸣母亲的资料。 王母的老家和高顺业确实是一个地方,户籍上她已经改成了王家姓,关于她本名姓高这一件事,贾乐依然没有查出确实证据,倒是王升鸣25岁辞掉王家司机的职务,和妻子登记结婚,一年后搬到文兴巷定居,这些经历里,他的母亲始终没有露面,贾乐的资料显示,王母在儿子离开后,没过多久也离开了高家,和一个姓董的老鳏夫生活在一起,直到15年前因病去世。 庄扬需要证明的不仅仅是王母和高家的关系,而是王升鸣和高顺业本人的血亲关系,即使同姓,也有可能是同一个村子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乡人。 可是,高顺业会为了一个普通乡人而出面吗?高顺业早年刚刚打拼的时候,王家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也没听说王家有支援过高顺业啊。 庄扬把全部材料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仔细听了会儿屋外的动静,拿出打火机将全部纸张连着信封一起烧掉。 火光炽盛,庄扬盯着很快熄灭的纸火,想起在王家看到的那一尊地藏菩萨,对于这些东西,姚钱才是行家,既然她来了,要想办法让她去见一下才行。 时间不早,再过一两小时向羽就会来叫醒庄扬,庄扬等火光熄灭,这才打开窗户,将灰烬揉碎了飘散在风中。 想起向羽,难免想起其他,向鸿至会武,向羽床底下藏着的武器也不会假,不管段权是不是和向鸿至学的武,他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至于向羽,她又会些什么? 尽管向羽已经被排除了高顺业继承人的可能性,但是向鸿至的手术费来源于高顺业,每年需要帮助的穷困人家成千上万,高顺业为何偏偏挑中了向家,还要用那样隐晦的方式来资助?而受过高家帮助的向家,又为何如此凑巧地和同样得到高顺业帮助的王家成了邻居? 庄扬和衣而睡,闭着眼思考问题。 凌晨五点的时候,向羽来敲庄扬的房门,庄扬照例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才起身开门,天气越来越冷,天将亮的时刻尤甚,向羽已经换好外衣,她穿了件红色的棉大衣,热闹的颜色也无法掩饰她眼底下的暗影,她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憔悴,显然没有睡好。 庄扬关心道:“要不然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向羽的眼底有些红,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去,你非得被那些人坑死。” 庄扬没再说话,而是拐进浴室洗漱,向羽站在浴室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好像没几件大衣。” “等领了工钱就去买。”庄扬边挤牙膏边笑。 向羽转身走回自己屋里,没一会儿抱了件男款大衣出来,递给庄扬道:“先穿着吧,等空闲了我给你预支薪水,你自己去买衣服。” 庄扬接过衣服,抖开了套在身上,这是一件款式老旧的棉大衣,表层的布料依稀可见最初的藏蓝色,前襟的纽扣都被重新缝过,夹层里的棉絮摸得出没怎么跑位,虽然不好看,但是御寒能力相当不错,庄扬摸了摸口袋,轻声问道:“这是你爸爸的?” “这边的风俗是人去世后,他生前使用的东西都要跟着烧掉,所以我只留下了这一件衣服。”向羽叮嘱道:“小心点穿,别弄脏了。” 庄扬由衷说道:“老板,你对人很好。” 向羽笑道:“知道就好,下次不要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就行。” “是我不对。”对于白天在厨房里说的那番话,庄扬的反省来自于自身的冲动,他一直都是冷静客观的,很少有情绪冲动的时刻,那番话不仅仅逾越了庄扬为自己设置的围墙,在常人眼里,也是多管闲事的表现。 向羽似是接受了庄扬的道歉,她摆摆手,示意自己先下楼准备。 庄扬用冷水拍了脸,又刮了下巴上新生的胡子后,这才穿着“新”衣服匆匆下楼。 向羽已经坐进驾驶座,等庄扬钻进副驾驶座坐好,她将两个热乎乎的水煮蛋抛进庄扬怀里,“暖和一下手,然后垫垫肚子。” 庄扬没有暖手的需求,直接剥开蛋壳吞吃,等到他着手剥第二个蛋的壳,他这才问道:“老板,你吃了吗?” 车子已经驶出状元街,向羽斜睨了庄扬一眼,忽然笑道:“没吃。” 那颗滑润的白蛋被庄扬硬生生从嘴前挪开,他犹豫了两秒后,大义凛然地将蛋递到向羽嘴前,“这个给你吃。” 向羽一脸嫌弃,“从你嘴巴里抠出来的,我才不吃。” 庄扬分辨道:“干净的,我还没碰。” 向羽还要拒绝,庄扬不容分说将蛋凑到她嘴里,向羽被逼地咬了口,水煮蛋的蛋黄松软软地撒了向羽一裤子,还有一些抹在她的嘴角。 向羽又噎又气地拍掉裤子上的蛋黄,“你……” “这里还有。”庄扬忽然凑过来,大拇指快速抹掉向羽嘴角的一点蛋黄。 向羽一怔,迅速调整表情,认真看向前头的道路。 庄扬从她微变的神情里明白过来,尴尬解释道:“……我是处女座。” ---- 等向羽的小面包车在垃圾回收中心和菜市场转了一圈终于满载而归时,庄扬也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天色也已渐渐明朗,小面包车驶进文兴巷时,向羽远远便看到自家店门口蹲着个人影。 车子停下,庄扬下车开门,见到店门口的王升鸣,有点意外,“王叔?这么早?” 比起庄扬,向羽显然更加了解王升鸣,她从驾驶座跳出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王升鸣,“你是不是又去玩牌了?一晚上没回家?” 王升鸣被冻得全身都在发抖,“别提了,我上半夜就回去了,可是老太婆发疯,死活不让我进门,我在楼道里睡了一宿,差点没冻死,小向,快盛碗热粥给我喝。” 向羽虽然心存不满,但还是赶紧开门让王升鸣进去,庄扬手还受着伤,单手搬了会儿食材后就坐到王升鸣对面和他说话,“王叔,我真好奇,你这样赌,你家的房子居然还在。” 王升鸣稀里哗啦喝了热粥,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地舒舒服服,这才笑道:“我有分寸。” 庄扬又说:“可是你也得为阿姨想想啊,你和阿姨,老了怎么办?” 王升鸣蛮不在乎地应道:“老了就回老家种田养老。” 庄扬笑道:“回老家种田?那多辛苦,你在这边没有亲人了吗?” 王升鸣陷入沉默,片刻后怅惘说道:“没啦,只剩下老太婆一个人了。” 庄扬玩笑问道:“你不是还有个富翁兄弟吗?” 王升鸣心事重重,没接话,庄扬便自说自话道:“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两个亲人,我一定不会就这样浪迹天涯,我亲生父亲长什么样,我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小时候总是想这些问题,长大后看到别人家,也会想如果是我的父母,我会如何对待他们,我要让他们吃好喝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可是事实是,我连珍惜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王升鸣的眼里流露出真切的同情。 庄扬似乎为了缓和凝重哀沉的气氛,故作笑脸道:“诶,王叔,我最喜欢听人讲他们的妈妈了,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漂亮吗?温柔吗?” 王升鸣看向庄扬的眼神充满了善意地安抚和怜悯,在这一刻,他确确实实把庄扬当成了个对母亲心存渴望的可怜孩子,“我妈妈吗?让我想想啊……我妈妈啊……”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真诚的理解与同情在沟通中所起到的良好促进作用是别的情绪难以办到的,庄扬深喑此道,从一开始就将自己设定为弱者——亲情体验上的弱者。 王升鸣虽然沉溺赌博,但是他本性善良,也曾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这一晚,他在冰冷的楼道里蜷缩了一夜,身体上的折磨带给他的心灵的也绝不仅仅只是疲惫感,庄扬并不能准确猜出他的心理感受,但他相信,在经历过寒夜后,向羽的一碗热粥是撬开王升鸣内心世界的最好钥匙。 他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而已。 “其实我和我妈的感情并不好,”王升鸣抽出一张纸巾,一点一点地撕着边角,桌上满满都是碎屑,“我们家过去出了点事,我爸因此去世,剩下我妈和我两个人,我妈靠着给别人家帮佣赚钱,后来我学会开车,就正正经经地做别人家的司机,孤儿寡母两个人日子过得也算清闲,我那个时候年轻不懂事,以为生活就是柴米油盐,有钱赚有钱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庄扬轻声问道:“你妈对你们的生活不满意吗?” “不是不满意,是寂寞,我是男孩,男孩长大成人后有几个是能和父母说上贴心话的?我总是往外跑,认识你王阿姨后更是不着家,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白天都在伺候别人,晚上安静下来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久而久之,她的情绪越来越坏,可我依旧不明白。”王升鸣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结婚后就从老东家那辞了职,在这儿买了房子让老太婆安心待产,我本来想把我妈一起接来,可是她不愿意,她告诉我她想再婚。” “再婚?”庄扬眼前浮现出王升鸣母亲那张严肃的脸。 “对啊,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忽然提出要再婚,连对象都背着我找好了,这事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我一定能理解,可是在当时……说实话,我挺生气的。”王升鸣苦笑道:“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我那时候简直不是人,我妈把她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帮我买房,结果我却扣着她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死活不同意她再婚,我妈临走前的那个表情,我至今都记得。” 庄扬不好开口插话,他微微往后瞟,见向羽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她的背弓着,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显然也在听着王升鸣的话。 “我妈一分钱没带,就提着袋衣服和那男人住在一起了,外头多少人都在议论她,我走在街上都让人戳脊梁骨,可她依然不肯回来,我气了她整整十年,就连她孙女每年的生日都不肯让她来,然后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她生病了,乳腺癌。”王升鸣说道:“事情过去整整十年,旁人都未必记得当年的事,我对自己说,不要再生气了,正好当时我的生意失败了,我就时常跑去看她。” 庄扬轻声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比我想象得好,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她生病了,他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端茶送水,把屎把尿,就像过了一辈子的老夫妻那样。”王升鸣的眼角有些湿,声音微微哽咽,他捏捏鼻子,尴尬地笑道:“……感冒了。” 庄扬倒上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 王升鸣两手捂着茶杯,低头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妈说的寂寞是什么,她走后我还是没明白过来,直到我女儿去世……”王升鸣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红眼笑道:“我才明白,原来寂寞真的很可怕,那些年,我爸去世,我还不懂事,我妈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我回家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我还那样对她……” 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透亮,向羽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敞开的小门合上,有早起上学的孩子习惯性就要过来吃早饭,向羽笑着招呼道:“不好意思,今早不做生意,往前走没多远,那两家店的早餐都很不错。” 庄扬将纸巾盒子推到王升鸣面前,王升鸣抽出几张,用力擤着鼻涕。 向羽关上店门,坐到庄扬身边,与王升鸣面对面,“王叔,赌博不能换回什么,不管输赢,那都只是一时的痛快而已,等你离开赌桌,你还剩下些什么?你觉得日子难熬,可是不还有阿姨陪着你一起熬吗?你没日没夜地出去赌,留阿姨一个人在家对着……对着照片发呆,你就不担心阿姨也出事吗?” “我……”王升鸣看着向羽,欲言又止,眼里全是痛和悔。 一桌三个人各自沉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安静了会儿,庄扬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他正要说话,店里原本闭合着的小门被推开,露出王阿姨裹着大衣臃肿的身体。 王阿姨看上去并不比王升鸣好多少,眼睛又红又肿,嘴唇干得起了白皮,她盯着王升鸣的背影瞧了会儿,怅惘无奈地说道:“走吧,回家去。” 王升鸣僵了会儿,这才在庄扬和向羽的目送下,揣着衣兜走近王阿姨,他们谁也没说话,两个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的人一前一后走出向羽的小炒店,庄扬起身跟出去,门外清晨的小巷里,王阿姨走在前头,王升鸣走在后头,王家的大门敞开着,门上的旧春联被风卷得没了边,破破烂烂像条烂幡。 向羽从庄扬身边伸出手,将小门合上,内外隔绝的小炒店里,安安静静地只剩下他们俩。 “老板……”庄扬看向向羽。 向羽没有搭理他,她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一点一点归拢王升鸣撕下来的纸屑,闷声不吭。 庄扬重新倒了杯热水放到向羽面前,见她无动于衷,索性拉了她的手让她捂住水杯。 “你干什么?”向羽被动地捂着热水杯,不解地看向庄扬。 庄扬笑道:“捂着,要不然你也要哭了。” “我没有哭。”向羽低下头,看着水杯上缭绕的雾气,声音轻飘飘地没有依靠。 庄扬没有戳穿她眼底的红润和眼角的湿意,他微微笑道:“你没有哭,是我要哭了。” 向羽低低笑了一声,半晌后,她忽然问道:“庄扬,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是坏人?” 庄扬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发问,内心谨慎,面上却装着懵懂,问道:“什么意思?” 向羽笑道:“王叔成了个赌鬼,他留下来的烂帐数也数不清,有人说他这样的人是坏人,可我知道,他只是有苦难言,选择了最坏的一种方式来逃避自己的人生和责任。” “嗯。”庄扬应道:“王叔不是坏人。” “那你呢?”向羽看向庄扬,眼神明亮,“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既然能混到你们团伙的高层位置,坑蒙拐骗偷盗抢掠的事情你应该没少做过吧?比起王叔,你才是更为人不齿的坏人吧?” 这种毫不留情的当面斥责让庄扬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安静地看向向羽,等着她说出后头的话。 “可是你刚出现的时候救了阿姨,后来又救了唐筠云,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好人,等到你半夜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又觉得你应该是坏人,我虽然没有拆穿你,但我依然防备着你,”向羽说道这,忍俊不禁道:“我觉得这半个月的生活,简直比我过去十年的经历还要丰富,而这些,说不定都是你带来的,我甚至会想,你会不会是卧底的警察,心存善意,却不得不做出邪恶的事。” 庄扬小心问道:“那你现在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向羽支着半张脸,反问道:“那你呢?你到底是警察还是小偷?” 庄扬回答道:“警察是要来抓小偷的,小偷是要来偷东西的,我两样都不是。” 我只是过来找一个人,找到了我就离开。 向羽盯着庄扬的脸看了会儿,忽然问道:“你和我说过的,关于你的成长,是真的吗?” 庄扬笃定道:“是真的。” 向羽点点头,“所以你其实并不明白家庭生活的真正意义?家,家人,这些对你而言,陌生吗” 庄扬说道:“我没有父母,但是我有兄弟姐妹,我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 向羽又点了下脑袋,“你问过我,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坚持开店,你以为我是因为留恋,是因为舍不得过去的温情,你只对了一半,我确实舍不得,但是更重要的另外一半是,仇恨,在这个地方,我还有仇未报。”向羽蓦地微笑,“其实我也是坏人,没错,坏人。” 人无完人,圣人只存在幻想之中。 坏人?好人? 庄扬看着向羽,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当她说自己是坏人时,他竟然没有一点反驳的想法。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你要报仇?报什么仇?”庄扬惊问道:“你爸爸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向羽从位置上站起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道:“庄扬,我能相信你吗?” 庄扬仰头看着向羽,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向羽对他的答案也不如想象中的期待,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近厨房。 庄扬在位置上坐了会儿,这才收拾了桌子,站起身重振精神走回厨房帮忙。 ---- 午后清闲的时候,庄扬一个人去医院拆线,原本说要陪他一起去的王阿姨因为王叔的事,沮丧地连门都没有出。 庄扬进到医院外科门诊前,领了号码单翘着腿坐在等候椅上,没一会儿,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坐到了他身边,这人穿着件肥厚的短羽绒服,里头的高领毛衣畏冷地拉高遮到下巴处。 庄扬目不斜视地玩着手机游戏,看起来连身边何时坐了个人都不知道,嘴里却用极低的声音寒暄道:“你来了。” “组长,我刚从纬度较高的地方回来,手指头都长冻疮了。”来人正是几日不见的贾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导诊台上的小护士,戴着口罩的嘴如果不是传出了声音,谁也不知道他在说话。 庄扬一边玩游戏,一边问道:“查到了什么?” 贾乐答道:“我找到了王升鸣母亲的出生记录,真难得,在当年的环境里,这女孩居然是在正规医院里被规规矩矩生下来的。” 要找到一个被遗弃的童养媳的出生记录简直犹如大海捞针,庄扬没有细问这其中的艰辛,术业有专攻,贾乐的身体条件不适合高强度的训练,在战场上他几乎是拖油瓶的身份,可是他能办到的任务,也是其他同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王母确实姓高,但是和高家没有亲戚关系,我偷看了他们高家的族谱,王母亲生父母只能算高家的旁系,最惊讶的是,”贾乐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在族谱里居然没找到高顺业的名字。” “如果能找到我们也不必忙活了。”庄扬对此早有预料,“高顺业把他自己的身世秘密保护得滴水不漏,除了他的老家高家村,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庄扬自嘲一笑,“说不定连这高家村都是他拿来掩人耳目的,未必可信。” “这高老爷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事瞒成这样?”贾乐闷闷不乐道:“他但凡多留一点消息,我们也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 “但凡他多留一条消息,高奇啸就多了至少十次机会先我们一步杀死这个继承人了。”庄扬笑道:“凡事有得有失,往好处想,起码高顺业为我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不是吗?” 贾乐笑道:“组长,你果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啊。” “脑残粉。”庄扬失笑。 贾乐也笑了会儿,忽然问道:“姚钱怎么样?” “挺好的,有她在,我的行动也能自由些。”庄扬想起一件事,问道:“她有按时吃药吗?” 贾乐应道:“就算她告诉我她有吃药,我也没办法确认真假啊。” 手机游戏里飞机撞上敌方的空中防御塔,轰地一声爆炸了,庄扬说道:“我会去确认的。” 提到姚钱,贾乐的情绪也失落下来,“她上一次去复诊,医生说她并没有好转,那些药对她的病情只能起到抑制作用,如果她长时间停药,她的病马上就会发作,说句自私的话,比起她杀人,我更担心她自杀,如果她死了,我以后也没脸去见老八了。” 庄扬来回抚摸手机的边沿,沉默不语。 贾乐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僵了,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啦,姚钱责任心很重的,只要你给了她任务,任务没有完成前,她基本都能保持正常,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 庄扬轻笑着转移话题,“白实吾的人有再去骚扰你吗?” “这几天我都跑外地了,他们找不到我。”贾乐苦笑道:“组长,我能不能搬过去和你们一起住啊,白实吾那家伙,搞不好和姚钱一样有精神病。” “他不是本来就有病吗?人格分裂什么的。”庄扬说道。 贾乐忍俊不禁道:“这事还没被证实,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电子叫号屏上滚动出庄扬的号码和名字,庄扬收起手机,最后叮嘱道:“凡事以自保为先,我先走了。” “嗯。”贾乐等庄扬进了门诊室,又坐了会儿,这才站起身插着衣兜快步离开医院。 ---- 庄扬头上的线被拆掉后,只留下一块青色的头皮和一条已经愈合的疤痕,他顶着个阴阳劳改头,在一路侧目与议论中闲适自得地回到文兴巷,巷子口,正在超市门口拖地的屈晓文见到庄扬,忙扔掉拖把一路小跑过来。 庄扬笑道:“屈姐。” “你去拆线了?是今天吗?怎么不喊我一声,我陪你去。”屈晓文扶着庄扬的肩膀踮起脚尖去看他的脑袋。 庄扬个子高,屈晓文的脸几乎贴上他的耳朵。 “庄扬!”站在自家小炒店门口的向羽高声喊道:“还不赶紧回来帮忙。” 她的声音透着股不耐烦和恼意,全无平日里的亲切热情,庄扬和屈晓文俱是一怔,屈晓文最先反应过来,红着脸避开庄扬,尴尬笑道:“小向喊你呢,你快过去吧,有空来我家吃饭。” 庄扬点头答应,快步朝向羽跑去。 向羽一直站在门口,只等到庄扬跑到近前,才冷着脸回到店里。 庄扬越来越搞不懂向羽,总觉得她似是变了个人,想起她今早说过的话,又觉得她所有的改变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句“有仇未报”到底指的是什么。 晚饭时间,姚钱穿着件红色披风大衣下楼买饭,她没有化妆,素净的一张脸更显得恬静贤淑,她一进店,店里几个高年级的男学生便止不住地偷看她,庄扬为了验证心中的怪异感,给姚钱盛菜时明目张胆地往她饭盒里多盛了一勺,旁边围观的学生们立即起哄笑闹着不公平。 姚钱不解地看向庄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头正在盛饭的向羽听到动静,转头瞥了眼庄扬,又扫了眼姚钱饭盒里的菜,顿时明白,她什么话也没说,接了姚钱的饭盒闷不吭声地替她打饭。 整个晚饭时间段里,向羽再没和庄扬主动说过一句话。 庄扬若有所悟,却又觉得不对劲,等到店铺里的客人一个不剩,他这才转向向羽,嬉皮笑脸问道:“老板,你要扣我工资吗?” 向羽冷冷问道:“为什么?” 庄扬笑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给姚老师多打了菜。” 向羽冷笑道:“已经打出去的菜,我难道还能找她要回来?” 庄扬围着向羽绕了一圈,说道:“我从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老板,你是不是喜欢我?” 向羽怔住,马上别扭地转过头,低估道:“开什么玩笑?” 庄扬拉过向羽,不让她背对自己,“老板,我没有说错吧?” 向羽被迫迎向庄扬,不自然地解释道:“你误会了。” 庄扬皱眉,“可是你种种表现都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啊。” “我没有喜欢你。”向羽挣开庄扬的手,她脸白,稍一激动,脸上就显现出红晕,“你误会了。” 庄扬心底里的疑惑愈加放大,其实他也不相信向羽会喜欢他,向羽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又是整条巷子里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她不应该喜欢他的,这不符合常理。 可是向羽表现出来的种种,帮助他,照顾他,替他保密,还有最近频频表现出来的类似于“吃醋”的行为,都不可避免地将答案引向她喜欢他这一块。 庄扬固执地揪着向羽不放,四目相对,向羽也不再逃避,她直直地看向庄扬,漆黑发亮的一双眼里,坦荡、无畏,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庄扬盯着向羽的眼看了会儿,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冒出脑海,他震惊地松开手,难以置信地审视向羽,半晌后,半是试探半是笃定地轻声问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人以为她喜欢庄扬,所有一切都是欺骗世人的表演。 可是,她到底想骗谁?如果是想骗庄扬,在庄扬面前,她似乎又有种自暴自弃地放任,想要骗过他,她明明可以表现得更好。 那么,她到底想骗谁?而且,为什么是庄扬? “你……”庄扬正要发问,店铺已经合上的小门被人一掌推开,王升鸣的头探了进来,“小向,庄扬在吗?” 向羽迅速看向庄扬,眼底里流光溢彩,亮地庄扬炫目。 庄扬沉默两秒后,堆着笑转向外头的王升鸣,“王叔,你来了?找我有事?” 王升鸣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今早麻烦你和小向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能不能陪我喝点酒。” 庄扬笑道:“当然可以。” “不可以。”向羽的脸上露出关怀的神情,出声阻止道:“庄扬脑袋上的线刚拆,还在恢复期,不能喝酒。” 王升鸣的视线在庄扬和向羽之间来回扫了两圈,笑道:“呵呵,既然小向开口了,那庄扬就不要喝了。” 又是这样。 庄扬看向向羽,向羽却避开他的眼,问王升鸣道:“王叔,我把菜给你热热,你吃点东西再喝酒吧。” 王升鸣连声答应,招手示意庄扬坐到他对面,庄扬洗了手坐过去,一面应付眼前的王升鸣,一面留意厨房里的向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昨天的0 0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向羽很快端着两个盘子出来了,庄扬也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啤酒,撬开瓶盖后给王升鸣倒了满满一杯,天气冷,王升鸣咂着嘴喝了口啤酒,被冻得浑身一哆嗦,傻笑道:“好冷好冷。” 庄扬笑道:“先吃点热菜。” 王升鸣夹着吃了几块鸡肉,笑道:“不瞒你说,我今晚出去,还是想去赌两把。” 庄扬笑道:“那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王升鸣咕噜喝下大半杯啤酒,咭地出了一声长气,笑道:“我走到半道,想起我家老太婆的脸,就又折回来了,可是我还是难受,所以跑来这里找你喝杯酒,喝醉了我就不想赌博了。” 庄扬笑道:“听你这话,是打算戒赌了吗?” “嗯,戒了戒了,我已经想明白了。”王升鸣又是一口酒灌下去,笑得豪气。 庄扬又给他倒酒,笑着劝道:“可别戒了赌后又忙着戒酒,上了年纪就别折腾了,陪阿姨好好过日子才是正事。” 王升鸣笑道:“我明白。” 庄扬虽然不明白王升鸣忽然之间是如何做到回心转意的,但是不管怎样这确实都是一件好事,失独家庭的生活本来就苦不堪言,如果其中一位老人再出事,剩下的另一半今后每一天的生活都会是地狱一样的煎熬。 既然王升鸣母亲这条线索已经被排除了,那么王升鸣与高顺业血缘关系上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减少了,即使还没有准确的证据可以排除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但是庄扬直觉认为,王家这条线,是要断了。 可是他家的那尊地藏菩萨,却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因为庄扬有伤,王升鸣自顾自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半晌后餍足地叹气道:“庄扬啊,你有没有成家立业的想法?” “成家立业……”庄扬笑道:“没有。” 王升鸣自嘲地笑笑,“我和我妈那点事你也知道了,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心里发誓一定不让我年轻时候经历过的一切发生在她们母女俩身上,我爸去世了,我就要好好活着,我有一个小家,老婆热情善良,女儿聪明漂亮,我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对我失去过的东西的最好弥补,我哪里想得到……” 庄扬摁住王升鸣倒酒的手。 王升鸣顿住手,怔愣了几秒后,抹着眼角黯然道:“哪里想得到造化弄人,天堂一样的日子,原来不是留给我这种人过的。”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苦笑道:“没事,我已经想明白了,为了我老婆,我也得撑下去,我那宝贝女儿最喜欢的就是她妈妈,如果她妈妈过不好日子,我将来也没脸去见她。” 庄扬注意到厨房里的向羽没了动静,她并没有离开厨房,应该是自己静悄悄坐了下来吧。 王家女儿的死对许多人造成了伤害,她的父母为此伤心欲绝,她的好友因此郁郁寡欢,庄扬想起大合照里王家女儿开朗明媚的笑脸,心生感慨。 “我今天来找你喝酒,还想和你坦白一件事。”王升鸣下了决心般,严肃说道:“我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戒赌了,所以有些话我觉得也必须说清楚。” “嗯,你说,我听着呢。”庄扬隐约猜到他想说的是什么。 “可能你也听说了,我那所谓的富翁兄弟,其实都是我瞎编出来的。”王升鸣挠着脑袋,一张老脸也不知道是因为酒气上升还是坦白谎言闹得,红得厉害,“这条街上的人早几年前就都不相信我了,我也不是存心要骗你,那天跟你说完以后我就后悔了,可是这种事又不好多做解释是吧?”王升鸣举起酒杯,笑道:“小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救过我老婆,这杯酒,王叔敬你!” 庄扬没有出声阻止,他不知道王升鸣说这些话是出自愧疚还是只是缺了个喝酒的理由,他看着王升鸣一杯接一杯喝光杯里的酒,就连厨房里的向羽从头到尾也没出来劝过一句。 王升鸣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样,不过是几瓶啤酒,他便酡红着脸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庄扬推了推他的肩膀,见他是真的醉了,正想把他背回王家,小炒店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诶?你们在喝酒吗?”进门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几日未见的白实吾。 白实吾剪了头发,原本就年轻的面孔更显朝气,他穿着件白底黑菱形纹的圆领毛衣,脚下是条黑色的九分牛仔裤,最叫人惊讶的是,在这样阴冷的冬夜里,他竟然还穿着双夹趾拖鞋,露出来的脚趾头明明已经冻得发红,仔细看还能在其中发现冻疮的痕迹。 庄扬看着白实吾,眼含警告。 白实吾笑嘻嘻地拖了把凳子做到庄扬桌旁,搓着手笑问道:“我肚子好饿,我可以吃吗?” 沉寂了一晚的向羽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看庄扬,又看看白实吾,最后笑道:“原来是你啊。” 白实吾背着个浮夸的黄色豹纹背包,听到向羽的话,连忙脱下背包,笑道:“我来还衣服,老板,你能再炒点吃的吗?我肚子饿,哦,我带了钱的。” 向羽笑道:“还是只吃肉吗?” 白实吾弯着眼笑,用力点头道:“嗯。” 向羽转回厨房,重新开火炒菜。 庄扬瞥一眼趴在桌子上酣睡的王升鸣,冲白实吾笑道:“专程过来还衣服的吗?真是麻烦你了。” 白实吾在盘子里东挑西拣找着剩下的鸡肉,表情认真至极,似乎完全没听见庄扬的问话。 庄扬用筷子压下白实吾的筷子,笑得温和明朗,“听不见我说话吗?” 白实吾咧嘴笑了笑,手腕猛挑,盘子里的一块鸡胸骨砸中王升鸣的脑袋,王升鸣被惊醒,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呃?天亮了吗?” 庄扬笑道:“王叔,你醉了,你要不要回家睡觉?” “哦,我醉了吗?嗯。”王升鸣迷迷糊糊地就要站起身,白实吾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一压,王升鸣被压得重新坐回椅子上,满眼迷茫地看向白实吾。 白实吾咬着筷子笑嘻嘻道:“叔叔,你的啤酒我可以喝吗?” “可以啊。”王升鸣晕头转向地答应后又趴倒在桌子上。 白实吾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拎过王升鸣的酒杯,往里倒酒,庄扬紧紧盯着他的手,白实吾倒也不避着他,竟然当着他的面往王升鸣的酒杯里扔了粒药片。 药片不知道是什么,遇水即化,消失无踪。 庄扬伸手就要去夺酒杯,白实吾右手挡住他的攻击,左手已经将酒杯推到王升鸣面前,笑着唤道:“叔叔。” 王升鸣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庄扬隐忍怒气,说道:“小朋友,你还未成年吧?有些事可不能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王升鸣忽然抬起头,眼底里全是酒气熏染的混沌,他笑着抢走白实吾面前的酒杯,咕噜一口灌下,笑道:“未成年人可不能喝酒,叔叔替你喝。”说完,他又一头栽倒,没两秒就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白实吾“噗嗤”笑出声。 庄扬却笑不出。 白实吾笑着将王升鸣面前的酒杯推到庄扬面前,嘻嘻笑道:“既然如此,叔叔这杯酒,就麻烦大哥给喝了吧。” 庄扬一动不动,只拿眼盯着白实吾。 “啊……你们在喝酒吗?”姚钱不知何时出现在小炒店门口,她扶着门框,笑得温柔,“我看这么晚了,以为你们已经不忙了。” 庄扬和白实吾不约而同看向姚钱,姚钱对着他们俩浅浅一笑,竟然也走到桌边,在庄扬身边坐下,“喝酒吗?你看上去未成年吧。” 白实吾笑道:“我成年了。” 姚钱轻声细语玩笑道:“做老师的,职业病就是见不得年轻人犯错,呵呵。” 白实吾笑道:“你是老师?那如果你的学生犯错了呢?” 姚钱歪头莞尔一笑,“那我不得不纠正他的错误了。” 向羽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到姚钱显然吃了一惊,但立即笑道:“看来两样菜不够呢。” 姚钱笑道:“我来找庄扬请教一些事。” 白实吾嘻嘻笑道:“私事。” 姚钱没有反驳。 向羽瞥了庄扬一眼,庄扬冲她笑道:“老板,我来招待他们就行,你上楼休息吧,你不是新下载了几道菜谱吗?还没背熟吧?可不能明天下锅了再让我替你看菜谱啊。” 向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那个啊……不急,王叔不还在这儿吗?要是把他摔了,我可没法和阿姨交代。” 白实吾出手完全没有章法,他就像个任性的小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庄扬私心里想让向羽远离他,向羽却不肯乖乖就范,她还得护着王升鸣。 姚钱的视线在他们俩面上各扫了一眼,忽然笑道:“我刚才看到段权了。” 桌上还“清醒”着的其余三人同时看向姚钱。 姚钱掰开一对筷子,笑道:“我跟他说我来找庄扬,他马上嚷嚷着他也要来找向羽,我估计这会儿,他已经下楼了。”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般,姚钱的话音刚落,段权的大嗓门已经在小炒店外嚷开了,“小向!小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眼睛不行,这还是补昨天的,不好意思。 2013年马上就要结束了,这一年谢谢大家陪伴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们,就买了一组我最喜欢的宫崎骏明信片,想在年底给你们寄去新年祝福,礼物虽小,但是真的是我的心意,大家不要在评论里留下私人信息,有微博的朋友可以微博私信我,没有微博的可以往2223921083里发邮件,记得留下你们的id,要不然我认不出谁是谁,学生党可能不能及时看到这个信息,没有关系,只要我还在更新,多晚我都会看到的,也希望大家年底一切顺利,平安健康^^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小向?小向!”段权一把推开小炒店虚掩的门,喜笑颜开地往里跨,“我跟你说啊……诶?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桌子的人,站着的,坐着的,包括之前那个一直趴着的,都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门口的段权,段权成为众矢之的,顿生尴尬,“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是来找小向的。” 王升鸣见到段权,吐着酒气亲昵唤道:“段权啊,过来喝两杯……” 向羽见到段权,却是不苟言笑,“你来干嘛?” 庄扬不等向羽把段权撵走,主动拽了把凳子在白实吾身边放好,笑道:“段爷,难得有机会,过来一起坐。” 段权提着裤子大马金刀地跨坐到凳子上,爽然笑道:“啤酒是小姑娘家才喝的玩意儿,咱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喝这个?小向,你柜子里不是有两瓶五粮液吗?上那个。”他说着话,同时已经自作主张地把王升鸣面前那杯啤酒搁到了姚钱面前。 姚钱盯着那杯酒,嘴角微微翘着,笑得格外好看。 庄扬伸手就要去取那杯酒,向羽先他一步端起酒杯,笑道:“被王叔喝过的杯子也好意思放在姚老师面前?当我店里没酒杯了吗?” 她说着笑,手腕轻扬,那杯饱满的金黄啤酒被她随手撒在了地上,地面拖曳出一条湿痕,看上去十分醒目。 向羽笑,段权也跟着笑,庄扬不得不笑,姚钱一直在笑。 白实吾从新菜上桌起,视线就没从盘上色香味俱全的红肉移开过,这会儿早按捺不住大快朵颐,对身旁发生的一切,全然无知般。 王升鸣本来就是时醒时醉,这会儿被向羽一杯酒泼得骤然清醒,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晃晃悠悠往外走,“我想起来了,老太婆还在家里等我看电视,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没有人拦着他,他便踉踉跄跄一路往外走,跨出小炒店的门槛时不忘挥手憨笑道:“今晚的事可别告诉老太婆,嘿嘿,嘿嘿。” 王升鸣一走,小炒店里剩下的全是年轻人,姚钱瞥了眼依然站着的向羽,笑道:“向老板,坐下来一起吃点东西吧,天气这么冷,喝点酒晚上好睡觉。” 段权和庄扬一起看向向羽,向羽去厨房拿了新的酒杯,往王升鸣的位置上一坐,主动给所有人斟酒。 段权记得白实吾,见白实吾吃肉正酣,他索性从他碗里抢走一块肉,笑道:“上回见你你也只吃肉,这样不好。” 被夺了肉的白实吾微微眯起眼,天真笑道:“所以你才撒我一身的汤吗?” 段权搂住白实吾的脖子,哈哈笑道:“我不是跌倒了吗?” 白实吾从他粗壮的胳膊底下钻出来,重新往嘴里塞了口肉,边嚼边说:“你把我衣服弄脏了。” 段权看看白实吾身上穿的白毛衣,又看看自己确实有些黑的手心,不好意思笑道:“那你带过来我给你洗,不就两件破衣服吗?” “破衣服?”白实吾“噗”地吐出一块肉骨头,一面回忆一面去菜盘子里继续找肉吃,“上回那件衣服是百年邱家金线纪老师傅亲自为我量身订做,全手工缝制,背面的名牌上还有我的名字,光是手工费他老人家就卷了我一万五,更别提邱家吃人不吐骨头的牌面钱了,至于那条裤子,虽然是限量版的,但毕竟不是我的心头好,我就不和你算了,还有那鞋……” “那不就是双破鞋吗?”段权尖叫道。 白实吾笑道:“我刚想和你说,那鞋是东大街夜市上买的便宜货,十块钱一双,我也不和你算。” 段权哭笑不得道:“你骗我的吧?” 白实吾呵呵笑了两声,从豹纹背包里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收据和发票,他咬着筷子埋头找了会儿,挑出一张递给段权,笑道:“你可以拿去邱家问问这发票是真的还是假的。” 段权捏着发票发了半天呆,最后讷讷看向向羽,问道:“小向,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居然被人讹上了……” 向羽接过发票看了两眼,叹气道:“不是讹诈,应该是正当索赔。” 段权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从今天开始,成为一个负债三万的人?” 白实吾笑道:“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万六千八百五十块。” 段权一巴掌将发票拍到白实吾面前,震得一桌子好酒好菜各自上蹿了分毫,“你玩我呢?” 白实吾笑道:“我这人从不开玩笑。” 一直旁观的庄扬嗤之以鼻。 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开的玩笑在三更半夜惊动了整条巷子的人。 酒桌上沉默了片刻,向羽干笑道:“你不是说你只是来还衣服的吗?” 白实吾眨着眼无辜笑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如果他赔不起,就换你来赔吧,衣服是在你店里脏的,你们俩看上去关系匪浅,谁赔都一样。” “不一样!”段权怒道:“你当我赔不起你这点钱?” 白实吾诚实地点点头。 段权看向庄扬和姚钱,义愤填膺问道:“你们也觉得我赔不起?” 庄扬觉得段权的情绪和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白实吾带跑了,他解释道:“现在不是赔不赔得起的问题……” 段权打断他的话,怒气勃发地抢走白实吾的筷子,嚷道:“行,我陪你钱,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等你拿到钱了,你再也不能出现在这条巷子里,对你,我有永久驱逐权。” “永久驱逐权是什么东西?”白实吾奇怪问道。 “就是只要你出现在这里,我见你一次打一次,明白了吗?”段权冷笑道。 白实吾对这个提议倍感趣味,一叠声地呵呵笑道:“没问题。” “那你也不用留在这里喝酒了,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段权生的比白实吾高壮,几乎毫不费力地将没有抵抗的白实吾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白实吾对碗里的肉依依不舍,抽空伸了筷子要去夹,段权一掌挡开他的手,脚下更是毫不客气地踹翻了白实吾的椅子。 白实吾的手不知如何躲开了段权,竟然从段权的腋窝底下剑鱼般飞出,偷夹了块没有骨头的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鼓满整个口腔。 段权气得无话可说,提了白实吾的背包就要往店外甩,白实吾口齿不清地摆手阻止道:“诶诶!那个八千八!” 八千八的背包到底没被段权记在账上,他把背包塞回白实吾怀里,推着他往外赶,“快走快走,三天后过来拿钱,其余时候别让我再见到你。” 白实吾抱着自己的背包,笑嘻嘻地走了。 店里只剩下庄扬姚钱向羽三人,以及气呼呼走回来的段权。 对这莫名其妙的戏剧性变化,庄扬不予置评,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口干舌燥,一饮而尽,饭桌对面的向羽看向他,眼神变化莫测,却也一语不发。 段权坐回位子,气得直捶桌子。 姚钱关心问道:“三万多呢,你要上哪拿钱还他?更何况,他说的那些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可别被骗了。” 三万多块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庄扬和姚钱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小任务的零头,是笑老板心情好时随手打发出来的零用钱,但是对于这条巷子里的居民而言,三万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段权这样的年轻败家光棍,听说每个月他家的房租一到手,不出一星期,这笔钱就会被他挥霍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更别提能有超过四位数的存款。 “哼,”段权冷笑道:“可别小看了你段大爷。” 向羽看向段权,似有所悟,问道:“你打算动用那笔钱?” 姚钱好奇问道:“什么钱?” 向羽瞥了她一眼,解释道:“那是段权的生活费。” “什么生活费,那是留给我娶媳妇的钱。”段权心情莫名好转,得意笑道:“说不定我才是这条巷子里最有钱的人呢。” 庄扬笑道:“我以为这条巷子里最有钱的人是巷口的爷爷。” “不不不,”段权得意地摆动他的食指,“真正的有钱人应该像我一样,财不外露。” 姚钱好笑道:“难不成你其实家财万贯?” 向羽笑而不语。 姚钱惊讶道:“……是真的?” 庄扬经过王升鸣的事,对此多留了心眼,玩笑道:“姚老师你别信他们的,上回王叔还和我说他是迪拜王子呢。” 段权笑道:“你别拿王叔和我比,我不骗人,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送给我我也不要。” 庄扬看向向羽,寻求确认。 向羽笑道:“是真的,段权确实是我们这最有钱的人,他在两家商业银行里都拥有白金卡账户,还不包括以他的名义购买的国债、基金和理财产品等,他是真正落难民间的落水狗王子,虽然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段权喝高了,离开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姚钱一路扶着他走回书店,向羽本来也想凑过去搀他一把,结果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庄扬暗地里拽了回去,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庄扬,却被后者冷冷得斜睨了一眼。 等姚钱反身关好书店破败的大门,庄扬隔着巷子也锁好小炒店的门。 向羽埋头殷勤地收拾着狼藉的酒桌,对步步逼近的庄扬视若无睹。 庄扬站定在向羽面前,低头看了会儿她的侧脸,终于开口道:“老板,只剩下我们俩了,被打断的那些话,可以继续聊了。” 下午被王升鸣打断的那场对话,终于可以继续了。 向羽左右手各自端起空盘子,装傻般笑道:“我去洗碗,你要是没事干,可以先上楼洗澡。” 庄扬跟着向羽走进厨房,“老板……” 向羽笑着打断他的话,吩咐道:“帮我把剩下的菜放到冰箱里,顺便整理一下冰箱,明天要用的菜记得放在最上面。” 庄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向羽用脚尖轻轻踢了他的脚踝一脚,催促道:“还听不听我话了?快去。” 庄扬叹气,走到冰箱前开始整理食材。 向羽飞快地洗完碗,又抹了遍桌子,趁庄扬背对着自己整理冰箱,一溜烟跑出厨房,撒腿往楼上跑。 庄扬摇摇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他关好冰箱的门,擦着手检查了遍一楼的门窗,这才故意放重脚步声往楼上走。 二楼的浴室里,向羽哗啦啦正洗着热水澡,庄扬哪也没去,就杵在平台上等着,向羽洗完澡出来,一见到庄扬就往自己房间跑,庄扬眼疾手快,在她关门的前一刻用脚抵住了房门,硬生生挤进她的卧室。 向羽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湿漉漉的头发只是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发梢隔三差五地往她衣领上滴水,她脸上的皮肤因为热水澡而透出温暖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日的模样更小上几岁。 庄扬步步紧逼,逼得向羽后退坐在床上,他自己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逃避不是办法,既然你有意无意地也想把这个问题公开,我们为什么不一次说清楚,我不喜欢猜测人的想法,尤其是女人的想法。” 向羽仰头看着庄扬严肃的脸,为难道:“我也不喜欢猜测别人的想法,尤其是你这种似是而非的人。” 庄扬的目的是从向羽这边得到想要的答案,而非暴露自己,问题绕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抓住破绽,不如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让所有人误会你喜欢我?你想骗谁?” 向羽倒也没有垂死挣扎地辩解什么,而是爽快承认道:“错了一点,我没有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你,起码我没有骗你,关于我,你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就像对于你我也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投桃报李,这很公平。” 庄扬隐忍着怒气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想骗我,还是没有骗到我?” 向羽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她的表情颇为诚实,这让庄扬感到疑惑,他为自己内心的犹豫感到片刻的耻辱,继而更加冷淡地问道:“你总该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吧?” 向羽撩开自己湿漉漉的刘海,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渐渐退散,冬夜的寒冷让她的白肤迅速惨淡起来,“庄扬,我告诉过你了,我有仇未报。” 庄扬惊道:“你这是在报仇?” 向羽仰着全无遮拦的一张脸,平凡的样貌下是一颗看似平凡的灵魂,可庄扬却在此刻听到她胸腔里绝不平凡的鼓噪声,那是夹杂着愤怒、哀怨和可怜的心跳,不知所起,不知何止。 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庄扬不可能听到向羽的心跳,这只是幻觉,是糟糕的,令人烦躁的幻觉。 向羽擦着脖子上的水,苦笑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留在这里,一半因为怀念,一半为了报仇,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仇恨,我不是一个完全的善人,但我也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你可以放心。” 庄扬紧盯着向羽,一动不动。 向羽见他表情严肃,笑道:“虽然把你设计进来,但是你也未必是局外人,不要这样假惺惺地觉得无辜,小心我把你的事也抖出去。” 庄扬问道:“我的什么事?” 向羽笑道:“你的很多事啊,比如你真的只是巧合住进这里的吗?再比如,你为什么对其他人都那么好,可是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天生乐于助人的人,自从你住进我家后,我身边总能发生奇奇怪怪的事,今晚的那位客人,他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段权,而是你。” 庄扬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向羽无奈笑道:“如果我一个一个问题拿来问你,你会老老实实回答我吗?”见庄扬没有回答,她代他答道:“不会对不对?所以我没有问,将心比心,我也希望你不要问我的事。” 庄扬明白了向羽的意思,他说道:“我担心你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什么事情被我弄得更加复杂?”向羽问道。 庄扬犹豫着该不该把高顺业的事告诉向羽,他的身份是保护者,这是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即使说出去他也不会理亏,可问题是向羽和高顺业之间的联系绝非清白,而这份清白里到底藏着多少猫腻他不得而知,且白实吾一直虎视眈眈,从庄扬出道接任务以来,他总是警戒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正是因此他才能顺利活到现在。 向羽还没有到值得他吐露秘密的地步。 庄扬看着向羽,最终笑着摇摇头,他一笑,周围原本冷凝的空气瞬间瓦解,就连向羽都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气。 “你想报仇可以,想利用我来报仇也可以,”庄扬坐到向羽身边,笑道:“但是既然你已经把我拉下了水,我就不会被动被你牵着走了。” 向羽疑惑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庄扬伸出食指,轻轻抹去向羽鼻尖上的一滴水,笑道:“我要和你谈恋爱,成双成对,你情我愿。” ---- 第二天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半,庄扬才见到对面书店的门打开了一小扇,宿醉的段权一会儿挠挠脖子,一会儿抓抓后腰,砸吧着嘴一路摇摇晃晃走进小炒店。 他一跨进店里,挤在门边上拉着庄扬讲话的几个女学生立即被酒气熏得后退一步,庄扬趁机退回到厨房,帮向羽装菜打饭,“小羽,段权来了。” 向羽朝边上避开一步,别扭道:“叫我老板。” “不行,老板太生疏了。”庄扬坚持道:“小羽。” 向羽退而求其次,“……叫小向也行。” 庄扬拒绝道:“要显出与众不同。” 客人挤满整个玻璃窗,向羽不再和他多说,专心做起生意。 前头的段权挑了张凳子坐下,没一会儿便整个人趴倒在桌子上。 等店里客人走了大半,向羽走到段权面前,拿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懒懒问道:“吃饭了吗?” 段权抬起死气沉沉的一张脸,一只手情不自禁要去握向羽的手,痛苦道:“小向,我头好疼……” 他的手刚要触到向羽的指尖,庄扬从斜方向里横j□j来,主动握住他的手,热情笑道:“你昨晚喝太多了,要不要我给你泡点蜂蜜水喝?” 段权眯起眼瞧了庄扬半天,眼睛眉毛鼻子纠结成一团,嘟哝问道:“你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你是变态吗?” 庄扬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两眼放光,笑道:“段大爷,你忘记你昨晚和我说过的话吗?” “嗯?”段权迷茫问道:“什么话?” 庄扬笑道:“你说你是土豪,你要和我做朋友啊。” 段权疑惑地看向向羽,问道:“真的吗?” 向羽好笑地点头,“不仅是他,据说整条巷子的人都成了你的好朋友。” 段权痛苦地摁住自己的太阳穴,难以置信道:“不会的,我是一个低调的人,我怎么可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我昨晚为什么要喝这么多的酒……” 段权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令他愤怒买醉的罪魁祸首,“……我想起来了,那个小混蛋。” 他咬牙切齿骂了白实吾两句,见向羽就在身旁,又忍不住凑过来想去拉她的手,“呜呜呜小向,那些钱本来是要留着迎娶你的……” 向羽还没避开,庄扬又挡了过来,段权的手再次落空,这回,他再也无法忽视庄扬。 “庄扬,你干嘛?”段权怒斥,“我和小向说话呢,你滚回去洗你的盘子去。” “该滚回去刷牙洗脸换身衣服的人是你。”仗义执言的王阿姨从门外跨步进来,手里拎着袋苹果,见到向羽和庄扬,她笑着把苹果塞给庄扬,说道:“今天超市的苹果特别好看,我给你们买了几个,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尤其是你,脑袋刚好,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庄扬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王阿姨拍着他的手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段权站起身,愤愤不平道:“王阿姨,我和你住了半辈子了,怎么没见你给我送苹果?他才来几天啊,就成一家人了?” 王阿姨眼神瞟向站在一处的庄扬和向羽,又不客气地瞪了眼孤零零的段权,笑道:“是不是一家人,我还看不出来?” 第33章 番外一 番外一,无年可过 庄扬在笑老板那交代完工作,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了,别墅只留着前院门廊的一盏灯,此外漆黑无边,连天上的月光都不多见。 庄扬推开大门——他们的房门从来不锁,普通宵小还未进到院子里就会被发现,真正想防的人又不会因为一两把锁而挡住,久而久之,他们索性连门都不关。 这是一栋三层楼现代小别墅,建在半山腰的僻静角落里,远离市区和人烟,飞禽走兽倒是不少,却也鲜有敢接近这住所的。 庄扬在门口换了拖鞋,这才慢步往里走。 一楼的大厅里,贾乐裹着棉被趴在沙发上,手里鼠标点个不停,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有些紧张扭曲的瘦脸上,一看就知道他又泡在网上和人玩游戏。 庄扬拐进厨房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故意坐到贾乐身边,贾乐不喜欢橘子皮的味道,没两秒他就捏着鼻子嚷嚷道:“组长你快走开走开!我要输了!” 庄扬低低笑了两声,扯开一瓣橘子塞进贾乐聒噪的嘴里,橘子清新的味道成功让他闭嘴。 通往二楼的玻璃楼梯上,肖平彰穿着一身黑色夹克牛仔裤,更衬的一张脸恍如白碧,他手指上转着车钥匙,轻松惬意地往下走。 肖平彰从小就生得肤色白净,就连加利福尼亚的太阳都没能把他晒黑,贾乐小时候总爱唤他小白脸,两个岁数相当的男孩子为此没少动过手。 庄扬掰开一瓣橘子,朝肖平彰扔去,肖平彰弯腰张嘴,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橘子,他咬了两口咕噜吞下,这才笑道:“有点酸,不好吃,下次让老三换家店买。” “这不是换不换店的问题,而是老三根本就不会挑。”贾乐抬起头来,瞥了眼肖平彰,问道:“你要出去?” 肖平彰转着车钥匙,无奈笑道:“去换老五的班,她一个小时前就在催我了。” “你那个任务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庄扬半躺在沙发上,仰着头看肖平彰,“战线拉得可够长的,要不要我去帮你?” “你那边太子爷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吗?”