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 一 人们都那么慌乱,也包括我…… 至爱的女人离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块石头往下压,喘不上气来。回到父母身边,他们的呵护使我深深地愧疚。我很迷茫,我不知道为何而活着,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电脑前调戏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五月八号我在成都,在和我女朋友一起生活,那时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纪录片,是一个老千回家探望父母的过程。就在那时,我有了采访他的欲望。这种欲望一直到五月十二日被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掩盖,人们都搬到了大街上去住,过起了流离失所的日子。就在这天的前两天,女友回了老家看望父母,之后就撇下了我苟延残喘。五月二十日离开成都,五月二十二日回到老家秦皇岛后,沮丧、悲痛、懒散、低落……,在一段极短的时间内尽情放荡着自己的灵魂。通过网络我找到了那个老千——王老五,在qq里和王老五聊天,宣泄着男人的无奈,尽力寻找着共鸣。猛然,我觉得写作还算一个支撑我生命的理由,于是我在二十四号踏上了去常州的列车,二十五号有了和王老五的真实接触。在三十一号我回到秦皇岛。我只有用写作宣泄我的苦闷,用写作麻痹我那脆弱的神经。在故事里,我是一个幽灵,注视着记录着他们那个小镇围绕王老五的一切。我只有慌乱地写作,写作着慌乱…… 刘芳华是我们姚桥镇最漂亮的女人,王老五是我们镇臭名昭著的小赌鬼,令我们全镇男人嫉妒的是这个赌鬼偏偏有这个艳福,用他那摸扑克牌的手摸了她的乳房和屁股,同时,我们使他的臭名昭著升级为身败名裂。 四川的冬天是很难看到日头的,这就是蜀犬吠日这成语的由来。就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演绎了一段像四川冬天般悲怆又灰暗的故事…… 冬季。 四周是郁郁葱葱连绵的山脉,从山的空隙间降下了不小的雨,一条逶迤的柏油路通向看不到的远处,在这条路上,一个背着背包的青年在走着。这山,这雨,这路,甚至他自己好像都已经是虚无的,他麻木地前行着。这个青年就是王老五。 王老五本不姓王,他姓刘,更不叫王老五,现在别人也不和他叫王老五,也就是他自己和自己叫王老五。就是从这一刻他才和自己叫的王老五,因为他想成为一个钻石王老五。想成为钻石王老五的原因很复杂也很简单,主要是让他身后那些说他不务正业的乡亲们看看什么才是追求;让整天骂他二流子、赌鬼、没出息甚至为他哭天抹泪的父母看看什么叫出息,什么叫荣耀;让那说他有头脑却不用在正经地方的并且已经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女人看看什么样的男人才叫真正的男人。他一边走着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做到。 钱这东西好,什么都能换来,主要就是尊重。不管她能不能换来爱情,起码能换来自己想要的女人。他是这么想的。所以,此时他对金钱充满了强烈的欲望。 我们全镇甚至全市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千,没有人再和他赌钱了。和他赌钱也是从来不让他摸牌,人家给翻,他只有瞪眼看的权利。靠运气赌钱不是他的强项,偏偏他这人又是个被倒霉催的人,仅有的两万块钱两天就输了个精光,连坐车的钱都没剩。 他不愿回到那个感觉沉闷的家,蹭了一段车,到起票的时候他告诉售票员说: “大姐,我钱包落家了,忘带钱了。” 于是,那位大姐笑眯眯地把他请下了车。他下来才发现他的背包还在车上,在车后面奔跑着喊: “包,我的包……” 他喊他的包,他的包就在他摔倒的时候从一个滑开的玻璃窗子里飞了出来。他爬起身,用手揉着摔疼的一条腿走了过去,弯腰捡起它,抡上后背,用手心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向汽车行驶的方向拐着一条腿走向那不知道的目的地。 我们姚桥镇在一条小河的一岸,岸边是一条两头不知道到哪里的柏油路,在路的那边就是用来装所有居民的房子,当然也装着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刘芳华。每到天气好的时候,总有很多妇女和姑娘在岸边洗着衣服。王老五就是伴随着这条河这些女人长大的。 到王老五上中学的时候,他经常倚在一块大石头或一棵树上看着全镇最漂亮的女人洗衣服,看着她用胳膊擦去额头的汗水。每到这时候,他脑海里就有自己为她擦汗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地播放起来,电影里还有她对他含情脉脉的情节。他还会在半天内从她家门前过九次,去的时候是脸朝前一直走,走过她家门前以后就是五步一回头。后来觉得脖子疼就干脆倒着走。有一次他被地上一块砖头跘倒了跌破了头,他母亲说他还小,还需要练习走路。他弟弟二强在一旁便吃吃笑了几声,然后傻呵呵地炫耀说: “妈,我都好几天没跌倒了。” 王老五用力瞟了二强,威胁道:“你再笑!” 二强立即用手封住了嘴。 王老五的赌博是从八岁开始的,而他在八岁以前就用一块有香味的橡皮把刘芳华骗到了玉米地里,然后用一分钟拽下了她的裤子,用十五秒褪下了自己的裤子趴在了她身上,当他要求亲嘴的时候,刘芳华拒绝了,她说: “不能亲嘴,那样会怀孕的。” 王老五一听立即打消了亲嘴的念头,知道如果她怀孕了就完蛋了,心里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王老五起身穿上裤子后,他对她说: “我先走,我走了你再走。” 刘芳华点头表示理解。 这件事情后,王老五没有得逞后的快感,反而再也不敢和刘芳华在一起玩了。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是有和她在一起玩随时都要东窗事发,然后被人浸猪笼一样的感觉。 这种回避一直持续到一天清晨。这天醒来,王老五满脸发烫,心扑通扑通使劲跳。王老五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在梦里又一次用一分钟拽下了刘芳华的裤子,然后用十五秒褪下了自己的裤子趴了上去。他用手纸擦了小腹上那从身体里喷射出的冰凉的液体,然后脱下裤衩塞到了褥子底下。王老五知道自己是男人了,他看看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在阳光里有很多灰尘。他母亲的声音从外屋闯了进来: “大强,快起来,吃饭了,都几点啦!多大啦?还赖床!” 是的,我是男人了,是男人就不能赖床。他很快地起了床,很男人地站到了镜子前,他看见自己的嘴上开始长胡子了。然后一直从上到下看到脚,期间还在自己身体中间的部分停留了十秒钟。刷牙洗脸,吃过饭,他走在街上,把脑袋抬得很高,并且不停地用眼睛带动着脑袋转来转去,寻找着妹妹。是男人了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王老五喂喂地追着妹妹喊着,呼唤着稚嫩的爱情。可妹妹们的回应大多数是俩字——流氓。他此刻充分体会到了做流氓的荣耀,手指往嘴里一插,吹起了幸福的口哨。 他对刘芳华从来不会那样,总是默默地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注视着她,欣赏着她不停地吹着泡泡糖的动作。他最喜欢她把吹的不大的泡泡吞回嘴里的样子,当然,他也不厌恶她把泡泡吹的很大,,然后爆裂粘到嘴脸上的样子。他还会注意小镇上的人说的关于她的好话坏话,说她好话的人在他心里就是好人,说她坏话的人在他心里就是坏人,他就会把一块砖头架在坏人家的门上,等他一开门砖头就准确地落下来,砸在他(她)的头上,或起个大包,或流出鲜红的血液染花他(她)的衣服。有一次他听到一个女人和母亲说: “芳华那姑娘长的确实好看,可我总觉得那不是过日子的材料,说不准还是个祸水呢。” 于是,王老五就在一个夜晚点着了她家的柴垛,然后第三个跑去救火。他知道,第一个救火的容易被怀疑,那就离第一个远点;不去救火也是会被怀疑的。救火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其中一个,拎着水桶不停地跑来跑去让他觉得很累,那他也高兴。救灭了火,王老五闻着那灰烬的味道,看着满地狼藉,他大声说: “妈的!终于灭了。” 他做了这事谁也不知道,就连刘芳华也不知道。 二 我们姚桥镇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青年叫小星,他和王老五是同班同学,也是赌友。他们是赌界的搭档,就是合伙千别人。王老五这时候和他一样臭名昭著,只不过还没身败名裂。王老五和小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臭名昭著的,只知道从很小的时候,跟着大人们在路边的一张破报纸上一毛一毛的压牌九,压着压着就不知不觉地臭名昭著了。其实我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是在大家认为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才臭名昭著的。王老五一大早出门就去找小星了,进了他家看见小星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王老五问: “小星呢?” 小星母亲端着碗走向厨房,用后背对着他说:“睡觉呢。晚上不愿睡,早上不愿起,看以后了咋过个日子。” 王老五走进屋子,看见小星抱着枕头骑着被子睡得正香,还用一只脚蹭了另一只脚几下。他顺手抓了张报纸,卷成个喇叭堵在小星耳朵上吼了一声,就像正在被刀子插进脖子的猪那么撕心裂肺。小星“哦”地喊着坐了起来,然后看见王老五正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怒气冲冲地说: “叫唤鸡巴毛啊叫唤?!你爹死了?” “别睡了,走,上学了。要不就迟到了。”王老五说。 “星期天上鸡巴毛学迟鸡巴毛到啊?!” “星期天咱才要上学,有几个孩子等着咱去教育他们呢,并且还交学费。” “块八毛的有鸡巴毛意思啊!我睡觉,我不去。”小星说着用被子蒙了脑袋倒在了床上。 王老五掀开被子说:“蚂蚱也是肉,走吧。” “昨晚一宿没睡,终于把我和你说的那序排出来了。这正想好好睡一觉呢,你个丧门星就开始叫魂来了,……”小星一边嘟囔着一边极不情愿地穿着衣服。 他们一路上看到了一群高度参差不齐的人围着一个球桌和挥动的两只球杆;还看到了小卖部门前坐着织毛衣的胖老板娘用脚不停地踢着一只用她大腿当玩具的小狗;他们还进了一个游戏厅,在里边看见了一个人把游戏机弄的直晃悠,满头大汗的把自己深深投入到激烈的游戏世界。 这个游戏厅是广明家开的,广明是他们的同学,也是他们的赌友,也最有钱。往往他们在他母亲手里花的买游戏币的钱,不到半天又通过广明的手回到他们的手里,有时候加倍奉还。他俩没在游戏厅看到广明,知道他已经进了学校的大门,然后跳进了教室的窗户,在里边,已经把两张课桌拼在了一起,并且上边已经铺上了一张旧报纸,旧报纸上还有一副旧了的扑克牌。那里可能有三十块钱在等着他们,也可能是五十。和他们想的一样,当他们巧妙地绕开守着门的锁从窗户进入教室的时候,看见已经有几个同学在那里赌上了。每个赌家背后都有一个或几个脑袋伸出来,跟着叹息或欢呼。他们看见了王老五和小星后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给他们腾地方。他们今天玩的是用扑克牌推牌九,王老五和小星一门,按照计划,今天由小星坐庄来推,用了做桥和排序的伎俩,没用半小时,已经赢干了他们的最后一分钱。然后又把钱借给他们又赢了回来,王老五说: “你们还借吗?” “借。”他们一起很肯定地说。 所以,小星又第三次和第四次赢干了他们。王老五又说: “还借吗?” “借。”他们这次斩钉截铁地说。 “不借了。想借先把欠下的还了再说。”小星抢道。 几个人一听,有撇嘴的,有深呼吸的,都透着深深地失落。他们没想到,王老五突然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帮我教训一个人。就是镇长的儿子,马良雨。” 广明立即说:“那好办,我从早就看他不顺眼。仗着他老子是官,整天牛逼烘烘的。来我家打游戏就没给过钱,也就是我妈给他惯的。” 有人问:“因为啥教训他?” 王老五说:“因为他要泡刘芳华。我喜欢刘芳华,他知道我喜欢她还要从中间来这么一杠子,你们说要不要好好给他上上课,教育下他?” 大家一听完全忘了借钱这事,完全沉浸在了教训马良雨这事的渴望和激动中,这感觉里还有畏惧引发的激情。王老五让小星把赢的钱还给了他们,然后他们把脑袋堆成黑乎乎一团,商量着制定着浅显的很具体的打人计谋。 他们像一只只耗子一样从窗户窜出来后就散了,只有小星和王老五在一起。他们回到小卖部那里,老板娘还在那里织毛衣,那只小狗趴在她的脚上睡得正香。王老五进了小卖部的门,老板娘呲着她像锯齿的黄牙问:买啥啊?”说着用手抓着小狗的脖子抽出了自己的脚,起身跟了进去。小星在她身后说: “泡泡糖。这小子魔症了。” 老板娘说:“大强,别买啦。人家芳华都要和镇长儿子订婚啦!” “听谁说的?”王老五显然很激动,眼睛瞪得溜圆。 “我忘了听谁说的了,反正是都在传。” 王老五还是买了十块“大大”泡泡糖,然后坐在了老板娘的椅子里不停地眨着眼睛。 小星一推他肩膀说:“泡泡糖白买了吧?早就叫你别答理她,那是个浪货,吃你买的泡泡糖,嘴甜了让别人亲去了,你冤枉不冤枉啊!” 小星又问:“对了,你亲过她的嘴吗?” “没有,亲嘴会怀孕的。”王老五木木地说。 “看你那德行?!活不起了似的。” “小星,你杀了我吧。我真他妈不想活了。” “我不敢,你自杀去吧。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死舒服。吃安眠药,吃一瓶,然后就睡死就行了。”小星说。 “我也不敢杀了自己。”王老五说。 小镇惟一的缺智商的二赶来了,从很远就听见他唱着小调: 黑窝窝不如白面馍; 老粗布不如丝绸罗; 一个人不如俩人过; 打光棍不如有老婆。 …… “你说他和谁学的啊?”王老五看着比手划脚的二赶说。 小星说:“都知道,不用学。” 二赶在路上转了几个圈子后就来到了小卖部前面,老板娘喊着问他: “二赶,你咋了?咋又唱又跳的啊?” 二赶停了下来,愤愤地说:“我憋闷!” 老板娘接着问:“你憋闷啥?” “往后咱街上就再也见不到最好看的女人啦!人家要到城里啦!”二赶解释。 老板娘还问:“你听谁说的?” “她妈说的!我把吐沫吐在她脸上了。”二赶接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咋能把镇上最漂亮的女人嫁出去呢?没有这个理。” 老板娘说:“你喜欢他?” “恩。”二赶用手指着王老五问:“你喜欢不?” “喜欢。”王老五说。 二赶又指着小星问:“你喜欢不?” 小星说:“我不喜欢。” 二赶说:“我不信。” 王老五用手一指小星,他对二赶说:“他撒谎。” 老板娘说:“咱这条街咱这小镇也确实是数芳华俊了。” 王老五从椅子里拔出自己的身体,走到二赶面前,右手拍着二赶发亮的肩膀,掏出一盒石林烟拍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又拍了三下他的肩膀。他对二赶说: “苦了你了。” 王老五说完,转身独自离开了。 老板娘用眼睛看着王老五的后背,他问小星: “大强咋了?” 小星看着王老五晃动的肩膀和像是挂着的脑袋,对老板娘说:“同病相怜,英雄爱英雄。” 老板娘深有感悟地点头说:“哦。” 三 我们姚桥镇所有的男人听说全镇最漂亮的女人要嫁走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想想以前,有多少男人白天在街上看了她裹在衣服里的圆圆的屁股和挺拔的乳房之后,在晚上搂着自己女人或棉被时都在尽力回忆着那屁股和乳房的样子,然后闭上眼,幻想着自己的女人或棉被就是全镇最漂亮的女人而翻滚着。以后看不到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象出她的样子,品味出她的味道来。我们镇上没钱的男人看见了她远远地都会停下脚步,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的射在她的脸上,然后就只能看到她的脸了,随着她的靠近,目光一下就会跳到她的胸前,照着那抖动的乳房,等她从身边经过了,他会把目光照在她扭动的屁股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她消失在消失的地方。你会发现,他已经表情麻木,并且有液体从面部流了出来,也许是大汗淋漓,也许是涎水,也许是鼻涕,还可能是鼻血。有钱的男人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目光也像探照灯,但他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就像在扒着她一件件的衣服,直到把她扒得精光。他们脸上也会流出液体,但他们会及时的用手帕或手心也可能用手背去擦。他们因为有钱就有了非分之想,有的请她去滑旱冰,有的请她去跳舞或吃饭,有的会塞给她一件首饰或一条围巾,还有的会买一簇玫瑰送到学校。王老五认为这些人就是狼,没钱的眼珠子发红,有钱的眼珠子发绿,都恨不得吃了她。 王老五揣着刚买的十块泡泡糖来到河边,卷起裤管走下河,河水平静地绕过他的膝盖流淌。他在河里看了自己很久,然后上了岸,走进了兰花的理发店。 兰花是镇上第二朵花,小星愿意和兰花在一起。所以小星正坐在里面一个大长木椅上。他看见王老五垂头丧气走了进来就往旁边挪了一下屁股,用手拍了几下木椅。王老五对他说: “我今天不坐那里,”然后他指着在中间摆着的一张椅子说,“我要坐这里。” 兰花看见王老五坐进了椅子,就问: “你要理发?” “恩。”王老五说,“我要理发。我不仅要理发,我还要理个光头。至于为什么要理光头,理完了我再告诉你们。” 兰花的手艺很好,用刀子把王老五的头刮得很光,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打在王老五的头上后,王老五的头也就发光了。王老五用手不停地蹭着自己的头皮,他起身低下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头顶,他的额头被他眼睛挤出了很多的褶皱。王老五问: “多少钱?” 兰花站在门口,把围布抖得啪啪响,她对王老五笑吟吟地说: “不要钱。我从来没理过光头,来我这里的人都是年青人,都不理光头,我这刀子都快生锈了也没碰过一个人的头皮。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把头理得这么光。你出去以后在咱们街上一走肯定都要问你是从哪里理的光头,你就告诉他们是兰花那里就行了。