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诗》 楔子 红颜望断江湖 英雄情关难闯 英雄持剑披荆斩棘、击破千军万马,挥出一片叫做江湖的地方。传说中的江湖,有情有仇,有无数的怨念和哀叹。面对敌手,神色萧寒,沉声一喝:先问过我手中的剑!腾身跃起,三招五式,轻取对方性命。这就是英雄,这就是那个英雄向往的江湖。 可是江湖中也有胭脂,她们在那个看似无情的江湖中又是什么呢?是英雄背后的女人,在无尽的守候和等待中老去了绯色年华。是青色男儿场面中的点点陪红,带来耀眼的鲜亮却始终难以牵动大局。这样的女子,又怎么能称为真正的江湖红颜。 劈风扬沙,挥剑决绝,堪与豪杰男儿不相却却。有女子的胭脂容,有男子的英雄心,有江湖的萧杀之气。这才是江湖中不可或缺、无法忽视、更加难以挫败的坦荡女儿。 普天之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成全。成全你的英雄之梦,成全你的狼子野心,成全你的小人之念…… 江湖中仿佛什么都可以成全,甚至是邪恶和黑暗。但它却独独成全不了一个‘情’字。侠客有情便有了牵绊,面对敌手挥剑之时也会慢上三分。奸人有情便有了渴欲,因欲而堕直入万丈深渊。杀手有情更是死穴,取人性命却反而被人取了性命。情是江湖人的死敌!但试问天下英豪宵小,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情断念呢!所以江湖乱了。 这有英雄有红颜有情的江湖,便就有了缠恋!可谁人又不知:有情容易守情难!莫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不。可谁又晓得,忘却是比情比恨更难更痛的。 不能自断不愿自了,天命终也是逃不过的吧!江湖动荡、生死相离,我们中间阁着我那未走完的半生!那是此生的诀别了,但我还可以求来生再遇你。江湖险恶、断情绝义,我们中间阁着生来就对立的世俗身份。那是俗世的诀别了,但我还可以把你记在心里。江湖诡诈、心生芥蒂,我们中间阁着的又岂非一点半点。这更是诀别,不是生死诀别不是俗世诀别,是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的诀别。不伤人命,只会令人肝肠寸断、泣血难抑、遗痛终生! 这样刻骨的诀别,谁又能说自己不是生而为它呢!…… 出鞘剑,杀气荡,风起无月的战场。千军万马独身闯,一身是胆好儿郎。儿女情,前世帐,你的笑活着怎么忘。美人泪,断人肠,这能取人性命是胭脂烫。诀别诗,两三行,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身旁。诀别诗,两三行,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 萧瑟的秋日山林异常的沉寂,静心凝神屏息却也只听得到鸟儿的哀泣低鸣。 “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风,却忽然,漫天亮黄色的银杏叶随着那一串绝望的狂笑声‘啪啪啦啦’的坠落,一层又一层把山间陡峭的石板路铺就的厚重而华丽。 向传来笑声的高处望,落叶尽头,那是墨岭顶上的断崖绝壁! 一红袍男子仰着头,背万丈悬崖而立,他流血的左手还死死的握着自己的武器。那是一把青色的古铜雕龙纹宽刀,殷红的血划过刀柄,顺着刀身上狰狞的纹路缓缓流而下,最后隐入他脚旁的黑色土壤之中。 寒鸦噪叫扑翅而飞,这股秋风来的突然,如哀号般的呼啸而过。迎着那样诡异的风,男人的身子猛然一紧,高昂的头迅速的转低,桀骜的眸子警觉的凝视着自己的前方。 迈着方正的步子从崖下缓缓而来的,却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看他那悠闲飘逸的姿态,莫怪旁人当真要以为他只是前来断崖观秋风赏落叶畅情怀的书生举子了。那青年不紧不慢的迈步走上最后一阶石梯,才优雅的抬起头来。 红袍男子望着那张白皙秀美的面庞,对上那双湛蓝如辰星的眸子,整个人便都僵住了。 “九龙堂,龙二,代号睚眦。好斗喜杀,常常自请嗜血屠戮的任务。杀人是你的爱好?” 声如清泉,沁人心脾,调若游泓,百转流离,气若梵罗,缥缈难移。 听清白衫男子口中的话,红袍男子暴敛而威慑的面容突然涌出一丝惊诧和疑虑。他暗暗运足气力,开口,粗重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 “你是如何得知!?” 白衫男子也不答话,忽然笑了。他笑的如三月飘雨,六月飞花,十月落枫,腊月铺雪,带着一种难以琢磨的萧煞之美。 “龙生九子,各般性情。但,可惜,终究也不是真龙。” 白衫男子微皱着俊眉轻轻的摇了摇头,仿佛惋惜般,又更似讥讽。 “你!” 只一个隐隐泛怒的‘你’字后,红袍男子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别的声音了。他没死,他也不想死,只是,此刻生死已全然不由自己了。他感觉得到自己脖子旁瞬间多出来的一柄剑,缓缓转过头去,便又看见了那个用三招废了自己双手的黑衣青年。 “夜祭,小心点,可别把我们的地方弄脏了。” 持剑男子面目虽英俊桀骜却始终带着一股阴沉的僵冷。他听完白衫青年的话,不开口,手中的剑已瞬间收回腰间,动作快的让人不由倒抽凉气。 “不杀我?必定是我身上还有你们想要的。” 红袍男子故意不去看身边的修罗之人,望着白衫男子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不屑和鄙夷。 白衫男子也不气,还是斯文的笑着缓缓开口。 “为何不杀你?只是想死在这,你还不配。” 他话音刚落,红袍男子顿觉身体一紧,低头看去,一条黑色铸铁锁链已经将他捆绑结实。锁链那头站着另一个青年,身着暗红色功衫,眉目如雕,神色萧寒如阎罗。那人身手,依然也是快的令他无所察觉! 胸中的点点稀翼瞬间泯灭,只剩满腔的绝望和愤恨。只怪主上轻信那术士谗言,误送了那么多兄弟的性命!此次功亏一篑,又岂是一人之力能改变的了的。 “灼印,问也不必,带回去给他个痛快。” 功衫青年不言亦不动。 红袍男子却望着那个背身缓步离去的白色身影失神。如此青年,怕是远远没有表面上那般温润儒雅。若是没有猜错,他便是那个在一夜之间辟内乱除外敌的新任白冥教‘圣教主’。 秋风渐弱,崖上已空,只剩金黄色的落叶在地上来回翻滚交叠,不消一个时辰,便就铺的厚重而华丽。 第一话 嫌弃 隆冬日,金国都城内,皑皑如絮的大雪已经从清晨落到了深夜,把满城的萧瑟覆盖在了一片蒙胧而华丽的莹白之下。那一望无际的莹白与苍月相互映照,泛起了阵阵骇人的寒光。 城东的一座偌大院落中,只角落一间小屋的灯火还亮着。窗内那点点的微弱橘色灯火,仿佛这世上唯一的一处温暖了,却也敌不过窗外萧杀满目的寒冷。 突然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划破了雪夜的寂静。接着就是一阵惊呼,断断续续的抽泣,一声闷哼后所有又都归于了最初的死寂。 暖室内,立一身材修长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拣起桌上的棉巾擦拭着自己染血的佩剑。收剑入鞘,将那团鲜红顺手丢进床边的炭盆内,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床上泪痕未干的虚弱女子,决然开口。 “晓荷,我们生的就是儿子。” 靠在床侧的女子,满眼惊诧的看着地上那已经气绝的稳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团弱小的粉红。这剔透的小婴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害了一条性命,还睡的正香浓。 这孩子生的太俊太美,不像平常的新生儿那样一副皱皱巴巴的样子。可是,这俊这美往后也许对她来说正是带来劫难的根源。那个男人,他也生的俊美,只是太美了反而令人生畏。他若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新仇旧恨的夹缝中还会放她一条生路么? 男子走到床边,伸手环起低头垂泪的妻子,在她的耳边轻声开口。 “从今往后,她就是儿子。别担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们母子的。” 女子抬头看着自己的夫君,满脸哀伤的点了点头。 —— “画眉,画眉,我要么!我要么!” 挂满点点青红的樱桃树下,一三四岁样子的小童拽着俏丫头的裙角,使劲的打着提溜。 被唤作画眉的丫头侧头不去看自己面前的这个精致可人的瓷娃娃,满脸无奈的躲闪着着那双泪水盈盈的大眼睛。她虽进府时间不久可心里也是晓得的很,这陶府上下任谁也躲不过他的攻势,只要看上他一眼,那就是没得救了。画眉心虚的东瞧西瞧,唯唯诺诺开口。 “少爷,奴婢确实不会爬树。” 这小少爷哪能就这么好打发,他不可不管画眉会不会爬树,只要是认准的事就决不松口。他嘟着小嘴,满脸委屈的仰头看着画眉,开口还带着哭腔。 “画眉不疼之儿,之儿好难过。” 画眉听着身下小公子让人揪心的嘟囔声,心有不忍,低头想安慰。可一对上那双清澈盈泪的大眼睛,她就完全乱了心志,没了主意。“之儿,又淘气了不是!” 画眉正是无助的时候,主子的到来刚好救下了她一命。她慌忙回身,逃之夭夭了。 “爹爹!之儿没有。” 小童扭到男子身前,满脸委屈的低着头,用那双白净的小手使劲的搓着自己的衣襟。那副小可怜像让陶净然顿时没了责骂他的心思,只是疼爱的把那小家伙抱在怀里。边疼惜的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边开口安抚。 “好,好,之儿不哭,都是爹爹错怪之儿了。” 小童把脸埋进陶净然的颈窝里,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得见的笑容。 小丫头画眉一直躲在远处偷偷观瞧着,直到见主子已经带着小主儿离去。她这才松了口气,握紧绣拳,转身快步朝后门方向去了。 陶净然抱着之儿走进屋子,月晓荷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她边接下之儿边满眼温润的看着自己的夫君,轻声开口。 “累了吧,快坐下。知道你要回来,这是我刚叫人沏的梅花茶。” 说着她把之儿放在腿上,推了茶杯过去。 陶净然满眼深情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接过茶杯品了下,这才开口。 “晓荷,陆兄邀我今晚到他的府邸一聚。我想把之儿也带去,让两个孩子认识一下。” “你要带之儿出门?” 月晓荷看着陶净然,满脸忧虑的轻声问。 陶净然点了点头,开口道。 “晓荷,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天黑后我们坐马车去,之儿不会在街上露面。再说,那毕竟是将军府,没人敢轻举妄动的。” “可是……” 月晓荷心里还是隐隐不安,呢喃着。直到陶净然用自己温实的大手包住她寒凉的素手,她才看着他坚定的眸子,犹豫的点了点头。 一旁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的之儿听的明白,一双墨样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泛出雀跃的精光。 —— 是夜,之儿被月晓荷好生的打扮了一番,这才被陶净然抱上了马车。 车才出了大门,一阵大风刮过,车帘飘起。就那一瞬间,陶之那双异常敏锐的大眼睛就扫到了他。那个男孩正躲在巷子口里,探着身子使劲的朝自己这边观望。陶之心里忽然羡慕起他来,不用整天被圈在院子里也不用出门坐马车裹斗篷,他一定过的很开心吧! 直到那辆暗黑的马车远去无踪,一身破衣头顶乱发满脸污浊的男孩子才从巷子里走出来。他楞楞的站在那,眼睛里满是羡慕和自哀,许久他才用力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回那个属于他的巷子。 马车里,之儿用小手使劲儿的拉扯着罩在自己头上的斗篷,边拉边抬头看着自己的爹爹喃喃开口。 “爹爹,之儿长的很丑么?” 陶净然听着之儿略带委屈的话语,心里也不是滋味,伸手帮之儿拉开包裹严实的脸,笑着开口。 “谁说我们之儿丑了,我们之儿英俊的不得了。” 之儿看着自己的爹爹,低下头去,低低开口。 “那为什么之儿都不能常常出门,出门还要穿这些讨厌的东西。” 陶净然知道孩子心里委屈,拈起他的娇小的下巴,看着他的大眼睛开口道。 “就是因为之儿长的太英俊了,才要这样出门,要不就叫别人都把我们之儿的英俊给看跑了。” 之儿听了这话,才勉强点了点头。可他心里明白的很,这是爹爹在敷衍自己。 马车驶到了陆府后院,陶净然这才抱着之儿下了车,正看见一身便装的陆浩光等在车外。 “陆兄。” “陶兄。” 两人相视,都坦然的笑了笑。 之儿那层层包裹的一双两眼睛,使劲的盯着这个笑容温暖的魁梧叔叔看。 待进了厅堂,陶净然才把之儿放下来,帮他脱去斗篷。 “之儿,这位是爹爹的好友,快叫陆叔叔。” 瓷娃娃一样精致可人的之儿眨着大眼睛看着那个陆叔叔,甜甜开口。 “陆叔叔好。” 陆浩光看着这个粉面的小人儿,打心里喜欢,大笑着伸手把他抱了起来,转头看着门口。 “决儿,还不快过来。” 之儿这才转头看到内室门口站着小小少年。浓眉大眼的到是跟这个叔叔有些像,就是看上去有些不自然的木讷。 少年走到陆浩光面前,文静的低着头。 “决儿,你比之儿大四岁,以后要像照顾弟弟那样好好照顾他,明白么?” “决儿明白。” 陆浩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之儿,把他的小手放在陆决的手里。 “带着之儿到院子里玩去吧!” 之儿听了这话,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爹爹。见他点头,才放心的跟着那个闷不吭声的哥哥走出了厅门。 走在漆黑的院子里,之儿看着身前只走路不说话的人,便甜甜的开口。 “决哥哥,我们去哪玩啊?” 谁知身前的小子突然甩开了之儿的手,转身满眼疏离的寒光。 “谁是你哥哥?乱叫什么!” 之儿看着他剑拔弩张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原来这家伙一直是扮猪吃老虎啊!想着他来了主意,眼睛说红就红了起来,懦懦开口。 “不叫哥哥,那之儿叫你什么?” “陆决。” 男孩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眼瞧着他,见他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满脸厌恶开口。 “男子汉,动不动就掉眼泪,更让人看不起!” 之儿见他这反映,知道自己的眼泪攻势第一次失效了。楞楞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大男孩,心里的没了主意,小心开口。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之儿?” “你娘是邪教妖女,你就是邪教余孽,你们家早晚出事。所以你们最好离我们远点。” 陆决说完,转身走了。 之儿看着那个冷冷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是那么委屈。他转身自己走回了厅堂,看到两个大人正开怀的聊着什么。 陶净然看到之儿默不作声的回来,好奇开口。 “之儿不是和决儿出去玩了么?怎么自己回来了。” 之儿走到陶净然身边,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 “爹爹,之儿想娘亲了,想回家。” 这时坐在对面的陆浩光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疼爱的摸了摸之儿的头开口。 “之儿告诉路叔叔,是不是决儿欺负你了?” 之儿摇了摇头,无精打采的轻声回答。 “决哥哥没有欺负之儿。之儿困了,想回家。” 陆浩光这才松了口气,抱起之儿,看着陶净然开口。 “之儿困了,陶兄你还是赶快带他回去休息吧!咱们来日方长。” 陶净然接过之儿,跟着陆浩光往门口走。 之儿紧紧的抱着陶净然的脖子,小脸贴在爹爹温暖的肩膀上,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眼泪就涌了出来,滚烫一滴砸在了宽实的门槛上。出了门,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决,他马上快速的别过脸去。不想让那个讨厌的人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其实,自从之儿进了厅,陆决就一直站在门口,他们的对话他听的真切。他受伤的眼神,偷偷掉下的泪,倔强的样子,都让他心里有些难说的酸涩。陆决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埋脸父亲肩头的小娃娃,直到他们的马车驶出了院子。 第二话 礼物 自那夜从陆府回来后,之儿就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陶净然粗心没有看出来,月晓荷却早早就发现了。看着她那双幽怨弥散得仿佛时刻都能滴出水来的眸子,月晓荷心里就更痛了,痛到眼眶发烫、心口发紧。 傍晚母子两人坐在床边,月晓荷看着低头吃着桂花糕的之儿,温润的开口。 “我们之儿是不是有心事了?来,告诉娘好不好?” 之儿捏在手上的糕点突的落了下来,他扑到月晓荷怀里,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月晓荷这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把小家伙揉进怀里,心疼的抚着他颤抖的背,暖声开口。 “之儿到底怎么了?告诉娘好不好?” 窝在娘亲怀里倔强的不肯抬头,之儿边哭边断断续续开口。 “娘,娘,之儿以后都不想去陆叔叔家,家了。我们,我们让爹也别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娘?好不好?” 月晓荷听了之儿悲悲戚戚的话一楞,拌开她的肩膀拉起她的小手,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心下忐忑的开口。 “告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决说娘是妖女,说之儿是邪教余孽,还说让我们离他们家远远的。娘,之儿再也不想去那了,叫爹爹也别去了。好不好?娘?好不好?” 月晓荷看着哭到喘不过气的之儿,听着他的哀求,心里苍凉艰涩,红着眼眶点着头开口。 “好,我们之儿再也不去了,你爹爹也不去。” 月晓荷望着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孩子,素手轻轻拂上那张精致玲珑的童颜,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却又突然一串串的堕下。这孩子有他们这样的父母本已是不幸,没想到她的命却又这般。将来若有一天,她知晓真相,倔强如她又会选择何去何从呢?月晓荷不敢再想下去,只无声垂泪。 入夜,陶净然回到内室,看到月晓荷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床上已经睡熟的之儿。他走上前,笑着开口。 “怎么?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月晓荷转过脸来,已经泪流满面。 陶净然心惊,忙上前,拉起她冰凉的素手,关切的看着她。 月晓荷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开口。 “别再继续了,停止吧!就算是为了让之儿将来能心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陶净然皱着眉,小心的寻问。 月晓荷把傍晚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了他听。 听后陶净然满眼怜惜的伸手,轻轻抚摸之儿那已经哭肿的眼睛。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满面落寞而无奈的开口。 “我本也是把陆兄当成真知己,没想到过会连累他全家。看来是我的疏忽了,如今还让之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我夫妻都已经是自顾不及了,现在还有之儿……” 陶净然说到着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床上酣睡的小人儿,又是哀伤的长叹出来。 “看来我们这样的一家人也许真的该离群索居呢!除了那个。应该告诉之儿的事情,都告诉她吧!若哪一天我们不得不离开她身边,我希望她能懂得怎么在他面前保护好自己。” 月晓荷听着自己夫君的话,已经泪眼蒙胧,她捂着嘴点了点头。只是之儿,他们的之儿,为什么命却如此的哀决…… 屋外夜色正浓,云厚,无月。这样彻底的黑暗,竟将一个扶窗而躬的小身影隐的一丝未露,并且最后还庇护着那人安然离开了。 —— 从那日以后,陶家就真的很少再跟陆家甚密的来往了。 两年了,之儿也习惯了没有伙伴不能出门的生活,心中那些关于爹娘的疑惑也渐渐被娘彻底的揭开了。 但她还是会偶尔想起那个让她受尽委屈的夜晚和那个让她开始知道真相的冷脸少年。 六岁的陶之身着白色素衫,站在高大的樱桃树下,正仰着头看着满树的果实垂涎欲滴。听到身后下人们来去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依旧盯着那些高不可及的美味出神。 薄薄的柔光中,就见一晶莹剔透的少年仰着头,正出神的望着一片碧绿中的点点鲜红。那小人儿白皙的小脸比天上的浮云还要洁净清透,长长的睫毛被清风吹得微微煽动,漆黑明亮的眸子仿若夜空中的星辰,微微翘起的小嘴堪比树上那鲜嫩耀眼樱桃。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丽画面,让路过的下人们都丢了魂魄,更有甚者竟然掉了手里的家伙。 五月,正是天气不冷不热阳光不厚不薄的时候,午后还有阵阵和风吹过。就在这样舒服的日子里,陆决接了父亲的命令,来他最不愿意来的陶府送东西。就在他烦躁非常的跟着陶府仆人穿过庭院的时候,如此令人心魂荡漾的场面,就那样突兀的闯入了他的眼睛。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那个经常让他在睡梦中惊醒的小娃娃么?可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让人做恶梦的样子呢!陆决心里犹疑,视线在他泛着暖光的脸上仔细的搜索着梦里的标志。果然,眼角下那颗微小的红痣正赫然与自己梦里的泪痕重叠。 “陆公子,请这边走。” 带路的仆人看着这位陆公子停了步子,知道肯定又是自家的那个美少爷惹的祸。他可是领教过了,少爷令人化石的本领。甚至是看了这么多回,他都还不能完全免疫,更不要说旁人了。他也不想耽误时间,遂开口提醒面前的这个英俊的少年公子。 陆决回神,对那仆人温和的笑了笑,伸手请他带路。 把东西交给陶夫人后,陆决依旧由那名仆人带着,出府。经过那株樱桃树的时候,他的眼神不经意的掠过那个地方,可他已经不在了。 陶之坐在树梢上,边往嘴里送着美味的红果子,边冷冷的眯着眼睛看陆决走远。这个人,他就是化成了灰,陶之都能认得出! 陶之吃饱了,转过脸去,对这那个巷子里一直偷看自己的男孩轻快的一笑。 那样突然而来的笑容,他见了不由一楞。就那么傻傻的看着那个漂亮的娃娃,许久他才回神,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看到男孩回以一笑,陶之这才轻巧的跳下树来,悠哉悠哉的走回屋子。 “娘亲。” 月晓荷看着之儿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小谗猫一定又是爬到树上去吃樱桃了。她温润慈爱的掏出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嘴角的残红。 之儿边往嘴里塞那白吃不厌的桂花糕,边瞪着大眼睛开口。 “娘,陆决来咱家做什么?” 月晓荷看着之儿,她没想到这孩子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陆家公子,只淡淡的笑了笑开口。 “是你路叔叔让他来给你爹送东西。” “娘,咱们不要他的东西!” 看着一脸不悦的之儿,月晓荷温润开口。 “那是送给你爹的东西,所以收不收得等他回来才能决定。” 陶之撇了撇嘴,满脸的不高兴站起身来走到床边,鞋也不脱就扑到床上午睡。 月晓荷无奈的来到床边,给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看着那个倔强的紧闭着眼睛的小人儿,她无奈又心疼的轻叹了口气。 —— 清晨,暖暖的阳光透过大敞的窗子照了进来,它们淘气的在酣睡的小美人儿脸上嬉戏。 陶之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睁开大眼睛就看到爹爹正坐在床边。 “爹爹,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叫醒之儿?” 陶净然看着嘟起小嘴怨怪的小宝贝,满脸宠腻的开口。 “看看,喜欢么?” 陶之看着躺在爹爹大手掌中的短小匕首,一把抓在了自己的手中。银质的匕首上雕刻着好看的花纹,刀鞘上还镶着一颗硕大的透明宝石,刹是好看。 陶净然看着小娃娃爱不释手的样子,淡淡开口。 “这是你陆叔叔送给你的,要不要接受就由之儿决定吧!” 听了爹爹这话,陶之楞了一下,心里反复的徘徊着,最后又无限留恋的看了一眼那匕首,才懦懦开口。 “爹爹,之儿不要。” 陶净然看着自己那个漂亮精致的小‘儿子’,轻声叹了口气。 “之儿不喜欢陆叔叔的礼物么?” “之儿喜欢,可是,之儿不想要他们家的东西。” “之儿,你看这样好不好?这匕首你留下,爹爹再送还些别的东西给他们。这样我们家和他们家就两不相欠了。” 听了爹爹的话,陶之满脸兴奋的点了点头,把玩起手中的宝贝来。 陶净然伸手帮陶之缕了缕滑落额间的碎发,心里却翻腾难忍。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容易哄些,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很高兴。只是不知道将来等她长大了,自己和晓荷不能陪在她身边护她爱她了。还是否会有人愿意去替他们继续守着她,即使只是远远的默默的陪着她也好啊!终是希望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个人的,不让她觉得自己孤苦无依,不让她躲在暗处独自心伤。心疼她,爱惜她,愿意接受这样的她!不论是不是妄想,陶净然都愿意诚心一求! 第三话 回礼 入夜,陶净然带着包裹严实的陶之,坐着马车来到陆府后门前。 陶之下了马车,接过爹爹递上的大盒子,看着冲自己点头微笑的爹爹。最后他壮了壮胆子,独自迈进了那扇大木门。 仆人带着小小的陶之绕过繁复的院落,来到陆浩光的书房门前。 陆浩光看到抱着重物的小人儿蹒跚迈进门槛,赶忙上前去接。放好盒子,陆浩光小心的把之儿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帮他解去身上的斗篷。 一脱了繁杂的束缚,陶之就伸出小手扑进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甜甜开口。 “陆叔叔,之儿好想你。” 陆浩光抱着小小的之儿,满脸疼惜的抚摸着他单薄的背,轻声开口。 “陆叔叔也很想之儿。” 说完,他扳过小人的肩膀,仔细的打量这个两年未见的小娃娃。 比起两年前的胖乎粉嫩,现在的他更加清秀玲珑了。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双水莹莹的大眼睛,墨样的瞳孔中透着别样的伶俐,只是稍显淡淡的孤独和寂寞。 “陆叔叔送给之儿的礼物,之儿好喜欢。爹爹说让我把这个礼物送给决哥哥。” “好。好。” 陆浩光看着满脸喜色的之儿,开怀的笑着点头。 陶之挣扎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陆浩光的大手中。 陆浩光看着白色布包上的点点猩红,抬头看了看满脸兴奋的之儿。 “那个大盒子是爹爹送的,这个是之儿送的,爹爹都不知道呢!” 陶之仿佛大秘密一般刹有其事的开口道。 看着小娃娃神秘的样子,陆浩光打开布包,就看见那些已经压的不成形的小果子。他笑着包好,放在桌上,慈爱的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开口。 “谢谢之儿了,陆叔叔也很喜欢之儿的礼物。” 陆浩光看着欢快的往嘴里塞桂花糕的瓷娃娃,满面的叹息和不舍。他看了看天色,知道该送孩子走了,这才又给他穿戴好黑色的大斗篷,抱着他出了门。 看着爹爹走远,陆决才从走廊的另一边溜达过来。他走到书房中,看着桌上的长长的大盒子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布包,正发呆的时候,身后响起了爹爹的声音。 “那些是之儿刚刚送来的东西。盒子里的剑是你陶叔叔送你的,那包樱桃是之儿送的。” 陆决伸手打开盒子,那柄修长秀气的无纹长剑就躺在那,泛着一波一波淡淡如水的金属光芒。 陆浩光走到近前,拿起那把剑开口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江湖上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希世宝剑,破冰。这把剑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它可是把削铁如泥的上好兵器。你陶叔叔割爱能把他送给你,你可得好好使用。” 陆决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剑,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桌上的布包。 陆浩光看了看自己这个少年老成的儿子,似是失望的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陆决放下宝剑,伸手打开布包,拈起一颗被挤压的形状模糊的果子放进嘴里。一股清新的香甜,顺着口腔弥漫开来,一直涌动到心里去了。 —— 陶之坐在马车上,小下巴抵在窗口,满心好奇的偷眼帘子外那若隐若现的夜色。车行至门口,陶之马上转身拉着陶净然的袖子,满脸期盼的开口。 “爹爹,之儿想下车,自己走进门。” 陶净然低头看着孩子眼睛中闪耀的光芒,迟疑着。 陶之低下头去,期期艾艾的呢喃。 “之儿还一次都没走过呢!之儿也好想自己走回家的。” 陶净然终是不忍,将陶之抱下了马车,放在了门口后就遣车夫先进去了。 陶之欢欣雀跃的迈开步子,随着陶净然走进了自己家的门。他此刻是万分喜悦的,终于能踏过一次院子外面的地了,真好! 门口斜对面的巷子里,一双亮亮的眸子也是喜悦的。他终于看见了那个每日与自己隔墙而望的娃娃。他笑的真好看,这次特别的好看。少了往日的羡慕,此刻只是替他开心陪他开心,心里也是满足的。看着那扇大门被他爹爹关上,男孩才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木剑,满心感激的安然睡去。 可是还没等他睡熟,却又听见那熟悉的‘吱嘎’声。他将紧闭的眼睛开出一条细缝来,看着月光下的那个鬼祟影子。那人显然是不知道附近有人,只是探头看了看便迅速的窜出门来,接着蹲在门口对着一块石头动起了手脚。 等那人回去很久以后,男孩才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蹲在刚刚那人蹲过的地方,看着地上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伸手去挪。竟有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看了看,虽然上面只有几个字,但他却一个也不认得。他低头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把那张纸条收到自己怀里。复又低头看了看那块石头,他定了定心思,弯身拾起扬手丢得老远。 一声石头砸地的闷响过后又是紧迫的滚动声,最后变为无声无息,还夜以静谧。 第四话 访客 悠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很快满眼的翠绿就成了叶黄枝枯,很快初秋的萧瑟就变成了深冬的干冷。 除夕夜,窗外大雪纷纷飘落,覆盖了院中的每一寸土地,包裹了每一棵枯树。见陶之迈进暖和的屋子,月晓荷马上上前给解下他身上积雪的袍子,抖落掉一地的寒气。 “天那么冷,怎么还在院子里疯?” 陶之看着满脸疼惜和怨怪的娘亲,楞了楞,伸手抚上她洁白光滑的面庞。 “娘亲,你真好看。” 月晓荷拉过自己脸上的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看着面前的晶莹的小人儿,温润的笑着开口。 “我们之儿长大了会更好看呢!” 陶之甩了甩小脑袋,睁大眼睛,定定开口。 “之儿不要做好看的女人,之儿要做厉害的男人。之儿要保护爹爹和娘亲!” 月晓荷看着满眼决绝的之儿,红了眼睛,伸手把这个懵懂的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之儿是好孩子,娘亲和爹爹都知道。” 陶之挣脱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从袖子里掏出那把精致的匕首,煞有其事的耍了起来。 “娘亲,你看,之儿真的能保护你们。” “是。是。我的之儿最厉害了!” 月晓荷的眼睛笑成两弯温暖的月牙,看着锦绣一身的孩子,欣慰而心疼。 陶之耍完了匕首,伸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走回到娘亲身边。 月晓荷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可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颤手指一滑,雪白的杯子突兀的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她看着摔的四裂的瓷片俯身去拾,边沿锋利,瞬间割破了手指。看着指尖的那线鲜红,她心里涌出一股不详的寒意。 陶之看着发愣的娘亲,又看看她冒血的手指,心疼的拉起来含在嘴里吮吸舔侍着。 “娘亲,疼不疼?” 月晓荷看了看自己已经止了血的手指,又看了看握着自己手指一脸心疼的之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 此时窗外雪势正浓,扑扑簌簌的坠下来,在地上积存了厚厚的一片洁白。幽暗地小巷里,一个男孩正蜷缩在稻草堆里取暖。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了他敏锐的耳朵,他没敢轻举妄动,只是勉强的睁开了眼睛,从稻草的缝隙中往那处看去。 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拖着什么东西,正快速的走过来。他们停在那扇大门的门口,警惕的四下望了了,才将那物放在地上。 莹白的月光映衬着雪地,光亮中他看得清楚。那是个浑身染血的人!不知是恐惧还是惊诧他竟然止了呼吸,就那么看着,直到那处四周的雪地也渐渐变了殷红。 “他们来了!” 女子声从黑斗篷里传了出来,接着就是一声冷笑。 “想不到那个人给的消息还真是及时呢!若不然门主必定也是不能先他们一步得手的。” 说完,那人对着另外几人一挥手。 在角落里的他还没看清什么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消失在了大雪里。只有雪还继续落着,他凝望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自觉将手中的木柄抓的更紧了。想到了那个孩子,想到他难过的样子,心里就更冷了,身体也渐渐僵住不能动弹。 —— 雪还在扑簌的落着,很快便将那些痕迹掩埋了起来。一辆华丽而沉静的褐色马车不急不缓的朝这边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排黑纱遮面的随从。 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帘自飘落间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优雅的走了出来。他走到那堆残雪面前,伸手朝那处去了。片刻,雪堆竟然动了,微微的动了动就现出了人形。 “我还真是万万没有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这般落魄。” 白衣男子见人醒来,收了手,只轻似无意的开口。 地上那转醒的人吃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出手搭救自己的人,可看清了那张脸,触到了那双眸子,他却哀落的动了动嘴角。这个苦笑,三分自嘲,三分无奈,三分释然。 他终究还是寻来了,只是稍迟了一步而已。这么想着,他又脱力的昏了过去。 —— 接近子时,却还不见陶净然回来,月晓荷心里更加急如火了。 陶之困顿的趴在桌旁,看着已经冷了的饭菜,呢喃着。 “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他答应过之儿的,今天一定会赶回来陪之儿吃饭。” 月晓荷看了看门外寂静的大雪,黯然转身来到桌边,抱着满脸疲惫的小人儿,温润开口。 “之儿先睡,等爹爹回来了,娘亲再叫你好不好?” 陶之伸出小手,揉了揉蒙胧的眼睛,强打着精神倔倔开口。 “之儿不睡,之儿都好久没见爹爹了。之儿也要和娘亲一起等爹爹回来。”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门板倒塌的轰然巨响。吓的陶之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爹爹回来了!” 还没等月晓荷反映过来,他已经爬下自己的腿,迈着急急的步子雀跃的往外跑去。 月晓荷看到大门口数枝火把繁乱的晃动着,她心底突的空了,对着在雪地里奔跑的心肝宝贝,惊声尖叫起来。 “之儿!快回来!” 陶之还没跑到亮堂的门口就听到了娘亲的叫声,他乖乖的停了下来。回头就看到娘亲瘫坐在门口的雪里,满眼都是他看不懂的神情。陶之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可是看的他心里疼疼的,刚要迈步回娘亲身边,领子一紧身体一轻,他就被人拎了起来。 陶之一时忘了自己的初衷,好奇的转过小脑袋,睁大了眼睛去看身后的人。 “你是我爹爹的朋友么?” 陶之看着那个年轻叔叔漂亮的蓝眼睛,甜甜开口。 “恩……恩。” 陶之正陶醉在那双像星星一样漂亮的眼睛中,却突然听到了爹爹微弱不清的声音。陶之转头朝那蓝眼睛叔叔的身后看,还没看真切,小脑袋就被按那个叔叔的怀里。 “乖,这可不是小孩子该看的呦!” 陶之使劲的挣扎着,却被那只大手按的更紧了。他心里正迷糊着,就闻到了那个胸膛上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香味。 “之儿,快离开那个人!” 陶之听到娘亲的叫声,顿时清醒,张开嘴巴,狠狠的在那人的胸口上咬下去。趁那人手松之时,他麻利的滑了下来,拔腿就往娘亲的方向跑去,一下子扑在了娘亲怀里。 月晓荷紧紧的抱着之儿,冷眼看着那人带着一众手下慢慢的朝自己走来。 他走到她们母子跟前,淡笑着望着那张熟悉的恬静面容,一挥手。 等那些人分散开来,陶之才看见那个年轻叔叔身后的地上有一条长长的红雪。陶之好奇挣脱开娘亲的怀抱,跑到那红雪边低头仔细的看。看着看着,他就看到了躺在那叔叔身后的爹爹。 陶之心里忽然害怕,颤抖的迈着步子来到那个满身通红的爹爹跟前,蹲下身子,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着。 这个爹爹和平时的爹爹不同,他满脸满身都是红色的洞洞,那些洞洞还在往外涌着猩红的血。他知道,爹爹说过,流好多血的人是会死的。 陶之心里难过极了,他抱起爹爹的脖子放在自己腿上,看着爹爹都哭了,他才轻声开口。 “爹爹,你疼么?” 陶净然看着之儿干涸的黑瞳中那深深的颤动,他心里的疼甚至比身上的疼更让他无法喘息。之儿是个奇怪的孩子,他往日里总是爱哭的厉害,可到了真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反而却一滴泪都不落。 陶净然死死的咬着牙,吃力的摇了摇头。此刻他已然无法再开口了,因为他的口中独独缺了一条舌头。 陶之掏出自己洁白的帕子,边轻轻给爹爹擦他脸上那片片的血红边开口。 “爹爹,你怎么会流血了?” “因为他做错了事。” 爹爹还没回答,陶之的头顶上就响起了一个清透凉彻的声音。他仰起头看,回答的正是那个蓝眼睛的叔叔。那个叔叔也正看着自己,蓝蓝的光从那双笑如弯月的眼睛中泛出来,真的很好看呢! 月晓荷见他靠近自己的孩子,一时间也顾不得心里的害怕,冲过去抱起之儿。 陶之感觉到了娘亲身上传过来的剧烈颤抖,他知道,娘亲是在害怕。他又低头看了看满脸是血的爹爹,爹爹正满眼不舍的看着娘亲。最后他鼓起勇气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叔叔,脆生生的开口。 “叔叔,你长的那么好看,为什么不救救我爹爹呢?” 男子温笑着伸出修长雪白的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轻声开口。 “因为你爹爹不乖,所以叔叔不救你爹爹,这是惩罚。” 月晓荷看着那男人的眼神,心里抖的更厉害了,她死死的抱着之儿往自己夫君身边靠了靠。 “乌云,你何必要这样对他?” 面对月晓荷哀怨的质问,被唤做乌云的男子并没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地上的男人。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陶净然,满眼痛楚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宝贝孩子。他用力的握了握妻子的手,对着满脸痛楚和绝望的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月晓荷了然,落着泪惊声开口。 “到底是谁?” 陶净然看了一眼妻子后,那双束目光就投向了空旷的院子里。院子里只有一棵秃秃的粗木,枝桠上面积满了厚厚的雪白。 “是她!” 月晓荷恍然惊呼一声,却又突然沉默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神中充满的怜爱和不舍。 陶净然转头看着对面那个高高在上男子,向他投去此生唯一哀求的目光。 白衫男子转头看着地上那个垂死的人,鄙夷的冷笑爬上嘴角,轻悄开口。 “陶净然,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么?” 月晓荷痛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滴下泪来,她转头决绝的看着那男人,开口。 “请你放过他们,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男子突的笑了,轻笑中带着浓浓的讽刺。 “小姑姑,你莫不是糊涂了吧?你现在都已经是陶夫人。你还有什么立场跟我讲条件?” 他这么唤自己,此生这是第一次。月晓荷颓然低头,不去看那双妖媚的眼睛。往日亲昵如姐弟的他们,此刻已然情断了吧!从前,他那样固执的不肯这样叫自己,现在却又叫的这样冷落。隔阂已现,无法挽回,是自己做下的冤孽! 陶之听着娘亲的话,抬头看了看那个叔叔,大声开口。 “陶之是男子汉,你别惩罚爹爹了,你惩罚之儿吧!” 乌云看着月晓荷怀里的孩子,伸出手笑了笑,开口夸奖着。 “懂得代父受过,好啊!晓荷,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呀!” “别碰他!” 月晓荷抱着之儿躲过乌云的那只手,狠狠的瞪着他。 乌云不理会月晓荷的抵抗,硬是把孩子从她臂里拽了出来,环在自己怀里。看着这个美的没边的小童,淡淡呢喃。 “小姑姑,你说,我该怎么惩罚这漂亮的小娃娃呢?” “不要!” 月晓荷扑上前去,抱着乌云的腿,声嘶力竭的尖叫着。 乌云抬脚踢开那女人,满脸不屑的看着动都不能动一下的陶净然。 “陶净然,当年你从我们身边偷走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一天。那些我们经历的,如今就要百倍千倍的奉还于你身。” 说完,他看了一眼脚边的女子,冷冷开口。 “带上她,这个院子里其他的一切我不想再看见。” 他话音一落,有两人上前把瘫在地上的月晓荷架了起来。 “不要伤害夫人!不要!求你们放了夫人和小公子!不要伤害他们……” 随着一连串突兀的惊叫,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竟然挣脱了束缚,扑到了月晓荷的身边。她死死的抱着月晓荷的身子,仿佛拼去性命也要救她! 乌云望着那个小丫头,忽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把她也带上。” 说完他抱着怀里的小家伙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去。 陶之看着院子四处燃起的大火,和火光中的爹爹,使劲的捶打着身前的男子,叫喊着。 “你说话不算数!你这个坏人!你放了我娘!放了我爹!爹!爹!……” 乌云不理会怀里这小家伙的又打又踹,依然风度翩翩的走出了那片火海。 —— 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子里僵死过去的人被一阵热浪唤醒。他缓缓的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也远在天边的火海,一股温热涌出眼眶,灼伤了他自己的心。 马队疾驰而来,他们停在那残火前,矗立而望。一红袍少年对着身边的人犹豫着低声开口。 “爹,是否叫大家救火。” “此刻已晚。” 那穿着铠甲的男子仿佛哀叹一般,吐出这四个字来。他就那么立身马上,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处。许久才落寞的开口。 “也许,我也是时候该辞去这一身的俗务了。” “爹?” 他身旁的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男子抬手制止了。 “不必再言。” 少年满心疑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从他那张略显疲惫略显不忍的脸上,少年看不出其他什么别的了。这就是父亲,那个他永远也无法懂得的人。 少年转过头,也望那处烟火迷蒙处。他恍然想起,赶来的路上遇到的那一幕。那样的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里面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只是那光芒竟生生的被自己异常冷静的理智给击落了。终是没有救他,这样的自己,他有些恨。 第五话 乌云 陶之被乌云紧紧的抱着坐在暖实的马车里。 小小的陶之看着乌云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听着车子外面的喧闹和混乱声,他就知道自己的家从此就没了,爹爹也没了。 大风吹过,窗子的帘布被掀起了一角,就在那一瞬间他明亮的大眼睛看到了对面匆匆而来的马队上有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陶之此刻也顾不上那许多,探过可以动的上半身,奋力的扒着窗子对着那人喊。 “决哥……” 还没等第二个哥字出口,他的小嘴就被一只弥漫着淡香的大手紧紧的捂住了。陶之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马上少年,他转过头来了,他朝自己看来了,他正一直看着自己呢!陶之心里雀跃着,却见他与自己的马车错肩而过决然的离开了。他明明看见自己了,可他不救自己!陶之雀跃的小小心脏一下子跌了下来。 “你那个决哥哥可不想惹麻烦,他是个聪明人。” 陶之放下帘子,看着那个依然闭着眼睛的坏人叔叔,倔倔开口。 “我娘亲呢?” 乌云这才睁开庸懒的眼睛,摸了摸他滑嫩的小脸,温暖的笑着开口。 “只要你乖乖的,我会考虑让你见她。可是,如果你不乖的话,我就要送她去见你爹了。” 陶之满脸憎恶的别过头去,躲开那只好看的大手。 “恩?” 乌云挑起眉毛,用鼻子哼出声来。 陶之低了头,不甘心的开口。 “之儿会乖的。”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乌云满意的伸手把那剔透的小人儿拥进怀里,这团小小的温暖还真是让人舒服呢! —— 乌云抱着睡的迷糊的陶之走进了硕大的殿堂内。 殿旁静静等候着的美貌女子看到他抱着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心里震撼不小。再看他绝世出尘的面容上浮动着满溢的温柔和怜惜,更是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主,主子。” 乌云不以为然的从女子身边走过,绕过正殿,朝后室去了。 女子赶忙定神提裙跟了上去。 陶之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帮女人正在自己身上脸上摸来摸去。看着她们眼睛放光口水直流的表情,他就吓的挥着小手叫喊起来。 “救命!救命!乌云,救我!” 正在浴堂外由人服侍着更衣的乌云听到那声嘶力竭的尖叫,伸手挥开面前的女子,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浴堂。 倒在地上的女子看着匆匆而去的男子,心里翻腾起来。这还是他么?那个高高在上永远优雅冰冷绝情的他? 陶之偷眼瞄着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心里也是奇怪,奇怪自己怎么在关键的时候叫出了他的名字。 乌云看着满眼泪光的陶之,又转头看着跪满地的侍女,冷冷开口。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见主子发难,地上的人早吓的丢了魂魄,颤抖着不敢抬头。 陶之仰头看着乌云吓人的神色,懦懦开口。 “让她们走开,之儿不要她们碰。” 乌云皱眉挥手打发了一地的女人,这才转头看着陶之。 “可是你必须要沐浴更衣。” 陶之满脸企求的开口。 “乌云,之儿想要娘亲。” 