肖平彰奇怪道:“我还以为你至少得陪他过完年。” “太子爷弟弟的尸体今晚已经被美国洛杉矶警方确认了。”庄扬想起照片里泡得发烂的男性尸体,再想起太子爷明明兴高采烈却要强装伤感喝红酒的脸,胃里隐隐感到恶心。 豪门恩怨,这些年他们都看得太多。 肖平彰沉默片刻后,无奈道:“死了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起码暂时太平了。” 庄扬捏起裤子上的橘子纤维,扔到贾乐脑袋上,笑道:“如果你和老五的任务也能结束,咱们几个就能关起门来过个年了。” “过年?要买鞭炮吗?还是礼炮?”贾乐退出游戏战斗区域,笑嘻嘻地盘腿坐好,“诶!老八,把姚钱叫下来,过年可是大事,大家一起商量!” 提起姚钱,肖平彰白嫩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不要了,她刚睡着……” “怎么会?姚钱不是号称不夜族吗?她还能睡……”贾乐嚷到一半忽然安静,若有所悟般挤眉弄眼道:“哦……刚睡着啊……你们是做了什么事能让小野兽姚钱都累得睡……哎哟!” 肖平彰单手撑越过沙发,跳到贾乐身上按着他打,贾乐手忙脚乱地试图推开他,论身手,贾乐的实力惨不忍睹,根本不是肖平彰的对手。 “组长救我!”贾乐从肖平彰巴掌底下艰难呼救道。 “睡了就睡了,你非要多嘴,活该被揍。”肖平彰前头脸刚红,庄扬大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一屋子都住着耳力眼力超好的大人,这对小情侣平日里连接过吻都跟做贼似的,难得今晚庄扬和老三不在,老五又在外头执行任务,屋子里只剩下个半“聋”半“盲”的贾乐,他们俩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 “组长救命啊!”贾乐还在咋咋呼呼。 想到姚钱这会儿如果被贾乐吵醒,恼羞成怒之下,大概会揍得贾乐半个月爬不起床,庄扬这才慢吞吞吃掉最后一瓣橘子,说道:“你不是和老五约了时间吗?耽误老五回来看录播电视剧,小心她往你饭菜里下药。” 肖平彰想起正事,立即松开手,他从贾乐身上跳下来,笑道:“回来再收拾你。” 贾乐侧躺着蜷起身,嘤嘤哭道:“讨厌,以后都不和你玩了。” 肖平彰踹了贾乐屁股一脚,起身往门口走去,他刚走到门口,裤兜里的手机便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回头冲庄扬笑道:“是老五。” 贾乐捏着嗓子模仿老五的尖叫声,“肖平彰!你居然敢放老娘的鸽子!你死哪里去了?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庄扬笑着踹了贾乐一脚,贾乐顺势咕噜滚下沙发,坐在地上没头没脑地笑。 肖平彰看着他们俩,接通电话,他还未开口,脸色骤变。 庄扬注意到肖平彰脸上的神情,静默下来。 电话只讲了不到半分钟,肖平彰一挂断电话,庄扬立即问道:“怎么了?” “有人偷袭老太婆的别墅,爆炸把警察都引了过去,幸好老五做过准备,事先把老太婆安置在酒店里,我现在马上去和老五会合。”肖平彰急切交代完事情,就要往外跑。 庄扬从沙发上跳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 老五黄戒是他们十个人里心思最多的人,她和老六、贾乐、肖平彰是同龄人,这四个人从小就是铁搭档,玩玩笑笑,打打闹闹,专业技术一流,默契程度无人能比,在许多年前,还未出师的甲组和乙组被要求在模拟任务里相互比拼,当时都还只有十五岁的这四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居然把乙组当时组长的偷袭给拦下来,并顺利在乙组后方捅出篓子,也正是因为那一次训练,乙组多年来单兵突袭的优势被打破,甲组的风头一时无二。 可就是这样的四个小伙伴也不能走得长远,老六是他们十个人里最先死在任务里的人,他被一枚液体炸弹炸掉了下半身,腹腔里的脏器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等到庄扬和肖平彰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僵硬如寒冰。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明白死亡。 老六去世,贾乐躲在房间里哭了半个月,肖平彰迅速消瘦,本来就面白的人一夜恍如幽灵,只有老五看上去还正常些,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一点——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戒”。 黄戒就是在那时迷上了电视连续剧,内地婆媳剧、英国复古剧、美国奇幻剧、韩国言情剧、日本励志剧……她什么都看,每天晚上看到深夜凌晨,困了就睡。 肖平彰的车停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庄扬和他乘坐电梯直上第二十一楼。 二十一楼是豪华套房,整层楼只有四间套房,专供注重*的vip用户使用,套房之间各自隔着走廊和拐角,不仅防偷窥,也易于隐蔽。 肖平彰带着庄扬往老太婆居住的套房走去,整条走廊都铺着松软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电梯拐进走廊的位置上本该有两名保镖站岗,但是此刻此地连个人影都没有,肖平彰正疑惑,庄扬已经蹲□,在附近的地毯上仔细搜索。 没过一会儿,庄扬就在地毯里找到两滴新鲜的血迹,他将指尖的血展示给肖平彰看,低声说道:“被偷袭了,地毯上没有过于凌乱的踩踏痕迹,杀人和藏尸一气呵成,手法娴熟,是专业杀手,而且不止一个人。” 肖平彰点点头,从后腰拔出枪,微微俯□小心往前走。 庄扬跟在肖平彰身后,凝神留心四周的动静,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迅速靠近老太婆套房门口,庄扬冲肖平彰点了下头,肖平彰悄悄推开门,庄扬最先潜进房内。 穿过玄关,入眼处就是豪华套房金碧辉煌的客厅,客厅的水晶吊灯亮得炫目,照得整个大厅一览无余。 血,大滩大滩湿润的血泊。 尸体,一具一具横斜的死尸。 庄扬翻过两具尸体,他们都是额心中弹一枪毙命。 “都是老太婆的保镖。”肖平彰从卧室里绕出来,脸色阴沉,“老太婆和老五不在这里,也没发现杀手的尸体。” 庄扬站起身,环视客厅一圈,沉默。 肖平彰疑惑道:“他们怎么找到这的?” “兵分两路引蛇出洞。”庄扬说道:“先炸了老太婆的老巢,逼得老五把老太婆往外带,外头的世界太大,容易跑也容易出事。” 肖平彰安慰道:“狡兔三窟,老五是我们里头最聪明的,她能去的地方太多。” “但是老太婆能去的地方不多。”庄扬问道:“老五有没有和你提过,酒店受袭后她会往哪里跑?” “我们有方案,跟我来。”肖平彰带头往外跑。 “等等!”庄扬出声阻止,可他话刚出口,肖平彰人已经跑到了大门边,他急吼道:“老八回来!” 两发子弹带着死神呼啸向肖平彰,肖平彰急急闪进门后,砰砰,子弹打中墙壁,凿出两个小小的凹洞。 肖平彰砰地锁上门,反身往回扑。 庄扬一脚踹翻客厅的红木矮桌,将肖平彰拽到桌子后头,他们两个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连发的机关枪子弹穿门而过,雨点似的打在他们周围。 砰砰砰! 砰砰砰! 庄扬压着肖平彰,子弹势头刚过,他推着肖平彰往卧室里跑,两个人蹲在墙后,屏住呼吸听外头的动静。 “几个人?”肖平彰问庄扬。 庄扬伸出三根手指。 肖平彰迅速说道:“我掩护你冲出去,你去找老五。” 庄扬的原计划是他来掩护肖平彰,毕竟这个任务是肖平彰和老五从头跟到尾的,况且留下来掩护的一方未必能活着逃出去,可是他了解肖平彰,也了解黄戒,肖平彰有大局观念,身手不错,但速度慢,能镇守不适合突围抢险,黄戒聪明灵活,速度是他们这些人里仅次于姚钱的,但她带着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婆,行动大为受限,生死未卜。 庄扬没有拒绝,两方眼神交流后,他与肖平彰定下计划,他掩护,他突围。 ---- 庄扬开着被撞得破烂的车,甩掉最后一个跟踪者后,终于驱车来到码头的废弃船厂里,他已经通知了别墅,姚钱会赶去支援肖平彰,老三也正往他这边赶来。 黄戒在市区里有许多小窝,这个废弃船厂是其中之一,庄扬来过两次,每次都被这里潮湿腐烂的气味熏到想吐,他没找多久,就在一堆破铜烂铁后头找到黄戒和老太婆,老太婆吓坏了,褶子横生的脸上早没了平日里的傲慢和贵气,她死死抓着黄戒的手,表情狰狞得像鬼。 “老五?”庄扬上前一步,着急问道:“有受伤吗?” 船厂里暗得几乎看不见彼此,黄戒低声说道:“快离开这里。” 老太婆走不动,庄扬将她背在背上,带头往外跑。 ---- 上了车,老太婆心惊胆战地坐在后头,姚钱坐在副驾驶座上,除了指点庄扬往哪开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庄扬问后座的老太婆道:“太太,今晚袭击你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老太婆隐忍道:“明天就是股东大会,跳梁小丑跳不过今晚。” 庄扬看向身边的黄戒,轻声问道:“老五,马上就过年了,新年你想怎么过?” 黄戒歪歪地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庄扬瞥了她一眼,将车停在路边,他凑近她身前,先摸了摸黄戒的脸,发现她身上凉得不像话,这才解开她的羽绒短大衣,将手轻轻摸向里头。 黄戒在外衣里头穿了件薄薄的毛衣,庄扬的手摸了两下,触手湿冷滑腻,他稍微一压,又有温热的血溢上他的手指。 “伤到哪了?”庄扬打开车灯,明黄的灯光下,黄戒黑色的毛衣上濡湿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线。 黄戒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苦笑道:“中了两枪,一枪可能打中胃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庄扬又惊又怒,忍着气说道:“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黄戒合上外套,轻声说道:“我不告诉你就是不想去医院,老太婆还没安全,你一个人起码也得熬到老三找到你。” “闭嘴。”庄扬骂道:“不要说话,留着力气。” “组长,其实我不爱叫你组长,你不过年龄比我大一些……”黄戒吐着气笑道:“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被训练着保护人,可是到最后,别说保护我们重要的人,就连我们自己也保护不了……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留下。” “老五,我让你不要说话。”庄扬的表情很是严肃。 “组长……你们一直说我聪明,我确实聪明,老六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们这些人,明面上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我们照样杀人,照样被杀……我们没有站在高处,我们就是低洼里搁浅的鱼,只要在一天,最后都会窒息,没有谁是最强的,这世上总有成百上千的理由让我们死……” “你闭嘴。”庄扬低声斥责道。 黄戒猛地握住庄扬的手,笑道:“组长,我好担心啊,要是我死了,咱们组的智商直线下降,剩下你一个人,你撑得住那群蠢才吗?” “老五……”庄扬咬牙唤道:“……黄戒。” “组长,别再犹豫了,跟着笑老板咱们都得死,死得透透的,哪怕熬到退休成为老师,你也不过是看着又一批孩子去送死,”黄戒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找个合适的时机,脱离笑老板,带着其他人远走高飞,从今往后,只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哪怕死,也是为了自己而死……” 庄扬没有说话,他猛踩油门,车子在深夜的公路上呼啸而过。 黄戒打开车窗,猛烈的寒风灌进车内,吹动她短短的头发,她眯起眼,喃喃自语,“我挺聪明的,人长得不错,身材也好……为什么我不能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那样,热热闹闹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后头,似乎已经完全被寒风所吞噬。 庄扬把车停在路边,后座上的老太婆将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来,亲手围上黄戒的脖子。 “她一直和我说,你们一个个都很笨,”老太婆用手指梳理黄戒的头发,低声说道:“她之所以保护我,就是为了保护你们,因为不是她死,就是你们之中的别人死。” 庄扬盯着黄戒的脸,沉默。 远方鱼肚渐白,老太婆走出车外,接她的人荷枪实弹排在路口,老太婆走出几步,退回到车边,俯身透过车窗,最后看了眼黄戒,“尽管这倔孩子一定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她是为我而死的,我欠她一个人情,她最后想要的东西,不管多少年,一定会还。” 庄扬的视线一直没有从黄戒脸上移开,对面的车队里挤出一个长风衣的女人,她冲到庄扬车边,只看了一眼,眼眶立即红了。 “老三,我们没法过年了。”庄扬终于开口。 风衣女人拉开车门,抱住黄戒的尸体,嚎啕大哭。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王阿姨作为文兴巷里最早散布庄扬和向羽绯闻八卦的始作俑者,对于庄扬和向羽之间相处状态的变化把握得可谓丝丝入扣,年轻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轻易不会逃脱她的法眼,按照她的话来说,她是过来人,一切都懂。 “你懂个屁,”段权怒道,“要不是你把这个陌生男人带到小向家里,能出这么多事,小向和我一直都好好的,都是因为你胡说八道大家才信以为真,” “什么话,”王阿姨不甘示弱,叉着腰反驳道,“我是为小向着想才和她说这些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成天游手好闲,把小向交给你,我们能放心吗?” “怎么不放心?我和小向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能对她不好?”段权义愤填膺,似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连自己家男人的那点破事都管不好,还来管别人家的事做什么?” 王阿姨被捅到痛处,一张老脸涨得渐红,两个人眼看就要吵起来,向羽连忙插足,把王阿姨往身后拉开,又狠瞪了眼段权,骂道:“段权!说话客气点!” “我怎么跟她客气?这老太婆胳膊肘往外拐,都要把你卖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庄扬了!”段权越说越生气,挺着胸膛气势汹汹逼近向羽和王阿姨,怒不可遏道:“小向,你可千万别被骗了!” 向羽推着段权的胸膛,怒道:“我没被骗,这事也不关王阿姨的事!我和庄扬……”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庄扬忽然伸臂挡住向羽,大义凛然说道:“段权,我和小向是真心相爱的。” 此话一出,店铺里另外三个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庄扬。 王阿姨最先反应过来,她喜不自禁地拍掌,又洋洋得意地斜睨段权,段权就比较可怜了,眼里先是难以置信,逐渐又变的可怜哀婉,他瞪着有些浮肿的眼,怔怔地看向向羽。 向羽却看着庄扬,眼里的惊诧并不比旁人少。 王阿姨正要出言讥讽段权几句,谁知段权忽然转身,脚步虚浮地跨过店门,朝着自家方向踉跄而去,他的背影实在太过可怜,饶是王阿姨也忍不住问道:“他没事吧?” 向羽无奈道:“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有些幼稚自以为是,但总不至于想不开,由他去吧,过两天就好。” “哎呀!”庄扬猛拍大腿,惋惜道:“我本来想让他把手机里的名字改掉的!他怎么能喊小向老婆呢?” 王阿姨这时候又跳出来替段权说话道:“那老婆是段权从小叫到大的,小时候他还大言不惭说小向是大老婆,我们家真真是……”王阿姨的声音忽然顿住,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恍然如梦的瞬间。 这是庄扬第一次听到那个早逝女孩的名字,从她母亲口里。 向羽笑道:“阿姨,你吃午饭了吗?没吃要不要在我这吃点?” 王阿姨笑得和蔼可亲,“哎哟差点忘了,老头子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我先回去了啊。” 等王阿姨一走,向羽立即合上小店的门,转身严厉看向庄扬,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既然是合作关系,自然是要公开的,”庄扬气定神闲道:“既然你一开始就想让所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不如由我来公开这件事,可信度还大一些。” 向羽没有辩驳,她坐在椅子上,背微微弯着,眉眼耷拉,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 向羽坐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想你朋友了?她叫做真真?” “真真是她的小名,”向羽难得愿意和庄扬谈起这个已逝好友,“我和她,还有段权,我们三个当时是这条巷子里仅有的三个孩子,段权说我们青梅竹马,一点都没有夸张,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甚至比一些亲兄妹还要亲近,我和真真刚去上大学的时候,还是段权一路送过去的。” 庄扬对他们三个的关系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也知道真真是小名,那女孩的真名叫做王琦臻,比向羽小半年,长得漂亮不说,性格好,学问也好,和向羽段权的关系更是没得说。 “真真出车祸去世的时候,我和段权就坐在他店里喝茶看漫画,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们俩都懵了,他还傻愣愣地问我是不是在做梦,可是下一秒,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全是眼泪。”向羽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别看段权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他是我们三个人里最爱哭的,真真走了以后,他把我看得很紧,生怕我也出事,他常常说我是他仅剩下的唯一亲人,如果我再离开,他就真的只能孤零一世了。” 有时候离开,并不仅仅意味着死别,向羽成为别人的女朋友,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妻子,这样的生离,往往让人心死无奈。 如果段权对向羽的依赖不仅仅只是他声称的爱情,那么向羽与庄扬的“恋爱”关系对他造成的打击势必最大。 庄扬心生疑惑,向羽千方百计不惜牺牲段权也要制造出这样一场假象,到底为了什么?这样的骗局是要引谁上当,从而向谁复仇? 向羽的视线转向微微敞开一条缝的前门,从窄窄的门缝里往外望,可以看到对面孙奶奶家院墙上的殷红三角梅。 “向羽,”庄扬出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向羽头也不回,闷声答道:“等。” ---- 第一个出现的人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王升鸣,他一走进店里便高声嚷道:“小向!小向!我可听说了,叔叔的这份贺礼改日奉上,哈哈哈。” 向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明知故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王升鸣自己从冰柜里取了瓶饮料,灌下一口后被冻得直哆嗦,他朗笑道:“叔叔面前你瞒什么?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先前怎么没看出征兆来?” 向羽笑道:“没有的事。” 王升鸣有些变脸,颇为严肃说道:“这事可不能开玩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向羽依然笑着答道:“没有。” 庄扬从厨房里走出来,将一杯热水放到向羽手里捂着,似是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笑道:“老板,要不要打烊?” 他的举动透着明晃晃的关心和照顾,让王升鸣想不误会都难,向羽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笑着看向王升鸣,明亮的一双眼里透着奇异的光。 王升鸣又灌下一口冰汽水,身体打颤,笑道:“既然如此,随你的意思,不过你瞒着我这一点让我相当不高兴,以咱们的交情,不至于啊。” 王升鸣絮叨了会儿话便离开了,庄扬送他离开后反身回来问向羽道:“他的反应你满意吗?” 向羽摇摇头。 第二个出现的人是屈晓文,她抱了床棉被出现在小炒店门口,见到庄扬便开开心心地将棉被塞给他,嘱咐道:“天越来越冷了,这两天冷空气南下,我怕你夜里冻着,这床被子你看看是要盖在上面还是垫在下面,都行。” 屈晓文对庄扬一直感激不尽,她站在店门口和庄扬说了一会儿的话,只字不提庄扬和向羽的事,这让庄扬一时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借故前来,还是真的只为报恩送被子。 向羽收拾完厨房,从店里走出来,笑道:“屈姐,筠云睡了吗?” 屈晓文笑道:“还没呢,等会儿回去就哄她睡觉了,小姚老师今天给她奖励了一朵小红花,她一整天都乖乖的,特别听话。” “小孩子嘛,最喜欢这些东西了。”向羽笑道。 “是啊,小孩子心性,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别的都没关系,只要她还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就是好的。”屈晓文本来就是个秀气温柔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尤甚。 向羽笑道:“筠云那么聪明,她心里明白就行。” 屈晓文快步穿过状元街回到自己超市门里后,庄扬抱着一床被子,忍不住笑了。 向羽斜睨他一眼,“笑什么?” “笑你们教子有方。”庄扬抱着被子上二楼,丝毫不理会身后向羽错综复杂的眼神。 ---- 夜里庄扬正打算去洗澡的时候,路过向羽房门口,恰好向羽推门而出,他正要开口询问,向羽已经说道:“先别洗了,和我一起去孙奶奶家。” 庄扬问道:“她找你过去?” “不是我,是我们。”向羽穿得整整齐齐,外套的扣子甚至扣到下巴处,显是严阵以待。 庄扬想起孙奶奶那阴恻恻的脸,再想起她内院墙角的那一枚鞋印,一个头两个大,苦笑道:“但愿不是让我们俩一起替她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庄扬和向羽走到孙奶奶家门口,有晚自习回来的学生说说笑笑从身旁路过,住在这附近的孩子大多认得向羽,庄扬又是初高中女生中炙手可热的人——尽管他现在被迫剃了个大光头。 学生们和向羽一一打着招呼,又在庄扬身后捂嘴偷笑,孙奶奶家楼下一时热闹起来,隔壁三楼的玻璃窗砰地被推开,探出段权气急败坏的一张脸,“小向,你在干什么,” 向羽仰头答道,“去奶奶家。” 段权的视线跟利剑似的穿刺在庄扬身上,半晌后,他缩回脑袋,消失不见了。 “他干什么去了?”庄扬知道段权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奇怪问道。 向羽低头笑道:“大概正在穿鞋往楼下跑吧。” 没过一会儿,隔壁小书店的破旧大门轰然推开,段权急哄哄地跑了出来,最叫人吃惊的是,在他身后,姚钱捧着杯热奶茶也款款跟了出来。 看到姚钱,向羽的眼神闪了闪,身体后退到庄扬身边站定,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不少,庄扬瞥她一眼,没有说话,也朝她靠近。 走到近前的段权看到他们俩这种无声亲密的状态,一张原是兴师问罪的脸黯淡得恍如昨日黄花菜,后头跟了上来的姚钱奇怪地看他一眼,转向庄扬,笑道:“庄先生,这么晚还出来串门啊?” 向羽才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姚钱却不主动与她打招呼,庄扬暗中瞥了姚钱一眼,眼含警告。 段权冲上前头要拉向羽的手,向羽从小就和他亲近,连避一避的念头都没有,倒是庄扬横插一脚,又把他给拦住了。 “庄扬!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除非小向亲口告诉我,否则你休想碰小向一个指头!”段权捏紧了拳头,半是威胁半是恼怒,大有庄扬敢在说一个字,他就二话不说揍过去的架势。 气氛剑拔弩张,孙奶奶家的院门嘎吱推开,孙奶奶背着手站在门后,一张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庄扬和段权,低声问道:“他说了什么话你不相信?” 段权和孙奶奶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小时候为虎作伥在巷子里偷鸡摸狗,最怕的就是孙奶奶,孙奶奶那时候腿脚还灵便,一条街从头追到尾逮着段权丝毫不在话下,棍棒底下出孝子,段权最怕的人也是这位冷面阎王。 “奶奶。”段权见到孙奶奶,气焰骤低,有些委屈道:“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他的话不能信。” “信不信我自己有耳朵有眼睛,最重要的是,我心里明白。”孙奶奶扫了眼堵在门口的四个年轻人,冷哼一声,说道:“正好段权和姚老师都在,年轻人多些好办事,都跟我进来吧,给你们看样东西。” 孙奶奶带着四个人爬上她家楼房顶层,推开顶层楼道的铁门,入眼处是颇为荒废的顶楼平台,孙奶奶摁亮灯,一边领着众人往前走,一边低沉说道:“这个地方平时都锁着,没我钥匙上不来也下不去,这楼顶你们也都看到了,没什么东西,可是今天早上我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样东西。” 孙奶奶停在顶楼通往水塔的小墙边沿,这儿安置了一座锈迹斑斑的狭窄铁梯,梯子棱角锋利,在一人高的侧边位置上,赫然沾着一小戳暗红色的痕迹,如果不仔细看,只会把它当成普通锈迹,直接忽视。 孙奶奶指着那处痕迹,转头问道:“你们说这是什么?” 庄扬一眼认出那是已经干涸的血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做不知,身旁的段权凑近仔细看了半会,忽然跳脚惊嚷道:“奶奶,这是血啊!” 姚钱被吓了一跳,不自觉捂着胸口小声问道:“真的假的?好端端哪来的血?” 孙奶奶冲她冷冷笑道:“姚老师是年轻人,怎么眼神比我这个老太婆还不中用?” 段权胆子大,他从铁梯底下绕出来,夺了孙奶奶的手电筒,踩着梯子噔噔往上跑,他刚一爬到水塔上头,立即尖声喊道:“在这!这有更多的血!” 庄扬最先跟上去,水塔上方可立足之地不大,他走到段权身后,果然在段权脚尖前看到一滩被照亮的血迹,那血迹不多不少,巴掌大小,可也足够骇人。 向羽攀在铁梯顶端,问道:“怎么样?” 寒冬深夜,又是站在最高处的水塔边上,庄扬和段权围着水塔仔细照了一圈,两个人这才一前一后地回到底下露天平台上。 孙奶奶背着手站在原地,顶楼的白炽灯亮而多影,照得她脸上麻兜似的眼袋越发沉坠,她等着段权和庄扬回到自己跟前,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上头的血我也看过了,这楼里的孩子都不知道这事,你们谁也别说。” 姚钱把手里一杯塑料奶茶捏得咯吱作响,她害怕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小偷?孙奶奶你家丢东西了没?” 孙奶奶摇摇头,两眼探照灯似的瞪着庄扬,“我前几天就说了,我这家里必然是被小贼给盯上了,你们都不信,这下好了,别说丢东西,就是闹出人命,我也不觉得稀奇了。” “可是奶奶你家也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富豪,那些贼为什么总盯着你这儿不放?”向羽问道。 孙奶奶冷笑道:“你那儿比我还穷,前几天不也半夜遭贼了吗?”她说着这话,两只眼在向羽和庄扬身上来回瞅着,利得叫人无奈。 向羽不再说话,庄扬只好说道:“可是一般的贼偷偷东西就也算了,这贼怎么还受伤了?而且钥匙一直都在奶奶手上亲自管着,这楼又是独门独院的,就算挨着隔壁段权的楼,那也还差了两层楼,他是怎么上到这里的?” 姚钱一听这话,立即拿了手电筒去照孙奶奶与段权相连的那面墙,墙上连个凸出的凹槽都没有,贼就算想爬,也爬不上来,“这墙要怎么上来,换做是我,往下看都害怕。” 这样一堵墙,如果换了白实吾和姚钱,想要上去也得借点工具,这世界到底不是真的武侠世界,人人都能飞檐走壁,姚钱已经说了不是她,那么有动机上这楼顶的只剩下白实吾,可如果真是白实吾,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易受伤? 那些血,到底是谁的?又是为什么留在了这儿? 还有之前留在院墙角落里的脚印也是奇怪,那脚印的主人和这血,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唯独抓着孙奶奶不放? 段权说道:“奶奶,你要是害怕,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孙奶奶拍开段权的手,对段权的真心不屑一顾,“我可不敢劳动你,你过来睡一晚,我明天就得洗半天的被套枕头。” 段权恼羞成怒,“你居然嫌我脏!” 孙奶奶冷笑道:“哪天我从你家门口经过,再也闻不到脚臭味了,我就请你来我家里过夜。” 孙奶奶一张嘴从来不留情面,段权好心没好报,塞回手电筒转身就要走,孙奶奶又连忙把他唤住,“诶,等等,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段权回头问道:“还要我干嘛?” 孙奶奶把手电筒塞回给他,又推了庄扬一把,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们俩再上去一趟,把水塔的盖子掀开看看。” 这话一出口,顶楼上四个年轻人集体沉默了。 饶是段权胆子再大,这会儿都有些哆嗦地说不清话了,“奶奶……你可别吓我……” 姚钱早已躲到段权身后,拉着他衣服,欲哭无泪,“这事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向羽的脸也有些发白,她看看庄扬,又看看孙奶奶,犹豫道:“……不至于吧……” 孙奶奶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前两天想请人大扫除,已经把水塔的开关关了,家里用的都是自来水厂的管道水,就算里头有个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影响不到这整栋楼的人,只是我总得找人往里看上一眼,我才放心。”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众人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画面,一个个惊得脸都有些绿了。 “其实我也觉得不至于真这么倒霉,只不过这血就在水塔边上,万一这贼想要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进去,那里头又全是水,半夜三更他不敢声张,就那么溺死了怎么办?现在是冬天,如果就这两天的事情,那尸体也不会臭得太夸张,可能就是泡肿了……”孙奶奶说得详细,就差把自己的想象细节一点点全描述出来。 段权简直就要哭了,他打断孙奶奶的话,求饶道:“奶奶,这事你找警察吧!我求求你去找警察吧!” “那不行,万一里头没东西,找警察来就坏事了,到时候我这房子还怎么租给学生?”孙奶奶断然拒绝,她是臭脾气十年如一日,从来不留人余地,这会儿已经推着段权和庄扬往水塔上爬了,“到底有没有,你们俩一看就知道,还磨蹭什么?快去快去!”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段权是典型雷声大雨点小的性格,被孙奶奶逼着走上了绝路,早已吓得脸色煞白,扶着铁梯的手死死攥着,就是不肯往上挪。 向羽走过来,将手电筒从段权手里抠了出来,递给庄扬,轻声说道,“他害怕,你走在前面吧。” 庄扬没接手电筒,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向羽,他知道向羽和自己只是明面上的恋人,但是向羽当着自己的面照顾段权而不照顾自己,这样的小事,却像根木屑小刺,稍不留神便扎进了他心中。 后头的姚钱见到向羽的举动,也有些忿忿不平,“段权害怕,难道庄先生就不害怕?小向老板,你太偏心了。” 向羽看也不看姚钱,只是仰头盯着庄扬,庄扬看了她两眼,从她手里接过手电筒的时候,五指捏了捏她的手指,这才放开。 段权早已吓傻了,跟在庄扬后头爬上铁梯,冬夜里的寒风劲烈地就像刀刃,水塔上并无照明,庄扬打着一小束手电筒,不忘回头叮嘱段权道:“你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段权心里早没了对庄扬的顾忌,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后衣摆,庄扬心里奇怪,段权怎么说也是向鸿至的入门弟子,年轻时候打架闹事也不在少数,至于胆子小成这样?还是说他的那些经历大半是虚张声势造假得来,今晚被吓傻了的模样,才是他大少爷小王子的真实模样? 还有他的那笔财产,姚钱已经让贾乐着手调查了,可是贾乐至今没有消息。 段权身上矛盾的东西很多,不容小觑。 “段权,欠白实吾的那笔钱,你准备好了要还他吗?”看起来像是要转移段权的注意力,庄扬在黑乎乎的水塔上随口问道。 段权老鼠似的眼不断左右瞄着,谨慎至极,并没有回答庄扬的问题。 庄扬自己爬上水塔的梯子,爬到顶了便伸手去提水塔的盖子,水塔是方形的,边长近两米,可盖子却只有不足一平方米,庄扬蹲在顶上拿手电筒往里照,水塔里头的积水虽然死气沉沉,但也绝不至于有浮尸。 “怎么样?有没有?”底下的段权小声问道,声音紧张得都变了调。 庄扬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照了会儿,这才犹豫说道:“不知道,太黑了,我看不清楚,段权,你上来看看。” “我不去!你自己看!”段权断然拒绝。 庄扬愁道:“我不敢说,这底下太黑太大,角落里倒是有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像影子,但是我这样说孙奶奶肯定不答应,我看着没有,你上来帮我确认一下,我们等会儿一起和孙奶奶说,她才能相信。” 段权踟蹰了会儿,最终还是攀着梯子爬到庄扬身边,小心翼翼地蹲在开口边,紧张问道:“哪呢?” “那。”庄扬拿手电筒往最角落里照。 段权微微倾了身看过去,“哪呀?” “就那啊,像不像人?”庄扬见他身体微倾重心不稳,自己猛地站起身,带起的动静惊到段权,段权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落入水塔内部。 寂静清冷的黑夜,段权的落水声和尖叫声惊动了平台上等待的另外三人,向羽最先爬上来,惊恐问道:“段权怎么了?” 庄扬站在水塔上,装出一副慌得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蹲得太近,不小心掉下去了!” 向羽脸色骤白,急道:“段权不会游泳,快把他救上来!” 庄扬二话不说跳进水塔,水塔是个长年累月封闭的狭窄空间,里头氧气不足,四壁滑腻,寒冬腊月积水冰冷刺骨,加上这水塔无形中已经被孙奶奶赋予了恐怖色彩,不会游泳的段权跌入其中,还未挣扎便已吓得昏死过去。 庄扬捞了一会儿才把段权托出塔口,顶上向羽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用力拉出,庄扬紧随其后爬出来,他顾不上自己,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段权的腹部横放在自己屈膝的大腿上,使他头部下垂,然后用力摁压段权的背部, 很快,段权的嘴里便稀里哗啦往外吐水。 庄扬见段权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便让向羽扶着让他爬上自己的背,他抓好段权的手,带着他往下爬,边爬边喊:“奶奶!快给他准备衣服和棉被,这天气,没淹死也要冻死了!” 孙奶奶早已跑到楼下张罗东西,平台上只剩下姚钱一个人,她看着庄扬从自己面前匆忙跑过,再看向后头一路追随的向羽,蓦地笑了。 ---- 庄扬把冻得脸色发青的段权扔在孙奶奶准备的卧室里,孙奶奶手忙脚乱地替段权换下湿漉漉的衣裤,忙乱之中不忘把向羽推出房间,催她去喊人帮忙。 向羽迅速给王升鸣打电话,王家夫妇来得极快,有了他们俩的帮忙,段权的干净衣服很快就被换好,人也被裹进棉被里取暖。 王升鸣从屋里瞧见也是一身湿的庄扬,慌忙喊道:“小向!看看你旁边那个!赶紧带回去换衣服!” 庄扬也是冻得不轻,向羽直接领他进自己房间,第一件事便是给他开取暖器,她跪在地上去拉柜子底层的新被单,展开了就要递给庄扬,一转身,身后的庄扬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脱掉了衣服,正赤0 0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用一条小毛巾擦身上的水。 向羽的视线落在那些□的皮肤上,吹了一夜冷风的脸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她不愿多想,站起身将被单递给庄扬,眼神微避,低声说道:“你把裤子换了,我先出去,然后你在这里暖着,我去看看段权。” 她说着话就要往外走,可脚下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庄扬拉着向羽的手,声音里带着些刻意压制的冷静,“段权没事,你不用急着去他身边。” 向羽回头看向庄扬,眼神疑惑。 庄扬盯紧了她那双明亮却总是暗藏玄机的眼,笑得诡谲,“向羽,我才是你名义上的男朋友,我也落了水,你却一味陪着段权,你觉得你想骗的那些人不会起疑心吗?” 向羽摇头道:“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段权的身体没你好,你现在还好端端站着,他却没有知觉地睡着,我关心他也是正常。” “不正常。”庄扬固执地不肯放开她的手,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向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段权?你要骗的人里,有没有包括他?” 向羽吃惊不小,她似是没想到庄扬有这样一问,脸上惊疑不定片刻后,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庄扬,段权是怎么摔到水塔里的?” 庄扬说道:“我说过了,他蹲在开口边上,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段权那么害怕,他巴不得离那水塔越远越好,怎么会离得太近?更别说近到摔下去,”向羽先前因为段权落水而紧张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脑子也随即清醒过来,她紧紧盯着庄扬,声音里的寒意愈发森冷,“那个时候和他一起呆在上头的人只有你,可是我想不明白,你故意把段权弄下去能得到什么好处?让他受伤,看他害怕,这样有什么用?” 庄扬摇头道:“我没有推他。” “推没推他,等他醒了就知道了。”向羽越想越气,甩开庄扬的手就要往外走。 庄扬并不让向羽如愿离开,他猛地拽回向羽的手,将她用力拉回怀里,向羽还来不及反抗,庄扬已经对着她惊愕愤怒的双唇狠狠亲压下去。 向羽大惊过后便是大怒,奋力推开庄扬后,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脆响。 啪。 庄扬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被冷水浸泡过的脸很快泛起淡淡的指痕。 向羽怒不可遏,侵进一步逼视庄扬,咬牙切齿骂道:“你别忘了,我们俩只是逢场作戏。”她说完这句话,气得转身就走,还把房门甩得砰响。 庄扬一个人在向羽房间里站了会儿,只等外头巷子里向羽的脚步声进了孙奶奶家,他这才盘腿坐到地上,轻声说道:“看够了戏就出来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冻坏了明天可别传染给幼儿园的小朋友。” 向羽的房门被推开,姚钱走了进来,她站在门边,低头困惑地看向庄扬,“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庄扬不答反问,“段权怎么样了?” “死不了。”姚钱瘪瘪嘴,还想追问刚才那一吻,庄扬已经打断了她,他问她道:“你和段权住在一起一段时间,感觉他怎么样?感觉这些人怎么样?” 姚钱回想片刻,说道:“段权确实有古怪,但是我找不到证据,至于其他人,我接触不多。” 庄扬点点头,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段权落水的事?” 姚钱心说她想问的明明是另一件事,但是既然庄扬避开了,她现在也不好追问,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 庄扬单手搅住毛巾,握紧成拳,说道:“他确实不是我推下去的。” 姚钱笑道:“难道是他自己想要落水。” “一半一半。”庄扬见姚钱不明白,解释道:“我如果真的伸手推他,即时他只是个正常人,醒来也一定记得是我,这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不可能伸手推他,段权也很聪明,他看起来怕得要死,关键时刻却知道要提防我,只是这种提防,一般人看不明白。” 姚钱似懂非懂,用眼神示意庄扬继续往下说。 庄扬说道:“人在紧急关头的最先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段权蹲在开口边上,我忽然起身,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我看得出来,在极短的瞬间里,他的脚掌重心是往后移动的,他应该真的不会游泳,所以他第一反应躲避的就是我推他入水。” “按你这么说,他完全不会落水,可事实上他偏偏落水了,”姚钱皱眉道:“他故意落水是想干什么?” “故意落水的意图太简单,无非是想在我面前保留实力,继续装傻。”庄扬说道:“最让我吃惊的是他的思维速度和身体反应能力,一个人想要临时改变想法不难,难的是紧要关头还能反身体本能而行,他看出我的意图,顺着我的想法自己落水,比起我把他推进水里,更让我担心。” 姚钱想起段权的一切,冷笑道:“原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大的本事。” 庄扬想起另外一回事,“我和白实吾先前在后头的深巷里有过交手,那时候段权也在,只不过他当时醉得厉害,现在想想,他大概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眉目,却一直没有点破,我把你塞到他身边,多少也算押对了。” “段权是向鸿至的徒弟,他有本事本来就在我们的猜测之中,只不过,他和我们要找的继承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亦或者,他其实就是咱们要找的人?”姚钱问道。 “我先前就猜测高顺业不可能如此放心地让自己的继承人流落民间,以那老狐狸的心性,没在继承人身边安插保护者根本不可能。”庄扬沉思道。 姚钱立即领会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段权有可能是保护者?” 庄扬点头道:“段权年纪轻,我估计这些人里真正的保护者是向鸿至,段权是他徒弟,不过是承袭了师父的任务。” “如果是保护者,那和我们便是同一个立场,我们可以和他坦白我们的身份。”姚钱说道。 “不行。”庄扬想也没想就拒绝掉,面对姚钱疑惑的眼神,他只能找理由搪塞道:“我们没有确实证据证明段权的身份,先查清楚再说。” 姚钱想想也是。 他们俩交谈了好一会儿,庄扬担心让人起疑,吩咐姚钱先回去帮忙照顾段权,他随后再过去,姚钱答应了要走,临出门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庄扬,庄扬知道她对今晚看到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向羽的事,他还不能和姚钱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不更啦,明天继续,大家新年愉快。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虽然和向羽发生了矛盾,庄扬收拾完自己,还是快步朝孙奶奶家走去,巷子里已是夜深人静,唯独孙奶奶家依旧热闹。 庄扬刚一出现,王阿姨立即盛了碗刚熬的姜汤放在他面前,殷殷叮嘱道,“快喝了它,驱寒。” 卧室里,段权依旧睡着,王升鸣走出来伸了个懒腰,笑道,“已经没事了,明天起来保证又是生龙活虎的街头一害。” 王阿姨看时间不早,催着明早还要上班的王升鸣回去睡觉,孙奶奶也让他们俩回去休息,等到姚钱说也要回去,孙奶奶却不答应了。 “段权是你房东,房东出事,你这个房客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回去睡觉吗?”孙奶奶抱着个热水袋,从下往上瞅着姚钱,强词夺理就是不让她走,“我可听说段权是免了你第一个月房租的,知恩图报才是教育者该有的品德吧。” 姚钱想说那第一个月的房租是段权拼死拼活耍尽无赖她才没给成的,到了孙奶奶这,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不过监视段权本来就是姚钱的任务,她也懒得再推脱,便一脸温柔贤惠地又往段权被窝里塞了两个滚烫的电热饼。 总不至于烧死他就行。 庄扬在客厅里喝光碗里的姜汤,和坐在对面的向羽始终没说一句话,孙奶奶看了他们俩几眼,自己问道:“庄扬,你可看清楚了?那水塔里确实什么也没有?” 庄扬笑道:“确实什么也没有。” 孙奶奶点头说道:“虽说老人就爱疑心,但我总不至于疑到别的地方。” 向羽搭腔道:“还能疑到哪里去?” “鸡仙子啊。”孙奶奶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还年轻,很多事情不知道,这条巷子几十年前出过不少事,那些年,这附近谁家都养不活鸡,一养就失踪,偷鸡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觉,还闹出不少灵异事件,最奇怪的是,谁家一旦少了鸡,第二天总能得到不少钱财,有时候是钞票,有时候干脆就是黄金珠宝首饰,我们都说这是鸡仙子作祟。” 庄扬笑道:“难不成奶奶家顶楼上的血是鸡血?” 孙奶奶歪着嘴怪笑道:“你别当这是笑话,这年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小瞧了别人,就是小看了自己。” 庄扬哈哈笑道:“我可不敢小看别人。” 对面的向羽从沙发上站起来,沉默寡言地走进卧室看望段权,客厅里只剩下庄扬和孙奶奶二人。 孙奶奶桀桀怪笑道:“我就说王家媳妇八成又是在捕风捉影胡说八道,我怎么没看出你们俩感情好?” 庄扬苦笑道:“吵架了,有些伤感情。” “哟,要伤感情也得先有感情。”孙奶奶拍拍膝盖,那只面色不善的大黄猫喵呜一声跳到她膝头,虎视眈眈地瞪着庄扬。 就算是没有伪装自己的庄扬,在面对孙奶奶这张嘴时多半也是说不赢的,更何况他现在是阳光开朗的小青年,没那么多心眼,老人家说的话,耐心陪着听听也就是了。 孙奶奶摸着腿上的大黄猫,撩着眼皮冷冷盯了庄扬一晚,直到夜色深沉,想着小炒店明早还得开门做生意,她这才放了向羽和庄扬回去。 ---- 庄扬和向羽一路沉默无言地走回自己家中,向羽上了楼径直进自己房间休息,庄扬无奈,也只能躺在自己床上闭目养神。 躺了一会儿,庄扬忽然坐起身,掏出手机打开监控软件,视频画面里,向羽并没有关灯睡觉,她依旧穿着那身外出的衣服,四肢摊开地仰躺在床上,她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似是在出神。 庄扬盯着她的脸,不知不觉竟也出了神。 向羽的长相实在说不上美丽,因为肤白,倒也称得上清秀,可庄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时候,竟然有种移不开眼的错觉,好像她天生就该这么长,这是最舒服的一种长相,是最叫人喜欢耐看的一种长相。 庄扬的眉不自觉皱起,脑海里回想起今晚那一个仓促的吻。 他不是为了演戏,也不是为了刺激向羽,在那一时刻,他不过是身体听命了本能,就那么贸贸然亲了过去。 被本能所驱使,去做出一些理智上不会做的事,这实在是危险至极的一件事。 画面里的向羽翻了个身,依然没有入睡的打算,庄扬又看了会儿,最后关掉软件,将有些烫手的手机扔到一边。 他们俩回来得晚,没过几个小时便需要出门采购新鲜蔬菜,庄扬一直等着门外向羽来喊他,可是到了时间,对门的向羽轻声开门后脚步轻缓地下楼,并没有来敲庄扬的门。 庄扬在黑暗中苦笑,看来是不想面对自己呐。 很快,楼下巷子里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紧接着,向羽的面包车驶出巷子,往外头的东大街拐去。 庄扬从床上坐起,给姚钱发了封短信让她留神盯着,自己披上外衣溜出房门,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 庄扬顶着寒风跑了一路,终于拐进贾乐暂居的居民巷,他在堆满煤球的楼道上辨认记号,找出贾乐的信息后循着消息爬上六楼,在顶楼的铁门上间隔长短的敲了两声。 贾乐怕冷,出来开门的时候还裹着条毛毯,见到庄扬,他嘻嘻笑道:“组长,我这次躲得这么隐秘,白实吾总算找不着我了吧?” 庄扬进门笑道:“别得意忘形。” 这是一套老旧的居民房,客厅狭窄,另有两间房,贾乐的吃喝拉撒全在主卧里,庄扬一进门便闻到扑鼻的油腻味,他捂了鼻子骂道:“你又在房间里煮泡面了?” 贾乐踩过一堆瓶瓶罐罐,最后坐到电脑前,哈哈笑道:“组长,我刚找着了点有用线索,正愁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发送过去,你就来了!我们俩可真是心有灵犀。” 庄扬不愿靠近电脑桌附近的垃圾山,便只是站在房门口,捂着鼻子问道:“什么线索?” “你们让我查的那个段权啊。”贾乐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起劲,面上笑得有些得意,“段权从小就出生在文兴巷里,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母亲去世,他的抚养权落在他外婆手上,她外婆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前些年也去世了。” 这些早在庄扬初进文兴巷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瓮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贾乐喜不自胜,“组长,段权的母亲这辈子根本没有嫁人,这点,你知道吗?” 庄扬微微眯起眼。 在这样一个小县城,一个没有嫁人的女孩在母亲家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儿子,这消息不可能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他住了这么久,却从没听过这些传言。 “段权的父母二十多年前确实在家附近办过酒席,可是他们没有领证,因为段权的这位父亲在更早之前已经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贾乐掷地有声说道:“段权他妈妈是个小老婆,段权自己,是个私生子。” 庄扬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所以他的那笔财产,是他这位父亲留个他的?” “是不是他父亲留的我不知道,这笔财产所有有留底的转移记录里,财产所有人一直都是段权自己。”贾乐停了一下,忍不住八卦道:“你说段权的亲爹对段权也真是不怎么上心,小老婆一死,他自己索性也‘死’了,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丢给年迈的外婆带,也忍心!” “有钱人家的这些事,咱们见得还少吗?”庄扬冷笑。 贾乐问道:“诶,你说段权自己知道吗?他父亲当年假死扔下他。” “八成是知道的。”庄扬想起段权藏着掖着的本事,冷笑道:“确认是亲生的儿子,不是障眼法吗?” “这还真没法确认。”贾乐说道:“那老头也不比寻常人,想要拿到他的dna鉴定材料,没那么简单。” “那老头现在在哪?”庄扬问道。 贾乐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显示器上跳出一张病危通知单,他把显示器转向庄扬,瘪嘴说道:“昨天发的病危通知单,癌症晚期。” 庄扬只瞄了一眼,便记住了通知单的发送单位和科室,他想起另外一件事,问贾乐道:“那有查出段权和高顺业的联系吗?” “这个还真没有。”贾乐答道:“段权一直和他外婆相依为命,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书,他外婆去世后,他再没出去找过他的狐朋狗友,就天天呆在家里,偶尔出去喝喝酒,没什么作为,倒也没牵累过别人,说起来,他的交际圈大概是最窄的,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向羽。” 乍然提起向羽,庄扬的额角不自觉抽了抽,为了掩饰这种奇怪的反应,他又问道:“对了,先前让你留意高奇啸,他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贾乐显然不喜欢那头恶狼,“他还能有什么动静,在企业里拼命打压他父亲的旧臣,在外头又要扮孝子,警察一直在查他,可是线索太少,估计也拿他没办法。” 庄扬嗤笑道:“警察查不到的东西,你还查不到吗?偶尔提点下这些人民公仆,毕竟你也没少拿他们的好处。” “好吧。”贾乐嘻嘻笑道:“诶,你可以把手松开了,早就没那个味了。” 庄扬把手放下,鼻子嗅了嗅,确实没再闻到之前的臭味。 “嗅觉是最不中用的感觉,很容易就被环境影响同化,你以为那个味道不见了,其实它一直都在,只不过是你的鼻子骗了你,哈哈哈。”贾乐笑道。 庄扬想了想,笑道:“也是。”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从贾乐处回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乌压压,庄扬回到自己房间又躺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听到向羽的车子驶进巷子的声音,他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掠到窗边往下看。 昏暗的小炒店门口,向羽穿着身黑色的羽绒服,戴着手套的手来来回回从车上搬下一箱箱的蔬菜,等全部搬完东西后,她坐回驾驶室,将车子开到王家一楼改建的车库里,暂时不见了踪影。 庄扬快步走出房间,来到楼下帮她把蔬菜框子一一搬进厨房,他动作迅速极有效率,来回两趟就搬光了东西,前头向羽已经拎着车钥匙走了回来,两个人在店铺门口相遇,彼此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庄扬见向羽表情惊愕,便自己先笑了,“老板,怎么不把我叫醒呢?” 向羽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没事,我一个人能行。” 庄扬笑道:“如果一个人可以,当初就不会雇我了。” 向羽没有说话,她绕过庄扬往店里走,庄扬在她身后唤道:“老板……” 向羽还是面色沉郁地没有搭理他。 庄扬追上两步,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回拖,“向羽!” 他的力道太大,向羽被拽得趔趄一步,额头撞到庄扬的胸膛,硬邦邦地相碰,也不知道是她疼,还是他疼。 向羽想要甩开庄扬的手,庄扬没办法,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她的两只手,将她牢牢控制在身前。 向羽挣扎不开,抬头怒瞪庄扬,冷冷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好好听我说话。”庄扬的脸色也不是很友善,带着点不常在他身上瞧见的烦躁与不安,“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下去,戏也要演下去,你这个样子,坏的只能是你自己的事。” 向羽压抑着怒气,小声说道:“你也知道是演戏!” “没错,就是演戏!”庄扬说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想骗的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戏演得不精准,你让谁来相信?” 向羽的眼神闪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扬,“……什么人?” 庄扬放开向羽的手,嗤之以鼻道:“反正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向羽低下头,没有说话。 庄扬盯着她脑袋顶上的发旋,无奈叹气道:“向羽,我不想骗你,我也不想被你骗,我希望等到水落石出那一天,我们俩能真正坐在一起,说一些真正诚实的话。” 向羽没有抬头,她垂着脑袋,短短的头发有几簇落在眉前,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也就是说,你一开始没说实话,往后,也不打算说实话。” 庄扬轻笑了一声,用指头替她撩开眉前的短发,“一开始不说实话是因为有所保留才方便办事,后来不说实话,是发现不能说实话,至于往后打不打算说实话,这得看情况。” 向羽点点头,挡开庄扬的手,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旧日的笑意,“那行吧,来日方长,总能等到。” 庄扬见她已经重新有了打算,起码两个人的尴尬别扭不再摆在明面上,这样就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诶,你做早饭了吗?我肚子饿了。” “在锅里保温着呢,你去打开看看,我还买了包子,吃吗?”有些话一旦说开,反倒再没了顾忌,向羽从菜筐里拎出一袋热包子,递给庄扬,“呐,你爱吃的汤包,不是普通肉包。” 庄扬握着热乎乎的汤包袋子,哑然失笑。 这个向羽,早有和好的打算,却非要等到他来说。 这世上,果真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 正午日头最高最暖的时候,段权裹着件绿色军大衣,晃晃悠悠从孙奶奶家走了出来,庄扬见他一路游魂似的拐回家中,揣了个红色塑料袋,紧接着又游魂一样走进小炒店。 庄扬忙走上前,满脸愧疚道:“段大爷,你没事了吧?昨晚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要是能及时抓住你,你也不至于掉到水里。” 段权昨夜里发了烧,这会儿身子还是虚,精神不济,他裹着军大衣坐在小炒店的角落里,便闷头一声不吭,不管庄扬在旁边说了多少话,愣是一个字也不回应。 厨房里的向羽瞧见这情景,把庄扬唤回厨房,自己走出去坐到段权身边,轻声唤道:“段权?” 段权总算有了反应,他慢悠悠抬起头,半晌后眼珠子才找准向羽的脸,拖长了调子来一声“啊?” 向羽哭笑不得,摸着他的额头说道:“烧刚退,怎么不继续躺着休息?跑吹来吹风,晚上回去继续发烧怎么办?” 庄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俩身边,戏谑道:“他这烧,说不定是被孙奶奶吓出来的。” 孙奶奶的名字一出声,段权的脖子立即嘎嘎吱吱地四面八方转了圈,眼神惶恐之极,和活见鬼没有差别,“别和我提那老太婆!别和我提那老太婆!” 庄扬笑道:“看来被我猜中了。” 向羽笑问段权道:“那你可以回自己家啊,在我这呆着是干什么?想吃什么我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段权萎靡不振地趴倒在桌子上,一只手从怀里拎起那个红色塑料袋,嗙得扔在桌子上,“我是来还钱的。” 