到那时候,我这里的生意就好了,你就是我在镇上的活媒体,不和我要钱我就知足了。……” 小星说:“大强,我看你是真魔症了。你理个这个头干啥?跟劳改犯似的,真难看,往后别和我一起上街,不!别说认识我,我怕跟着你丢人。” 王老五说:“我就要去做劳改犯了。” 兰花哈哈笑了两声,然后问:“大强,你真是有点疯,你要干啥?” 王老五彭得一声坐在椅子里,闭着眼摸着自己的头皮,他说: “我要做两件事,首先是要教育一下马良雨,然后是强奸刘芳华。教育马良雨用不着当劳改犯,可强奸刘芳华就一定要有当劳改犯的准备。我怕到时候接受不了现实,所以先感受一下。” 兰花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笑吟吟地一竖大拇指说:“有道理。” 小星说:“强奸她干啥?她有啥?她的逼镶了金边了,和别人的不一样?” 王老五说:“我不知道。我喜欢她,我还要亲她的嘴。我要她怀孕。” 小星说:“神经病!” 兰花说:“我比你们大两岁,我可知道女人。这女人分两种,一种为钱,一种为人。为钱的你对她再好,没钱也不会嫁给你,但她可以和你好;为人的只要你对她好,她就会把自己的钱都拿来给你用,还会很着急的嫁给你。我看芳华是喜欢钱的那种,所以大强,你要是喜欢她你就要比镇长家还要荣光,否则你永远得不到她。” 小星赶紧问:“那你呢?” 兰花说:“我什么?” 小星着急地说:“你喜欢什么?” 兰花笑呵呵地说:“我也喜欢钱。” 小星从裤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两根插进嘴唇里点着,然后拔出一根插进了王老五嘴里。小星对王老五和兰花还有自己说: “还是喜欢钱的多啊!” 小星抽完烟把烟头踩在了鞋底,他对兰花说: “那我喜欢你,你喜欢钱。我快毕业了,等毕业了我就去赚钱,等有了钱就回来娶你。” 兰花笑笑:“你喜欢我什么?我喜欢钱你还喜欢我?” 小星说:“反正我一定要娶你。你要等着我。” 兰花没有说话,只是呵了一声。 “你不信?”小星问。 “我信。”兰花接着说,“你还小,等你大了有钱了就不这么想了。” 小星立即把眼睛睁得很大,激动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变的。” 王老五觉得很尴尬,起了身出了理发部。 去刘芳华家求爱的人很多,每到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一整天,刘芳华的父母就像国家元首一样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接待来自本镇和临镇的外宾。来求爱的人都不空手来,他家要是开商店的就拿条香烟拎两瓶好酒;他家要是杀猪的就抱个猪头;有的还捆个大公鸡,还有拿蔬菜水果的,开药铺的也会拿一包感冒冲剂加一包板蓝根颗粒,王铁匠的儿子会把她家的农具拿回家里让他父亲打造一新。只有马良雨总是抱着一簇玫瑰登门,而王老五总是揣着十块泡泡糖。刘芳华的父母接待外宾的时间也是和他们拿的东西的价值成比例的,如果他们觉得你是个考虑对象,还会叫上刘芳华把你送到门口,然后和你挥着手说: “经常来家里坐坐。” 他俩送走外宾后就会一一做一个比较,一开始的谈论很简短,到后来随着人数增加,他们基本上在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晚上就没睡过觉,翻来覆去的比较着一家又一家,会从第一个来求爱的人比较到最后一个。比较了很长时间后,他们认为马良雨最合适,于是就把求爱者送来的东西都给了马良雨吃,包括感冒冲剂和板蓝根颗粒。而刘芳华能据为己有的只有那两天就蔫了的玫瑰和泡泡糖。 刘芳华有一个鼻子下总挂着一条有时候两条鼻涕的弟弟,他最愿意追着王老五和小星玩,王老五和小星走的很快的时候,他就在后边奔跑,总觉得能和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很荣耀。王老五也乐得带着这个业余小舅子玩耍,以博得潜在的筹码。王老五刚出理发部的门就被刘鼻涕发现了,他立即喊着“大强哥”奔跑过来,他喘着气问王老五: “大强哥,你咋理了个光头?” 王老五蹲下,把手搭在刘鼻涕的肩膀上说: “你姐要和马良雨订婚了,是真的吗?” 刘鼻涕嘶的一声把鼻涕抽进身体,然后说:“是真的。马良雨给我姐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 “那你说是马良雨好还是我好?” 刘鼻涕的鼻涕又流了出来,他说:“肯定是你好。” “那你就把那些衣服堆在一起,然后抱起来扔进茅坑。” “我怕挨打。”刘鼻涕又把鼻涕抽了回去。 “别怕,大强哥罩着你。” “那我也不敢。” “那算了,”王老五说,“那你就把你的鼻涕抹在马良雨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 “这个行。”刘鼻涕答应得很爽快。 “好兄弟!”王老五咬着嘴唇点了一下头,然后不停地拍着刘鼻涕的肩膀。他看见了刘鼻涕使劲抿了一下嘴,也点了一下头,眼睛里还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王老五弯着腰搂着刘鼻涕的肩膀走进了刘鼻涕的家,他坐在沙发的边上对正在喝茶的刘芳华父亲说: “大叔,你不应该把芳华嫁到外镇去。” 刘芳华的父亲说:“我要把她嫁到城里去。” “那样也不好。”王老五说。 刘芳华的父亲放下茶碗,饶有兴致地说:“说说。” “你应该把他嫁给我。”王老五很肯定地说。 “说说。”刘父还是那副表情。 “你看,”王老五说,“我们两家离的那么近,你把她嫁给我其实还和在你家一样,她随时都能回家看望二老。我呢,也可以随时来看望二老。还有,你家我家都姓刘,我和你儿子不论谁生个儿子你家都会有了后代,这是个数学的概率问题,你说呢?” 刘父温文尔雅地说:“大强啊,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也不能只为我自己考虑啊。再说了,这年月儿子有个屁用,儿子都是给亲家养的。我家芳华住到城里了我们也就住到城里了。我们为什么要住到城里呢,因为我儿子的岳父岳母要住到我的房子里,你明白了吗?” 刘鼻涕立即插道:“我不让他们住。” 刘父对他儿子喊:“你懂个屁!你不让住就行?你外公和你外婆还不是住在咱们家。都像你这样我还怎么进城当城里人?妈的!老子就知道养儿子白养,我他妈的就是儿子,你爷爷奶奶还不是去了你姑姑家!……” 刘妈听了刘父的话很委屈,她对刘父还和王老五也对自己说: “我哪辈子作孽了呀!我们全家给你们刘家做牛做马你还这么说我们,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都姓刘,怎么没跟我姓赵啊?!我给你们一群姓刘的洗衣服做饭,我还要下地种粮食给你们姓刘的吃,我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累,你个没良心的,如果你觉得我们赵家拖累了你,呜呜——,我们走就是了,不给你们填麻烦了,……” 刘父看着刘妈哭哭啼啼的样子,乐呵呵地说:“你看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看你!” 过了一会儿他看刘妈还在那里哭哭啼啼翻来覆去地说,他就说:“好了好了,我又没说啥,我的意思是这也是一种平衡,是社会发展的必要趋势。” 他看见刘妈进了屋子,又对王老五说:“这以后啊,就是女人说了算的母系社会,以前不也是女人说了算吗?!这男人夺了政权也很久了,正所谓盛极必衰,风水轮流转,据我分析,女人在近几年掌权的架式是日渐强烈。你说呢?” 王老五说:“我不懂,我饿了,我要回家了。” “吃了饭再走呗?”刘父站起了身准备恭送外宾,这句话也是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一天说的最多的一句。 “不吃了,我回家吃。”王老五说,“对了,芳华在家没?” “在了,在屋里。”刘父笑着说。 “我和她说一声就走。”王老五走进刘芳华的屋子,把泡泡糖放在了床上,他看见刘芳华一直在镜子面前坐着摆弄自己的头发。他对她说: “我走了。” 刘芳华转头看了看他,然后对着镜子说: “恩。” 王老五说:“今天晚上九点我在河边等你,我有话对你说。” 刘芳华说:“恩。” 王老五从刘芳华家出来到自家的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有在路边说着小镇绯闻的,有路过的,当看到王老五后都把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或别人的大腿,再然后就开始笑着指指点点起来。 王老五的父亲是小镇上的杀猪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刀子插进猪的脖子划破猪的心脏,然后把一头猪变成很多块肉。王老五每天都能听到猪临死前的吼叫声,但他觉得就算猪的吼叫都要比刘父的温文尔雅要好听。 月亮很圆地挂在天空,王老五在桥头等着刘芳华。刘芳华没有失约,她和王老五坐在一起,是一个很亮的脑袋和一个黑的看不见的脑袋一动不动。王老五说: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玉米地里那事吗?” 刘芳华说:“那是小时候的事,算不了什么。” 王老五说:“我可是一直没忘。我要对你负责,我要娶你。” 刘芳华立即晃着手说:“不用不用,又没怎么样。” 王老五说:“只要你嫁给我,我可以剁一只手下来。” 刘芳华说:“我要你的手有什么用,那样你就是残废啦!我更不会嫁给你啦!” “那你今晚就把身子给我。” “不行不行,我还是处女呢。” “那我就强奸你。”王老五说着把刘芳华拽进了怀里,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一开始刘芳华不停地挣扎,当王老五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抓住了她的乳房后,她的力气越来越小,王老五的手不满足于只在她的乳房上抓捏了,她把手伸向了她的裙子里,用手指插进了她的身体里。疼痛使刘芳华啊地叫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惊动了在桥下偷情的一对男女。一个男人先上来后,看见了在不停挣扎的刘芳华和王老五,便像一只野狗一样嚎叫起来。紧接着来了很多人。刘芳华整理好衣服,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了王老五一个耳光,嘴里很干脆地说: “流氓。” 就这样,在半天内,我们使王老五在我们姚桥镇从臭名昭著过渡到身败名裂。那王老五也觉得很值,因为他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了从刘芳华身体里流下的血。王老五对自己安慰,全镇最漂亮的女人的第一次让我得到了。 这晚王老五睡的很香,他对这件事没觉得吃了亏丢了人,他反而觉得很荣耀,他也不知道他已经身败名裂。当他第二天走在街上的时候,我们姚桥镇上所有女人见了她都躲着走,甚至有一个没发育的小女孩在拐弯的地方撞见了他,由于离得太近而羞愧地哭了起来。我们姚桥镇上所有发育了的男人都会靠近王老五咨询着刘芳华身体特征的秘密。他们嫉妒王老五这个赌鬼,他凭什么就摸了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呢?自己为什么只能看看全镇最漂亮女人的脸、脖子、胳膊和小腿呢?他们嫉妒王老五,甚至有些羡慕,绝对不是愤恨,他们想从王老五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王老五喜欢刘芳华,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关于她乳房或屁股的尺寸和弹性。就像维护自己老婆那样维护着,所以我们镇的男人都很失望。 四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都很理解王老五的冲动,也很同情他的身败名裂,为了不让他进监狱,都在给他出着主意,王医生说: “从医学角度看,你已经构成了强奸事实。你把她处女膜捅破了你不否认吧?” “不否认。”王老五说。 “但从社会角度你又是强奸未遂,”王医生接着说,“毕竟你是用的手指,不是用的那里。这就像用目光一样。其实手指和目光没有区别,我们都是强奸未遂。” “有一定道理。”大家都说。 “不过,”王医生说,“你的未遂和我们的不一样,你用的是有形的物质碰了她的阴部,我们用的是无形的物质,也就是目光和意念,所以你还是有罪的。” “那怎么办?”王老五说。 王医生说:“你去给她家道歉,争取宽大处理。” 有人说:“大强还不是成年人,不会进监狱的。” “少年犯懂吗?”王医生用狠狠地眼神看着大家说:“少年犯!” “我看过这电视。”又有人说。 王老五走进刘芳华的家,刘父刘妈看到这个把自己女儿变成残花败柳的人恨得牙疼,都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王老五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对他们说: “大叔大婶,我不是人!” 刘父刘妈立即围着王老五转了起来,刘妈用一根手指不停地戳着王老五的脑袋,把他的脑袋戳得摇来摇去。刘妈嘴里骂: “畜生啊!孽障啊!……” 刘父拽起他的胳膊把他甩出了门,然后站在他的面前不停地喊叫: “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刘父的吐沫就像牛毛细雨一样落在王老五的脸上,王老五不知道刘父刘妈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他看到刘妈晃动的手臂垂了下去,她的身躯坐到了门槛上,他知道她没了力气。他对刘妈说: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刘父一听来了精神,重重给了王老五一个耳光。王老五的脑袋里好像有了一群苍蝇嗡嗡叫了起来。他对刘父说: “大叔,你打得好,你再多打几下我心里就舒服了。”说着他还把脑袋伸了过去。 王老五闭着眼等着,过了三十五秒还没有巴掌落在自己的耳朵上,他就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刘父正扶起刘妈,他对他们说: “我不是人!你把刘芳华嫁给我吧?我要对她负责,我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的。” 刘妈回过头说:“做梦。我姑娘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一个流氓。” 王老五跪在大街上,周围围了很多人。他们有的觉得累了就从家搬来了椅子,到吃饭的时候还舍不得回家,有的饿的很了,就在自己脚下放了一个砖头,然后告诉身边的人说: “给我看着这个位置,我回家吃口饭就回来。” 王老五一直跪到深夜,他一个米粒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一句话也没说。人们都觉得没什么戏可以看了,纷纷回到了家中,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人还在那里窃窃私语。这时候,王老五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 “妈的!老子受不了了!宁可当劳改犯也不在这里当雕塑了。” 他想站起身,双腿已经软绵绵,他刚往上一起又坐在了地上。他又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王老五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败名裂让自己的父亲抬不起头来,让自己的母亲不愿意出屋子了,还总默默地流着眼泪,让自己的弟弟出去经常被人打骂,说他是流氓的弟弟或强奸犯的弟弟。同时他父母的名字也被人一下忘记了,变成了大强爸和大强妈。都被王老五牵连成了臭名昭著。 王老五的母亲也尝试着出门透透气,当她走过人群后总感觉背后有很多手指头在戳着她的后背,她在这时候就会急匆匆加快脚步,躲开那些手指头的范围。有弯赶紧拐进去。 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制定的打架策略显然已经过时,在强奸事件后的第四天,在镇外的小树林里,他们一群人又把脑袋堆在了一起。王老五一不做二不休,扬言要修理马良雨一顿,还让人带话给马良雨,让他来姚桥镇小心点。还让人告诉他,刘芳华的处女膜已经被自己给捅破了,留下了很多的血,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他就是个捡破烂的傻逼。王老五有自己的心思,没说是用手指捅破的,就是想要让他误会。临捎话那人走的时候,他嘱咐那人: “你要记得,是流了这么多的血。”说着他比划了一个更大的圆。 “这么多。”那人说着比划了一个更大的如锅盖那么大的圆。 “恩。”王老五满意地向外挥了挥手。 给马良雨捎话的人回来的,他告诉他们说,马良雨听我说完啊呀地叫了起来,非说要杀了大强。王老五听完说: “好!我等他来杀我。强龙不压地头蛇,咱就是地头蛇,他再强在咱地盘上也不是咱的对手,还别说他不是强龙,咱就守株待兔,等他送上门来,好好教育一下这傻王八。” 二强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也挽起了袖子,也跟着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起来。 五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女人都知道要有一场大战来临,一个是日本侵略军,一个是捍卫自己领土的八路军。男人说马良雨是侵略军,因为他是从镇外来抢夺本镇最漂亮的女人的,大强是八路军,他要捍卫自己的爱情领土完整;女人说大强是侵略军,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马良雨才是八路军,他要为捍卫自己的尊严而战。突然一个男人大喊: “侵华战争开始啦!” 原来他看见马良雨驾驶着一辆金城蓝色摩托车冲进了我们姚桥镇。那个男人又喊: “是现代化机械部队。” 有个女人喊:“暴风雨就要开始啦!” 原来他看见王老五已经带领步兵部队把机械化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像是一群蚂蚁和一条虫子,更像是一个箭靶,而机械化部队只是靶心那一点。人们纷纷围了过去,很自觉地围了个大圆,留出了很合适的战场。有好事的男人振臂高呼: “打到侵略者!” 随着这声口号,王老五的拳头一次次击打在马良雨脸上的各个器官,嘴里不停地跟着拳头的击打频率大声对马良雨说: “我让你抢我的女人;我让你抢,让你抢,你抢,抢,抢……” 其他人死死地缠住马良雨的手脚,使他动弹不得,嘴里也都不停地说着: “别打了别打了,打架不是好孩子。” “我们要留着力量建设社会主义,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 “再打架我告诉老师去,告诉你们爹妈去,让他们好好教育你们,不给你们饭吃。” 