乌云看着他黑亮的大眼睛,转过头去,丢出没有任何温度的话来。 “我说过,你若乖乖的,我才考虑让你见她。” 陶之看着乌云浮着薄光的俊美侧脸,知道自己此刻也没有资格跟他讲条件。陶之更知道这个人讨厌别人跟他讲条件。这些娘亲从前都是说过的。 “乌云,之儿会乖的。可是之儿讨厌别的女人碰之儿,没有娘亲,之儿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乌云阴郁的神色这时才稍稍好转,他看着面前坚定的娃娃,点了点头。 “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子。那之儿自己沐浴更衣,可好?” “恩!” 陶之看着乌云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浴堂门口,他这才小心的爬下高榻,光着小脚走到弥漫着暖香的花池边。 陶之褪去外衣,又把自己贴身的匕首小心的放在衣服上。最后只穿着雪白的棉布衬衣裤,迈步走进池子。他坐在馨香的花瓣中,边用力的搓洗着自己的胳膊边警惕的四处看着。 直到洗干净,穿好她们留下的衣裳,收好自己的匕首,陶之才总算松了口气。他看着自己身上泛着淡淡光芒的月白棉袍,心里唏嘘,这个乌云可真有钱! —— 乌云正靠偌大的暖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才睁开那双鬼魅一样的眼睛。他看着烟雾缭绕的纱帘外,正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进来。” 陶之听到那声命令,抱紧了怀里的衣裳,朝帘子里走去。 乌云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那个紧贴着纱帘而立的小人儿。湿漉漉的头发正混乱的披散在背上,因为暖气的关系莹透的小脸上出现两团淡淡的红晕,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波波水光,月白的长衫到是穿的整齐规矩,只是那两只突兀而雪白的小脚丫正在墨黑的地板上反复的扭动着。他温温的笑着朝他招手。“过来。” 陶之这才又迈开小脚丫,踏过冰凉而光滑的地板,走到榻边,低着头轻声开口。 “乌云,旧衣裳可不可以不丢?” 乌云伸手把那小家伙抱上榻来,放在自己的腿上,顺手拿起一块棉巾给他擦起头发来。 “为什么不想丢?” “这是娘亲给之儿做的。” “好吧!我允许你留下了。” “谢谢乌云。” 陶之很乖巧的向那宽容大度的男人致谢。 第六话 占卜 乌云轻轻的拍着熟睡的陶之,温柔的眸子中忽然闪出一抹阴鸠。他看着帘外徘徊着的影子,寒声开口。 “谁让你进来的!” 帘外的女子犹豫着开口。 “主子,邪先生来了。” “知道了,让他在殿上等。” 乌云看着立身不动的人影,皱了皱眉头,满是不耐的开口。 “还不出去。” 女子低着头,偷眼看了看那蒙胧中的庸懒身影,满脸复杂的弓身轻声退了出去。 陶之揉揉蒙胧的眼睛,看着满身厉气的乌云,呢喃开口。 “乌云,谁惹你生气了?” 乌云听了到这稚嫩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心中万千滋味的低头看着那双晶莹的眸子。 “之儿,我们去见个伯伯好不好?” 陶之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没得选择了,但他还是很坦诚的看着乌云。 “乌云想让之儿陪你去么?” 乌云听到那个对自己来说分外陌生的‘陪’字,楞了楞,最后笑着点了点头。 —— 当乌云抱着陶之走来的时候,空荡而清冷的大殿上,只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长须老者。陶之困顿的靠在乌云肩头,打着哈欠,眯着眼睛看着面前那个闭着眼睛的慈祥老爷爷。 乌云疏离的淡笑着开口。 “邪先生,好久不见了。” 老者依然不睁眼睛,动了动嘴,吐出一句话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陶之听到老爷爷的话,顿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雀跃的看着乌云,脆脆开口。 “乌云,这个爷爷知道之儿的名字呢!” 乌云对着眉飞色舞的小人儿和顺的笑了笑才转头看着那邪先生,皱着眉头淡淡开口。 “邪先生有何指教?” 老者此刻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污浊不清的眼睛只死死的盯着乌云怀里的陶之。 陶之被他那双发黄的眼珠看的浑身难受,直往乌云怀里扎。 乌云看着他寒萧的眼神,感觉到了他的杀意,心中微动,寒声开口。 “邪先生,若没事指教就还请回吧!” 老者眯起眼睛,看着乌云不耐的神情,了然低头开口。 “教主,老身昨日夜观星相。煞气腾空,跃然北方,灼亮如炽,怕是凶兆。此刻,北方来人就是煞星,教主切不可留之。” “哦?邪先生若是真知天命,那你能不能算出自己几时归天呢?” 老者看了看邪笑着挑眉的乌云,知道这是他欲决人命的兆头,老者退了几步弓身忐忑的等待着。 窝在乌云怀里的陶之也感觉到了他身上僵硬的寒气,懦懦开口。 “乌云,之儿困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乌云收起右手上的决杀之力,轻轻抬起臂,环上陶之柔软的小身子。 “邪先生,没事的时候最好不要乱走,好好的呆在你该呆的地方,这样才能颐养天年。” 邪先生听着那渐渐消隐的声音,一身的冷汗湿透了衣裳,失神片刻才摇晃着走出了大殿。若不是得了上头的死令,他也决不会有此一行的。可他万万也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救了他一命!可若不是自己算错了,这一命终是要抵还的吧!这么想着,他浑身一颤又冒起了冷汗。可转念一想,他将孩子留在身边也好。如今自己到要看看,这个命里至阳之人会给至阴的白冥教带来怎样的动乱之火!想着想着,他那浑浊的眼睛放出了狡猾而狠毒的光芒,他似乎已经将自己的危难完全忘的一干二净了。 —— “之儿不喜欢刚才的那个人么?” 乌云看着正狼吞虎咽往嘴里塞桂花糕的小人儿,轻飘的开口。 陶之也不抬头,边吞着那香甜的美味边囫囵开口。 “恩。他的眼睛好难看的,一定不是好人。” 乌云眯着妖媚的眼睛,饶有兴致的继续追问。 “那之儿的意思就是,有好看眼睛的才是好人了?” 陶之一楞,手里的桂花糕也掉落在了榻上。他突然想到了爹爹那双充满宠腻和疼爱的眼睛,低着头不再开口。 那一瞬间,乌云感觉到那精致的小人儿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他不禁伸手把他拥在了怀里。 “恨我么?” 陶之的小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想起了爹爹的怀抱。爹爹的怀抱原来也是这么暖和的,可是现在和以后之儿都永远失去了。 “乌云,恨是什么?” 陶之真的不知道他口中的恨究竟是什么,因为爹爹和娘亲从没跟他说起过。 他们只告诉自己,将来无论失去了什么,都不要怪任何人,更不要去做无用的事。失去的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无论怎样,只要继续活下去就好。他现在虽然失去了爹爹,可他还有娘亲。他只知道,只要自己乖乖的,乌云就会让他见娘亲的。 乌云听着陶之的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淡淡开口。 “恨是个坏东西,之儿最好永远也不知道。” 陶之迷惑的点了点头,继续靠在乌云的胸膛里,听着那有些错乱了的心跳声。 第七话 脑袋 清晨,微光透过纱帘照了进来,乌云侧身看着身边睡的香甜的小人儿,心里动容。如果当年自己也像他这样,不知道恨为何物,是不是就可以活的快乐些轻松些呢! 陶之动了动睫毛,缓缓的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眸子。看着乌云好看的笑容,他咯咯的笑起来。 “笑什么?” 乌云满脸疑惑,开口问道。 陶之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呢喃起来。 “乌云真好看,要是乌云是女人肯定也是好看的女人。” 听了之儿天马行空的孩子话,乌云失笑,抚摸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迷茫的开口。 “之儿也好看,若之儿是个女子,长大了也一定倾国倾城。” 陶之听了这话不高兴的挥掉乌云的手,坐起身来倔倔开口。 “陶之是男子汉!” 乌云伸手把负气的陶之拉进怀里。 陶之挣扎出他的胸膛,黑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重声重复道。 “陶之,是男子汉!” 乌云无奈的笑了笑,边环起之儿边温声开口。 “是,之儿是男子汉。” 陶之仰头看着乌云,小心开口。 “乌云,之儿乖么?” 乌云低头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 “还不够乖。” 陶之挣脱乌云的怀抱,看着乌云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紧张的开口。 “那之儿怎样才够乖呢?” 乌云没说什么只抱起之儿,大步走出暖室,穿过大殿,绕过回廊,走进一片竹林之中。 走过密密而生的翠竹,陶之就看到了环绕其中的那个练武场。 那一片宽阔的空地上,数十个小孩子正撕打着,旁边一个排黑衣男子手执大刀站在木桩前。为首的男子见到乌云,马上恭敬的走了过来,单膝跪地低头开口。 “教主。” 乌云没理会那男子,抱着陶之径直朝那空地前走去。 “之儿可要好好看呦!” 陶之听到乌云的话,重重的点了点头。 就见那群孩子不停的拼命搏斗撕杀,他们身上脸上到处布满了血痕和青紫,每一个人都表情狰狞,像野兽一样。 “停!” 刚刚的那个男子举手喊了停,孩子们这才停手,都摊倒在了地上。 乌云看着那些小孩子,淡淡开口。 “叫他们跑上三圈,我不要最后三名。” 男子领命,把孩子们排好。 一声令下,那些本已经力竭的小孩子却都像发了疯般的猛跑起来,边跑还边相互撕扯着,生怕别人跑过了自己。 跑完了三圈,那些不是后三名的小孩子都满脸的释然,长长的出了口气。 陶之看着面前那三个被人架着还浑身发抖的小孩子,心里好奇,转头看着乌云朗生问道。 “乌云,你不要最后三名,那他们会怎么样?” 乌云看着之儿,笑的温暖,淡淡开口。 “之儿好好看着不就知道了。” 陶之看着那三个小孩子被拉到木桩前,头被按在了桩子上。桩子前的持刀男子手起刀落,他们可怜的小脑袋就掉了下来,滚落到乌云脚边。 陶之低头定定的看着那粘满灰土的头颅,那双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中满是惊恐。他们甚至连哭叫都没有,就这样丢了脑袋。 乌云看着自己怀里这个被吓的痴痴的小人儿,贴紧他的耳朵轻声开口。 “只有一直能活到最后的那个孩子,才够乖。之儿想参加这个争夺第一的比赛么?” 陶之瞪着大眼睛,看着满脸笑容的乌云,心里害怕极了。可是他也知道,除非自己够乖,否则就永远也见不到娘亲了。他咬了咬牙,定定开口。 “之儿要参加!” 显然,陶之的这个回答不是乌云意料中的,他楞了楞,皱起了眉头。 陶之看着乌云,知道他不高兴了,也不敢再开口说话。 乌云看着低头不语的陶之,把他放在了地上,冷声开口。 “从今天起你就留下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片竹林。 陶之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舍。他知道自己从今天起就要过一种随时可能没命的生活了。但是他不怕,为了见到娘亲,他什么都愿意做。 第八话 石头 乌云走后不久,那个首领只淡淡看了陶之一眼就又下令开始。 陶之还没反映过来,一个凶猛的大孩子就扑了过来。娇小的陶之被他骑在身下,被他拼命的捶打着,怎么挣扎都挣不脱。最后他索性不挣了,只任由他打,但却伸出手去寻那大孩子的脖子。陶之一碰到他的脖子,就死命的用力扼住不松劲。那大孩子被掐的喘不过气来,颓然从陶之身上滑落。陶之灵活的翻身骑在了那孩子身上,按住他的双手,使劲的往他身上猛坐,直到那孩子没了生息。 陶之看着一动不动的男孩,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人从身后环住了脖子往后拖着。陶之一只手死命的拉扯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另一只手往身后胡乱挥动的找寻着什么。终于让他抓到了那人的脚腕,陶之卯足了力气猛的一拉。身后的人已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陶之脖子上的手臂也松开了。陶之片刻不敢耽搁,转过身就扑到了那个孩子身上,抓起他的头对着地就是一阵猛撞,直到那孩子再也不挣扎了,他才松了手。 这次陶之学聪明了,他不再对着身前已败了的人失神,只是快速的起身,警惕的望着四周。 一直站远处观望多时的夜祭看着那个凶猛而灵巧的小小身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场撕杀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首领一声令下,所有的孩子都抽力倒在了地上。就只有陶之还站在场中,松不下来。他看着地上四散的孩子,有人还活着有人却已经死了。他麻木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颗心还好好的在胸膛里跳动着。 真好!陶之活下来了,还有机会见到娘亲。 倒地喘气的孩子们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那个新来的小个子,他竟然都不知道累么?还站的那么直。 到了晚饭的时间,所有的孩子都冲到那个大木盆前,拼命的抢了起来。陶之楞楞的看着乱做一团的大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直到看见那片刻间就空无一物的木盆,他这才恍然大悟。抢不到饭的人就要挨饿。 陶之正懊恼着,却看到眼前伸过来一只黑手的手,手中躺着半个馒头。他转过头去,惊讶的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那孩子看上去比自己大些,只是浑身干瘦,满脸的伤疤。 “你为什么要分给我?” 陶之看着他憔悴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 那男孩笑了笑,没回答,只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又留下?” 陶之看了看他,定定开口。 “我要见我娘。” 男孩笑了笑,开口。 “那就吃了它,否则明天之后你就再也没命去见你娘了。” 陶之听了他的话,毫不犹豫的抓起那半个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 陶之边吞咽着那个干冷的馒头,边看着那男孩,开口回答。 “陶之。” 男孩满脸笑意,点了点头道。 “我叫石头。你多大了?” “七岁。” 男孩看着满脸青紫的陶之,陷入了沉思之中。 陶之看着那个深情哀伤的男孩,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开口。 “石头哥哥,你怎么了?” 石头转头,看着那小陶之那双大眼睛,牵强的笑了笑开口。 “快休息吧!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呢!” 陶之看着满地上横七竖八的倒地昏睡的小孩子们,也背靠着冷湿的墙角闭上了眼睛。 —— “陶之,快醒醒!” 陶之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满脸伤痕的石头和四面冰冷的墙壁。他这才突的直起身来,原来自己此刻已经不是在家里那温暖的床上了,也不是在乌云那香软的豪榻上了。他现在正置身简陋的石室,这是个四面冷壁满地稻草的的囚房。 石头把直挺挺坐着的陶之拉到自己身边来,眼神警惕,悄声开口。 “你睡的太沉了,很容易丧命。” 陶之顺着石头的眼光看去。 那黑暗的角落中有一个晃动的身影正伸出双手,掐住另一个入睡孩子的喉咙,就看那被害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出声,就已经气绝挺尸了。 陶之看到这倒抽了一口凉气,满眼惊恐的转头看向石头。 石头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灼灼的亮光,轻声说道。 “以后你就靠着我睡,他们一般只会对落单的人下手。” “恩。” 陶之心里翻腾着,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在感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石头看着答应干脆的陶之,笑着开口。 “你就不怕我像他那样对你?” “你是好人,我知道!” 陶之脱口而出。 石头看着面前小陶之那晶莹的大眼睛,苦笑了一下开口。 “别相信任何人。这世上唯一没有的,就是好人。” 陶之看着闭眼不再说话的石头,迷茫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盲目的认定了石头不会害自己。他只知道当石头第一次分馒头给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全是真的没半点假象。 第九话 馒头 很快,天就亮了,陶之站在那块宽阔的空地上,看着天边那片橘子色的朝阳,心里寒气升腾。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天亮也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随着首领一声冷决的命令,孩子们就又进入了野兽一样的撕杀状态,不能自拔。 冬末春初的残阳如血,照在陶之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满心的萧杀和寒冷。石头拉了拉他,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向石室走去,不回头,不去看那零落四处的尸体和血迹。 木盆一撂在桌上,陶之就疯了似的,冲了过去。他狠命的推搡开身边蜂拥而来的人,奋力爬到桌子上,伸手抢了两个馒头就塞进怀里往外挤。 慢了一步被挤出人外的石头看着小陶之递过来的馒头,心里晦涩难过。再看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就觉得眼眶发酸。 陶之见他不接,忙咽下嘴里的馒头,朗生开口。 “快吃吧!要不明天没力气打的。” 石头接过那个馒头,低头大口的嚼,再和着眼泪吞下肚去。 —— 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日子,陶之也能打起精神捱着过,这一过还就是两个月。 在这期间,有人来,有人去,总之孩子的数量始终维持在三四十个。 一天清晨,首领看着场上的孩子们,冷冷开口。 “从今天起,没人会再来了,只会有人走。” 说完他冷声下令,肉搏又一次在晨光中激烈的上演了。 陶之集中精神对付着面前那个比自己高上两头的大男孩,看着对手倒地,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眼睛中满是留恋和不甘,陶之扭过头去不再多看上一眼。 远处,也刚刚干掉一个对手的石头,看着微光环绕下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俊美娃娃,心里不是滋味。 入夜,陶之正睡的蒙胧,伸手摸索身边的石头却摸了个空。他惊惧的睁开眼睛,清醒而警惕的在四下黑暗中搜寻着。当他看到三个高大的身影正围在墙角,心突的悬了起来,起身跑到那处角落。 当陶之看见那个被围在中间,被三人压的奄奄一息的石头,他的脑袋轰的大了。顾不得那许多,他狠命的拉扯着其中的一个高大男孩。被拉的男孩愤怒,转身抬脚就把陶之小小的身体踹出老远。 陶之费力的爬起来,摇晃着走到那处,继续玩命的拉扯那些人。可是小小的她怎敌的过那三个高大壮实的大孩子,三反两次被踹倒在地,额头都撞出了血。陶之看着三人脚下那个挣扎越来越微弱的石头,心里难过,更怪自己太没用,他低头的瞬间,就看到了那把刚刚滑出胸口的匕首。 石头还没反映过来,就看到身上的三个大孩子都颓然倒地。 他坐起来,转头就看见了喘着粗气呆站在那的陶之,他手中那把染血的匕首正散发着道道寒光。 “陶之,陶之。” 石头见叫了两声他都没反映,看着他呆楞的大眼睛,心疼到绝望。他猛的一把将那小人儿裹在了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消瘦的背,安抚着惊惧未定的他。 陶之感觉到石头的胸膛中,那颗心脏正有力的跳动着,他猛的转醒,欣喜的呢喃出声来。 “石头哥哥,你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 石头听着小陶之的喃喃之声,心里艰涩,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已经离他远去的唯一亲人。 第十话 一个 萧楼之上,夜祭看着远处竹林中那抹小小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突然微笑消失,他又恢复了那一贯的冷脸,缓声开口。 “你怎么来了?” 乌云踱着步子,也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那凶猛如小兽的伶俐身影,脸上挂起了温暖的笑容。 “你这次打算留几个?” 夜祭转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乌云难得一见的绝美笑颜,好奇开口。 “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对我的事情这么挂心了?” 乌云不答,只定定的看着远处的武场。 “我打算留两个,那个漂亮的瓷娃娃和那个一直在旁边帮他的黑小子。” 乌云听了夜祭的回答,看着那个一直徘徊在他身边的身影,眉头皱了起来,脸色甚寒。他决然转身,冷冷开口。 “一个。” 夜祭转头看着乌云僵冷而阴郁的背影,不明所以的开口问道。 “什么?” 乌云边抬脚往楼下走着边冷决开口。 “我说,这次只能留一个。夜祭,你记住这不是建议,是命令。还有,你最好今天就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夜祭看着那抹月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又转头看着远处搏场上那两个并肩而战的身影,心中叹然而萧索。 那个像月亮一样晶莹的孩子,那个像梨花一样洁净的孩子,那个像猫儿一样伶俐的孩子,那个像春光一样温暖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孩子,究竟是被乌云疼爱着还是憎恨着呢?不论是什么,只要是被乌云放进心里了,都应该是他今生不幸的开始吧! —— 自从傍晚那个叫夜祭的男人来过之后,所有的孩子都更加紧张和慌恐起来。 现在就只剩下十一个人了,饭也不用抢就都能吃饱,可是此刻大家看着手里的馒头却都吃不下了。 唯有陶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的大吃特吃着。 石头看着满眼纯净光芒的小陶之,好奇开口。 “陶之,你不怕么?” 陶之摇了摇头,朗生开口。 “现在可没有时间害怕。不吃饱些,哪来的力气等明天。” 石头听了他的话,也放下了烦乱的心思,低头吃起凉馒头来。 第二天果然如陶之所想的那般,所有的孩子都拼尽全力的为自己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陶之更是不敢放松半点,搏尽气力与人对应。有好多次,陶之都感觉到了死亡濒临前的绝望,但他想着娘亲,硬是挺了过来。 当石头搂断身下人那纤细脖子的时候,他转身就看见了全场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对手,是他,陶之。 陶之见到石头脸上的惊慌,冲他甜甜的笑了笑。 在首领的一声‘停’后,石头心中竟然一下子轻松了。他看着小陶之那张依然灿烂如花的笑容,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平和。 晚上,两人坐在石室中看着面前那两碗热乎的饭菜发呆。 陶之端起一碗放在石头手里,朗生开口。 “石头哥哥,我们快吃吧!” “恩。” 石头抓起碗边的筷子,低头猛吃起来。 吃饱了饭,身体也暖和起来,石头转脸看着满面淡笑的陶之,开口问道。 “陶之还是不怕么?” 陶之转过头,满脸挂笑的看着石头,摇头开口。 “不怕!如果明天活着,我就有机会再见到我娘亲。如果明天死了,我就能到地下去和爹爹团聚。无论如何,陶之都不孤单。” 石头看着陶之那晶莹剔透的眼睛,他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双不染半点尘埃的圣洁之瞳。这样的耀眼的眸子中没有一丝哀伤和恐惧,它是那样的美好,足以照亮一室的黑暗,足以温暖一室的寒冷。 “陶之就好了,活着还能有个盼望,能有机会见娘亲。