向羽打开塑料袋一看,被里头叠的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惊到,这才想起那天和白实吾的约定,她算了算日期,提醒段权道:“你说三天后来拿,这还没有三天。” 段权摇摇手,满脸的不耐烦,“改日期了,早点来拿早点了事,下次我见到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揍他了。” 向羽笑道:“你单方面改了日期,有通知到他吗?” 段权被烧糊涂的脑袋想了半晌,最后讷讷地摇头,“……好像没有……” “你还是带着你的钱回去睡觉吧。”向羽边说边把段权扶起,半推半拉地将他带到门外,笑道:“赶紧回去休息,不要出来吹风。” 段权走了几步就回头看看门口站着的向羽,表情迷茫,眼神困惑,向羽不停地挥手,直等到段权进了小书店的门,这才松了口气,回到厨房忙碌。 庄扬却没有放过段权,他虽然也在忙碌,但注意力总有一部分是分散在对面书店里的,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小炒店里生意渐渐冷清下来,向羽捶着肩膀刚往楼上走,庄扬便注意到对面书店的小门里迅速溜出一道身影。 庄扬想也没想,直接给姚钱打电话,“人呢?” 姚钱的四周静悄悄,这个时间点正是幼儿园小朋友们的午睡时间,“他身上有我的跟踪器,丢不了。” 庄扬小心听着二楼的动静,压低声说道:“小心点。” 姚钱丢下一句死不了就挂断电话,庄扬收好手机,有些担心地看向对面楼从来冷冷清清的破落书店。 ---- 距离段权偷溜出去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姚钱那边毫无消息,庄扬不便声张,只是在向羽打算休息的时候,出声提醒道:“不知道段权吃饭了没有,要不要给他送点吃的过去?” 向羽笑道:“不用了,那家伙不会饿着自己,不来找我要吃的一定就是不饿,小姚老师不是和他住在一起吗?说不定小姚老师现在就陪在他身边呢?” 庄扬不再提起段权,他坐在二楼平台的长凳上,指着一旁的花花草草,笑道:“老板,我给你搭个秋千吧。” 向羽笑道:“又不是偶像剧,在二楼搭什么秋千?” “在这边搭个秋千,夏天夜里你就可以坐在这边乘凉,”庄扬指着前头的一堆乱花盆,笑道:“那边收拾收拾,架起一个网,就可以种葡萄,把葡萄藤引过来,白天的时候还可以挡着阳光。” 向羽失笑道:“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还喜欢这些东西。” 庄扬笑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有时候会想,等我有了家,我会在家里弄些什么东西,我以前一直想要个院子,孙奶奶家的就不错,可是住到这儿以后,我却觉得有这样一个悠闲自在的露天平台最好,院子虽然好,但是毕竟得用墙壁隔着,站在里头往外看,还是那样四四方方的天空,天空嘛,还是像这样看上去的最好。” 他仰着脖子往天上看,蓝天白云,悠游自在。 向羽就站在他身边,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有一点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庄扬回头看向她,“什么?” 向羽笑道:“自由,你想要自由。” 庄扬微怔,继而失笑,向羽也在笑,两个人在冬日午后彼此相视而笑,周遭安静,他们的心也静。 就这么静了一会儿,向羽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看向来电显示,惊讶皱眉,“小姚老师,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小姚老师的电话,”庄扬心里一跳,面上却轻笑道,“你接了不就知道是什么事吗,” 向羽疑惑地接通电话,她只听了几句,眉头已经深深皱起,“怎么会这样,你们现在在哪,嗯,我马上过去。” 庄扬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向羽。 向羽挂断电话,把刚刚摘掉的围巾重新绕上脖子,又气又急,说道:“段权和人打起来了,在小学后门,我们马上过去!” 向羽口中的小学是东大街的饶洄第一实验小学,出状元街左拐不到百米便是,幸好向羽和小学门口的保安是熟人,可以直接穿越小学去往后门的街道,而不用绕过大半条东大街走其他的路。 庄扬一路小跑,很快便在街道上发现了拥挤的人群,他和向羽挤进人堆,这才看见人群中心傻站着的段权。 向羽电话里听到的是段权在和人打架,可到了现场一看,这哪是打架,分明就是单方面挨打。 挨打的那人还是段权。 段权身前身后围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其中一个猪肠脸的男人正站在段权身前,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左右扇段权的脸,段权的两边脸颊肿得红黑发紫,显然已经被扇了好久。 段权站在原地,眼里是死灰一般的暗。 “你们这些家伙!”向羽冲上去揪住正在扇脸男人的胳膊,怒道:“你再打他试试!” 猪肠脸男人没料到突然蹿出一个女孩拦了他的手,一时惊愕,倒是旁边的其他打手反应快,伸手就去推向羽,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向羽,便已经叫人捏住了手腕,疼得他嘶嘶抽气。 庄扬捏着那人的手腕,冷眼斜视还要冲上来的其他人,不怒自威。 向羽见状,忙冲到段权身前,段权身上热到发烫,一张脸肿胀得叫人不忍直视,向羽生怕碰疼了他的脸,气得眼睛都红了,“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不还手?站在这里挨打算什么?” 段权死灰似的眼里微微有了波动,他看着向羽,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半晌后,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小向!小向!我爸爸要死了!我爸爸要死了!” 他鼻涕眼泪一起糊在脸上,哭声嘹亮,像个真正伤心的孩子。 “什么爸爸!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猪肠脸的男人听到段权大声嚷嚷,急得抓了旁边小卖部的凳子就要去揍他,段权哭得什么也看不见,根本没有躲避,向羽想也不想,直接扑到段权身上。 砰的一声,木头做的凳子砸在向羽背上,向羽背部骤沉,压着段权一起跌倒在路边。 “向羽!”庄扬一直拦着其他人,稍不留神就让向羽受了伤,他怒火攻心,再也顾不上保留实力,直接卸了两个打手的手腕,让他们痛不欲生地暂时没了战斗力。 这些人不过是寻常打手,庄扬要对付他们简直轻而易举,只不过庄扬还是庄扬,暴怒过后依然是冷静,他不再出手狠决,而是适当地拖延了会儿时间,又让自己的脸挨了几下拳脚,这才解决掉大部分人,留下猪肠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 地上,段权还是在哭,向羽看起来一时无碍,还能蹲在地上给段权抹眼泪。 猪肠脸眼看苗头不对,拔腿就跑,他的手下都受了伤,独自逃跑的猪肠脸很快就落了单。 庄扬要的就是这种名正言顺的落单,他知道,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姚钱马上就会跟上猪肠脸。 都是一个地区的老住户,有人认出了向羽和段权,他们悄声提醒说警察马上就来了,向羽不想惹麻烦,和庄扬拉起段权就走, 他们这幅模样,小学那边是不能走了,向羽带着他们两人沿相反方向走到大路上,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将段权塞进去后吩咐道:“师傅,去县医院。” 谁知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段权忽然大声说道:“去省医院!” 司机吓了一跳,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向羽,问道:“小姐,到底去哪?” 向羽回头看向眼巴巴望着她的段权,无奈道:“去车站,我们去省医院。” ---- 去省城需要坐省际大巴,向羽买了票,又给段权和庄扬各自买了水,三个人坐在候车大厅的最角落,各自落魄。 庄扬担心向羽的背,等她一坐下便问道:“刚才砸到哪了?” 向羽笑道:“还好冬天穿得厚,不怎么疼。” 庄扬依旧担心,但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他转向段权,又看看向羽,最后轻声问道:“段权,你怎么了?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段权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的情绪也差不多平复下来,听到庄扬问他,他一反常态没有反驳讥讽,而是淡淡开口道:“他们每年都打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向羽回想片刻后,惊得拍了下大腿,“你每年这段时间似乎总是受伤,但是受伤的原因各种各样,我都没留心到!打你的人是谁?为什么每年都打你?” 段权面无表情说道:“打我的人每年都不一样,但我知道是谁让他们来打我的,是我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啊?”向羽的表情告诉庄扬,她应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段权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小向,我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本来只有真真知道,可是真真后来不在了……真真也和你这次一样,无意间撞见我被人打,她上来帮我解围,我当时心里难受,才把秘密告诉她。” “到底是……”向羽着急地要追问,手却被庄扬握住了,庄扬冲她淡淡摇头。 “你们都只以为我父母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可事实上,去世的只有我妈妈,我爸爸一直都还活着。”段权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妈妈是我爸爸一直养在外头的小老婆,他很早之前便结过婚,省城的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大了七岁的哥哥,很多事我都是从那些年年来打我的人嘴里听来的,他们说我妈妈先前在省城里不过是个陪酒的小姐,他们还说我妈妈气死了我爸爸的老婆,那个省城里的大夫人去世后,我爸爸因为家里的压力,渐渐不能来我妈妈这,没过多久,我妈妈也去世了,我爸爸便也‘死’了。”段权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呼吸的托衬,似乎随时都会散开,“在我小时候,那些人是半夜悄悄跑到我家来闹事,等我长大些后,他们就开始打我,如果我躲着,他们就会去打我外婆,所以每回我都让他们打,打高兴了,就又是一年平平凡凡的日子。” 向羽轻声问道:“每年这个时候……” 段权苦笑一声,说道:“每年这个时候是我哥哥母亲的忌日。” 向羽哽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 段权用手掌擦了擦眼睛,说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外婆告诉我一定要忍耐,她说这是我妈妈欠下的债,欠债还债,天经地义,外婆年纪那么大,还辛辛苦苦陪着我一起还债,可是后来连外婆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家里,从来没有觉得我家竟然那么空。这些年说不恨我爸爸是骗人的,我恨他,可是我也想他,可不管是恨还是想,毕竟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他就是个念想,可现在,连他也要不在了,到最后,我依旧只是孤零零一个人,我的家里,只剩下我……” 三个人静悄悄坐在候车厅里等待班车,检票的时候,检票员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段权,向羽心里难受,便伸手牵住了段权的手。 庄扬跟在后头,视线凝固在他们俩交握的手上,眼角刺痛。 去省城的大巴要走三个小时,段权和向羽坐在一处,庄扬隔着过道坐在他们旁边,段权一路没有说话,上了车就闭眼睡觉,向羽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庄扬看了一会儿,索性也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 站在省城的汽车站前,天色已经入黑,段权顾不上吃晚饭,着急要去医院,向羽便拦了辆车,上车的时候她竟然把庄扬推到副驾驶坐着,自己和段权并排坐在后座。 庄扬的眼皮跳了跳,只能按捺下内心的烦躁,隐忍不发。 去到医院,庄扬在住院大楼里笑迷了几个小护士,这才弄到段权父亲的病房号,可是一看号码,向羽就犯愁了,“这是干部病房,普通人上不去,而且他现在病危,说不定那里都是人。” 段权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去见那个男人最后一面,去亲口问一些问题。 庄扬知道拦不住他,便和他一起往电梯走去,“都已经到了这里,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干部病房在住院大楼的第18层,庄扬最先走出电梯,果然没走两步就被一个小护士拦住了,小护士甜笑问道:“先生你好,请问你是哪位病患的家属?” 庄扬扫了眼楼层大厅,护士站边上的沙发上坐了三个医院保安,左右两侧的病房通道能看见的便已经站了四五个精干的男人。 庄扬还在想着该怎么做,他们右手边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从里头走出七八个身着西装的男人。 走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男人,那男人瞥了庄扬一眼,再看向庄扬身后的段权时,一张原就冷若冰霜的脸骤然降下数度。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身后跟随的其他人也一步不动,旁边有个戴眼镜的男人凑上前,恭敬问道:“段总,怎么了?” 那冷面男人没有回话,而是几步走到段权面前,冷冷问道:“你怎么来了?” 段权的脸从见到这男人开始便也僵硬起来,“我来见他最后一面。” “你也配?”冷面男人再也不看段权一眼,径直朝前走去,带起的风拂在庄扬脸上,冷得像冰。 庄扬一开始没认出这个冷面男人,但是男人这一声“你也配”却迅速拉起他的回忆。 他想起他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更了,明天再来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几年前,老三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单独接过一个任务,说的是省城富豪家的幼女遭人绑架,孩子父亲报了警,结果警察误事,绑匪被激怒随时会撕票,孩子父亲找到笑老板,笑老板便差了老三去,老三最后在国道边上的一个小村庄里找到差点被撕票的孩子。 老三回来把这事当故事讲给贾乐听,当时庄扬也在,老三平日里就喜欢模仿人,模仿起这临时主顾,最拿手的就是冷若冰霜来一句,“你也配,” 如果庄扬没记错,当年找笑老板救人的富豪商人,就是姓段——正是眼前这个清高自傲的男人,段篇诚。 段权那同父异母的哥哥。 段权虽然被禁足在小县城二十多年,依然认得自己的哥哥,因为他母亲的事,段权对段篇诚始终心怀愧疚,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段篇诚斜睨身边的眼镜男人,冷冷问道:“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没把人教训到,还让人跑了过来?不嫌碍眼?” 段权的两只手在身侧捏成拳头,可他依旧低着头,既不后退也不前进,就那么僵着。 庄扬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双方都得不到任何好处,虽说他自己想见到那个病危老人不难,可于公于私,他都觉得有必要让段权亲自见上一面,有时候,真情流露不比科学鉴定方法的效果差,既然他不能劝段权离开,那么眼下只能劝段篇诚同意让他们父子相见了。 庄扬刚要开口,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向羽忽然站出来,冷淡却不失礼貌地对段篇诚说道:“段先生,我是段权的邻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明白在你心中,段权是你父亲背叛你母亲最直接有力的证据,这个证据不仅确凿,还有些让人难堪地无法接受,段权的母亲做过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段权小时候确实以为自己是孤儿,他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真相的我不明白,我明白的是,他这些年过得并不比普通人家家的孩子好,说句最俗烂的白话,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不可能决定自己是否要降生于这个世界,可是既然他已经被生下来了,他就只能面对这一切,这些年,他一次也没有逾越到你的生活,他恪守他的本分,这一次,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也将是唯一的一次,让他见见那个男人,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段先生,拜托你。” 段篇诚一眨不眨地盯着向羽看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冷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局外人的话,既然知道自己是局外人,就不要去插手别人的事,你理不清,就算理清了,旁人也未必感激你。”说完这话,他瞥了段权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见段篇诚一走,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消失在走廊拐角,只留下庄扬一行三人还站在原处。 “现在怎么办?”向羽问段权道。 段权摇摇头,说道:“我要见他。” 庄扬无奈道:“都到这一步了,要是过门不入,那怎么对得起我们的车费?走吧,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咱们硬闯吧。” 段权和向羽同时看向庄扬。 庄扬指着段权笑道:“你不是学过点本事,又在街头巷尾混了这些年,别告诉我你连打架都不会?我知道你今天被打不还手,只是因为对方是你哥的人。” 段权和向羽对视一眼,庄扬只当做不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干什么就放胆了去做吧。”向羽拍拍段权的胸口,轻声笑道:“如果真真还在,她一定也希望你能如愿。” 段权点了下头,转身去了。 向羽转身看向庄扬,眼睛有些不敢看他,“照顾好他。” 庄扬的手在向羽脑袋上压了一下,笑了。 ---- 这大概是这家医院干部病房落成后遭遇到的最明目张胆的一次械斗。 为了同一个目标,庄扬和段权从一开始的各自为战,到最后的并肩作战,他们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却也撂倒了守在走廊上的数位保镖和保安。 段权的颧骨被一名保镖狠揍了一拳,没一会儿便高高肿起,加上他先前被搧出来的伤,此刻一只眼已经被推挤得成了条小缝,晕晕乎乎地有些看不清。 庄扬为了隐藏实力,也受了不少的伤,他偷空瞄了眼段权的伤,发现和自己的程度差不多,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警惕,想着这个段权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忘提防自己。 后头病房大门终于被打开,段篇诚出现在门后,他左右各扫了眼走廊上的伤兵败卒,从鼻腔里嗤了一声后,终于拿正眼看向段权,“你真的想见他吗?” 段权捏着拳头点点头。 段篇诚又问道:“为什么?” 段权一字一顿说道:“因为我是他儿子。” 段篇诚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既然你想见,那就进来见一面吧。” 段权欣喜地迅速走进病房,庄扬想也不想,也跟了上去,幸好段篇诚并未拦他,庄扬便理直气壮地跟进病房。 豪华气派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布满电子仪器的病床,病床上,一个肤色暗沉体格干瘦的老人气息奄奄地躺着,如今的他看上去和段权一点也不像,但不知怎的,庄扬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恍惚觉得,这似乎就是段权的亲生父亲。 时隔多年,这是段权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狼狈异常地站在病床边,手足无措。 段篇诚遣走房间里的其余外人,只自己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怎么,不是说有话要说吗?” 段权受他一激,俯身靠近那老人,庄扬近在咫尺,他看得见段权的嘴唇动了动,但他最终没喊出声,而是生涩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床上老人的肩膀。 病房门口的段篇诚嗤笑出声。 段权却浑然不觉,依然轻轻推着那个老人的肩。 床上老人悠悠转醒,但眼底混沌眼神迷惘,确实是将死之症。 段权张了张嘴,半晌后哽着声轻轻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老人的眼珠子慢悠悠转向段权的脸,片刻后,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溢出,慢慢滑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段权受到这滴眼泪的影响,自己的眼也红了,“这些年,你托人交到我家的现金,我和外婆一分都没有花,我总想着等哪一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把它们还给你,亲手还给你。” 床上老人夹着生命体征仪的手指头微微弹动了两下,庄扬和段权都瞧见了,但段权并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将手背到了身后,像个小孩一样,明晃晃的拒绝。 床上老人的眼里有着片刻明显的失落,但他很快便笑了,他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有那双眼在努力地笑出笑意。 “我本来想问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段权紧盯着老人,片刻后蓦地笑了,“但是我现在不想问了,因为我知道,你这辈子都给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我来看你,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即使我多不想承认,我依旧是你儿子,是你让我明白了生命的含义,也是你最初让我明白什么是死亡,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教给他一切他该懂得的道理,但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欺骗他,我会从这一段失败的父子关系里建立我认为正确的父子关系,等到那个时候,我就真的与你无关了。” 弥留之际的老人缓缓闭上眼,两行热泪从他眼下滑落,他再没睁开眼。 段权沉默片刻后,下定决心转身离开,身后床头的生命体征仪发出报警声,庄扬看向段权,段权原地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 段权路过段篇诚的时候,轻声说了声,“他要死了。” “死就死吧,谁没个死。”段篇诚冷笑。 段权垂下头,“你的幸福人生,确实是被我毁了,对不起。” 段篇诚冷笑,“就凭你?” 段权没再多说,他离开病房,背脊弯得像个久病的老头,他慢慢走出走廊,一直等在护士站的向羽一看到他,立即上前关心问道:“段权?” 段权拉住向羽的手,憋了许久的一张脸渐渐扭曲崩溃。 向羽心中大恸,一把搂住段权,将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由着他紧抓自己的衣服,哭得颤抖。 走廊里,庄扬也走了出来,他一直朝前的脚步在看到护士站前紧拥在一起的向羽和段权时,骤然停了下来。 向羽也看到了庄扬,她的眼因为染上泪意,像落了漫天的星光,亮得惊人,她就用这样慑人的一对眼静静凝望不远处的庄扬,不言不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庄扬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所在意的,已经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事不好办,这人更不好办。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深夜,所有的省际大巴都停运了,庄扬本想拦辆计程车送他们回家,但是所有的的士司机在听到遥远的目的地后都纷纷摇头,庄扬在汽车站边上等了半天,最后抬高了两倍的价格,这才让一辆计程车答应送他们回去。 这价钱足以让他们在省城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去,但是庄扬一看到段权和向羽的脸色,就知道这方法行不通。 段权想回家,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想回家。 坐上计程车,段权和向羽坐在后排,庄扬坐在副驾驶座,司机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眼,开玩笑道:“你们两个伤成这样,换做别人肯定不敢搭你们,也就我胆子大。” 如果换做平时,最爱笑爱闹的段权一定会凑上去插科打诨和司机调笑,但是这一次段权一动没动,车子里也没有人回应司机的玩笑,司机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话,只是专心开车走夜路。 庄扬数次从后视镜里望向后座,镜子里的向羽和段权各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中间空落落的位置上灌满了冷寂凄凉的风——尽管他们谁也没有打开过车窗。 庄扬的心情和他们一样重,他有他的心思。 稍晚一些的时候,庄扬的手机响起一声突兀的短信提示音,庄扬从镜子里看到,提示音刚响,后排一直各自望向窗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过了视线。 庄扬冲他们俩亮起手机,笑道:“是小姚老师发来的短信,问咱们是不是出事了,怎么还没有回家。” 手机屏幕上果然是姚钱的短信,她的口气温和却带了点紧张,短信内容客气地向庄扬询问段权的去向。 向羽想起一件事,扭头问段权道:“今天要不是小姚老师通知我,我根本不能及时赶过去,小姚老师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段权摇摇头,闷闷答道:“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庄扬笑道:“小学后门不是有很多文具用品批发店吗?说不定小姚老师是去买东西。” 段权对此丝毫不感兴趣,向羽倒是点点头,算是对庄扬的话的认可。 庄扬知道姚钱不会无缘无故冒着风险给他发短信,八成是有重要信息提醒他注意,庄扬又等了会儿,等后排两个人各自又歪倒在车窗上,这才低头打开手机邮箱,果然在邮箱里看到一封最新邮件。 姚钱在邮件里报告了她追踪那猪肠脸男人后严刑拷打出来的所有信息,果不其然,她的报告里重点阐述了段篇诚和段权的兄弟关系,此外,她和庄扬一样,也都认出段篇诚是他们的老主顾。 这份报告对庄扬意义不大,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段权的身世,只怕真的是段家的私生子,而非高顺业藏在民间的小太子。 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在庄扬的指点下拐进状元街,司机连连抱怨位置太偏,但接了向羽递过来的车钱后,还是颇为满意地走了。 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文兴巷里早没了大半灯光,向羽不放心段权,本来想让他去自己家睡一晚,但段权心情沉重,一句话没说便已经返身回家,向羽看着段权落寞的背影,想追过去却被庄扬拦住。 “让他一个人呆会儿,有些事,需要他自己想明白,你在旁边,只会让他心情更难过。”庄扬说完话,不由分说便拉着向羽往自己家走去。 小炒店临时关门大半天,里头的好多东西都没有收拾干净,但这个时候他们俩谁都无心收拾,庄扬径直拉着向羽上了二楼房间,将她推在卧室床铺上坐定后,轻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向羽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既没有接话,也没有动作。 庄扬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脸,无奈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段权担心,但是你看他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他未必能注意到你,我帮你瞒到现在,也是该上个药了,如果落下什么病根,往后吃苦的还是你自己。” 向羽不是犹豫不决纠结于小事的个性,既然庄扬都这么说了,她便摘掉围巾,脱掉外套,又把里头的毛衣脱掉,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长袖里衣,她背对庄扬而坐,将瘦瘦的背脊露在庄扬面前。 庄扬看着她j□j出来的后脖颈,轻声问道:“砸在哪了?” 向羽耷拉着肩膀,闷声说道:“肩膀下面点,那里有点痛。” 庄扬看得出来,段权的事情给向羽的打击也不小,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下拉开向羽的衣服,露出肩下被砸得淤血的地方,慎重地观察了片刻。 还好冬天穿的衣服厚,那木板凳子也不是锐角砸中向羽,所以向羽的背部只是淤肿了一块,皮肤倒没损伤,也没出血。 庄扬从自己房间里找出一瓶红花油,拿手掌搓热后,一手往肩下扯住衣服,一手捂上淤肿的位置,熟练地为她揉散淤块,消肿活血。 向羽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言不语,只在庄扬摁到痛处时才忍耐地闷哼一声。 “觉得痛就喊出声,这里没有别人。”庄扬说道。 向羽依然埋着脑袋,像只倔强的小鸵鸟,庄扬看不过去,手上使力一压,向羽果然痛地嗷呜了一声。 庄扬轻声劝道:“你是女孩子,没人让你逞英雄,你看段权,今天不也哭得那么伤心?” 提到段权,向羽的身体不自觉僵了一下,庄扬的手掌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对她身体的变化了然于胸,他想了想,说道:“段权的事,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被打了这么多年,我居然直到今天才知道。”向羽忍了又忍,喉间的哽咽悄悄溢出,“这么多年,他就这样笑嘻嘻地坚持下来了,我这个朋友,当真不值得他交心。” “你不也有没法告诉他的秘密吗?”庄扬试探地问道:“你的仇,他知道吗?” 向羽没有马上回答,她以沉默来应对庄扬的问题。 是了,就是向羽的这个态度,让庄扬一时半会无法向她坦诚自己的身份。 如果段权真的是高顺业继承人的保护者,那么,连他都要瞒着的向羽又是什么身份? 除非段权是知道向羽的计划的,否则这两个人的对立只会让这一切更加云里雾里,庄扬很少冒险,暂时也不想冒险,他在意向羽是一回事,任务内容是另外一回事。 “庄扬……”向羽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一切,公平吗?” “你是说发生在段权身上的事吗?”庄扬说道:“对段权来说,不公平,但是对段篇诚来说,同样不公平。外遇是婚姻的*,是由成年人一手造就的错,因此而出生的孩子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段权是无辜的,段篇诚更是无辜的,我能理解段篇诚为什么愤怒,但是我也不会觉得段权是有错的。” 向羽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和段权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我的内心无论如何都是偏向于他的,不管他父亲如何,母亲如何,他永远都只是我的好朋友段权,是一个被外婆带大的野孩子,自幼孤苦,和他的外婆相依为命,无财无学,就只是段权而已……可是外人不会这么想,在他们心里,段权永远都不可能是段权,他只能是小三的孩子,是一个家庭破败的象征,是因果,是耻辱。” 庄扬点头道:“在我还是别人家养子的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全村子的人都对她避之如蛇蝎,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终于知道了原因,原来她母亲在外头做了站街女,后来得了艾滋,这事传回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有其母必有其女,一个不过十一二岁本来就不受重视的女孩子,一夜之间成为全村人的厌弃对象,所有人躲着她,并用尽言语恐吓她,羞辱她,要知道,她母亲几乎十年没回过村子,这小女孩连她妈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向羽听得心头沉重,闷闷问道:“后来呢?” 庄扬揉着她的肩膀,鼻子里全是红花油刺鼻的味道,他苦笑道:“还能怎么办,一个小女孩能和什么争?没过一年,那孩子的尸体便被大人在河里发现了,可是大家都怀疑她有病,最终连个替她打捞尸体的人都没有,有什么所谓呢?大家又不喝那河里的水,臭了便是臭了。” 背对庄扬的向羽讷讷地张开嘴,她的嘴唇张合了两下,最后只是沉声说道:“……段权不是那孩子。” “那是自然,”庄扬笑道:“段权有他外婆,有你和真真,他已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他知道怎么让自己不活在旁人的言论之下。” 向羽点点头,心里大概是真的有了宽慰,身体也松散开,对于疼痛的感知也比先前强,“呜!疼!” 庄扬笑道:“刚才不还咬牙忍着吗?” 向羽的脸上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庄扬,我觉得我渐渐开始信任你了,希望这不会是一件坏事。” 庄扬停下手上的动作,替向羽拉好衣服,又提了旁边的外套为她披上,这才笑道:“今晚别洗澡了,好好睡一觉。”叮嘱完这话,他站起身要走,手指擦过向羽肩膀的时候,被她骤然握住,他愕然地看向向羽,眼神不解。 向羽拢住外套,仰头看着庄扬,眼神里一瞬间闪过犹豫和彷徨,“庄扬,我……” 庄扬静静地看着她。 向羽蓦地笑了,“算了,你去睡吧,晚安。” 庄扬点点头,“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三观是,冤有头债有主,但旁人的迁怒,我也能理解,所以段权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了,她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而段篇诚可以虐待段权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怒,段权心中有愧——以段权的本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要挨打,白实吾都未必能在他身上讨到好处。 至于为什么要设置段权的这个身份,是因为段篇诚有用,他们俩的兄弟关系有用,其他的,我也不好解释太多,哈哈哈,不知道这个解释有没有用,希望大家理解,谢谢你们》《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因为前天突然休业了半天,所有的食材几乎剩下一半,向羽便没有要求庄扬大半夜爬起床去买菜,两个人都闷头睡了一觉,到了早上五点半天微微亮的时候,向羽被自己的闹钟吵醒,她穿衣开门,恰好对面庄扬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各自站在房门口,经过昨天的事,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庄扬主动开口,笑问道,“睡得好吗,” 向羽也笑道,“不错。” 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去,向羽进厨房,庄扬照例去开店门。 庄扬刚打开小炒店的小门,就被外头站着的姚钱吓了一跳,在庄扬认识的人当中,能在他咫尺之内完全隐藏行踪的人除了白实吾就是姚钱,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故作惊讶地笑问道:“小姚老师啊,有什么事吗?这么大清早的。” 他说得大声,里头厨房的向羽听到声响,探头出来看。 姚钱穿着身水绿的大衣,脖子上老老实实围着圈米白的毛线围巾,整个人清清秀秀,完全看不出肃杀之气,她略微担心地问道:“昨晚你们和段权很晚才回来吧?我今早路过他门口,见到里头有灯,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没睡着。” 庄扬也担心道:“昨晚是挺晚才回来的,段权的事,三两下说不清楚,还是等哪天他自己想说了,你再问他吧。” “嗯。”姚钱温柔点头,她注意到后头厨房里向羽正往油锅里倒菜,嗤嗤好大一阵响,她像是想起什么事,笑看庄扬,小声问道:“段权这条线,还要查下去吗?” “查肯定要查,就算他不是继承人,也和真正的继承人脱不了关系。”庄扬扫了圈笼罩在晨光中的小巷,冷笑道:“恐怕这些人,一个都脱不了关系。” “你的意思是……”姚钱扬高一边眉毛,促狭笑道:“咱们被这一群人耍了吗?” “现在还说不准。”庄扬压低声,说道:“我不担心他们为求自保设局骗我们,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们这些人内斗。” 姚钱这下是真的惊到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庄扬,见他表情认真,她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猛然转过脑袋,看向后头厨房里忙着炒菜煮饭蒸馒头的向羽。 半晌后,姚钱低声问庄扬道:“你和她接触最多,你说的那种可能性,是因为她?” 庄扬点点头。 姚钱又问道:“会让你这么觉得……你和她,难道已经是一伙的了?” 庄扬摇摇头,“一半一半。” “什么一半一半……”姚钱想了片刻,眼睛蓦然瞪大,“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未等庄扬做出反应,姚钱已经自己迅速分析道:“难怪我总觉得你格外护着她,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为了掩饰身份加强你和这些人的联系才假装喜欢她,可是后来看你们的样子也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倒有点假戏真做的感觉,可是也不对啊……还是有哪里不对……” 对面孙奶奶家院门打开,一个学生背着书包走出来,见到庄扬,他高声问道:“你们的馒头开始卖了吗?我肚子好饿。” 庄扬立即笑道:“卖了,刚出炉的。” 姚钱知道这话题已经没法进行下去,她随着那学生进店铺买了两个馒头,从向羽手上接过馒头时,她忍不住抬头打量了向羽两眼。 店里没什么客人,向羽注意到姚钱的眼神,疑惑问道:“怎么了?” 姚钱笑道:“没事,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小向你长得挺好看的。” 这夸奖来得太莫名其妙,向羽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姚钱笑呵呵地转身去上班,路过庄扬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后者警告地瞥了一眼。 呵呵呵呵,姚钱想都没想,一走出小炒店就给贾乐发短信。 八卦这种事,从来都是人尽皆知才好。 ---- 一早上的生意如往常忙碌,中午一点多的时候,庄扬往小炒店外泼水,意外地注意到对面铁门口,段权正披着外套低头往他们这边疾走。 段权埋头与庄扬擦肩而过,走进店内直接唤道:“小向,还有饭吗?我肚子饿。” 向羽从厨房探出脑袋,惊讶过后便是微喜,她笑道:“我和庄扬正打算吃饭,你和我们一起吃吧。” 段权没有多说什么,他挑了张桌子坐下,直接抽出两根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庄扬放下手中的水桶,在段权对面坐下,他没有主动开口提昨天的事,而是沉默着也抽出两根筷子。 “庄扬,”隔了会儿,段权开口说道:“昨天谢谢你,你的伤不要紧吧。” “都是小事,你没事就好。”店里没有其他人,庄扬知道经过昨天的事,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向羽,亦或是段权本人,都不能再用过去的心态对待眼前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 段权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庄扬想起向羽的伤,轻声说道:“向羽她很担心你。” 段权再次点头,“我知道。” 厨房里,向羽用一个托盘端出三碗米饭和一道宫保鸡丁,庄扬帮忙放下菜盘,向羽又拐进厨房端出一大碗水煮活鱼和一道炒三鲜,她本还想进去现炒一盘牛舌,结果被庄扬和段权同时拦住了。 庄扬拉着她手腕将她拽到身旁坐下,“别忙了,这些够我们吃的。” 段权塞了双筷子到向羽手中,有些尴尬道:“快吃吧。” 向羽笑着点头,率先给段权捞了一勺子的鱼肉。 段权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吃饭。” 向羽高高兴兴应了声好,转身又去给庄扬夹菜,庄扬忍俊不禁,笑问道:“今天兴致怎么这么好?” 向羽不假思索笑道:“难得你们俩能心平气和好好坐在我身边吃饭,这种感觉太不同寻常了,我高兴。” 段权这回倒没有明目张胆地嗤之以鼻,只是从鼻腔里小心翼翼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哼声,庄扬听得好笑,也懒得和他计较。 段权吃饭速度是三个人里最快的,向羽的碗里还剩着半碗米饭的时候,他已经抹着嘴唇吃饱了饭,他左右各看了眼向羽和庄扬,像是下了重大决心般,突然说道:“昨天的事,如果可以,我们就忘了它吧,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段权,这个世上我再没有血缘亲人,我只是我自己。” 能大方说出“我就是我自己”这样的话的人,一般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未谙世事的稚嫩少年,他们没有经受过外物的过多摧残,骨子里保留了少年人的纯正脾性,是天真,也是勇敢,另一类人恰恰相反,他们的身体或心灵都经受过相当程度的磨难,世界的棱角教会他们现实,却没有抹杀干净他们的理想与信仰,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自我,同样是勇敢,也是纯真。 向羽听到段权的话,显然是喜大于惊,她放下手里的碗筷,又拿纸巾擦了嘴,这才走到段权身边,与他拥抱,“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在你身边,我是你的好朋友,咱们说好的,这一辈子患难与共,谁也别想扔下谁。” 段权抱着向羽,他的眼眶有些微红,他皱起眉头,带着歉意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就算知道真相也一定不会看不起我,但是我依旧瞒着你们,是因为我总觉得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就多一个人提醒我的出生曾经毁掉过另外的一个家庭,我不愿意这样……小向,对不起……” 向羽摇摇头,眼里微微也有些湿。 “嗯哼!”庄扬猛咳了一声。 向羽和段权骤然分开,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破涕为笑。 庄扬瞧着饭桌对面那俩人,又是郁闷又是好笑,“你们俩,小孩一样。” 以他的年纪来说这句话,其实一点也不为过,可稍稍解了些心结的段权重新面对庄扬,少不得又生龙活虎起来,“去去去,我们俩说话,有你什么事?” 庄扬倾身,隔着桌子拉住向羽的手,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向羽一时云里雾里,好不挣扎便按着他的意思坐回了他身边。 段权气道:“庄扬!虽然你帮过我,但这事咱们还得说清楚!” “是得说清楚,”庄扬促狭笑道:“你手机里的名字,是该换换了,省的别人误会了,那多不好。” 段权气得直拍桌子,“不换!打死都不换!” “哟,什么玩意儿值得你死都不换?”说话的人不是庄扬,也不是向羽,更不是猛然扭过头去的段权,而是小炒店外姗姗走来的红衣男人。 他今天穿了件大红颜色的短款羽绒服,脖子上甚至围了圈黑色围巾,只是那裤子依旧短了一截,白净的脚踝下,是一双即使被冻得通红也始终套在夹脚拖鞋里的赤脚。 这样的装扮,庄扬只认得一人。 白实吾。 作者有话要说:段权说过,一旦他还了钱,只要白实吾踏进文兴巷一步,他见一次打一次,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默认了自己保护者的身份,也知道了白实吾的身份,所以段权和白实吾,真的就是见一次打一次,咚呲哒呲的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大家如果看到这里,就赶紧去睡觉吧,晚安0 0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白实吾从外头走进来,不知道他先前从哪路过,一边的头发和肩膀都沾着薄薄的水渍,他一面拍水一面探头来看向羽面前的菜,垂涎三尺道,“好香啊,我能吃吗,” “你哪回不是踩着我们吃饭的时间来,”向羽不冷不热地问道,“外头下雨了吗,” “没啊。”白实吾的视线片刻不离桌上的饭菜,“我刚才走过巷子口,楼上不知道哪一家突然泼水下来,把我泼到了。” 段权冷笑道,“不管谁家泼的,都泼得好。” 庄扬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讶异问道:“你没有躲开?” “没注意到。”白实吾哈哈笑道:“我闻到肉香,就忘记注意头上了。” 段权闻言立即将盘子里剩下的一点鸡肉全扔进自己嘴里,速度之快,直塞得整张嘴鼓囊囊像个包子,等到整张饭桌上不见一点肉末星子了,他便乓地砸下筷子,瞪圆了两只眼睛直瞅白实吾。 白实吾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嘴角下沉,显出委屈的神情,“你……” 庄扬立即笑问白实吾,“你今天来干嘛?” 白实吾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言语间瞬时有了底气,他哼哼两声,指着段权说道:“我来讨债!快把钱还我!” 段权还没开口骂回去,向羽已经问道:“不是说好三天后吗?你怎么早了一天?” 白实吾的神情眨眼又愁眉苦脸起来,“因为我的债主向我讨债了啊,我只能先来找他要钱了。” 向羽还要开口问,段权吞下满嘴的食物,气得直拍桌,嚷道:“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拿钱!等钱一到手!你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话一说完,段权已经从凳子上跳起,大步流星地穿过文兴巷,往自己家里走去。 白实吾嘻嘻笑着坐上段权原来的位子,毫无顾忌地拿起他的筷子,在菜盘里挑挑拣拣,实在挑不出一点肉丝后,才有些丧气地垂下胳膊,“真的一点都不给我留啊。” 向羽被白实吾的表情逗笑,乐道:“他没当场把桌子掀了,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白实吾连连点头,嘴里发出认同的呜呜声,“你做菜好吃。” 向羽笑着还要接话,可庄扬却在桌底下摁住了她的手,她朝他不解地看过来,庄扬笑道:“你厨房里不是还有道牛舌没炒吗?如果不麻烦,炒来给他吃吧。” 白实吾一听有吃的,喜得直摆手,“那你快去!快去快去!” 向羽虽然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站起来,去往厨房。 饭桌上只剩下白实吾和庄扬两个人,庄扬独自对着白实吾,连假笑都懒得奉陪,冷冷问道:“说吧,提前一天跑到这边,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实吾坐不直似的,弯腰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庄扬冷哼,“如果不知道你接一次任务收的佣金,我或许还能信你。” 白实吾嘻嘻笑道:“杀人么,总比你们护着人的,贵上那么一点。” 庄扬不愿与他纠缠,眉头深皱,眼看就要送客,白实吾却忽然笑道:“贾乐那小子最近躲我躲得厉害。” 庄扬一愣,接道:“你不去找他麻烦,他自然不用躲你。” 白实吾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半圈,最后直勾勾盯住庄扬,诡异笑道:“贾乐没有告诉姚钱,你的邮箱早不能用了吗?” 庄扬闻言,大惊失色。 邮箱不能再用的这件事,贾乐确实警告过庄扬,可是他们俩似乎都忘记提醒姚钱了,昨天下午姚钱追查猪肠脸打手,查到段篇诚头上就不可能不知道段篇诚和段权的关系,她把这些线索统统发给庄扬,一直窥探庄扬邮箱的白实吾一定也看到了这些。 白实吾先前接近向羽和段权,和庄扬一样为的是弄清楚高顺业继承人的真相,可如今他明知段权与高顺业无关,却还提前一天过来讨债。 白实吾要杀唐筠云的时候,连预示都没有,他怀疑向羽的身份要杀她的时候,也可以不给任何理由,庄扬知道,白实吾要杀人,再正当的理由都不能阻挡,再荒谬的借口也不能促成,他杀人,有些时候完全是兴起之作,毫无征兆。 如今他来找一个已经排除了与高顺业关系的人,为的是什么? 庄扬的脑子正在急速运转,小炒店对面,段权已经拎着那个红色塑料袋,气鼓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的前脚刚刚跨进小炒店店门,庄扬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提醒道:“小心!” 早在庄扬开口提醒之前,白实吾一直把玩在手里的一根筷子已经悄无声息射向门口的段权,段权眼尖,歪身躲过筷子,却没想到藏在筷子后头蓄势而来的是一根粗长尖利的鱼骨头。 高手随身藏器,顶尖高手身来空物。 因为周边各物,样样皆可成器。 鱼身中段的骨头,坚硬不输木签,段权用手中的钞票袋子直面挡住鱼刺,袋子挡住他的视线,不过是输了一秒的时间,白实吾的人已经出现在他跟前了。 白实吾的拳头朝着段权的咽喉直直挥去,这力达千钧的一拳若是挥中了,段权的脖子只怕立即就要碎掉。 庄扬根本没法作壁上观,他是知道白实吾伎俩的,白实吾身形刚动,他也跟了过去,眼见白实吾第一招就要下狠手,庄扬想也不想,伸手便替段权拦截了。 段权的反应也是奇快,庄扬刚帮他挡了一拳,他自己的拳头已经对着白实吾的胃部重重击打而去。 白实吾退后一步,捂着肚子微微有些恶心。 庄扬看向段权,恰好段权也在看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 白实吾噗嗤笑道:“二比一,你们这样不公平。” 庄扬试图挽回些局面,问道:“白实吾,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钱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多杀一个人又不能多赚一分钱。” 白实吾摇头,为难道:“可是我必须杀他。” 庄扬问道:“为什么?” 白实吾笑道:“还装傻,你不也知道了吗?他哪里是个普通小流氓,他是高顺业安排在继承人身边的保护者,不杀他,我怎么杀得了真正的继承者。” “你杀了他,就能知道谁是继承人了?”庄扬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杀他,是因为真的讨厌他。” “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白实吾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讨厌他?” 这个问题倒是把庄扬难住了。 的确,对白实吾而言,这些人都不过是某项任务里的目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更谈不上情感联系上的讨厌或者喜欢。 对于最初的庄扬来说,他不也是如此吗?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和这些人见面,似乎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他笑着笑着,似乎就真的是笑着的了。 到底是入戏太深,还是情非得已? 庄扬有些怔忪,旁边的段权忽然问白实吾道:“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白实吾笑道:“那晚你们在水塔上的事,我都看见了。” “看见?你怎么看见?”段权奇道:“这条巷子里孙奶奶家的水塔最高,你躲在哪里才能把我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我躲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两个明明怀疑对方,各怀鬼胎,为什么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起?”白实吾的脸上露出真真切切的疑惑,“我虽然看着有趣,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你们这样演戏,不累吗?”他伸出手指,指着段权和庄扬,方向一转,又指向站在厨房门口的向羽,重复问道:“不累吗?” 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的向羽凝重着一张脸,并不回答。 “今天我算是确认了一件事,”段权说道:“我之前一直不敢确定庄扬的身份,今天多亏你,我算是安心了。” “诶?”白实吾歪着脑袋,不解道:“你怀疑他和我是一伙的?可是最早之前,你不是遇见过我们俩打架吗?” “你们俩挑在巷子里打架,我怎么知道那不是演戏演给我看的?”段权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因为和你是对立的关系,所以就一定是好人吗?” 白实吾恍然大悟道:“确实不一定是好人啊。” 段权嗤笑道:“白痴。” 白实吾怒道:“你才白痴!” 段权冷笑道:“说你白痴你还不承认?” 白实吾气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古怪,那天我推那小女孩进车道的时候,你既然能及时接住她,又怎么可能没看见我的脸?你只当做不认识我,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因为那时候你还没弄清楚庄扬和我是什么关系,是不是?” 段权难得认同道:“你还算有点脑子。” 白实吾想了想,再次了然道:“所以你一直都在装傻,我们在查你,你也在查我们俩?” “不仅仅是你们俩,那个新来的小姚老师,不也是你们的人吗?”段权冷笑道。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庄扬盯着白实吾的脸,发现他的表情就像过山车一般精彩,他一会儿显现出疑惑不解,一会儿又醍醐灌顶,偶尔还会愤怒生气,下一秒却又心花怒放,到最后,他的视线在庄扬、段权和向羽三人之间来回转动,呵呵直笑。 他咯咯直笑,笑得场上三人都心生诡异,庄扬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白实吾越笑越夸张,最后捂着肚子笑蹲在地上,“我笑你们骗来骗去,最后也不知道究竟骗到了谁。” “还不是你们这些人诡计多端,要对付狼,我们也只能变成狼。”段权冷声说道。 白实吾盯着段权,想起一件事,嘿嘿笑了起来,“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只要知道你平时最护着谁,那个人不就是我要找的继承人了吗?” 庄扬迅速瞥了一眼离他较远的向羽,他先前让她进厨房炒菜,为的就是先撇走她,让她远离白实吾,可这会儿事情一点一滴被剥开来,她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 庄扬正思索着以他和段权两个人的本事,想要让向羽安全撤退应该没有问题,可他刚想向段权投递信号,段权却在这时神色慌张地偷看了一眼向羽,而这一眼,恰好也被白实吾逮着。 庄扬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白实吾已经笑道:“我早该猜到了,你是向鸿至的徒弟,你的这些本事都是你师父教的,向鸿至心甘情愿大隐隐于市,他才是高顺业当年托福继承人的那个保护者,向鸿至一心一意照顾了二十多年的人,在他死后依然得到你无微不至关心的,只有一个人!向羽!” 向羽骤然被白实吾厉声点名,脸色煞白,但她没有被吓到后退,她一手扶着桌子,嘴唇抿得死紧,一个字也没说。 庄扬尽量用冷静的口吻对白实吾说道:“可是向羽和向鸿至是亲生父女,他们的dna鉴定书,你也看到过。” 白实吾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有一场骗局?更何况,只要把鉴定的材料替换了,再怎么做,他们都永远是亲生父女。” 庄扬冷凝着一张脸,警告地插进了白实吾与向羽之间,“你说过你不会再对她下手。” “前提她不是高顺业的女儿。”白实吾说道。 庄扬冷怒道:“她确实不是。” 白实吾看看段权,又看看庄扬,笑道:“我今天不会杀她,但是不代表我明天不能杀她,你们俩能保护她一时,未必能保护她一辈子,而我有的是时间。” 庄扬知道白实吾所言非虚,他在暗,他们在明,真要对抗起来,确实他们吃亏,而这个亏,他们根本吃不起。 段权从最开始便讨厌极了白实吾,如果不是为了按兵不动,他早为了唐筠云和这笑得天真无邪的死神对上了,“白实吾!你拿了高奇啸的钱,就能做尽亏心事吗?” “亏心事?”白实吾骤然止住笑,奇怪问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有什么好亏心的?你问问庄扬,他不也是因为拿了钱,这才拼死拼活地保护着你们吗?如果不是因为任务,我即使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们,他也未必会插手。” 庄扬怒道:“我和你不一样!” “你当然和我不一样,你未必拦得住我。”白实吾自负甚高。 段权走到庄扬身边,与他一起挡在向羽身前,“加上我,你也赢不了。” 剑拔弩张,就连堵塞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都凝固成一团浆糊,庄扬压抑着呼吸,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实吾的每一个细小举动中。 身边的段权和对面的白实吾与他无异,他们都在屏息以待。 “小向!”