王老五觉得手臂发软,就用脚踢马良雨的肚子。机械化早已经被他的同党扔进了河里。小星看王老五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腿上没了力气他又改用手臂了,他看出了苗头不对,认为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就不是教育一下那么简单了。于是他抱住了王老五,在他耳边说: “不能再打了,再打你就真要当劳改犯了。” 王老五挣开小星的手臂,蹲下用手薅着马良雨的衣领说: “你告诉我,刘芳华是谁的女人?” 马良雨的头此时已经是他母亲也认不出他了,他说:“你的,打死我也不要了。” 王老五放开马良雨,就像个将军一样地被簇拥着从人群间走了,身后只有马良雨还坐在地上。刘芳华的父亲赶来看热闹的时候已经没了王老五的影子,他指着在地上的马良雨问人群: “这是谁?” 有个男人说:“日本法西斯,是侵略者。” 有个女人说:“这是你女儿未来的老公马良雨,是那个马镇长的儿子。” 刘父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马良雨,然后不太相信地问: “你是马良雨?” 马良雨说:“是我。我走不动了,我的腿发软,我浑身都没了力气。大叔,你快找个车把我拉到家里去,我想躺着。” 刘父赶紧地起身,他说:“孩子,我马上就去,你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着啊!哪里也别去。” 刘父又对人群说:“你们看着她点,我一会儿就回来,别让他乱走。” 人群纷纷点头,“你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刘父推来了一个独轮车,人们把马良雨抬到车上,刘父推上车往自家走去,刘芳华和刘妈在两旁护着架,随着车的路线弯弯曲曲地跟着前行;他们的身躯随着车的摆动而摆动着。人群散去时,只留下一簇已经被踩得稀烂的玫瑰花。 一双手伸向那簇玫瑰,这是二赶的手。他高兴地捧着它边走边唱: 黑窝窝不如白面馍; 老粗布不如丝绸罗; 一个人不如俩人过; 打光棍不如有老婆。 …… 王老五像一个将军一样带领着他的士兵,他走到哪里,他的士兵就跟到哪里,最后他们又走到了那个树林里。一个士兵说: “咱们把那小子打得满地找牙了。” 另一个士兵说:“没有,他一颗牙齿也没掉。没有掉牙齿怎么找?” 先前那个士兵终于搜索出了合适的成语,他说:“面目全非了,打完他我都不认识他了。” 王老五说:“别说你,就连我都不认识他了。我还以为误伤好人了呢。” 那个士兵说:“我想连他妈都不认识他了。” 大家哈哈的笑了起来。开游戏厅的广明说:“他要再不思悔改,让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小星远远看见刘鼻涕跑了过来,他盯着刘鼻涕对王老五说:“看。” 大家都不说话了,一直等到刘鼻涕满头大汗地跑到王老五面前。刘鼻涕喘着气说: “大,大强哥。你,你看我,看我哪里,不一样了?” 人们把目光投在了刘鼻涕身上。王老五说: “我看不出来。” 刘鼻涕说:“我的鼻涕没了。我把它擦在了马良雨的头发上,擦在了脸上,还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王老五摸着刘鼻涕的头说:“好兄弟!” 他又看见了刘鼻涕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自从打人事件过后第二天,我们姚桥镇上就看不见全镇最漂亮女人的样子了。 六 王老五和小星都从初中毕业了,他们成了职业的赌鬼,在全市范围内流窜。王老五最近赢了不少的钱,他买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还用一千多元钱买了个二手手机,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拿着二手手机走在街上,一边移动着一边打着电话,心里美滋滋的。他不知道往哪里打,他也没那么多电话打,他偏把电话捂在耳朵上哼哈地笑来笑去。我们镇的男人围上了他,都要试验一下用手机来打电话是什么感觉。王医生把在家里抽屉里的电话本拿了出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号码,按完了问: “怎么发射?” 王老五说:“按绿的。” “打不通。” 王老五拿过手机看着那人拨的号码说:“我告诉你们,这不是电话,这是二哥大,是手机。手机打电话要拨区号,你加上区号再打。” “区号是多少?” “是xxxx。”有人告诉他。 那人打完电话后晃动着手机对大家感叹:“你说这东西是谁研究的?就这么个小东西,还没有线连着,他就能说话。现在的人真厉害啊!” 他又对王老五说:“多少钱买的?” “二手的,一千多。”王老五说,“这是爱立信,外国货。” 所有人都惊叹起来,都觉得太贵了。 王老五说:“买这东西不贵,用着才贵呢!这是全球通,只要在地球上去哪里都能用。打不打的光月租就是五十,来电显示还要十块,一个月就是一个电话不打就是六十。” 又是一阵惊叹,大家都说:“那可用不起。” 王老五谦虚地说:“是用不起。” 有人问:“那出了地球还能用不?” 王老五说:“不知道,我没出去过。” 卖菜的孙老头把手机拿在手里胡乱地按着,听着里边滴滴的响声。他对大家说: “我也想打个电话。” 大家都说:“那你打呀。”大家说完,立即安静了下来,等着孙老头打电话。 孙老头说:“我就是没地方打。” 王老五立即要回了电话,他告诉孙老头说:“不知道号码不能乱按,你如果打外国去一只羊就没了。” 孙老头一听吓了一跳,晃着手说:“你赶紧拿走,这家伙危险,我就一只羊,我还指望它下几只小羊羔呢。” 小星和王老五不一样,他挣来的钱一分也舍不得花,他要挣很多很多钱来娶兰花,那个做梦总是梦到的女人。 王老五和小星这次出去了一个月,他们这一个月里走了四个小镇和一个大镇。经过这一个月的努力有了不匪的收入,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上万的收入,这两个小老千的千术现在达到了专业水准。他们都背着个背包在兰花的理发店门前下了车,二人径直进了兰花的理发店。一进理发店小星就看出了情况不对,他看见一个男人跷着二郎腿坐在中间的椅子里,兰花坐在长木椅上。那男的不认识小星和王老五,见他们进来了赶忙打招呼: “二位,是不是理发啊?来,快坐。” 他还擅作主张地对兰花说:“兰花,快给人洗头。” 兰花坐在木椅上,把双手握在一起插在了两腿中间,把身体扭向了一边。王老五问那男人: “你是谁?” “我是李晨。”那人说。 “李晨是谁?” “是我。”李晨又补充说:“是兰花的未婚夫。” 王老五把目光投在小星的脸上,小星把目光投在兰花的脸上,兰花把目光投在椅子的腿上。小星对兰花小声问: “这是怎么回事?” 兰花抽出自己在大腿间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把脸转了过来,笑着对小星说: “这是我男朋友,我们已经订婚了。他家是做生意的,在城里有三家服装店呢。” 兰花一伸胳膊又一伸腿,她接着说:“你们看我这身衣服好看不?都是我在他家服装店挑的,我是哪件贵挑哪件。大强,你说好看不?” 王老五说:“好看。” 小星说:“我理发。给我洗头。” 小星坐在一个水斗下,兰花把热水倒进水斗,然后热水就顺着一个布条流到了小星的头上。小星坐到椅子里闭上了眼睛,然后说: “给我理个光头。” 王老五说:“是应该理光头。” 兰花说:“我不会,你找别人去理光头吧。我不理光头。” 这时的李晨坐在木椅上,他感觉到了异样的感觉,就连空气都透着一种呆滞。他说: “这是怎么了?” 小星没有理会,他说:“我多出钱,我有钱。” 小星先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五十一张的钞票放在了面前的镜子下,然后起身打开地上的背包,又拿出了一沓一百的钞票放在了镜子下。他把背包抡上后背走了出去。他们看见小星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消失在车门后。 王老五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也走出了理发店。他回到家,弟弟正在洗着土豆,用指甲抠着土豆的芽子。弟弟看见哥哥回来了很是兴奋,他赶紧的拽住了哥哥的胳膊,好像怕他消失一样。并大喊:“爸妈,我哥回来啦!快给我哥炒肉。” 王老五搂着弟弟的肩膀进了屋子,弟弟接下了他的包放在了床上。然后对母亲说: “妈,快给我哥炒肉去啊!” 母亲说:“你哥又不是客人,不用炒肉。” 弟弟说:“不,我哥是,你给我哥炒肉去。” 王老五站在地上,他说:“我不是客人,不用炒肉。” 弟弟二强听完还是很固执地认为他是客人,说:“我给我哥炒肉去。” 父亲一直坐在饭桌前低着头抽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王老五看弟弟进了厨房,他打开背包,拿出了一沓钱放在桌子上推到了父亲面前。父亲抬眼看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头。母亲在一旁说: “我们有钱,不用你的钱,你如果心疼我们就别去赌了,回家和你爸一起杀猪。” 父亲说:“你不愿意杀猪也行,你去上学吧。你去上个职业高中,学个手艺,别再赌钱了。我们也不盼望你有多大出息,就盼望你能平平安安。你再赌下去,迟早会把命丢了的。” 王老五看看满是泪花的母亲,又看了看抽着烟的父亲。你们怎么能明白,没有钱,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他没有说话,背上包转过身站在了那里。他想离去,他又不愿离去。这时弟弟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泪流满面,看着王老五说: “哥,咱家没肉了。”说完哇的一声哭出声音。 这哭声像是一个爪子伸进了王老五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拧了一下,他放下包说: “我去上学。” 七 王老五背着行囊去上学了,全家把他送上了汽车。母亲在车窗前不放心地嘱咐: “以后不能再去赌了,要好好学习,作一个有用的人。” 王老五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突然想起了过去很多的往事。看着母亲的眼睛,他觉得应该和母亲握一下手。他把手刚刚伸出窗外,车便启动了。他看见母亲神着手臂随着车奔跑了几步,然后对他伸在车外的脑袋大喊: “不要乱花钱,好钢用在刀刃上!” 王老五不停地向母亲挥动着手臂,他的眼泪落在了车轮上。 王老五失去了小星的消息,他很挂念小星。小星走后不久,兰花把自己从李晨家服装店挑的最贵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熨烫的平平整整,然后装在塑料袋里,在理发店还给了李晨,并告诉他: “我和你完了,我和你分手。” 李晨接过衣服,指着兰花的鼻子说: “你是个荡妇!” 然后出了门,刚出去觉得自己骂得不够解气,又返了回来,他坐在椅子上继续骂: “你就是潘金莲,那小子就是西门庆,我就是武大郎。” 骂完了觉得自己骂他们的同时也牵连到了自己,他觉得有点后悔。他接着说:“我也算不上武大郎,但你们一定是潘金莲和西门庆,早晚你们会碰上武松的。” 他觉得骂得差不多了就走了出去。走了很远后觉得自己的心很难受,他知道他还是喜欢兰花的,所以他又走了回来,他很男人地对兰花说: “你们以前有什么我不知道,只要你以后和我一心一意,我还是会对你好的。” 兰花说:“你走吧。” 李晨觉得自己很大度,自己这么大度她竟然还不回心转意,不由得恼羞成怒,又说: “荡妇!” 兰花看着扬长而去了的李晨笑笑后,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理发店来,她把镜子擦得很亮。他进了一次城,用小星给她扔在镜子下的钱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回来后一件件的试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转动。从现在开始,她在等着小星回来。兰花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们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小星坐上公共汽车后来到了城里那个叫二哥的家里,他把心中的苦闷全盘托出给二哥听,说到激动的时候还会用拳头击打得桌子砰砰响。二哥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笑笑: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去了红的来绿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要是想要女人,二哥给你找一个,保证漂亮。” 小星说:“我就想要兰花。” 二哥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要吧,我出车了。” 二哥的工作是开出租车。他也喜欢赌钱,也有些小伎俩,但比起小星和王老五还差得很远,就像小米加步枪和大炮比较一样。所以他很敬佩他们俩。小星白吃白喝了两个月后,觉得不能再在这里白吃白喝了,身上也没了一分钱,就出去赌了。二哥带他去了一个场子,还给他拿了三千块的赌资。他们是赌牌九,不过不是扑克牌的牌九了,是硬牌九。刚开始赌徒们都很警惕,因为他是生面孔。于是第一天小星输了两百块,第二天输了五百块,在第三天输了三百块。经过这三天,小星由生面孔变成了熟面孔。于是他在第四天赢了两千块,第五天赢了五千块,第六天他打算赢三千块就收手,结果手气特别好,即便不出千天地也是经常光顾他。他索性放开去赌,因为不出千就什么也不用怕。 小星看看自己桌子上的钱差不多已经有三万了,就说: “我最后推一万块钱的,有人叫没有?” 所谓叫,就是一对一的单挑,赌注就是庄家说的这一轮的赌资。不输光不能走,不翻番也不能走,这叫做成破。坐庄就是不赢就输、不成就破。 “我叫。”一个声音传进了小星的耳朵。 小星看了看那人,坐在自己对家,两眼已经发红。小星知道这人已经输了很多,今天他赢的三万块钱有两万五都是他的。小星说: “好,成败在此一举。” 小星看他只说叫却拿不出赌资,又说: “你用什么叫?你既然叫就拿钱出来,用嘴就能叫?” 那人把手伸向身后,拉过来一个女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他对小星说: “我用她叫。” 小星说:“她太值钱,我要不起。” 小星不想赌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处理不好就要出大事,眼前这人已经失去了理智。那人坚持说: “我就用她叫你那一万。我赢了钱是我的,我输了人是你的。” 小星此时又非常想赌了,他想赢下这个漂亮的女人。他不是喜欢上了这个女人,而是他从来没赌过人,他要感觉下这种新奇。他说: “这样,我再加一万,就赌这个人。” 其他人看到小星的作风,都在心里暗暗敬佩起来小星的赌品。 小星这次还是没有出千,他赢的钱早就超出了自己计划的数目,他不想再赢了,他甚至想着输掉这局是最好的结果,输了这局是小,赢下人心是大。他发完牌,看着自己的点数,心里不禁骂了一声:妈的!四张牌:一个天、一个人、一个地、一个长六,这配到一起就是八杠。小星把四张牌分出先后放在桌上,他看着对方大汗淋漓地一点点地滑开牌,一张、两张、三张、四张,然后他看见了对方轻松的表情。这局,小星输了,输得很巧,对手是九对。 小星把钱往前一推,他笑着说: “哥们儿,好手气!” 那人兴高采烈地搂过钱,然后又搂了下那女人的腰,笑着说: “雪儿,多亏你了。” 原来那女人叫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雪儿看看他,没有和他说话,反而对小星说: “我和你赌一把怎么样?” 小星问:“赌什么?” “赌我自己。”雪儿说,“就赌你剩的钱。” 小星看着对面的男人,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一样。那男人立即对雪儿说: “你疯了?” 雪儿说:“我没疯。你都能用我来赌,我就不能赌我自己?” 雪儿说着坐到了小星旁边,点着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她说: “开始吧。” 小星看着这个吸烟的女人,烟雾一丝丝从她嘴里飘出来。他说: “有道理。” 这次他还是没出老千,自己配好牌放在桌上,是个很小的三四。这时候,他看见雪儿也把牌分前后配好了放在了桌子上,小星说: “你开牌吧。” 那女人开了牌,是两个鸭蛋。前边是一个九和一个十一,后边和前边一模一样。全场一片惊叹,本来是两对的牌配成了两个闭十。雪儿平静地说: “我输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了。” 对家那男人立即扯着雪儿的胳膊,他对小星说: “女人扯淡,我给你陪个不是。” 这时候二哥说话了,“老弟,输了什么都没关系,不能把人格给输了。” 雪儿看着那男人的眼睛,抬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然后甩开他站到了小星身后,她对他也对所有人说: “只有我才能把自己输给谁,不是你。” 那男人此时感觉到了难得的羞愧,转身离开了场子独自离去。 小星从这件事明白了,有时候不出千才是最高境界的出千。这个女人就是他这样千来的。在以后小星回忆起这件事来,还会说:这场赌局是我最得意的出千最成功的一局。 八 在两个月后,小星回来了。兰花在这几个月里眼睛总是盯着停在门前的公共汽车。她看见小星下车的时候就冲出了门,刚出门她看见他身旁还多了一个很妖娆妩媚的女人,这个女人走路的时候把身体靠在小星的身体上,把小星挤得走路歪歪斜斜。兰花看到了这个女人后立即躲回了自己的理发店。 小星搂着这个妩媚的女人趾高气昂地招摇过市,他不停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他的大伯叔叔们,她的大姑小姨们,他的大哥大姐们等等都夸他身边的女人如鲜花般美丽。听到了如此的夸奖,那女人笑得比阳光还要明媚灿烂。 二赶跑了一整条街告诉镇上的所有人,他对他们说: “小星带回了一个粘在他身上的女人,比刘芳华还好看,能看到半个乳房。”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听说镇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看了心就抖的女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卖菜的孙老头放下手中的称对买菜的李老头说: “先去看看,回来再卖。” 