我不如你,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弟弟如果还活着,就应该像你这么大。可是如今他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徘徊在阴曹地府里,我没照顾好他,我对不起他。” 陶之看着石头满眼的哀伤,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大手,轻声开口。 “石头哥哥,别伤心,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弟弟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石头死死的攥着拳头,抬眼看了看这个懂事的小娃娃,苦笑了一下,淡淡开口。 “陶之,你记住,如果明天活着的是你,千万要把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忘了,把我也忘了。” 陶之不明白他的话,但看到他眼睛中的坚定,只懵懂的点了点头。 陶之看着石头那满是哀伤的睡容,心里打定了主意后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 清晨,陶之被从天窗里投进来的光照醒,他揉着眼睛,伸手去推旁边背身而躺的石头。 “石头哥哥,天亮了。” 见石头不动,陶之又更用力的推了推他。 “起床了,懒虫哥哥。” 石头还是一动不动的,陶之心里觉得奇怪,抬手把他侧着的身子搬了过来。 第十一话 自杀 当夜祭跟着教头首领推开石室大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让人惊诧的场景。 小小的陶之坐在地上,两眼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尸体,手中紧紧的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教头首领看到着一幕也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走到陶之跟前,开口。 “匕首是你的?” “是。” 陶之瞪着大眼睛看着石头那张苍白的笑脸,痴痴的开口回答。 首领看着陶之,继续问道。 “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陶之此刻脑袋中已经是一片空白了,他只是本能的答着话。 首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着这个手持凶器的小人儿,冷讽开口。 “他平时待你不薄。不过,你很好,够狠……” “你出去吧!” 那首领还没说完,夜祭就冷声开口。 待人都走后,夜祭走到石头的尸体旁,蹲下身子,仔细察看。突然尸体怀里的一团小纸条滑落,夜祭不动声色的收入自己袖里,他这才转头看着那个已经失了魂魄的瓷娃娃,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 “你就是陶之吧!现在,跟我走。” 陶之呆楞的坐在那,全身上下血液凝固如寒冰,一动都不能动。 夜祭看着那个已经傻掉的孩子,心中萧然,走回去一把把他拎起来夹在自己的腋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个冰冷的石室。 当夜祭像拎个假娃娃那样把陶之带回到锁魂堂的时候,那三个等待已久的少年就围了过来。 夜祭把木头人一样的陶之放在椅子上,任那三个小子使劲的看。 “师傅,这小家伙长的可真好看。” 调皮滑头的老三秦好,边摸着下巴边赞叹着。 一旁向来沉静的老二文来也移不开视线,但他只是赞同的点着头,却不开口。 只有沉稳细心的老大惠凡看出了些端倪,他满脸疑色的看着夜祭,开口道。 “师傅,这孩子有些不对劲。” 夜祭看了惠凡一眼,皱着眉头拎起陶之就往后堂走去。 剩下三个小子对望了一下,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 幽暗的烛火中,夜祭看着那个睡容忐忑而艰辛的小人。 那孩子直到现在都还不肯松开手中的匕首,他是真的伤了吧!夜祭长出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陶之,在睡梦中惊醒,猛的坐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暗红刀刃,喘着粗气。原来一切都不是梦,石头哥哥真的已经死了。那个给自己分半个馒头的男孩,那个帮自己挡拳头的哥哥,那个只会对自己笑的石头,从此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像爹爹一样,再回不来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直到此刻,陶之也不能明白。 “那孩子是自己刺死自己的。” 陶之听到声音猛的转过头去,看着桌前那抹暗色身影,他试探着开口。 “夜祭?” “恩。” 夜祭听着那稚嫩而清澈的唤声,心里微滞,竟然鬼使神差的出声应了。 陶之看着那个背影,委屈的轻声开口。 “你知道石头哥哥不是我杀的?” “是。我确定,他是自杀。” 听了夜祭的话,陶之呢喃。 “可是石头哥哥为什么要自杀呢?” 夜祭叹了口气,边起身往外走边淡淡开口。 “这个,你应该最清楚。” 陶之听着夜祭的话,又低头看了看那把匕首。才恍惚想起石头最后的话来。 “陶之,你记住,如果明天活着的是你,千万要把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忘了,把我也忘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在那柄匕首上,晕湿了本已经干涸的血迹。 原来,他是跟自己抱着同样的念头,只是他始终还是比自己快了一步。 幽咽的烛火下,玲珑娃娃眼角的那颗鲜红的小痣在滂沱泪水的滋润下越发的明媚动人了,只是还隐隐带着些许旁人不易察觉的哀伤罢了。 夜祭站在窗外,背光而立,放眼满庭黑暗中的初春萌动。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么的寂静,仿佛从没发生过什么一般。而那孩子就像这满园的嫩绿,不论发芽抽节成长有多么深重的疼痛,他都是那么的无声无息。 —— 灯烛摇曳的空旷大殿中,三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那处光亮中。白衫男子伸手将张褶皱的青色纸张递到烛前,上面的字正一个一个的消失,最后都燃成了灰烬。 许久,旁边的黑衣男子才迟疑着看口。 “他的身份,你早已知晓?” 他话一出口,连另一个暗红功衫的男子也将目光凝了过去。 白衫男子面上却不同以往,没有半点表情,只漠漠开口。 “月前日,有不明身份的暗差混进了竹林。那些孩子,都是命里至阴之人,他却是他们中最出色的一个。当时我便猜到,他就是九龙堂中新进的那一龙。” “哪一龙?” 红衣男子也沉声问道。 白衫男子摇了摇头。 “这个四宫那边还没有确切消息,也许是嘲风。” “这就是你那‘一个’之令的原因?” 黑衣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了,他问出口来。 白衫男子看着他,忽而笑了,一如既往的优雅飘渺疏离淡漠。 “似乎不仅仅是吧!” 他模棱两可的轻叹着转过身,缓缓的离开了空旷的殿堂。 望着那个永远高深莫测的人,剩下的两个人心里各有所惑,但却都释然而踏实。这样的他,简直是世上最复杂的迷,却又那么可信。 第十二话 师门 天亮了,天又亮了。陶之坐在床上,看着窗缝中透进来的那束毛茸茸的光,甜甜的笑了。他那诱人的笑容还凝固在嘴角上,门就被三个小子挤开了。 陶之满眼惊讶的看着翻滚进屋的那三个大个子男孩,警惕的朝床角缩了缩。 三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齐齐的走向床边。 陶之看着那三个都很好看的俊秀少年,警惕依旧不减,浑身散发出不要靠近我的气息。 老大笑着看那受惊的小兽,优雅开口。 “我是老大惠凡,今年十四岁。” 老二专著的盯着床上小人儿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轻开口。 “我是老二,叫文来,十三岁。” 最后调皮的跳到陶之眼前的就是老三,他呲牙裂嘴的对着那个好看娃娃,怪声怪调的开口。 “我,秦好,你三哥。” 惠凡看着老三那个滑稽样子,拉了拉他,对着陶之解释开来。 “陶之,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不用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你现在就跟我们三兄弟一样都是锁魂堂的人。师傅是锁魂堂的堂主,就是昨天带你回来的那个人。” 陶之听完他的话,小心的试探开口。 “你是说夜祭么?” 听到那小家伙竟然直呼师傅的名字,三人都惊的张大了嘴巴,冷在了当下。 陶之爬下床来,走到化石的三人面前,仰起小脑袋,迷糊的开口。 “你们说的不是夜祭么?” 老三伸手敲了一下陶之的脑门,厉声开口。 “当然不是了。是师傅!是堂主!” 陶之委屈的伸出小手揉着自己被敲疼的脑门,怨怪的轻声开口。 “可是他明明就说了,带我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夜祭……” 老大听到他这话,赶忙蹲下身子,用手捂住陶之那张不停蠕动着的小嘴。接着他警惕的朝门外望了望,见到没人,才放心的低声开口。 “我刚刚可没说过‘夜祭’这两个字,你小小的人儿可不能随便冤枉你大哥我,明白么?” 陶之被他捂着嘴,开不了口,只得点了点头。 看到小人儿点头,老大才松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那两兄弟见大哥都这么不顾形象了,也索性就都围着俊娃娃席地而坐。 陶之看了看眉目修长的秀气大哥,又看了看面容如雕的英俊二哥,最后转脸盯了一会那个满脸嬉笑的伶俐三哥,最后才开口下了个结论。 “你们长的都很好看,不分胜负!” 三人等了好久,就等出这么一句不解风情的孩子话,顿时都冷在当下。 陶之满脸不解的看着冷汗直流的三个哥哥,迷糊的退了几步。直到一屁股摔坐在了老二的怀里,妙娃娃这才呵呵的笑起来。 看着陶之笑的欢快,老三郁闷的伸手大力的敲了敲他的脑门,气骂。 “笑什么笑?一点都不正经!” 陶之揉着自己的脑门,委屈的喃喃开口。 “你干嘛又打我?” 老大用力的往后拉了一把老三,自己探身上前,看着那莹泪的小人儿,饶有兴致的开口。 “别理你三哥,他老这么疯疯癫癫的。你接着笑。” 陶之看着那个表情更夸张说话更离谱的大哥,心里一哆嗦,转脸扑进了看着就好欺负的老二怀里,惊声开口叫道。 “二哥,大哥和三哥都好可怕!” 老二伸手抚了抚那使劲往自己怀里扎的小人儿的背,好脾气的开口安抚。 “不怕,不怕,大哥和老三是跟你闹着玩呢!” 陶之见奸计得逞,在那个并不宽厚但很温暖的怀里露出了一丝狡笑。 “你们怎么都扎在这?” 听到那个冷冷的声音,老大和老三迅速的站了起来。老二也不敢再坐着,抱着陶之吃力的站起身来。 “师傅。” 陶之看了看低头不敢吭声的三人,又看向门口那个满脸阴沉的冷脸叔叔,张开小手,脆生生开口。 “夜祭。” 夜祭看着那两只伸过来的小手,看着那双亮如星辰的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夜祭,抱抱。” 夜祭盯着三个低头不语的小子,伸手接过陶之后便寒声开口。 “还不回去练功!” 三人得了话,迅速的窜出了房门,片刻便溜的不见了人影。 陶之看着满脸阴晴不定的夜祭,关切的开口。 “夜祭,你不高兴么?” 夜祭不回答,只冷脸看着陶之,寒声开口。 “待会,会有人带你去上教印,你要听话不要惹麻烦,知道么?” “陶之知道了。” 看着小娃娃干脆的回答,夜祭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第十三话 教印 陶之被那些穿着红色衣裳的人带到一个四面坚壁的石塔中,他看着幽暗的塔中放着一个大桌子,桌子边上放着很多小瓶子和奇怪形状的笔,桌子头还有一个正冒着热气的铜盆。铜盆那边坐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年轻叔叔。 一个红衣男子拎起陶之放在了那张大桌上,伸手就过来拽他的衣裳。 陶之看着那人,害怕的死死抓起自己的衣领,朝后退了退。 红衣男子转头看了看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首领,见他没睁眼,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转头,专心对付那个难缠的小娃娃。 陶之惊慌,满桌子的乱跑乱跳着躲避那个来势汹汹的红衣男子。 男子气急,窜身桌子,一下子就抓住了小小的陶之。 陶之挣扎的开口叫喊。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要给你脱衣服!” 男子气急败坏的把乱扭的陶之按倒在桌上,狠声开口答道。 陶之听到他说要脱自己的衣裳,又怕有急,更加拼命的扭动了起来,边扭边喊叫着。 “你走开,我讨厌你!你走开!” 那红衣男子边用力的拍打着陶之的小屁股边狠狠开口。 “叫你不听话!” 打爽后他偷眼瞧了瞧依旧不动声色的首领,这才放心的继续。 陶之趴在桌上,脖子被那人用力的按着动弹不得。忽然脖子上一凉,他的心就跌入了绝望的恐惧之中。随着那声布料撕裂的脆响,陶之嚎啕着尖叫起来。 “救命!乌云!救命!乌云!乌云!乌云!……” 那红衣男子看着手中这个有史以来最不听话的孩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拎起那浑身乱动的小东西,对准他满脸泪水的小脸蛋,扬手就是一巴掌。 为首的闭眼男子听到了孩子绝望的尖叫声中,似乎有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他这才猛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那个被扼着喉咙悬在空中却依旧挣扎猛烈的小童和那个寒着脸色眯着蓝眸站在塔口的绝世男子。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远远的望着他。 那抓着陶之的红衣男子还没反映过来,就看到了众人齐齐跪地,开口。 “教主。” 红衣男子这才丢下手中的孩子,赶紧转身去跪。 陶之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抬头就看到了强光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身上的疼,陶之拼命的爬了过去,抱着他的腿,哭着怨怪的呢喃起来。 “乌云,你怎么才来救之儿啊?乌云,之儿好害怕。乌云。乌云……” 为首的男子站在那,看着他的脸,在那孩子的不停的哭诉声中,渐渐失去了颜色,最后只留下一片萧杀的苍白。 乌云俯身抱起脚边的陶之,转过身去,淡淡开口。 “灼印,明天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灼印看着他远去的秀美身影,若有所思的朝众人挥了挥手,那名不知所以的红衣男子就被拉了出去。 铁架上铜盆中,火光跃动,照的那张紧绷的面庞忽明忽暗。他思索着来去匆匆的他,思索着他罕见的怒容,记起那个问题和那个答案他恍然。也许,那个孩子就他不仅仅的另一个原因吧! —— 坐在软榻上,乌云低头看着那个死死的抓着自己衣裳却还使劲往自己怀里钻的小人儿,心脏有些微微的颤动。 “之儿,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陶之把头埋的更深,低声嘤咛起来。 “之儿不要让乌云看。” “为什么不让看,之儿是在怪我么?” “之儿现在变的很丑。不想让乌云看变丑的之儿。” 乌云轻轻的拉起怀里的那个小人儿,小家伙却低下头去,用力的拉扯起自己的衣袖来。 乌云拈起那个小下巴,看了看他那已经红肿起老高的半边脸,又拉过他的胳膊,看了看那上面布满的大小伤疤。即使这样的狼狈非常,可他依然美的那样动人心魄。突然间,乌云那许多年都没有再疼过的心脏,突的有一丝丝揪疼,令他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拥起陶之,轻声开口。 “之儿,我的好孩子,你一点都不丑。” 陶之仰头看着满脸迷茫神情的乌云,懵懂着安静下来。 “过来。” 乌云庸懒的靠在榻上,淡笑着,朝那个站在帘子边上浑身湿漉漉的小家伙招手。 陶之乖乖的光着小脚丫‘吧唧吧唧’的奔到乌云怀里,小脸使劲的在他干净馨香的衣服上磨蹭着。 “乌云真香!” 乌云低下头靠近他湿漉漉的小脑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温和开口。 “之儿也很香。” 乌云摸着陶之湿凉的头发,温声开口。 “之儿可是愿意让我给你上教印?” 陶之抬起小脑袋,满眼可怜的看着乌云的那双蓝眸子,懦懦开口。 “要脱衣裳么?” 乌云摸了摸那个半边依然精致如白玉的小脸,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乌云,不脱衣裳行么?” 陶之伸手碰了碰发愣的乌云,重复了一遍那个自己尤为关心的问题。 乌云回神,饶有兴致的淡笑着反问道。 “之儿为什么不想脱衣裳呢?”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动不动就在别人面前脱衣裳呢!” 陶之理所当然的回答。 乌云笑了笑,这孩子如当年的自己一般骄傲倔强,心里温暖便迁就的开口。 “好吧!我允许之儿不脱衣裳。” “谢谢乌云。” —— 暗红的绸布灯笼照耀下,陶之上身脱的只剩下一件白棉衫子,他乖乖的趴在遢上。 乌云轻轻将陶之的后衣领拉下了一些,让他那两扇娇小而美丽的蝴蝶骨刚好暴露出来。接着乌云用干净的巾子沾了些红草汁液,在那两只欲振的翅膀中间,小心的涂抹着。 陶之背上痒痒的咯咯直笑。 乌云伸手拍了拍他光滑洁白的背,轻声嗔斥。 “不要乱动!” 陶之这才忍了笑,静静的趴着,不敢再动弹。 乌云拿起旁边矮桌上的纹针笔在那红色的瓶子里沾了沾,才开口。 “之儿,待会也许会有些疼,但你可千万不能动,明白么?” “之儿明白,之儿保证不动!” 听着乖巧的陶之那朗生的保证,乌云这才俯下身子,提起那只纹针笔在他漂亮秀气的背上仔细的雕琢起来。 陶之一直安静的趴在那,感受着背上传来的丝丝灼痛,渐渐习惯,渐渐享受,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直到窗外的夜色深静如水,乌云才收了笔,端详起自己的那件杰作来。 “之儿,可以动了。” 见那小娃娃一动也不动,乌云探脸去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睡的香甜而深沉,小微红的小脸侧枕在交叠着的瘦弱手臂上,长长的睫毛微弱的煽动着,俏丽的小唇微微翘起却还时不时的蠕动着。乌云沉迷其中,不禁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抹水红上婆娑起来。 陶之感觉到嘴上痒痒的,费力的睁开蒙胧的睡眼,看到乌云那双湛蓝如水的眸子正看着自己。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的开口。 “乌云,之儿可以动了么?” 乌云看着那个迷糊的小美人儿,不舍得挪开眼睛,点了点头。 陶之坐起身子,胡乱的拉好衣裳。这才困顿的瞌着小脑袋,无力的栽进乌云的怀里,沉睡过去。 第十四话 哥哥 “之儿,过来。” 陶之光着雪白的小脚丫,啪嗒啪嗒的踩过泛着月光的黑板,爬上那张华丽的巨大床榻。 被圈在那个馨香的怀抱里,他仰起头,在缭绕的香烟中看着乌云修美的下巴。乌云闷声沉思不肯开口的时候陶之是从来都不敢吭声的。 清灵冷冽却又华丽绚烂,如此迷样的香气,仿佛天生就该配在这样的男子身上。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陶之渐渐感到睡意。 乌云低下头,用那双湛蓝的眸子凝视着怀里这个温顺如猫儿的孩子,心里忽然安宁。 “我的之儿真是个乖孩子。记住,以后也要这么乖,这样乌云才会疼之儿。” “之儿会乖的。” 陶之低低的回声。他心里知道,乌云的话就是命令。因为乌云是这白冥教的教主,对于教里的人而言,他就是天一样的存在。 —— 在乌云的静园一住就是五日,比起之前的衣食不保生命堪忧,陶之觉得在乌云这赖着反而悠闲滋润的有些不安。 又一清晨,陶之在滴滴答答的水声中醒了过来,他坐起身子,揉揉蒙胧的眼睛,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雪白而修长身影,看的呆住了。半晌才利落的翻滚下榻,光着小脚丫,走到他身边,伸臂去拉他的好看的手指。 乌云正望着窗外的雨帘失神,忽然手中传来一阵令他心安的微凉。他这才转头看了看脚边的小家伙,温温的开口问道。 “之儿想不想出去走走?” “恩。” 陶之看了一眼窗外雨雾蒙胧的景致,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出了门,陶之就撒开两腿在细雨浓雾中欢快的奔了起来,一会跑到这一会跳到那的,一双光溜溜的小脚丫没一刻钟的工夫,就沾满了湿滑的泥巴。 “乌云,你看!有小蚂蚁在逃跑。” “乌云!乌云!花。花。” …… 乌云打着淡黄的油纸伞紧紧的跟在那好奇心及重的小淘气身边,微笑的看他在蒙蒙细雨中雀跃着玩耍着。 “之儿,过来。” 陶之听到乌云的唤声,赶忙踏着雨水奔到他面前,睁着那双挂雨的眸子仰头看着他。 乌云弯下身子,伸出手来,小心的给这个泥娃娃擦拭脸上的污迹。 远远走来的夜祭,看到雾气弥漫的雨帘中那绝美不似真实的一幕,他楞了楞,复又恢复了冰冷。 乌云毫不介意的抱起浑身脏兮兮的陶之,转身看着走来的夜祭。 “乌云,你总是这么霸着我徒弟算怎么回事?” 听着夜祭这貌似不恭的话,乌云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就顺手把怀里那团小泥人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你现在就可以带他回去。对了,可别忘了给他洗干净。” 说完他笑着转身,举着那把淡黄如蔷薇的油纸伞走进了细雨蒙胧之中。 陶之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转头看着满脸愕然的夜祭,轻声开口。 “夜祭,我们现在回去么?” 夜祭别扭的侧头不看陶之,只大步朝锁魂堂走去。 一进了堂院,夜祭就把那个泥娃娃丢给了那三个翘首期盼了五天的小子们,冷声开口。 “把他给我弄干净。马上!” 三个人看着夜祭远去的背影,齐齐的长出了一口气,这才举着那个泥巴蛋子往他屋里走去。 被三人高高举过头顶的陶之,看着天挥动着手,开心的咯咯笑着。那清脆灵动的笑声比雨点敲过屋檐的声响更加美妙动听沁人心脾。 把那个泥巴娃娃放在屋中后,三个小子就忙里忙外的提热水,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老三拎起那团泥巴就不客气的丢在了浴桶中。 三个人上下其手的给陶之洗着脸。 陶之被他们那六只手折腾的想喘口气都困难。无奈,他气气的拍着浴桶里的热水,咋呼呼的开口喊了起来。 “出去!你们都出去!陶之是男子汉!陶之要自己洗!” 看着那个喊红了脸的小大人,三个少年却都笑了起来。 陶之见三人都赖着不肯走,吃力的爬出浴桶,气呼呼的把那三个家伙推搡了出去。等关好了门,他才爬回了浴桶内,认真的清洗起脏兮兮的自己来。 等陶之换好了衣裳,打开门的时候,那三个人果然还乖乖的等在门外。 “你们现在可以收拾了。” 看着理所当然的支使自己的小人儿,老三气的直敲他光洁的额头。 陶之抱着头躲到老二身后,可怜巴巴的开口。 “二哥救我。” 老二看着不依不饶的老三,好脾气的劝解开来。 “行了,老三你就别闹了。” 老三气呼呼的瞪着那个狡猾的小狐狸。 陶之拉了拉身边一直不开口的老大,满脸委屈的懦声开口。 “大哥,陶之人小,提不动水桶。” 老大无奈而又同情的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发髻,看着老三开口。 “收拾吧。你怎么老有那么多废话!” 陶之悠闲的坐在门槛上,专注的看着三个哥哥忙进忙出的清理浴桶,心里乐开了花。 “大哥喝水,二哥喝水,三哥喝水。” 等他们都忙完了,陶之十分乖巧讨人喜的递上三杯茶水。 老三看他这么殷勤,这才消了气,端起茶水就往嘴里送。 另外两个人也都满意的点着头张嘴喝了一口茶。 陶之看着他们含着茶水的诡异表情,很有先见之明的向后跳了老远。这时,三人口中的茶水才同时喷了数丈。 陶之看着眼前那一地的水渍,无比庆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了口气。 “你到底给我们喝的什么茶水,怎么一股子霉味?” 老三气火攻心,一边吐着口水一边跳着脚叫唤着。 陶之赶忙躲到另外那两个哥哥身后,大眼睛迅速的闪动着,轻声开口。 “陶之也不知道是什么茶水,陶之也是才回来的。” “什么?你是说这茶水是五天前的?” 老三张大了嘴巴惊的说不出话来。 老二则是好脾气的淡笑看着满脸委屈的陶之。 老大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 次日清晨,陶之就正式开始参加了夜祭的训练。 那三个身着黑色功服的少年一边心不在焉的耍着兵器一边偷瞄远处那个小人。 “你们三个小子给我专心点。” 听了师傅的冰冷责骂,三个小子都心中唏嘘,难道师傅他真长了后眼么,背着他们都能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么想着,心里就是一寒。 