小炒店的门外忽然响起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屈晓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看到小厅里各自站着的三个男人,霎时怔住了,“这……” 段权最先行动,他将手上一直拎着的塑料袋扔进白实吾怀中,破口大骂道:“还不快滚?等着我们给你吃闭门羹吗?” 白实吾回头看了眼吓得微微发抖的屈晓文,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笑开了,“好吧,反正这会儿也讨不了什么好处,我先回去了。” 白实吾拎住钱袋,啪啪踩着拖鞋,从贴墙而战的屈晓文身边路过,迅速拐出巷子。 屈晓文等白实吾走远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这就是那个疯子?段权你真的把钱给他了?” “给了,省得看见他心烦。”段权发脾气道。 屈晓文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可惜二字,但那钱毕竟不是自己的,她也不好多说。 向羽调整了表情,从后头走出来,问道:“屈姐,你找我有事?” “哦,对对,我家里没有酱油了,来跟你借点。”屈晓文笑着靠近挽住向羽的手,说道:“筠云最爱吃卤蛋,我正打算给她做呢。” 向羽也笑道:“我有三种酱油,你来看看要哪一种。” 等那两人走进厨房,庄扬皱眉,暗忖屈晓文家开小超市的,会连一瓶酱油都没有? 屈晓文借了酱油,她家里卤蛋做了一半,说不上两句话便得离开,临走前,她提着瓶酱油回头看庄扬,眼神却瞟向段权,轻声问道:“没事吧?” 段权笑着摆手,“没事没事。” 屈晓文一走,店里顿时又只剩下庄扬三人。 庄扬觉得奇怪,屈晓文明显是找借口过来探查情况的,庄扬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了,他自己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可为什么段权和向羽仍旧替他瞒着,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的想法。 庄扬不解,再看向段权和向羽时,先前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一个问题突然有了答案,他盯住向羽,斩钉截铁道:“你的复仇计划,段权是知道的,而且,他不仅知情,还是你的帮手!” 向羽没有否定,她定定地看着庄扬,眼神平静。 段权却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庄扬没有看段权,他一直盯着向羽,所有的话也都是冲向羽说的,“我之前就怀疑过,直到现在才能确定,你们俩的感情是真的,信任也是真的,你为了混淆视听,故意让别人以为你对我有感情,段权先前吃醋撒泼,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不知情,没想到他演的那些戏只是为了让别人更肯定你对我的感情,从头到尾就不是你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我以为和你唱双簧的人是我,没想到真正陪你设计圈套的人,一直都是段权。” “就在刚才,段权也故意诱导白实吾让他误以为你就是继承人,”庄扬哭笑不得,心里是真的难过,说出口的话难免也叫人难过,“二十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果然不是假的,一分一秒,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默契,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向羽从这话里听出令自己难堪的意味,她低声喝止道:“庄扬,你失控了。” 庄扬的背骤然挺直,向羽的话说的不错,他确实失控了,他不应该失控,他不能失控。 向羽看向段权,脸轻轻撇向大门,段权会意,立即贴到门上,留神门外的动静。 “庄扬,你对我说过你不想骗我,也不想被我骗,你说你希望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们俩能真正坐在一起,说一些真正诚实的话。”向羽盯着庄扬,压低声说道:“我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骗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我讨厌骗人,我也讨厌骗人的自己。” 庄扬看着向羽,轻声问道:“那么现在,是到了可以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吗?” 向羽点点头。 庄扬问道:“从我进入这条巷子的第一天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向羽摇头道:“我们都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们只知道高老板死了,高老板曾经告诉过我们,他正在计划剥离高奇啸的势力,只有彻底打垮高奇啸,他才能放心公开继承人的身份,可是如果他还没有公开继承人的身份就惨遭不测,那我们就要小心每一个试图接近这条巷子的人,因为高奇啸害了他,下一步一定会来杀他的继承人。” 庄扬奇道:“你们不知道高顺业也安排了保镖过来吗?” 向羽说道:“我们知道,但是我们怎么去区分谁是保镖,谁是杀手?如果贸然暴露继承人的身份,换来的不是保护而是杀戮,那怎么办?披着羊毛外衣的狼,终究还是狼。” 庄扬依然觉得奇怪,“高顺业的私人律师没有把我的身份透露给你们?” “有,但是我们觉得他不可信。”向羽黯然道:“能在重重保护下杀死高老板的,未必不是他的亲信。” 庄扬公平赞叹道:“你们疑心很重,但也确实防得很好。” 他说这话是本意,没想听到这句话的向羽却变了脸色,他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之所以疑心重,之所以能防得好,”向羽黯然苦笑,“那是因为我们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损失,失败教会人成长,倒是真的。” 庄扬心头猛跳,他觉得他必须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高顺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揭露继承人的真相0 0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高顺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让这整条巷子的居民齐心协力一起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向羽并没有马上回答庄扬的这个问题,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场结局已经明了的悲剧电影。 庄扬被向羽目光中的伤感所吸引,这样的眼神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每当向羽想起那个人时,她的眼里便总是凝聚着这样的情感,让庄扬不忍再问。 庄扬觉得自己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傻瓜,一个问题的答案原来早已摆在自己面前,他却一直浑浑噩噩没有察觉到。 向鸿至是高顺业真正安插在这条巷子里的守护者没有错,白实吾说得没错,守护者一定是最近距离保护继承人的人,能让向鸿至当成女儿一样自然对待,还能让段权无微不至主动照顾的人,除了向羽外,便是和向羽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王琦臻。 高顺业之所以支付向鸿至的医疗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守护者身份,还因为这些年向鸿至确实悉心照顾王琦臻,照顾他高顺业的女儿。 庄扬对王家供奉在客厅主位上的地藏菩萨一直耿耿于怀,他当时确实怀疑过王家,那样的地藏菩萨他只在高顺业身边见过一次。 可是王琦臻的死是确认无疑的,两年前的车祸,王琦臻被撞飞三米远,当场死亡,人证物证都在,最重要的是,尸体经过法医处理,也经过家属认领,最后火化埋葬,没有一处地方有疑点。 她确实是死了的人。 可高顺业的遗嘱是在王琦臻死后才立下的,而且王琦臻死后,高顺业并没有停止来文兴巷探亲的秘密举动,如果继承人本身已经不存在了,高顺业为什么要找笑老板下任务,为什么要搞出这一系列的名堂?大费周章为的又是哪般? 难道王琦臻没有死?她的死不过又是个蒙蔽世人的假象? 向羽蓦地开口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到了一切。” 庄扬皱眉问道:“王琦臻没有死吗?” 向羽睫毛轻垂,门边上的段权也耷拉下肩膀。 庄扬知道了答案,“如果她已经死了,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真真确实已经不在了,”向羽叹气道:“但是我们这些人都还在。” 庄扬不解地看着她。 向羽与段权对视一眼后,轻声说道:“事情要从更早以前说起,就像你调查到的,王叔是高家的司机,而王阿姨,也是高家当时的厨娘,他们俩在高家相识,婚后一起搬到文兴巷,很快,真真就出生了,而王叔王阿姨之所以会选择定居在文兴巷,也是因为这里住着孙奶奶。” “孙奶奶……”庄扬说道:“孙奶奶在文兴巷定居了几十年,这里是她真正的家。” “嗯,孙奶奶是这一带的主人,其实最开始,被选为真真守护者的人,就是孙奶奶,”向羽说道:“但是后来考虑到孙奶奶的年纪,才又重新选中了我爸爸。” “你爸爸带着你千里迢迢来到文兴巷定居,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一个孩子?”庄扬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合理的地方,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整合思考,“段权那个时候自己也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不会是一开始就被选中的人,是你爸爸挑中了他……还有你,你本来也和这件事无关,可是因为你爸爸的缘故,你也被牵连进来,而且……” “我没有其他的监护人,如果把我留在老家,我即使不被我那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害死,说不定也要被虐待长大,我爸爸不敢冒险,所以他把我带出来。”向羽说道:“我和爸爸真正要保护的真真一起长大,因为年纪相同,不知不觉间我们俩就成了双生子,形影不离。” “所以你就成了王琦臻的盾牌?”庄扬压抑住怒火,冷冷问道:“你们不断抛出似真亦假的线索误导每一个试图接近王琦臻身世真相的人,为了保护她,你们还真是殚精竭虑。” 庄扬想起这段时间被这帮人耍得团团转却还时刻想着保护他们的自己,心里的滋味简直苦涩得难以下咽,其中最叫他无法忍受的是耻辱感——他以为他是狼进到了羊圈,却不知道他是孤狼进了虎穴,一不小心,落得惨败境地的人,只怕是他。 “这些计划都是这两年才真正形成的,太可笑了,需要保护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们却开始制定周密的保护计划,”向羽脸上的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冷笑,“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么做,到底能挽回些什么。” 庄扬调整情绪,问道:“你们这些人里,有哪些是真正在保护王琦臻的?” 向羽答道:“孙奶奶提供住址,我爸爸是守护者,王叔和王阿姨是名义上的父亲母亲,我和段权只是因为和真真一起长大,这才渐渐融入其中。” 庄扬又问道:“那屈家母女呢?” 向羽答道:“屈姐曾经受过高家的恩惠,她是自愿来到这个地方一起保护真真的。” “除了你们,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了吗?”庄扬问道。 向羽点头道:“嗯,这是个秘密。” “可是据我所知,高顺业是两年前王琦臻死后才立下的遗嘱,如果真正的女儿死了,他为什么还要立下这份永远不可能找到继承人的遗嘱?还有,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参与进来。另外,如果王琦臻是真正的继承人,她从小生养在这里,高顺业却只是近几年才陆续来文兴巷探望,这又是为什么?” “虽然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但是我不知道答案。”向羽说道。 庄扬看着她,半晌后又问道:“还有,既然你们这些人都是二十多年前便被高顺业召集在一起的人,为什么你和段权还要利用我欺骗其他人?最重要的是,王琦臻作为你们的重点保护对象,她又为什么会出车祸死亡?” 王琦臻的死才是重中之重,她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却偏偏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 向羽和段权面面相觑,最后,向羽深吸一口气,看向庄扬,缓缓说道:“我和段权怀疑这些人里,有内奸。” “内奸?”庄扬情不自禁反问道。 “没错,”向羽笃定说道:“我爸爸还在的那二十多年里,真真一直都没出过事,可是我爸爸刚去世不到一年,真真的身份就被人泄漏出去,从前不管真真去往哪里,我爸爸一定会想尽办法跟着她,等我爸爸不在了,保护真真的任务就落在段权头上,可段权自己也才二十多岁……我一直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真真得了张县城新开张的游泳馆试用卡,她本来想找我一起过去,但是我不想去,她就自己去了,她去女更衣室换衣服,段权就在门口等她,可是就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她就被人掳走了。” “她是被绑架的?”庄扬皱眉问道。 “嗯,绑匪打电话到王家要赎金,开口就是三千万。”向羽说道:“如果不是真真的身份被泄漏出去,谁会大费周章跑来绑架一个小康之家的女儿?还敢要这么多的赎金?” 向羽停顿了一下,双眼不适地用力眨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王叔和王阿姨当时就去联系高老板,可是高老板当时为了躲避高奇啸,带着自己的团队去了新加坡,我和段权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真真,终于找到她的行踪追过去的时候,正好真真也从对方手里趁机逃了出来,她被关的那个地方一点也不偏僻,就在闹市区的一栋老楼房里,那个时候恰巧是午后,路上虽然有车,但都开得不快,真真从楼房里跑出来,看到街对面的我和段权,她大声喊我们俩的名字,在她后头,两个男人各自拿着刀在追她,我感受得到她的恐惧和惊慌,她拼命朝我们跑来,眼见着马上就要回到我们身边,就在这时,路边一辆车子开过来,那车子开得太快了,它直直撞上真真,把真真整个人撞飞出去,最可怕的是那辆车根本没有刹车停下来,它继续朝前开,我眼睁睁看着那车撞飞真真后又从她身上轧过去,我吓得一直叫,人群围过来,我听到段权喊真真的名字,可是没有用,真真再也没有开口回应过,她就这样被撞死了。” 向羽一口气说完这些,她没有停,没有让自己休息,她有些麻木地回忆着那个将永远鲜活的午后,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庄扬不知不觉站在了她身边。 “你和段权怀疑你们之中有人泄露了真真的身份,这才导致了她的死,所以你们才要报仇。”庄扬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想,他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参与到这整个事件中的人或多或少都能够猜到我的身份,只是没法确认我的立场,所以当所有人都防着我的时候,你却主动与我亲近,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向我示好,你是在拿自己当诱饵,只有把你变成了‘叛徒’,真正的叛徒才有可能显现出原型,而段权要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然后和你一起观察这些人。” 向羽和段权各自点头。 庄扬长舒了一口气,“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你……” “嘘!”一直守在门口的段权忽然低声喝止,紧接着他骂骂咧咧走出小炒店,自顾自往回走。 “哎呀,谁又把你惹着了?”门外响起王升鸣的笑声,没一会儿,王升鸣的脸已经露在门外,瞧见店铺里站在一起的庄扬和向羽,他立即促狭笑道:“我说段权那小子怎么气呼呼地走了呢!” 庄扬和向羽对视一眼,向羽的嘴唇刚动,庄扬已经冲王升鸣笑道:“段权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 “呵呵,也是。”王升鸣搓了半天手,忽然涎笑道:“听说段权终于动了他那份财产?” 向羽点头道:“要不然他也还不起钱啊。” “也是,呵呵。”王升鸣又笑了一会儿,这才凑过脸,有些羞赧地笑道:“小向啊,你说要是我和他借点钱,他能答应吗?” 向羽立即板起脸,冷冷说道:“你又赌钱去了吗?” “没没没!”王升鸣连连摆手,见向羽不相信,又着急地诅咒发誓,向羽勉强表示相信后,王升鸣自己也觉得无趣,没说两句话,灰溜溜地跑了。 王升鸣一走,庄扬和向羽一起走进厨房,对于眼前突然真相大白的局面,他们俩反倒各自无所适从,向羽接了盆水,闷头洗菜,庄扬则坐在厨房的凳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向羽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黄纯洁妹子有猜到继承人是王家夫妇的女儿,但是她没有给出具体理由,所以这个奖我现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qaq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向羽最后检查了一遍一楼店铺的门窗和用电,这才放心地爬上二楼,她刚走上二楼,就看到庄扬蹲在露天平台上,背对着她正在捣鼓什么东西,向羽奇怪地走上前,探身去看,才发现摆在庄扬面前的是一棵很小的圣诞树。 向羽拍了下庄扬的肩膀,笑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庄扬没有抬头,他正捏着手指头把一粒银色五角星黏上圣诞树的塑料树枝,嘴里絮絮解释道,“晚上有个女学生送了我这个,我想想扔了也是浪费,就去屈晓文超市买了串小灯泡,圣诞节马上就到了,连小超市里都有这些东西。” 向羽坐到旁边的长条凳上,感叹道:“圣诞节都要到了啊。” 庄扬黏上最后一块红色荧光片,这才抬起头问向羽道:“怎么样?” 向羽看着庄扬手上的小圣诞树,微笑道:“挺好看的。” “不枉我花了时间。”庄扬笑了笑,说道:“等会儿摆到你房里去。” 向羽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拒绝。 庄扬看着她,片刻后笑道:“向羽,你之前说你渐渐开始信任我了,你说不知道这种信任是对是错。” “嗯。”向羽点点头。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会让你明白,信任我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庄扬站起身,他身体强壮,即使在深冬夜里也只在外套里穿了件薄薄的t恤,他站在向羽身前,背后灯泡投射来的影子几乎将向羽完整笼罩。 向羽仰头看着他,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庄扬说道:“信任错了人,是一件很要命的事,但是信任对了人,也是一件事半功倍的事。” 向羽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庄扬果然说道:“我的身边一直都有一群能够相互托付性命的人在,对于他们,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全然信任,以至于我差点忽视被身边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他停了一下,斟酌着说道:“我虽然今天才知道你复仇的真相,但是我在这儿住着的这段时间,我明白你们的感情,几十年来往的邻居,彼此间的感情甚至会超过普通的亲戚,尤其你生长在这儿,不管是孙奶奶,还是王家夫妇,亦或是屈晓文,在你心里,大概是真的把他们当成奶奶、叔叔阿姨和姐姐的,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背叛了你,这打击,都是我难以想象的。” 向羽静静听他说完这番话,沉默片刻后,她明亮的眼里泛起微红的湿润,她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这才低声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刚刚大学毕业,从小和我相依为命的爸爸去世没多久,我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我时常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人总要活下去,过几天,再过几天我一定就能轻松地去面对生活。” “我的性格一直不像段权和真真……”向羽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短促的哽咽声,她马上低下头,慌张地擦了下脸,“我从小就不是积极主动的人,他们俩总是担心我,真真一直想让我开心起来,那天游泳馆的试用卡是我们俩一起收到的,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是我真的很后悔,如果那天我陪她一起去,即使是女更衣室她也不会落单,这样她就不会被绑走,就不会在逃出来的时候出车祸……” 庄扬坐到她身边,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他是从小吃苦的人,掌心里的厚茧粗粝地能磨破别人的皮,可向羽却觉得温暖,她牵着嘴角,轻声说道:“你的手,好像我爸爸的手。” 庄扬笑了笑,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他想起一件事,问道:“王琦臻死后,为什么你们都没有离开?是高顺业要求你们这么做的吗?” “真真出事后的半夜,高老板一个人在孙奶奶家坐了许久,凌晨的时候,高老板把我们召集起来,只说了句希望我们的生活一切照旧就离开了,孙奶奶一直是我们这些人里的领军人物,高老板一走,孙奶奶也劝我们像往常一样生活。”向羽说道:“就像你说的,我们这些人,为了保护真真,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在这条短短的巷子里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别说一直对真真视如己出的王叔王阿姨,就连屈姐也是不忍心离开的,我们就像守着一个泡沫,在午夜继续编织一场破碎的梦境,每天早上起来,却要迎接最真实的处境。” “你想过离开吗?”这个问题庄扬从最开始到现在,问了向羽不下三次,可每一次他都是带着不同的心情来问她。 “等查清楚谁是害死真真的凶手,谁是我们这些人里的叛徒后,我会马上离开,”向羽黯然神伤,“我必须查出真相,但我不能接受真相,所以我会离开,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向羽过去不能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拥有太多她父亲,她好友的生活轨迹,她不舍得离开,可一旦查出真相,真实的叛徒只会在她的伤口上撒下最疼痛的盐,到那个时候,即使她还有不舍,也已经无法面对物是人非的一切,所以她一定会走,走得远远的。 庄扬明白向羽的打算,他转换话题,又问道:“真真的死疑点太多,难道就只有你和段权在怀疑吗?你为什么不怀疑段权?” “不可能是段权!段权虽然从小就爱胡闹,但是对真真的事格外上心,况且你也知道了,段权虽然不肯花那笔钱,但是那钱确确实实是记在他的名下的,他对钱财一向不上心,也不缺钱,又是我爸爸的徒弟,他怎么可能会去伤害真真?”向羽对段权的信任,显然是建立在从小的情谊上。 庄扬心中暗暗不快,却也镇定问道:“那其他人呢?” “真真的死太快了,当时在场的人又只有我和段权两个人,我当时吓坏了,后来赶到的其他人问我什么我都答不出来,但是等我稍稍恢复些神智,我发现段权在应答别人的问题时显然有所保留,我觉得奇怪,正要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悄悄给我打了个手势,”向羽将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小指头微微蜷出,指尖抖了两下,她解释道:“那是我们三个人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时候会用到的暗号,意思是‘听我的没错’。” 庄扬说道:“看来段权最先意识到出问题了。” 向羽点点头,说道:“段权把有人故意开快车撞死真真的事隐瞒了,只说成是意外车祸,当时事发突然,我们两个又都这么说,别人也没再多问。没过多久,段权来找我,他开门见山问我怎么想,我冷静了一天,也察觉出叛徒的可能性。” 庄扬说道:“如果你们当时就说出叛徒的存在,不仅打草惊蛇,还有可能殃及自身,段权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从长计议,他果然是个聪明人。” “嗯,我和段权暗中找了所有能查到的线索,都无法推出叛徒的真实身份,后来高老板又要求我们在这儿继续生活下去,我们俩便决定先按兵不动,随时观察这些人的动向。”向羽说道。 庄扬想起自己的身份,忽然笑道:“我的出现,给了你和段权最好的时机,是不是?” “是,”向羽果断承认道:“你的出现,就像一滴水滴落原本平静的油锅,其实不仅仅我和段权,这条巷子里的人对真真的死都耿耿于怀,没有人真的忘记她,也没有人绝不去怀疑什么,我和段权要做的,就是引出真正的叛徒,让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如果是这样,庄扬是高顺业雇来寻找继承人的这件事确实不能被公开,向羽和段权如果想要下好这盘棋,他们需要的反倒是坏人的角色,而实际上的杀手白实吾不可能与他们俩合作,所以他们才保守庄扬的身份,就像段权一开始便没有公布庄扬和白实吾的对峙,向羽一开始也鬼鬼祟祟地替他隐瞒所有秘密。 这真是错综复杂的一盘棋,不管是庄扬向羽还是段权白实吾,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每个人手中都牵着一条线,这条线最终指向何方,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庄扬站起身,随手拎起圣诞树,一边往向羽房里走,一边说道:“你就在那呆着,先别进来。” 向羽果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庄扬走进向羽房间,把圣诞树摆在她的床头,又从塑料袋里拉出一条长长的彩色小灯泡,他把彩灯绕在圣诞树上,插上电源,小小一株圣诞树立即照耀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庄扬没有马上离开,他瞥了门外一眼,转身快步走到当初安放隐形摄像头的位置下,他伸手从小洞里拽出摄像头,迅速塞进口袋,这才走回门边,关掉房间的灯,唤向羽道:“可以了,你进来吧。” 向羽走到房间门口,立即被黑暗房间里明亮艳丽的小圣诞树所吸引,她怔了半晌,蓦地笑道:“挺好看的。” 庄扬也笑道:“送给你。” 向羽笑问道:“为什么送我?圣诞礼物?我又不过这节日。” 庄扬笑道:“不是圣诞礼物,就只是我送你的礼物,作为一种纪念。” “纪念什么?”向羽抬头看身边的高个子。 庄扬也低头看她,笑道:“纪念我们不用再彼此欺骗,纪念我们从此诚实相待。”他笑着伸出手,“你好,我是庄扬,是高顺业请来查找继承人的职业保镖,另外,我是个好人。” 满室彩光之中,向羽笑得眼弯如月,她伸出手和庄扬相握,“你好,我是向羽,是高顺业继承人的好朋友兼保护者之一,不巧,我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新世界的大门朝我的壮阳同志和霸王小姐打开了qaq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姚钱捧着杯奶茶坐在向羽小炒店里最靠近大门的椅子上,庄扬在厨房里忙着洗碗,向羽闲来无事,便捧着杯热茶坐到姚钱对面,“小姚老师。” “哎,”姚钱客客气气地笑,眉间一点j□j,就像寒冬里悄悄绽放的初梅。 虽然姚钱在这巷子里对人待事一直都客气温和,秀美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从睫毛尖都能看出喜色的这还是头一回,向羽瞧着有趣,忍不住好气问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姚钱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昨晚梦见我男朋友了,他跟我说他马上就要回来看我了。” 向羽不懂,笑道:“原来你有男朋友啊。” “嗯。”姚钱转着塑料奶茶杯,笑得甜蜜蜜。 庄扬擦着手可厨房里走出来,他是听到姚钱和向羽对话的,他心里担心向羽说了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姚钱,面上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姚钱对面坐下,笑着转移话题问道:“你去见贾乐了吗?” 姚钱心情好,有问必答,“见到了,他跟只小老鼠似的,生怕白实吾又来找他麻烦,我就在他枕头底下塞了把枪。” 庄扬说道:“他未必敢对白实吾开枪。” “我知道,”姚钱咬着吸管,稍稍扬起的脸上细眉微挑,笑着的眼里却带上了对血腥与生死习以为常的平静,“我告诉他,如果白实吾要对他严刑拷打,就用枪指着自己脑袋威胁,白实吾再人来疯,也知道逼死甲组的人对他百害无一利。” 向羽被姚钱的笑震得心惊,瞪大了眼有些不能接受,庄扬却笑道:“你小心贾乐擦枪走火,真把自己给嘣了。” 姚钱眨眨眼,笑道:“没事,我没教他开保险栓。” 见姚钱是真的心情好,庄扬指着向羽,笑道:“我所了解到的具体经过,昨晚我已经告诉你了,段权那边你应该已经和他碰过面了,白实吾现在的目标是向羽,你能帮我保护好她吗?” 姚钱看着向羽,歪头笑道:“你不怕我吗?” 向羽摇头道:“不怕。” 姚钱皱眉,“可是你刚才明明怕了啊,尽管只是一瞬间。” 向羽被说中心事,沉默地抿紧嘴唇。 庄扬对姚钱笑道:“你一定要恐吓你的每一个任务目标吗?” 姚钱没有接话,她咬着奶茶里的果粒,视线在对面的庄扬和向羽脸上来回移动,片刻后,她说道:“奇怪,为什么之前我还觉得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可是现在再看,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是我之前看走眼了吗?” 向羽有些窘迫,她有点不能适应道破真实身份后无所顾忌的姚钱,姚钱的性格太过阴晴不定,笑与不笑之间,界限实在模糊,这让人着实招架不住。 庄扬虽然已经把事情真相同步给姚钱,但关于他和向羽先前的“合作”他并没有透露,姚钱是个直觉性很强的人,有些事即使不说,她自己也能猜到,庄扬笑道:“总之,我现在要去对面一趟,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她。” 向羽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 庄扬看向向羽,舒眉笑道:“对我们来说,你就是个孩子。” 他脸上的笑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与宠溺,向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联想起前晚他在自己房间里摆放的五彩圣诞树,脸上莫名其妙热了起来,为了掩饰这种慌张,向羽急忙低头喝水。 桌子对面的姚钱瞥了她一眼,低头偷笑。 庄扬倒没发现向羽脸上的变化,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姚钱问他道:“你去对面找谁?” “之前都是她来找我,”庄扬笑道:“现在是时候我主动去找她了。” ---- 庄扬直直朝孙奶奶家走去,路过段权的小书店时,段权裹着件破旧的军大衣冲出来,张口就骂:“庄扬!谁允许你过来了!” 庄扬站在路边,奇怪道:“……我不能过来吗?” 段权指着路边一条用红色粉笔画出来的线,骂道:“这是三八线,你不能过来。” 庄扬看向段权,就连他一时间也分不清楚段权脸上的神情是真心还是演戏,庄扬暗想,那些影帝影后算什么,段权才是真绝色。 “段权,你又胡闹。”站出来替庄扬说话的人正是露出墙头的孙奶奶,她似乎有事没事都喜欢躲在墙后偷窥旁人,那只肥大凶狠的大黄猫喵地一声蹿上墙头,为主人造势,孙奶奶微微撩起上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段权,“段权,你三八线都敢画到我门口了,我家的客人都拦着,你是想把我这老太婆孤立起来,好给你的人生多点自由吗?你这么天真无邪,你外婆知道吗?” 段权脸都黑了,只能无辜解释道:“我没那个意思!奶奶!你又把我外婆扯进来干嘛?” “哼,我过阵子就要去陪你外婆喝茶听戏扎纸花了,我怎么不能提?”孙奶奶阴沉沉地笑,忽然又将脸转向庄扬,“庄扬,你是来找我的吧?进来吧。” 庄扬立即殷勤笑道:“诶。” 段权呸了一声,暗骂:“小太监。” 庄扬只当没听到,他推开院门走进孙奶奶院子,院子里,孙奶奶正要从一米高的高凳上往下跨,庄扬急忙上前扶住她。 孙奶奶扶着庄扬的手臂从高凳上颤巍巍跨下来,开门见山,冷漠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庄扬笑道:“我们进屋里谈吧。” 此时正值学生下午上课的时间,孙奶奶家的整栋楼都悄无声息,庄扬跟在孙奶奶身后一步一步缓慢朝楼上走,隔着几级台阶,他留神观察着孙奶奶的脚后跟,发现这位老太太虽然每一脚踩下时脚力都颇沉,但她的脚很稳,稳得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走进孙奶奶家客厅,庄扬在她的示意下坐到沙发上,上一回坐在这儿还是因为段权落水,不过隔了短短几天,就好像时过境迁,棋盘上的所有局面面目全非。 孙奶奶抱着大黄猫坐在庄扬对面,一双粗糙的老手抚摸着怀中的大猫,眼睛始终没有正眼看向庄扬。 “咳!”庄扬正襟危坐,问道:“孙奶奶,关于你楼顶上的那摊血,你最近有发现什么新线索吗?” 孙奶奶略略抬起眼,诧异又好奇地看向庄扬,“怎么,你终于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吗?” 庄扬笑道:“是啊,尽管有点慢,但还是被我想到了。” 孙奶奶用有些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庄扬,面上严肃说道:“我老太婆一个,倒是愿闻其详。” 庄扬笑道:“先说院子里的脚印,那个脚印踩在院墙底下,踩塌了附近的一株花草,却没在其他位置再留下任何印记,从脚印的尺码来看,应该是只男鞋,可是等我再去仔细观察的时候,我发现脚印前深后浅,我原本以为这是那人落脚时着力点在前脚掌,如果他当时正想着爬墙往外跑,留下这么个脚印倒也没错,只不过,如果这神秘来客当时是要往外爬,他不可能没留下除这么一个脚印外的其他印记,哪怕是上头抓手留下的一点痕迹,或者半墙上的另外一个脚印。” 孙奶奶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在大黄猫的脖子下轻轻挠动,大黄猫发出愉悦的咕噜声,她冷了半天,忽然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小贼并非要往外跑,而是往里跳。” “倒也不是说她往里跳,确切来说,这个人应该根本没有往外逃的念头。”庄扬脸上的笑一直都淡淡的,就像他说话的口气,不参杂过多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孙奶奶笑道:“哦?” 庄扬往前坐出一点,身体弯曲,闲适自然地像是在话家常,“再说楼顶水塔上的血迹,一开始我也以为这又是个不小心误伤了自己的小贼落跑后留下的痕迹,可是有件事我却一样想不通,奶奶你家的楼是这条巷子里最高的,想从隔壁段权家爬到你楼上确实麻烦,可是如果是从你家滑到他家再逃跑,那就易如反掌了。” 孙奶奶似乎觉得庄扬说的话有道理,赞同地点了点头。 庄扬继续说道:“问题来了,这个人为什么不沿着最合理的逃跑路线逃跑,反而要跑到相反方向的水塔上呢?” 孙奶奶说道:“或许是他在逃跑途中突然被人发现,无奈躲到那上面的吧。” “被发现?”庄扬反问道:“被谁发现?这家伙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出现,而一到晚上,顶楼的门就会被奶奶你亲手锁住,这栋楼里只住着未成年的孩子们和奶奶你,有谁能半夜跑到顶楼上,恰巧偶遇那个人呢?” 孙奶奶笑了,“你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就因为你说得都有道理,倒显得这家伙矛盾重重了。” 庄扬笑道:“确实矛盾,但是奶奶你不觉得这所有的矛盾其实都不矛盾吗?” 孙奶奶笑道:“怎么说?” 庄扬盯着孙奶奶的眼里笑出并不明朗的笑意,“只要这个人真的不打算往这栋楼外跑,这一切就都不矛盾,或者说,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住在这楼里,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她在故弄玄虚而已。”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故弄玄虚……”孙奶奶盯着庄扬看了半晌,一直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忽然硬生生板住,末了,她放下已经没了轻松惬意状态的大黄猫,垂着两边浓重的眼袋,冷冷说道,“我已经猜到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庄扬笑道,“怎么会猜到的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啊。” 孙奶奶直勾勾盯着庄扬,问道,“你怎么想,” 庄扬答道,“奶奶,那鞋印之所以前深后浅,除了因为着力点不同外,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让一个女人的小脚穿上男人的大鞋,要穿牢这双不合脚的鞋,女人的脚就必须往前移。此外,关于楼顶上的血迹,我猜如果拿去化验,说不定那根本不是人血。” 孙奶奶静了会儿,蓦地又笑了。 庄扬身边就有一个阴晴不定的朋友姚钱,又有一个说风就是雨的敌人白实吾,对待这种动不动就变脸变心情的人,他再熟稔不过,因此他比许多时候都显得冷静从容,他平静看着孙奶奶,笑道:“奶奶,你能告诉我,你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折腾出这些花样来为难我?” 孙奶奶不答反问,“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来我们文兴巷,又是打算折腾出什么样的花样?” “以问题来回答问题,通常只能说明一点,”庄扬说道:“那就是提问者正在感到心虚。” 孙奶奶呵呵笑出声,笑过之后又板起脸。 庄扬被老太太的表情逗笑,笑道:“奶奶,我来文兴巷是为了找一个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她。” “你找谁?”孙奶奶问道。 庄扬笑道:“找一个顶级富豪的继承人,那位富豪说不定你也认识,他叫高顺业。” 孙奶奶没有说话,她坐在位置上,整个身体都因为冷漠的气息而显现出僵硬的线条,“这是到了要摊牌的时候吗?庄先生。” “其实我手底下的牌也不好,只不过因为奶奶你给我扔了张我不得不接着的牌,所以今天想过来请教下奶奶。”庄扬笑得客气,却不容不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奶奶审视庄扬,片刻后问道:“庄扬,高顺业继承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只知道那人一定在你们中间,却不知道是谁。”庄扬丝毫没有提起向羽和段权,他说道:“我本来一直找不到头绪,但是等我想明白了奶奶你做的这些,我就知道了,想得到答案,直接来找奶奶就对了。” “是,我是知道答案,但是在我决定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孙奶奶冷冷问道:“你们和高奇啸是什么关系,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首先,我不是高奇啸的人,我是高顺业指定雇佣过来保护继承人的人,”庄扬说道:“至于我这边来了多少人,在奶奶你彻底相信我之前,答与不答,其实都没什么意思。” 孙奶奶点头道:“你要如何证明你是高顺业的人,而非故作好人的坏人?” 庄扬心想这条巷子上的人自从经历过王琦臻的死后,对人的戒备心大概都有所提高,段权即使亲眼见到庄扬与白实吾为敌,也没当场相信庄扬的身份,向羽和段权是一伙的,对庄扬也是经过重重观察和考验后,才最终决定相信他。 要如何向别人证明他是站在高顺业这边的人,这还真是一个难题,毕竟就连高顺业自己,都是秘密找到笑老板委托任务的。 庄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奶奶,其实就算你不解释,我大概也能猜出你做出这些事的意图。” 孙奶奶没有接话,只是冷冷看着庄扬。 庄扬说道:“不单是你,其实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你们,都是这么做的,你们不停混淆我的视听,不断地抛出线索又弄乱线索,看起来一个个都没有心计,其实一个个都是难缠的老狐狸,向羽、王叔和王阿姨,啊,还有段权,他们都在用他们的身份迷惑我,一次又一次转移我调查的注意力,而你,你虽然也在迷惑我,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要让我分不清敌人和自己人,你比他们都狠,他们不过是迷惑我的调查方向,你却在迷惑我的整个思路。” “可是看起来,我最终还是没迷惑到你。”孙奶奶说道。 庄扬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沉默半晌后,孙奶奶问道:“那你最后得出答案了没?高顺业的唯一继承人,到底是谁?” 庄扬笃定答道:“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她就是已经去世两年的王琦臻,王家夫妇的独生女。” 孙奶奶尽管已经预测到了这答案,但是她一贯松弛的眼袋依然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她黯然说道:“果然是聪明的,我当初也觉得这事一定瞒不了太久。” 庄扬点头道:“这世上本就不存在能被完全掩盖住的真相和被完全守住的秘密。” 孙奶奶怅惘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庄扬笑道:“我那天在王家客厅里见到他们供奉的地藏菩萨,那菩萨做工精巧用材昂贵,显然是大手笔,王家小康之家,王叔和王阿姨看上去也不是虔心向佛的人,又怎么会花大代价去请一尊菩萨,更何况,我是在高顺业身边见过这么一尊菩萨的。” “仅凭一尊菩萨,你就认定是真真吗?难道不能是王升鸣本人?亦或是他媳妇?”孙奶奶问道。 庄扬笑道:“我原本也怀疑是王叔,直到那天我突然想起地藏王菩萨是以‘大孝’和‘大愿’的德业被佛教广为传颂,据说地藏王菩萨在渡劫之前,是为救堕入地狱之母的孝女,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恰恰是几年前高顺业亲口告诉我的,他为什么在家中供奉地藏菩萨,为什么王家也供奉地藏菩萨,大概和高顺业对这唯一的女儿的牵挂脱不开关系。” 孙奶奶无话可说,最后长叹一口气,说道:“他供奉地藏菩萨早在与真真相识之前,你的理由虽然只是推测的,但到底推测出了正确的结论。” 有些事再瞒下去也没了意义,不如爽快说出,大家也好各自有个了解。 庄扬听出孙奶奶话里的意思,惊讶问道:“高顺业和真真,是后来才相认的吗?” 孙奶奶点头道:“真真是我看着出生长大的,但是高顺业,却是在真真长大后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活在人世。” 庄扬这回是真被惊着了,“怎么会这样,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人共同隐藏王琦臻的迷局,不是高顺业自己布下的?” “当然不是他,他还没有这样长远的目光,”孙奶奶的脸上露出直坦坦的鄙夷,“他也就在赚钱这件事上,有点真本事而已。” 庄扬豁然想明白一些事。 向羽和段权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们是被高顺业安排过来的,一切都是庄扬想当然地以为是高顺业的计划,他没问,那两个人也没说,就算说了,他们俩在最初也都只是孩子,未必就能知晓这其中的真相。 事实上,高顺业也是近几年才出现在文兴巷,如此看来,当年能秘密安排下这个生活环境的人,根本不是高顺业,而是另有其人。 庄扬想起向羽说过的话,她说最开始决定把王琦臻放在文兴巷生养,是因为孙奶奶在这。 “如果这一切不是高顺业安排的,难道是你?”庄扬诧异问道:“从最开始安排这件事的人,就是你?” 孙奶奶默然不吭声。 庄扬难得着急道:“高顺业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有女儿,所以才会收养高奇啸,却没想到引狼入室,最终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王琦臻的存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高顺业?” 孙奶奶依然沉默。 庄扬越想越不明白,最后提高了声音,喊道:“孙奶奶!”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聋子!”孙奶奶撩起眼皮,冷冷地瞪着庄扬,“如果按照我们的原计划,高顺业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真的存在,高奇啸就不会起逆心,高顺业就不会死,真真的身份不会暴露,她也不会死。” 庄扬在孙奶奶浑浊的眼里看到冰凉的寒意,惊道:“我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你不过是和高顺业有过几次雇佣关系,你以为你就了解他吗?”孙奶奶冷笑道:“你以为高顺业就能是什么好人了吗?你知道我们所布置下的一切,最开始要防备的人,究竟是谁吗?” 庄扬惊得张开了嘴。 孙奶奶笑道:“哼,最开始想杀真真的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高顺业!” 作者有话要说:这故事就是几个有钱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骗来骗去害来害去,只是苦了底层的被雇佣群体…… 所以这大概是我写过的最悲催的男主角,虽然*没经受过什么灾难,但思想上一直负担过重→ →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庄扬回到向羽的小炒店时,竟然没在店面和厨房里瞧见向羽的身影,他往二楼走去,刚走到楼梯口,便听到二楼姚钱呵呵直笑的声音。 庄扬爬到二楼,正对楼梯的向羽卧室没有关门,庄扬一眼瞧见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的向羽,向羽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拘谨,庄扬正疑惑着,站在向羽身边的姚钱察觉到了庄扬的行踪,转身笑道,“庄扬,你来看小向老板。” 一听到姚钱的声音,庄扬明显感受到向羽本就拘谨的背影更加紧张,他极少见过向羽这样紧张的时候,本就疑惑的心里更加难解。 “快点快点!”姚钱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她笑着催促道:“快来看。” 庄扬走到向羽背后,问道:“要我看什么?” 姚钱推着向羽的肩膀,强行将更加紧张的向羽扭转过身,她难掩脸上的兴奋,哈哈笑道:“噔噔噔!让你看看什么叫鬼斧神工!” 向羽别扭地抬起头来,嘟哝道:“要是敢笑话我,这个月的工资全清零。” 庄扬看着面前的向羽,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确实有几秒钟的失神,眼前的向羽既是他熟悉的那个向羽,又是他从未谋面的向羽,但当他意识到姚钱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看时,他立即驱散脑海里的古怪念头,恢复回寻常的模样。 姚钱轻轻地笑了一声。 向羽受到刺激,脸上微红,尴尬地低下了头。 “姚钱,你说错了。”庄扬说道:“向羽的底子本来就很好,你不过是略帮她修饰了一下,哪里称得上鬼斧神工,你如果能把段权变成她现在这模样,我才真正佩服你。” 一句话说的,既夸了向羽,又不至于让向羽难堪,这分明就是维护向羽的心思,姚钱达到目的,眉开眼笑,手里的粉扑都忍不住扑出点淡淡的香味。 庄扬低头正经观察起向羽的脸,那张本来挺平凡的脸显然被姚钱好好整治过,眉毛修了,睫毛卷了,本就不小的眼睛更大更有神,平时不太有血色的嘴唇也不知被姚钱怎么折腾的,竟然显出淡粉色的咬痕。 向羽平常的穿衣打扮都很朴素随意,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如今不过是在脸上扑了点化妆品,她整个人的感觉似乎都变了。 庄扬内心小小地诧异了一下,见向羽变扭,便不去多说。 姚钱笑道:“等你等得无聊,就拉着她随手化了几下,漂亮吧?” 庄扬没有说话。 向羽站起身,强装自在地笑道:“好啦,看也看过了,我去洗了吧。”话一说完,也不等姚钱反应,她已经低头急匆匆从庄扬身边走过,快步走向浴室。 房间里只剩下庄扬和姚钱两个人,庄扬坐到椅子上,轻声说道:“你别欺负她。” 姚钱笑道:“刚才还觉得你们俩只是演戏,这会儿又觉得是假戏真做了。” 庄扬苦笑道:“我和她的事,你自己掂量着,不该插手的就别插手了。” “知道啦。”姚钱抿抿嘴,忍不住笑道:“你老实说,向羽漂亮吗?” 庄扬迅速瞥了眼浴室,无奈笑道:“又不是小孩,老问这个做什么?” 姚钱好笑道:“又不是小孩,还不许别人问?真是!反正我觉得她不漂亮,但是你也不需要漂亮的,我倒觉得,她的性子,和你最配。” 庄扬好气道:“怎么又是最配的了?” 姚钱狡黠笑道:“因为你们俩都闷骚。” 庄扬笑道:“姚钱,你真是……” 向羽恰好洗完脸,用毛巾一边捂脸一边走进卧室,笑道:“说什么这么开心?” 庄扬还没开口,姚钱已经抢话道:“庄组长正要和我们说他刚才去干了什么。” 向羽放下毛巾,关心地看向庄扬。 庄扬只得说道:“我去见了孙奶奶,和她聊了些事。” “聊了这么久,都聊了什么?”向羽问道。 庄扬想起孙奶奶说过的那些话,有些迟疑地看着向羽,“你知道你父亲是被谁请过来的吗?” 向羽也是脑子快的人,她惊讶反问道:“难道不是高老板?” 庄扬点头道:“这事大有渊源。” 不等姚钱和向羽发问,庄扬已经接着说道:“我一直觉得奇怪,高顺业为什么只在这几年才来文兴巷看望女儿王琦臻,向羽,你知道这事吗?” 向羽点头道:“高老板确实是在我们长大后才出现的,但是早在我们小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真真的身份,爸爸从来没和我说起这其中的原因,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为了彻底隐藏真真的身份,而且即使我们问了,爸爸和其他大人也不会多做回答。” “没错,因为有些事是不适合被你们知道的,”庄扬说道:“孙奶奶告诉我,当年布下这个保护局的人不是高顺业,而是孙奶奶,不管是王叔夫妇,还是你父亲,其实都是孙奶奶找来的。” “王叔……”向羽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问道:“那屈姐呢?她难道不是孙奶奶找来的?” “屈晓文不是,真正给了屈晓文恩惠的人是高顺业,据我调查,屈晓文是搬到文兴巷时间最短的人,时间与高顺业开始来往文兴巷差不多,”庄扬总结道:“所以,屈晓文才是真正高顺业安排过来的人。” “你把他们的归属都分开来的意思是……”姚钱抱着胳膊缓缓问道:“他们不应该是一伙的吗?” 向羽吃了一惊,脸上随即露出凝重的神色。 庄扬知道向羽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心中叹气,沉重说道:“是的,他们不是一伙的。” 姚钱也注意到了向羽的表情变化,她问道:“怎么说?” “这事要从二十多年前王琦臻出生前开始说起,”庄扬说道:“高顺业这人我接触过,他白手起家,能开创出如今的商业格局,与他自身的勤奋和智慧脱不开关系,他很聪明,聪明到狡猾,一个狡猾的人必定疑人,多疑是他的保命原则,也是他的守财信念,我和他相识的时候,他已经老了,棱角摩平,锋芒收敛,所以也还算好相处,但是孙奶奶告诉我,他年轻时候的疑心病和暴戾程度,对比现在的高奇啸,只多不少。” “高顺业的身世一直成谜,他的第一桶金至今也是个谜,单从继承人这件事上来看,就能知道他心思有多重。”庄扬深吸一口气后,这才说道:“孙奶奶说,她当年之所以会营造这个巷子的骗局,其实就是为了躲避高顺业对王琦臻的伤害。” 尽管庄扬已经稍做铺垫,向羽和姚钱还是难免吃惊,尤其向羽,几乎跳脚问道:“怎么会?” “二十多年前正是高顺业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时值壮年,身体力强,我们都知道他祖籍在遥远偏僻的高家村,他渴望的不仅仅是财富的积累,而是诞生出真正的贵族血统,后嗣传承,让高家尊享荣耀。”庄扬说道:“高顺业对自己的子嗣要求很高,首先就是需要一个条件优良的母亲,可是王琦臻的母亲在当时不过是高家的一个女仆,空有样貌,却没有学识和智慧,怀上王琦臻是个意外,这个孩子,根本不被当时的高顺业认可。” “即使是这样,要杀自己的孩子……这也……”话说到一半,向羽自己便住了口,她想起差点将她闷死的爷爷奶奶,有些无力地坐到床上。 已经养了几年的孩子都能被伤害,更何况是一个还未成型的婴儿。 庄扬接着说道:“高顺业不想要这个孩子,又担心这个孩子的存在将来会威胁到他真正的继承人,商人懂得如何衡量利益,最后他选了个人带那个怀孕的女人去堕胎,那个人就是王升鸣。” 向羽再次惊讶。 庄扬说道:“后来的事你一定猜到了,王升鸣没有带那个女人去堕胎,因为从这里开始,孙奶奶开始介入这件事了。” “她是谁?”姚钱忽然问道:“这个老奶奶不仅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能够从高顺业手下带走他想杀的人,并且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她到底是谁?” “她谁也不是,她只是高家过去的一个老女佣,退休后来到文兴巷居住,要说她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从高顺业出现在世人眼前开始,就一直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算得上他最近身的人。”庄扬说完这些话,补充道:“这些都是她自己告诉我的,有待查证。” “一个退休在外的老女仆能做到这些?”姚钱显然不信。 庄扬也不相信,但是孙奶奶确实做到了,“王升鸣虽然带那个女人去了医院,却拿了假的手术单回来,刚刚怀上孩子的女人如果不去检查,谁能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在不在,孙奶奶让这女人卧床生病,让她终日郁郁寡欢,同时又找了新的女孩来转移高顺业的注意力,过了一个月后,孙奶奶便让王阿姨协助那女人假自杀,将她的‘尸体’带出高家,藏到暗处养胎生子,而王升鸣早些时候便已经和王阿姨订婚,两个人从高家离开,来到文兴巷,王阿姨假装怀孕,直等到王琦臻出生,便接了过来抚养。” 姚钱点头道:“事业如日中天的男人最容易犯的毛病便是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高顺业这一生犯的最大两个错,一个是让孙奶奶偷走了他的妻子女儿,一个就是将高奇啸带回家中。” 如果孙奶奶所言非虚,二十多年前的一部分真相已经揭露在向羽面前了。 “高顺业一直以为他能生出最优秀的孩子,没想到过了不久他就开始生病,他以为慢慢调养就能痊愈,谁知道这病折腾到后来,已经让他无法生育,即使能让女人怀孕,生下的孩子非死即伤,高顺业断了后代,绝望之下收养了他觉得最优秀的高奇啸,可高奇啸确实太聪明也太狠,”庄扬说道:“孙奶奶说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将真真的存在告诉高顺业,只是后来见高顺业与高奇啸斗得厉害,心生犹豫,露了破绽,最终被高顺业发现了真相。” “高顺业老来重新得子,真真又生得漂亮聪慧,重点大学出来的高材生,我都能想象到他欣喜若狂的样子了。”姚钱冷嘲热讽道:“有些人互相算计了一辈子,最终还不是看天意。” 庄扬苦笑道:“天意也未必遂愿。” 向羽怔怔坐在床上。 天意确实没有遂高顺业的愿。 二十多岁的优秀女儿,最终还是惨死在车轮之下。 庄扬说道:“王琦臻死后,高顺业心如死灰,虽然这女儿是他曾经不要了的,但是老来得子,他这些年对王琦臻,确实是当成了心头肉,孙奶奶说高顺业当时受不了丧女的打击,心神完全崩溃,是她劝他重新立下遗嘱,并散播出他有继承人的信息,以此来要挟高奇啸,反正女儿已经不在了,高奇啸真相伤害她,也已经不行了。”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向羽问庄扬道:“这些都是孙奶奶亲口告诉你的?” 庄扬点点头,说道:“我会让人去查查真伪。” “那叛徒的事……”向羽问道。 “我没说。”庄扬立即说道:“你和段权的事,我一字也没泄露出去,她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放心吧。” “放心……我根本没法放心……”向羽喃喃道:“我从来没想过,原来真正站在我们背后的人,不是高老板,而是孙奶奶,我从前只知道她是领袖,却从没想过,原来她才是王。” “她不是王,王还是高顺业自己,”姚钱冷冷说道:“她是在王身上牵出线的人,是王背后的手,如果你们要找叛徒,我建议,最好先查清楚这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猜谁是继承人的奖品因为没出现最终获奖人所以顺延到这次的有奖竞猜啦~ 谜题就是大家继续来猜谁是当年造成王琦臻死亡的叛徒0 0 一样的要求,不能单说名字瞎猜哟,要给出具体的理由,截止时间到我公布的那一刻。 我准备好的礼品是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一本,因为这书是我最开始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我在第一章还是第二章就让它出场啦,当时这本书就压在笑老板给庄扬的档案袋上,意思就是告诉庄扬也告诉大家,这巷子里的人和书里的各位旅客一样,都与案件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他们都是“凶手”。 哈哈哈哈,希望你们不要打我。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庄扬从路边的便利商店里走出来,恰好一阵大风刮过,将便利商店门口的遮阳伞吹得倒了下来,庄扬放下矿泉水,一只手就将遮阳伞重新撑了起来,商店里急匆匆赶出来的售货员小姐红着脸道了谢,庄扬微微点头,拎着自己的水径直走向红绿灯。 马路对面是一家快餐店,庄扬走进店内,只扫了两眼,便在角落的位置里发现了埋头于笔记本屏幕后的贾乐。 庄扬坐到贾乐对面,贾乐却并不抬起头,只是一味吭哧吭哧地傻笑。 “笑什么,”庄扬问道。 贾乐从笔记本显示屏后露出两只贼亮的眼睛,笑道:“刚才那姑娘长得不错,只可惜抛错了媚眼表错情,真可怜。” 庄扬知道他说的是便利商店的女孩,他扭头朝快餐店的玻璃窗外望去,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他刚才身处的便利商店。 “从哪看见的?”庄扬问道。 