李老头说:“不着急。走。” 镇上的王医生把针头插进了孙寡妇的屁股时,听到了这个消息,也跑了出去,孙寡妇用一只手扶着针筒,用另一只手指着门口的王医生大骂: “快给老娘把药水推干净,老娘的屁股摆在这里你不看,跑去看隔着衣服的屁股。你他妈的快回来。” 王医生说:“等一下等一下。” 王医生在心里对她说:你的屁股还不如猪的屁股好看呢。 孙寡妇说:“你把老娘的药水推进去,老娘让你看整个乳房。” 王医生说:“再等一下,等一下。” 王医生在心里对她说:你的乳房还不如猪的乳房好看呢。 我们镇的女人把小星比喻成癞蛤蟆,把兰花比喻成天鹅肉,把这个让全镇男人包括自己男人都为之疯狂的女人比喻成野鸡肉。说小星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就找了野鸡肉来吃。男人们当着女人的面也同意这个比喻,还说很恰当。可男人对男人说: “要是能和这样女人睡上一晚死了也值了。” 另一个男人说:“我肯定一晚也不睡。” “是,没办法睡。” 小星不知道王老五去上学的事情,他一直没联系王老五。他带着粘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在镇上转遍了姚桥镇镇每家门前,然后走进了王老五的家。王老五的父母告诉他说: “大强学好了,不赌钱了,去上学了。” 小星带着粘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走了出来,他回头看看王老五的家,然后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不知道在对谁说: “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女人莫名其妙地说:“是金子总会发光。” 小星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着她说:“啥?” “我说你就是金子,你已经发光了。” “哦。”小星说,“雪儿,那你说大强是金子吗?” 雪儿说:“你们都是金子,只不过他还没有发光。” 小星和雪儿走到桥头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把近处的山坡照得一片红。小星突然说: “他迟早会发光的。” 雪儿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想着发光的问题,她自己早忘了发光的问题。所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问: “你在说什么?” 小星说:“我说大强会发光的。” 雪儿说:“哦。” 刘鼻涕听说小星回来了很是高兴,全镇他最佩服的两个人就是王老五和小星了。马良雨虽然成了自己的准姐夫,他见到自己虽然也总是拍着自己的肩膀,但说的话总是让他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当着他父母的时候还会加上一句好好孝敬父母。他从心里看不起马良雨。自从他姐跟了马良雨,镇上的追求者一改以前的谄媚样子,不在给他糖吃了,给他的只有拳头和奚落。 我们姚桥镇追求刘芳华的任何两个男人走到一起,就会惺惺相惜起来。他们总是先哀叹一番刘芳华的美丽就这么拱手让人,再诉说一番马良雨的龌龊,最后诅咒一番他们的未来生活。一直说到满脸通红还不舍得分袂而去。 晚上躺在床上,小星心事重重,难免辗转反侧。自打他踏上我们姚桥镇的土地,兰花就踏上了他的心头。雪儿见到漆黑的夜里有两个亮点,她知道那是他瞪着的眼睛,于是就问: “你怎么了?” 小星说:“我在回忆美好又纯真的往事。” “别回忆了,睡觉吧。” 阳光穿透窗子打在小星和雪儿的脸上,他们把被子盖在头上,于是阳光就打在了他们的屁股上。刘鼻涕来到了小星的家,进了小星的屋子,看到了两个屁股,他的鼻涕忘记了抽进身体流到了嘴上,等他再抽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抽力了。他先用手背抹了一下,觉得没干净又抹了一下,反而把第一次的鼻涕又抹在了嘴上。他接着用手心把鼻涕抓了下来,然后不由自主地用鼻子抽了一下空气。小星听到抽空气的声音把脑袋从被里钻了出来,他看见刘鼻涕正直着眼看雪儿的屁股,虽然是穿睡衣的屁股他也舍不得让他看,于是用被盖上了那屁股。他对刘鼻涕说:“看什么呢?” 刘鼻涕说:“我看你来了。” “小屁孩儿,不该看的不要瞎看。小心瞎了眼。” 小星说,“对了,你姐在家呢吗?” “没有,”刘鼻涕说,“在城里,总也没回家了。” 小星的手指在刘鼻涕的鼻子上晃来晃去,他自己的头也是上下颤动,他愤愤地说: “你姐是忘了家啦!” 刘鼻涕觉得跟着姐姐丢了天大的人,姐姐现在就像一个背叛革命的汉奸一样。他羞愧地含着眼泪奔跑而去。 小星坐在镜子前用眼睛看着自己,心里放不下兰花。他现在在镜子里什么也看不到,他能看到的都是兰花的一举一动。他在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带雪儿去城里看望大强,他很惦记这个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小星的母亲听说他要走,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 “怎么着也要吃完中午饭再走,妈给你们炖鱼吃。” 雪儿的嘴像是吃了一筐的泡泡糖那么甜,他对小星说: “听咱妈的,咱妈说什么时候走咱就什么时候走。” 小星只好答应了。就这样,小星一直在家住了三天,小星的母亲还是舍不得儿子离开。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自己还是个寡妇。她不会在乎别人的说三道四,她只要儿子过得快乐。只要儿子高兴,干什么她都不会反对。 小星粘着雪儿走过了很多人家的门前,最后来到了理发店前等公共汽车,兰花这次没有躲在屋子里,她走了出来,她还搬了个椅子坐在了门外。她又进了理发店给自己的头发上喷上了啫喱水,再出来时头发已经放光芒了。她没有再坐下,而是走到了小星他们两个粘在一起的一团人面前,她对小星说: “这是谁呀?我都不认识了。几个月不见出息了,还带个美女回来。” 她又说:“从姐姐的门前过也不进来坐一下,看不起我!” 她又对雪儿说:“看这妹妹漂亮的,有十七八了吧,看来和小星年岁差不多,真漂亮!我不行了,我老喽!” 雪儿说:“你也很漂亮。” 兰花说:“不行,我没你漂亮。要不人家怎么看不上我看上你了呢?” 小星知道不能在让他们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自己就会被夹在中间,然后变成一条虫子,被这两只母鸡扯断。她赶紧说: “兰花,你不是和服装店走了吗?你怎么能说我看不上你呢?” 她对雪儿说:“别听她瞎说,她是疯子。” “你才是疯子呢!”兰花说,“我跟服装店走了我就不会还在这里了,我早当老板娘去了。” 这时候车来了,小星拉了雪儿上车,头都没有回一下。兰花对着车喊: “你给我下来,你给我说清楚,谁是疯子?”她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甩了出去落在了车的排气筒下。她看公共汽车走远了,又跑了过去捡回了自己的鞋,然后对汽车喊: “你才是疯子呢。” 我们姚桥镇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和左边的人窃窃私语后又和右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的头就这样摆来摆去,有人说: “这姑娘怎么了?是不是疯了?” 又有人说:“疯是没疯,就是有点魔症。” 兰花回到理发店后,她把暖水瓶摔在了镜子上,稀里哗啦一阵响后两败俱伤;把椅子举起来摔在了地球上,地球没坏,椅子坏了。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小店里就像大地震过后一样乱糟糟了。 于是,我们姚桥镇的人改变了刚才的看法,他们看着那用白铁皮围成的小店就像一顶轿子一样晃来晃去,这时候那人说: “可能是真的疯了。” 这时他们又听见兰花哇哇大叫的声音,这次他们都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人说: “真的疯了。” 另一个人不同意她的观点,她告诉大家说: “这不是疯,这只是精神失常。” 大家都点头表示她说的比较恰当,也纷纷跟着说: “是精神失常。” 九 雪儿总听小星提起大强这个名字,她比小星还渴望早点见到大强这个人。对于刚才兰花的举动她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很是满足,有人抢自己的男人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抢不走就是好事情。当她看到大强时觉得有些失望,完全不是她相像中彪悍的摸样,根本就是个古时候的秀才,和古时候不一样的是还有现在秀才的标志——带了一副近视镜。小星在学校大门口等到的大强,他本来要进去找的,可传达室的老头一眼就认出了他不是本校的学生,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还说他们这样的人进去会影响校风,那样就完蛋了,他的工作量会更加大。之后,他就骂起了校长,说自己是传达室的一把手,校长给了他一个神圣的任务,整天叫他去围着学校的围墙去捡废旧避孕套。他是捡了里边捡外边,每天都能捡二三十个。最后就埋怨没有回收避孕套的。小星说: “你可以叫二把手去呀?” 老头伸出右手说:“这是一把手,” 他又伸出左手说:“这是二把手。” 雪儿说:“那没有三把手?” 老头说:“我要有三把手就不在这里捡避孕套了。” 王老五把小星和雪儿带进一个小饭馆里,然后王老五兴奋地拍着桌子叫服务员。点完菜,服务员刚走,他想起了忘记了要啤酒,于是他又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大喊: “再来几瓶啤酒,要冰镇的。” 服务员问:“要几瓶?” “先来三瓶。”王老五喊。 王老五和小星分开了几个月的时间,在他们心里都觉得分开了半个世纪那么遥远,开始悲壮地回忆起往事来。一直说得眼泪汪汪。最后小星说: “好好学习,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王老五点了一下头:“恩。” 雪儿很肯定地说:“是金子迟早都会发光。” 王老五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雪儿知道他没明白,所以解释: “你是金子,你会发光的。” 王老五的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谢谢!” 王老五自从到了这个学校,真的觉得自己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他经常悔恨以前的所作所为,有时候还会用自己的脑袋当皮球一样拍打起来。在老师眼里,他是一个三好学生,最近还给了他一张大奖状和三十元钱的奖学金。王老五舍不得把奖状折出一个褶子,所以把它卷成了一个筒,然后用一根毛线挂在了床头。他每天晚上都会展开看上一会儿,他不明白“三好”是什么意思,猜测着自己是哪里“三”好。放暑假了,王老五背着他的奖状回到家,他一边打开背包,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弟弟和母亲,然后慢慢拿出了一个纸筒,他把纸筒拿在手里晃动着说: “猜,这是什么?” 弟弟二强看见了背面凸起的大红花,他说: “是奖状。” 母亲不相信地说: “奖状?” 王老五说:“奖状。” 母亲说:“我儿子得奖状了?” “你儿子得奖状了。”王老五慢慢的掏出了那三十元钱的奖学金,然后说,“还有奖学金,三十元。” 不爱说话的父亲抬起了头,把手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用力的戳了下去,香烟弯下了腰,父亲满脸的轻松,他笑着说: “这王八蛋!” 母亲觉得儿子得了奖状这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于是,母亲站到了镜子前梳理了自己的头发,然后走向了衣柜,拿出了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穿的衣服。他换上新衣服后,觉得内衣也应该换一换了,便又脱了新衣服。她刷了牙,之后又去了厕所。到她出来时就里外一新了。她扬眉吐气地走到街上,见到人就把他们叫住,她对他说: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奖状,是大强得回来的奖状。” 她还会晃动着手里的三十元钱说:“这是钱,是大强得回来的奖学金。” 说完她还会打开奖状让他欣赏一番,她还会给他朗读一番上面的文字。 王铁匠问:“为什么是三十元?” 她一时找不到原因,突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三”这个字,然后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她说:“是三好学生,三好学生就是三十元。” 王铁匠勃然大怒:“妈的!我儿子也是三好学生,只有十块钱。那二十元钱肯定让学校的贪官污吏给贪污了,贪污去给自己买棺材去了。不!给他的孩子买棺材买骨灰盒去了。” 后来她不满足在家门口守株待兔了,她变成了一匹满地寻找兔子的狼,她从家门口走到街的一头,逢人就给他解释手中这张很硬的纸的来历。她又从街的一头走到街的另一头,后来她不记得自己和谁说过和谁没说过了。她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一直到第三天,她还不确定是不是这件事全镇的人都知道了,所以她又拿着奖状出了门。她看见了孙寡妇提着裤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她立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她,对她说: “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寡妇说:“我回来再说。我肚子疼。” 孙寡妇跑进厕所,王老五的母亲在外边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孙寡妇哼哼的呻吟声,她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孙寡妇软绵绵地走了出来,她赶紧走上去对孙寡妇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和我说过好几回了。”孙寡妇有气无力地打断了她。 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那你说这是什么?” “奖状,大强得的奖状。” 她很满意地笑着说:“对。是大强得的奖状。” 她看见孙寡妇要进屋子了,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情,她大声问: “你知道奖学金的事情吗?” 孙寡妇没有回头,她也喊:“三十元,三好学生。” 我们姚桥镇的人因为这张奖状和三十元的奖学金把王老五的身败名裂越过臭名昭著直接降级为了待考验的同志。 王老五搂着弟弟的肩膀走在街上,我们镇的人见了这兄弟俩都会打听一下得奖状和奖学金的事,王老五总是谦虚地说: “那算不了什么。” 然后有很多人还会教育弟弟一下,让弟弟向哥哥学习,不,要超过哥哥,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要当四好学生。人们不禁万分感慨地说: “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王老五的母亲虽然记不清把儿子得奖的事情都告诉了谁,但她清楚的记得没有告诉刘芳华的全家,他们两家已经不说话了。可是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刘妈。刘妈回到家对正在喝着茶水的刘父说: “你知道吗?大强得了奖状和奖学金。全镇都知道了,沸沸扬扬。” 刘父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然后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两个圈子,最后肯定地说: “是狗改不了吃屎。” 刘妈说:“姑娘有小半年没回来了,你进城看看姑娘去。看看她过得咋样,是舒心还是受气。” 十 说起刘芳华,这个我们姚桥镇最漂亮的女人,由于自己的处女膜那样糊里糊涂地被人的手指捅破,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她和马良雨离开我们姚桥镇后住到了城市的房子里,马良雨的外伤和内伤还没有痊愈时就有了性欲,他问刘芳华: “他说你的处女膜被他捅破了是吗?” 他说着比划了一个比锅盖还大的圆,他说:“流了这么多血?” 刘芳华低着头说:“我不知道破了没有,也没那么多血。” 她用两只手指比划了一个乒乓球那么大的小圆,她说: “只有这么多。” 马良雨躺在床上,用手挡住了眼睛,他说:“那你是真让他给x了。” 刘芳华晃着手说:“没有没有。” 马良雨觉得事有蹊跷,放下眼睛上的手说:“怎么回事?” 刘芳华伸出了一根手指说:“他是用这个摸进去的。” 马良雨问:“那你还算半个处女。” 刘芳华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处女膜破了没有。” 马良雨说:“我试试就知道了。” 马良雨拖着伤病的身躯进入了刘芳华的身体,等他哼哼哈哈地结束了一次又一次的旅程后让刘芳华叉开双腿,他把头垂得很低,没有找到一丝血迹,他大喊: “妈的!你连半个处女都不是啦!” 刘父风尘仆仆地来到城里,他看见女儿的时候就像是中弹一样的抖了几下,但他没有倒下,像一个英雄一样扶住了墙。原来他看见女儿的肚子凸了出来,就像扣了一个小锅。女儿看到父亲来了呜呜哭了起来。原来,按刘芳华的说法,那王八蛋马良雨现在就是个花花公子,把她肚子搞大后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整天去外边花天酒地,把她扔在家里不管不顾,打入了冷宫。刘父很有主意地说: “妈的!报警,把那王八蛋抓起来。” 刘芳华说:“他现在就是警察,他爸让他当的警察。” 刘父又说:“去政府告他。” 刘芳华说:“他爸就是政府。” 刘父没了主意,不知道如何是好,着急地转起圈子来。他实在没了办法,把一张脸急得通红,他伸着抖动的双手说: “那可咋办啊?” 刘芳华说:“我要回家。” 刘父觉得这是一个办法,他说:“走,咱回家。” 刘父带领女儿在离镇很远的地方下了车,他们躲在一片小树林里慢慢地等着天黑下来。