陶之双腿扎着标准的马步,双手举着一个满水的小木桶,趁着夜祭走到自己身后给自己纠正姿势之际,就迅速的朝那三人投去挑衅的嬉笑。 老三最是顶不住他气,跳着脚的瞪回来,却又那么凑巧被夜祭看个正着。 夜祭冷着脸色,寒声低吼。 “秦好,你是不是也想举水桶了。” 老三马上收敛了神情,认真的舞起手上的家伙来。 看着得意洋洋的小陶之,老二只是好脾气的淡笑着,老大则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悬香,扎马,举水桶,直到午时,陶之才被允许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饭桌上,老三看着陶之拿着筷子的小手抖啊抖的夹不上菜来,就幸灾乐祸的偷笑起来。 陶之狠狠的挖了他一眼,倔强的继续努力对付那条可恶的青菜。 “陶之年纪还小,你们三个是哥哥,理应多照顾他。” 冷脸的夜祭一开口,陶之就低下头去,看似委屈,实则窃笑。 吃过饭,夜祭吩咐完让他们四个下午自己练功,就匆匆离开了锁魂堂。陶之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看着锁魂堂后面那座高高耸立的建筑开口。 “那是什么塔?” “那是定魄塔,是师叔的地盘。” “灼印么?” 听到陶之口中这大逆不道的称呼,老大赶忙迅速伸手捂住他的嘴,满脸惊疑的四处扫视。 陶之挣脱开老大的手,小心的轻声开口。 “大哥?怎么了?师傅在附近么?” 老大摇了摇头,伸手招呼兄弟三人靠近过来,才低声开口。 “师叔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只有濒死的人才能喊。如果不想送命的话,你们可千万要记住这一点!” 老三听完一副多余一说的表情,斜着陶之,赖赖开口。 “这话你跟这小子说就成了,我跟二哥是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陶之听完老三的话,插起腰一脸的不乐意,张口质问。 “秦好!你在说谁犯低级错误?” “你。我说的就是你!没大没小的小东西!” 老三硬瞪着眼睛就要跟他对着干。 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睁着四只大眼睛对瞪,老二的嘴角挂起了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 “行啦!行啦!老三你少说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听完老大偏心的话,老三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老二看着小脸皱成包子的陶之,好奇开口。 “陶之,你问定魄塔做什么?” “上次我看见那个塔前种着一棵樱桃树。” 陶之低着头轻声开口道出原因。 老三伸手狠狠的敲了一下陶之的脑门,厉声开口。 “谗猫!整天就只想着吃!” 陶之紧闭着嘴巴揉了揉脑门,不再开口。 老大看着沉默不语的陶之,更是不放心了,再次开口。 “陶之,你可千万别去定魄塔附近,明白么?” 陶之心里不耐,却还是点了点头。 老三伸了个懒腰,起身开口。 “难得师傅下午不在,好不容易得空能休息一下,我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他走了出去,剩下的两个人也跟着走出了饭厅。 陶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心思转动开来。 第十五话 灼印 午后,阳光正强,春风和煦的吹过那株高大的樱桃树,浓密的树叶沙沙作响。枝头上那些熟透的红色果实断断续续的零落,劈劈啪啪的敲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斑驳绯色痕迹。 树前耸立着一座高大而阴森的七层墨黑铸铁宝塔,塔中不断传出锁链碰撞之声,还时不时伴随着凄惨尖利的哀号。这犹如地狱的声响,听的远处经过的人浑身寒毛倒立心里发抖,不禁绕道而行。 这便是定魄塔,是白冥教用来囚禁刑拷犯人的地方,也是灼印的地方。塔主灼印,教中刑司,传说是个像修罗一般冷绝的男子。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那就是被阎罗王招去的孤魂野鬼,可以提前准备丧事了。传说中的他冷血无情,六亲不认,手段非凡,总之是个让人敬而远之的主。 哀号声又回荡着从那扇小小的窗口传了出来,其间还伴随着难听的辱骂声。细细听来,不难发现,这些辱骂都是针对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是灼印。 之后便是声声鞭响,清亮异常。可以想像这样的鞭子抽在人身上,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光想一下就够人受的了,虽是温暖的春日却使人不自觉的打哆嗦。 一片寂静之后,那扇铆钉的巨大铁门‘吱嘎’一声开了,从塔中走出一个浑身暗红功衫的男子。男子身材高大修长,眉目如雕,面庞如塑,表情绝冷如阎罗。他背手缓步走到樱桃树下,一阵皱眉沉思过后,他伸出暴筋的拳头狠狠的捶打了一下粗壮的树干。树上的果实纷落如雨,敲在男子的身上脸上,他依然一动不动。 心底翻腾的怒气却没有因为这一拳的泄力而泄去,他眉头皱的更深更紧了。许久过后,一阵风吹过,头上的树叶沙沙作响。 “谁惹你生气了?” 突然,轻悄而嫩气的关切声从灼印的附近传来。那蒙胧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柔软而温暖,轻拂过灼印冰冷僵硬的心房。那一瞬,他不禁感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声,竟瞬间将他心中的怒火拂的半点不剩。 灼印心存疑惑的四下看了看,但凡视线可触之处皆空无一人,只有几株稀稀落落的植物和午后强烈的光影。这样令人恍惚的空旷景致,他实在看不出哪里可以藏下一个人。灼印忽然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切的声音,那一切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可能是太久没有被人问询过了吧!想到这,他的嘴角拉伸,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僵硬笑容。自嘲的笑。 “你不生气了?” 听到这一句,灼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次他绝对不会再听错!是那刚才的那个声音,小孩子的清脆声音,他曾疑似是幻想中的声音。那样另人安心的声音,他认得,记下了。 灼印鹰鸠一样锋利的眼睛迅速的四下观望,结果还是空无一人。他屏息仔细的听着,除了风吹过树叶的细碎声响再没其他声音,果然还是幻听。这么想着他摇了摇头,迈着稳当的步子走回了定魄塔。 接下来便又是定魄塔里一如既往的响动,外面听来依旧可怖。这个暖阳清风的午后却仿佛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 不知道是不是心底的希翼,从那个午后起,这已经是第五天了,灼印又鬼使神差般的走到那株樱桃树下。望着粗到两人可抱的树干,对于自己怪异的行为他失笑了。他这次索性靠着树干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仔细的聆听着那些细碎的响动。 “你怎么到这来睡觉?” 灼印心惊,猛的睁开眼睛,确定四处真的没人后,他松了一口气,坦然的开口答起那个问题来。 “我不是睡觉,我在等你?” “你为什么等我?” 沙沙的树叶声中,灼印听着那个清如泉的声音,烦乱的心顿时平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是谁?” 那声音有略略的倔强,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灼印心里轻笑,开口道。 “那好,我先告诉你我是谁,你再告诉我你是谁。” “不用你告诉,我知道你是谁。” 听到这个干脆而肯定的回答,灼印一惊,马上开口反问。 “我是谁?” “你是灼印。” 听到那声音自然而然的直呼自己的名字,灼印的脑子里迅速的搜索着。在这,似乎除了他们两个,就再没人这样叫自己了。而他们,自从那时候开始也不再轻易叫自己的名字了。想着他定了定神色,开口。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怕送命呗!” 听到那轻甜的声音这样回答,灼印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凉了。原来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恐惧的存在。为什么却还不愿承认呢!是不甘还是愤怒,他不知道。 “你生气了么?” 听着那关切的问询,灼印皱着眉头开口。 “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么?” 他说完仔细的聆听着,等待着回答,但很久都没了声响。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那柔软清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保证?” “我保证!” 也许是害怕失去这梦一样的美好,灼印想都没想就干脆的回答了出来。 一阵‘咯咯格格’的清脆笑声后,随着树枝断裂的脆响,一团绵软的温暖就落在了盘腿而坐的灼印的怀里。 灼印睁大了眼睛看着怀里那个莹瓷一样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陶之边往嘴里塞那些甜香的玲珑果子,边看着对面的人,朗生开口。 “我是陶之。” 还没等灼印从震惊中抽神出来,那小娃娃就从自己怀里惊跳起来,边跺脚边焦急开口。 “糟糕!肯定误了练功的时辰。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夜祭又要骂人了……” 那小人碎碎的念叨着把手里的果子塞在灼印手中,然后就匆匆的往锁魂堂的方向跑去。 灼印看着那个灵巧的小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樱桃这才回过味来。原来,那小子一直都躲在树上偷吃樱桃,还装神弄鬼的套自己的话。最后还被他骗走了定魄塔塔主宝贵的承诺。这样想着,灼印的心里不仅没一点气,反而觉得很好笑。 那孩子就是那天被他如宝一样抱走的小家伙吧!果然是个难得的宝贝呢!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不小心掉落凡间,拾到的人便可以一生满足。可是谁又知道谁又在乎,那孩子究竟满足与否呢!于他,应该是很难替别人着想的吧! 这样想着灼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仿佛任谁也抚不平一般。 第十六话 举缸 时间就像空气中的风,在你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时候,它就已经从你眼前流动而过,永远的消失了。 春日的草长莺飞一下子就变了炎夏的火树银花,陶之也熬过了两个月的基本训练,已经跟着那三个哥哥一起学兵器学了一个多月了。 烈日灼烧的兵器场上,灵巧的陶之舞动着九尺红缨长枪,挥汗如雨。 “看招!” 随着一声高喊,老三就势如破竹的持剑攻来。陶之稳了步子,翻身回横举枪,挡下了那来势凶猛的劈山之剑。老三见劈不中他,马上抽身,一个横扫过去直指陶之的下盘。陶之脚下灵活如风,轻巧的点地翻身跃起,如一尾鱼儿般滑向对手。 就在陶之靠近老三的身体的那一瞬,他的嘴角露出了皎洁的笑容。接着就是迅如风雷的长枪抽拉,枪尾就那样急急的朝老三的腰背招呼过去。 “挨呦!你还真舍得打呀!” 老三捂着后腰,摔坐在地上,不依不饶的叫唤起来。 陶之收了招,拎着长枪溜达到老三面前,朝他做了个鬼脸,开口。 “谁让你偷袭我的?” 老三单手撑着背站了起来,不服气的反口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背着我们偷偷练功。” 听了这话,陶之不依了,他歪着小脑袋挑着秀眉斜着眼睛,愤愤开口。 “谁背着你们了?谁偷偷了?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在武场练功!秦好,你要是气不过去,你也可以来练啊!谁拦着你了。” 老三看着那个理直气壮的小家伙,切了一声,开口道。 “大中午的,不在屋里好好歇着!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疯癫呀?” “那你就别说人家陶之背着你这个那个的。” 老大从旁边的灌木丛中优雅的走了出来,挥动着手中的折扇,看着老三,开口道。 “没错。” 老二也跟着老大身后走了过来,附和了一声。 “你们?” 老三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那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陶之踮着脚举起小手,脱了脱老三的下巴,故作老成的开口。 “哎呦!可怜啊!孩子被吓的可不轻呢!” 看着小小的陶之调戏比他高上两头的老三,旁边一直做看客的两人捧腹大笑起来。 老三在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反映过来,十分不爽的拍掉陶之的小手,瞪着那两个幸灾乐祸的哥哥。 “对了陶之,你刚刚用的那个招式是什么时候学来的,我可不记得师傅教过咱们三个。” 老大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而来。 陶之摇了摇头,一脸轻佻的开口。 “不是师傅教我的,是随便顺手乱使出来的。” “呵!你还自学成才了。” 老三眯着眼睛斜着陶之,满口的讥讽之气。 陶之不理会他,只正经的看着满脸疑云的老大,举起小手开口保证起来。 “大哥,陶之发誓,那绝对不是师傅教的。如果我说慌,就让老天爷惩罚三哥一辈子讨不上娘子!” 听了这话,老大眯着眼睛点头坏笑起来。 老二则是风清云淡的看了一眼还迷糊的不知所以的老三。 半天,老三才回过味来,一把抓住那个想要逃跑的小家伙,对着他的小脑门就是一阵猛敲。 “怪不得保证的这么痛快呢!原来是拿了你三哥我的终身幸福做牺牲呀!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这个小鬼头。” 陶之边捂着脑袋,边迅猛的伸脚扫老三的下盘。 老三小腿骨吃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刚想爬起来跟那小子算账,一抬头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堂前空地上,夜祭面无表情的在那四个大小孩子面前溜达着,他扫了一眼陶之通红的额头冷声开口。 “怎么回事?” 陶之抬起眼皮,无限哀怨的看着夜祭,用蚊子一样嗡嗡的声音开口。 “是三哥打的。” “你?” 老三听了陶之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挑着眉毛瞪着眼睛。 夜祭又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老大和老二,继续冷声问。 “你们说?” “是老三打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照实回答。 夜祭这才冷冷的扫了一眼气短的老三。 “秦好,晚饭你就别吃了,去举水缸,不到子时不许回房。” “是。” 老三有气无力的低声应着。 —— 天黑透后,三个人影同时悄无声息的从走廊的三个房间里溜了出来。他们在廊口一碰头,就是一阵细碎的嗤笑,最后跟着老大的一声‘嘘’三人就都禁了声,猫着身子排着队朝正堂方向挪去。 堂前,老三麻木的举着硕大的水缸,心里不停的怨怪着。可恨的是陶之小题大做的向师傅告状,更可恨的是那两个偏心的哥哥不替自己脱罪也就算了竟然还在一旁帮腔。怨着怨着,他的肚子就不适时的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猛叫。老三看了看漆黑无人的四周,无奈,伸出舌头添了添干瘪的嘴唇,咽了口唾沫。 “老三,饿不饿?” 老三听着那个可恨的声音,转头看去,正见到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那三个人。他朝满脸堆笑的老大翻了个白眼,嘴硬的反口。 “一点都不饿!” “不饿?那我这个馒头算是白带了,干脆喂喂野猫野狗算了。” 老大瞄着满脸恶狼像的老三,轻巧的耍弄着手里那两个雪白的馒头。 “老三,渴不渴?” 老二不适时的开口问道。 老三有气无力的低下头,硬撑着开口道。 “一点都不渴!” “行啦!那我这袋子水也干脆浇花得了。” 老三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老二手里那个牛皮水袋,干咽口水就是不服软。 陶之看了看那两个还在嬉耍老三的哥哥,又看了看那个拧到家的老三,走到他面前。 老三满眼怒气的瞪着面前那个惹是生非的小家伙,心里那个恨呀!那个怨呀! 陶之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踮着脚举到了老三的嘴边,睁着大眼睛看着老三,朗生开口。 “三哥,快吃吧!” 老三看着月色下陶之那双灼亮的大眼睛,又看了看嘴边的鸡腿,眼睛就红了。 陶之踮起脚伸着小手轻轻的擦着老三眼角的泪水,满眼难过的开口。 “三哥,别哭啊!来,快吃鸡腿吧!” 老三边流着眼泪边低头咬了一口陶之手里的鸡腿,模糊不清的开口, “还是陶之好,知道心疼你三哥。” 旁边的两人看到着一幕,实在是受不了了,走过来伸手接下那个水缸。他们小心的把水缸放在一边,这才给瘫坐在地上哭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三递上馒头和水袋。 老三满脸眼泪的咬一口左手的馒头喝一口右手的水又伸头撕一口陶之递上来的鸡腿,样子好不滑稽。 一旁的老大看着他,酸声酸调的开口。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小陶之亲自喂你吃。要是有这待遇,那我也举一晚上水缸算了!” 老二淡笑不语。 老三头都不抬,只是盯着眼前这个月色下的莹白瓷娃娃,边吃边笑。 陶之看着老三满是泪痕的笑容,‘咯咯咯咯’的笑着开口。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旁边那两个满心羡慕的闲人听了陶之的话,再看老三那个难得的狼狈相,也都笑了起来。 清白的月盘撒下一片莹莹的光辉,照着偌大堂院中间的四张笑脸,映成了皎洁的水中画卷,长留在了懵懂的少年岁月之中。此去不回。 第十七话 女子 直到过了子时,大家才各自溜回房间。 陶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黑暗中那个坐在桌边的熟悉身影。 “到哪去了?” 听着夜祭比冰还寒的声音,陶之结巴着扯谎。 “我,我去,方便了。” “方便了两个时辰。看来你明天也不用吃饭了。” 听着夜祭冻死人的声音,陶之心虚了一下,便关了门粘上去。 “夜祭,陶之不吃饭会拿不动枪的。” 夜祭寒着脸色低头看着那个在自己膝盖上磨蹭的小人儿,夹起他就往外走。 直到走到那熟悉的华园门口,夜祭才把陶之放了下来,依旧板着脸开口。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陶之虽然不知道夜祭为什么要带他来乌云这,但他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推开那扇硕大的雕花木门,一股浓重而甜腻的脂粉味就窜进了陶之的鼻腔,他揉了揉痒痒的鼻头,迈步朝里走去。 “乌云?” 陶之边撂开那层层纱帐边轻声开口唤着。 “滚出去!” 还没等陶之走过那最后一层遮掩,内室就传出了一声咆哮。陶之吓的顿时不敢再动弹了,颤抖着小身子立在那。他一直不知道乌云也会咆哮着大发脾气,在他的印象里,好像乌云从来都应该是那么文雅和温润,就连生气的时候都永远那么安静。就在陶之小脑子里乱转的时候,从纱帐里面跌跌撞撞的奔出来一个狼狈垂泪的女人。 —— 那披头散发的女人看见陶之吓的煞白的小脸,楞了一下,接着就拉了拉滑落肩头的纱衫,低着头急急的走了出去。 陶之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女子雪白颈背上的点点深红,一时间转不过神来。 女子匆匆奔出门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刹,她眼那中我见尤怜的委屈却突然凝为狠绝的阴鹫恨意。那张美艳的面容也在月光下泛起骇人的杀气。 这难得一见的真实,却也被另一个鬼魅般灵敏的人尽收眼底。 —— 很久的沉默之后,帘子里传来了乌云那一如既往的溶水之声。 “过来。” 陶之看着薄沙那边床榻上的庸懒身影,两腿竟僵的挪不开步子。 乌云望着那距离自己不到三尺的蒙胧身影,娇小的影子却始终一动不动。那一瞬间,竟让他觉得自己和那孩子之间仿佛相隔着千里万里。这样令他晦涩难受的感觉挥之不去,乌云不禁皱起了眉头,焦躁如火,烦烧胸中。 “之儿,过来这。” 陶之听着那高了不少的命令之声,迈开如磐石一样的脚,低着头缓慢的走了进去。 乌云看着站在床前使劲低着头的娃娃,不禁轻轻的拉起他的小手来。 陶之不敢抬头看他,只怯声开口。 “乌云为什么发火?” 乌云对着那雪白光洁的额头,低声开口。 “我三个时辰前就叫人去接你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陶之心里编排着数个版本的谎话,但吭哧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娘亲说过,乌云最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撒谎。欺骗还不如沉默。 乌云看着陶之那张神色变来变去的小脸都冒出了汗,心有不忍便伸手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鞋子。鞋子还没脱呢!” 陶之翘起脚来不肯落在他干净的单衣上,急急的开口叫道。 乌云把那愁娃娃拉进怀里,温温开口。 “没关系。” 陶之贴在乌云潮热的怀里,觉得浑身冒汗,燥的难受,仰着头轻声开口。 “乌云,热。” 乌云不理陶之的怨怪,只是紧紧的抱着那团微凉,享受的不得了。这孩子的身体着实奇怪,冬天里暖和的像个小火炉,夏天却清冷如一汪山泉,抱着他什么时候都觉得舒服。 陶之就那么被乌云裹在怀里,渐渐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乌云,夜祭还在外面等。” 乌云听了陶之这话,才不舍的松开了双臂,从枕边拿出一只翠玉的玉兰花苞簪放在陶之的小手里。 陶之看着手里那只熟悉的玉簪,惊喜开口。 “娘亲的,这个是娘亲的!” 确定了这个东西之后,陶之满眼感激的抬头看着乌云那双湛如辰星的蓝眸。 乌云被那双大眼睛看的心里微涩,他摸了摸那张小脸,开口道。 “之儿若是一直乖下去,总一天能见你娘,明白了么?” “恩。之儿会乖的!” 陶之重重点头保证后,就欢快的扑进了那个宽实的怀抱,呢喃起来。 “乌云真好。” 乌云听着怀里孩子清甜的话语,心里微酸,伸手僵硬的环住了那团清凉。 “陶之,该回去了,明日还要起早练功。” 突然,门外传来了夜祭僵冷的声音。 陶之听后马上从乌云的怀里挣扎出来,迅速翻身下榻,又回身用力抱抱了乌云开口。 “谢谢乌云。” 说完他欢快的跑出了门去。 乌云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体味着怀里的余凉,心里竟泛起淡淡的落寞。 夜祭拉起陶之伸过来的小手,边转身边寒声开口。 “乌云,夜深寒气重,可别让那个女子冻着了,我看她刚刚穿的甚少。”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拉着陶之离开了那个寂静的园子。 乌云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低头淡笑着自言自语出来。 “放心,从今晚起,她就再也不会怕冻了。” 墙边那浓密的蔷薇丛在微亮的窗子上投下了斑驳的黑影,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显得静谧而诡异。 —— 偏僻的落园中一声女子的闷哼,也被这及其静谧的夜色压了下来。旁边跪在地上的苍苍老者,望着地上那个已经气绝的女子,眼中尽是哀伤和隐隐的不甘。 “邪先生,教主命我等告诉你,若想长命百岁最好少操些心。” 一行刑的男子看着那老者,毫无感情的开口传达。 “多谢士、卒两位护法提醒,老身紧记教诲,切不敢忘。” 老人赶忙趴下身子,看似万分惶恐而恭敬的开口。可谁也看不见,他深底的脸上那一瞬而逝的愤恨和决绝。这个丧女之仇,早晚有一天他是要报的! 那两个裘装男子冷冷的扫了邪先生一眼,才同时转身,轻巧的跃出了那个偏僻的院落,消失在了浓浓的月色之中。 第十八话 受罚 夏去秋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叶子红红黄黄,纷纷飘落,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踩上去发出绵软而细碎的响动。 