贾乐笑嘻嘻地微转过笔记本,显示屏上正在播放的赫然是一处监控画面,摄像头正对准的位置就是刚才那家便利商店的正门口。 庄扬无奈道:“这么点功夫,你黑进人家的监控做什么?不要耽误别人做生意。” 贾乐哈哈笑道:“我哪里是闲着玩?组长你约我在这条街上见面,为的不就是来调查两年前王琦臻的死吗?” 他们身处的这条街,正是两年前王琦臻被绑架后出车祸的街道,从快餐店的玻璃墙望出去,正好能瞧见斜前方的十字路口。 庄扬知道贾乐聪明,也不和他多费口舌纠缠,只是问道:“当年的事,能查出多少?” “不多,但也不少。”贾乐转回笔记本,又从旁边的背包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黑白俯视街景图,用手指推到庄扬面前,笑道:“这是这条街两年前的模样。” 庄扬低头扫了眼街景图,说道:“看起来变化不大。” “当然不大,两年的时间,除了沿街的有些商铺易了主,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变化,”贾乐不知从哪抽了根红色原子笔,在街景图上猛力圈出一栋楼,说道:“呐,这里就是当年绑架王琦臻后绑匪用来藏身的地方。” 庄扬看向那栋红圈内的楼房,皱眉道:“这一带的楼房大多是即将拆迁的自建楼,独门独户,没有保安没有监控,确实容易藏身。” 贾乐点点头,正要说话,快餐店的玻璃墙外走过一个人影,庄扬立即抬起手,冲她招了招。 贾乐诧异地转头去看,就见着向羽站在玻璃墙外,正笑吟吟地看进来。 “组长,你这是正式结为同盟了吗?”贾乐有点紧张,又有些好笑。 庄扬微微笑,没有说话。 向羽从店门口走进来,径直走到庄扬身边坐下,她解开遮了小半张脸的围巾,冲着贾乐笑得腼腆,“你好,我是向羽。” 庄扬笑道:“你第一次和我见面,可没这么卖乖。” 向羽被他挤兑地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尴尬地低头喝水。 贾乐合上笔记本,用力拍了下庄扬的手背,啪地一声,庄扬吃痛又吃惊,捂着手瞪向贾乐。 贾乐笑道:“向羽,他给你不痛快的时候,你就打他,我们组长不会打你的。” 庄扬惊道:“你胡说什么?” 贾乐冲向羽笑道:“真的,我们组长虽然为了任务没少打过女人,但是如果是你,他一定不会还手的,我们组长看上去有些别扭麻烦,但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庄扬没想到贾乐会突然说这些,急忙伸手去摁他脖子,想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贾乐被摁倒在椅子上,手脚并用地边挣扎边笑。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向羽忽然低声笑道:“我知道。” “嗯?”庄扬和贾乐同时转过头看向她。 贾乐捂着脖子问道:“你知道什么?” “温柔,”向羽笑道:“我知道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庄扬怔忪地松开摁住贾乐脖子的手,贾乐也愣愣地抬起头。 向羽尴尬地举起水杯喝水。 “哈哈哈哈哈!”贾乐大笑,笑声招来快餐店里其他顾客的注目,他急忙低下头,却又忍不住笑,“姚钱果然没有骗我!” 庄扬坐回位置上,无奈叹气,“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贾乐笑道:“有用就行。” “咳!”向羽急忙扯开话题,问道:“今天找我出来,不是说要调查真真的死吗?” 庄扬今天特地把向羽找出来,为的确实就是调查王琦臻的死,至于怎么调查,还要先听听贾乐的意见,“贾乐,两年前的事,你查到了些什么,都来说说吧。” 贾乐嘻嘻笑了会儿,用原子笔重新戳向街景图上的建筑物,说道:“我找了一圈,依旧没有找到当年事故的相关视频,其实这一带都有摄像头,只是时间隔得远,私人商铺的摄像存储器都已经更新换代,到这里都还算正常,可是当我寻找警察局的档案时,我居然还是没有找到相关视频,这就让我觉得奇怪了。” 庄扬和向羽一起看着贾乐,都知道他话未说完。 贾乐打开笔记本,指头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了几下,然后调出一张新闻稿截图,将电脑转给对面的两个人看,说道:“然后我搜索了两年前事故发生那几天的新闻,结果被我找到了这个。” 庄扬和向羽一起看向笔记本电脑,显示屏上出现的截图是两年前的一则小新闻,说的是街边一家商铺遭窃,小偷半夜潜入店铺,不仅搜刮了店里的所有财务,还把收银台旁边的电脑主机给拆了,里头的存储硬盘被盗。 庄扬对照新闻里被盗商铺的地址,再对应街景图上的位置,皱眉说道:“这家商店正对着王琦臻被撞的方向,它的摄像头如果完好如初,警方不可能没有准确的视频证据。” “没错,那个小偷应该就是害死王琦臻的凶手之一。”贾乐说道:“沿街这么多店铺,为什么要偷一家普通的服装店,而且这家店在当时是唯一一家有在大门口安装摄像头的商店。” 向羽说道:“真真刚出事的时候,我和段权都没有留意过这部分的证据,倒是孙奶奶有和警察讨论过当天事故现场的证据,我记得那个时候也确实没找到过视频,可是为什么要小心到毁掉视频呢?那天追着真真跑出来的绑匪已经被我和段权见过了,就算毁掉视频,也不可能抹杀掉我们俩的记忆。” “或许毁掉视频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绑匪,而是不让你们发现叛徒。”庄扬看着向羽,关心道:“事故当时,你和段权的注意力都在王琦臻身上,但是既然你们能找到这儿,里应外合的叛徒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或许视频被毁的原因不是因为它拍到了王琦臻的死,而是无意间拍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叛徒的脸。” “所以他们才亟不可待地马上毁掉视频!就连原始文件都没有留下!”向羽恍然大悟,却又马上颓丧道:“如果当年我和段权能先叛徒一步找到视频,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了。” “关心则乱,你和段权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护住自己,没有打草惊蛇,已经很了不起了。”庄扬安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把握住现在,努力找出叛徒才是。” 向羽点点头,表情依然懊恼。 庄扬见状,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又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到向羽手里,笑道:“这个时间点出来,如果饿了就先吃点甜点。” 中式快餐店里的甜点一点都不地道,贾乐点了一盘紫薯松糕,半天也只尝一口,向羽一见那糕上的色泽,便笑了,“这里做得不好吃,不如回家我自己做。” 庄扬笑道:“也是,在大厨师面前卖弄手艺,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他说得夸张,向羽笑得开心。 “啧啧,”一直瞅着他们俩的贾乐猛地盖上笔记本,歪着嘴戏谑笑道:“我们组长都会安慰人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是收拾东西滚回家吧。” 庄扬拎起桌子上的奶茶作势就要泼过去,贾乐呵呵笑了半天,竟然真的收拾笔记本要跑。 庄扬知道他有自己的事,便只是在贾乐拎包路过他身边时,及时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孙老太太的那些事,一查到马上通知我。” 贾乐举手敬了个礼,伶俐笑道:“包在我身上!”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庄扬带着向羽穿过斑马线,来到街对面的楼房前,他抬头看了眼蔚蓝的晴天,这才问向羽道,“你还记得两年前王琦臻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吗,” 向羽点点头,指向前头夹在两家店铺中间的一条暗巷,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真真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 庄扬将手插进衣兜,正要朝那处暗巷跨步的腿忽然又缩了回来,他踟蹰片刻后,扭头对向羽说道,“如果这件事让你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 向羽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奶茶杯,有些心不在焉,“嗯?” 庄扬看她神情不愉,以为她故地重游,确实起了心事,便走到她身边,说道:“其实换段权来也是一样的,很多事都已经说开了,我和他不会起争执的。” 向羽这才弄明白庄扬话里的意思,面上微微发烫,窘迫道:“没那回事,我能行,放心吧。” 说完这话,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般,向羽越过庄扬,自己带头走进窄窄的暗巷。 庄扬摇摇头,紧紧跟到她身后。 眼前的窄巷并不长,不过十米之后,就是豁然开朗的一小片空地,空地上长满一米高的荒草,角落里堆着人们的生活垃圾,在午后的清冷阳光下,无数飞虫蚊蝇在上头嗡嗡作响。 向羽对庄扬说道:“这后头的房子被拆了,但是新房子的地基迟迟没有开挖,渐渐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庄扬问道:“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吗?” 向羽点头道:“一年多吧,真真出事后我和段权也来这边看过,那时候这里还有房子,也有人住。” 庄扬仰头望向头顶的旧式楼房,问道:“知道王琦臻是被关在哪里的吗?” 向羽答道:“段权查过,这事不可能是本地住户做的,所以当时我们把目标锁定在在这附近的短租租户头上,几经排除后,我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可是等我们想要溜进去查看后,那个地方已经被租给了另外一户人家。” “这么快就转租出去了?”庄扬问道。 向羽说道:“这事我了解过,房东租给绑匪的时候已经说好是短租,所以接替他们的租户是提前就订好了的,只等绑匪们一离开,那家人就会住进来。” “房东没问题吗?”庄扬问道。 向羽答道:“没问题,和我们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这里的房子也是从长辈那继承下来的老房子。” 庄扬又问道:“跟房东查过之前的短租户吗?” 向羽皱眉道:“查了,但是身份证上的信息都是假的,房东虽然给出了租房者的外貌特征,但是我们始终没找到这些绑匪。” 庄扬点点头,片刻后问道:“那房子在哪?” 向羽抬起头,眯着眼在各家窗户上找了片刻后,说道:“是那一家,三号楼五层右手门。”她想起庄扬带她来的意图,惊讶问道:“你想要进去吗?可是那房子里现在住着别人啊。” 庄扬摆摆手,示意向羽不要说话,他侧过耳朵听了一会儿,嘴角忽然上扬,笑道:“现在没人了。” 向羽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斜前方三号楼的楼道里忽然跑出一个面色惊慌的女人,这女人的大衣扣子都来不及扣好,连皮带都是歪的,她没命地跑过向羽和庄扬身边,穿过小巷子直往外冲。 向羽惊愕地看向庄扬,“这个女人不会就是……” “是那里的新住户,”庄扬笑道:“贾乐把她银行账户里的所有存款都挪走了,她要去银行询问清楚情况,再到派出所报案,少说也得花上几小时。” 向羽惊叹之余疑惑道:“那房子里就住着她一个人吗?” 庄扬往楼道走去,笑道:“还有她未婚夫,不过他未婚夫准备结婚买房的钱也暂时不保。” 向羽目瞪口呆之余忍不住说道:“这招有点损,小两口可别灰心丧气做出傻事啊。” 庄扬迈着长腿往楼上走,边走边笑,“只要我们动作快点,在他们俩报完案之前就能把钱全退回去,在原有的基础上,贾乐会给他们折算一笔精神损失费的,放心吧。” 听他这么讲,再想起刚刚见到的贾乐的脸,向羽笑了会儿,想起一个可能性,马上又笑不出来了。 见她停下脚步,庄扬在上面回头问道:“怎么了?” 矮小阴暗的楼道里,向羽仰着脸,表情有些微妙,“庄扬,你是不是也偷偷溜进过我的房间,查过我的银行账户?” 短短一瞬间,庄扬脑子里闪过无数搪塞的借口,但他一个也没拣出来用,只是站在原地轻轻点了下脑袋,说道:“嗯,查过。” 其实向羽会这么问,心里也是早就有底的了,这样的问题问了也是白问,换言之,她也没什么资格去质问庄扬,所以当她问完那个问题,她其实就后悔了。 不该问出口的。 庄扬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眼神移向上方,轻声说道:“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向羽忙不迭地点头,随着庄扬快步爬到五层楼。 因为不能强行进入,所以庄扬选择了温和地开锁,向羽站在楼道口替他望风,所以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只知道不出两分钟,庄扬已经悄悄打开了这户人家的房门,小声招呼着向羽进去。 向羽走进客厅,蹑手蹑脚地关好门,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开锁。” “开锁这件事,我们老八最擅长。”庄扬说道:“如果是他在,这门根本不用花这么多时间。”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客厅大窗户边上往外望,紧接着又推开两间卧室的门,在里头逗留片刻才出来。 向羽第一次闯空门,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是站在客厅大门口,笑着说道:“这么厉害,他是和贾乐一样好相处的人吗?下次忘带钥匙出门能找他帮忙吗?” 庄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不宽敞的客厅,问道:“房子的基本结构没有改变,能猜出王琦臻当年是被绑在哪儿吗?” 一提到王琦臻,向羽始终故作自然的脸终于有些不自在地垮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耷拉着肩膀在客厅和另外两间卧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说道:“我不知道当年的情形,不管绑在哪里,都没有区别的吧?” “有区别的。”庄扬冲向羽招手,示意她随自己一起进主卧,“你过来。” 向羽听话地走到庄扬身边。 庄扬又说道:“你往窗外看。” 向羽做贼心虚,走到窗边,快速看向窗外,不过一眼的功夫,聪明的她立即发现重点,“这窗户底下就是四楼的阳台!” “没错,那阳台是违章的,我看过两年前的街景图,这阳台两年前就搭建在那了,而且卧室就在沿街,如果王琦臻是被关在房间里,她只需要跳到四楼的阳台,再大喊救命就行,事发之时是白天,街边车水马龙,如果她成功了,想要脱困不是难事。”庄扬表情严肃地解释道:“可是我们都知道王琦臻最后选择的逃生路线是从楼梯离开,穿过巷子回到外头的马路上。” 向羽试着跟上庄扬的思路,“你的意思是,真真应该是被绑在客厅里的?” 庄扬说道:“绑匪既然选择了这个地方,不可能没有事先了解过房间窗户这个漏洞,所以他们应该把卧室的门锁好了,将防御的重点都放在唯一的逃跑通道上,也就是客厅的大门。” 向羽这次学会了,在庄扬说话前已经跑到客厅,将客厅的窗户检查了一遍,着急说道:“这边是空的,没有任何障碍物,跳下去不死也残废。” 庄扬点头道:“所以,只要两间卧室的门被锁死,这个客厅的防御其实就很牢固。”他忽然转移话题,问向羽道:“王琦臻的身手怎么样?你父亲保护了她这些年,不可能一点防身术都没学会吧?” 向羽苦笑道:“她那点三脚猫,甚至谈不上身手。” “这就奇怪了,”庄扬疑惑道:“对一个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年轻女孩而言,只要守住了大门,这个客厅就是一个难以突围的监牢,可是王琦臻却能在绑匪的团伙作案中逃跑出来,这不合理。” 向羽皱眉道:“只要找到合理解释,就找到了答案。” 庄扬在客厅里慢慢踱步,自嘲道:“除非是绑匪经验不足,能力太弱,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 向羽脑子里闪过灵光,忽然问道:“会不会是绑匪故意放水?” “故意放水?”庄扬得了提示,看向向羽,飞快说道:“绑匪会知道王琦臻的身份是因为你们内部有人泄密,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叛徒在接近王琦臻的时候一时愧疚大意才让她给跑了?” 向羽有些懵,但还是猜测道:“因为真真见到了叛徒的脸,所以真真刚跑出去,他们才会亟不可待地开车撞死了她?杀人灭口?”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向羽的表情显现出她极度不安和愤怒的内心,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知不觉攥紧成拳,极力压抑着愤怒说道,“不管最后找出来的叛徒是谁,我一定都无法原谅他,我要为真真报仇,” 庄扬走到向羽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拳头放在掌心慢慢掰开,然后摊平。向羽的手掌比庄扬的小上许多,她的手指和掌心虽然粗糙生茧,但是骨架瘦长有力,手指头笔直细瘦,加上肤色白皙,看上去虽然不是玉手纤细,倒也耐看养眼。 庄扬忍不住捏了捏那五根手指。 向羽本来不解其意地看着庄扬,等到他忽然捏住自己的手指,她顿时尴尬道:“怎怎么了?” 庄扬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确实有些奇怪,脑子一动,笑问道:“王琦臻不会防身术,你会吗?” 向羽抽回自己的手,说道:“我根基不好,所以从小苦学基础,只是后来我爸爸收了段权当徒弟,我就没怎么再学招式了,长大后也只是练些基本功,强身健体用的。” 庄扬想起向羽藏在床底下的那些个武器,正犹豫着要不要开诚布公问清楚的时候,紧紧关着的客厅大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叩叩叩。 每一声敲在门板上的声响都像零距离敲打在向羽心口上,从没做过违法犯纪之事的向羽一时有些茫然,她怔怔地看着庄扬,压低声问道:“有人来了,怎么办?” 因为只是敲门声,庄扬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向羽稍安勿躁。 只要假装家里没人,来敲门的人或许就会自动离开了。 向羽理解了庄扬的意思,捂住嘴巴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门后,没了动静,向羽正要松一口气,门外却突然响起钥匙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 向羽脸上的血色眨眼退得干干净净,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庄扬拉住,整个人被带进了一间卧室。 庄扬危急时刻挑了比较空荡的客房,他打开衣柜,移动悬挂的衣服,拉着向羽和自己一起躲了进去。 庄扬刚刚合上衣柜的门,客厅外的大门便被打开,男人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响起。 衣柜的空间十分狭窄,向羽缩在角落,一张脸紧紧挨着庄扬的胸口,庄扬压着她一动不动,专心倾听外头的动静。 客厅里的男人很快走进主卧室,主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庄扬皱眉,心中疑惑。 衣柜里的空气越来越沉闷,向羽紧张得手脚发凉,可脑子里却又异常清醒和兴奋,她贴着庄扬的胸口,鼻子里闻到的都是庄扬身上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萦绕在她身边几个月,偶尔会飘进她的梦里,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向羽眨眨眼,最终忍不住闭上眼,轻轻吸一口气。 她的呼吸让庄扬误以为她在害怕,他想握住她的手,黑暗中,炙热的掌心却摸到了她冰凉的脸。 庄扬指尖迟疑了一秒,向羽已经抓住了他的手,紧紧的,没有松开。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向羽索性闭上眼。 外头的男人移动步伐,竟然朝他们所在的客房走来。 庄扬立即反握住向羽的手。 衣柜的门几乎是在一瞬间被用力打开的,光线骤然照进衣柜,庄扬朝衣柜外的男人猛然扔出几件衣服,衣服飞出去的下一秒,他已经捏着拳头揍向男人的腹部。 庄扬这一偷袭本来势在必得,谁知那男人虽然被衣服闪花了眼,却在庄扬倾近的同一时间,伸手准确挡住庄扬的拳头。 庄扬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卸力后退,终于看清了客房内男人的脸,“是你!”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肤色黑俊,短发抖擞,看向庄扬的脸笑得温和善良,“我就说你明明进了这屋,怎么可能会插翅而飞。” 向羽也从衣柜里钻出来,她看向男人,总觉得这人生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庄扬紧紧盯着男人,冷漠地询问道:“为什么是你过来,白实吾呢?” “跟踪你是我的事,他有其他的事要办。”年轻男人笑道。 听到庄扬和年轻男人的对话,向羽终于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谁。 白实吾第一次来她店里吃饭时,身边跟着的男人,不就是眼前这家伙吗? “既然是跟踪,为什么要现身?”庄扬想起贾乐先前说过乙组的人有一部分被调到国外执行任务,如今这个男人忽然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更多的乙组组员也回归了,“你们的人,来了几个?” 年轻男人笑道:“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放心吧,今天能抽空过来帮白实吾的,只有我。” 庄扬警惕问道:“白实吾让你帮他做什么?” 年轻男人的视线忽然转向庄扬身后的向羽,温和笑道:“他让我帮他杀一个女人,一个叫做向羽的女人。” ==== 年轻男人出手相当快,虽然这种快不及白实吾,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和准确性,有效而不做作,不像白实吾,招数永远跟着心情变化莫测,有时候甚至能严重打偏,却又能在回头的一刹那,悄无声息地夺走旁人的性命。 庄扬对上白实吾不会输,却也不能赢,对上这个年轻男人,一时半刻还游刃有余,但年轻人的力量也绝不容小觑,庄扬谨慎对抗,身上依然挂了彩,嘴里依稀能尝到鲜血的味道。 年轻男人身上的伤比起庄扬只多不少,但他并没有气馁,也没有显出恼怒,只是神情间认真了许多,看向庄扬的眼像个为分数而较真的高中生。 客房里早已狼藉一片,床上的被单被扯破成碎片,枕头被年轻男人一刀剖开,衣柜的镜子更是早已粉碎,向羽胆战心惊地站在门后,焦急地看向庄扬。 等到年轻男人的刀被庄扬夺走,场上情势彻底逆转时,年轻男人终于放弃似的笑道:“看来我是打不过你了。” 庄扬捏着那把发烫的袖珍弯刀,没有说话。 年轻男人从衣服里抽出一把戴着消音器的手枪,无奈笑道:“虽然有些无耻,但这时候也只能依靠子弹了。” 他说着无可奈何的话,枪口却直直对准门边的向羽。 庄扬神情一震,几乎是马上勾踢起脚边的凳子,砸向年轻男人手中的枪。 噗的一声,子弹击中凳子,方向偏离,被子弹打飞的一截尖木旋转着擦过向羽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向羽伸手捂住脖子,那处痕迹开始发热,向羽放下手,手掌里有淡淡的血痕。 庄扬怒吼道:“向羽,快跑!” 向羽看向庄扬。 “快跑!回家去!”庄扬在年轻男人开第二枪前扑过去拦住他。 向羽转过身,拼命往外跑。 回家去,马上回家去,家里有段权,他能保护自己。 向羽拉开客厅的大门,没命似的往楼道里冲,楼道没有扶手,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跳时紧张得差点崴到脚。 跑到底层的楼道时,外头的阳光柔和地照射进来,向羽迎着日光跑出去,却忽然怔在原地。 身后有敌人在拼命追赶,一心一意只想回到安全的家里。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是不是就是两年前真真最后看到的太阳? 是不是就是两年前真真逃离绑匪时的心情? 向羽站在楼道口,面对着荒草丛生的空地,眼里竟然热得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向羽!”庄扬的喊叫声从后头传来,他像一阵风般朝向羽席卷而来,在向羽根本无暇回应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带着她朝巷子飞奔而去。 向羽的眼泪被空地上的冷风吹走,她跟着庄扬穿进窄巷,心里祈盼着赶紧离开这里。 后头的年轻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把夺命的枪,庄扬将向羽推开,自己迎着男人跑过去。 “往前跑!”庄扬对向羽说道。 向羽顾不上其他,直直朝窄巷尽头跑去,那里是街道,向羽看见街边便停着一辆计程车,她想也没想,拉开车后门坐进车内,紧张万分地回头看向巷子。 “小姐,去哪里?”计程车司机坐在被隔离开的驾驶座内,头也不回,闷声问道。 “等一下,麻烦你等一下!”向羽只顾盯着巷子口看。 “小姐,不能等太久哦。”计程车司机又说道。 向羽着急道:“车钱我会付你双倍,你等一下,我还有朋友要上车!” “小姐,我真的不能等你的朋友。”计程车司机笑道。 向羽生气地回过头,却在看见计程车司机的脸后,哽住了一切声音。 “我真的不能等你朋友,”白实吾在驾驶座上转过头来,笑嘻嘻道:“因为我不喜欢庄扬。”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向羽醒过来的下一秒,宁愿自己依旧昏迷,可将她绑来的男人却不会轻易答应。 “哎呀,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白实吾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天真好奇,“没想到这个迷药药效这么强,你居然昏迷到现在。” 向羽的脑袋有些疼,但更多的是茫然和呆滞,她捂住额头缓缓坐起身,哑着声音问道,“我这是在哪,” 白实吾笑道,“在我的工厂里。” 向羽抬起头,忍着痛苦环视周围。 在她的头顶上吊着一个电灯泡,作为唯一的光源,这个电灯泡照亮了向羽方圆三四米内的所有空地,但是往外的地方,却渐渐陷入深沉的黑暗,浓墨铺染一般。 呆在光源里,向羽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冰冷的夜风吹在脖子上激起的寒颤。她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看向白实吾,冷冷问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白实吾依旧蹲在她身前,笑吟吟道:“我本来是要杀你,但是我又临时决定不杀你了。” 向羽疑惑地看着他。 白实吾笑着解释道:“高奇啸给我的钱只够杀一个人的,所以我不杀你,我只杀我要杀的人。” “你要杀的人不就是我吗?”向羽说道。 “不不不,我要杀的是高顺业的遗产继承人。”白实吾摇着手指头笑道:“虽然我先前差点被你们骗到,但是我依旧相信我的直觉,你不是继承人。” 向羽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白实吾笑眯眯地戳了下向羽的肩膀,问道:“真正的继承人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 向羽扭过脑袋,懒得看白实吾。 白实吾也不生气,蹲在地上前后摇晃,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告诉我答案的,所以我勉为其难,把你的朋友也带过来了。” 向羽惊讶地转过头,“什么朋友?” 白实吾伸手打了个响指,远处黑乎乎的空地上忽然亮起另外一盏昏黄的灯,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背对着向羽垂下脑袋。 那个男人静悄悄毫无生气,身上沾满血的衣服却是向羽极为眼熟的。 那是今天庄扬起床后,向羽亲手从晾衣架上收起来递给他的。 “……庄扬?”向羽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 白实吾蹲在她身边,洋洋得意地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本来就比不过我,输了被我抓过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向羽依然不能相信眼前所见,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这不过是你的骗局罢了,否则你为什么要让他离我那么远,又为什么让他背对着我,不敢把脸露给我看?” 白实吾哈哈笑道:“你不傻嘛!” 向羽冷哼一声。 白实吾拍拍手,冲黑暗里的不知名男人笑道:“那就让小向老板看看他的脸吧。”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在黑暗里传来,脚步声朝远处坐着的男人走去,向羽睁大眼,当脚步声的主人走出黑暗踏入光圈的一瞬间,立即认出那就是傍晚时和庄扬搏斗的年轻男人。 似乎感受到了向羽的视线,那年轻男人冲向羽笑了笑,紧接着弯腰转过椅子,将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脸抬了起来。 向羽心里骇然,却极力挣扎道:“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脸。” 白实吾站起身,一把将向羽拽了起来,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前推去。 向羽踉跄着走近昏迷的男人,离得越近,那男人的脸便看得越真切,她的心也跳得越厉害。 不管怎么看,那就是庄扬的脸。 白实吾笑道:“我已经让你相信我了,你为什么偏不相信呢?” 向羽捂住嘴,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呜咽挡下,她轻轻吐气,然后缓缓开口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白实吾笑道:“真正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向羽依然执著地向那边靠近,被绑在椅子上的庄扬一动不能动,她有些茫然地走向他,却在隔着几米远的位置被白实吾拦了下来。 白实吾眯着眼笑,声音却有些冷,“我不喜欢一再重复同一个问题,你能快点告诉我吗?” 向羽慢慢转头,视线对准白实吾的脸,冷笑道:“你都把他弄成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要站在你这边?” 白实吾似是听到了笑话般,大笑道:“不就是个庄扬吗?” “不就是个庄扬?”向羽用一种近似于荒诞的口吻说道:“白实吾,你根本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就算再厉害,也比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头。” “太天真了。”白实吾并不生气,反倒笑得和气,“会这样想,是因为你没见过庄扬杀人,等你见到沾满了别人鲜血的庄扬,你就会明白,他和我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我们都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只不过是各自杀人的理由不同罢了。” 向羽摇摇头,固执说道:“你们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呢?杀人的手法不一样吗?庄扬为了保护他的任务目标,可以杀光所有看上去有威胁的人,他的杀戮没有明确目标,是真正没有尽头的地狱,你以为他是菩萨吗?他不过是一尊染满鲜血的菩萨罢了。”白实吾讥笑道。 向羽捂住耳朵用力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 白实吾看着她,冷嘲热讽道:“都是杀人的人,竟然还心存侥幸想要让一些事变得不一样,除了天真,我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你了。” “就算如此,这些原都不是他的本意,他想过逃离,渴望自由,可是你呢?”向羽瞪着通红的眼怒视白实吾,“你有主动放弃过这些吗?相比之下,你不过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罢了!” “不要再说了。”阻止向羽说话的人不是白实吾,而是那个一直沉默站在庄扬身边的年轻男人,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只是朗声说道:“不要再说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压抑着未知的风暴,向羽和白实吾互看了一眼,竟真的沉默下来。 静了片刻后,白实吾咧嘴冲向羽笑道:“本来在说继承人的事,都怪你岔开话题了。” 向羽对他的神态变化感到莫名其妙,“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白实吾走到低垂着脑袋的庄扬身边,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锋利的军刀,军刀寒气森然的刀刃贴着庄扬的脖子轻微摩挲。白实吾笑道:“以一命换一命,你把真正继承人的身份告诉我,我就放了他,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划开他的脖子,只留一层皮给你。” 向羽似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威胁,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白实吾笑道:“怎么了?你不是喜欢他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吧?” 向羽捏紧拳头,蓦然开口道:“我还是不相信。” 白实吾问道:“不相信什么?” “我不相信,”向羽深吸一口气,笃定道:“我不相信庄扬会被你们抓到。” 白实吾愣了一下,噗嗤笑道:“你这个人真烦。” 向羽紧张地全身都在轻微颤抖,但她坚持说道:“你不明白,我和庄扬承诺过,我们从此要诚实相待,我信任他,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是对他力量和人格的信任,所以我不相信这个被绑在这儿的人会是庄扬,他不会让我陷入到这样二选一的境地,他说过他会保护我。” 白实吾的神情有些茫然,他其实不太明白向羽话里的意思,向羽说了一堆话,他只确定了一点——向羽宁愿盲目地信任庄扬的实力,却不相信他白实吾的能力。 白实吾突然就被激怒了,他将锋利的军刀从庄扬脖子上移开,重新对准了向羽,冷笑道:“执迷不悟的人最是可悲,我早在接下任务的第一天,就应该先杀了你。” 冰凉的刀刃触到皮肤,向羽用力闭上眼。 她没有后悔激怒白实吾,不管被绑在椅子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庄扬,她要争取的就是时间,给那些一定会来救她和他的人争取时间。 但是当时间不够了,她宁愿先死的人是自己,也不是那个不知真假的庄扬。 白实吾算计得没错,她确实舍不得他被杀,哪怕是一个还没弄清楚真假的庄扬。 “白实吾,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一直低头坐在椅子上的“庄扬”忽然出声道:“我这样很累啊。” 那声音一点都不像庄扬的,向羽反应过来,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捏了把冷汗。 原本被绑在椅子上的“庄扬”忽然自动松了绑,站起身转着胳膊脖子笑道:“人家姑娘都看穿了你的把戏,你还能自导自演下去,白实吾你可真掉价。” 白实吾一脚踹向站起来的男人,笑骂道:“你以为她是真看穿?她是在拖延时间不让我杀你而已,就你按捺不住性子,连个女孩都不如,这下都被你毁了,蠢材!” “庄扬”的手指在脖子上抠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笑道:“那是我上当了?” 白实吾笑道:“废话!” “连我都敢骗,那这丫头真的是非死不可了。”“庄扬”边说边从下巴抠出一道缝,用力一扯,整张脸连着头皮都被他扯了下来,露出里头年轻朝气的一张脸。 向羽刚刚庆幸完的心里顿时又沉重下来,加上这个假冒庄扬的男人,这里一共站了三个乙组的顶级杀手,实力之强大,前所未有。 白实吾和那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还在说话,向羽皱眉,正思考着被救的可能性,场地上只亮着的两个灯泡突然啪地两声,同时熄灭了。 十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场地上唯一的两个光源熄灭了,向羽还来不及有点动作,彻底的黑暗中,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捏住了她的手指头,然后再握紧她全部的手掌。 向羽一愣,心中继而大喜。 手心里的触感太过熟悉,即使在黑暗里也能被分辨出来的暖热,那是庄扬的手,真正庄扬的手。 那只手拉着向羽一路后退,期间似乎有人拦住了他,向羽听到了交手的动静,但这些都不足为惧,因为拉着她手的庄扬始终没有松手的迹象。 庄扬带着向羽在一样遮挡物后蹲了下来,向羽的视力渐渐适应了黑暗,已经能模糊看见眼前庄扬的脸。 向羽伸出手,有些难以置信地戳了戳他的脸,轻声问道:“这回是真的你吗?” 庄扬轻笑道:“要对暗号吗?” 向羽还真有这个打算,她摸摸庄扬的脸,忽然问道:“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吗?” 庄扬低头轻笑,看起来就像是把脸凑到向羽掌心里摩挲般,等他笑完了,他才抬头对上向羽的眼,轻声问道:“老板,我现在要干什么?” 向羽喜不自禁,猛地扑上去抱住庄扬的脖子,整个人彻底安心下来。 可是还未让向羽高兴多久,整个工厂忽然啪啪啪响起数声声响,紧接着,头顶上数盏白炽灯亮起,黑暗退散,一切重归光明。 “哦,原来还有这一招。”这声音在向羽和庄扬藏身的木箱堆上传来,说话的是先前假冒庄扬的年轻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箱子堆顶端,俯视向羽的眼里带着一闪而逝的冷酷光芒。 庄扬想也没想,拉开向羽,一脚踹向底下的木头箱子,整个箱堆开始倾斜歪倒,站在顶上的年轻人不得不跳到地上,和庄扬斗在一起。 向羽看得分明,庄扬身上有伤,快速移动的时候,地上总会滴落几滴血滴,容不得向羽细看,白实吾已经走到向羽身边,伸手要去抓向羽的胳膊。 工厂二楼的走廊上忽然蹿下一道身影,那人拉着条横幅直荡而下,直接把白实吾从向羽身边踹开。 向羽定睛一看,喜道:“段权!” 段权将向羽挡在身后,冲白实吾怒道:“我说过了,等我还了钱,你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白实吾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色连帽卫衣上沾满了灰,他拍拍衣服,笑道:“就算我不去见你,这架总要打一回才算数。” 向羽退到边上,紧张万分地看着场上敌对的两边人马,半晌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惊得脸都白了。 还有一个人去哪了? 那个总是温和浅笑的黑肤男人,去哪了? 向羽担心这个男人偷袭庄扬和段权,正要出声提醒,一只手却蓦地攀上她的肩膀,吓得她反射性握住那只手,就要来一个过肩摔人。 借了她的力道,身后的人影撑着她的肩膀倒翻了过来,落定在向羽面前后,她冲向羽笑道:“不要紧张,是我。” 向羽简直要感激地落泪了,“小姚老师!” 姚钱穿了条水红色的连衣裙,外头披着的浅灰色外套被工厂里的灯一照,整个人娇俏得不像话,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却毫无顾忌地甩飞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面容平静地走向激战中的段权和白实吾。 “喂,段权,白实吾是我的。”姚钱对被揍了一拳的段权喊道。 “滚蛋!你上个月的房租还没有付!这个拿来抵房租了!”段权并不退让,反倒朝着白实吾直冲而去。 “啧。”姚钱唾弃道:“随便你。” 向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正要劝他们别在此刻吵架,余光瞥见角落里蹿出一个黑影,立即开口提醒道:“姚钱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向羽的话音刚落,那道黑影已经将姚钱扑倒在地,握着尖刀就要去取她的性命。 正是那个隐匿起来的第三人。 姚钱看起来柔弱,身手却无比强悍,她以向羽看不清的动作接连夺刀翻身,向羽一眨眼,姚钱已经化被动为主动,手握尖刀要去拿那人的性命了。 一片混乱中,那头的庄扬撂倒年轻人,冲过来拉住向羽的手,抓着她直接往大门方向跑去。 向羽来不及回头就被庄扬塞进一辆车内,他自己跳到驾驶座上,猛踩油门,朝前开走。 向羽着急问道:“姚钱和段权呢?” “别管他们,他们能自保。”庄扬说道:“我得先把你带走,你留在那里,既成了白实吾他们的目标,又成了他们的软肋,随时都会被误伤。” “留下他们两个,真的没问题吗?”向羽有些不放心。 庄扬说道:“段权不是继承人,姚钱是甲组的人,白实吾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下杀手。” 向羽问道:“那些人都是乙组的人?” “嗯,”庄扬答道:“剩下的五个里来了三个。” 向羽忍不住问道:“你们和他们的关系……” “是敌人,也是同盟,”庄扬快速说道:“都是同一批老师教导训练出来的学生,又是为同一个老板服务的,组织内部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能自相残杀。” 向羽不知道姚钱的本事,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段权多少还有把握,只要白实吾不下杀手,他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向羽定下心神,看向车外掠过的景色,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县郊,这个造纸厂是个废弃工厂,我们先返回城区。”庄扬嘱咐道:“你坐好了。” ==== 说是县郊,开回市区的时间却短得可怜,等到了县城中心的闹市区,庄扬将车停在路边,拉着向羽下车走进路边的一家快捷酒店。 在等待庄扬开房的时间里,向羽一句都没有问,直等到两个人上了电梯,向羽才在没有旁人的电梯里问道:“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住这?” 庄扬说道:“家里暂时不能回去,起码今晚不能回去,乙组来了五个人,却只出现了三个人,还有两个人说不定就埋伏在家里等咱们自投罗网,到时候一打起来,他们无所谓,你和段权这两年的隐忍和计划被曝光,那才叫得不偿失。” 向羽点点头,认同他的分析,却又忍不住插嘴问道:“可是那样的话街上的人都会有危险,你和姚钱都不在,谁来保护他们?” 庄扬找到房间号,低头开门,向羽跟进房间后他才说道:“首先,从任务的角度来说,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还没有向我的老板汇报结果,其次,那条巷子里的人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他们有的是能耐。” 向羽想想不再说话,她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大半天,这会儿松懈下来,便有些失魂落魄的。 庄扬看着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 向羽正想点头,视线瞧往房间里的双人床,忽然意识到这是和庄扬独处一室,顿时窘迫道:“只只只有一间房吗?” 庄扬瞥了她一眼,淡然道:“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离开我的眼皮底下比较好。” 向羽心想不离开是好的,但这样未免也离得太近了些。 庄扬见她不自然,只得自己先躺倒在一张床上,裹了被子闷声说道:“就这样休息吧。” 向羽坐到自己床上,却又立即跳起,惊呼道:“你的伤呢?” 庄扬在被子底下闷闷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好了。” 向羽却跳起坐到他床边,拉开他的被子严肃道:“不行,还是让我看看。” 被子被扯开,露出底下庄扬眼神灼灼的两只眼,他从下往上盯着向羽,静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还说无条件信任我呢,现在就不相信了。” 向羽意识到他这是听到了工厂里自己对白实吾说的话,脸上蓦地红透,尴尬道:“情况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庄扬直勾勾盯着她,末了叹一口气,轻轻说道:“向羽,白实吾说得没有错,我和他,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向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庄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今晚在工厂里,他躲在暗处听到向羽说的那些话,心里不可谓不震荡,可是这件事又能如何,从他八年前第一次亲手染上死人的鲜血,他的身上,便再没有所谓的清白与骄傲。 为了钱杀人和保护人,本质上能有什么区别? “算了。”庄扬扯回被子,侧了个身,背对着向羽,嘟哝道:“睡觉吧,明天还要想个借口回去掩人耳目。” 他说完话便闭上了眼,身后却一直听不见向羽的动静,他等了会儿,觉得奇怪正要睁眼往回看的时候,一直没有动弹的向羽忽然卧倒身体,侧躺到他背后。 庄扬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不回自己床上睡?” 向羽挪了挪身体,睁大眼盯着庄扬的背,嘀咕道:“你别动,就这样休息吧。” 她就躺在自己身后,庄扬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转过身看看向羽,身子微动,就被后头的向羽摁住了。 向羽压住庄扬,不让他转身,“你别转过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自暴自弃的脸。” 庄扬哭笑不得,“你在生气?” 向羽没有接话。 庄扬苦笑道:“真要睡觉,就把被子盖上。” 向羽一动不动,只从鼻孔里哼了两声气。 庄扬笑道:“刚才在工厂里,你为了我连死都不怕,现在却跟我生这样的气,你不觉得别扭吗?” 向羽郁闷道:“谁说我为了你连死都不怕了?我怕得很。你别添油加醋胡乱渲染感情,我可不是为了你。” 庄扬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也能猜出她此刻的模样,笑道:“好吧,就当你不是为了我。快把被子盖上。” 向羽挪了一下,将被子的另一角掀起盖在自己身上,这才重新盯住庄扬的后脑勺,一眨不眨地看着。 庄扬好笑道:“你不睡觉盯着我看什么?” 向羽微赧,瘪嘴移开视线,将身体蜷缩进被窝,隔着一层被子抵靠在向羽宽阔的背脊上。 沉默了一会儿后,庄扬忽然轻声唤道:“向羽。” 向羽疑惑地回应,“嗯?” 庄扬说道:“你明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向羽没有问去哪,她点点头,直接答应道:“好。” 庄扬扬起嘴角,笑道:“行了,快睡吧。” 十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庄扬一夜无法成眠,向羽倒是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了个囫囵觉,然后在早晨庄扬冲澡的水声中清醒过来。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后,向羽拍拍脸颊,让自己振作起来,昨晚睡觉的时候她连鞋子都没有脱,这会儿浑身上下都酸疼地像被人揍过一顿,她站在地上拉了会儿筋,忽然想起庄扬昨晚让她陪他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呢, 庄扬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衣服,见到正在拉筋的向羽,有些讶异,问道,“你在干什么?” 向羽连忙站直身体,揉着胡乱翘起的头发笑道:“动一动而已,我去刷牙。” 快捷酒店里的一次性牙刷牙膏都有股塑料制品的味道,向羽匆匆洗漱完后,擦着脸走出浴室,问道:“昨晚你说要带我去哪?” 庄扬穿上外套,脸色有些暗沉,“去了结这个任务。” ==== 向羽跟在庄扬身后,在扭曲混乱的小巷里走了二十分钟后,终于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家破破烂烂的小杂货店。 杂货店门口的玻璃柜台已经裂出数道缝隙,被主人用皱巴巴的黄色胶带粘连在一起,肮脏花糊的玻璃底下是一层烟草柜台,上头稀稀拉拉摆着几盒花花绿绿的香烟。 庄扬走到柜台前,屈着手指敲了敲柜台,唤道:“老板。” 向羽知道庄扬喊的不仅仅是这家小杂货店的老板,还是他们整个组织的大老板,她站在庄扬身后,有些担心,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 杂货店用布帘遮住的后屋里传来几声脚步声,紧接着,一只粗犷的大手掀开布帘,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 向羽从未见过传说中的笑老板,此时忽然见到一个头发胡子有些灰白的普通男人,心中疑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就是庄扬的老板。 “是庄扬啊。”笑老板看向庄扬身后的向羽,眼睛一亮,笑道:“这位就是向羽小姐了吧?” 向羽不过被扫了一眼,心口蓦地凝滞,差点呼吸不畅,她立即认定这就是笑老板,除了笑老板,还有谁能在庄扬面前保有这样一份王者气势? 笑老板坐进柜台后的躺椅,仰着头微笑道:“我猜到了你今天要来找我,我也猜到了你会来找我的两个理由,就是不知道你会用哪一个。” 庄扬面无表情说道:“我是来交任务的,也是来请你兑现诺言的。” 笑老板点点头,笑道:“这是一个理由。” 庄扬没有理会笑老板的话,他径直说道:“你当初交给我的任务是找出高顺业的继承人,并且保护她,可是我现在已经查明了,高顺业的继承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要保护的人本来就不存在,按照约定,这个任务已经结束了。” 笑老板呵呵笑道:“原来他的继承人已经死了啊,这样确实没什么好保护的了。” 庄扬没想到他承认地如此爽快,反倒有些疑虑,只能谨慎说道:“既然如此,当初你答应这个任务结束后会给我的东西,也该给我了。” “这个任务是结束了,可是任务里还有许多疑点没查清楚。”笑老板摊着手笑得和气生财,“当然我不是要和你赖账,只是庄扬你都不觉得奇怪吗?真正继承人的死,以及这份遗嘱存在的意义,还有,那个叛徒到底是谁?这些你都不好奇吗?”笑老板的眼珠子转了半圈,视线落在向羽身上,随即又笑了,“就算你不好奇,向羽小姐难道也不好奇?” 庄扬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向羽站在庄扬身边,忍不住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笑老板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呵呵笑道:“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们都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你、贾乐、姚钱、白实吾亦或其他人,你们都是,但凡是你们知道的,我也一定会知道,所以根本无需惊讶,这是事实,不是幻想出来的异能。” 庄扬冷着脸说道:“我只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老板,商人虽然重利,但也不能轻承诺,你少我们三个,马上就能有多出来的十个人补上,你没有损失什么。” 笑老板摇头笑道:“庄扬啊,八年的时间里,你还是没有弄明白一件事,你们虽然是我的武器,却也是我精心打磨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你们的价值,远远大于一条性命,我从不像其他组织那般以任务为重,也一直告诫你们务必自保为上,可是你们还是一个一个地碎掉了,轻易地碎掉了,不管是*还是灵魂,都碎得彻底。” “在枪林弹雨中一面执行任务一面自保吗?”庄扬冷笑道:“到底是我觉得荒唐,还是老板你童话故事看多了?如果能活着,谁愿意死去?” 笑老板笑道:“可是你们有些人不是明明能活着,却还是死去了吗?比如你的老三,她不就是自杀的吗?” 庄扬捏紧拳头,极力压抑怒气,咬牙说道:“请你不要提她,如果知道即使死后还要被你拿来说教,她不会高兴的。” “也是,她那个人过于敏感,偏偏又太心软了些。”笑老板笑道。 庄扬一肚子的火气涌到胸口,被他生生压下,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的东西,你到底给不给?” “答应过的东西我一定会给,但也要看你能不能拿走。”笑老板盯着庄扬的脸看了会儿,又看向向羽忧心忡忡的脸,忽然笑道:“我说你为什么谜题都还没有解开就要来领奖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庄扬握住向羽的手,没有说话。 笑老板笑道:“你想离开组织,以自由人的身份来帮她吗?怎么?你以为你离开组织,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就不会算在你头上了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庄扬说道:“我只是想以真正的身份,重新开始做正确的事。” “我明白了,”笑老板点点头,“可是你要明白一点,一旦我批准你从组织退休,你和你的人就不再是甲组成员,就不会得到组织保护,到那个时候,白实吾对你们,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 向羽急道:“可是真真已经死了,继承人根本不存在,白实吾的任务也该结束了啊。” “白实吾的任务和庄扬的不一样,”笑老板说道:“高奇啸要的只是继承人的脑袋,至于是不是真的继承人,他和外界都不会关心,毕竟,这会儿也没人能证明死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继承人。” 向羽心寒道:“你这是非要见血。” 笑老板摇头笑道:“你错了,不是我非要见血,而是我的生意,本来就是活人和死人的生意。” 向羽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庄扬冷冷说道:“无论离开组织后的下场是怎样,我都要来领我的东西,笑老板,言出必行,让我们走吧。” 笑老板耸肩无辜笑道:“我前头就告诉你了,答应给你的东西我自然会给,只不过这东西还要看你能不能自己拿走。” 他的视线瞟向屋后头的灰布帘子,庄扬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起先只是疑惑,片刻后,整张脸都冷凝起来。 向羽惴惴不安地握紧他的手,犹豫着问道:“怎么了?” 笑老板哈哈大笑道:“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友,你们俩在酒店里舒舒服服睡了一晚,却没有想过,为什么整整一晚,姚钱都没有再联系你们吗?” 庄扬心头颤动,他松开向羽的手,跨进杂货店的门槛,几步冲到那灰布帘子前头,伸手去撩这滞重的阻碍。 笑老板的朗笑声在外头响起,哈哈哈,哈哈哈。 向羽跟在庄扬身后进入店铺里的小房间。 这是一间被隔离的昏暗小屋,房间不过十平米,却有一半的位置被用来堆放货物,隔着狭窄的过道,紧靠后头小木窗子的墙边安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床上垂下白色的蚊帐,在隐约的白纱中间,庄扬和向羽都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姚……”庄扬想喊她的名字,却迟疑地没有喊出口,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绕过蚊帐,终于看清了坐在窗下的女人。 确实是姚钱,只不过那是一个已经破败了的姚钱。 向羽站在庄扬身后,也看清了姚钱的样貌,她低呼一声,旋即捂住嘴巴,再没有出声。 从姚钱出现在文兴巷开始,向羽每次见到姚钱,她无一不是衣着整洁装扮秀丽,整个人清婉地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即使是在昨夜的战斗中,她也是一袭水红裙子,靓丽如天边红霞。 在向羽心中,姚钱一直都是漂亮雅致的,她从没像此刻般,破落狼狈地就像路边垃圾堆里的布娃娃,她的长发乱七八糟地铺在身后,昨晚的红裙裙摆被扯开了好几个口子,那件灰色外套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脏兮兮的钩花白布,最叫人惊骇的是她身上的伤,她的一只眼已经被白布扎起,下巴上有道骇人的血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渗着血珠子,此外,她的手上和脚上也布满了伤口。 体无完肤,真正的体无完肤。 “姚钱?”庄扬轻声唤道:“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是白实吾干的吗?” 面对庄扬的呼唤,姚钱丝毫没有反应,她依然静静望向小木窗外的围墙和天空,不发一语。 庄扬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是知道姚钱的病的,但这病不会这样突然发作,他蹲在姚钱身边,握住她稍微完好的一只手,小心翼翼说道:“姚钱,我是组长,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里。” 姚钱的眼珠子动了动,慢慢转向庄扬,神情却还是恍惚,“去哪?” 庄扬谨慎说道:“不管去哪,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姚钱忽然笑了,她没有被包扎起来的一只眼里蓦然留下眼泪,那泪滚过她满颊的血,竟汇成一股血泪,密密留下。 红霞似血,血照夕阳。 “你到现在还要骗我。”姚钱又哭又笑,哑着声音问道:“他根本没有去给我摘星星,他已经死了,是不是?” 十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姚钱最终昏倒在庄扬的怀抱里,她失血过多,体力不济,倒下来的时候身体轻盈地像一张薄纸。 庄扬将姚钱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向羽紧张地跳了起来,二话不说跟上。 厚布帘子外头,笑老板笑眯眯地站在门边,看见抱着姚钱的庄扬,笑道:“你要这样将她带走吗?” “替我转告白实吾,这笔账,我迟早会和他算。”庄扬绕过笑老板,径直往外走。 笑老板笑着低下头,“庄扬,你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栽在白实吾手里。” 庄扬脚下一顿,看向向羽。 向羽坚定地点了下脑袋,示意他放心。 庄扬再次往外走,这次好不停滞。 向羽跟着庄扬走到巷子拐角,最终忍不住回头看向这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杂货店。 狭窄破旧的店面里,哪里还有笑老板的身影。 ==== 庄扬将姚钱送到最近的医院急救,急诊科的外科大夫一掀开她伤眼上覆盖着的白纱,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去通知手术室,立即手术。” 庄扬浑身是血的随着工作人员去办理相关手续,临走前扔给向羽一张银行卡,说道:“密码是银行卡号的最后六位数,去自动取款机那,能取多少取多少。” 向羽接过卡,立即跑向医院大门外最近的一处银联自动取款机。 银行卡进了卡槽,向羽输入密码,查看余额后,有一瞬间的怔忪。 卡里余额的数目,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范围。 最初的惊愕过后,便是伤心。 堵上性命赚来的钱,最后又有几个人是真正享用到了的。 奄奄一息躺在推车上的姚钱,她的人生,到最后不能就被一串简单的数目所结束,她需要的,不应该只是这些。 向羽颤着指尖开始取款,自动取款机里最后只吐出了两万四千块,向羽将这些钱捏在掌心里,在机器的提示音下取走银行卡,眼睛却有些酸涩。 她大力深呼吸了两次后,才把眼里的热泪逼了回去,这才拿着钱,重新跑进医院急诊室。 ==== 姚钱被送进了手术室。 庄扬和向羽并肩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沉默良久之后,庄扬黯然开口,“……姚钱是我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 向羽握住庄扬的手,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庄扬反握住她的手,眼里的疲惫深沉似海。 向羽想了想,轻声问道:“把贾乐一起叫过来吧。” 庄扬点点头,给贾乐打电话。 在庄扬低声讲电话的间隙里,向羽想起昨晚同样没有消息的段权,姚钱伤得如此厉害,段权只怕伤得更重,向羽刚刚缓和下来的心情又火急火燎地紧张起来,她立即给段权打电话,可是段权的手机却一直提示无人接听。 向羽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又不想在这个时候麻烦庄扬,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段权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向羽跳起来扑向段权,问道:“你没事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姚老师会伤成那样?白实吾呢?” 段权走到塑料椅边坐下,沉默。 他越是沉默,向羽的心越是沉得厉害,打完电话的庄扬也站定在段权面前,陪他一起沉默。 三个人就这样安静许久,久到长廊上响起贾乐急促的脚步声,这个世界才重新有了气息。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姚钱要做手术?”贾乐在庄扬身边走来走去,热锅上的蚂蚁的一般,“昨天我离开的时候不是一切都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进了医院抢救?谁能把姚钱伤成这样?”贾乐脸上的表情渐渐为愤怒所取代,“白实吾!一定是白实吾对不对!” “贾乐。”庄扬疲惫道:“你坐下。” 贾乐愤怒地挥舞着双臂,全然不顾这是在外头,身边还坐着两个非组织内部成员,甚至是与任务相关的人,“白实吾那个混蛋在哪?我要亲手杀了他!” 庄扬呵斥道:“你坐下!” 贾乐一怔,颓唐地坐进椅子。 姚钱的眼部手术做得很快,手术室的灯牌刚灭,医生便已经出来宣布手术结果,“她的眼睛因为手术不及时,现在已经彻底失明了,因为她还有一只完好的眼,所以目前的基本生活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一只眼睛毕竟有别于两只眼睛,往后一定要小心剩下的这只眼负担过重。” 庄扬点点头。 等医生离开后,向羽问段权道:“你昨晚一直和姚钱在一起,她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及早将她送进医院,她的眼说不定还有救。” “没救的。”段权的声音很是沙哑,“是她自己不要眼睛的。” “啊?”向羽惊讶。 段权冷笑道:“已经坏掉的眼睛,不要也罢,只要剩下的一只眼还是好的,就可以了……那只眼,是我的。” 向羽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发问,段权已经从位置上站起,坚持说道:“我先回去了。” 向羽目送段权离开走廊,总觉得眼前的段权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年轻人,已经有所不同了。 ==== 姚钱紧接着被送进病房,向羽想让庄扬留下来陪着姚钱,庄扬却拒绝了,最终留在医院看护姚钱的人只剩下贾乐一人。 走出医院开车回家的途中,向羽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留下来等她醒?” 庄扬的表情严肃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当初是我骗了她,如今她已经清醒,我的出现,只能时时刻刻提醒她那场骗局的真相。” 向羽虽然不知道过去具体如何,但也知道有些疮疤,最好不要轻易揭开。 车子驶进县城东大街,在即将拐进文兴巷前,庄扬忽然解开安全带,侧身过来拥抱住向羽,他的怀抱很紧很用力,向羽甚至有些被勒得喘不上气,但她一点也不想挣扎,甚至希望庄扬能将她抱得更紧些。 “向羽,我心里难过,但是我不能一直难过下去,”庄扬靠着向羽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叹气,“自由,真正的自由,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 向羽点点头,用力回抱住庄扬。 扣扣,有人敲车窗,庄扬和向羽立即分开,向羽定睛看向车窗外,瞧见了王阿姨呵呵直笑的一张脸。 王阿姨指指车窗,示意他们将车窗打开。 庄扬从向羽身上离开后,脸上的神情立即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尴尬微笑地打开车窗,说道:“王阿姨,这是去买菜回来吗?” 王阿姨提高手里的一只死鸡,笑道:“炖鸡汤。你们俩昨天都不在家,是现在刚回来吗?” 庄扬点点头,向羽没有说话。 王阿姨促狭笑道:“家里就你们两个人,还要跑出去,真是……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向羽听明白她话里调侃的意味,脸红道:“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不是我想象得哪样?”王阿姨笑道:“我又没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庄扬替向羽解围道:“我们真的是有事耽误了。” 王阿姨拍拍车门,问道:“那这车呢?” “车是从朋友那借来的。”庄扬笑道:“正好带小向老板兜风。” 这话一说出口,王阿姨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朗戏谑,她也不再多说什么,拍拍车门,放行了。 向羽奇怪道:“你为什么和她解释那么多,我们本来就没做什么。” 庄扬将车停在小炒店门口,说道:“我们虽然是清白的,但是我们也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辅助剂,看看它的效果如何。” 向羽明白过来,下车的时候故意等到庄扬来给她开门,才开开心心地下车,然后挽着庄扬的手走进店里。 ==== 庄扬说的效果很快便出现了,只不过这效果,与他们最初设想的,有些大相径庭,或者说,是意外地收获。 深冬的夜总是黑得格外快,向羽的生意停了一天,食物供应跟不上,索性再闭门谢客一天,没有营业。 因为大门紧闭,所以当庄扬在二楼的卧室内听到楼梯上传来老年人独有的滞重脚步声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谨慎地盯住房门外楼道口的位置。 正在床上折衣服的向羽被惊到,也转过脑袋往那边看。 他们俩上楼的时候没有开灯,楼道黑暗逼仄,直到通往顶楼的这几级,才逐渐显现出造访者的身形姿态。 文兴巷里唯一与他们有关的老年人,孙奶奶。 “庄扬,向羽。”孙奶奶鬼魅一般站在楼道口,对着明亮卧室里的庄扬和向羽说道:“有关真真意外死亡的事,我有话问你们。” 十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真真的死……”向羽正在收拾的其实是打算带去医院给姚钱的衣物,乍然从孙奶奶口中听到王琦臻的小名,虽然这是庄扬预先埋伏过的事,但还是不免小小吃了一惊。 向羽的吃惊过于自然,反倒迎合了孙奶奶心中的某种猜想,老太太脸上表情又冷上三分,径直走进屋内,坐在了床上。 向羽和庄扬相视一眼,犹豫问道:“奶奶,真真的事,你要问我什么?” 孙奶奶冷冷说道:“是问你们俩,不是问你一个人。” “呃?”向羽故作不解,“真真死的时候,庄扬在哪都不知道,他甚至不认识她,你要问他什么?” “我心里有疑问,问问也不行吗?”孙奶奶眼神一转,阴森森嘲讽笑道:“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担心被我问出什么线索,所以要这样瞒着?” “奶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向羽惊讶过后,脸上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如果奶奶一定要问真真的事,那就问吧。” 孙奶奶开门见山问道:“真真的死,是不是你害得?” 这样的怀疑和质问,正是向羽最开始接近庄扬时候的目的,尽管最终目的就是如此,可当昔日的同伴和亲人真正当面质问这个问题时,向羽的心还是会痛苦地如被狠攥一拳。 向羽调整情绪,继续引蛇出洞,大声辩解道:“奶奶,你的意思是,当初泄露真真的身份,让绑匪去绑架她的人,是我?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污蔑我?我和真真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孙奶奶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曾经以为我们这些人中各个都是真心对待真真,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真真也不至于遭到那样的劫难!” 向羽激动道:“那也不会是我!你凭什么怀疑我?” “凭什么?就凭你和真真一样大,你没她有身份,没她漂亮,没她讨人喜欢,”孙奶奶字字如剑,毫不留情地刺在向羽心上,“你什么都不如她,却作为她的影子生活了十多年,你活在她的光亮底下,你的心态不会发生扭曲吗?你和她做了多少年的朋友,你暗地里就憎恶嫉妒了她多久,所以你才会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为她引来杀身之祸,只要真真不在了,你就不再是她的影子,这些,还不足以让你起了歪念吗?” 向羽激动地脸颊潮红,被人当面指责的事不是没有,但因为王琦臻的死而被人这样恶意揣测,不管是否真实,这对向羽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侮辱和伤害。 “你住嘴!我不是那种人!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所说的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揣测!”向羽气得大喊大叫。 孙奶奶冷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我还真不会用这样龌蹉的心思来想你。你自己看看,你和这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庄扬被那枯槁的手指指着,也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这是他的主意,他必须忍耐,“孙奶奶,我已经向你表明过我的身份,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是高顺业派来保护继承人的保镖。” “那又如何?”孙奶奶冷冷说道:“在你表明你的身份之前,你已经查出了继承人的真正身份,你敢说,如果不是向羽给你提供了线索,或者干脆说漏嘴,你能查处真正的继承人就是已经死去两年了的真真?” 庄扬和向羽全都无言以对。 “哼。”孙奶奶眼神愈发冰冷,看着向羽的眼神弃之如敝屣,“被我说中了吧?向羽!我们当初是怎么说好的?真真的秘密是绝对的秘密,你不帮着迷惑他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自己把秘密泄露出去,你这次能泄露真真的身份,谁能保证上一回不也是你心生歹念,故意泄露真真的真实身份?” “庄扬不是坏人!他是高老板派来保护真真的人。”向羽辩解道。 这话无异于间接承认了给庄扬泄露继承人秘密的人就是向羽自己,在孙奶奶听来,这话简直比垂死辩解更叫人心寒。 孙奶奶瞪着向羽看了半天,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骂道:“就当我们养了头白眼狼,你爸爸九泉之下,一定不会原谅你!” 向羽看向庄扬,眼神里全是求救。 庄扬问孙奶奶道:“奶奶,你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向羽的谣言,才生气过来的?” 孙奶奶呸了一声,骂道:“你们狼狈为奸的事,我全都知道了。”说完这话,孙奶奶又指着向羽骂道:“你若好好做人,段权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害了真真,伤了段权,这可都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啊!” 孙奶奶骂得厉害,言语间却不无痛心疾首的意味,向羽听得分外心痛,眼睛里越来越红,却只是忍着,静静地看向庄扬。 庄扬说道:“奶奶,真真的死,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孙奶奶怒道:“要不然呢?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等我见到你们从车上下来的模样,我想不相信都难了!” 庄扬忽然笑道:“奶奶,既然你认为向羽就是当年泄密的人,你为什么不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一起来说说当年的事,如果向羽真的是当年的叛徒,所有人一起审判,总好过你一个人独断专行吧。” 孙奶奶看向向羽,微微眯起眼,“你当真愿意如此?” 向羽握紧拳头,点头道:“我愿意。” 孙奶奶哼了一声,真的转身走下楼,噔噔噔地离开了。 等到房子里再没了孙奶奶的脚步声,向羽这才卸力地坐在床沿,整个人颓唐丧气,毫无喜色。 庄扬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了断了。” 向羽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庄扬故作玩笑道:“孙奶奶能进来,是你故意留了门吗?” 向羽叹气道:“我早知道有人要来,便留了门。” 庄扬揉揉她的头顶,夸道:“做得好。” 向羽苦笑。 庄扬又笑道:“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 不到十分钟,文兴巷里的人全都出现在向羽二楼的卧室内,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所有人的表情都严肃冷凝,各自沉默。 庄扬和向羽站在最内里角落的位置,向羽站得笔直,身体有些僵硬,庄扬则靠在书架前,低头思索着什么事。 段权坐在书桌前,他的位置距离向羽很近,显然也是为了表明立场。 房间的床铺上分别坐着孙奶奶、王阿姨和屈晓文,王升鸣站在门口的位置,恰恰好地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王阿姨,她干笑道:“是有什么误会吧,庄扬是我介绍给小向帮工的,如果小向因此有什么错,那这错误的源头也在于我。更何况,小向和庄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有了感情,难免犯错,咱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过来人,都是能够理解的,对吧?” “秘密就是秘密,不管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泄露给了谁,都破坏了最初的约定,都是我们中间的叛徒。”孙奶奶冷冷说道:“向羽,你自己说!” “这一次,继承人的身份确实是我告诉庄扬的,但是我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伤害!”向羽恼怒道:“而且,两年前,真真的死,也不是我造成的!” 王阿姨跳起来去拉向羽的手,着急劝道:“小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们真真和你的关系,阿姨是一路看过来的,所以你别着急,好好说话。” 坐着的屈晓文也劝道:“如果是误会,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一定能解开的。” 庄扬看向门口的王升鸣,见他僵着脸没有说话,便饶有意味地多看了他两眼。 “是你亲口承认自己把秘密泄漏给庄扬,你还想推脱?”孙奶奶骂道。 段权正想替向羽说两句,庄扬已经站直身体,开口道:“既然今天大家都到齐了,那正好我也来说说我和向羽一直以来调查的事情吧。” 见他这是要公开一切,向羽和段权都错愕地看向他,有些担心,庄扬却冲他们俩微微一笑,让他们放心。 “你和向羽在调查的事?”孙奶奶意外地看着庄扬,眼神在他与向羽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又扫到段权身上,脸上原先冰冷严肃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首先,我想请问各位一个问题。”庄扬说道:“请问,你们都是从哪里听到看到我和向羽的谣言和暧昧?” 他用的是“谣言”和“暧昧”这样的词,这不能不让孙奶奶重新审视庄扬。 庄扬最先看向孙奶奶,问道:“奶奶,你先说,你最先从哪里听到我们俩的谣言?” 孙奶奶回忆片刻,指向王阿姨,答道:“是你告诉我的。” 庄扬又看向屈晓文,问道:“屈姐,你呢?” 屈晓文答道:“听王叔和王婶各说起过一次,后来,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 庄扬点点头,又问王升鸣道:“你呢,王叔?” 王升鸣皱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庄扬又看向段权。 段权说道:“我和王阿姨为了这事吵过一架,也听王叔说过一回。” 庄扬最后看向王阿姨,问道:“阿姨,你呢?” 王阿姨笑道:“说来说去,好像都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我这人碎嘴惯了,没想到惹来这么大的误会,大家千万别见怪。” “大家应该也都发现了,这件事,真正的信息源全都集中在这几个人身上,王叔,王阿姨,向羽,如果你们再仔细想想,说不定就会发现,在王叔信息链的上一级里,王阿姨依旧是他的信息源。”庄扬笑道:“你确实碎嘴,但这件事,却不是因为碎嘴传出去的,而是装成好说闲事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故意传出去的。” 王阿姨有些僵硬地赔笑,“庄扬,虽然我爱说闲话,但不至于那样冤枉别人,你自己也说了,小向也是一个主要的信息源,如果不是她自己看上去有猫腻,我就是说了,别人也未必相信。” “这就是我正要往下说的。”庄扬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向羽为什么总挑有人在的时候才对我大献殷勤,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原来在这里面,不仅有人要把脏水泼到别人头上,还有人傻到要把火往自己身上引的。” 这话说的直白,谁在泼脏水,谁在引火烧身,都一清二楚。 孙奶奶来回看着王阿姨和向羽,沉声问道:“比起他,我更相信你们俩,你们自己说。” 向羽没有说话,神情却是默认的意思。 王阿姨有些恼怒道:“庄扬,亏我真心待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说我泼脏水,你这是在暗示两年前,是我害死了我的女儿吗?” “不是暗示,”庄扬板起脸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王阿姨大怒。 卧室里的其余人,也都皱紧了眉头。 王升鸣最先跳出来,说道:“说谁都有可能,我妻子不会,她对真真的疼爱,胜过你们所有人。” 王阿姨一听到这话,眼眶立即红了。 王升鸣走到王阿姨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孙奶奶似乎也不能相信,质问道:“你的证据是什么?” 向羽也诧异万分地看向庄扬,眼里全是震撼。 庄扬说道:“我没有证据,两年前的案子,你们又把一切都销毁隐藏得干干净净,我找不到证据,所以只能推测。” 王阿姨气得跺脚,“胡闹,胡闹!” 孙奶奶思考片刻后,说道:“不急,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房间里最年长权重的人发话了,所有人都看向庄扬,等他做出解释。 第番58章 番外二 番外二:当时星明 姚钱从工厂堆砌的矮墙跃上高窗,一手拉住窗口的铁条,悬荡在窗下。她前一秒犹站着的矮墙受到子弹连续轰击,石砖上露出一个个森然恐怖的弹坑。 窗外明月高悬,月光如水,姚钱被那禁锢的美景恍得一时恍惚。 “姚钱!”烟尘飘渺中,段权惊惧大喊,“姚钱呢?” 姚钱挂在窗口上,无奈答应道:“我在这呢。” 弹夹里的子弹悉数打完,肤色暗黑,被白实吾唤做温沺的男人在烟尘之后站出来,笑道:“姚钱,我差点打中你,你的速度没有以前快了。” 姚钱松开手,从高窗上跳下来,拍掉手上的铁锈,笑得像是含了蜜糖,“关你屁事。” 温沺丢掉没了子弹的枪,呵呵笑道:“我只是关心你。” 段权从另外一边的箱堆里滚了出来,恼怒大喊:“白实吾,三对二,你们臭不要脸!” 白实吾从凌乱的箱堆里走出来,笑问姚钱道:“姚钱,你和他是队友吗?” 姚钱抚顺头发,莞尔笑道:“不是,我和他不熟。” 段权气得跳脚,“姚钱!你!” 白实吾走到段权身前,微微俯□面向他,笑得得意,“姚钱说不认识你,所以我们不是三对二,而是三对一。” 先前假扮庄扬的男人跳到一个木箱上蹲着,哈哈大笑道:“猪队友!” “轧子,你别蹲在那,下来。”白实吾唤道。 被叫做轧子的男人从木箱上跳到白实吾身边,笑道:“白组长有什么吩咐。” 白实吾指着段权,笑道:“留他一口气。” 他的口气就像小孩过家家时把自己不要的玩具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上,借你玩,别弄坏了就行。 轧子冷冷笑道:“半口气行不行?” 白实吾挥挥手,随他去的意思。 段权被激怒,从地上一跃而起,闪电似地冲向白实吾,铁拳虎虎生威地袭向白实吾,白实吾避过那一拳,就着他攻击而来的身势,手掌刀子般劈向段权的脖子。 段权机灵地扭过半边身子,下手正要偷袭白实吾,轧子却忽然插足进来,手上一把刀明晃晃砍向段权。 双面夹击,段权首先闪避轧子的刀,白实吾却趁机猛力踢出一脚,段权被踢中身体倒在地上,轧子的刀去而复返,眼看要削上段权的头盖骨。 吭的一声脆响,一枚发夹弹歪轧子的刀口,刀锋偏过,划着段权的耳朵而下,削断他的一小簇头发。 段权的后颈冒出薄薄的冷汗。 “人家说你们不要脸,你们还真干得出不要脸的事。”姚钱抚着头发走到段权身边,伸手将他从地上拽起,冷冷瞥了眼白实吾,“这就是你们乙组的本事?” “乙组的本事素来如此。”白实吾笑道:“这也是咱们同时出山接任务,至今,我们活了五人,你们却只剩下三人的原因。” 姚钱细细的柳叶眉微微皱起,面露迷惘,“三人?” 白实吾看她表情,脸上忽然亮起,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姚钱并没有纠结三人的问题,她只是扶着段权,冲白实吾说道:“向羽是组长的人,她已经被救走了。” 白实吾盯着段权,问姚钱道:“他是你什么人?难得你还能护着甲组之外的人。” 姚钱摇头道:“他谁也不是,只是我的房东,我还欠着他的房租。” 白实吾是知道他们在文兴巷里的关系的,这便笑了,“房东吗?” 姚钱懒得和白实吾多做解释,侧身就要往前走,“我们要回去了。” “回去?你们抢了我们的猎物,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轧子嘲讽道:“那女孩,我是非杀不可。” 姚钱盯着轧子,冷冷问道:“组织内部的规定,我们不能自相残杀。” “不杀你,留你半条命,也好让所有人知道,甲组的盾终归敌不过我们乙组的矛,”轧子用手背擦着下巴上的胡渣,嘲笑道:“我们甲组,才是最强的。” 不过是在瞬间,轧子已经从地上跃起直扑姚钱,段权看得清楚,立即推开姚钱,探身接住轧子的攻击,和他战到一处。 姚钱被推开,一回头,白实吾已经挡住了她的视线。 “姚钱,我听说你是甲组里的我,是不是真的?”白实吾问道。 姚钱皱眉,“我讨厌这外号。” 白实吾笑道:“真巧,我也不喜欢。” 他的话刚刚说完,姚钱已经倾身冲了上去,冲着白实吾,身形凌厉招式猛烈地攻击而去。 这是姚钱第一次正面与白实吾相斗,他们俩一个是组织里公认的大疯子,一个又是组织里真正发了疯的人,虽然组织里明确规定不可以自相残杀损己利人,但是这两个从小就拔尖的人还是招招取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另外一边,轧子也追着段权而来,若只是两两相对,他们都能争个平分秋色,可是最叫人气恼的就是那个总静静站在角落里的温沺,他并未加入谁的战局,却总在关键时刻,数次甩出手中的暗器,直直打在段权和姚钱的身上。 段权这场架打的是异常无奈,实力高强又恬不知耻地明目张胆耍诡计的敌人,这真是他第一次遇到。 那边姚钱缠着白实吾,两个人不知不觉打到门边,段权前一秒看他们还好好地呆在工厂里,下一秒,姚钱已经撞破大门,朝工厂外头奔去。 段权眼角余光瞥见温沺,见他眉头已经锁起,显然在犹豫着是留在工厂内,还是追去外头帮助白实吾。 段权心里暗喜,姚钱走得漂亮,这样他们两个人,终于有一个人是真正有了胜算的。 工厂外头就是郊区的荒僻草坡和水潭,姚钱几步窜上山坡,脚下勾起一根粗木棍子,提到手心里与白实吾对峙。 夜空中明月已经消失,繁星点缀着黑幕,灼灼生辉。 不远处工厂的灯光投射到他们脚边,带着点世外人烟的意境。 白实吾身上挂了彩,但都没有见血,姚钱下巴被划破,一道惊怖伤口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血。 白实吾看着姚钱身上的伤,忽然笑道:“姚钱,你若是破了相,肖平彰可还能爱你?” 风吹过草坡,远处传来静谧的沙沙声。 姚钱别过脸,冷冷道:“他爱不爱我,关你什么事?” 白实吾笑道:“虽然不关我的事,但你爱不爱他,却关系着我此刻的胜利。” 姚钱盯住他,细眉皱起。 白实吾又笑道:“姚钱,我听说你一直在吃药,今天出门前,你是否也记得吃药?” 姚钱没有说话,只是疑惑且戒备地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白实吾像是放弃了打架,垂着手臂平平静静地站在姚钱对面,工厂打出来的白色灯光照在他的白色连帽卫衣上,将他衬得愈发年轻单纯,像个青涩的青少年。“姚钱,你为什么不数数日子,想清楚你有多久没见到肖平彰了。” 姚钱摇头道:“我不数,数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我不知道从这里去往那个地方,到底需要多久。” 白实吾听了她的话,呵呵笑道:“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哪里?庄扬是怎么和你讲的?” 姚钱正要开口,工厂大门方向,段权伤痕累累地躲了出来,在他身后,温沺和轧子一起追出来,他们二人身上也有伤,但到底比段权好一些。 看来这一回,温沺连暗器都不能发,而是自己亲自上阵了。 能在乙组两大人物的联手进攻下坚持至今,段权的身手,完全值得他师父拍手称赞,如果他不是过早失去师父,以他的资质,这些年再潜心学武,假以时日,白实吾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温沺似是看出了这点,故而死追着段权不放,下手的地方又全是手脚筋脉连着的位置,招招都奔着弄残段权,却不真正取他性命而去。 段权也明白温沺的企图,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不再强攻,而改选了伺机逃跑的方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段权……”姚钱见段权辛苦,脚底下朝着他的方向刚迈出一步,白实吾已经侧身拦住了她。 “姚钱,你难道真的忘记了吗?”白实吾微笑道:“那个人离开你时的样子。” 姚钱没有搭理他,而是绕开白实吾,继续朝段权的位置奔去。 她跨出一步,白实吾便用脚去拦,姚钱顺势给了他一拳,他也不躲不避,正面接下。 “姚钱,就算你忘记了,我却一直记着,那一天肖平彰离开的模样。”白实吾抓住姚钱的一条胳膊,将她压得弯□。 姚钱低头,长发落下,她的身体扭成一个极致的弧度,不知怎么的就滑到了白实吾背面,两手重重击打他的两侧耳朵。 白实吾耳朵里嗡的一阵响,他难受地歪过头。 姚钱趁机将他踢倒,在他膝盖着地的同时,手臂绕上他的脖子,只要手上用力,随时便能咔嚓拧断他的脖子。 “白实吾,你这样处心积虑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却只能分散了你自己的精神,像我们这些人,最不该犯的就是这样的错,”姚钱冷冷说道:“一个小小失误,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实吾!”温沺见到白实吾的情况,关心则乱,立即被段权一脚踢中心口,滚倒在了一旁。 白实吾却没有看向温沺,他即使被姚钱掌握住了脖子,也依旧笑得无所谓,“你说得没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要了我们的命,我是这样,肖平彰也是这样。” 姚钱皱眉道:“你还想拿他说事吗?” 白实吾笑道:“我不想拿他说事,我只是在说实话,肖平彰之所以离开你,不就是因为他在执行任务中,误入圈套,代替被保护的对象,坐上了那辆装满炸弹的车吗?” 姚钱紧箍着白实吾脖子的手微微有些松动,“可是他后来逃出来了,只是他受了伤,需要治疗。” “受了伤是真的,但是治疗根本不需要。”白实吾笑道:“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炸成了零零散散的碎片,再好的医生也没办法将他拼凑起来。” 姚钱的手指尖贴在白实吾的皮肤上,冰凉地像远处水潭里的死水,她摇头道:“不,你在骗我。” 白实吾笑道:“我怎么骗得了你,那一天,通知肖平彰车里有炸弹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吗?我一个道听途说的人,又怎么骗得了你这个身在现场的人?” “不!你骗我!”姚钱的手指微微发颤,她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脑袋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跳出来,分裂着她的神经。 他说得没有错。 肖平彰那个傻瓜确实被炸成了碎片,他尸体上的碎骨和肉块溅得到处都是,没有人能拼得起来,就连最熟悉他的姚钱,也不能。 血是红的,那天夜里的星空,也是红色的。 因为有一个人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那是庄扬的手。 抱着她说没有关系,车里坐着的不是肖平彰,那个傻瓜只是因为惹她不高兴,就跑到很远的地方给她摘星星,想要哄她高兴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白实吾笑着说道:“姚钱,你到底是被庄扬骗了这么多年,还是被自己骗了这么多年?” 姚钱的手不过松开分毫,地上跪着的白实吾立即反客为主,松开姚钱的钳制,反而将她撂倒在地上。 姚钱跌了一跤,有些茫然地撑着手跪在草地上,她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白实吾托着姚钱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姚钱困惑的视线对上天边的繁星,愈发迷惘。 “姚钱,你长得就像天边的星星,”白实吾温柔低语,“你太年轻漂亮了,漂亮到总让人忍不住想毁掉你。” 姚钱的眼珠子无意识地转了一圈,最后定聚在白实吾脸上,“……肖平彰……再也回不来了吗?” 白实吾低声叹道:“是啊,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姚钱闭上眼。 如血的星空,大火覆盖下的残骸。 那个挣扎着要冲进火里的女孩子,不正是她吗? 肖平彰! 平彰! 姚钱的脑海里清晰回绕着那个女孩声嘶力竭呼唤的声音。 肖平彰! 平彰! 姚钱睁开眼,视线茫然地越过白实吾,又茫然地投往天边。 女孩最后倒下的时候,那晚的星空也如现在一样明亮璀璨。 去摘星星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为什么还要看到这样的星星? 她的生命中,最亮的那颗星,原来早就陨落了。 “……白实吾,”姚钱喃喃问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笑老板养出来的工具,工具只能牺牲在有用的场合里,不能自毁自伤,怎么办?” 白实吾低笑道:“不过是一刀子的事,我帮你就是了。” 姚钱勾起嘴角,“你似乎期待已久。” “毁灭和破坏,是我最喜欢做的事。”白实吾的手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片刀片,薄薄的刀片在如水夜空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姚钱望向星空,静静等待。 白实吾盯着她的眼,说道:“我不杀你,杀人是最没意思的事。” 姚钱没有回复。 白实吾忽然笑道:“你如果再不想看到和今夜一样的风景,我帮你就是。” 他说着话,玩笑般举起刀片,朝姚钱睁开的一只眼果断划去。 刀子入眼,一点声响都没有。 血飞涌而出,染红了一地的青青芳草。 温沺怒吼,“白实吾!” 白实吾在星空下转过头,冲温沺淡淡一笑,那笑容不知是映上了血色,还是本就如此,竟惨淡地厉害。 姚钱捂住受伤的眼,另一只眼依旧明亮地盯着白实吾。 白实吾举起刀片,朝那只完好的眼依旧落下。 姚钱避也不避。 一只手中途握住了白实吾的手,他握得相当紧,紧地刀口深深割进他的掌心,似乎要削开一整块的皮肉。 段权的血从掌心里渗出,一滴一滴地落在姚钱的额头上。 “留着这只眼睛,就当给我做房租。”段权的脸上遍布细小的伤痕,他鲜少这样严肃地说过话,好似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着白纸黑字立凭为证的能力,“小姚老师。” 温沺冲到白实吾身后,将他整个人拖到后头,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要挑起甲组和乙组的战争吗?” “……没有战争。”白实吾丢掉刀片,轻声说道:“没了甲组和乙组,又何来的战争。” 温沺怔住。 段权将地上的姚钱拉了起来,扶着她一路往前走。 再没有人来拦他们。 ==== 星空璀璨,照亮不眠人的夜晚。 心口被踹了一脚的段权扶着从此心碎的姚钱,再不回头。 第五十七七章 第五十七章 “庄扬,你到底推测出了什么?”孙奶奶看向向羽的眼神已经有了细微变化,她是个聪明人,从场上这些人的应变神情中,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尤其是理应最袒护向羽的段权面对众人对向羽的质疑也显得如此淡定从容来看,房间里的这两个年轻男人,倒是意外的立场统一。 而能让这两个人统一的条件只有两样,不是现在的向羽,就是过去的王琦臻。 孙奶奶已经从最初的震怒中冷却下来,决定旁观。 屈晓文也是房间里较为冷静的一个人,她没怎么说话,温和的一双眼却定定地看向庄扬,显著专注的模样。 庄扬环视众人后,说道:“我和向羽昨夜之所以在外过夜,是因为我们去了王琦臻当年被绑架的房子,然后在那里被高奇啸安排的杀手堵截,为了保护向羽,我们才在外头留了一整夜。” “去了真真被绑架的房子?”王阿姨红着眼,惊道。 段权说道:“那里我也去过,可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确实没什么异常,尤其当那里重新住上别的寻常人,即使有线索,这两年也早断了。”庄扬话锋一转,说道:“但是,那种出租房的格局确是不会变的。” “房子的格局?”段权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惊讶至极。 庄扬继续说道:“我查过两年前的街景图,那里的房子外部布局没有改变,内部也没有重新动工过的痕迹,那房子是简单的两室一厅,因为卧室的窗户可以轻而易举跳到楼下的阳台,而且综合王琦臻当年的逃跑路线,我们可以推测出王琦臻两年前是被控制在客厅的位置。” 屈晓文疑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只要紧缩两间卧室的门,客厅就是一个只有唯一出口的监牢,牢不可破,我们已知的绑匪就有两个男人,可就是这两个男人盯着王琦臻,还能让王琦臻从客厅里逃了出去,这说明什么?”庄扬问道。 屈晓文思考道:“真真的身手并不好,在被控制的情况下,还能从两个男人的手中逃出去……这两个绑匪疏忽大意?还是这两个男人都是病秧子?”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庄扬说道:“可是两个疏忽大意,或者是病秧子的男人会有这个能耐来绑架一个被精心保护起来的公主吗?” 房间里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庄扬各自扫了他们一眼,说道:“如果你们当年有检查过王琦臻的尸体,应该能发现,王琦臻的身上没有被绑架者该有的捆绑痕迹,我怀疑,她是被迷倒了以后,再小心翼翼运到房间里,甚至连绳子都没有绑上,因为我们当年的那位叛徒,并不仅仅只是泄露了王琦臻的身份,更甚者,是直接参与了绑架。” 向羽皱眉道:“真真之所以会被绑架,是因为叛徒泄露了她的身份,而真真之所以会死,则是因为真真知道了叛徒的身份,叛徒只能杀人灭口。” 段权着急道:“你们说了半天,还是没有合理的解释证明王阿姨是当年的叛徒。” “逆推没有办法说明问题,顺推却可以,这个办法,不还是你和向羽想出来的吗?”庄扬沉吟片刻后,说出惊人之言,“我和向羽,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情侣,我们所表现出的一切假象,都只是为了让当年的叛徒露出马脚。” 孙奶奶和屈晓文不约而同看向王阿姨。 王阿姨抖着手捂住嘴,脸上又惊又怒,还有些伤心,“你们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为什么?” “因为我和段权对真真的死,都不能释怀,在真真出事的当天,我们就意识到了叛徒的存在,只不过当时事发突然,我们俩又不够成熟,所以才一直忍耐到现在。”向羽说道:“其实我们每个人,对真真的死,不都存了自己的疑问吗?两年前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又是谁透露了她的行踪,我们每个人明明各自怀疑,却都没办法真正查出真相。” “所以你假借这次的事,想要设局引叛徒现身?”久未发言的孙奶奶确认道:“这事,你和段权计划了多久?” “没计划多久,走一步算一步。”段权说道:“我有时候甚至希望,查到最后,我们这些人里一个叛徒都没有,这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怎么可能会是误会?”孙奶奶冷笑道:“真真的死,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如果你们是假装情侣来迷惑我们,那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屈晓文恍然大悟地看向王阿姨,“因为庄扬身份特殊,真正的叛徒想借着庄扬,来诬陷另外一个人,让那个人不自觉成为她的替罪羔羊!” “没错。”庄扬赞同道:“关于我的身份,因为一开始的不确定性,所以你们必然将我当成敌人,一个违背你们集体协定与敌人走在一起的人,最容易被诬陷,因为所谓的前科,常常给人一种本性难移的错觉。” “而那个诬陷人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叛徒!”段权说道。 孙奶奶不同意道:“可是王家媳妇的嘴是出了名的八卦爱扯是非,说不定这只是她的无心之失,而非故意为之。” “我也考虑过这一点。”庄扬看向泪眼朦胧的王阿姨,问道:“可是这无心之失的效率,未免也太高了。” 孙奶奶质疑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些都只是个人的推测,就像你对向羽的质疑一样,都没有实际上的证据。”庄扬说道:“我原本已经放弃了寻找证据,但是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让我找到了真凭实据。” 王阿姨瞪圆眼,问道:“什么证据?” 其他人也看向庄扬。 庄扬气定神闲地说道:“当年绑匪用来租借那套小公寓的身份证是假的,假的身份证虽然查不出真实的个人信息,但是却可以根据身份证上的假信息特征,查出假身份证的制造者。我的人在房东那找到了差点被撕毁的身份证复印件和合同,你们或许不知道,造假,那是我们这些人还未走出江湖之前,就被逼学会的必修课之一,虽然我不擅长,但我找到了我的老师,他很快就帮忙找到了这张假身份证的制作人。” 他说的这些事向羽并不知情,在当年的事发房子里,他们俩一直都在一起,即使后来向羽被带走,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庄扬未必能托人找到线索。 向羽心里有疑问,却没有问出口。 她比谁都相信庄扬。 “你的意思是,你能找到当年的绑匪?”孙奶奶有些激动,如果真能找出当年的绑匪,别说叛徒,就连直接导致真真死亡的凶手都能一并抓住,这实在大快人心。 庄扬点头道:“因为牵扯到利益关系,大部分的造假者手里都有一份客户名单。” 段权心急问道:“那到底是查到了还是没查到?” 庄扬拿出手机,走到孙奶奶面前,将手机递给她,问道:“奶奶,您看看,可还记得这个人?” 孙奶奶盯着手机屏幕,脸上的神情经过最先的惊愕和恍然大悟,最后勃然大怒,从床上猛然站起,箭步走到王阿姨面前,厉声质问道:“她可是你一手带大的女儿!她喊了你二十多年的妈妈!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下得了手!” 王阿姨被骂的有些懵,却还是颤着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她妈妈,我不会害她的……” 孙奶奶依旧骂道:“你还有脸说是她妈妈!你泄露她的身份给绑匪,为了钱连女儿都能出卖,你对得起她这些年对你的敬重吗?真真被车撞飞的时候,除了段权和向羽,你也在场对不对?真真的血流出来的时候你难道不心痛?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你难道已经想不起来她小时候躺在你怀里睡觉的模样了吗?” 王阿姨泪如雨下,连连摇头。 孙奶奶大声骂人,干瘪的嘴唇边上都起了白沫,她愤怒地难以自抑,恨不得一棍子打死王阿姨般,“你说!真真是不是知道了你是叛徒,所以你才杀她灭口!你好狠的心呐!真真小时候怕生,见谁都害怕,只要一会儿没见到你,一定哭着找妈妈,她总是抱着你的腿兴高采烈地说最喜欢妈妈,这些事,你都忘记了吗?你真的丧心病狂到连这些都不顾了吗?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我的女儿!我告诉他们,拿了钱一定要放走我女儿,千万不能伤害她,我甚至连绳子都不允许他们绑在真真身上!我没有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王阿姨在孙奶奶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下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啊!” “……真的是你……”向羽震惊地后退两步,远离王阿姨,“竟然是你……” 屈晓文俯身拿过庄扬的手机,滑开屏幕,手机里根本没有什么照片,只有一行字——“演戏,让她内疚。”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在老家,没有网络,只能蹭网更新,结果出错了。番外二应该是在五十五章上面更新的,但是弄错了章节。然后五十七章节内容也更新错了,现在已经改正错误了,以后会避免再犯错,请大家原谅。 第五十八八章 第五十八章 屈晓文震惊至极,惊疑不定的眼在庄扬和王阿姨之间来回移动,嘴巴讷讷了半天,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权和向羽见了屈晓文那反应,也一起好奇地凑过来。 “演戏?”段权惊愕地看向孙奶奶,“奶奶,你刚才都是在演戏?” 瘫倒在地上的王阿姨一听这话,惊得从地上跳起,一把夺过向羽手上的手机,脸上神情千变万化,“你们……”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孙奶奶甩手一巴掌,啪,脆生生打在了王阿姨的脸上。 王阿姨被打得几乎背过身去,手里的手机落在地上,带着刺耳的声响滑开。 “没有良心的东西!”孙奶奶一张老脸气得直哆嗦,“我当初是瞎了眼才选你做她的妈妈!呸!” 王阿姨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慢慢转过头来,低垂的眉眼里死灰遍地,毫无生机。 房间里所有人都被骤至的真相惊骇到,一个个张嘴瞪眼,都说不出话来。 庄扬俯身捡起手机,将手机上的灰尘抹去,轻声叹气,“王阿姨,当初绑架王琦臻,你要的,绝不是她的命,对不对。” “我……怎么会想要她的命呢……”王阿姨耷拉着脑袋,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就连干燥的嘴唇,都苍老得没有了力气,“就算不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到底是从一出生就在我怀里被抱大的,又不是塑料娃娃,她会哭会笑,会吵会闹,会跟在我后头妈妈妈妈地一直叫……我怎么会想要她的命呢?” “可是你还是做了伤害她的事。”庄扬说道:“你找了两个不入流的帮手来帮你,先是泄露王琦臻的行踪,紧接着安排他们实施绑架,向高顺业勒索巨款。有一点我不明白,照理来说,作为叛徒,又是主犯的你,如果还想留着王琦臻的命,还想保持你们的母女关系,你不可能出现在绑架现场才是,可是种种迹象又表明,你确实是到过现场的。王阿姨,你究竟是想留着王琦臻的命,还是想害她?连我都弄不明白了。” “我……不想伤害她,我也特地嘱咐过那两个人,绝对绝对不能伤害到真真,我们只是绑架,等高顺业交了赎金,真真就可以分毫不伤地回到我们身边。”王阿姨苍白着纸一样的脸,嗫嚅说道:“因为担心那两个人背着我对真真动手动脚,我当时就躲在卧室里监视他们,他们俩把真真的眼睛蒙着,只要我不出声,她根本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那她最后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整个房间里,大概只剩下庄扬是真正冷静且清醒的。 “她……真真她……”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抹杀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更何况是曾经那般熟悉亲近的亲人,王阿姨的眼皮一直在细微地抽搐着,就连极力压抑的声音也忽高忽低,显现出极不稳定的情绪,“……他们听了我的话,绑着真真的时候并不敢太用力,真真又一直配合他们,谁也没想到她会悄悄挣脱了绳子,忽然往我藏身的卧室跑过来。” “她跑到卧室里了?”庄扬吃惊道。 王阿姨绝望地点点头,“她忽然挣脱绳子,然后打开卧室的门,我们谁也没有防备,她就那样见到了我。”她忽然猛抽一口气,身体沿着墙壁滑落在地上,哽咽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当时的表情……她刚见到我的时候,脸上满是惊喜,但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就开始疑惑,接着恍然大悟……” “然后呢?”问话的人不是庄扬,而是被屈晓文扶着坐在了床上的孙奶奶,她只说了三个字,每个字却都是咬着压根发出的声音。 庄扬瞥了孙奶奶一眼,视线转向向羽。 向羽和段权站在一处,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发现庄扬正看向自己,向羽抬起头,眼神无所适从地看向他。 庄扬脚尖一动,差点顺着内心的感觉走到向羽身边去,可是他马上停止脚步,依然稳稳地站在房间正中央。 他不能离开这个位置,他的身前有正在认罪的王阿姨,门口的位置上还站着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王升鸣,身侧的床上坐着情绪暴躁的孙奶奶和态度不明朗的屈晓文。 他不能动,他只能站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庄扬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他此刻的身份,究竟是文兴巷里的庄扬,还是组织内甲组组长? 今天他带着重伤的姚钱离开笑老板店铺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就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就算笑老板真的答应让他离开组织,可是,这八年的生活,以及更早之前的受训生活,他真的能从记忆里剔除干净吗? 他真的能脱离组织,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吗? “……一片混乱中,真真跑出了大门,那两个人在后头一路追,我吓得腿软,根本没办法跟出去查看情况,我当时脑子里一阵懵,只知道拼命想着要怎么和真真解释,可同时我也明白,真真当时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这一切都是一场不可挽回的闹剧,什么母女情分,都不复存在了……”王阿姨喃喃地说着两年前的事情,眼泪已经不知不觉落了满地,“……如果我知道真真那样跑出去会被车撞到,我就算会被她唾弃,我也一定会紧紧抱住她,不让她离开……我真的不希望她出事,哪怕她被绑着的时候,我都让他们千万别弄疼了她……” “你到现在还在说谎!”段权的双眼也是通红一片,他推开向羽,两步走到王阿姨面前,厉声质问道:“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那车是故意要撞死真真的!根本不是什么事故!就是你身份暴露,为了杀人灭口,才让他们开车撞死真真的!” “我没有!”王阿姨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叫嚷的声音尖利刺耳,就像捍卫沙漠里最后一口水的旅人,“我没有杀她!我不会杀自己的女儿!” “不是你还能有谁?”段权脖子上的青筋都浮现起来,“就算不是你,也是你找来的那些帮凶!” “我没有!”王阿姨梗着脖子,冲段权叫嚷道:“我没有杀她!就算要我说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没有杀她!我也不想杀她!我唯一做过的事情,只是绑架了她而已!” “……那么,”一个低沉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向羽的声音,软弱无力的,像发了一场高烧后,连一口水都得不到舒缓的声音,“你又是为什么要绑架自己的女儿呢?” 所有人先是看向提问的向羽,紧接着又一致转头看向王阿姨。 王阿姨胖胖的身体原地晃了晃。 “为了钱吗?”向羽轻声问道:“只是为了钱吗?” 王阿姨闭紧嘴巴,因为牙齿咬合得太用力,反而摩擦出咯咯的声响。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王叔,”庄扬忽然唤王升鸣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王阿姨的身体骤然打了个战栗,她不敢回头看自己的丈夫,便只能畏缩地低下头,将自己抱得更紧。 王升鸣在门边的位置上沉默着抬起头,迎向庄扬的视线,眼神死寂如灰,“你要我说什么?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妻子为什么要绑架我的女儿吗?” 王阿姨忽然扑向庄扬,抓着他的两只胳膊用力摇晃,“这事和他没关系!他跟你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是我自己心里难过!是我一时想不开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事!”她忽然推开庄扬,疯子一般蹿到孙奶奶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都是你!为了能更好地照顾真真,你三番五次阻止我要自己的孩子,因为你,我连生下自己孩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你口口声声说着真真就是我的亲骨肉,这辈子谁也不可能把我们分开,可是到最后,你还是把真真的存在告诉给了高顺业!高顺业一来,真真就从我的孩子变成了他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高顺业他为真真做过什么吗?为什么我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我总要在我的孩子被抢走之前,让高顺业付出点代价,也让我这二十多年的付出有点回报!” 孙奶奶一掌拍开王阿姨的手,冷笑道:“你自己财迷心窍,到头来却要怪到别人头上吗?” “我财迷心窍?呵呵呵呵,我确实是财迷心窍了。”王阿姨往后退开一步,红着眼冷笑道:“但是我不傻,老太婆,我可不傻,我清楚得很呢。” 坐在床上的孙奶奶仰头看向状若疯癫的王阿姨,冷冷说道:“我看你是真疯了。” “疯?”王阿姨冷笑道:“比起一个不想杀人的疯子,那些处心积虑清醒着的人,才更可怕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对不起各位,我回来更新了。 第五十九九章 第五十九章 王阿姨被关了起来,在所有人讨论出来究竟该如何处置她之前,谁也不被允许和她私底下见面。 关人的房间还是王家王阿姨住惯了的房间,房间窗户外有上了锁的防盗网,客厅里有庄扬段权向羽轮流看守,孙奶奶防着王升鸣,临走前特意叮嘱向羽看紧王升鸣。 向羽身心俱疲,并没有马上答应孙奶奶。 孙奶奶看了她一眼,长声叹气,到底没把心底里的那句话说出口。 屈晓文第二天还要送唐筠云去幼儿园,虽然心情复杂,但也和孙奶奶一起早早离开了。 因为向家太小,从集体会议的自家里迁移到死气沉沉的王家,向羽的心越来越沉,她站在客厅中央,不由自主开始环视这个对她而言已经是第二个家的房子。 这个家里的一桌一椅都有王琦臻和她的影子,就连墙上比划身高留下的圆珠笔划痕都是一上一下各自写着两个女孩的名字,她想过当叛徒的身份被揭露,她会失望会愤怒会怨恨,但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个不再是秘密的真相,竟然会让她如此绝望。 尽管并非闻所未闻,但是被母亲亲手伤害的孩子,本身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留下的绝望。 “向羽。”段权在喊向羽的名字,他的神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前一晚受过的伤在他身体里渐渐消散出疲惫倦态的气息。 站在客厅中央的向羽和站在房间门口的庄扬一并朝段权看去。 段权的眼却没看向庄扬,只是专注地对着向羽,一只手在身侧拍了拍,闷声说道:“你过来坐下,陪我坐一会儿。” 向羽瞥了庄扬一眼,黯然地走到段权身边坐下。 段权忽然伸手抓住向羽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向羽小小吃了一惊,但是转瞬,她眼里的惊愕就被另外一种神色所取代。 那是恍然后的理解,是整间屋子里,只有她能明白的,段权的心情。 段权紧紧握住向羽的手正在颤抖,窸窸窣窣地颤抖,掌心潮湿冰冷,指尖犹如有细小电流蹿过。 向羽忍耐了一整晚的眼泪,终于微微溢出眼眶,湿润了全部视野,但她没有哭,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愁绪藏入心底,像过去两年里她日日所做的那般。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段权可以说是主导了这场骗局的元凶,过去是他带着向羽走,可如今真相公开,他反倒迷失了方向,变得迷惘起来。 向羽也不知道,她不由自主看向房间门口的庄扬。 庄扬一直盯着向羽,见她看向自己,缓缓点了下头,也走到段权身边坐下,“段权,你和向羽不能乱。” 段权松开向羽的手,抬头看向庄扬。 王升鸣一回到自己家,就把自己关在王琦臻的房间里,王阿姨被锁在他们夫妻的房间里,此时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但庄扬还是压低了声说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呢。” 段权皱眉,“你的意思是……” 庄扬瞥了眼关押王阿姨的房间,说道:“王阿姨承认人是她绑架的,但是拒绝承认人是她杀的。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当年王琦臻的车祸是有人恶意为之,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么真正下手杀王琦臻的人,就是另一个叛徒了。” “……另一个叛徒……真正的凶手……”段权也不是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和向羽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彼此的疑虑。 “还有一件不得不让我在意的事是……”庄扬犹豫地停顿了一下,转而问他们俩道:“以你们对王阿姨的认识,你们俩怎么看她今晚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有什么问题吗?”段权问道。 庄扬摇摇头,慢慢说道:“我想确认的是,她对王琦臻这个养女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我们现在都可以知道,她对王琦臻确实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还没有浓厚到超越她自己,或者说,也正是因为她爱自己的女儿,才会在女儿将要被人夺走时,怨恨得更深。” 段权有些不明白庄扬想说什么,但是向羽已经想到了,因为她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显然,她预料到了庄扬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庄扬叹息一般说道:“把一个母亲对亲手带大的孩子的爱扭转成怨,最后甚至做出绑架勒索的事,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真正促成这种转变的人,其实是另外一个看似无辜,却一直躲在幕后的人吗?” 段权的神情由疑转醒,最终难以置信地瞪向庄扬。 向羽捂住了嘴,喃喃低语道:“……你是说……” “没错,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却操控了一切的人,我把她称为王背后的手。”庄扬的眼里闪过决绝的寒意,“但是你们都叫她,孙奶奶。” 庄扬和向羽推开孙奶奶家的院门,踩过亮着昏黄院灯的潮湿草地,沿着楼梯一路爬上孙奶奶居住的楼层。 大门在深夜依旧敞得透亮,客厅里的顶灯亮堂堂地好似白昼,正在播放夜间购物频道的电视机前,孙奶奶佝偻的身体蜷在一张老旧的木制摇摆椅上,也不知是醒还是睡。 向羽脱了鞋走进客厅,轻声唤道:“奶奶。” 孙奶奶睁开眼,眼下的眼袋垂重地颤了颤,眼神却清明得像猫一样,“你们来了?” 