等到他认为已经可以出去的时候他还是很不放心自己的判断,于是他向后退了两步,他对女儿说: “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我爸。”女儿说。 刘父觉得很庆幸,幸亏没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开始怀疑起自己老了,眼睛也随着老眼昏花了。他说: “那就再等等。” 又过了很长时间,刘芳华问: “爸,你等什么呢?” 刘父说:“我在等你认不出我是谁。你要认不出我是谁就谁也认不出了,到那时候我们再进镇回家。” 女儿说:“我早就看不出你是谁了。” 刘父带领女儿潜回家,女儿向母亲哭诉起来。母亲听了女儿的遭遇后,突然啊啊大叫起来,刘父赶忙捂住了刘妈的嘴,他小声对她说: “你怕别人不知道?” 刘妈一下清醒过来,看着刘父那狡滑的眼睛,不禁佩服起丈夫的冷静来。刘父放开刘妈的嘴,对她说: “就当没有这回事。” 刘妈不停地点着头。然后她把牙齿咬得吱吱响,就像一只在啃咬木头的老鼠。她狠狠地说: “这个畜生马良雨,他不得好死。” 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会有报应的。” 刘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又说:“大强怎么没把他打死?就算不打死给他打残废也好,我姑娘就不会上他的当了。” 刘父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他攥紧了拳头,悔恨地说:“我还给他当牛作马用小车推他回家,我这是引狼入室啊!” 刘芳华一直在一旁抹着眼泪,这时候她说:“别说了。” 刘父在第二天又进了城,他在天黑以后叫回了一辆出租车,他带领女儿去了医院,到第二个夜晚,他带领女儿再回来的时候,女儿的肚子已经平整如初了。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们又能看见全镇最漂亮的女人了,但她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圣洁,变成了一个残花败柳。他们都在互相诉说着各种版本的“刘芳华返乡记”。有人说,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到了城里后,用不习惯城市里的茅厕,她坐到马桶上就拉不出屎来,于是她就蹲了上去。有一天她不小心从上边摔了下来跌破了头,然后就非要在楼上建造一个姚桥镇的茅厕。而马良雨用习惯了城市里的马桶,坚决不同意这个做法,最后俩人因为茅厕产生了矛盾,导致了美丽而又纯洁爱情的破裂。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们在背地里给刘芳华扣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屎盆子,但只要他们一见到这个全镇最漂亮的女人,眼睛就又都变成了探照灯。没过多久,刘父和刘妈又变成了国家元首,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开始接待起来求爱的外宾来。他们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这次他们送走求爱者后,互相商量的第一句话总是: “你看这小伙子人品怎么样?” 刘芳华坐在自己的镜子前,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两块泡泡糖放在嘴里,过了一会儿,她吹了很大的一个泡泡,泡泡在她的嘴上爆裂。 王医生正在恨着镇上的人都不生病,他靠在门框上唉声叹气的时候,看见了刘鼻涕走了过来。他像一只狗叼桌子上的肉骨头一样把刘鼻涕拽进了自己的房子,他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边有瓜子和糖。他用指甲解开塑料袋的死扣,然后对刘鼻涕说: “想要吗?” 刘鼻涕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他用眼睛看着王医生,等着下文。 王医生把塑料袋抖动的哗哗响,他说:“你告诉我你姐是怎么回来的这些都是你的了。” 刘鼻涕狡猾地说:“你给我我就告诉你。” 王医生给了刘鼻涕一个脑光,把刘鼻涕的鼻涕打得掉在了地上,他笑笑: “小王八蛋!” 他把塑料袋推到刘鼻涕的怀里,然后说: “说吧。” 刘鼻涕告诉他:“是坐车回来的。”说完,扭头就跑出了房子的门。 王医生用手指着他的后背大骂: “小王八蛋!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时候王老五正在学校好好学习,和他一样好好学习的还有一个叫小溪的姑娘,那姑娘也是三好学生。三好学生都愿意和三好学生在一起,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知识。 一晃眼他们都要毕业了,王老五在这几年的日子里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叫小溪的姑娘,那个一笑就有两个酒窝个子高高的姑娘。在校园里除了小溪去厕所的时候,他总能找到她,和她走在一起或坐在一起。王老五在整个学校扬言: “小溪是我的女朋友。” 小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的话,他们的关系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进行着。一直到快毕业了,王老五也不能确定小溪是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躺在床上,觉得不能再这样了,马上就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他第二天一早就问小溪: “你喜欢我吗?” 小溪说:“恩。” 王老五听到这句话激动的心抖了起来。他没想到还有后边的话。 “可是,”小溪说,“可是我爸我妈不同意。” “为什么?”王老五问。 “没什么。”小溪接着说,“他们说我还小,说等等再说。” 王老五从她的话里感悟到了,她父母说的“等等”不是等别的,“等等”等于对他的考验,约等于金钱。他偏要问: “等到什么时候?” 小溪说:“等到你功成名就了就来风风光光地娶我。” 王老五问:“怎么才算功成名就?” 小溪说:“就是你有了稳定的收入,能买起房子的时候。” 王老五问:“房子需要多少钱?” 小溪说:“一百平米的也就十来万。我们家现在住的房子非常小,五十平米住着六口人,我来上学了剩五口人了。我爸妈就盼着我能住进大房子。” 王老五问:“你想住大房子吗?” 小溪说:“谁不想啊?!我在我们家都快憋屈死了,我毕业后要赶快找个工作,不为别的,我要找个住的地方。” 十一 王老五毕业回到家中,他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干一番,他知道,自古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商不如官。当官就不指望了,他要经商。他每天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看着经商的人们是如何发财致富的。镇上最快致富的人是广明家,最近他们在原址关了游戏厅开了一个网吧,听说还和他舅舅在城里合开了一个更大的网吧,他父母都去了城里,可是他们不愿意放弃我们姚桥镇的市场,就把广明安插在了这里。王老五走进了网吧的门,他看见网吧不再像以前的游戏厅那样破破烂烂,已经装修一新。现在广明是这家网吧的老板,他正在吧台里坐着用一指禅的功夫敲打着键盘。他抬头看见了王老五,笑盈盈地起身迎了上去,对他说: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怎么样。” “我就那样。” “那你看我这里怎么样?” 王老五看了看里面,有二十台电脑,有十五台前面坐着人。他说: “生意不错?” 广明说:“还行。” “怎么收钱?” “四块钱一小时。”广明说,“要不要玩玩?你玩不要钱。” 然后他一拍胸脯说:“这里,我是老大。” 他虽然在学校的时候摸过电脑,但那时候就是学习了打字,其他的一无所知,当时就算知道了,过后也忘得一干二净了。王老五坐在电脑前显得很无措,脑子里算起一台电脑一天能赚多少钱来。广明拿过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两组数字,广明说: “这是qq号和密码,我那里申请了一大堆,就是给你们这些第一次来上网的人准备的,去上吧。” 王老五登上qq,广明随便给他加了好友。那时候只要是加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和你说话,都在尽力感受着新事物的新奇。王老五了解了基本的用法后,广明就坐在了他的旁边。王老五突然喊: “有人找我说话了,她说‘你好’,我说啥?” 广明说:“你随便说。” 王老五又说:“她问我在哪里。” 广明说:“你就说在火星。” 王老五不禁感叹:“这东西是他妈好!” 广明说:“你问她是哪里人。” 王老五说:“是他妈北京的小妹妹。” 广明说:“没准儿是他妈北川的。” 这时候,旁边一个拿着字典的人把脑袋伸了过来,他很惊奇地说: “哥们儿,你会打字?” 王老五说:“在学校学过,不过很慢。” “大学?”“中专。” “妈的!念书就比不念强。”那人又说:“帮我打几个字,我打不出来。” 王老五坐在那人的电脑前,那人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王老五问: “说啥?” 那人说:“你告诉她,我想x你。” 王老五回到家里,四肢伸长地躺在床上,他重新计算着广明那王八蛋的收入,一台一天十小时,一小时四元乘以十就是四十,每天平均十台不闲着,不止十台就安十台算就是四百。就算每天纯利润就算二百,一两年就能买城里的房子了。妈的王八蛋!这小子富得流油了。 王老五想到了一个没本的买卖,他第二天就来到了广明的网吧,他对广明说: “你说我在你这里帮人打字怎么样,不过要收费。他们上网一小时四元,找我打字也是一小时四元,你看怎么样?” 广明想了一下,觉得对自己的生意没有任何影响,这就和浴池里有按摩小姐一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然后他拍着王老五的肩膀说: “还是念过书的人脑子活,就这么定了。” 广明和王老五干起事情来很有效率,他们立即找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九个大字:有打字员,每小时四元。这九个字用了一根笔芯的油。 王老五的生意还不错,每天都有二三十的收入,他深深体会到了知识就是金钱的道理。他回到家对弟弟说: “好好学习,知识就是力量!” 王老五觉得应该进趟城了,他想去看看小溪,看看她找到工作没有。第二天王老五进了城,她在小溪楼下的一个修鞋的地方等了很久,终于看见小溪提着个篮子出来了。他跑过去说: “你好吗?” 小溪看见了他很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王老五说,“你找到工作了吗?” 小溪抿着嘴摇了摇头。 王老五说:“别着急,慢慢就能找到。” 小溪说:“我不想找工作了,我想去上学。绵阳艺术学院招生呢,我的条件完全符合它的标准,就是……” 王老五见她欲言又止,忙问:“就是什么?” “就是,”小溪说,“就是需要一万块钱。” 王老五说:“你们家有多少?” 小溪说:“我爸妈不愿意我再去上学了,我以前上学就是家里借的钱。” 王老五说:“我想想办法。” 小溪说:“你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别管了,你就在家等着上学吧,把该准备的准备好。我三天内把钱给你。” “你从哪里来那么多钱?” “我自有办法。” 王老五确实有办法,他有一个和他一条心的弟兄——小星。小星在近两年一直去看望王老五,王老五知道小星有些钱,并且能够借给他用。王老五虽然有个手机,但自从他上学后就没有能力来支付那昂贵的费用了,所以也就成了摆设。他和小溪道别后,来到了公用电话厅,他拨通了小星的电话,第一句就是: “我需要钱。” 小星能听出他的声音,回答的也很干脆:“多少?” “一万。”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我在幸福路的茶馆里,一百八十五号。” “我去找你。”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个偶然的因素就能决定一个人今后的命运。这时候,小星正在一家茶楼打麻将,虽然称不上是赌博,但玩的还是不小。是血战到底,十块钱一番。血战到底就是胡了三家一局才算结束。王老五赶到这里时,小星立即站了起来,他对王老五说: “你打一圈,我去银行给你取钱。” 王老五没看见赌局的时候根本就对赌没有了兴趣,可一融入到了这个氛围,手就痒了起来,他和小星默契地说: “我不怎么会,我怕给你输钱。” 小星对大家说:“这是我老乡,三年没见了,刚读完书。” 雪儿坐在旁边,他对雪儿说:“你帮大强看着点,别乍胡。” 雪儿知道王老五是个比小星更高明的老千,她也知道,这俩人开始千别人了。她不禁佩服起两个人的默契来。她说: “知道了。” 王老五坐在椅子里,双手笨拙地摆弄着麻将牌,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城里人拿起了锄头去锄草的摸样。 第一局他每打一张牌都要征求雪儿的意见,那也总是出错。雪儿着急了就伸手帮他去打。 他在第二局拿到一手好牌,做成了清一色的七对子,单吊三筒。雪儿在身后跟着着急,浑身都有些抽搐的感觉。王老五摸了一张牌在手心里,他看到了,是三条,雪儿那个角度也能看到是三条。王老五说: “我胡了。” 王老五又问雪儿:“这个是不是很大?” 雪儿说:“很大。” 王老五对着三位牌友不好意思地笑笑。 雪儿看到王老五把三条在自己的小长城上一碰,再看就变成了三筒排在了一起。她很吃惊,她从没见过小星用过如此神奇的打法。 小星回来时,王老五赶紧让开了座位,这也是在千别人的感觉。这是明强示弱,给人一种不愿意玩怕输的印象。小星笑呵呵地问: “输了赢了?” 没等王老五说话,牌友抢着说:“生手手气好,赢了几百。” 小星打开钱盒看看,表现得很吃惊的样子,他说: “靠!赢了五百。” 小星拿出那五百块钱说:“这五百是你赢的,给你。” 王老五连声拒绝:“不要不要,一会儿你也许还要输回去的。” 小星把五百块钱塞到他的衣服里,顺手还塞进一个诺基亚5110的手机。小星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么多年没见了,就当我请你喝酒了。” 小星又拿出一沓钱说:“这是一万,这个你可要还我。” 王老五傻呵呵地笑笑:“肯定还。” 王老五接过钱说:“我走了,谢谢你了啊!” 小星说:“再谢就不借给你了,快走吧。” 王老五向众人点了点头,又向雪儿点了点头,然后自己在那里不知道对谁笑了几下就转身离开了。牌友里有人说: “你这老乡真有意思!” 小星说:“他就那德行,我们乡下人管这叫实在。” 那人说:“我看是个瓜娃子。” 雪儿在一旁暗暗盗笑起来。她在心里说:一群瓜娃子。 小星和雪儿回到他们租住的两室一厅里,雪儿迫不及待地问: “小星,我今天看大强把三条变成三筒了,我就在他身边愣没看出是怎么变的来。” 小星脱了上衣甩在床上,他仰躺在床上说: “这就是他的高明啊!你知道吗?人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是速度慢的。” 他坐起来把手在雪儿眼前用力一挥,然后又挥回来,他说:“你看得见我的手吗?这就是基本原理。手法我也会,我就是做不到那么快,所以我一直不敢用。另外他还有一招,我一直练习不到他的境界,就是他能很自然的把打在圈里的牌在他打牌的时候用手心粘过来,那张三筒就是打上一张粘回来的,右手摸了三条,然后换了左手的三筒,这局散的时候推入三条。明白了吗?” 小星说:“他玩扑克最绝,只要扑克在他手里,他想要哪张就是哪张。不过我和他已经很接近了。玩扑克我不输给他,他就是比我快一点点!不过我的速度也够用了。就是我的速度也是除非有摄像头才能看到,否则是永远不会露马脚出来的。” 小星最后深有体会地说:“人的眼睛才是最骗人的。” 小星要来了雪儿的手机,不停地拨打着他塞给王老五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他不厌其烦地打了两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手机里告诉他的总是说关机。他生气地把手机摔在床上,然后又拿起来打,嘴里骂: “他妈的!” 王老五离开小星后,手在口袋里抓着厚厚一沓钱很兴奋地走在街上,他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拐进胡同来到了小溪家楼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在楼下不断地大喊小溪的名字,就像轰炸机一样。修鞋的老头看着这个不停喊叫的年轻人,觉得他一定是个傻子,要不怎么在楼下呼喊呢?怎么不上楼去当当当轻轻敲门呢?于是这老头说: “小伙子,你上去呀?” 王老五笑着对他说:“他们家太窄,我进去了就要出来一个人。” 他的声音从小溪家当作厨房的阳台传了进去,小溪听到有人喊叫自己的名字,就来到阳台,打开了窗户。她看到楼下有一个用双手捧着的脸,她认出了是谁,于是也喊: “我马上下去。” 她蹬蹬噔噔跑下楼飘到王老五跟前,说: “你怎么这么快又来啦?” 王老五拍打着自己的口袋,神秘地说: “你猜,这是什么?” 小溪虽然心里猜到了可能是钱,但他偏说不知道。王老五用力拍打了一下口袋说: “是钱!” “钱?” “一万元。” 王老五拿出那一万元钱啪啪在手心里摔打了两下,他拽过小溪的手拍了过去。他说: “你可以去上学了。” 小溪忘记了问钱是怎么来的,她很高兴加激动,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就抱住了王老五,并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王老五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心脏鼓足了马力敲打着他的胸膛。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除了毛主席最幸福的人,就是让他去当神仙他也会断然拒绝。他看着把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像一只麻雀一样蹦蹦跳跳的小溪,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高大的人。为了显示自己更加高大,他又拿出了自己的五百元钱和小星给的五百元,他说: “这些给你,到学校别不舍得吃。” 