陶之在飘丹如雨的枫叶林中上下翻飞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他秀气娇小的身影就是旁人惊鸿一瞥中的绝艳灵物,那景致美的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陶之,大哥二哥他们回来了!” 老三叫唤着跑到林子里,陶之才翩然收剑走跟着他往堂厅奔去。 “大哥,二哥。” 陶之雀跃着跑到厅里,边跑边叫欢快的叫着。可等到他看到厅里那紧蹦欲溃的场景时,他就楞住了,笑容也僵冷在了脸上。 看到夜祭的脸色是从没有过的阴沉和冷峻,老三赶忙把呆楞的陶之拉到一旁,再不敢做声了。 夜祭皱着眉头,转过身去,冷声开口。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之看着那两个跪在师傅面前,满衣残血的哥哥,心里难受起来。 老大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肯做声的老二,咬了咬牙开口。 “师傅,人是我放的,是徒儿一时心软才犯下了这么大的错,害死了那些教众。请师傅责罚!” 陶之看到夜祭僵硬的背抽动了一下,接着拳头也紧紧的攥了起来,苍白的骨节发出隐忍的声响。 老三拉了拉想要上前的陶之,皱着眉冲他摇了摇头。 “心软?为什么会突然心软?” 老大抬起头,看着夜祭的背,轻声开口。 “那个女孩是旧识,她认出了我,所以就把她放了。但确实没想到她会带人来围剿我们。” 听到老大的话,旁边一直沉默的老二嘴角抽动,眼睛里泛出一层雾晕。 夜祭还是背着他们,冷冷开口。 “现在你知道错了么?” “徒儿知错了。” 老大老实的回答。 夜祭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转身看了看堂上的四个孩子,狠很的开口。 “惠凡,你现在就到定魄塔去领一百火龙鞭。你们三个也去,都给我好好瞧瞧。记住,这就是一时心软的代价。”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堂厅。 夜祭走后,老大站起身子就往外走。 这时候老二才觉醒过来,眼睛通红,转身喊了一声。 “大哥!” 老大没回身,只是淡淡开口。 “行了,记住教训吧!” 说完他就朝定魄塔的方向走去。 老三和陶之赶忙拉起老二,跟着那个纤长的身影而去。 定魄塔的顶层,漆黑中,只得头大的通风口射入的一束强光。 陶之紧紧的依着老二和老三站在门口处,看着那些个红衣武士把老大的上衣脱光,绑在了那个血迹斑驳的刑桩上。 惠凡清瘦的上身,根根肋骨暴露而出,显得是那样的刺眼。 片刻,一身暗红装束的灼印就带着两个持鞭手走了进来。他在中间的堂椅上坐了下来,看到门口那个正躲在两个少年身后瑟瑟发抖的陶之,皱起了浓眉。 “你们怎么在这?” 老二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老三更是看都不敢看那个阎罗一样存在的师叔。 陶之抬头看了看那两个哥哥,又看了看已经被皮带子勒住嘴的的惠凡,这才从后边钻了出来,看着灼印懦懦开口。 “是师傅让我们来看大哥受罚的。” 灼印听了陶之这回答,心中了然,这才转过头看了看那两个持鞭手。 持鞭手接了令,握着鞭子走到行刑桩前,冷声开口。 “依教规,凡是害死教众者,害死一人得十火龙鞭伺候。今天我们就依照教规赏你一百鞭子,给那些死去的教众一个交代。” 被绑的结实的惠凡满脸的萧瑟,重重的点了点头。 灼印冲那两个鞭手点了下头,他们便运足了功力挥起那裹满麻刺的鞭子朝惠凡清瘦的身体上招呼过去。 一声清亮的透响后,惠凡的胸口上就绽开了一条长长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依然咬紧口中的皮带子半声未吭。 老二死咬着牙不肯抬头。 老三则是红着眼睛别过头去,不看惠凡胸口那狰狞的伤痕。 紧接着就是一声连着一声的鞭响,回荡在阴暗的塔中。 那一声声皮开肉绽的巨响,让陶之小小的身体瞬间颤抖起来,脑子里嗡嗡直响。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惠凡那个越来越糜烂的胸口,喘着粗气竟挪不开视线。 一百鞭子过后绳索一解,惠凡就摊倒在了地上。 老二和老三赶忙上前,两人架着已经不成人形的惠凡朝下走去。 陶之看着那个血淋淋的胸口从眼前掠过,脑袋突然炸响,他茫然的看了面无表情的灼印一眼,便失魂落魄的跟了出去。 那双乍亮的大眼睛里冲满了迷茫和痛楚,深深的烙伤了灼印的心。一切的场景都是那么熟悉,仿佛那个时候的他们。 —— 那天,秦好和陶之在惠凡房门外,听着房内的文来低低的哭了一个晚上。 两个人,倚靠着门坐在地上,秦好神色缥缈,茫然开口。 “陶之,你还记得自己在竹林的日子么?” 听到这话,陶之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那个黝黑消瘦的少年身影。 秦好叹了口气,继续开口。 “那时候,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害怕,怕明天没命的会是自己。那样的日子里,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陶之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陶之,现在不同了。我们的生死不光是自己的事情,也许一个疏忽,就会连累很多的人。大哥他们每次下山,其实都是去剿灭八年前的那些叛教之徒。叛徒多存在一天我教中兄弟的安危就多一分危险。所以陶之你要记住,千万别对你的猎物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他们若是被我们寻到,便已经决定了他们必死的命运,没人能改变。若是他们不死,我们便得死。” 陶之看了一眼今晚格外深沉的秦好,起身离开了那个呜咽声声的走廊。 第十九话 施刑 惠凡这一伤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来,他胸口的伤痕不知道崩裂过多少回,又结痂过多少回。每当天气转阴,他就经常痛到浑身颤栗冷汗如雨,有时甚至会大口大口的呕出血来。即使如此,惠凡没有吭过一声,但另外的三人却都不知道已经红过多少回眼睛了。 等到他好的差不多了,就已经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那是一场及其浓烈而繁盛的暴雪,仿佛为了祭奠些什么一般,雪絮厚重令人心惊。 傍晚锁魂堂前的练功场上,陶之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狠很的抽打着积雪三尺的青石板地。狭长的棕红皮鞭扬起阵阵蒙胧的雪屑,弭患了陶之的眼睛,他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常出现在梦中的温暖院落。 “陶之快来吃长寿面。” 陶之猛然回头间,就看到爹爹搂着娘亲站在屋门口,他们正慈爱的看着自己。 手中的鞭子颓然落地,震起一片雪白雾碎。陶之揉了揉已经泪水蒙胧的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那个温暖的场景了。他仰起头,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感到一阵寒冷。 陶之,明天你就八岁了。 只是这个日子,再也不会有人记起。 “陶之,吃饭了!” 听到秦好的叫声,陶之马上匆忙的抹了一把眼睛,伶俐的拾起鞭子回身奔去。 这些日子早已经生了炭盆,进门便是一室温暖。 围坐在桌前,三兄弟都看着那个更加消瘦的惠凡,不肯动筷子。 夜祭冷着脸色,似有怒气的开口命令。 “吃饭。” 三个人这才拿起筷子,低头吃起饭来。 陶之夹起一块鸡肉,无声探身,放在了惠凡的碗里。 惠凡看了一眼默不做声只低头吃饭的陶之,淡笑的夹起那块肉送进了口中,仔细的咀嚼着满心的温暖。 夜祭抬眼看了看陶之,许久才沉声开口。 “吃完饭,陶之留下。” “恩。” 陶之也不想抬头,只是低声的应了一声。 其他三个人反倒是满脸忧虑,心也悬了起来,一时间感觉到饭菜难以下咽。 饭后,陶之跟着夜祭来到定魄塔前。 陶之抬起头,看着大雪中那个庞大骇人的黑色高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 “去吧!那个女孩就囚在四层。” 夜祭冷冷的说完就松开了陶之温暖的小手。 陶之心里一片空白,抬头看看天上的飘雪,稳了稳心神,迈着机械的步子朝塔里走去。 坐在塔堂椅子上等着的灼印,看到走进来的陶之,他楞了一下。 “是夜祭让你来的?” “是。” 陶之轻声开口回答。 灼印心里好奇,开口继续问道。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不知道。” 陶之老实的开口低声应着。 灼印看着那个有些慌乱有些茫然的小娃娃,挥手让人带他上去。 幽暗的室内,四壁上挂满了各种冰冷的刑具,若仔细观看依稀还有暗黑的血迹。囚室中中间老旧的刑桩上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陶之看了一眼身后紧紧关上的铸铁大门,这才怯着步子走到那女子身前。 被捆绑结实的女孩显然没有料到,被派来审问自己的竟是一个漂亮到让人眨不了眼睛的小娃娃。这么好看的孩子,他到底是谁?他来做什么?忽然,女子有些不知所以。 陶之看着那个清秀的女孩,小心的轻声开口。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听着那个瓷娃娃温润的声音,一时间失了神,竟然老实的开口回答。 “秀梨。” 陶之看着那个满脸纯洁的女孩,难过的低下了头,懦声呢喃起来。 “秀梨姐姐,你长的那么好看,为什么还要伤害大哥呢?” 女孩看着满身萦绕着浓浓哀伤的小娃娃,顿顿开口。 “我,我,不怪我。是文来他自找的,他自甘堕落入了邪教。是他错在先,都是他的错!” 陶之猛然抬头,满眼的责怪和哀怨,看着那个少女,轻轻开口。 “秀梨姐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大哥他挨了一百火龙鞭,三个月都下不了床。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疤有多可怕,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看。” 听着小娃娃口中的话,女孩捶下头去,终是落了泪。 由落泪渐渐转变为轻轻的抽泣。 陶之又走近了几步,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那个哭泣的女孩,柔声开口。 “秀梨姐姐,你知道错了么?” 女孩流着泪茫然的摇着头,面对眼前这个至纯至净的孩子她有些不知所措。 陶之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从身后抽出了别在腰上的鞭子,淡淡开口。 “秀梨姐姐你可不乖呀!明明做错了还不认错。陶之不得不惩罚你了。” 说完,他雪白纤瘦的小手就抓起鞭子,狠很的在旁边的墙壁上甩了一下。 脆响声惊醒了那个还在独自抽泣的女孩,她看着面前像初雪一样洁净莹白的小娃娃,看着他持鞭的手上骨节突起,心里就泛起阵阵凉意。 呆在塔底的众徒,在寂静中听到上面突然传来的那激荡刺耳的声响,心里都感到一阵恶寒。他们万万是想像不出那个水娃娃一样晶莹的孩子,是如何鞭打犯人的。 紧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的鞭响和女孩不断的凄惨哀号,很久之后鞭子声才停下来。 灼印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红衣男子。 男子赶忙恭身颤声开口。 “整整一百鞭。” 灼印满面萧然的点了点头,没做声。 陶之卷起鞭子重新收回腰间,这才抬头看着那个已经意识蒙胧的女孩,轻声问道。 “秀梨姐姐,你知道错了么?” 女孩缓缓的抬起布满血痕的脸,满眼恐惧的看着那个小娃娃依然洁净如水的眸子,颤抖着点头。 “我错了,我错了……” 陶之听到她认错,仿佛一下子释然了,关切的看着女孩身上的伤痕。 “秀梨姐姐,很疼吧?” 女孩哭着不停的点头。 陶之满脸怜惜的看着那女孩的脸,轻声开口。 “可是,陶之都还没有用火龙鞭呢!大哥挨的那一百鞭子,可是比姐姐你挨的这一百鞭子,要疼上千倍万倍。” 听到这话,女孩脸上的泪瞬间滞住,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那张耀眼面庞,瞳孔急速收缩,片刻便垂下了那颗面目模糊的脑袋。 陶之看都不再看那女孩一眼,转身,开门,下楼,径直走出了定魄塔的大门。 他走到夜祭面前,安然的微笑着拉起那只冰凉的大手,两人踏着厚厚的白雪,缓步离开了。 这个阴郁的黑色妖魔又恢复了往日的悄无声息,仿佛从没有咆哮过一样。但这样的雪野,这样不同寻常的宁静,更显骇人。 “塔主,那个女孩已经惊吓气绝了。” 灼印听着手下人的来报,迷着深邃的眼睛看着那个大雪中渐行渐远的玲珑身影,心里一阵惊悸的萧瑟。 —— 又是烛火摇曳的空旷殿堂,夜祭和乌云都耐心的等着灼印开口。 许久,灼印才冷声说道。 “死了,吓死的。” 夜祭惊愕的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来。 乌云的嘴角却溢出一抹淡淡的笑,但不却也不似单纯,仿佛其中还隐匿着些什么。 “这些日子四宫的消息来的很频繁,他们好像都已经进入角色了。” “是啊!想不到这么快。那叛逃的余孽再不出一年便可彻底清了。” 夜祭也开口。 灼印却皱眉,摇了摇头,低低道。 “怕是没那么简单。外胁易灭内鬼难除。” 夜祭转头看他,这个深沉的家伙果然不像看上去那么粗糙。 乌云也笑了,看着灼印,幽幽道。 “难并不是不能,对么?” 灼印被他的笑容弄的一楞。夜祭伸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也露出了笑容。 这样的夜晚,这样性情各异的三个奇男子,却又这般默契的神情,也可以堪称世间罕见之景了。 第二十话 家 年后,满十二岁的秦好也开始跟着两个哥哥经常下山去出任务,他们都是为了白冥教的安危而在以命相拨搏。往往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回来呆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 很多时候,锁魂堂里就只陶之一个人随着师傅练功,其余时间他也闲置的不得了。 初春午后,陶之百无聊赖的溜达到着定魄塔前的樱桃树下。 风声起,树叶沙沙。这样细碎而繁乱的声响似是对春愁哀怨的诉说。 陶之仰起小脑袋,看着那满树可怜的小青果子,心里突然有些委屈。 “还要再等一个月。” 陶之回头,就看见了很久未见的灼印。他还是那身暗红的功杉,眉目凛然,神色萧杀,不似这春日的欣欣向荣。 “什么还要等一个月?” 陶之望着他,莫名开口问道。 灼印走到陶之旁边,低头看见那双闪现哀怨光碎的眸子,他不禁伸出大手来摸了摸陶之的头。 “还要再等一个月,樱桃才会成熟。” “哦。” 陶之了然,低低的应了一声,眼光不经意的扫过那坐屹立如冥的高塔。 那一瞬间,陶之心事隐约郁郁寡欢的表情被灼印尽收眼底。 “今天不用练功么?” “不用的,夜祭说休息一下午。” 灼印心中了然,想必夜祭也一定看出了这个小人儿心事很重。 陶之看着发呆的灼印,轻声开口。 “灼印,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很无聊?” 灼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还是回去练功好了。” 陶之满脸迷茫的溜达着走出了灼印的视线。 这时候,一直隐在塔中的夜祭才走了出来,看着那抹消瘦而略显落寞的身影心里有些空空的嗡响。 “很让人心疼。不是么?” 夜祭听着灼印的话,心里干涩,没有开口。 —— 陶之扶着那副高大的雕花木门的门框,边往烛火摇曳的门里探着脑袋,边轻声开口。 “乌云?” “进来。” 听到乌云那温和庸懒的声音,陶之才放下心来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纱帘,来到乌云的宽榻前,陶之才停下了步子。 乌云看着满脸愁云郁雨的陶之,温笑着拍了拍软榻,开口。 “上来。” 陶之乖顺的脱掉鞋子,爬到榻上,盘起腿坐在了乌云对面。 乌云定定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怨娃娃。他们说,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笑过了。他们说,他的饭量也变小了。他们说,常常看到他郁郁寡欢的在池塘边发呆。他们说,他不说话的时候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他们。似乎都很在意他呢! 可是他们也都清楚,这个孩子,只是属于乌云的。永远属于乌云一个人的之儿。 在乌云温润蓝眸的注视下,陶之窘的不得不怯声开口。 “上次那个好看的姐姐呢?” “回家去了。” 乌云依旧满面笑容的望着陶之,淡淡开口回答。 “她还可以回家。真好。” 陶之满脸羡慕的轻叹了一声,满心的哀怨悄悄流露出来。 乌云看的心涩,伸手把那小人儿拉到怀里,温润开口。 “之儿,我的好孩子。有乌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有乌云在的地方就是之儿的家。” 陶之轻声呢喃了一遍那句话,眼泪就扑簌而落,湿了乌云的胸口,也湿了他的心。 “之儿,我们来玩猜字游戏好不好?” 陶之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用那双水雾蒙胧的眼睛看着乌云,点了点头。 乌云伸出洁净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面前那个小人儿的手心里划动了几下,才抬起头看着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孩童面容。 陶之闭着眼睛歪头想了想,朗生开口。 “‘陶之’!是‘陶之’!” 乌云这才低头又写。 “是,‘永远’!” 陶之闭着眼睛,点着小脑袋,一下子就猜到了乌云写的字。 “‘不,离,开’。” 乌云温笑着望着陶之一直闭紧的双眼,又低头写起来。 “这个太容易了,不就是‘乌云’么!” 陶之感慨着睁开眼睛,拉起乌云的手,雀跃的叫起来。 “换之儿写乌云来猜啦!” 乌云皎洁的笑了笑,闭上眼睛让这个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小娃娃继续嬉戏。 “枪。” “棍。” “剑。” “鞭。” “刀。” …… 见乌云对答如流,陶之亮闪闪的大眼睛里流出一丝狡笑。 “红豆沙。” “桂花糕。” “酒酿圆子。” “雪花饼。” …… 突然乌云不答了,睁开眼睛,看着陶之,开口问道。 “之儿饿了?” 陶之‘咯咯格’的笑着点头。 乌云这才唤人端了陶之写过的这些小点进来。 陶之小饿狼一样的往嘴里塞那些美味的点心,乌云温笑的看着他,淡淡开口。 “这次是夜祭送之儿来的么?” “不是。是之儿自己来的。之儿认得路!” “那今天之儿要不要回去呢?” “恩,夜祭说了让我早些回去,明天要起早练功的。” 听到这,乌云满脸的笑容渐渐淡了,冷声开口。 “如果我说不让你回去呢?” 陶之抬起头,看着乌云冷了的脸色,怯声问道。 “乌云是害怕一个人睡觉么?” 乌云看着陶之,依然冷着脸不回答。 陶之满脸坚定的下了下决心,开口道。 “那之儿就不回去了,明天乌云一定要早早的叫醒之儿呀!” 乌云这才温笑起来,点了点头。 熄了烛火,陶之窝在乌云怀里,迷糊的呢喃着。 “有乌云的地方就是之儿的家。家,真好。” 乌云伸手摸了摸怀里那张熟睡的小脸,痴迷的挪不开眼睛。之儿,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陶之永远不离开乌云。若是有一天之儿不乖,想要逃走,乌云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第二十一话 牙坠 五月,樱桃熟了,三个哥哥也回来了。 坐在树梢上吃果子的陶之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翻身落地,飞快的朝锁魂堂奔去。 “哎呦!我们小陶之可是又重了不少呢!” 惠凡伸臂环起那个瞬间窜到自己身上的小家伙,笑着感叹起来。 旁边的秦好也走上前来,雀跃伸手道。 “让我也掂量掂量,看看这个小馋猫又背着我们吃了多少好东西。” 陶之看着那个比惠凡矮上一头的秦好,抱紧惠凡的脖子,噘起小嘴儿不放心的开口叫道。 “不要!三哥那么矮,肯定抱不住陶之。” 听到陶之这话,秦好满脸的不爽,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陶之的小屁股。 “三哥坏!一回来就欺负陶之。” 陶之伸出小手揉着屁股,满脸委屈的怨怪起来。 这时候文来才笑着走到近前,从身后拎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放进陶之的手里。 “是桂花糖!” 陶之不用打开就闻到了那股清甜,雀跃的叫了起来。 “鼻子比狗还灵!” 秦好适时的开口阴道。 陶之噘着嘴瞪了秦好一眼,才转头看着文来,甜甜的笑着开口。 “谢谢二哥!还是二哥最好。” 听着陶之的话,文来淡淡的笑了。 “抱了你这么半天,我都不好,那干脆叫你二哥抱好了。” 惠凡佯装生气的酸声开口。 陶之马上搂紧他的脖子,急急补救。 “大哥也好!大哥和二哥一样好!就三哥最不好!” 秦好听了陶之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又伸手重重的拍了陶之的屁股一下。 “还打我,三哥更不好了!” 陶之反手捂着屁股,高叫起来。 “行啦!老三别闹了,你刚回来就想举缸是怎么的?” 惠凡开了口,秦好只好负气作罢。 陶之看了看满脸怨气的秦好,伸开小手,开口道。 “三哥背陶之,就是好三哥。” 惠凡把陶之放在秦好背上,看着秦好满脸隐忍的笑意,也觉得心里温暖。 谁想到这时候,陶之竟伸手拉起秦好的耳朵,朗生开口。 “驾!驾!马儿快些跑啊!” 秦好被气的脸都青了,松了手,把陶之丢在了地上。 陶之早就料到了他一定会来这一手,故意装着跌倒在了地上,还顺势滚了两圈,接着就低着头捂着嘴哭喊起来。 “陶之的牙摔掉了!牙掉了!我的牙!牙……” 三人看到陶之那狼狈的样子,都吓的不轻,赶忙围了过去。 看着陶之伸出的小手中那颗带血的小白牙,秦好的脸色瞬间煞白。 惠凡和文来也紧张的抬头看陶之,见他从手指缝里冲他们眨眼睛,这才了然,都忍着笑看着急的抓耳挠腮的秦好。 “是三哥不好!都怪三哥!陶之,要不你罚三哥举缸,举三天三夜好不好?” 秦好慌张的开口安慰着捂着脸哀哭的陶之。 “举上一百天,陶之的牙也长不回去了,陶之不要做没牙的丑孩子,那样三哥更要笑话陶之了。” “怎么会呢!三哥绝对不会笑话陶之的。” “真的?你保证。” “我保证!否则就是小狗!” 听到这陶之才满脸严肃的放下捂在脸上的小手,开口叫道。 “好,一言为定!” 看着陶之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再看那一排缺了一颗门牙的贝齿,秦好早没了嬉笑的心思,只是觉得十分愧疚。 惠凡和文来看着陶之口中的那个滑稽的缺口,都忍不住掩口嗤笑起来。仔细想来,这小家伙换牙的年龄到也真是晚了些呢!全天下怕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孩子还能把这事当成游戏来玩耍了。 —— 那天之后,陶之就请灼印帮他在那颗乳牙上打了个小孔,穿上绳子日日挂在胸前,反复的折磨着依然不知情的秦好。 可是还没等陶之的新牙长出来,三个哥哥就又要出发了。 临行前,坏坏的陶之把那个特别的挂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了下来,郑重的把它套在了秦好的脖子上,定定开口。 “三哥,陶之就把这个对我来说十分贵重的东西交给你了。你在外面要是想陶之了,就低头看看这个,就当是它替我陪着三哥好了。” 秦好红着眼睛重重的握了握那颗牙,冲陶之点了点头后才跟着那两个死低着头的哥哥离开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陶之的视线中,他才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倒在地。 但是令陶之想不到的是,这件看来特别可笑的事在两个月后却成为了他最后悔的事。 那是一个知了声声的午后,陶之坐在荷池岸上百无聊赖的乘凉。他边用小脚丫胡乱的拍打着凉爽的池水边摸着自己那颗新长出来的小门牙,窃喜的想着远方那个正为自己幼齿而感伤愧疚的三哥。 突然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从他身后的大道上传了过来,他马上雀跃的跳起来,拎着鞋子奔了过去。 直到看着大哥和二哥把那个浑身白袍已经被血染成红袍的三哥抬进了屋子,他还依然不能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细节,但他心里也清楚的很,三哥此刻命在旦夕!陶之一步也不离开的守在门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教中的大夫们进进出出的直到入夜,才算忙完离开了。 陶之却还站在门口,眼睛紧紧的盯着床边那只染血的拳头。 “三哥是怎么受伤的?” 