庄扬也走进屋内,沉默地看向从摇摆椅上坐起身的孙奶奶。 孙奶奶抬眼斜睨了庄扬一眼,冷冷说道:“我猜到你们要过来找我,只不过这时间,还是比我预料得晚了些,你看,我等你们等得差点睡着。” “我们来得晚,是因为我们都不愿意相信有些真相背后的真相。”庄扬站到向羽身后,伸手握住她倍显僵硬的肩膀。 向羽回头,眼神无奈之下无遮无拦地透着仓惶和懦弱,但她没有真正逃避,而是抬手覆盖住庄扬的手,与他相握。 孙奶奶坐着摇摆椅上,深色自如地看着他们俩,一句话也没有说。 庄扬的第一个问题是,“孙奶奶,你和高顺业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事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孙奶奶冷冷说道:“我不过是多年前照顾过他的一个老佣人,退休后拿了一笔退休金来到这儿养老的一个老太婆。” “可是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庄扬说道:“我从没有见过哪个普通的老佣人,能像你这样主导了主顾的几十年人生。” “那是你见识浅陋而已。”孙奶奶冷笑道:“永远不要小看你身边的任何一个老人和孩子,只要是人,他就拥有推翻一切的可能性,所以古人说斩草除根,才一直都是真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双眼是看着向羽的,这让向羽的身体从脚趾头开始窜上寒意,一路往上,从她的后颈不由自主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直至头皮发麻。 那是错觉吗? 庄扬扶在向羽肩膀上的手紧了紧,神情凝重道:“孙奶奶,你这是连最后的面具都不打算戴着了吗?” “从你今晚带着向羽单独来找我开始,我就知道,这层面具是戴不住了。”孙奶奶梗着细细布满皱褶的脖子,阴恻恻地说道:“庄扬,在这整场棋局里,你是最出乎我意料的那颗棋子,我万万没想到,高顺业临死前竟然会将你派过来。” 庄扬想起自己最初的疑惑,他一直觉得奇怪,既然真正的继承人王琦臻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那么高顺业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他请入这场骗局,而且文兴巷里负责保护王琦臻的这些人居然都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如今看来,并非高顺业临死前来不及给这些人发出讯息,也不是这些人疑心重谁也不相信,而是高顺业在死前最后一段时间里,已经开始怀疑文兴巷里的叛徒,他也在提防着这个隐藏了多年的凶手。 如此说来,高顺业在最后时刻花重金聘来庄扬,真实目的根本不是要找出继承人并且保护她,而是通过调查,借由庄扬的手,揭开两年前那起绑架案的真相。 “孙奶奶,当年是你偷梁换柱,将王琦臻的母亲偷出高家,并且隐瞒了王琦臻的身份十余年,后来也是你将王琦臻的身份‘无意间’泄露给了高顺业,让他知道这世上尚有子嗣存在,你明知道高顺业一旦知道真相,王琦臻势必会被他带走,你却不曾安抚过王家夫妻的心情,反倒在王阿姨身边煽风点火,让她误入歧途。”庄扬说道:“我现在怀疑,当年在楼下故意撞死王琦臻的人也是你安排的,你的本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假借王阿姨的手,杀死高顺业唯一的继承人。” 第六十第章 第六十章 等到庄扬说完这番话,整个客厅里就只听得到孙奶奶和向羽微弱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了半晌,孙奶奶忽地冷笑一声,对庄扬说道:“如果我不承认,你根本没有证据指证我做过这些事。” 庄扬点头答应道:“我确实没有证据,事情隔了这么久,你又如此处心积虑,就算是当年的当事人也未必能找到证据,更何况是我?”他停顿了一下,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渣,笑道:“我也不需要什么证据,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离开这儿。” “那她呢?”孙奶奶的视线从庄扬身上移到向羽脸上,“向羽,你呢?你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你和段权不是想替真真报仇吗?当年绑架真真的人已经供认不讳地站在你们面前了,你们不也什么都没有做吗?” 向羽的喉头哽了一声,艰涩说道:“就算要报仇,也要等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己心里有计较。” “也是,你们都已经长大了,早不是任人摆布的年纪了。”孙奶奶似是而非地感慨了一声,继而转向庄扬,阴沉着脸,问道。“既然这些都是你的推测,那你还有什么是没有猜到的?” “我至今没弄明白你和高顺业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你做这些,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庄扬说道。 孙奶奶从喉咙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声,她重新坐回摇摆椅上,脚下微蹬,小船似的摇摆椅便前后晃动起来,“我和高顺业没有什么关系,若一定要牵扯出一层能让你们接受的关系,大概就是,他创业的第一桶金,是从我这边骗走的。” 庄扬和向羽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接孙奶奶的话。 孙奶奶也不需要他们的接话,她靠上椅背,边摇边轻笑道:“说起来,我和高顺业才是最像的人,我们俩都是大半辈子封闭独处的孤家寡人,我没有儿子,便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甚至将自己一生积蓄拿出来投资他的生意,他也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就算是小本生意,很快也翻了本,开始盈利。”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他却未必将我当成母亲,更甚者,在他眼里,我不过是被物色中的猎物——一个内心孤独,身边藏了点积蓄,渴望亲情关怀的老太婆。身无分文的他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我,原本大概只是想骗了钱就跑,只是没想到他到底是个做生意的料,就此发家致富,成了一代奇商。”孙奶奶摇晃着椅子,声音低沉缓慢,眼皮浮肿耷拉,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高顺业赚了钱后,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洗白,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于是他把我接到身边,将当年的钱悉数还给我,让我住在他的宅子里,虽然名义上是个佣人,但也不失为一段享着清福的好日子。” “如果当年你是心甘情愿将钱借给他的,后来他又这样善待你,你们的关系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向羽不解问道:“如果高顺业是真正聪明的人,他应该把这件事瞒到棺材里,也不会让你知道的啊。” 孙奶奶撩起眼皮,瞅了向羽一眼,抿着干瘪的两瓣嘴唇,嘲笑道:“越是觉得自己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骄傲自满。高顺业一夜致富,事业如日中天,在那个年纪,到底是会忍不住炫耀的。” 而真正能满足他虚荣心的,大概就是让当年的受骗者面朝自己,歌功颂德。 “所以,是他自己把真相告诉给你的。”庄扬说道。 孙奶奶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接着叹息道:“是啊,他不过喝了一杯酒,便迫不及待地渴望得到我的赞许了……到底还只是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啊。” 孙奶奶闭上眼,眼皮微动,不知想起了什么。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计划着复仇吗?”向羽惊问道。 孙奶奶似是被向羽的语气逗乐,嘴角微微抿起,发出轻微的笑声,“向羽,你是不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没有引起惨剧的骗局,还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骗局,根本不足挂齿?” 向羽摇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奶奶慢慢睁开眼看向身前的两个年轻人,淡然说道:“其实从你们的角度来考虑,我确实没有损失什么,相反,我那么一点小小积蓄,最后换来一个被保障的余生,想想,反而是我赚到了,不是吗?” 向羽依然摇头,脸上神情坚定且伤痛,“奶奶,不是这样的。” 孙奶奶苦笑道:“当然不是这样的。钱对我来说不过是一碗饭,一张床,一件衣服。可是在那些年月,我真真切切,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为了孩子,母亲能做到什么地步,你们是不能想象的。” 庄扬忽然问道:“那笔钱,真的是你的吗?” 孙奶奶摇头道:“我有一部分,为了支持他做生意,又跟人借了一部分。” 庄扬和向羽都不再说话。 一个骗子,一个母亲,一场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似乎没有受害者的诈骗案。 孙奶奶看向向羽,叹气道:“向羽,二十几年是我瞒着高顺业将他的女儿偷到这人世间,我承认,我一开始让一个本该死去的孩子活下来,确实是想留下一个砝码,让在高家本来就无足轻重的我到了晚年,能真正得到一点庇护。”她摇头自嘲冷笑,“你们或许也知道,高顺业一心想做人上人,他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对我这样一个知晓他卑劣过去的人,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身边照拂,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遮掩他的污点。他把我看成了一抔黄土,等到有一天他实现了他的高贵美梦,我连是死是活都没有把握。” “我就这样看着真真一点一点长大,我也想过,倘若一切相安无事,真真就只是王琦臻,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没有想到高顺业竟然无法生育,以至于最后领养了高奇啸。”孙奶奶始终在笑,无奈、嘲讽、荒唐地笑,像是总结了自己一生般,满足地笑,“所以我总是说,人太贪心,是不行的。没有爱人,没有孩子,看着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一点一点老去,这种滋味,除了我,还有谁能深切地体会?于是他又来找我了,哼,像个傻瓜一样,带着迷茫落魄的神情,来寻求我这个曾经唯一真心对待过他的老太婆的安慰。” “我听他讲生意上的事,听他埋怨高奇啸的渐露锋芒,不知不觉,我脑子里冒出了新的想法。”孙奶奶的视线对上向羽的,她笑道:“让高顺业发现真真这件事,我确实是故意的。” “……为什么?”向羽喃喃道:“为了钱吗?不是,当年会借钱给一个骗子的人,不会为了钱出卖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奶奶,你让高顺业发现真真的存在,到底是想失去这个孙女,还是想重新得到那个儿子?” 向羽说到后头,脸上的神情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孙奶奶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样的向羽看了半晌,默默地转过脸,看向窗外。 “……我也不知道啊。”老人家佝偻着背,叹息几欲沉过夜色,“……我只知道,人真的不能太贪心……我到底,不是他的母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乌拉拉米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3< 第六十第一章 第六十一章 “我终究,不可能是他的母亲。”孙奶奶呢喃着说完这句话,苍老的脸深深垂进胸口,竟然再也不说话了。 庄扬和向羽看向对方,都有些失了言语。 这一晚接连出现的真相,别说深陷其中的向羽,就连一度作为外人的庄扬,都有些难以承受。 庄扬的手抚上向羽的后背,带着温暖的柔情轻轻拍了拍,向羽摇摇脑袋,脸上的神□哭无泪,欲笑无力。 庄扬只得打破沉默,问孙奶奶道:“那么,高顺业发现了王琦臻的身世后,他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王阿姨又做了什么?” 孙奶奶没有抬头,她的声音从被压抑的胸口和喉咙里传出来,又闷又沉,“根本不需要我去做什么,因为高顺业自己就会把我能想到的一切事情都做了。我唯一做的,不过是怂恿了王阿姨的自私,在她本来就因为女儿被夺的心口上雪上加霜,至于我是怎么做的,无非八个字,人言可畏,人心不足。” “人心不足,你何尝不是这样?”庄扬说道:“就算二十多年前你救下王琦臻的时候,确实只想把这个孩子当成未来的盾牌,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盾牌早已成了你的矛,还用来指向了和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这些人。孙奶奶,不管你说什么,这几步棋是你走错了,恶念生出的恶花,早已结下了无可挽回的恶果,更何况,从今晚的情形来看,你看上去并没有要阻止事情往更糟糕的情况发展。” 庄扬朝前走出数步,他巨大的身体站立在孙奶奶面前,几乎将她完整得笼罩在阴影里,“孙奶奶,最了解高顺业的人是你,躲在暗处一直偷偷关注他的人自然也是你。在高顺业因为高奇啸而焦头烂额,并且对家庭血脉完全绝望之际,你把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王琦臻送到他面前,王琦臻这个小女孩一不小心就成了你牵制高顺业的绳子,但是挡在你前面的还有高奇啸,但是有什么关系呢,高顺业有了王琦臻的消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高奇啸?忽然出现的继承人势必迅速恶化他们俩的关系,高家的战争一触即发。等到了这个时候,你心中所想的,难道还仅仅是当年支持过的那个年轻人,亦或是那个你看着长大的小女孩?” 不等孙奶奶铁青着脸回答什么,庄扬接着往下说道:“你也知道人心不足,等到你挑起王阿姨心中的负面情绪,暗示怂恿她对王琦臻做出不利的事情时,那个孩子,在你心中恐怕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够实现你想法的踏脚石,或者说,是一个你成功之路上不得不牺牲掉的牺牲品。” “为了私欲做了错事,却偏要拿各种理由为自己辩解,弄出一个事出皆有因,自己也是可怜人的假象,不管你想蒙蔽谁,我只能说,这些年,像你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我见得太多了。”庄扬面无表情道:“向羽觉得过去的你不会为了钱做这些事,我不认识过去的你,但我知道,如今这个坐在我面前的孙奶奶,是可以为了钱去做这些事的。” 孙奶奶终于抬起头,眼神似铁得瞪向庄扬,“为了钱?” 庄扬冷凝着脸,答道:“没错,为了高顺业的财产。在高顺业身心跌入低谷的时候,你用王琦臻唤回了他重新战斗的勇气,半推半扯得让他和高奇啸彻底决裂,你让高顺业感受到了希望之后,又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绝望,王琦臻被杀,对高顺业的打击是致命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你是能真正接触到高顺业的,如果我没有猜测,当时的你,应该是把王琦臻的死和高奇啸联系在了一起,也是因此,作为文兴巷里的领军人物,你才会对王琦臻的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极力维护你们这群人的生活常态,因为在当时,你关心的根本不是真凶,你在乎的只有这件事到底能对高顺业产生什么影响。” 向羽想起过去的种种可能性,又惊又痛,“在明知道绑架真真的凶手就是王阿姨的情况下,奶奶你竟然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瞒着所有人过了两年,我和段权的那一点不肯妥协,是不是也被你算计在内了?” 庄扬替孙奶奶答道:“就算你和段权不查,她总有一天也是要找机会公开这件事的。” 向羽盯着孙奶奶看,“可是我想不明白,高顺业只有真真这么一个继承人,就算真真不在了,继承人也是高奇啸,你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孙奶奶看向庄扬,嘲笑道:“你不是什么都能猜到吗?为何不继续往下猜呢?” 庄扬冷冷说道:“这事情其实说难也不难,在那个时候,倍受打击的高顺业几乎已经完全在孙奶奶的掌握之下了,你真正要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就是怂恿高顺业写下遗书,声称将全部财产留给唯一血亲。” 孙奶奶的眼神霍然亮起。 庄扬知道自己的推论得到了肯定,便继续说道:“你以牵制打压高奇啸为由,让高顺业写下遗书,高顺业一旦公证遗书,也是逼得高奇啸铤而走险。为了隐瞒王琦臻的死,遗书里并没有写明这位唯一血亲的身份,这空子,也是为你而设的吧。孙奶奶,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手上,是不是保留着至关重要的证据,一份可以证明你和高顺业血缘关系的证据。” “什么?”向羽惊讶道:“怎么会?” 庄扬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惊讶,“这种材料,只要有人脉有权势,完全可以伪造出来,更何况,如果这份证据是在孙奶奶的蛊惑之下,由高顺业自己本人伪造的,那就更简单不过了。” 向羽在庄扬和孙奶奶之间来回审视,彻彻底底说不出话来了。 客厅里沉静半晌。 孙奶奶忽然拍起手来,“我真是叹为观止,庄扬,这些事,你究竟是如何想到的?高顺业最后的时候把你搅进这潭死水,大概是他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这无疑是对庄扬先前的种种猜测最直接的肯定了。 “我这边确实藏着一份亲子鉴定证书,几十年前,我梦想着有一个像他那样优秀的儿子,没想到几十年后,这种关系被一张轻轻薄薄的纸联系起来了。”孙奶奶本来就是个阴沉沉的老人,歪着嘴故意冷笑的时候,一张脸看上去更加暗沉,她说道:“那证书虽然是伪造的,不过数据都是真实的,偷梁换柱的只是名字而已。” “你的意思是,鉴定的材料是真实的?”庄扬惊讶道:“也就是说……” “高顺业的生母已经死了。”孙奶奶冷笑道:“你别想太多,高顺业只是调换了检查用的材料,他要的,不过是一份材料而已。我当初骗他去弄份假材料,也不过是让他以防万一。你说得没有错,女儿刚刚去世,养子野心如虎,那时候的高顺业,人世间仅存我这么一个亲近的人,我又是半个身子埋进棺材里的老太婆,对他能有什么企图呢?他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他心里想的大概是几年之后为我送终,却没想到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算,他遗嘱一立,我等的,也不过是高奇啸什么时候下手了。” “高奇啸为了不让遗产旁落,费劲心思连跟高顺业用过的一张纸都没有留下来,却没想到,他所做的这一切,反而给你铺好了路,王琦臻死了,高顺业也死了,你只要大大方方拿出当年造假的那份材料,想要考据真假的人反而被堵死了路。”庄扬说道:“你一步步借刀杀人,这之中,每一步似乎都照着你的计划执行。我刚来的时候,你为了弄清楚我的立场,次次给我出难题。今天,我不过是让你配合我,你就干净利落地把王阿姨送了出来,孙奶奶,你接下来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一个结果。”孙奶奶冷笑,“高顺业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几十年前我送给他的,这几十年,我得不到我应有的回报,难道在我老了以后,依旧一点补偿也得不到吗?” “王琦臻是不是也是你杀的?”庄扬质问道。 “哼。”孙奶奶一动不动地盯着庄扬看,“你说呢?” 庄扬皱眉道:“你果然是个魔鬼。” “魔鬼又怎么样?哪个人的心底里没住着个魔鬼?你敢说你庄扬就不是魔鬼?这些年死在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难道不是你心中的魔鬼吗?”孙奶奶僵硬地梗着脖子,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哈哈哈哈哈哈哈,高顺业从我这边骗走过的东西,几十年后我又从他手中骗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什么不公平的?公平得很呐!” 庄扬踏出一步,正要说些什么,客厅窗外的深夜小巷里,忽然传来段权的惊呼声,“庄扬!向羽!” 庄扬瞥了孙奶奶一眼,几步蹿到窗边,朝对面小楼望去。 对面的窗户里,向羽面色煞白地挥着手,“不好了!王阿姨自杀了!”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王阿姨自杀了!你们快回来啊!”王家楼房的窗户里,段权着急得喊完这一句,人已经跑回屋子里不见了踪影。 就算王阿姨是当年绑架了王琦臻的主谋,在向羽心中,她到底是照顾了自己多年的阿姨,因此一听到段权的喊话,她的忧虑之情可想而知。 庄扬抓住向羽的手,回头看向坐在客厅摇摆椅上岿然不动的孙奶奶,双眉紧紧皱起。 孙奶奶即使没有回头,也感受到了庄扬胶着的视线,她低低冷笑道:“我一个老太婆,去不了别的地方,你们还是回去看看王家媳妇吧。” 庄扬应道:“高顺业就是把你当成了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老太婆,才会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搭进去。” 孙奶奶低头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庄扬无奈叹气,说道:“孙奶奶,我劝你一句话,高奇啸找来杀继承人的杀手还在,如果你想多活一两年,最好哪也别去,今晚我们三个人的谈话,我和向羽暂时不会透露出去,因此,你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 孙奶奶微微抬眼,斜睨了庄扬一眼,笑道:“你在威胁我?” 庄扬抓着向羽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淡然回应道:“我只是在保护我的继承人而已。” === 庄扬和向羽赶回王家,王阿姨卧室的门大敞着,卧室里头,段权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阿姨!阿姨!” 向羽松开庄扬的手,心惊肉跳地跑进卧室。 卧室的地板上,胖胖的王阿姨仰面倒在满地的血泊之中,她的脖子上插着一把手掌大的剪刀,刀口齐根没入她的血肉,鲜红的血汹涌地流下她布满褶子的脖子,淌在卧室白色的瓷砖上。 段权和王升鸣一左一右跪在王阿姨脑袋边上,他们谁也不敢挪动王阿姨的身体,更不敢移动那把可怕的剪刀。 王升鸣的双手不知所措地虚包在王阿姨的脖子上,整个人早已哭得不能自已,他不停地小声呼唤王阿姨的名字,每喊出一声,脸上的表情便愈发痛苦一分。 段权伤痕累累的脸上也是湿漉一片,不知是渗出的汗还是流出的泪,他俯□,不停地喊着王阿姨,希望她能保持清醒,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向羽跪到段权身边,她的动静引来神智有些飘忽的王阿姨的注意。 “……真……真?”王阿姨的视线已经涣散得瞧不清楚眼前的人和物,她的脖子上插着把要命的剪刀,她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那伤口里的血便加速往外涌动更多,她却眯着眼,不管不顾地想把身前的向羽看清楚。 向羽俯□,抓住王阿姨伸过来的一只手,泪眼朦胧地看向她,“阿姨,我不是真真,我是小向。” “……真真……”王阿姨的意识显然已经不再分明,她被动得握着向羽的手,嘴里呢喃着想说什么,但一口血哽住了她的喉咙,她耸动着身体咳了一声,脖子上的血口噗地一声,泉涌似的爆发出更多的血。 王升鸣颤抖着捧住王阿姨的脸,嚎哭道:“你不要说话了!我求求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了!我求求你了……” 王阿姨就算想说话,也已经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指间紧紧捏着张照片,庄扬一眼认出那张照片正是王升鸣藏在枕头下的真真的照片。 向羽也注意到了那张照片,她的嘴唇动了动,心里想问王阿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嘴上吐出的却是另外的话,“我不是真真……真真已经不在了……” 向羽刚说完这句话,手就被王阿姨握紧了。 王阿姨的眼神可能是被她身下的血染红了,盯着向羽看的时候,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凌厉且执着。 “你这又是……”向羽哽咽道:“真真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王阿姨的视线依旧固执地锁定在向羽脸上,透过她的脸,似是极力想要唤起别的什么般,“……真……” 向羽摇摇头。 “真……”王阿姨依旧执着。 王升鸣哭着低下头。 一整天情绪都在极度起伏波动但却一直努力忍耐着的向羽面对王阿姨濒死前的迷茫与怀念,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她匍匐□体,终于让泪打湿脸庞,撕扯了身心般,哭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姨,阿姨!为什么会是你?” 王阿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房间里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段权抬起头,张惶地向外头望去,“急救车怎么还不来?他们怎么还不来!” 庄扬的喉咙也被房间里弥漫着的极致情绪哽住了,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 黑漆漆的小巷,黑沉沉的真相,黑暗无边的结局。 王阿姨,孙奶奶,她们会怎么样,这未来无人能预料。 比光更早到来的是车子的声响,庄扬直到救护车的车头拐进小巷,这才回过神来,“医生来了!” 救护车的动静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在渐次亮起的灯光下,王阿姨被救护车带走了,一同上车的还有失魂落魄的王升鸣和得到消息前来帮忙的屈晓文,段权本来也想跟过去帮忙,庄扬却把他叫住了。 在聚集了众多窥探目光的巷子里,段权被庄扬面上的冷肃惊到,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将目光移向孙奶奶家的楼房,眼里若有所悟。 三个人随着脚步不由自主回到王家楼上,卧室里的血触目惊心,段权只瞥了一眼,便默默转过头。 庄扬开门见山问道:“王阿姨,确定是自杀吗?” 段权点点头,面上有怆然之色,“房间是封闭的,王叔最先察觉出不对劲,我和他一起进的房间,进去后,王阿姨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然后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紧接着通知了你们。这期间,这房子里不可能有别人来过。” 庄扬是见惯了重伤与死亡的,他看向向羽,虽有犹豫,却依然坚定道:“王阿姨伤势过重,未必能救得回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向羽木讷地点了下头,两边眼睛都哭得红胀如桃。 段权问道:“你们呢?你们去和孙奶奶谈话,谈得怎么样了?奶奶她……” 他的眼里犹然存着点希冀,就连冷静如庄扬,此刻都有些不忍打破。 “你和他说吧,我去擦地板。”向羽低头踮了一下脚,然后不等庄扬说话,便自己去卫生间提水进卧室,一板一眼得清理着地上的血。 “怎么了?”段权见到向羽的这种反应,担心道:“……你们和孙奶奶到底谈了什么……真真的死,不会真的是……” 庄扬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的神情已经代替所有,彻底默认了段权心中的猜想。 段权瘫坐在沙发上,傻愣愣的,眼底一片迷惘。 庄扬没有说话。 段权发了半晌呆,最后喃喃自语道:“……这些年,这些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庄扬让段权静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准备好了吗?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些事。” 段权用双掌抹了一把脸,沮丧道:“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庄扬便把今晚和孙奶奶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段权,段权在听的过程中一个字也没插嘴,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至最后铁青着脸,无话可说。 “如果孙奶奶手上真的留有最后一份材料,那么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她确确实实就是高顺业的遗产继承人,对此,你们打算怎么做?”庄扬问段权道。 段权皱眉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的,我连该拿王阿姨怎么办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孙奶奶……”他顿了顿,扭头看向敞开着的卧室房门,蓦地放低声音,问道:“她怎么想的?她现在的样子,感觉比我还糟糕。” “确实比你糟糕,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觉得,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快要扛不住了。”庄扬说道。 段权着急道:“她不会崩溃吧?” 庄扬虽然担心向羽,但是对她也有信心,“虽然这些事已经压迫到她的压力顶值,但是我觉得她不会崩溃,我认识的向羽,比我自以为的那个向羽,更加坚韧。” “好吧好吧,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姚钱那家伙还在医院,现在王阿姨也被送了进去,总觉得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下一个进去的人就是我了,”段权蓦地苦笑,“我去的,还得是精神病院。” 庄扬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段权从沙发上站起来,起身往卧室走去。 卧室的地板上,向羽蹲在地上,手上是一块沾满血迹的抹布。 “不管我怎么擦,还是擦不干净。”向羽抬头看向门边的两个男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是不可能被完完全全遮掩掉的,流过血的地方,永远都透着股血腥味。” 庄扬赞同道:“虽然我们不能彻底除掉流过的血,但我们可以让血不再流下来。” 向羽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坚定道:“我们得去找孙奶奶。”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王阿姨被救护车接走的时候,向羽从她手里抽走了王琦臻的照片,她费了半天劲,总算把照片上的褶皱抹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跟着庄扬再次往孙奶奶家走去。 段权对孙奶奶的事犹然沉浸在震惊与不解中,在孙奶奶家楼道里,他忽然朝前疾走几步,超过庄扬冲到孙奶奶家客厅,大声呼唤:“奶奶!” 可是空荡荡的客厅里根本没有孙奶奶的影子,段权又跑进卧室,也没找到那个总是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太。 “人呢?”向羽从厨房里出来,和同样无所获的段权一照面,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下来。 段权喃喃道:“难不成畏罪潜逃了?” 向羽倍受打击地瘫坐在客厅的摇摆椅上——就在不久之前,孙奶奶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向他们坦诚二十几年前的真相。 比起认罪,逃跑这件事更伤向羽的心,她绝望地往下倒,两只手抚上扶手,指腹迷茫地摩梭着。 “向羽……”段权的心情一样跌入谷底,但他还想安慰向羽。 “等一下!”椅子上的向羽忽然坐起身,满面不可思议地俯身凑向扶手,“你们来看!” 这把椅子在客厅里摆放多年,两边扶手和底下的木轴都被摩擦得光滑透白,可就在平整的右边扶手上,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崭新的刮痕。 庄扬蹲在扶手边上仔细查看,末了沉下脸说道:“这是指甲抠出来的,上面还有一点点血迹,孙奶奶可能不是自己逃跑的,而是被人强行带走的,她和这个人周旋了一段时间,留下这个记号通知我们。” “被人带走?是谁?”问题刚问出口,段权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有白实吾那个混蛋了!” “他行迹鬼祟,今晚一定是听到了我们和孙奶奶的谈话。”庄扬自责道:“是我的错,我竟然没发现他!” “我也有责任,我被王阿姨的自杀吓到了,方寸大乱,要不然我也能注意到。”段权惭愧道。 “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揽责任的时候,”向羽说道:“从我们离开到回来,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他能把一个老人家带到哪里去?” “半个小时,说不定已经离开县城,去往任何一个我们找不到的乡镇了。”段权着急道。 “不一定。”庄扬站起身,神情沉着地说道:“半个小时,说不定哪里也没去,就在这个巷子里。” 从庄扬离开孙奶奶家到王阿姨被救护车接走,庄扬一直留心着小巷路面上的情况,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白实吾断然不会绑着孙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离去,他想到这点后,孤注一掷,立即起身往楼上跑。 向羽和段权相视一眼,也都立即跟了上去。 他们三个前不久才被孙奶奶叫到楼顶查看蓄水池,因而对这段路并不陌生,庄扬跑在最前头,他推开顶楼的铁门,还没摁亮边上的灯,一样小物件裹着风声朝他脑袋呼呼射来,他脑袋一偏,堪堪避过这暗器。 噗,暗器击中墙壁,打掉一层白灰。 紧随庄扬其后的段权用脚尖挑开落在地上的暗器,发现那是一枚一元钱硬币,他惊了一下,再看向硬币发来的方向时,眼神中的怒火都可以烧穿一堵砖墙了。 孙奶奶家的楼房紧邻着段权家的,再往街道方向去,就是甚少露过面的巷口第一户人家。三栋挨在一起的楼房里,段权家的最矮,孙奶奶家的最高,因此,尽管夜色深沉,灯光晦暗,但是段权还是凭着良好的视力,瞧见了对面人家顶楼边沿上坐着的孙奶奶。 孙奶奶显然不是自愿坐在如此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就在她身后,不过一日未见的白实吾正百无聊赖地站着,见不远处的庄扬三人同时朝他看来,他还举起手,高高兴兴地挥了挥。 倒好像刚才拿硬币偷袭庄扬的人不是他似的。 庄扬快步走到顶楼边沿,扶着石栏探身往前望。 “他怎么把孙奶奶弄过去的?”段权走到庄扬身边,气愤难平,“不要告诉我是逼着一个老太太爬上爬下,还是吊着绳子爬的?” 只要孙奶奶人还没事,向羽悬着的心就稍微松了点,“不管他们是怎么过去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追过去?” 庄扬直接跨上石栏,在向羽的惊呼下,转身抓着排水管灵活跃下,他的两条大长腿在灰色的水泥墙上蹬了两下,手上不过变换了几个抓点,人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段权家的楼顶平台上。 对面顶上的白实吾吹了声口哨,不忘鼓了两下掌,“庄队长好身手!” 既然庄扬已经示范了如何往下跳,段权就没有过不去的道理,他三两下来到庄扬身边,和他并肩站在一处。 向羽一个人站在孙奶奶家楼顶,忐忑不安地朝他们望去。 “白实吾,你抓孙奶奶干什么?”因为庄扬没动,段权也不敢贸然往白实吾所在的高处逼近,他指向白实吾,又气又恨,却也只能压低声,不敢惹人注意。 白实吾站在高处,他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抛接着一枚硬币,另一只手则轻轻搭在孙奶奶背上,看似无害,却暗藏了无限杀机,他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眼睛弯弯翘翘像两座小桥,可这样的可爱看在段权和向羽眼里,简直格外恐怖。 “我本来不打算抓她的,既然真正的继承者已经死了,这条巷子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我本来可以轻轻松松拂袖离去,但是庄扬,”白实吾笑道:“你怎么偏偏又挖出了幕后的这一出好戏,让本来已经无目标的我,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任务。” “真相就是真正的继承者王琦臻已经死了,两年前就死了,你大可拿着这个去交差,为什么还要来蹚这趟浑水,给自己添麻烦?”庄扬肃穆说道:“你把人好好留着,咱们什么都好说。” 白实吾摇摇头,“我可以当做事情到此为止,但是这位老太太不一定答应啊。你想,如果到最后,这位老太太拿着所谓的鉴定书和遗嘱去和我的客人抢财产,那这一次的任务,不管怎么看都是你赢我输啊。刀里来,枪里去,这些年辛苦打拼出来的荣誉,我可不能前功尽弃。” “用杀人换来的荣誉,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庄扬严厉皱眉。 “是不值得留恋,杀人的人总有被杀的一天。但是,”白实吾停顿了一下,低头冲庄扬笑道:“我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你啊,庄队长。” “我已经不是庄队长了,王琦臻死了,这个任务已经结束了,我马上就能带着姚钱和贾乐脱离组织,我们和组织,再也没有关系了!”庄扬说道:“你输不输给我,都没有意义了。” “怎么没有意义?”晚风吹过白实吾的衣襟,将他薄薄的领口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珠子很黑,肤色却很白,他是个年轻的男人,却有着最老练的杀人技巧。 庄扬忽然觉得,对面这个人其实一直都在苍老,只是他不曾察觉。 “庄扬,我知道你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和笑老板提了什么样的条件,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一心一意想带着姚钱和贾乐离开组织,你想保护他们俩,对不对?你总是想保护别人,保护自己的队员,保护向羽,保护段权,现在又想保护这个老太太。”白实吾笑道:“我知道你,你想保护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他们远离危机躲避灾难,可是咱们俩从小受到的训练是截然相反的啊,如果我想保护一个人,我就把对那个人有威胁的人杀掉就好了。” 庄扬恍惚察觉到了白实吾的意图,但是他有些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你想保护谁?为了保护这个人,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白实吾瞧见他的神情,也猜到了他所才猜想的念头,便咧着嘴笑了,“笑老板答应我了,只要这一次我能从你手中完成任务,只要我赢了你,这个组织,就是我的了。” “想要保护自己领地里的子民,有什么方法,是比成为这个领地里的王,更直截了当的呢?”白实吾笑得理所当然,笑得毫不在意。 几米之隔外的庄扬,却彻彻底底寒了心。 十七年前,当笑老板站在肮脏的城市角落,笑眯眯地询问少年庄扬要不要跟他去到一个温暖明亮吃穿不愁的地方时,庄扬的心就是冷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十几年后,曾经被同生共死的朋友渐渐温暖起来的心,再次因为那个笑面如虎的老人,冻结成冰。 笑老板说过的。 就算我放你走,你真的就能走得掉吗?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白实吾虽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但是他的心情,这世上唯一有可能能懂的人,也只剩下同为队长的庄扬了。 在组织里的这些年,他们一次次被迫直视失去队友的现实,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想要保护的人却越来越少。 就像白实吾说的,同样是为了保护队友,庄扬选择带他们脱离组织,白实吾则选择带他们走上顶峰,成为王。 孰对孰错,这是连时间都未必能证明出来的难题。 庄扬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成拳,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某座火山涌动着就要喷发出来,正当他脚尖微动,就要朝白实吾跨近一步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从背后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拳头。 庄扬回过头来,有些惊异地看向向羽。 向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水管壁上爬了下来,她站在庄扬身边,握着他的手有一些发抖,但是她的神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相反,她看上去非常从容淡定。 “庄扬,你和白实吾不一样,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和他都不一样。”向羽轻声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说话了。 段权也转过头来,言之凿凿地肯定道:“庄扬,这小子是个疯子,你和他当然不一样,你和姚钱那个小骗子都会过上自由的生活,你要相信自己!” 庄扬紧紧捏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从身体里徐徐呼出一口气,淡然应道:“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向羽手指微微松开,和庄扬的手十指相扣,他们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被冷落在楼顶上的白实吾嗤笑一声,一把拎高孙奶奶的后衣领,逼着她僵硬地抬高脖子,“庄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和笑老板的条件,你就该知道,这次任务,我不能输。” “我知道。”庄扬回答道:“但是你也明白,我同样不能输。” 白实吾笑道:“我懂。” 他说完这句话便挺直腰背,拉着孙奶奶的后衣领让她往前走,孙奶奶回头看向隔着一层楼的向羽,眼神深沉。 向羽这才看清楚孙奶奶的嘴被一块透明胶带封住了。 不能说话的孙奶奶只匆忙瞥了一眼向羽,便欲说还休地被白实吾推着朝楼房临街的那一面走去。 白实吾笑道:“我根本不需要杀她,我只要把她往下轻轻一推,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赢了。” 那栋楼六层楼高,别说上了年纪的孙奶奶,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从楼顶上摔下去,活下来的几率也是少之又少。 眼见白实吾就要下手,庄扬后退几步,助跑之后起跳,等他抓住了顶楼窗台的栏杆攀爬上去后,又沿着窗户的防盗网爬到窗顶上站着。 向羽跑到段权家顶楼沿街边沿,俯身朝侧面上看,她忧心如焚,忍不住便唤道:“奶奶!” 孙奶奶再次回过头来,黑夜之中,她从来都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已经散开,苍白的头发在半空中被风散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模糊得叫人看不清,但是她依旧冲着向羽的位置,轻微地点了下头。 向羽不明白这个点头是什么含义,她整颗心都被强烈的不祥所填塞,她犹豫着,忐忑地,又唤了一声,“……奶奶……” 就算她是幕后真凶,但是在今天之前,她是向羽认了二十多年的奶奶,在她幼年因为无母而孤独时,是她搂着她唱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在她青年痛失父亲倍感绝望的时候,也是她坐在她床边为她一次次掖好被角。 她喊她奶奶,便是真的将她当做了奶奶,也是因此,当得知这一切一切的真相后,她所遭受到的打击,更加叫人不忍。 在他们这些人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向羽亲密无间的妹妹王琦臻被无辜杀害了,她认作母亲的王阿姨是绑架主谋,而她当做奶奶来敬爱的孙奶奶又是真正的操控者,事后,王阿姨自杀了,紧接着的现在,难道孙奶奶也要离开了吗? 向羽的身体有些虚脱,她长大双眼,紧紧瞪向孙奶奶被压住的方向,嘴里不由自主喃喃道:“……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不要再有人死去了……” 另外一边,庄扬已经爬上了顶楼,他跳下护栏,几步跨到白实吾和孙奶奶身后。 白实吾抓着孙奶奶衣领的手臂朝前一伸,孙奶奶的身体晃了晃,眼见就要摔下去。 庄扬立即后退一步,并阻拦道:“白实吾!” 白实吾笑嘻嘻地回过头,明知故问道:“干什么?” 段权刚爬上护栏,他不是庄扬,看到这一幕气得差点从一米高的护栏上滚下来,“白实吾!你他妈的……” 白实吾抓着孙奶奶的手臂又故意朝前推了推,并微笑反问,“我怎么了?” “……你……”段权翻过护栏,硬生生把嘴里的无数脏话吞回肚子里,“……你把孙奶奶放了。” “凭什么?”白实吾对着段权的时候似乎总喜欢逗他玩,这点段权也看出来了,他愈发生气,却也只能强抑住怒火,一张年轻热血的脸被憋得通红。 白实吾显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嘴角的笑越咧越大,最后竟然当着庄扬和段权的面,哈哈笑弯了腰。 只是他的手从始至终都牢牢抓在孙奶奶身后,牢不可破。 “其实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做的这些事,为什么一个个都还这样护着她呢?”白实吾停了笑声,仰起头认认真真看向段权,“庄扬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可是你呢?你和向羽难道不生气吗?难道不想报仇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孙奶奶也转过头来,她看着段权,枯井似的两只眼藏得太深,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段权盯着孙奶奶,气道:“我当然想报仇了!我和向羽计划了两年,为的就是查明真相替真真报仇!” “是了,你们都想报仇,可都不知道该怎么报仇,就像每个人心中都存有杀念,只是到头来你们不懂得怎么杀人而已。”白实吾笑道:“就是因为有想杀人的人存在,我才会被训练出来,我才会被训练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杀人从来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报仇办法!”段权被扭曲了意思,气得直跳脚,“我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人!” “是吗?那你们打算拿这个老太太怎么办呢?”白实吾忽的冷笑,“所有看似美好的面具都已经被拆穿,你们难道还想掩盖什么不成?这个老太太对你们而言,留也不是,杀也不是,如果让我杀了她,反倒替你们解决了一个麻烦,难道不是吗?” “她妈大爷我果然遇到一个疯子了。”段权烦躁得抓了抓头发。 许久没吭声的庄扬将手搭上段权的肩膀,说道:“一旦你顺着他的话否认,反而就被他带进圈子里了。” 段权恍然大悟,怒不可遏地看向白实吾。 白实吾嘻嘻笑了两声,冲冷静的庄扬比了个大拇指。 庄扬叹了口气,忽然问道:“白实吾,你还记得你刚加入组织时候的模样吗?” 白实吾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件事,神情一怔,眼神疑惑地看向庄扬。 庄扬不等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不知道你被找到,刚加入组织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我在组织里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个头还没有现在这样高,人倒是一样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模样,那个时候你只是站在人群最不显眼的地方,但是一出手,你就成了杀气最重的那把枪,没有一个人拦得住你。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我们同期的两个组里的队员大部分都是孩子。那个时候,组织里还没有人管你叫疯子,也没有人管姚钱叫小疯子,会把自己餐盘里的肉让给你的前队长还活着,我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健康活泼地跟在我身后。” 白实吾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和自己扯这些陈年旧事,但他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庄扬的话带进了某段其实他一直记着的回忆。 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迷惘。 就这么一瞬间的时间,却是改变了整个战局的一瞬间。 庄扬暴跳而起,在白实吾周身所有防御出现一念间空档的时候,冲上前一手抓住孙奶奶的后背,一手击中白实吾。 庄扬出手虽快,但也绝不是抵挡不得,奇怪的是反应力总是超越旁人的白实吾居然生生受了这一拳。 他捂着被打中的腹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站在顶楼的暗影里不发一语。 庄扬此举只是为了抓稳孙奶奶,并没计划着真正打中白实吾。 打中了,还不如没打中。 因为就在暗影里,白实吾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一直以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语调,终于不再轻松,“……庄扬,你就算想救人,也不该当着我的面,说我那些陈旧的故事……” 庄扬察觉出不对,立即开口喝道:“段权!”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段权!”庄扬大喝一声,他的话音还未落尽,蓄势待发的段权已经冲到他身后,从他手上接过了孙奶奶。 另一边,白实吾也在同一时间发动了进攻。 谁也没看清楚白实吾究竟是怎么出招的,就像谁也没有看清楚,庄扬是怎么避过的。 段权一心护着孙奶奶,根本无暇帮到庄扬,他的任务只有尽快把孙奶奶带离这个位置,可是他和庄扬都低估了白实吾被挑起的战斗欲。 白实吾一逼开庄扬,下一步便杀气腾腾地直冲被段权挡着的孙奶奶而来。 如果说刚才白实吾还只是玩闹着要杀孙奶奶,那么现在,在他眼里,孙奶奶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段权尽管有些本事,但是面对火力全开的白实吾,根本就不是对手,他接连被逼退数步,身后的孙奶奶也被迫退回到了顶楼护栏边上。 庄扬急忙上前相助。 本来就狭窄的顶楼边沿一瞬间挤上四个成年人,其中三个还在拳脚相向,空间顿时更加逼仄。 白实吾太狠,招招夺命,况且他故意找着孙奶奶和段权的弱点打,逼得庄扬左右拼命。混乱之中,一直被夹在最边上的孙奶奶被绊住了脚,她身体后仰,身体接近悬空。 庄扬再顾不上自保,转身将整个后背送给了白实吾,只为伸手拉住孙奶奶。 另一边的段权赶紧回护庄扬,便没伸手去拽孙奶奶。 身体后仰着往后跌的孙奶奶在倾斜的弧度里,与庄扬四目相对。 她忽然闭上眼。 庄扬心头一跳。 下一秒,孙奶奶果然缩回手,主动避开了庄扬伸过来救她的手。 庄扬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从他手边错开的,正在往下坠落的孙奶奶。 但是孙奶奶并没有落下,也没有在十几米外的水泥地上摔得血肉模糊,就在他们身下的五楼窗台上,一只手蓦地伸出,牢牢抓住了孙奶奶的胳膊。 咚。 金属做的窗台也被孙奶奶下坠的势头引得重重一沉。孙奶奶撞上白色的瓷砖外墙,人虽然有些晕眩,但到底没什么大碍。 庄扬大吃一惊,急忙探身往下望。 底下的金属窗台上,向羽一半身体紧紧缠在金属杆上,另一只手往下拽住了孙奶奶,她的手臂被拉得生疼,但她依旧咬牙撑着,“……我抓住你了!” 原来就在庄扬和段权爬上楼顶和白实吾展开僵持的时候,向羽一个人沿着段权家顶楼的排水渠爬到了这边五楼的沿街窗台上,她的及时出手,恰恰拯救了瞬间求死的孙奶奶。 孙奶奶从最初的眩晕中回过神来,诧异地抬头看向救下自己的向羽,她干瘪起皮的两瓣嘴唇动了动,喃喃地唤道:“……小向?” “……想一死了之吗?”向羽垂直的手臂上青筋突起,连生气都变得费力起来,“……你和王阿姨都不能死……谁也不能死!” 孙奶奶面对白实吾生命威胁时都没有皱起的眉头,终于紧紧皱起,她叹了一口悠长深邃的气,低头不再看上面的向羽。 庄扬担心向羽撑不住太久,正想跳下去帮忙的时候,后头摆脱了段权纠缠的白实吾又来阻挠他。 向羽也确实撑不住多久,她蹲在窄窄的金属窗台上本来就各种受制,如今手下又抓着个老太太,她总觉得,上头要是再没人来帮她一把,她自己也得被拽下楼去。 孙奶奶看出了她的吃力,便小声开口道:“小向,你松手吧。” “闭嘴!”向羽气道。 “姓白的那家伙说得对,既然真相已经被揭露,我们这些人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或者说,从两年前真真死去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孙奶奶说道:“你们想报仇,但是你们不可能杀我,如果你们要把我交给警察……我也就这几年的时间,活与不活都没什么两样,还不如现在就放手,让我一死了之。” “你如果真的对生死看得这么开,就不会为了那点身外之物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和这巷子里的每个人了!”向羽因为身体上的压力,整个人绷到了极点,“我不相信你了!我已经不相信你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想法!” 孙奶奶摇摇头,苦笑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里,难道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恨我恨到希望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吗?” 向羽一怔。 孙奶奶瞧见她的神情,苦涩之中又带着点狡黠地笑道:“傻瓜,你从小就不会说谎,就算你以为你在说谎,可你终究骗不过我的……” 孙奶奶的话刚说完,向羽抓着她的手掌心里忽然感到刺痛,她一惊,手指微微翘起,手掌稍稍松力,孙奶奶手腕一挣,向羽眼看就要抓不住她,“你!” 就在向羽斜后方,一只男人的手臂蓦然伸出,再次握住了孙奶奶的手,这一次,孙奶奶没有再被吊在半空中,那只手的主人发出施力的吸气声,竟然将老太太拉起近半米。 向羽见状,来不及吃惊,赶紧俯身帮忙把孙奶奶拉到窗台上,又合力将她拉进敞开的窗户,拉到房间的地板上。 向羽从窗台上跳进房间,这才有时间仔细看向那个出手相助的男人。 房间里没有亮灯,全靠屋外月光和对面王家的灯光照明,因此向羽才没在第一时间里察觉到来人的接近。眼前这个男人向羽其实认识,同住一条巷子,就算他不常露面,向羽至少也能唤出他的姓氏,“……叶爷爷……” 横空出现救下孙奶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年隐居在这栋楼里,几乎与世隔绝的寡居老人,那个只有保姆才会出入身边的残疾老人。 房间的对墙下确确实实停着辆轮椅,姓叶的神秘老人一松开孙奶奶的手,立即踉跄着后退,几步倒回自己的轮椅上,抓着扶手大口呼吸,那孱弱的模样,和刚才奋勇救人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两次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孙奶奶在面对这位老人时的惊讶并不输给向羽,她微张开嘴,讷讷出声道:“你……” 姓叶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好不容易抚平了因剧烈运动而狂跳不止的心脏,这才喘着气生气道:“你们在我家楼顶闹得不可开交也就算了,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们之中不管是谁要死在我的楼顶或者楼下……你们考虑过我这个房子主人的心情吗?” 孙奶奶和向羽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两个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吓蒙了眼。 叶老先生见她们俩呆若木鸡,更是生气,他拍了下扶手,骂道:“首先,你们应该向我道歉!” 他的语气异常严厉,向羽不由自主便冲他鞠了一躬,并且说道:“对不起!” 叶老先生满意道:“这还差不多。”他转而看向孙奶奶,又说道:“你这个老太婆也真是的,人家辛苦救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非得死在人家手上。我问你,你这是要拿你自己的死,亲手再次毁掉一个孩子吗?” 孙奶奶诧异道:“我没有……” 叶老先生直接打断她的话,冷嘲热讽道:“既然如此,麻烦你也像对面姓王的那个大姐,选个旁人就算救不到你也不会愧疚自责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自刎以谢天下吧。” “你……”孙奶奶显然被气得不清。 “哼。”叶老先生似乎脾气不太好,说了两句话就显得格外不耐烦。 向羽面对严厉的陌生老人,也无话可说,便只是拿双眼偷偷观察他。 这个叶老先生看得出来身体不大好,他身上但凡□出来的皮肤上都散布着一种病态的斑纹,他腿脚不便,双手似乎也不利索,在扶手上歇息了那么久,十个手指头还是止不住地细细颤抖着。 向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手脚不灵便的老人是怎么在悄无声息进到房间来到她身后,并且千钧一发拉住了孙奶奶将她救上房间的。 对面沉默的老人似乎猜出了向羽心中所想,蓦地冲她眨眼一笑,向羽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花了眼。 