小溪停止了跳动,问:“你呢?你还有钱吗?我不要。” 王老五像小星塞给自己钱一样把钱塞给了小溪,他说: “我有。即使没有了我也有办法,我是男人嘛!” 小溪说:“大强,你真好。” 王老五突然想起了小星给自己的手机,他又拿出了手机说: “这个手机你也拿着,我家里还有一个。你有了它,以后咱们就好联系了。” 他一边往下抠着电池一边说:“你到了学校就自己买张卡,这个卡我用。我还有qq号,以后你也可以从网上找我,我的号是xxxxxx。你有手机号了要告诉我。” 小溪这次没有拒绝,她拿出笔在手心里记下了王老五的qq。现在他感觉王老五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男人。 十二 王老五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他气宇轩昂地下了车。他心情很好,想找人说说话,于是他走进了兰花的理发店。兰花问他是不是要理发,他告诉她今天不理发。他临进来的时候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出去,可进来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知道兰花还惦记小星,所以就说: “我今天见到小星了。” 兰花听了心里一阵乱抖,她故作镇定地说: “见到就见到呗,和我说啥?” 王老五听她这么一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时候兰花说: “你知道吗?刘芳华要嫁给广明了。” 王老五笑笑“跟我说这个干啥?” 兰花声调上挑地诶了一声,她说“你不是喜欢人家喜欢的死去活来吗?怎么现在好像跟你没半点关系一样?” “本来就没关系。”王老五说。 兰花哼了一声“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的陈世美。” 王老五说“当初是她不要我了好不好大姐?” “那人家现在要你了,你倒找人家去呀?”兰花说,“大强,刘芳华心里可一直有你呢。我看出来了,现在只要你愿意,他爸妈也没意见。他爸妈现在总在街上夸你实诚,这就是给你露口风呢,你是瓜娃子啊你!” 王老五说“早干什么去了?我当初跪在他家门前求他把女儿嫁给我,他们用手指戳我的脑袋,把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还骂我是流氓,现在想起我了?我才没那么贱呢。天下女人又不是他家一个,好女人多了去了。我就要看看,以后是谁过得舒服自在。” “大男子主义!没一个好东西。”兰花说。 “就大男子主义怎么了?你看不上有的是人看上,还就有人喜欢这大男子主义的。”王老五说。 “看来是有了新欢了,我说怎么就这么牛呢。”兰花说,“你和小星根本就是一路货色,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 兰花又说“你说我当初怎么就被小星那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呢?!要不是他在我这里说要娶我,完了还给我扔了那么点钱,我现在早是城里三家服装店的老板娘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如果现在再有个开三家服装店的要我,我今天认识,明天就和他办手续,就不用在这里给你们这些臭男人拔猪毛了。我真是丢了西瓜连个芝麻都没捡着。” 王老五说“我可告诉你,现在小星有钱了。随手零花就是三千五千的。……” “他有钱管我屁事。他有钱又不给我花,都给那小狐狸精去花吧。”兰花插道。 王老五故意气人,他说“你说的一点也不假,人家俩人现在过的滋润着呢,一人一个手机,从来不在家吃饭,去饭馆想吃什么点什么,吃完了再去唱唱歌跳跳舞,回家半夜了就看电视,一宿一宿的不睡觉。人家城里管这叫夜生活。” “早晚累死。”兰花说。 “累不死,第二天十点才起床。然后又出去了,喝豆浆吃油条。吃得男人红光满面,吃得女人细皮嫩肉。”王老五说。 兰花说“大强,我看你就是成心惹我来了。你现在是春风得意,就拿我找开心来了。我告诉你,不就是城里吗?老娘想去就能去,明天就找个城里的男人。” 王老五说“我看难!我建议你还是去找小星,说不准他能和你破镜重圆呢。” 兰花说“我这辈子不嫁也不找他。他就是个负心郎,是个埃千刀死不了的混世魔王。” 王老五说“好,回去我就把你说的打电话告诉他。” 兰花说“随便你,你当我怕?” 王老五合适宜地说“我可听小星一直念叨你,说心里还是忘不了你。” 兰花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立即接道“真的假的?” 王老五笑笑,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出了屋子。他在心里对她说: 我要是能输给你,还去赌什么钱啊! 兰花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她猜测了一夜王老五临走说的话的可信度。明知道可能是假的,可她就是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她的思路翻来覆去,她的身体也翻来覆去。她觉得不管真假,也不能再这样了。 王老五从兰花的理发店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了,他气宇轩昂地往家走去。他路过刘芳华家门前时还是忍不住往院里扫了一眼,他正看见刘芳华端了脸盆出了屋子。王老五的心脏一阵抽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竟觉得有些害怕的感觉。他靠在她家院墙外的树干上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抬头,发现了一个黑影在树上动了一下。他失声大喊: “啊!” “呀呀呀……”树上的东西发出任何音调的呀呀声,最后是扑地一声砸在泥土上。 王老五问“谁?” “我。”那人说完哎呦起来。 “你是谁?” “我是二赶。” 王老五一听是二赶就乐了,他不知道二赶在树上干什么,但他知道二赶虽然干不了什么好事,但也绝对干不了什么坏事。他扶起在地上哭爹喊妈的二赶,然后问: “你去树上干啥?” “我看刘芳华。”二赶毫不避讳,“刘芳华到晚上穿的少。” “二赶,”王老五说,“我看你是贪嘴不要命了。” 二赶没有说话,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然后哼着他哼了几年的小酸曲走了。 黑窝窝不如白面馍; 老粗布不如丝绸罗; 一个人不如俩人过; 打光棍不如有老婆。 …… 十三 广明对刘芳华实行了狂轰乱炸式的追求,他用樱桃、西瓜籽、葵花籽扫射着刘芳华,他用塑料袋里的苹果、梨子还有更大的西瓜炮弹轰炸着刘芳华全家。现在处处提防着广明的是二赶,二赶成了刘芳华全家的志愿军。二赶雄赳赳气昂昂地徘徊在刘芳华家大门外,等着侵略军来犯,一旦敌人来犯,他就用吐沫鼻涕和喊叫来狙击。当刘芳华出门后,他还会变成她的私人保镖跟随左右。按二赶的说法这叫:护、花、使、者。 二赶看广明整天提一袋又一袋的东西送给刘芳华,他也决定送点什么给她。于是他在小卖部的门前也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塞到了刘芳华的手里,他对刘芳华说: “送给你,我妈就用了一回。” 二赶说完脸比猪肝还要红,他转身当了逃兵。 刘芳华被他这么一闹有些无措,她对像兔子一样逃窜的二赶大喊: “谁要你的东西?!” 刘芳华把二赶塞给她的东西先是丢在地上踩了一脚又一脚,然后又捡了起来朝二赶扔去。她的脸先是变得很白,然后有些发青。她忘记了自己是来买什么的了,一路小跑回到了家里。 我们姚桥镇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都把嘴巴和眼睛张得很圆愣在那里。等看不到刘芳华的背影了他们才合上了嘴、眨巴了眼睛。他们都很稳重,开始很严肃地猜测起刘芳华奋力抛出的是何物件。有的人猜是一条手帕,有的人猜是一双袜子,还有人猜是一个乳罩或内裤。最后他们互相打起了赌,赌注是谁输了谁喝五大碗凉水。胖老板娘拾回那个塑料袋,打开一看嘎嘎地笑着说: “都错啦都错啦!” 她用两支指甲夹出了一片东西,然后大喊: “是卫生巾!” 我们姚桥镇的男人女人在半小时内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拍红了自己的巴掌又拍红了自己的大腿,最后又拍红了别人的大腿。他们有很多人都笑得肚子疼,还有人笑得腮帮子疼。卖菜的孙老头最夸张,他笑掉了自己的下巴。王医生给孙老头端上下巴后听孙老头说了这事,他把下巴放在了桌子上笑了起来。最后王医生走出门,清了清嗓子,很洪亮地喊: “二赶是送了一个党中央(挡中央)给刘芳华啊!” 我们姚桥镇会走的未成年们用竹竿挑着二赶送给刘芳华的定情信物,他们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游行活动,成年们夹道响应。有一个未成年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块白布条,打算写上标语。他把白布条铺在小卖部的门口,问着成年们怎么写。老板娘拿出一瓶墨水说: “谁会写毛笔字?” 这时候王医生走了出来,他说: “标语不能写得和书法一样,那样气氛就不对了。就要歪歪扭扭。” “那标语怎么写啊?”老板娘问。 王医生说“这样写,”坚决支持二赶对真爱之执着!坚决支持党(挡)中央!“” 大家都说王医生有水平,纷纷为他感到惋惜,说他应该当文学家。王医生也是万分感慨与悔恨,他望着远处的天空长叹一声,然后对着天空说: “都怪我当初学错了专业啊!否则我一定会让贾平凹黯然失色!” 我们姚桥镇的人都不认识贾平凹,也没听说过这个人。但他们听“黯然失色”这个词觉得非常有文化,所以都相信了王医生的论断。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说: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王医生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他说: “我他妈就入错行啦!” 王医生给人看了四年的病,也看了四年的屁股,他总盼望刘芳华也生病,哪怕是牙疼他也会让她脱下裤子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刘父也病,刘妈也病,刘鼻涕也病,就是刘芳华不病。他看了四年大大小小的屁股早已厌烦,最不能容忍的是他把针头扎进屁股时病人的放屁声,他这样的情况遇到了很多回,也听到了各种各样放屁的声音。经过这次游行事件,他觉得自己在文学方面有极大的天赋,所以决定用一年时间写一部长篇小说。他走出屋子的门看到了月亮,然后他对月长叹: “我终于看清了自己啊!” 王医生认为在我们姚桥镇的文化程度除了自己就要数大强了,于是本着英雄爱英雄的宗旨从门口拽到了他,王医生把自己和他放在了桌子的两边,然后给王老五倒了一杯茶。王医生要和王老五探讨一下写作的方方面面,他说: “大强,其实行医是我的工具,写作才是我的目的。我行医完全是为了支撑写作。” 王老五说“哦。” 王医生说“咱们都是有文化的人,都是有理想的人。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老五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想当飞行员,上初中的时候想当歌星,上中专的时候想当企业家,现在嘛……” 王医生细心地聆听着,等待着下文。 迟疑了一会儿,王老五说“我他妈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了。” 王医生用手点着他说“迷茫,绝对是迷茫!” 王医生又说起了自己,“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告诉我要当医生,我上初中了也就只想着当医生了,初中毕业就去了卫校,就当成了一个赤脚医生。可是我不快乐,因为我知道,我热爱文学,我属于文学。” 王老五突然大喊“我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啦!” 王医生急忙问“你要干什么了?” 王老五起身说“我要去吃饭啦!” 王医生意犹未尽,拉住王老五,非说要与他促膝长谈秉烛夜谈。王老五说: “盛情难却。” 王医生买来了一盘五香花生米,两个猪蹄,一盘猪耳朵,一盘酱牛肉,六瓶啤酒。他卷起了左胳膊的袖子又卷起了右边的袖子,他说要和他不醉不归。王老五说: “醉了我更不归。” 他们喝着酒,谈论着刘邦和项羽的成败,谈论着毛泽东和蒋介石的成败,互相谈论着对方的成败,王医生总结说: “莫以成败论英雄。” 王医生喝得不停地打着嗝,每喝一口酒都会感叹起来。他说: “我一定要写一部著作。” 王老五此时被他的雄心壮志所感染,他很认真地看着王医生,很认真地说: “想好题材了吗?” 王医生说“这就是我找你商量的关键所在。我想把从我光屁股,到整天看各种屁股写一部小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屁股传奇》。” 王老五啪地一拍桌子,杯子里的酒跳到了王医生的脸上。王医生屏住呼吸看着王老五,王老五也看着他。酒水从王医生的下巴流到了胸前。王老五一伸大拇指说: “好名字!” 想了很久的名字被全镇第二文化人认可了,这时候,王医生才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定。他用手从左脸绕过鼻子擦到右脸,然后说: “就这么定了。” 其实王老五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想挣钱。壮志未酬的他每天绞尽脑汁想着经商,根本不想去找个工作挣那份死工资。父母也同意他的行为哲学,还说: “好汉子不赚有数的钱。” 十四 我们姚桥镇的人们知道,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又要因为全镇最漂亮的女人爆发一场战争了,因为广明扬言要把二赶打得不认识自己,然后又加了一条,还说打得他找不到北。有人说二赶本来就找不到北。广明说那就让他找不到家门。我们姚桥镇的人把这次称为内战,把上次称为世界大战。二赶和广明在小卖部门前不期而遇,广明对二赶说: “怎么打?” 二赶说:“我x你妈。” 广明说:“我x你妈。” 二赶上来开始用吐沫攻击广明,广明就用起了拳头。广明用着各种拳法,直拳、勾拳、天马流星拳,后来就拳脚相加。二赶一直是抱着自己的脑袋,抽空还是用吐沫偷袭。他们一直打了半条街,从红日当空打到夕阳西下,从小卖部最后打到刘芳华家门前,广明打不动了,他坐在地上对二赶说: “你还给刘芳华送东西不?” 二赶声音洪亮地说:“我x你妈。” 广明说:“老子不打你了,老子打不死你要被你累死。” 二赶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尘土在他四周飘荡。他倔强地说: “就送。” 这时候,刘芳华从门里跑了出来,她用手指着对广明喊: “你给我滚!他傻你也傻?!” 刘芳华放下这句让广明摸不着头脑的骂词就转身回了自家院子,把门乓地一声关上了。 广明无辜地喊:“我都是为了你啊!” 十五 整个晚上广明都觉得有个人在梦里嘲笑自己。他回到家以后没有做饭就倒在了床上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气。第二天一早还没吃饭,他就气冲冲来到了街上,对众人说着刘芳华的小心眼儿。然后走进王老五家,来找这个和自己一个命运的人。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气冲冲了,而是笑着说: “你说她有什么好的,看把她自己美的!都他妈上天了。” 王老五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这时候不禁回忆起当年听到的一句话。他看见广明急切等着自己听到他的话后的反应,他没有令他失望,王老五很随意地说: “不是过日子材料。” 广明和王老五说:“我也这么认为。” 王老五心里总想着小溪,想着她应该没钱了,他想着应该给小溪寄钱了。他决定赶快要赚钱。他现在就像一只正在寻找蚂蚱的鸡一样穿梭在我们姚桥镇的大街小巷,遇到人就说: “你说做什么能赚钱呢?” 我们姚桥镇的人都认为王老五很上进,可是他们也不知道做什么能赚钱,都在往土地里播撒着各种种子。有人和王老五说: “这年头,要有手艺。你看人家王医生,每天往屋子里一坐,钱就送上门去。就别说王医生了,就说兰花,人家那也是手艺,你长脑袋了就要理发,理发就得掏钱。……” 最后那人说:“你有什么手艺?” 王老五觉得那人说的非常有道理,可自己上学也确实没学到手艺。在广明的网吧是没法混了,网吧的生意越来越好,自己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人们都慢慢熟悉了打字,都自学成才了。他有了鲲鹏展翅去城里发展的想法。他插上小星给他的手机卡,拨通了小星的电话。小星劈头盖脸现是骂了一顿“鸡巴毛”,然后说: “大强,二哥有个场子,都是肥猪,等着我们去宰呢。” 王老五说:“我不赌了。” “没有你不行,我自己撑不起来。”小星说,“我可告诉你,把这场子拿下了,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咱每个人都能弄他几万。” “那我也不想赌了,我怕出事。” “凭我们能出啥事?”小星说,“你先来我这里玩几天,扫不扫那场子你说了算。” 王老五跟随着汽车的轮子来到了城里,他看见小星和雪儿用手给眼睛打着伞,看着自己的汽车。他下了车,无精打采地走了过去。本来小星满脸的欢笑和伸着的热情的双臂都被这无精打采冲散了,最后只剩一只胳膊拍在了王老五的肩头。小星担心地问: “你怎么像个瘟鸡?” 王老五知道自己为什么像个瘟鸡,他在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废物,一门手艺也没有,惟一的手艺就是会随时丢了性命的千术。他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根本,他说: “赚不到钱。” 雪儿听了这话,觉得他就是个傻瓜。小星现在已经赚了很多钱,难道你还会缺钱吗?她在心里骂着他是个瓜娃子,可嘴上说: “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 二哥听小星在电话里告诉他大强来了,他马上说出了一个名字——春风大酒店。他要为王老五接风洗尘。吃饭的时候,二哥谈笑风生,他心里一直想着扫场子的事情,可他当王老五一句没说,说的都是些奇闻异事。他给了小星一个眼神后站起身说: “我去撒尿。” 小星明白这是有话对他说,于是也说有尿了。他和二哥在厕所里站成一排不停地抖动着身体和声音,就像风中的两棵小树一样哗哗作响。二哥用力抖动了一下身体后拉上拉链,这时他的声音和身体已经不在抖动,他问: “大强什么意思?” 