文来低头看着死拽自己衣袖不放的小人儿,皱眉摇头轻声说。 “陶之,你就别问了。” “三哥手里抓的,是我的牙坠么?” 文来沉默了很久似有不忍,但最后还是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点了点头。 陶之脑袋里似乎有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东西越来越烦乱,他拉着文来的袖子使劲的喊起来。 “告诉我,三哥他到底是怎么伤的!告诉我!” 这时候,惠凡才从床边走到门口,他看着文来开口。 “告诉他吧!” 文来这才艰难的开口。 “跟敌人打斗的时候,你给他的那颗牙掉了,他弯身去拾的时候被对方找到了破绽,一刀就划开了他的脖子。” 听着那字字血泪的话语,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陶之的脑袋里嗡响起来。是自己那个愚蠢的玩笑,害死了三哥!天哪,自己竟然还没心没肺的为这个窃喜了那么久。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越想越感到头脑发沉、胸口发闷、呼吸急促,眼眶灼热的一瞬他猛的推开挡在门边的文来,疯了似的跑进了漆黑微凉的夜色中。 —— 夜祭看着那个缩在漆黑石室角落里的小身影,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去拉他。可那个孩子却死死的扒着墙就是不肯起来。 “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好些。” 无奈的夜祭松了手,淡淡开口。 “夜祭,我现在有什么资格哭。” 夜祭听着那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晦涩口中难言,转身走了出去。他站在石室外,看着四周婆娑而动的竹影,听的见那沙沙的叶响声却始终听不见那孩子的哭声。好像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疼痛另他成长,只是无声的抽枝拔节。 —— 定魄塔塔顶的望风台前,两个男子并肩临风远望,显得异常萧瑟。 “那孩子现在不愿见任何人。” 灼印转头看了看夜祭有些不忍的神色,寒声开口。 “也许他做的对。若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见谁都没用。” 夜祭转头,看着高深莫测的灼印,仿佛了然。 “他一定已经知道了。若是他都不管,那么这次就要靠那孩子自己走出来了。” “那到不一定,他不是还有三个哥哥呢么。” 灼印却忽然话锋一转,这样的沉睿的他,连夜祭都要不认得了。 灼印对于夜祭的惊诧注视到也不在意,只还是寒着脸色望着远处那片月色下沙沙作响的竹林。 —— “陶之,老三醒了,他要见你。” 陶之抬起窝在腿间的脸,看了看门口强光中的那两个身影,又埋下头去。 惠凡和文来对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再不把他弄出来,早晚饿死!” 秦好看着两个无功而返的哥哥,捂着脖子从床上乍起,叫喊道。 惠凡皱着眉头开口。 “算了,他自己想开了就会出来的。你好好养着别瞎担心了。” “你们不担心么?这都跑了第几回了,有七八十次了吧!” 秦好没好气的回口道。 文来看了一眼伤重还生龙活虎的秦好,淡淡开口。 “师傅说了不让我们硬弄他出来。” “不硬弄出来!那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弄出来?” 听了这话两人低头,都没了声音。 第二十二话 破相 天渐渐黑了,陶之这时候才敢抬起头来。 双眼蒙蒙胧胧间,陶之似乎看到了那个黑瘦的少年,他正弯着身子对自己笑。 “石头哥哥,陶之没用,陶之什么都忘不了。陶之这里面很疼,很疼,真的很疼……” 他低低的呢喃着泪水就划落眼眶,流过那颗斑斓的小痣,跌落在身下的稻草上,没有声响。 “陶之,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决斗!你让我吃了一剑,我今天也要让你吃我一剑!你给我出来……” 陶之听着石室外那熟悉的叫嚣声,猛的站起身,挂泪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真好,他们没骗自己,三哥还活着。 这么想着,他那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了下来,整个身子也靠着墙角脱力的倒了下去。 惠凡压着步子悄悄的走进石室,摸到角落里那个昏倒的小身子,才转身对着外面开口叫道。 “老三,别喊了,他都晕了。” 听了这话,站在门口叫唤的秦好马上挣脱文来的搀扶冲了进去,正跟抱着陶之往外走的惠凡撞了个正着,惠凡一个身形不稳,怀里的陶之就脱手落地了。 “陶之呢?” 漆黑中,秦好抓起惠凡就问。 惠凡边急急俯身在地上摸索着边开口。 “掉了!掉了!掉地上了” 站在门口的文来赶忙打开一个火折子,走进来,给在地上乱摸的两个人照亮。三个人这才看到滚落到角落里的陶至,惠凡忙冲上前把他抱了起来。 “完了,摔坏了!” 看着陶之的脸,惠凡不安的低声开口。 文来和秦好听了这话也赶忙走上前,看到陶之眼角那沁出的一条血痕也都倒抽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下可怎么办?这小子那么臭美,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破相了,肯定更不想活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呢!” 惠凡看着那两个小子,满脸忧虑的开口。 “算了,别想这个了,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秦好豁出去了,开口建议着。 另外两个人也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 “醒了没?醒了没?” “你们不看,却让我看,不够意思啊!他要是真醒了,知道自己脸上留疤了,还不吃了我!” 陶之在一片细碎的说话声中醒了过来,他歪头看了看在床边推搡着的三个哥哥,哑着嗓子开口。 “谁脸上留疤了?是三哥么?赶紧让我看看!” 听到陶之的声音,三人马上僵了身子。半晌,惠凡才推了一把秦好,开口。 “陶之叫你呢,赶紧过去。” 陶之吃力的坐起身子,看着床边那个脖子上裹着棉布的秦好,伸手开口。 “三哥,快让我看看,哪留疤了?” 秦好满脸复杂的坐到陶之面前,艰难开口。 “三哥脸上没留疤。但是,我们昨天去接你的时候。我吧,那个一不小心就撞着了大哥,你也知道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撞着也是很正常的么!” 陶之看着语无伦次的秦好,开口问道。 “恩。然后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好拉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才缓缓开口。 “当时吧!大哥正抱着你。然后吧!你就掉地上了。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地上就有那么一块不张眼睛的石块。然后吧!你的脸就。” 秦好小心的看着陶之的神色,伸手指了指陶之的眼角,不敢再继续说了。 陶之看着秦好那个无比隐讳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旁边那两个同样神情忐忑的哥哥,才乍惊跃起来大叫道。 “给我镜子!” 文来从桌上拿起铜镜,小心翼翼的放在陶之的手里。 陶之举起镜子,仔细的端详着自己眼角那条已经结痂的伤痕。他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接着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秦好见他笑,马上跳离了他身边,看着那两人开口。 “他不是惊吓太严重直接疯了吧?” “不像。” 惠凡摇头。 文来壮着胆子,看着那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小娃娃,轻声开口。 “陶之,你不生气么?” 陶之重重的放下镜子,看着他们,朗声开口。 “不生气,我很高兴!” “都破相了,你还高兴什么?” 秦好开口‘好心’提醒他。 陶之冲秦好勾了勾手指。秦好刚走上前,就被陶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衣领。 陶之指着自己的小脸,狠声开口。 “我破相,你有没有责任?” “有。” 秦好没底气的回答完,陶之就突的松了手。 他看着那个满脸惊疑的秦好,朗声道。 “行啦!你一个疤我一个疤,我们两不相欠了。” 三人看着那个美滋滋的照着镜子的小陶之,心里一阵恶寒。 这孩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脖子上的疤能跟脸上的疤相提并论么!况且他那张能迷倒一城人的俊脸,可能就因为这条小小的疤痕给毁了,他竟然都不在乎,还那么高兴。 天呐!说他没疯,谁会信啊! 陶之看着三个嘴角抽搐表情犹疑的哥哥,小心开口道。 “怎么了?是不是这条疤太小了不够赔给三哥呀?要不,再扒长点?” 看着他一双小手作势要往那眼角去,三人都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制住他。 “够了够了!” 看着秦好一个劲的说够,陶之才放心的又拿起镜子端详起那条可爱的疤来。有了这条疤,陶之就真正能安心了。三哥因为自己的玩笑差点丢了性命,此刻这条细长的疤痕就当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吧!这惩罚很轻,轻的好像特意的恩赐,陶之真的喜欢。 —— 炎夏的午后,陶之一如既往的坐在荷池边上乘凉,把小腿放进凉爽的水里晃动着。感受着小鱼从皮肤间滑过的舒适,他伸起手臂仰身躺在了树阴斑驳的地上。 这两天那三个哥哥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好像生怕他突然后悔就会找他们算账一样,想着陶之叹了一口长气。 “你的脸?” 听到那声惊诧,陶之才睁开眼睛。 看到灼印那张倒置在自己眼睛中的冷脸,陶之就‘咯咯咯’的笑起来。 灼印坐在那个欢笑的小娃娃身边,看着舒服的躺在地上的陶之,开口。 “脸上的伤痕,怎么来的?” 陶之眯着眼睛望着白的扎眼的天空,满不在乎的开口。 “石头尖划的。” 灼印皱眉,继续开口。 “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疤算什么。” 听着一个八岁的小娃娃说出这么托大的话来,灼印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灼印。” “什么?” “你怕脸上留疤么?” “不怕。” “那你会不会因为脸上有疤就不喜欢别人了?” “不会。” “还会对那个人好?” “是。” “我就说么!这个小疤根本就什么问题都没有。要是大家还喜欢陶之,疤又算什么!” “说的是!” 听了陶之孩子气的箴言,灼印不禁赞同的开口。 “笑什么?” 听着陶之突然而来的银铃般的脆笑声,灼印开口问道。 “小鱼,小鱼在咬我的脚心!” 陶之笑着坐起身子,满眼欣喜的俯身看着面前的池子。 灼印也探身,看到一群琉璃色的银鱼环绕着陶之那双雪白的小脚正欢快的嬉戏着。 他侧头看着身边那张引惑不减半分的面容,心里叹出来。在这样一张流光生动的脸上,那条疤真不算什么! —— “乌云。” 一走到榻边,陶之就踢掉脚上的鞋子,爬到乌云的身边。 乌云看着那个瓷娃娃脸上的微小裂痕,不禁皱起了眉头。 陶之看着乌云复杂浓郁的蓝眸,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眼角的疤,懦懦开口。 “之儿变丑了,乌云会不会不喜欢之儿了?” 乌云伸手把那个满眼受伤的小人儿拉进怀里,定声开口。 “乌云绝不会让我的之儿变丑的,绝对不会。” 红烛摇曳,香烟袅袅,清风拂过层层薄纱,月色下乌云手中的刺针闪闪发光。他一只手轻轻的捏着陶之的下巴,另一只手在那张脸上仔细的雕琢。他那样沉溺的神情,仿佛要倾注他的所有。一针针,都扎在那条丑陋的疤痕上。一滴滴沁出血来,乌云不禁伸出舌头从那张面庞上轻轻的略过,将那些鲜红吞到口中。 湿湿的,凉凉的,很舒服。陶之闭着眼睛,感受着眼角的隐隐微痛,却突然被那样的感觉吸引了,不禁沉溺其中咯咯咯咯的脆笑起来。 “之儿,莫动。” 乌云低低的沉吟了一声,舌头又快速的从那些血珠上滑过,在陶之的脸上流下一条清凉。 夜过半,陶之这才接过乌云递过来的铜镜,仔细的端详镜子中的自己。眼角的那条疤真的不见了,而那个地方现在正盘着一条妖娆的红色腾蔓。看着看着,陶之就被那条好看的腾蔓迷住了,他不禁伸手摸着它呢喃起来。 “真好看!” 乌云挪身坐到床上,温笑着拉住陶之的小手,轻声开口。 “我的之儿比它更好看呢!” 陶之抬头看着乌云的那双蓝眸,脸上绽开了欢喜的笑容。 那张雪玉一样的脸庞,此刻因为眼角的一缠鲜红,更显精致动人。乌云不禁把那绝美的小人拉进怀里,轻声开口。 “我的好孩子。之儿永远是我的好孩子。” “乌云。之儿会永远都乖的。” “好孩子。” 乌云抚摸着陶之的头,轻声呢喃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第二十三话 尘园 “十年旧事梦里催,三世尘缘皆成灰。好个‘尘园’啊!” 城郊十里外荒野村庄之中,及其不起眼的落魄小院之外。一名年约不惑、身着宝蓝色锦服男子仰起头看大门之上的那块匾额,不禁自言自语的轻叹了出来。 门闭许久,华服男子身后的随从似乎都等的有些不耐了,恭身开口。 “主上,这尘先生未免也太过狂妄了。如今您亲自来访,他不马上出来相迎也就算了。门童都进去快一盏茶的功夫了,竟然现在还不见回报。他当初也是……” 随从的话说到这,听身前的主子沉‘哼’了一声,马上知趣的闭上了嘴巴退了回去。 忽然,那扇陈旧的木头门‘咯吱’一声开了,布衣小童缓步走了出来。 “客人请进。” 锦服男子迈步往里走,身后随从抬脚要跟,却被那小童伸臂拦住了。 “不好意思二位,我家先生只请了贵客一人。你们不妨在门外稍候。” 听完他这番话,一随从皱眉怒道。 “大胆小童!敢拦我们。” 小童也不急,只转头看着贵客,低低开口。 “我家先生不方便见生人,先生说这个贵客您是知道的。” 华服男子听完小童的话,对着门口的两人点头示意,二人自然不敢再造次只得退后等待。 二人进门,木门又闭。 华服男子跟着小童往乱树迷离的深处走去,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的繁密不透的枝叶,不禁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过了迷树林,一简陋的茅寮现于眼前。茅寮前一石桌上放着正下了一半的棋局,石桌前坐着一个布衫的中年男子。见客人到,那人也不起身,只看着对面的凳子伸了手道。 “客人请坐。” 华服男子似是并不介意主人的怠慢,只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落坐。 布衫男子看着旁边的小童,沉声开口。 “忘儿,准备茶水。” “是。” 小童转身走进了茅寮之中。 华服男子,看着满身淡定之气的主人,僵笑着开口。 “四年未见,想不到先生还真是断了红尘俗事呢!” 布衫男子也笑,开口道。 “贵客何必如此编排在下,您是知道的,我一直在做。” 贵客听到这儿,脸色稍显和缓。 “既然先生没忘,那是最好。十二年前,先生许诺说定能一举成功,可还是败了。” 布衫男子面色不改,淡淡道。 “是败了,败在我实在是轻敌了。”华服男子冷笑,似是不满,又开口。 “九年前,先生也说,遇到了贵人还可以补救只需三年。可是我却等了五年。” 布衫男子笑道。 “各中原因,在下五年前就已经向您解释过了。” 听到这话,这位贵客终于被激怒了,他拍桌而起,双目冷冷的看着稳坐不动的人。 “当年你只说事情出现了转机,要再给你时间,你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如今呢?我等了两年又五年,又是一个五年!” 布衫男子听完起身,客气的伸手请贵客落座,开口道。 “贵客切莫动气,在下的棋局已经布下,如今只等一战了,只是我还需要个引子。” “哦?这引子又是什么?先生倒是说来听听。” 贵客息了怒,好奇开口。 这时候小童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布衫男子起身为对方倒了茶,这才避退童子。 “贵客您不如先喝杯清茶,待会在下给您引见一位高人。” 华服男子端起杯,狐疑的看着对方。 “在下担保,您见了此人便会明了一切。” 有了他这样的保证,贵客才安心的品起茶来。 一个时辰后,华服贵客已经连饮了两壶清茶,但却还不见什么高人来,他有些不耐。 “那个高人何时能到?”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远处的迷树林一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老道来也!” 贵客转头,就看那树丛扑簌而动,接着就是一阵卷着烟雾的冷风扑来。贵客赶忙抬臂掩面,当雾气散尽树声止住他才放下手来。 这个时候,两人就已经变成了三人。多了一个人,一个白须白眉的七旬老道。他身着灰蓝色的道袍,手挚黑鬓拂尘,满面傲色。 “贵客,这位就是灵道长。十二年前曾给在下指点迷津的就是他。” “哦?有如此高人指教,为何当时还是落败了呢?” 锦服男子对那个装腔作势的道士似有不屑,讽声开口。 老道倒也不怒,只抬了抬眼皮很平静的开口。 “十二年前,我与先生只一面之缘,哪得时间细说。况且,那时落败已是定局,阴龙太少怎敌过人。” 见二人神色都不扇,布衫男子赶忙上前解围道。 “贵客,道长所说都是实情。也就是因为十二年前在下过于轻敌,没能听道长劝戒,终成败局,还损了一员重将。这些年在下一直反思,终于费尽千辛才将道长请出山来。如今有道长点拨,此次必不会再有失。” 华服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老道士,这才顺过气来道。 “既是如此,便可以解解在下心中之惑了吧!” 三人落座,那老道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也不言。 华服男子看向布衫男子。 布衫男子这才开口,缓缓道来。 “道长十二年前就曾言过:世人此世之命,多是前世造化。前世有修为者,这一世必定不凡。如今这些年头动荡似有天火之意,世上将有数位灵仙入世为人,其中也有龙之九子。他们命中至阴,可逆转天火,平天下动乱。” “哦?这难道就是九龙堂的来历?” “正是。十二年前,在下已寻到九龙之一。但因为求胜心切,终没等寻齐九龙就出手了,结果折了那一龙。” “这么说,如今你已将其他八龙寻齐?” 贵客面色中带着喜悦,惊声开口问道。 布衫男子摇头,看向老道。 老道摇晃着脑袋,开口接下。 “虽然是龙之九子入命,但他们终究也是个凡人,要寻齐谈何容易。” “在下前后不是也搜了几批命阴之人送来过么?” 华服男子开口询问。 老道摇头,又道。 “命里带阴之人多,命里至阴之人却少之又少。况且这些年,寻他们的又不只我们一家。能的一两人已是很难得了。不过,贵客送来的人中也是有一位的。” 听老道这话,华服男子便一下子抓到了重点,开口问出来。 “不只我们?难道如此天机除了道长还有旁人能参透?” “这旁人也算不得旁人,正是在下的同门。我师门四人,在下区区排行第二。上有一师姐,下有两名师弟。四师弟曾在敌方为谋,不过十二年前我已将他说服,如今他也听命于我们。” “这么说来,那必定就是道长其他两位同门所为了。如今,可能寻到他们,为我们所用。” 老道摇头,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那两位同门皆是行踪飘忽之人,来无踪去无影,想寻他们比寻龙子更要难上几分。况且以他们的性情,纵使寻到也难收服。” 听到这,华服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此,难道就别无他法了么?” 布衫男子开口道。 “那倒也不是。九龙之中已折其二,如今剩下的六人我们已得四人。剩下两龙比起我们的四龙自然不具威胁。如今当务之急是等,等那个引子。” “引子?” 见贵客有疑,老道接口。 “这引子是另一个仙家入命之人。此人命中至阳,世间罕见,其动撼尘世之力甚至盛过九龙。” 听到这华服男子面露急切之色,急急开口。 “此人若如此了得,那我们岂不是得了一个宝贝。” 听完他的话,剩下的两人却都露出了难色。许久布衫男子才开口道。 “此人确实命力非凡,但这力却也正是天火之源。此种命理称为阳煞,凡是身边亲近之人必遭其煞惹来劫难。如今这样,我们用他不得。” 听完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贵客脸上失了神采。 见他如此,道士开口。 “我们虽不能正用,但也可以反之。” “如何反之?” “将她推入敌中,并且助他们结成亲近,为他们种下煞种。” 老到话音刚落,布衫男子紧接口道。 “如此。便可不费我们一兵一马先削他势,到时候趁其弱再行一举击之,定胜。” 听完二人的计谋,华服男子恍然,脸上露出傲气十足的笑容。 “如此,甚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等么?” 布衫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却也成竹在胸的开口。 “对方阵中多为阴命之人,怕我们这个引子要发挥其作用还需要很长的时日。为缩短时间,我们现在必须内外结合,才能击之。” “如何一个内外结合。” “贵客您别忘了,我们现在不光要一个邪教,我们要的是整个武林。若要此结果,光对付他们一家怕是不够的。但江湖势力实在太大,光凭我们的力量怕是不行,我得借力。” “借何人之力?可难?” 华服男子这问题一出,布衫男子笑了,笑的很是自信非凡。 “贵客莫急,我们借的这个力,便是江湖恩怨帮派矛盾。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我们到时候便可以坐收渔利了。” “哦?有这等好事?可具在下所知,虽然江湖各门各派虽然有些小恩怨,但他们也万万不会因此大开杀戒的。” 老道眯起了眼睛,缓缓开启那张挂满白须的嘴。 “别忘了,我们还有四条变化莫测的阴龙。” 第二十四话 对弈 用过晚饭,饮过了清茶,傍晚的天边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没有回寮内躲雨的意思,布衫男子反而吩咐小童撤下茶水,摆上棋局。 那位老道看上去兴致似乎也颇为高涨。 锦服男子满脸不解的看着执子对坐的两人,开口道。 “二位这又是为何?” 老道缕了缕自己雪白的胡须,满脸高深的开口。 “对弈。” 布衫男子执白子,步步为营,下的小心翼翼。 老道士执黑子,也不多思虑只步步跟随,落子似乎轻易了些。 一个时辰过去了,尽管二人你来我往,但始终没能有谁占却上风。眼看着本来半壁的空白上已经是黑白交错起来。 渐渐的,淅沥的小雨演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点落在满盘黑白之间,溅起四散的水花,为战局增添了纷乱的气势。二人也不顾已久执子在雨中厮杀,战心为动分毫。 小童站在一旁为贵客撑起了油纸伞。 忽然那相持不下的战局却因为老道一枚黑子的主动送吃而转变了。 布衫男子满面疑惑的看着那残局。 旁边的锦服男子却突然对那一步看似自折势力的诱敌之计很是赞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观看许久,思量许久,布衫男子才恍然道。 “好个欲擒故纵、投石问路!” 话音落,三人相看神色悦然,表情中都是深谋。 —— 风萧萧兮,大雨如瀑,这样的夜晚黑的狰狞。距京都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外,一队人马黑裘衣黑面遮,冒雨踏风而来。他们各个身手灵如鬼魅,在一瞬间就蹿身越过城墙,隐身朝城内潜去。 来到一不起眼的小门户前,为首的银罩遮面之人,低声开口。 “可是这一家?” 他身后的信徒恭身上前,也压了低了声音道。 “回二公子,正是。” 银面人再次发问道。 “该查都都清了?” “是,他并无家人,只有一看门的老奴同住。” 他话音落,银面男子蓦然仰手挥袖。 得令后,那二十几个暗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四散,潜于墙头只上。 银面男子看了看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小院,确定无遗漏之处了才迈步上前,轻扣门环。 “谁呀?” 门内传出一老者沙哑的问话。 银面男子不惊不急的继续叩门。 “在下替张老爷的故交前来报信。” “来了,来了。”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 惊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刺亮天际。门内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面目,就随着一道金属之光倒在了血泊之中。 “谁!” 屋内显然是藏着武功深厚之人,那人不出便已经感到了莫大的杀气,一声低吼。 银面男子,在那死人身上抹净自己的宝剑,不紧不慢的走进院子,转身关了门。 屋内的高人显然也再隐不住,已经持枪破窗飞身而出。