如果不是眼花,她怎么会在那一瞬间,从叶老先生的眼里看出点年轻人的热情与默契来? 就好像在这个老朽身体里装着的,其实是一个不过中年的男人。 向羽脱口而出道:“你似乎没有你外表看上去的……老。” 叶老先生年迈苍老的脸上闪过一瞬惊愕,但他马上笑了,笑得外分开怀舒畅,“哈哈哈!哈哈哈!” 向羽和孙奶奶都惊诧莫名地看向他。 叶老先生笑了半晌,忽然又止了笑,他从轮椅上探长脑袋,并不衰老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窗外,认真说道:“嘘,上面有人忍不住要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住在文兴巷里的,本来就不止这些人。有人还记得文兴巷第一户人家是谁吗?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果不其然,叶老先生话刚说完,向羽便听到窗外传来金属窗台被嘎吱踩弯的声响,她一回头,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穿过窗户,灵活迅捷地站定在她身前。 向羽刚一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既不是庄扬也不是段权,而是白实吾后,还未来得及反应,白实吾已经挪步朝孙奶奶走去了。 “等……”向羽紧张地伸出了手。 “等一下。”出声阻止他的人是叶老先生,老先生坐在轮椅上,一只手里举着把黑漆漆的枪,另外一只手则紧紧按在扶手上。 黑洞似的枪口对准了白实吾,白实吾只能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这位陌生的叶老先生。 叶老先生持枪而坐,显得胜券在握,“年轻人,我知道你很快,但是人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尤其还是在这么窄的房间里,所以我劝你稍安勿躁,别冲动行事。” 白实吾将两只手举在脸颊两侧,笑起来的模样无辜又天真,“我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了吗?这位老爷爷?” 叶老先生歪着嘴皮好笑道:“你都在我家杀人了,难不成我还要去门口放个鞭炮求普天同庆吗?” 白实吾呵呵笑了两声,小孩一样将手放到耳边,说道:“抱歉抱歉。” 就这么说了两句话,庄扬那高高大大的身子已经穿过窗户,跳了进来,他一进到屋里就被房间内的场景惊疑到,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因此紧随在他身后跃进房间的段权不可避免地和庄扬撞到了一处。 “哎呀!”段权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见到前方白实吾,立即捋起袖子要前去拼命,“白实吾你这个……” 庄扬一把将段权拉回来,眼神示意他看向房间里的老人。 段权自然也认得这位多年的老邻居,但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邻居是个能把枪握得这么紧的老人,“你……” 见庄扬疑惑,又见段权惊吓,叶老先生立即笑道:“你们放心,我既不是高顺业的人,也不是孙奶奶的人,更不是和这位白小哥一样受雇于高奇啸,自然和你们的笑老板也无甚瓜葛。” 段权问道:“你谁都不是,为什么还把我们的关系摸得这么透彻?” 叶老先生执枪的手纹丝不动,胸口却因为叹息而深深起伏,“我确实谁都不是,我只是住在这儿帮旧友看顾房子,平日里养花逗狗,再顺便养养老,让自己有个善终而已。我本来不想参和进你们的这摊事,但你们要血染我旧友的家门,我怎么也得阻止你们。” 白实吾笑道:“也就是说,是我逼着你出山了吗?” 叶老先生笑道:“既然我出面了,也麻烦你们换个简单愉快的方法来解决这些事,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都是惘然。” 段权刚想说话,向羽上前一步压住他的手,转而问叶老先生道:“既然你已经把我们每个人的关系都摸得那么透彻,想必我们这几年发生的事,你大概也都了解了吧。” 叶老先生点点头,“我虽然闭门不出,但是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大概都知道。” 向羽面色有些发白,但是她依然坚持问道:“那么你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对这件事,你觉得怎么处理才是最妥当的?” 段权显然不满向羽将如此至关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外人来决定,“小向,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好歹……” 叶老先生笑着打断段权,“真要说我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我想想,大概也是有的。” 不仅段权愣住,就连一直当笑话看待的白实吾也忍不住好奇地张大眼。 “……什么联系?”段权的脸皮不自觉绷紧,“……我这一天真是受够了各种‘意料之外’!” 叶老先生挑起了众人的注目,反倒又闭口不谈了。 向羽段权和孙奶奶都是在巷子里住了二十多年的老住户,对这个叶老邻居都谈不上了解,更不要说白实吾和庄扬,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巷外之人,在这个时候,却都流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神情。 “你说你姓叶……”庄扬瞥了白实吾一眼,问叶老先生道:“……你和十几年前被毁的叶家……” 叶老先生笑而不语,眼神却是默认了庄扬所猜。 庄扬大吃一惊,和白实吾这个老对头面面相觑,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段权奇怪道:“你们在说什么?姓叶怎么了?” 孙奶奶也疑惑道:“这一家子好几十年前就姓叶,和这有什么关系?”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人人各怀疑问,各带心思。 白实吾忽然仰天大笑。 众人齐齐看向他。 白实吾笑了一会儿,似是再也笑不动了,这才盘起腿,面向叶老先生席地而坐,低低笑道:“这位祖师爷爷,我服了,你说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就好,早这么乖多好。”叶老先生笑得分外满意,但是手上的枪却丝毫没有调转准头。 一头雾水的向羽还想追问,庄扬冲她沉默地摇摇头,向羽一愣,只得压□体里排山倒海的疑问,静静站在一旁。 叶老先生看向向羽和段权,笑问道:“你们俩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段权反问道:“我们俩想要什么?” 向羽似乎明白了叶老先生的问题,率先答道:“我们想要真相,但我们已经得到了真相,我们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真相了。” 叶老先生点点头,又转向孙奶奶,问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孙奶奶背靠墙壁,疲惫得站不住脚,“……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一个迷茫的灵魂铸就了一场迷茫的人生,顺带引发了别人的人生悲剧,你是恶的源头,这未来的命运,也不该由你自己决定。”叶老先生转而看向庄扬,“你呢,你又想得到什么呢?” 庄扬毫不迟疑地答道:“我从始至终只想要一样东西,任务达成之后换来的,自由。” 叶老先生点点头,这回,他终于将目光对上自己手枪所指的方向,“你呢?” 白实吾笑道:“我要赢。” 他说的是赢,并非完成任务。 庄扬微微皱眉。 叶老先生冲白实吾笑道:“你要赢,这还不简单,杀了你需要杀的人,你就赢了。” 白实吾转身指向孙奶奶,也笑道:“我要杀的人就在这儿。” “不不不,”叶老先生就像面对自己年幼的孙儿,耐心十足,“你要杀的是高顺业的遗产继承人。” 众人不解地看向叶老先生,白实吾同样不懂,他问道:“除去已经死掉的真正继承人,这老太太不就是高顺业遗产的继承人吗?” 叶老先生爽然地笑了数声后,眨眼笑道:“她手上那份证明材料本来就是伪造的,她这个继承人的身份一戳就破,只要她不是继承人了,那么接下来的继承人,会是谁呢?” 白实吾双目倏然亮起,他哈哈大笑,笑得比上一阵还要痛快淋漓。 庄扬也明白过来,他看向叶老先生,神色复杂,却按捺着什么也没说。 “至于你,”叶老先生转向庄扬,淡笑道:“你被人束缚得久了,所以忘记了一件事。” 庄扬点点头,“愿闻其详。” 叶老先生笑道:“自由这东西,从来不是别人能给你的,而是看你自己能不能争取到的。” 庄扬还没有表态,白实吾已经从地上站起身,并轻轻撞了他一下,说道:“庄队长前半辈子就是什么都想兼顾,结果什么都没顾着,往后几年,希望他能改改这臭毛病,否则他身边的人可有的受了。” 庄扬看向白实吾,冷冷问道:“你真的打算照他说的做?” 白实吾抿嘴而笑,不忘点点头。 庄扬又说道:“这可是职业杀手的忌讳。” 白实吾笑道:“这话等我做了老板,你再来告诉我。” 庄扬忍俊不禁,“你大概会是组织历史上最莫名其妙的一任老板。” 白实吾笑道:“组织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一任好老板。” 庄扬没再说话,白实吾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来时的窗户撑臂而出,就此消失不见。 房间里静了片刻后,段权再也忍不住,悄声问道:“……他去哪里?” 庄扬看向叶老先生,淡淡答道:“他去杀最后一个遗产继承人了。” “谁?”段权茅塞顿开,“高奇啸!” 庄扬没有理会段权的惊愕,他只是定定地看向叶老先生,淡然询问道:“你究竟是谁?你躲在这栋房子里,却把外头的事摸得一清二楚,你问我们想要什么,却没有告诉我们,你又想要什么。” 白实吾已经离开,叶老先生收起手枪,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慎重,将手枪收回衣服里,“我是谁并不重要,在过去几十年里,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别人只用数字称呼我。至于我到底为什么能对你们的事知之甚详,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这是因为我有很多朋友,很多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就是我的眼睛耳朵双手和双脚。”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们自己如何解决了,就算是邻居,我也不想和你们再相见。”老人家好不容易将手枪收好,又扣好最后一粒钮扣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后,这才推动轮椅,慢慢朝房间外离去,“天马上就亮了,再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组织最初的创始人之一就是叶家漏网之鱼的黑暗杀手,因此当白实吾明白了叶老先生的身份,才笑称他是祖师爷爷。 此外,住在文兴巷第一栋楼里的叶姓人家还能有谁,当然是叶舟那一家啊,哈哈哈。欢迎参看《猫先生》第一章哈哈哈。 这个故事发生在《有狐》之后大概十六年的时间,《有狐》最后一章里,青狐和青青终于回到家里,还跟住在他们家对面的婶婶打了声招呼,这个时候的婶婶,自然就是王阿姨。另外,孙奶奶在本文前几章提过的鸡仙子的传说,说的也是小狐狸青狐。 最后,会住在老朋友家帮忙看房子的这位叶老先生,他其实已经告诉你们他是谁了,如果你们还记得他的话。 别问为什么叶家这个时候会是空的,郑老太太叶舟猫先生青青他们都去了哪里,青青这时候按人类年龄来算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如果我没算错时间,这个时候小笼都已经在《光年》里搅过局了。 但愿我没有记错,也没有算错。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这一次,向羽一行人是堂堂正正从叶老先生家底楼大门口走出去的,当他们的双脚重新踏上文兴巷的路面时,冬日的晴天已经微微亮,早起的学生背着书包从向羽身边路过时还笑眯眯地询问快餐店何时重新营业。 向羽看向自家紧闭的大门,一时间竟然恍恍惚惚地记不清上一回开店营业是什么时候。 总觉得,那个站在厨房里炒菜刷锅招呼客人偶尔和庄扬斗点心机和段权闹点别扭的自己,已经是另一个遥远时空里的陌生人了。 “向羽,再给我做点吃的吧。”孙奶奶忽然开口道:“等吃完这顿早饭,你们就可以送我去派出所了。” 向羽怔在原地,庄扬的手摸上她的脖子,在她僵硬的后脖处捏了捏,向羽抬头看向他。 清晨的薄薄微光照在庄扬的脸上,将他英挺的五官柔软出温暖细致的线条,他也正低头看向向羽,眼底虽有疲色,但更多的是坚持与鼓励,还有安慰。 向羽眨眨眼,嘴角往下瘪了瘪,她很快地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 她实在害怕自己哭出来。 尽管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一个大人,早已过了想哭就可以直接哭出来的年纪。 一行四个人走进向羽的小店,段权帮忙搬椅子,向羽径直走进后头的厨房。 庄扬也跟进厨房,他站在向羽身边,看着她一路埋头寻找所剩不多的食材。 向羽默不吭声,庄扬只得打破沉默,他轻声唤道:“向羽。” “嗯?”向羽没有抬头,她在底下的柜子里找到了几个地瓜,打算切段放进粥里一起煮。 庄扬叹了一口气,用更轻更低的声音唤道:“向羽。” 正把地瓜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的向羽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庄扬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接走粗糙的食物,将它们搁在旁边的案板上。 向羽依然低着头。 庄扬盯着她头顶的发旋,轻声说道:“如果你觉得很累……”他本来想说如果向羽觉得累,等会儿可以留在家里睡一觉,带孙奶奶去派出所的事就交给段权来做,可是他又不放心让向羽一个人在家,让她去医院,不管是看望王阿姨还是姚钱,似乎都是雪上加霜。 到头来,难道只有把她带在身边才是最放心的选择吗? 庄扬话说一半便禁了口,向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纳闷地眨眨眼。 “唉。”庄扬长叹一口气,自然而然地将她搂进怀里,“……在你觉得很累的时候,我应该停下脚步,让你好好休息,而不是叫你继续坚持,对不对?” 向羽的头闷在庄扬胸口,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还是选择摇头。 庄扬将下巴抵上向羽的头顶,苦笑了一下,说道:“向羽,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外头的世界很大,大到足够让你暂时忘记这边的事情,做一个简单快乐的普通人。” 向羽从他怀里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庄扬,这不是庄扬第一次鼓动她离开这里,却是他第一次尝试将他的梦想融汇进她未来的人生。 庄扬低头和向羽面对面,他笑道:“白实吾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一个成功的队长,我没有能力在我的队员还活着的时候带他们离开,我甚至没能保护好他们,他们一个个死在我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但至少,我想带着他们曾经的期待,继续选择我认为对的事情。” “你……”向羽声音不大,但语气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坚定有力,“你是一个好队长,一个好人。” 她话刚说完,脑子里蓦地想起他们俩最初认识时关于好人和坏人的谈话。 好人和坏人,时过境迁,站在这间小小厨房里的人还是他们俩。 庄扬看着她的神情,也想起过去的事,两人相视一笑,眉眼各自舒展。 “……没想到……”向羽低笑。 庄扬也笑,“我也没想到,”他故作轻松地耸了一下肩膀,“所有这一切。” 向羽的情绪有所缓解,她轻叹着说道:“庄扬,其实我还好,你不用这样担心我。” “我知道你还好。两年前你没有被击垮,现在一样不会垮。”庄扬笑道:“但是我还是会担心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向羽迷惑不解地摇摇头。 庄扬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话他说得毫无征兆,向羽脑子里懵然一片,空白得以为自己听错了人话。 庄扬摸摸向羽的头发,笑道:“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我已经过了懵懂暧昧的年纪,我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不想浪费时间,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更明白命运无常的道理,向羽,我不想浪费时间。”他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向羽,我喜欢你。” 向羽的双唇微微开启,她脑袋里嗡嗡作响,等到她好不容易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厨房外忽然响起的动静又让她惊惶地闭紧嘴。 段权出现在厨房门口,他歪着脖子靠在墙上,一只手尴尬万分地敲了两下门框,“咳!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打扰你们,那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做早饭?我挺饿的。” 庄扬和向羽赶紧从对方身上弹开,饶是庄扬这样的老脸都有些羞赧得红热。 非礼勿视的段权摸摸鼻子,又道了一声歉,这才返身回到外头重新坐好。 向羽的心情显然好转了许多,她挽好衣袖,虽然有些不敢对上庄扬的眼,但显然轻快起来的手脚彰显了她此刻的心事。 那是一具被重新点燃起希望的身体,是真正应该属于年轻女孩的身体。 === 因为食材有限,最后一顿早饭,孙奶奶吃的相当简陋。 地瓜粥,有些干瘪的空心菜,一盘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碟土豆炖肉。 孙奶奶拿筷子的手微微发颤,尽管动作缓慢,但她吃得津津有味。 喊饿的段权也不知道是在掩盖什么,埋头扒饭的时候差点连饭碗一并吞进肚子,他吃得急,且一声不吭,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事实上,这顿饭从头到尾,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言语在这几个人之间,倍显苍白。 直到把最后一粒米饭吃进嘴里,孙奶奶才一丝不苟地将筷子搁在碗沿上,淡淡说道:“我吃饱了,该上路了。” 段权用手背抹一抹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送你去,小向就不一起去了。” 孙奶奶看向向羽。 向羽黯然道:“奶奶,我以后会去看你。” 孙奶奶点点头,默然地站起身。段权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走出店外。 见向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庄扬问她道:“不送她一程?” 向羽摇摇头,苦笑道:“我会再见到她的。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要去趟医院,去看看姚钱和贾乐。”庄扬说道。 向羽推开碗筷,“我陪你一起去。” 庄扬没有拒绝,却把筷子重新放回向羽手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要先把饭吃饱,不吃饱饭,你可打不过现在的姚钱,”他笑了一下,自嘲道:“我也打不过。” 向羽莞尔一笑。 === 庄扬和向羽来到县城最大的公立医院时已经是早晨临近中午的时间,他们俩搭乘住院大楼的电梯来到姚钱的病房门口,一路上,庄扬简短地讲述了姚钱和肖平彰的故事,也大致追溯了姚钱精神疾病的根由,向羽听得惊心动魄,心里对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更是不舍。 庄扬推开病房门,单人病房的床榻上,姚钱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睡觉,连个脚趾头都没有露出来。病房的门窗紧紧关着,本该陪护在一旁的贾乐不见踪影。 “贾乐怎么不在?”向羽小声问道。 庄扬的视线在病房里扫了一圈,他神色骤变,大步走到病床前,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 被子底下正在呼呼大睡的人根本不是姚钱,而是蜷成一团的贾乐。 向羽大吃一惊。 “贾乐!”庄扬拎起贾乐的衣襟,将他猛地拽下床。 重重摔在地上的贾乐恍然惊醒,他揉着眼睛迷蒙道:“队队队长?” “姚钱呢?”庄扬气得恨不得一掌拍醒眼前的糊涂蛋,“让你看着姚钱,人呢?” “姚钱?诶?姚钱呢?”贾乐也懵了,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在病房里乱转,“诶?她不是一直都在吗?她跑去哪了?” 庄扬往床头的保温瓶瞥了一眼,气道:“你是不是吃了她给的东西?” 贾乐如梦初醒,他猛拍大腿,愤愤道:“就一杯水!我就喝了一口水!他妈这个姚钱!居然算计我!” “她伤得那么重,能去哪里?”向羽赶紧问道。 贾乐也着急道:“她那眼睛……哎呀这个小混蛋!队长,你说她现在这状态,到底还想折腾什么?” “她能去哪?”庄扬气得攥紧拳头,眉头紧锁,“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也一定要去折腾的这个地方,还能是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这个故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因为贾乐被迷晕了脑子,自己也记不清楚姚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向羽无奈之下只能出去询问护士,幸好护士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们早上八点半医生查房的时候姚钱人还在,这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姚钱就算赶到目的地,也不至于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向羽虽然如此安慰庄扬,但庄扬的神情还是难以安定,他坐在计程车里,一路上除了催促司机快开,再没开过口。 计程车很快离开县城来到市区,在弯弯绕绕的小巷里,庄扬带着向羽和贾乐,终于来到笑老板经营的那家小杂货店。 杂货点破旧的店门敞开着,但是门前肮脏的玻璃柜台后并没有笑老板一如既往的身影,那张老旧破损的躺椅上还搁着本封面泛黄的武侠小说,小说内侧露出一截锃亮的打火机。 贾乐跟在庄扬身后探头看了一眼,紧张道:“老板呢?” “去里面找找。”庄扬绕开柜台,径直往杂货店的内间走去。 贾乐二话不说赶紧跟上。 向羽落在最后,也跟了过去。 从杂货间大门往里走不出几步便是一道被灰布帘子隔开的小门,门里的摆设向羽都记着,上回她和庄扬就是从这道帘子里将死气沉沉的姚钱带出来送往医院的,因此当向羽再见到这块灰布帘子,总觉得那上头不管是图案还是底色,统统显现出不祥的味道。 未等向羽深思出什么预兆,走在最前头的庄扬已经掀开灰布帘子,跨步而进。 下一秒,庄扬的声音从内间忽然传来,语调带着不由自主压抑后的沉稳,透出点沉沉的危险气氛,“贾乐,进来。” 贾乐立即掀开帘子,带着向羽几步蹿了进去。 内间的格局和布置和向羽两天前来过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出现在床上的人不是破布娃娃似的姚钱,而是浑身浴血的笑老板。 向羽大吃一惊,捂住嘴往后退开一步。 可即使她捂住了嘴,逼仄空间里上下翻涌的血气味还是狠狠冲入她的口鼻,熏得她头昏脑涨。 血,满视野的血,淋漓的血,暗沉的血,几乎要蔓延到向羽脚下的血。 而这些血,统统来自铁床上奄奄一息的笑老板。 笑老板的胸口上插了把匕首,此外犹然可见胸腹间血肉模糊的另几处刺伤。 这个每次出现都必然横阻在他人命运之前的高大男人忽然之间倾倒在血泊上,就像颓塌的城墙,干涸的护城河,以及被火燎烧的不破之城。 一夜哀歌。 别说从小被笑老板带大的庄扬和贾乐,就连向羽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怎……怎么会这样?”向羽喃喃问道:“……谁干的?” 庄扬抓过床上的枕巾,一把捂住笑老板胸腹上汩汩出血的几个血洞,他俯身趴在笑老板边上,轻手轻脚地将他额头上汗津津的头发拨开。 他和笑老板之间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是头一次,他在笑老板汗湿冰冷的头发间,亲眼瞧见底下斑斑白化的发根。 笑老板原本紧闭的双眼因为庄扬的动作而有了动静,他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皮,虚弱疲惫地看向庄扬,吃力地吐气道:“……你……来啦?” 庄扬低头看着笑老板,轻声问道:“是谁干的?白实吾还是……”他顿了一下,皱眉道:“姚钱?” 笑老板扯着嘴角费力笑道:“……白实吾的疯是装出来的,他还不至于想杀我。” 那就是真疯魔的姚钱了。 贾乐胆子小,也没经历过几次真正的生离死别,这会儿已经泪眼朦胧泣不成声了,“……呜呜呜老板……老板你怎么会打不过姚钱……姚钱那个疯子,等我找到她,我一定……我一定……呜呜呜……” 他一定要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笑老板一侧的指尖动了动,贾乐立即握住他的手,哭得涕泗横流。 “贾乐……我老了啊……”笑老板苦笑道:“……十几年前我越权夺位大开杀戒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结局……总有一天,我也会被我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杀死,只是过去我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白实吾,后来我猜也有可能是被我不停激怒的庄扬……” 他沉沉叹一口气,眼神飘忽,语气渺茫,“……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杀我的竟然会是姚钱……大概,她也是走上了绝境……一个被我逼着成为了杀手的保护者……” 庄扬摁在笑老板胸腹上的枕巾已经被血染得湿红,他皱紧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求救?” 笑老板的这家小杂货铺开在市区街巷角落里已经十多年了,寻常街坊也不过来买点针线钮扣钉子杀虫药,谁也不知道,成天锁在这阴暗店铺后头的老男人,会是这座城市地下角落里最有名气的黑暗组织的狼王。 庄扬心底里明白,一个重伤未愈的姚钱怎么可能斗得过笑老板,就算她真有那个实力,在这个机关重重的杂货铺里,笑老板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招来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老师。 姚钱根本不可能赢,除非是笑老板故意要输。 甚至,他是故意要死。 你看他即使将死,即使有一百个求救的机会,他都选择了放弃。 任身体里的血液流光,他也只是静静躺着,没有求救,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抗议。 他在等死,好像已经等了许多年。 笑老板年老浑浊的眼珠子在发黄充血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最后盯向庄扬,半晌,他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有些释然,又有些阴诡,“……因为……没什么好活的了……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继承者了啊……” “……你……”庄扬表情顿时僵硬,他盯着笑老板的眼从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倍受打击,再到往后的难以谅解,全被濒死的笑老板看在眼里。 笑老板抽动着肩膀的肌肉低低笑出声,但是他没笑几下,就因为身体里肆意流窜的血而呛得自己气息全乱,他好不容易抚平自己的心绪,这才用另一侧手有气无力地覆上庄扬的手,说道:“……我说过,你想要的自由,终究不是你想拿走,便拿得走的……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庄扬……你永远都只是十几年前我在火车站边上捡回来的那个小男孩,你到底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可是恰恰是你这样的脾性……反倒培养出了一个超出我想象的人……姚钱那孩子会成为你这一辈子的不自由,你逃脱不开的……” “……不要再说了……”庄扬愤恨地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得住不在你伤口上继续捅刀,我会忍不住想杀你。” “哈哈……咳咳咳!”这大概是笑老板最后一次狂放不羁地笑了,“你不会杀我!白实吾也不会杀我!咳咳咳!咳咳!”他笑得元气大伤,新一轮的血疯狂往外涌,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的神情复如死灰,他的手蓦地紧抓住庄扬的手腕,拼尽全部力气咬牙切齿道:“白实吾不会放过姚钱的,你们别让他找到她,起码这两年,别让他找到她!” 话刚说完,笑老板再无力气,他的手忽的松开,整个人瘫在床上,双目圆瞪,再没了气息。 庄扬伸手抚过他的眼,想要让他瞑目,他却死死瞪着双眼,坚定地不愿闭目。 “贾乐。”庄扬抓过床上仅剩下的一块干净枕巾,轻轻盖在笑老板脸上,“别哭了。” 贾乐泪流满面,不住地用手擦眼睛。 “别哭了……”庄扬握住笑老板胸口上的匕首,突地一声,将那把沾血的凶器拔了出来,“给几个老师打电话,告诉他们笑老板已经死了。” “嗯。”贾乐点点头,正要打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哭着问道:“……白实吾呢?我们要怎么和他说?如果让他知道笑老板死在姚钱手下……” “什么都不用说。”庄扬紧紧攥住匕首,神情漠然道:“他只需要知道,笑老板临终前选了他当组织继承人,就行了。” “可是这哪里瞒得过?”贾乐哭道:“到底是谁杀了笑老板,他总是会问的啊……” 庄扬用自己的衣服反复擦拭匕首刀柄,等把上面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干净后,他才重新握紧匕首,然后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插进已经死去的笑老板身体。 还是胸口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准确地插进了心脏。 贾乐吓得后退一步,和呆若木鸡的向羽撞在一处。 庄扬松开手,五指僵硬地隔空抓了抓,这才挺直腰,面无表情道:“不用瞒,你只要告诉他,杀笑老板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继承人这个事,真的是很复杂。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庄扬身上沾了血,他走到向羽身前的时候,脑袋低垂,神情黯然。 幽暗狭窄的小房间里,向羽像过去无数次般,仰起脑袋看向庄扬,她的眼角有些湿,这让她眼里的庄扬连带着朦胧起来。 “向羽,我没想到……”庄扬盯着向羽,低沉说道:“……这一切。”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庄扬也对向羽说过这句话,但是那时,他是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说出的这句话,不似此刻,似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剥夺了的无力与苍凉。 向羽主动握住庄扬的手,轻轻摇头,“没事的,没事的,不管怎么样,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去到哪里,我们始终在一起。” 庄扬深深看了向羽几眼,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用力地握了握。 向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要落下泪来,可她到底忍住了。 尽管她和庄扬不是认识相伴最久的,但是这短短几个月里,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情,却是他们这一生所能经历的最高点与最低值,除了不要让这个人离开自己,她已经没有什么祈求了。 父亲的病逝,真真的死亡,王阿姨的自杀,孙奶奶的背叛。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路,就由她来陪庄扬走过。 庄扬拉着向羽走出灰布帘子隔开的死亡小屋,两个人相携跨过杂货铺门口的木制门槛,在明亮的巷子路上,见到了一个等候多时的女人。 女人衣着华贵,她戴着副几乎遮去半张脸的太阳眼镜,梳的整整齐齐的半白发髻被挽在脑后,□出来的下巴与脖颈有着掩盖不住的松弛的皮肤,这让她看上去既年轻又苍老,既强势又脆弱。 庄扬一见到这个老女人便怔在原地,半晌才古怪地唤道:“……太太。” 被唤作太太的老女人并没有走上前,她站在原地,双臂自然优雅地交叠在身前,浅笑道:“庄扬,你没想过会再见到我吗?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惊讶?” 庄扬皱眉道:“我没有这样想,你是老主顾,回头客也是有的。” 向羽明白了眼前女人的身份,却不明白她的来意,便乖乖顺顺地站在一侧,没有出声。 老女人却忽然转向向羽,打量了她片刻,笑问道:“你一定就是向羽吧。” 向羽虽然惊讶,但也点点头,大方应道:“我是向羽。” 老女人笑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庄扬他们以前的客人,在一次任务里,他们的人为我牺牲了性命,尽管保镖和主顾本来就是场明码标价的生意,但我还是觉得我有义务为那个年轻的女孩做点什么。” 向羽不明白过去的事情,庄扬转头对她简单解释道:“我们老五在救她的时候,死了。” 向羽心头一跳,忙点了下头。 老女人听到庄扬的话,喟叹道:“是啊,我还记得你们喊她老五。”她的叹息不过一瞬间,鼻梁到下巴的线条马上又清高疏远起来,她接着说道:“那女孩临死前心心念念要你们离开组织,这几年就算我有心帮忙,但毕竟这是你们的组内事务,我也不好插手,因此我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是就在刚才,有个人联系上我,向我开了口。” 庄扬立即明白过来,他急忙问道:“那个人是姚钱吗?她现在在哪?” “如果你一个小时前问我她在哪,我还能回答你,但是现在,全世界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哪了。”老女人说道。 庄扬皱眉,“什么意思?” 老女人从手臂挎着的皮包里抽出两份文件袋,说道:“这是两个崭新的身份,里面有你们生活在这个国家所需要的一切材料,就连护照和主要签证也都替你们办好了,不管你们想去哪里,现在就可以出发。” 庄扬盯着那两个文件袋,问道:“姚钱从你这里拿了这些东西,然后离开了吗?” 老女人点头道:“崭新的身份,完全没有案底的清白记录,加上她这些年卖命换来的钱,不管她去哪,她都可以活得很好。”她停了一下,强调道:“在这几个袋子里,你们就只是普通人,清清白白的普通人,和组织,和过去的这些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普通人。” 她给出的这些条件实在太过诱人,甚至就是庄扬现在迫切需要的,但他并没有马上接受,而是冷静问道:“你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小时里准备好所有这些?” 老女人嗤笑道:“当然不可能,从你们老五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准备这些材料了,材料的内容随时更新,就为了以防万一。谁知道你们的人一个个减少,我替你们留下的这最后一条后路,到现在,”她用手扬了扬手里轻轻薄薄的两个袋子,冷笑道:“只剩下你们三个。哦,里头还有一个半生不死的。” 庄扬皱眉问道:“既然是姚钱联系得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去向?更不要说,她的新身份是你给的,你想查,难道会查不出吗?” “新身份虽然是我给的,却也不代表我就能找到她,这天下究竟有多大,庄队长,你难道不清楚?”老女人笑道:“她倒是有一句话托我转告你。” 庄扬问道:“什么话?” 老女人笑道:“她说,从此以往,天底下再没有姚钱。” 庄扬站在原地,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贾乐像只红眼兔子般从杂货铺里跑出来,见到老女人也是一惊,“老太……呃,太太?” 老女人对贾乐的不敬无动于衷。 贾乐几步挪到庄扬身边,嗓子喑哑地说道:“队长,我已经通知老师们了,我估计他们马上就会到。” 庄扬点点头。 “庄扬!”老女人略微提高音量,爽朗笑道:“你记着,任何时候你想离开,都可以来找我,我的大门永远为你们甲组而开。”她说完这句话,再也不看庄扬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腰背笔直地朝小巷出口走去。 “老太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贾乐悄声问道。 庄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贾乐,你先带向羽离开这里。” 向羽闻言立即反对道:“为什么要我离开?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做。”庄扬转身面对向羽,温柔笑道:“我必须留在这里,笑老板的尸体在里头,老师们需要一个交代,白实吾也需要一个解释,这个组织不可避免地又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谁都躲不过,我是甲组的组长,我必须站出来。” “可是杀死笑老板的人明明是姚……”向羽心痛万分,在今日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庄扬肩上所承担的究竟是怎样一份责任。 “嘘。”庄扬制止了向羽的话,他无奈笑道:“你忘记了吗?从刚才开始,天底下就再没这个人了。” 向羽几乎要哭了,“那你呢?你所期盼的那些自由呢?” 庄扬低头笑道:“我没有放弃,我不会放弃。” 向羽点点头,她知道他不会放弃。 自由,那是他活着的向往,是他生命里最极致的追求,他不会放弃。 一旁的贾乐哽咽道:“队长,甲组只剩下我和你了,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庄扬说道:“我有另外的事需要你帮我完成。” 贾乐郁闷道:“不就是要我送向羽回家吗?” “这只是其一。”庄扬笑道:“你帮我送她回家后,再帮我联系一个人。” 贾乐闷闷不乐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我联系谁?” “段篇诚。”庄扬说出这个名字,苦笑道:“他为人傲慢脾气古怪,你接近他的时候注意不要惹怒他。” “段篇诚?”向羽奇怪道:“那不是段权的哥哥吗?你找他做什么?” “白实吾要杀高奇啸,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庄扬说道:“高奇啸一死,本来就分崩离析的高家大树马上就会被人掘地三尺啃食干净,高顺业会被谋害,他身边的人脱不了关系,高奇啸再出事,鹬蚌相争,我不想让那些伤天害理的渔翁得利。” 向羽反问道:“那你就愿意让段篇诚当这个渔翁?” 庄扬解释道:“高家几十年的经营,涉及产业覆盖面之广细不是你我能想象的,高家虽然只有一家,但是靠着这一家维系生活的普通人家却有成百上千,他们需要有一个能力卓越的人迅速重新支撑起这个经济链。老三救过段篇诚的女儿,她看人的眼光,我是相信的。段篇诚,能够力挽狂澜。” 向羽和贾乐都没有反驳。 眼看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庄扬催促道:“你们快走。” 贾乐是明白事情轻重缓急的,他一把拉住向羽的胳膊,二话不说往巷子的另一头疾走,向羽被拽着踉跄前行,匆忙回头看向站在杂货铺门口的庄扬。 庄扬冲她璨然一笑,并用口型对她说道:“等我。” 向羽被贾乐拽着走,只能拼命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虐的0 0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向羽被贾乐送到家中,刚一落脚,贾乐便急匆匆地跑了,向羽知道他这是要去忙庄扬交代的事,更是一点也不敢挽留。 眼看贾乐瘦瘦弱弱的身影跑出文兴巷,向羽站在自家大门口,整个人恍然如梦,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整条巷子里静悄悄的毫无人声,租房的学生们此时都在学校上课,往日穿梭在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们像是集体被笼罩上了不祥,全都没了踪影:王阿姨自杀被送进医院,王叔和屈晓文都在医院里照料她,段权带孙奶奶去派出所自首至今未归,差点被杀和杀了人之后的姚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不复往昔,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连同过往都一并舍弃掉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而最叫向羽担心的庄扬…… 他如今要独自面对的,又是怎样的局面? 段权的小书店似乎已经关门大吉,屈晓文把女儿送进托管中心后,她家的小超市今日也暂停营业,向羽转身面对自己的小餐馆,整个人心绪压抑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孙奶奶家的院墙上跳下一只肥大的黄猫,它大概是肚子饿了,一路小跑来到向羽脚下,勾着尾巴在她小腿边上亲昵地来回转圈。 向羽轻叹一口气,俯身抱起这只大黄猫,开门进屋,给它张罗吃的。 === 等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段权终于姗姗来迟。 向羽抱着大黄猫等在小店门口,一见到段权,立即站起身,询问道:“怎么样了?” 段权看上去也是精疲力尽,他摇摇头,走进向羽家的厨房,给自己灌了一大瓶凉白开后,这才吐着气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当他说出“结束”这两个字时,向羽等待了一天,满腹满腔的问词一刹那都问不出口了,她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段权,整个人呆愣愣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牵线木偶。 一切都结束了,王阿姨还未度过危险期,孙奶奶自首,她和段权隐忍努力了两年,似乎也算修得正果? 即使这正果,来得轰烈,也来得惨淡。 段权左右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庄扬呢?” 向羽心口一窒,瘪着嘴,轻声说道:“……他去处理组织内的事情,暂时回不来……” “暂时回不来?”段权奇怪道:“那是要什么时候回来?” 向羽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一张脸不由自主便耷拉下来。 段权见了她的神情,心知有了变故,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向羽缓慢摇头,艰难地把白天发生在笑老板杂货铺里的事说了一遍,关于姚钱的疯魔和离开,关于笑老板的死亡和束缚,关于庄扬的无可奈何和无可避免。 段权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到最后,他木讷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向羽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集,但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深沉与沮丧。 “……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良久之后,段权讷讷说了一句话。 向羽没有接话。 这天夜里,向羽不知道段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知道,等她从自己飘忽的意识里回过神来时,段权已经不见了,餐馆墙壁的时钟正正好指向十点。 向羽从椅子上站起身,锁好店门,踩着木梯上到二楼,往自己房里走。她刚摁亮房间里的灯,白光亮起,电脑桌前歪坐着的男人无声无息进入她的视线,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白实吾。 “庄扬怎么样了?”向羽想也不想,几步踏进房间来到白实吾面前,只差抓着他的手臂,满脸急色地问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白实吾微感惊愕地看着向羽,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怕死了?居然离我这么近?” 向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臭名昭著的顶尖杀手,就算有庄扬在,她未必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庄扬自身难保。 “我……”向羽垂下双手,身体却没有退避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啧。”从白实吾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嘲讽。 向羽紧张地盯紧了他。 白实吾被她盯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他还活着。” 向羽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悬起了一颗心,“有人要杀他吗?” 白实吾嗤笑了一声,眼珠子在向羽卧室内滴溜溜转了一圈,漫不经心问道:“没有吃的吗?我饿了。” 向羽面对这尊煞神简直毫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说道:“没有吃的,但是有两罐啤酒。” 白实吾也瞧见床头柜上的啤酒了,他从歪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拎过那两罐啤酒,走出卧室门,来到外头的平台。 向羽立即跟了出来。 白实吾站在二楼平台石栏边上,啪得拉开一罐啤酒,咕噜就是半罐下肚,这才“哈”得吐出一口气,笑道:“舒服!” 向羽走到他身边,犹豫着又问了一遍,“有人要杀庄扬吗?你们要杀他吗?” “没人要杀他。”白实吾对着空气碰了一下啤酒,笑道:“笑老板自己就是靠杀人才坐上今天的位置,他被下任继承人所杀,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没人会为了老王的死去和组织未来的新王计较什么。”他冲向羽懒怠地笑了笑,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口吻,轻声说道:“你想象不到吧?在我们那,杀人和被杀,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向羽没有回答,她脑子里盘旋的都是白实吾说的“他被下任继承人所杀没人会计较”这句话,如果是这样,也确实解释了庄扬为什么非要替姚钱背上杀人罪名。 姚钱杀笑老板是死罪难逃,不管天涯海角她都会被白实吾为首的杀手们追回处置,而庄扬杀笑老板却是顺序继承,不仅可以无罪释放甚至还能被拥立成新的狼王。 向羽一开始确实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差异,也无怪乎庄扬在那么紧急的时刻没有向她细致说明。 这根本就是一种扭曲的胜负观,当杀人不再被基础道德所审视,这样的规则就已经不是向羽所能理解的了。 但是最起码,向羽知道了两点,一是庄扬不会有事,二是庄扬不属于这个组织,他没有被同化。 这一回,向羽真正松了口气。 白实吾打开第二罐啤酒,笑嘻嘻地递到向羽面前,“喝一杯?” 向羽谨慎地拒绝了。 白实吾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杀你,也绝不会采用下毒这一招。” “喝晕了也不行。”向羽坚定地拒绝白实吾,“就算死,我也想做一个清醒明白的鬼。” 被拒绝了的白实吾并不生气,两罐啤酒在手,他索性左右手互相碰杯,笑道:“你放心吧,庄扬过几天就能回来,他不想接任笑老板的位置,没人能逼得了他。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老奸巨猾的那个人已经活得不耐烦,早死早超生了。” 向羽轻声问道:“这个位置,是他不想坐就可以不坐的吗?” “那有什么办法,毕竟他和贾乐都口口声声证明笑老板临终是把位置传给了我。”白实吾忽的转过头靠近向羽,轻笑道:“其实笑老板不是庄扬杀的,笑老板最后选定的人也不是我,对不对?” 向羽心口轰地一阵狂跳,但脸上尽量面不改色地说道:“笑老板确实是庄扬杀的。” 白实吾举着啤酒忽的又问道:“姚钱呢?姚钱哪里去了?” 向羽口干舌燥地答道:“我不知道,我自己这儿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呢。” 白实吾紧紧盯着向羽看了许久。 向羽任他盯着,默然以对。 白实吾仰头猛地灌下一口啤酒,然后捏扁了啤身,手臂一扬,歪曲的啤酒罐划着飞溅的液体咚地砸向对面墙壁。 向羽心内一颤,皱起眉头。 白实吾砸了啤酒罐,整个人又跟没事人似的,胳膊肘撑着石栏,逍遥自在地继续喝酒。 向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踟蹰着问道:“……笑老板……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实吾笑道:“他?他除了看人的眼观准点外,没其他的本事。” “他……”向羽想了想,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便讷讷地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说你要杀高奇啸,是真的吗?” 白实吾浑然无所谓地笑道:“他已经死了,再晚一点,大概就能被他的人发现了。” 向羽点点头,尽管脸色发白,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笑老板已经把位置留给了你,你本不必多此一举杀他的。” “哈,我杀高奇啸,不过是图个方便。”白实吾遥遥指向巷子口第一户人家,笑道:“昨晚在那栋房子里,如果我和庄扬硬碰硬,再加上那个奇奇怪怪的祖师爷爷,我这条小命说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当着庄扬的面放过一个孙奶奶,杀一个他觉得不用活的人,等到笑老板真要找我们俩算账,以庄扬那尿性,说不定还会为我出头挡一挡。庄扬是不可能留在组织里的,我也不可能会把王座让出去,这场赌局最终必然双赢,我和庄扬都是赢家,既然如此,何必一开始就和他较真,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他说得云淡风轻,向羽却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白实吾,从他接这笔杀人的单子开始,就把对手庄扬、顶头上司笑老板以及主顾高奇啸都算计进去了,谁死谁生,在他看来,不过是哪个于他方便而已。 这城府,哪里是一个“疯子”可以简单概括的。 假疯的白实吾和真疯的姚钱,说到底,本来就是姚钱输。 就连她杀笑老板,说不定也在白实吾所料之内,庄扬接了姚钱的烂摊子,为了保护姚钱,今后只会避着白实吾,白实吾无形无迹之间,又让庄扬这个宿敌主动远离自己。 简直叫人胆寒。 向羽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瞪大眼盯着白实吾,脑子里犹如千军万马而过,最终却只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笑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笑老板?”白实吾仰头看向夜空,嘴角微勾,“大概就像高顺业和高奇啸的关系吧?而庄扬,才是笑老板心心念念的王琦臻啊。” === 那一晚,等到段权发现白实吾的行踪匆匆赶到向羽家后,白实吾已经消失在小巷后头神秘悠长的夜色里,挥挥手,眨眼消失不见。 段权气呼呼地质问向羽为什么会和白实吾在一起呆这么久。 向羽自己也想不明白白实吾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坦露这么多晦涩的秘密,唯独一点,是向羽隐隐能确定的。 她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年轻的杀手了。 那个人融进夜幕里的挥手,并不仅仅是与自己道别,也是与这一场隐瞒和探寻,杀戮和保护的最终道别。 === 向羽在文兴巷里等了半个月,这期间,尽管医生说王阿姨再次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王升鸣还是贱卖了所有房子,只收拾了几套衣服,带着自己仓促花白了的头发,坚定执着地住进医院。 因为孙奶奶从头到尾积极配合,两年前的凶杀案很快被结案,孙奶奶成为当地年纪最大的罪犯,这件事一度引起舆论哗然,再加上被有心之人牵扯出的高家破产案,风波涌动,惊叹了无数闲人。 段篇诚因为最早得到消息,在高家大大小小的经济战役中拔得头筹,成为高家破产一案的最大赢家,出乎向羽意料的是,贾乐在联系段篇诚时自作主张另附了一条协议,高家破产后的两个星期,段篇诚亲自来到文兴巷接走段权,言外之意,似乎是要段权学着掌管生意。 尽管段篇诚依旧冷峻刻薄,但是向羽从段权微红了的眼眶里看出,就算段篇诚砍断段权的脚,他就是爬,也一定会心甘情愿爬到自己哥哥身边。 用段权的话来说,这是这世间仅剩下的亲人。 是唯一。 高家已经退出历史,文兴巷不复昨日,屈晓文关了小超市,带着小女儿唐筠云离开,临走前,她来向向羽告别。 那天早上,小县城起了罕见的浓雾,向羽牵着唐筠云的手,将她们母女俩送到巷子口,唐筠云将一颗水果糖放进向羽掌心后便拉着妈妈的手离开了。 她们母女俩的身影渐渐融入白色的背景之中,直至消失。 巷子口的路灯,街旁的自建楼房,还有粗陋装修后的各家小店。 浓雾中的文兴巷,最终只剩下了向羽一人。 她静静站在巷子口,不知该往前,还是退后。 屈晓文母女消失的白雾里渐渐显出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那身影不论何时,总是淡定沉稳地迈出每一步步伐。 就像数月之前,他带着笑容站在她家小店门口,笑着喊老板你好。 于是往后的日子,终于不用一个人面对所有,哪怕是寂寞,哪怕是害怕,哪怕是绝望。 === 向羽站在原地,双眼因为期待,骤然睁大。 ——————《过街》完结于2014年6月28日22点23分—————— 作者有话要说:《过街》后记 后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说起《过街》就不得不提《光年》,这两个故事虽然在内容上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作为同一时段诞生的两个不同故事,他们各自承载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过街》是我第一部先写完完整大纲再动笔的作品,而《光年》是我在只有一个想法毫无大纲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故事,再比如《过街》里我尝试放缓节奏注重剧情的铺陈,《光年》里我反而加快节奏注重恋爱的感觉。 我是个喜欢制定计划,但基本上从来不能遵守计划的人,因此我事先写出来的大纲,或者我最开始的想法,和我最终完成的作品,常常是彼此认识但互不相熟的关系。 《过街》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虽然《过街》的手写大纲在我搬家的过程里不幸遗失了,但是我真的记得,大纲上面的情节绝对没有后来呈现出来的这般复杂,很多情节,很多纠葛,甚至那些决定了结局和走向的大块零部件,都会被我脑子里某一时刻忽然冒出来的崭新想法所取代。 在《过街》里,只要没更新出来的情节,永远都是待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的作者。 其实看《过街》的文案,应该也能感受到我最初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试图探索的风格,真的就是大家一起来猜谜的想法,每当我抛出一个问题,我知道我一定能从你们的反应里找到连我都没想过的有趣的答案,因为过程很有意思,所以我有点乐此不疲了,哈哈,希望你们没有因此感到疲倦。当然,这种良性互动最后被我毁掉了,我对此深感惭愧,内心深处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同时开两个坑。 当然,这只是“内心深处暗自发誓”,理论上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对不对← ← 如果说我曾经对写作过程中产生的面包牛奶和精神快感迷茫过,前半期的《过街》和《光年》大概都是我这种迷惘心绪的过渡,但是很庆幸,我已经走出了这种迷茫,我觉得《过街》的结局篇大概是我某种程度上的理念宣泄,因此用一个通俗的字来形容,就是我写的时候,很“爽”。 畅快淋漓。 《光年》很快也会完结,接下来会再开文,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已经写完了大纲的故事,一个是我最近萌生强烈念想的故事。 就像曾经的《过街》和《光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关于《过街》里的人和事,从头到尾肯定没变的设定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琦臻是真正血缘继承人这件事,至于其他的,哈哈,哪些是老货,哪些是新料,说不定两个月后你们再问我,我又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我家里也有一位逐渐上了年纪的郑老太太,小老太太这两年的口头禅变成了,“妹儿,我觉得我很幸福。” 妹儿是我的小名。 那一天我和她睡觉的时候,我把你们的留言念给她听,很多话她其实都听不懂,但是她会骄傲地笑。 那个时候我也体会到了老太太说的幸福。 这几年,你们不离不弃地关照我,保护我,尽管我会掉线,记性不太好,写文又是bug体质,但是你们一直没有抛弃我,一直还记得那个叫做花匠先生的写手。 我觉得很满足,这就是幸福。 超级幸福。 谢谢你们。 ps:当时说好的奖励品已经联系得主啦,到时候会请她在微博上晒书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