小星还在把尿盆冲得吱吱响,身体和声音继续抖动,他说: “说着不想赌。他缺钱。” 二哥说:“咱不给他。他急了就出手了。” “舒服。”小星排泄掉身体里的废水后说,“我也这么想的。” 王老五满心希望地走在城市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这几天他走了很多地方,他看见了男人女人都在穿着各种颜色的羽绒服,他又进了商场,看了羽绒服的价格。他看到了机会,最后决定去学习做羽绒服来卖,去当个裁缝。好裁缝不都是男人吗?!他对小星说: “我们开一个做羽绒服的店吧?肯定赚钱。然后我们再开一个羽绒服厂,也出自己的羽绒服,两个牌子,一个“大强”牌;一个“小星”牌,咱把羽绒服卖到整个四川,再卖到北方。你知道吗?北方很冷,每个人都要穿羽绒服,他们那里的羽绒服很厚,比咱这里的两个,但价格却很高。我们如果办了厂,我就亲自去找服装店商场推销,我们还会在“新闻联播”后边做广告,到时候咱就是企业家啦!……” 小星对他说:“想法很好,没钱哪!” 王老五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一动不动,想着是不是应该去赌一回了。他做了决定后站起身拍打了一下灯泡,灯泡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屋子里的影子也晃来晃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回。” 十六 第二天一早,二哥便开车拉着王老五和小星还有雪儿去了郊县,他们打算好好赌一场。王老五不知道风驰电掣的汽车开向哪里,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但他的眼睛总是盯着窗外的小树一棵棵闪过。他们敲开了一户农家院子的门,院子里有一只小黑狗正在追着十只老母鸡奔跑,母鸡翅膀扇动起的灰尘像大雾一样在院子里飘荡。开门的东家是个年轻的妖艳女人,她在前引路,走在灰尘里就像一个妖精。她给王老五他们每人发了烟,给雪儿烟雪儿说不会抽,然后她就停下了脚步,用火机从二哥到小星然后王老五依次点着,嘴里说: “这鸡呀狗呀的!明天就杀了吃。明天来家吃鸡大腿。” 东家不抽烟,但他手里总是少不了一盒香烟一个火机;他脸上还会永远一副开心的样子。那女人又说: “二哥有些日子没来了,忙什么呢?” “瞎忙。”二哥边走边说。 东家打量着王老五和小星,她不认识王老五和小星,从他们头顶看到脚,然后笑着对二哥说: “这俩弟弟是谁啊?都是帅哥。” “你要不?卖给你?”二哥说,“是我俩表弟,刚读完书,来我这里玩的,我带他俩出来见见世面。” 小星没有言语,王老五对东家笑笑,他说:“我是姚桥的。” 他们走进屋子,有人见二哥来了赶忙让了座位,王老五看出了二哥在这里声明显赫。他坐在一旁的沙发里,看着在座每个人的手和脸,分析着每个人的每个动作和语言,摸索着每个人的心理。东家,也就是那妖艳的女人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像地主老爷的样子在那里喝了起来。小星站在二哥身旁摇旗呐喊,“鸡巴毛”不停地从他嘴里喷出来。这个场子玩的是当地一个扑克牌里叫扯马股的玩法,玩五张牌,只要一到九,比点数。二哥在那里一张张捻着牌,好像要把牌挤出水来。王老五坐在那里看着小星在一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心里说这王八蛋装得和孙子似的,还真像!东家女人看了看这个戴蓝框眼镜的小白脸,她坐到王老五身边,把烟递到他胸前说: “你咋不去看热闹?” 王老五说接过烟说:“我不太懂。” 东家女人给他点着烟,说:“看看就懂了,我都懂了。” “我坐这里一样看热闹。” “你是好人,你和他们不一样。”东家女人神秘地一乐,“我叫小秋,你呢?” 王老五说:“我叫大强,刘大强。” “强吗?”东家女人说。 王老五看着这个女人,她的脸部各个器官已经都笑了起来。他很差异地问: “啥?” “德行!”小秋用手指头戳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有没有女朋友啊?” 王老五说:“有一个。” “你还想有几个?”小秋问。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也不怕累死你!”小秋又一次用手指头温柔地戳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然后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看你,也这么坏!” 王老五说:“不坏没人爱,都是被逼的。” “德行!” 王老五在那里坐了三个小时,雪儿在里屋看了三个小时的电视和小说。王老五被那张嘴说了很多个德行,他的太阳穴也被那软软的手指点了“德行”那么多次。这个女人像一只下完蛋的母鸡一样在他耳边叫了三个小时,王老五知道她的心思,他在心里说: 这娘们儿思春啦! 王老五他们三人离开的时候已是晌午,他们进了一个小饭馆,要了酒菜后小星询问王老五看出什么没有,王老五抿嘴一笑: “都是猪一群。” 二哥问:“什么时候动手?” 王老五说:“大后天。” 小星用牙齿打开啤酒的盖子,给每人倒了一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他高兴地大声唱: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灵,……” 当晚回到了二哥家里,几个人的情绪都很亢奋,满脸都是红色,好像钱已经像雪花一样落在了自家的地板上床上一样。他们到天明才睡着,一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王老五手里一直有一副外国人出的扑克牌,虽然比国产的大很多,但他还是能把它摆弄出很多花样,就像扑克牌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雪儿不停地拿着一个水杯走动,给每个人包括自己倒着热水。她一点都不困,她觉得在参与一件大事很荣幸,就像是要刺杀美国总统般兴奋。外边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几个人才意识到应该睡觉了,二哥说: “应该休息了,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雪儿笑眯眯看着王老五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王老五在这天中午醒来,他出来时看见小星他们三个都坐在沙发里,看起来还是那么满面红光。他们吃完饭又去了那个场子,王老五还是坐在那里看着赌局。他看见每个人的表情,赌钱的人输了钱,看热闹的反而呲牙咧嘴地惋惜起来,好像别人捅了一刀在他的屁股上一样。和计划的一样,在傍黑的时候,二哥站起身大声喊叫: “妈的!今天手气真差。大强,你来玩几把,换换手气。”王老五把手晃得就像风中挂在树梢上的塑料布一样,嘴像是机关枪一样地说着“不”,好像遇见洪水猛兽般,身体往后闪着。那东家,也就是小秋把他拉了起来,然后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乳房推着他的后背,把他推到了桌前。王老五上去也是大败而回。在回家的路上,小星问王老五感觉怎么样,王老五说: “小秋的乳房真有弹性啊!” 小星把眼睛瞪得很圆,他说:“鸡巴毛啊!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有没有把握。” 王老五看了看他,又看看二哥,最后看看雪儿,接着笑笑,就是没说话。他看见几个人的脸都很僵硬,只有眼睛在眨着,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得很亮,戴上后说: “后天买副手套,等着数钱吧!” 他刚说完,雪儿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带着手套数钱的场景。 十七 后天,雪儿抱着一个塑料袋子坐在从赌场回去的车里,里面有很多钱,这都是王老五赢回来的。一路上四个人都没有说话,王老五和小星每隔两分钟便回过头看着后边的道路,二哥也是不停地看着后视镜。他们怕有追兵。雪儿看他们一直打量身后也跟着紧张起来,把钱袋子抱得紧紧的,钱袋子现在就像一只刚抓到的麻雀一样。他们一路一句话也没说,到了小星家楼下都下了车,匆匆地上了楼进了屋子才缓了口气。雪儿看着三个男人并排坐在了沙发里,就像三块木头一样的一言不发,好像比身旁的墙壁还要冷静。她按耐不住对金钱的兴趣,把钱倒在地板上开始数了起来。她把吐沫一次次吐在手指上,最后吐吐沫的声音就像放屁一样响亮。到她数完最后一张钱,更加响亮地喊叫起来,她说: “是十八万五千六百元!” 三个男人被这响亮的喊声吓了一跳,这时候他们的紧张被这实实在在的数目驱散,也开始跟着兴奋起来。小星满含热泪地望着王老五说: “我就知道你行!” 雪儿像是疯了一般,把金钱就像是撕碎的情书一样不停地乱扔着,满屋子下起了金钱雨,她不停地喊叫,就像一只闹圈的母猪般疯狂,直到小星拦腰抱住她的身体,她还在半空不停地扭动着。二哥的嘴像是一个大喇叭般的说着“注意注意了……”,他看见他们开始不再狂欢,对他们说: “我们去花钱啦!” 他们走在街上,雪儿看见什么就买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很黑的房间里开始唱歌,一直唱到声音沙哑,每次呼吸都丝丝作响还不肯罢休。小星和王老五一起喝了很多啤酒,他们一起走进厕所,小星突然问: “兰花现在嫁人了吗?” 王老五来找小星以后,广明就找不到王老五了,她心里有很多话说不出去,于是就来到了兰花的理发店。现在的广明说起话来是眉飞色舞,过了这么几天,他自己想明白了,刘芳华确实像大强说的那样,不是过日子的材料。他在兰花很小的理发店里走来走去,还东张西望,就像一个闯进民宅的日本鬼子在搜寻着花姑娘和老母鸡一样。兰花看到他这样,就问他: “你找什么呢?” 广明说:“看看。” 广明坐在了中间的椅子里,把两条大腿伸得很直,把两条胳膊也向上伸得很直,如释重负一般的诶呀叫了一声,然后万分感慨地说: “你说想当初我怎么就看上刘芳华了呢?这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兰花看着广明,不知道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葫芦里装的什么。心里说这小子是不是精神失常了?脑筋是不是断掉了?她手里在织着一条深红色的围脖,愣了一下后,又织了起来。广明见兰花没有言语,很霸道地问: “你说我当初为什么看上刘芳华了呢?” 兰花说:“那就对了,你看上二赶就有问题了。” 广明听到这样的回答显然有些失望,他现在放弃了全镇最漂亮的女人,看着全镇第二漂亮的女人动心了。在广明眼里,兰花成了全镇最漂亮的女人了,于是他说: “我怎么没看上你呢?” 兰花听了吓得一哆嗦,她从心里看不起这个和二赶争风吃醋的广明。那天看着广明和二赶不停地在大街上追逐打闹的时候,兰花就发了重誓,如果全天下就剩下俩男人,一个二赶,另一个是广明,她如果必须选一个,宁可选二赶也不选广明。兰花赶紧说: “看上我也白搭,我可看不上你。” 广明听了后,心一下就凉了。他昨晚多半宿没睡觉,辗转反侧反复思考才想出了如此巧妙示爱的方式,结果就这样被拒绝了。他不禁又悔恨起自己来,他把拳头狠狠砸在椅子的扶手上叹息了一声,然后深有感悟地说: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广明说完从椅子里拔出自己的身体怅然离去。他觉得男人的事情还是应该找男人谈谈,又来到了王医生那里。这时的王医生正在专心写作,他的《屁股传奇》已经写了三万多字,他很想有一个读者评论一番,恰巧广明就自己送上门了。他像猫抓住老鼠一样抓住广明的手腕说: “你说标点算字不?” 广明说:“算,上学时写作文就算。” “我也这么认为。” 王医生说,“那样算来我写了有将近四万字了,你看看。” 他放下笔,合上稿纸又翻到第一页,把稿纸转了一百八十度推到广明眼下,他告诉广明: “这是草稿,你看看写得如何?” 广明一页一页翻着,当他一下翻两页的时候,王医生就会及时的提醒他多翻了一张。最后广明说: “我不太懂这个。” 王医生不死心地说:“那你看看有错别字没有。” 广明说:“这‘惟一的屁股’里的‘惟一’的‘惟’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是‘口’字的‘唯’?” 王医生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两个惟(唯)通用。” 广明说:“别的我就看不出来了。” 广明把稿纸交还给王医生。他说: “你说想当初我怎么就看上刘芳华了呢?”王医生说:“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我看女人主要看她的修养、内涵,从里边散发出的美才是真正的美,美有很多种,比如善良、贤惠、温柔等等,而你只注重外表,这就大错特错啦!” 广明问:“那你看兰花怎么样?” 王医生说:“你看上兰花了?” 广明说:“你看她怎么样?” 王医生说:“兰花比刘芳华强。” “为什么?” “到什么时候兰花不会在大街上骂你傻。她不是那种人。” “那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王医生站起身子,脑袋像乌龟一样伸了出去,然后用手搭在广明的肩膀上对他说: “诀招就是,死、缠、烂、打。” 十八 广明获得追求爱情的秘诀后,雄心壮志地走在回自己网吧的路上,希望和美好憧憬像早晨的太阳一样已经冉冉升起。他走进了网吧,看着自己惟一的员工——艳霞笑了起来。艳霞来这里当网管已经有些天了,她从来没见过广明笑得如此莫名其妙。她看见广明抱来了一个账本放在了她面前,然后说: “以后要有一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要去做一件大事情,关系到我一辈子幸福的事情,以后网吧的事情需要你多操心了。” 他把账本放在艳霞面前的键盘旁边,然后拍了拍账本转身走出了网吧的门。艳霞看着广明消失在门外后,打开账本看了看,然后对着门外说: “神经病!” 广明又雄心壮志地走在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他看见一群弟兄们在桥头正嘻嘻哈哈,他走了过去给每人发了一支香烟,然后拍着每个人的肩头笑着。一群人都停止了嘻嘻哈哈,他们不知道广明要干什么,都看着他的样子。最后广明说: “我决定和兰花谈恋爱了。” 有人说:“关我们什么事?” 广明把眼睛一瞪:“怎么不关你们的事?我和你们说就是要你们知道,兰花是我的人了,你们不要去当第三者。” 那人说:“你们没结婚我们就可以去追求她,这叫公平竞争。” 广明说:“那样我就打得你不认识自己。” 那人看了看自己粗壮的身体,又看了看广明单薄的身体,他说: “你不是我的对手。” 广明也意识到了这个现实的问题,上次他和二赶的战斗就是个生动的例子,没把二赶打得不认识自己,反而差点把自己累得不认识自己了。他没有抱怨自己这先天缺陷,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他说: “你必须听我的。” 那人说:“我为什么听你的?” 广明掏出一个电话本,又拿出一支印着广告的圆珠笔在电话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了那人。那人拿过去看了后立即说: “成交。” 广明又说:“不仅你不能当第三者,要是别人来当第三者,你要毫不客气地把你的拳头击打在他的身上。” 那人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广明又刷刷写了一张纸,然后像扯支票一样扯给了那人。那人看了看后把手伸了出去。广明把自己的电话本很珍惜地装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把笔卡到自己裤子的口袋上,最后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那人说: “成交。”广明现在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他激动的有些颤抖,脸色红润,泪水险些背叛自己的眼睛夺眶而出。他说: “合作愉快。” 广明走后,很多人都想知道成交的条件,他们把那人围在了中间,都伸长着脖子问: “什么东西啊?” 那人给大家看了那纸条,一张上面写着:每天免费上网一小时。广明亲笔。 另一张写着:每天免费上网2小时。广明亲笔。 有人喊:“地雷,你发啦!” 叫地雷的人说:“看来还是一副好身体最重要啊!” 有人说:“我也要去追求兰花,那样我就也有免费券啦!” 地雷举起拳头说:“那样我就把你打得不认识自己。” 而广明这时候正斗志昂扬地走在通往兰花的路上,他深信不疑地在心里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广明每天在通往兰花的路上走来走去,我们姚桥镇的人们后来见到他打招呼的方式异常的统一,都是说: “广明,去上班?” 广明总是不屑地一笑,他为了追求所爱,是不会在乎这么无聊的讽刺的。 兰花对广明霸道式的追求一开始很气愤,她甚至把广明推到门外,然后关上了门。等到中午了,她一开门,却发现广明买了啤酒和鸡翅膀坐在了窗子底下,正在满手油污地吃着喝着,看她出来了还对她很平静地笑笑。 我们姚桥镇的人们现在能看到全镇第一漂亮的女人身边经常有一个保镖,就是二赶;全镇第二漂亮女人身边总是有一个保镖,就是广明。有一次广明陪同兰花在街上遇到了二赶,广明举起了拳头对二赶说: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揍你?!” 二赶呸地吐了一口砸在地上就走了。广明笑着对兰花说: “他怕了。” 这一天,王医生来到了兰花的理发部,他坐在中间的椅子里看着广明默契地笑笑。广明朦胧地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鼓励自己的意思,他所以很诚恳地也笑笑。然后自作主张地说: “老王理发的钱不用给了。” 兰花说:“你说不给就不给?来,你来理发。” 广明想了一下说:“我,我请老王理发还不行?我出钱。” 兰花渐渐习惯了广明这个霸道的保镖,也习惯了我们姚桥镇群众们的眼光。我们姚桥镇的群众们也习惯了他们双入双出的样子,渐渐地反而不习惯看见他们一个人出现在街上了。如果看见他们俩当中任何一个人走在街上,就会问他们说: “怎么你自己?” 兰花织好了那条围脖,然后把它裹在了报纸里又装在了塑料袋里。他来到了王老五的家,把它塞到二强的怀里,她告诉二强说: “大强回来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是兰花给小星的。” 十九 春天来了,我们这里的树开始长叶子了,去年长的叶子才落在了地上,清洁工们没完没了地在大街上扫来扫去,王老五走在那些大扫把中间,看着街上的人们,刚过去一个穿着毛衣的老男人,又过去一个穿短裙背心的女人。他在这些日子去找了小溪,也给了小溪很多钱,他还带小溪去饭馆吃饭,去黑屋子里去唱歌,去峨眉山游玩,……,可是小溪说: “我同学问我男朋友、我妈问你是干什么的,我都没法说,你还是别赌啦,找个正经事做吧!” 王老五说:“我是要做正经事,我现在没钱,等有钱了就去做正经事。” 王老五现在觉得自己有钱了,他走在大扫把中间想着自己的正经事,他要正式去学裁缝了。他看着满街的衣服,每看见一件漂亮的他就会在心里说: “等我学会了裁缝,肯定做出来比你漂亮。” 现在王老五的羽绒服厂在他心里已经开始了建筑,美好的希望像蚊香的烟一样冉冉升起,幸福正缓缓地像被熏过的蚊子一样降落在头顶上。他走进服装裁剪学校,他看见一个带花镜的老女人正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报纸,他还看见她从报纸上面的眼镜上面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他听见她说: “找谁?” 王老说:“我来学习裁缝。” 王老五看见她放下报纸,然后从眼镜里看了自己,嘴也笑得很大了。然后拔起身体走了出来。她用那双满是金子的双手抓住王老五的肩头,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他,最后很满意地说: “是个好苗子!” 王老五问:“真的吗?” “真的吗,把吗去了。”她好像看到了鬼,很迅速地往后闪着身子,最后用一根手指点着王老五的胸膛说:“你就是中国的皮尔卡丹啊!” 王老五说:“那我就试试。” 最后她告诉他:“去交钱吧,拐弯第三个门。” 王老五走进了那个屋子,看见的是一个很白的胖女人,大概四十年纪。他自从看见她就感觉到了热情似火,她没有说钱的事,先带他参观了教室,还没到门口,王老五就听见了缝纫机嘎达嘎达的声响,比火车站都乱。他进去一看,都是各种年纪的女人在那里摆弄着粉笔、皮尺、剪刀和缝纫机,他问: “怎么都是女的?” 她说:“你就是男的。” 王老五用眼睛看着自己,他走进人群,把皮尺挂在了脖子上,用左手抓住粉笔,右手抓住剪刀,坐在缝纫机前,把脚放在踏板上动了起来。他听着缝纫机的声音,看着她笑了起来。她用手把住飞转的轮子告诉他: “是反转。” 王老五豪情万丈地走出学校,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见了戴眼镜的女人跑了出来,那女人到他面前,指着他的胸前说: “尺。妈呀!你累死我了。” 王老五低下头,看见皮尺还挂在胸前,他摘下来交给她,笑着说: “忘了。” 那女人接过去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用双手再次握住王老五肩头,她说: “你一定能成为中国的皮尔卡丹!” 王老五把自己的宏图伟业告诉了小星,小星举双手反对,雪儿也坚决反对,雪儿甚至在床上举起了双脚反对。她对王老五说: “做什么不好!做什么裁缝?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大强,你已经发光啦!不用做裁缝啦!做裁缝只能埋没你的光芒。” 小星对雪儿说:“这小子疯啦!” 王老五拿出香烟递给小星,小星用手一拨说不抽。王老五看着小星坐在椅子上,把腿抱在自己的手臂里缩成了一团,不停用下巴磕打着自己的膝盖,脸长的就像骆驼一样。最后王老五说: “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小星说:“我们都是人渣,我们能有什么用?我们就是害虫,要是能适应,我们就有抗药性,死不了。如果你非要往青蛙堆里钻,那你就是不认识自己了,结果就是变成青蛙的屎尿来滋润大地,哺育禾苗。那样你就有用啦!等你哺育了禾苗,让它们茁壮成长了,还会有更多害虫来依靠它活着,你有什么用?” 王老五说:“就你明白!我告诉你,我要是还赌,小溪不可能嫁给我。我要适应她。小溪要是像你的雪儿一样,我可以赌一辈子。” 小星说:“你为她活着?” 王老五说:“我就为她活着。” 小星说:“她死了你还活不活了?” 王老五说:“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干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包括去赌钱。” 雪儿瞪大眼睛看着俩人大声音的说话,她看俩人都把脸背了过去,问小星: “小星,你能为我活着不?” 小星说:“我可以为你去死,但不是为你活。” 雪儿琢磨这句话,怎么也没弄明白活和死、死和活的问题,但他听小星这么说,还是满意地微笑了起来。 廿 王老五找到了正途决定一路走下去后,他给小溪打了电话,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她自己要做中国的皮尔卡丹,要做一个优秀的裁缝。小溪说,只要你做了正经事,我就嫁给你。王老五决定回趟家,去看望一下家人。 王老五下了公共汽车,他就像一个华侨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久违的家乡。公共汽车从他身后启程了,把王老五淹没在排气管冒出的黑烟里。王老五走在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他看见一只狗就随手扔了一根火腿肠在地上,然后这只狗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停下狗也停下,还舌头和尾巴一起摇了起来。王老五对狗笑笑,又转身向家走去。王老五回到家,一遍一遍和父母说着自己的宏图伟业,把母亲说得流出了口水,不时的用袖子的一角去擦掉,父亲在一旁也是乐得露出了很多牙齿,手中燃着的香烟把手指烫疼了才放在嘴上吸了一口。最后王老五的父亲说: “缺钱了我这里有一万。” 二强说:“我有五元。” 王老五挺直了腰杆,对他们说:“用父母兄弟的钱算什么本事,我要靠自己。” 王老五的母亲这时已经满含热泪,开始用手指一把一把地抹了起来,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屋子里三个一条心的男人,三个最亲的男人,心里觉得很欣慰。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全镇最幸福的女人了。最后她说: “钱不够了我去借。” 王老五在这个下午决定走出家门,他要去很多地方,他要去桥头看看聚在那里的人群,去小卖部看看坐在门前的胖老板娘,要去广明的游戏厅,要去王医生那里看看他的小说《屁股传奇》写了多少了,还要去兰花那里看看兰花是不是像林黛玉一样。他出了门首先看到的是那条狗,那狗看见他了耳朵竖了起来,舌头和尾巴又摇了起来。王老五带着狗走进了小卖部,他早就不买泡泡糖了,可老板娘还是喜欢问他,她说: “又买泡泡糖来了?” 王老五说:“泡泡糖狗吃吗?我买火腿肠。” 然后他看见墙角摆着一台缝纫机,他指着缝纫机问:“你会做缝纫机活吗?” 老板娘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回答了,她说: “我会扎鞋垫和扎套袖。” 老板娘把两个手臂都伸了出来,她说:“这就是我亲手扎的套袖。” 王老五万分惋惜地说:“那你不行了。” 老板娘不知道王老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她看见王老五摇头晃脑的转身将要离去,一把拽住了他,她问: “什么意思?” 王老五拨开老板娘的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看了看四周没人,还是很小声的说: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王老五又看了看四周,老板娘也跟着看了看。王老五像一个特务似的说: “我要开一个服装厂,专门加工羽绒服。你要是会,我就准备让你当厂长。” 老板娘听完后说:“那你呢?” “我当董事长,专门管厂长。” 老板娘吧嗒了两下嘴说:“真可惜,我不会。当姑娘的时候我妈总让我学做衣服,现在想想我妈说的没错——艺不压身啊!” 刘鼻涕听说了王老五回家的消息后一路奔来,他到了王老五家门前不愿进去,因为二强说过他敢迈进一步就打断他的狗腿。他在门前不停地喊叫着“大强哥”,二强走到门那里先看着刘鼻涕,然后他跑出很远捡了一根树枝回来,他在门前划了一条线,然后看着线外的刘鼻涕说: “过线打断你的狗腿。” 刘鼻涕指着那条线说:“你划歪啦!” 二强用脚摸了老线又划了新线,他说: “过线打断你狗腿。” 刘鼻涕说:“还是歪的。” 二强很霸道地皮笑肉不笑地说:“就这样了,你过了就打断你狗腿。” 刘鼻涕把脚尖小心翼翼地放在线外边一毫米,把身体崩得很直,他的鼻涕流到了嘴那里也不敢用手去擦,他怕一不小心过了界。二强提醒他说: “你最好小心点,鼻涕别掉到里边。” 刘鼻涕就站在那里,他觉得累了就后退了十厘米,开始在那里像狗一样晃起舌头和屁股来。二强盘起了胳膊,看着这个晃着舌头和屁股的人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现在恨不得把线划到刘鼻涕的屁股那里,然后狠狠照着屁股踹上无数脚。他一直看着刘鼻涕,觉得实在难以忍受了,就问: “你来挑衅是吗?” 刘鼻涕说:“我来找大强哥来了。” 二强觉得找到了揍他屁股的理由,于是用手指着刘鼻涕的鼻子说: “大强哥是你叫的?他是我哥,不是你哥。再叫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二强补充说:“如果你姐给了我哥,我和你姐叫嫂子,你和我哥叫姐夫,你明白吗?” “那我以后就叫姐夫。”刘鼻涕停止了摇晃,郑重其事地说。 二强走到线那里说:“你放屁!” 二强把吐沫星子喷在了刘鼻涕脸上,二强说:“我哥要开厂子了,到时候才不要你姐了呢,我哥有很多本事,他要做中国的皮尔丹,你知道吗?”刘鼻涕说:“我姐愿意给你哥了。” 二强喊:“白给也不要。” 刘鼻涕说:“我问大强哥去,我看他要不要。又不是给你,你说了不算。” 刘鼻涕又开始喊叫起“大强哥”来,二强忘记了要踹刘鼻涕屁股的事情,也忘记了不许他喊“大强哥“的事情,他对刘鼻涕说: “我哥出去了,你去找去吧。” 刘鼻涕满心委屈地奔跑在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他把鼻涕也甩在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他还把眼泪挥洒在了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他一路跑去谁也不理,满心想着大强哥会不会要姐姐的问题。他在小卖部外面找到了大强哥,他上去就问: “大强哥,你要不要我姐?” 王老五被他问得有些头脑发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蹲下把手搭在刘鼻涕的肩膀上说: “大人之间的问题,你不要参与。” 王老五看见刘鼻涕抽搐起来,眼泪不停地落在地上,他说:“别哭,大强哥给你买泡泡糖去,然后带你去玩。” 刘鼻涕嘴里嚼着泡泡糖和王老五并肩走在街上,他身旁还有那条狗。那条狗现在成了刘鼻涕的眼中钉,他不停地驱赶着它,他不喜欢它和他们并肩走在街上。最后刘鼻涕实在忍无可忍那条癞皮狗了,他拽住王老五说: “把这狗赶走。” 王老五问:“为什么?” 刘鼻涕说:“我不和狗玩。” 王老五理解不了他的心,说:“带着它呗,这狗多好啊!” 刘鼻涕看见王老五不停地蹲在地上摸着狗的脑袋和后背,那狗把脑袋扎进了王老五的怀里不停地拱着,他很生气。最后他撂下一句话奔跑而去。他说: “以后别和我一起玩!” 王老五愣在那里,他看着刘鼻涕那挥舞着的鞋底消失在我们姚桥镇的大街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最后对那狗说: “这小子疯了。” 狗点点头像唱戏一般地说:“恩——” 廿一 王老五在我们姚桥镇的街上一路走过去,他看见年纪比他大的人,不论个子高低都会笑眯眯地对他(她)点头致意,看见比他年纪小的小孩子都会拍打着他(她)的脑袋,就像在看一个个西瓜熟了没有,他还会说: “长得真快,这么大了。” 王老五说这话的时候感慨万千,好像是在和阔别已久的亲戚表现着惆怅。镇上的人看见王老五后,都说着他长胖了变高了的话,他自己倒是没觉得。王老五走进王医生的屋子,看见王医生正在那里写着什么,钢笔水已经跑到了他的鼻子上。王老五一拍桌子,指着王医生的鼻子大声说: “你像个唱戏的啦!” 王医生本来在专心写作,被吓了一跳。他看见是王老五,这个全镇除了自己的第二文化人站在面前,一下转惊为喜,他站起来深情地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医生把《屁股传奇》拿在手里,他又显得很疲惫不堪,又有些失落,他说: “文学这东西太博大精深啦!我改了又改,怎么也不能满意,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写好了。” 王老五说:“那就先放放,这叫没灵感。你需要灵感。” 王医生走出桌子,打了一盆凉水。王老五看着他把香皂沫抹在脸上,带着吐噜吐噜的声音蹭了起来,香皂沫连同喷出来的吐沫飞散开来,慢慢穿过阳光直落落铺在地上。王医生满脸花白,他对王老五问: “应该洗掉了吧?” 王老五走过去,用手指揉开香皂沫,他仔细看着王医生的鼻子,当他找不到一丝墨水的颜色时,他告诉王医生说: “洗掉了。” 王医生和王老五坐在桌子的两边,王医生的一只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脑袋四周滑动,就像在摆弄一支稀世的古董花瓶一样。他很颓废地说: “我现在心很乱。” 王老五问:“你怎么了?” 王医生突然大叫起来:“我他妈思春啦!” “你知道吗?我最近老梦到刘芳华,我总梦到她,大强,你说我是不是爱上她了呢?” 王老五说:“那你不追求她还等什么呢?” 王医生说:“我决定暂时搁浅我的写作,决定追求她。” 王老五说:“我支持你的决定。” 王老五开始分析起关于王医生追求刘芳华的事情来,他说: “你追求刘芳华很现实,你是医生,算一门不错的手艺。你还老实厚道,从你爷奶到你爸妈都是老实厚道的实诚人,你也继承了优良的光荣传统,也是实诚人。我还告诉你,你追求她不用费什么劲,只要直接和她爸妈说,你就说,‘我喜欢芳华,你们把她嫁给我吧?’我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 最后王老五说:“别忘了带礼物,带值钱的。” 王老五又走进兰花的理发店,兰花没有和他说话,任凭他坐在木椅子上。兰花现在正在给一个老头理着光头,王老五知道兰花看见来了个人,也知道她一定知道是自己——大强来了,还知道兰花为什么不答理自己——还不都是小星那王八蛋牵连的吗?!王老五继续还知道兰花还惦记着小星,因为她给小星织围脖。王老五一直坐在那里,看着老头头上的头发一片片落在地上。他现在看兰花挺顺眼的,他觉得兰花这样的女人太好了,这么样死喜欢一个男人的女人应该比大熊猫还要珍稀,所以在老头顶着发亮的头皮出去后,他拿起了扫把开始扫起地来。兰花一把夺过扫把,没好气地说: “不用你扫。” 王老五重新坐在椅子里,他看着撅嘴的兰花在很麻利地扫着地,满脸都透着委屈,他说: “那围脖很好看,我过几天回去给他。” 兰花没抬头,她说:“我后悔了,你给我拿回来,我不打算自作多情了,我拆了去挂腊肉腊肠。” 王老五知道这是抱怨,他说: “你们之间的事情其实我清楚,也不能都怪小星,……” 他看到兰花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插在自己的脸上,他赶紧说:“但大部分责任还是在他。” 他看兰花的目光不再那么锋利,接着说:“不过,不过你也有一定责任。你说你没事儿闲得和什么服装店定什么婚啊你?” 兰花很霸道地说:“我傻行了吧?!” 王老五打心里喜欢兰花,愿意兰花和小星在一起。于是他开始对兰花说: “你不能只织围脖了,你要去找他。” 兰花看着王老五的眼睛,她觉得王老五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有一个问题,她说: “他身边有个妖精,粘在他身上的妖精。” “她不如你好。” 王老五说,“你可以告诉她,我和小星才是真爱,我要给他生一大堆孩子。” 王老五走在河滩上,他在想着把服装厂建在这里,他知道建在这里根本用不了多少钱的土地费,只需要给镇长买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因为这里已经荒芜了很久了。他把手握在身后走在河滩上,望着山顶快要落下的日头,放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在岸边奔跑,脚板儿击打着土地,书包击打着屁股,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当他们停下脚步时,都猫下腰开始捡起了石头往河水里丢去,一个孩子大喊: “他妈的!你们谁也没我扔得远!以后我是你们的司令,都要听我指挥!” 他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腰,很神气地站在那里看着河水不停地流去,他向身后一招手: “给我冲。” 王老五看见他们冲下河岸冲上河滩,他们就像一群鸭子一样呱呱叫喊着跑上了未来的服装厂。王老五看见他们开始捡起河滩上的石头往河里扔去,于是对他们喊: “住手!” 孩子们听到喊声都停止了动作,开始看着威风凛凛的王老五向自己走来,胆子小的藏到了胆子大的屁股后面。王老五对他们命令道: “都站好。” 王老五看他们都站好了,站成了一排,他开始清起嗓子来。 “稍息,”王老五说,“你们知道在干什么吗?你们在毁坏我们姚桥镇第一个工厂,第一个民营企业。我告诉你们,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有一家羽绒服厂落成,你们把地基都扔进了河里,就要晚落成很久,你们的错误很大。你们以后要保护服装厂,不能毁坏服装厂的地基,” 王老五看见这群孩子都把眼睛和嘴巴撑得很圆,一句话也不说,他大声问: “听明白了吗?” 孩子们这时很齐刷地回答: “听明白啦!” 王老五点着头说:“恩!普通话不错,以后你们就是羽绒服长的后备力量,是新鲜血液。” “我告诉你们,我要成为中国的皮尔卡丹。” 王老五最后对他们说,“解散。” 解散后,王老五坐在河边,看着鱼虾在清澈的河水里游来游去。一个孩子坐在他身边问: “大强哥,羽绒服厂的地基在哪里啊?” 王老五说:“这河滩上全是。” 那孩子说:“这么大!” 王老五用手指指着一个地方说:“看到那棵树了吗?” 他又指着另一个地方说:“看到那块大石头了吗?这中间就是羽绒服厂。” 那孩子就是那个司令,他让手下站好,然后喊着稍息立正。最后他决定把书包里的书本全部都倒在河滩上,紧接着书本劈里啪啦地堆成一堆,他们开始用书包从“羽绒服厂”以外往“羽绒服厂”里背起了石头。王老五喊: “你们干啥呢?” 司令大喊:“在建设羽绒服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