他停立在屋前,看着大雨里的那个银面人,满脸的谨慎和疑惑,噪声开口。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民宅!” 听到对方质问,银面人也不急,只看着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缓声开口。 “德高望重的您自然是不认得小儿,小儿可是久闻张护法的大名已久了。听说您的落花枪当年也是武林中夺命饮血的上等兵刃,在下今日前来就是想一睹您老当年的雄风。” 听到那个年轻人提起当年,男子心中一颤,手中的花枪不禁抓的更紧。 “在下退出江湖已久,这身功夫早已荒废,今日怕是要让客人您失望而回了。” 他心里虽然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但还是报着一丝希望。 银面男子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浅浅的露出笑意。 “前辈谦虚了。若不过上几招,又怎知荒废与否呢。” 听到这咄咄逼人的话,男子雄眉紧皱,有些微怒的开口道。 “在下已经言明退出江湖了。客人为何还要如此相逼?” “前辈,莫不是不知道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您如今背负一身孽障,又如何能言退?” 银面的话显然有所指,男子一楞,急道。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知道在下的过往?” 又一声惊雷,闪电将小院划的亮如白昼。一瞬间,院墙四壁上迅猛的飞下很多高手,将小小的地方变为令人插翅难飞的监牢。 男子的落花枪飞快上手,跨开步子,浑身如寒的准备应战。他心里知道,以他当年的那些所作所为。现如今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仇家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只是他心里还是不清楚,这一次来的人是仇人派来的还是旧人派来的。 银面男子袖子一挥,四下高手便如蜂潮一般向那男子近身攻去。那男子的功夫显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已经荒废了,反而更加凶猛决绝。那落花枪法真如落花一般玄妙难捉,大雨中,纷乱夺目的招式如灵兽发威一般使人近身不得。 男子边舞枪御敌,边沉声狮吼。 “你们到底是何人?” 看着二十个高手都奈何他不得,银面男子眼光一寒,抽剑跃身而起。只见他脚下踏着风雨声而来,脚尖轻点外围高手的肩头,如履平地般的飞身到混战人群之上数尺。接着他就是一个空中翻腾,倒立着身子持剑直直而坠。 “退!” 随着空中一声呵斥,男子身边的高手单脚触地返身,连连退后了三丈有余。 中年男子这才觉察到了头顶之上一股杀气直朝自己的后颈而来,他从来也不是个毫无经验的江湖宵小,自然知道如何闪躲。他凭着经验和直觉,出枪点地借力,前倾的身子迅速朝后仰去。可是当他仰身朝上,终于看见直来的那抹危险后,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闪电。 飞身而下的银面人眼中却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坠来之剑不偏半分,直直的插入了男子暴露无余的喉咙,深入肺腑。 银面人也不着急拔剑,翻挺而落于他面前,看着将死之人。 男子瞪着惊恐的眼睛瞪着贴近眼前的剑柄,张着的嘴巴发出哑断之声,似乎还在问着对方来者何人。 暴雨中,狂风呼啸而来,银面走上前挥手轻易的就将男子身体中的宝剑抽了出来。接着又在那副僵立的身体上蹭去残血。 尸体在那一瞬轰然倒在了雨中,血顺着他喉咙上的剑口突突的冒了出来,流成一片错综复杂的殷红溪流。但不消片刻便又被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散了。 银面收剑入鞘,缓步走上前,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淡淡开口。 “下去会有人告诉你答案的。” 说完,他挥手,飞身而出的瞬间,身后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 “道长这是故意送子给在下吃啊!为的恐怕就是让在下掉以轻心,以为胜券在握实则全在您的掌握之中。难道您就不怕我将计就计么?” 布衫男子开口。 老道深奥的笑了笑。 “先生聪慧,您必定也晓得的。就算对方知道是有人故意通风露信,但他们终究不晓得是何人所为,况且他们除了接受消息继续行动还能如何。清理门户可不容易,先生难道以为他们会错这样的好机会么?” “难道我们真就白白将这便宜送给他们。” “非也,非也,天下之事有利必有弊。那些个人毕竟已经引退,况且他们中很多人也投靠了江湖中的其他帮派。若轻易杀之,招来恩怨,徒生矛盾在所难免。帮他们清理门户却也是替他们埋下祸根。” 听完老道这番话,锦服男子不禁赞叹出来。 “道长棋高!” …… 大雨没有停,狂风又起,风雨交加摧残得迷树林瑟瑟呻吟起来,使得这个本就落魄的尘园更添了一份萧杀之气。 —— 红烛下,乌云负手而立,他看着眼前那跳耀的火光出神。 过了片刻,灼印和夜祭才并肩走近。走到乌云身后,灼印陈声开口道。 “那边已经查过了,但消息渠道太多太复杂了。况且他们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四宫也是无从下手。” 乌云依旧不动,一双妖蓝的眼睛,凝视看红烛旁那只扑扑落落了一个时辰的蛾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得选了。” “你的意思是?” 灼印不明道。 乌云缓缓转过身,温笑着开口。 “他放他的消息,我们清我们的门路。若他们当真以为可以一直不露痕迹,那我到是真想领教领教呢。” 夜祭看着乌云的笑容,心里有些不安。 “若是如此行事,那我们岂不中了他们的圈套么?” 灼印思索着,突然眼中精光乍闪而灭,他寒声道。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夜祭转头看他,前后仔细的思量着,最后点了点头。 “也是。” 见乌云又转过身去,两人自知,马上抬脚往殿外走去。 一只脚才迈出大门,身后却又响起了那个温润流转的声音。 “对了,让四宫那边不要掉以轻心。” 空旷的大殿上,沉寂了许久。乌云看着红烛一直旁挣扎着往火里扑的灯蛾,笑了一下,实指轻动。刹那一瞬,烛火灭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突如其来的无光,使得那只身不由己的灯蛾有些无措的扑扇了两下翅膀。但最后,它还是在黑暗中飞出了空旷的大殿。 第二十五话 十二 “陶之!” …… “陶之!” …… “陶之!” …… “陶之!” 月下少年闻声转头,就那惊鸿一瞥间三个满脸风尘的秀雅青年便都呆住了。 明眸如水、绿鬓如云、冰肌如雪、纤体香凝。 千般明媚、集于一身、蓦然回首、冷冷清清。 流云散尽、何处月明、恍然一梦、千古留心。 “大哥,二哥,三哥,陶之好想你们。” 看着盈笑着奔过来的陶之,三人才回过神来。 “半年未见,我们陶之长成大孩子了。” 惠凡摸了摸陶之的头,满脸笑容的感叹着。 文来也点头开口。 “是啊!陶之今年就满十二了。” 秦好习惯性的伸手敲了一下陶之的脑门,开口讽道。 “你小子可是长的越来越漂亮了,跟个姑娘似的!” “三哥你懂什么?我这才不是漂亮!是俊美!俊美!” 陶之仰起脑袋看着那个半年间迅速窜高两头的秦好,朗声开口。 秦好满脸好笑的看着陶之,反问。 “好,那你倒是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个俊美法?” 陶之歪着头,绕着三人溜达了一圈,才定了身子朗声开口。 “爹爹俊娘亲美,他们的孩子陶之自然就是俊美喽!” 听了陶之这精灵古怪的答案,三人就都笑起来。 “你们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堂前的石桌前,陶之规矩的给三位兄长到好热茶,才开口问道。 “怎么?舍不得我们?” 惠凡看着陶之,笑着反问。 陶之点了点头,低声开口。 “陶之总是一个人,很无聊。” “你也无聊不了多久了,过了年也该下山了。” 文来满脸萧瑟,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虑。 听完他的话,惠凡也皱起了眉头。 “难得年前都没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陪陪小陶之才是真的。” 秦好甩了甩头起身,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铜环大刀,坏笑着看向陶之。 “陶之,跟三哥切磋切磋?” “好!谁怕谁呀!” 陶之跳起来,从兵器架上随便拿出一把青铜宝剑,走到秦好面前。 秦好看着陶之手里那把武场上最重的兵器,嘲笑起来。 “小陶之,这青铜剑你可还拿的动?” 陶之一挑眉毛,持剑飞身而上,口中低喝。“废话少说,看招!” 惠凡和文来坐在一旁边喝着茶,边看那一大一小两人在空中翻转扭打、纠缠不休。 不消两刻时间,那清秀的身影一个挑刺翻身挥剑,秦好手中的大刀便脱手,直直的朝旁边的粗壮树干上飞插而去。 刀没入树中三尺,震的满树的袖珍花苞纷落如雨,散发出阵阵清甜的芬芳。 陶之收剑拔刀,又拍了拍身上的落花才笑着走到秦好面前,拍了拍他痴痴的脸开口。 “三哥,你又输了。” “老三,你完全一点长进都没有么!” 惠凡在一旁搭腔,挤对起垂头丧气的秦好来。 秦好甩了甩被震的发麻的手,十分不爽,反口道。 “大哥你行,要不你来呀!” “来就来。” 惠凡也来兴致,起身来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柄长枪,看着陶之开口。 “我跟你比划比划。” 陶之笑了笑,谦虚道。 “大哥神功盖世,你还是饶了陶之吧!” 见陶之不愿意比,惠凡更来劲了,大方开口。 “点到为止还不行么?要不我让你三招!” “好。” 陶之一咬牙答应下来。 “那我用棍子吧!” “随你。” 一边的秦好呆不住了,他看了沉稳的老二一眼,兴奋的问道。 “二哥,你说陶之能赢的了大哥么?” 文来看了看气息有些急躁的惠凡,又看了看满面轻松志趣的陶之,没说话只淡淡的笑了笑。 月色浓郁,薄薄的如轻纱,笼罩在二人身上。陶之跃起,掌上用力,那跟棍如狡蛇一般颤动着朝惠凡而去。惠凡双手持枪,力倒稳定,横枪而挡。哪知陶之手中的棍却如有了灵魂似的,滑动着朝他中腰挥来,他赶忙推身而上以攻为守。陶之灵巧,哪同一般,枪还没到近前他就已经飞跃三尺之上。见陶之这架势,惠凡也不再掉以轻心,飞身而上与之缠斗开来。 一片云来,遮了月光,暗暗的院落里,只听到枪棍击打之声却不见人影。 果然,半个时辰以后,惠凡看着手中那个被陶之打掉枪头的光杆枪棍,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 秦好满脸兴奋的冲到陶之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 “行啊!现在连大哥都不是你小子的对手了。” 陶之谦虚的笑着开口。 “是大哥故意让着我的。” “我可没让着你。” 惠凡诚实道。 陶之听完笑了笑,抱拳道。 “大哥你就别谦虚了,陶之承蒙你相让了!承让!” 秦好看着满脸尴尬的惠凡,大笑起来。 “大哥,想不到你也有有口难言的时候呀!” 云过月出,莹白的玉盘一样照亮了这个欢笑声声的堂院。 —— “雪梨!” 午饭后,陶之看着夜祭放在桌上的白玉盘,惊呼出来。 惠凡看着夜祭,开口询问。 “师傅?这梨是?” 夜祭看了看满脸欣喜的抱着雪梨猛咬的陶之,淡声开口。 “是你们师叔给的。” “灼印?” 陶之一脸惊诧的呼出口来。 另外三个人听到陶之这么大逆不道的在师傅面前直呼师叔的名讳,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夜祭听到陶之这么叫,到没当回事。 “是,他前几日下山的时候带回来的。” 见师傅似乎没有生气,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梨吃起来。 “今天是中秋,晚上我不在,你们四个自己过吧!” 陶之抬起头,好奇开口。 “你又不跟我们一起过么?” 夜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便起身走了出去。 陶之满脸疑惑的望着那个僵硬的背影,好奇的对着三个哥哥开口。 “你们知道师傅去哪么?” “师傅和师叔每年中秋都到教主那去喝酒,整晚都不会回来的。” 陶之听着文来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秦好也接口道。 “去年中秋,我起夜的时候,看到醉的不省人事的师傅被教主的人抬回来。” 陶之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直没开口的惠凡。 惠凡笑了笑,淡淡开口。 “他们原来也是锁魂堂的师兄弟。” “哦!” 陶之这才满脸恍然的应了一声。 —— 入夜,桂树下,兄弟四人摆上酒菜围坐闲聊赏月。 “我也要喝!” 陶之看着秦好独独不给自己倒酒,不满意的噘嘴叫道。 秦好转头看了看那个月下的灵娃娃,笑道。 “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 陶之眯着眼睛,看着秦好,冷声嗔道。 “秦好!” 惠凡看着已经出落少年样子的陶之,满心宠腻,开口替陶之说话。 “老三,给他倒上吧!少喝点没事。” 秦好见老大发话,只得给陶之那举的高高的杯子里略微倒了一点点。陶之满脸喜色的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喝了一口就被那辛辣的滋味呛的直咳嗽。 三人看着呲牙猎嘴的小少年,都笑起来。 正这个时候,一个身着前殿侍卫衣裳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走了过来。 陶之看着他摆上桌的各种精致点心和小菜,谗的口水直流。 “士护法,这是?” 惠凡看着那个男子,不禁惊奇的开口问道。 男子恭敬的对着四人开口。 “是教主让属下送来的,说是给四位少爷享用。” 看着那男子远去,文来若有所思开口。 “每年也没见教主派人来,今年这是?” “还不是因为陶之!” 秦好接口道。 “还有师叔下午送来的梨,其实都是因为这小子。” 惠凡和文来听了秦好的话,都转头看那个埋头苦吃的陶之。 陶之似乎根本就没主意三人的谈话,抬头看了看他们,呵呵的傻笑了一下就又低头吃起来。 三人心中唏嘘,陶之还是这样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样,过了年却就要下山去了。那些个血雨腥风,他真的能面对么? “你们怎么不吃呀?” 陶之抬头看着那三个面色复杂的哥哥,雀跃的开口。 酒过三旬,三个青年都有些头重,但还是不停的碰着杯子。 陶之吃饱后,趴在桌上,看着那三个酒鬼斗酒,感到无聊至极,遂仰起脑袋看着夜空。 “陶之,年后就要下山了,记住,千万别看对方的眼睛。” 秦好伸手一把抓住陶之的手腕,酒气冲天的对着陶之嘱咐着。 陶之看得出他已经醉了,遂乖巧的点头。 秦好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金属面罩,丢在桌上,温吞开口。 “先试试这个,到时候你也要戴的。” 陶之伸手拿起那个轻薄的铸铁面具,罩在自己的小脸上,看着另外三个人开口。 “好看么?” 三人醉眼蒙胧的看着那个遮住上半张脸的俊美人儿,痴痴点头。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人戴上这个鬼玩意儿,还能这么好看!” 秦好不禁感叹出来。 文来淡笑着,凝视着面罩眼孔边的那抹血红痕迹。 惠凡心里萧索,他是多么不愿意看着这样一张洁净的不惹半点尘埃的面容混迹到那些厮杀之中啊!他的洁、他的净天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企及了。只是,生而无奈,毕竟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而锁魂堂中人的命,就是杀! 第二十六话 杀 除夕夜,大雪飘零,惠凡文来和秦好站在堂前,看着陶之被大殿的人领走,心中都翻腾着不安。 十二的岁的陶之看上去还那么的小,像个孩子一样。他终究跟他们是不同的吧!那样清澈的眼神,那样灵动的眸子,那样不惹尘埃的他,可是能面对得了漫天的血光?他们不知道,只是心里却都很难过。甚至希望若他永远长不到这个年龄,不知道该有多好! 陶之坐在乌云温暖馨香的马车里,仰起头看着紧抱着自己的乌云,轻声开口。 “乌云,我们要去哪?” 乌云从低头,温润的看了看这个不似凡尘的玉色小少年,淡淡开口。 “我们要去打败那些和我们作对的人。” 陶之听了乌云的话,还是不尽明白,继续追问。 “那些人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 “因为他们是坏人。” 陶之点了点头。 “若是有人想杀乌云,之儿,你要怎么做呢?” “之儿会保护乌云,不会让他们伤害乌云的。” “之儿,记住。只有死人才不会伤害别人。” “那之儿就让他们变成死人。” “好孩子,记住,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那里的住都是想杀乌云的人。” 乌云抚摸着陶之的脸,轻声开口。 “之儿记住了。” 陶之撂开小窗的一角,看着窗外大雪如絮,铺天盖地的掩住了所有颜色,只剩满眼萧瑟冰冷的洁白。 宽厚的黑色木门上贴着烫红的福字联儿,随着大门的开启,门檐上的积雪颓然落地,摔得四散无形。 “孩子,你找谁?” “乌云说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想杀他。” “乌云?邪教教主。人人得而诛之!” “叔叔,你不能伤害乌云。” “你……” 随着那男人的一声惨叫,这寂静的雪夜终于开始了新游戏。乌云庸懒的靠在马车的软榻上,听着车外的喧哗之声,内心清冷如此夜。 “爹爹,爹爹,你醒醒呀!不要丢下如儿,爹爹……” 小孩的哭喊声从起火的宅子里传了出来,听的乌云心绪不安、眉头微皱。 陶之看着那个坐在门口抱着男子尸体哭号的小女孩,心一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猛敲了一下。 那一年,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爹爹也是这样浑身是血的躺在门口,而自己,七岁的陶之就是这样抱着爹爹。但是陶之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因为心里太疼了太冷了。那一刻一切都冻结了,包括那颗小心脏上的隐隐伤痕。可是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哭喊,仿佛一瞬间将那一切都拉了回来。 “之儿。” 乌云看着背身发愣的小少年,他心里隐隐翻腾起不安来。 “之儿!” 陶之听到乌云寒气逼人的唤声才,缓钝的回过头去。 “还记得你刚才在马车里所说的话么?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乌云的蓝眸里全是寒冷和萧杀的光芒,不似往日的温润和柔软。这样的眼神,陶之有些害怕。 他转头又看了看那个小女孩,看到她眼睛中的泪光,他犹豫了,低声开口。 “可是乌云,她还小,她是不会伤害你的。” 陶之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了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的自己。陶之记得娘亲说过的话,若是他们离去了也不要试图去伤害任何人。伤害别人就等于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就是伤害已去的亲人。一直没忘娘亲含泪的叮嘱,所以这些年他只好好的对待每一个人,不伤害。 乌云看着阴郁难了、优柔寡断的陶之,心里冰冷而决然。他转脸看着那个令陶之同情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月如。林月如。” “他是你爹么?” “是。” “是我让他杀了你爹,告诉我,你想找我们报仇么?” “是。月如现在虽然小,可是等月如长大了一定会替爹爹和全家人报仇的!” 那女孩子口中吐出的,字字如钉,深深的凿进了陶之的心里。原来她不是他,不懂得不伤害的道理。陶之闭上眼睛挥剑而送,送走了那个还在流泪的小女孩,也送走他那一时一世的怜悯之心。 当那女孩的鲜血混着冰凉渗入陶之衣襟的时候,忽然一切都安静了,从未这么安静过。陶之什么也听不见,除了自己混沌的呼吸声。眼前的雪渐渐覆盖了地上的血,原来一切都可以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唯独自己不能呢? “之儿,你做的很好。” 陶之听着乌云的赞扬,麻木的点着头。 “乌云,我要骑马。” 乌云看了一眼那个浑身血红的月色少年,没说什么,丢了袍子给他就径自登上了马车。 陶之披上斗篷坐在马背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迎着风雪为身后的人开路。 陶之,你已经十二岁了!这就是你的十二岁,永远不来第二次的十二岁。那逝去的童年时光,也再回不来了。长大吧!无论长大后所等待你的是什么,都请勇敢的长大。因为娘亲还在等着你去见她,因为这个拥有你亲人的白冥教还等着你去守护,因为你再也不可以只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了。 —— “报告四公子,前面有一队人马朝这边快速移来。” 陶之看着面前刚刚回来的路探,皱起了秀丽的眉毛,顿了片刻淡淡开口。 “对方是敌是友尚未知晓,全体保持戒备,不要惊动教主。” “是!” 陶之看着所有的教众对自己的信赖和服从,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使他顿时打起了精神。他不动声色的拉起斗篷上的帽子,依然带着马队护着马车依原路行进着。 大路中迎面而来的一队飞驰骏马上,骑者都是穿着华袍的年轻男子,他们一个个挥缰打马风行雪中。 带头的红袍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姿修武眉目英气,只是浑身都弥漫着淡淡的疏离。 他们路过缓行的队伍,只看似无意的瞥了一眼,便再无一二。 “四公子,那个带头的少年属下上次见过。他就是最近崛起江湖的少年豪侠,叫陆决。” “陆将军的独子陆决?” “是的。不过那个战功显赫的陆将军五年前就辞去官职、退隐江湖了” 陶之心里微微一动,继续开口问道。 “五年前?知道原因么?” “好像是因为他的一个知己好友被人灭门了,他伤心过渡从此决定不在官场。一是为了祭奠好友,一是为了暗中查探凶手。他让自己的儿子入江湖,好像也是为了这个。” 那个笑容温暖的陆叔叔,他现在还记得,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只是,他又何必要寻什么仇人呢!难道他不知道娘亲说过的那个道理么?他若是想让爹爹得到安宁,就该好好的继续活下去,而不是徒惹祸事上身呀!如今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陶之了,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淡定的陆叔叔了吧!却原来被时间所改变的,不只是自己。 陶之轻笑的看着那队人马如风一样刮过自己的队伍,远远离去。没错,是那个人,但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陶之与过往的一切早成陌路。 陆决骑在马上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一丝一毫也无法动弹,就如五年前的那个雪夜一样。那年龄那双眼睛都是如此的相似,只是眼角雪白无疑却不似自己梦中的红痣。他,那个马上似笑非笑的小小少年,是否是梦中人呢? 而那个叫陶之的孩子,现在又身在何处呢?是否还活着,或者已经死了。那个雪夜,他家破人亡的时候,他被人掳在马车上的时候,他望着自己的时候。那样的眼神,让陆决夜夜恶梦,不得安眠整整五载。“停!我们回去!” 随着陆决的一声令下,马队转向,往回奔去。 “四公子,他们又回来了。” 旁边的教徒轻声开口提醒陶之。 陶之看了大家,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陆决带着人马来到车队前,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神的疑惑中带着踌躇。 “请问,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陶之抱拳,温笑着有礼的开口。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出门前哥哥们都是教过的,陶之晓得怎么做。 “你们这是从哪来?要往哪去?” 陶之看着那个俊郎的少年,淡笑着开口。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我们赶时间,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你叫什么名字?” “江湖陌路,名字恐怕没必要告知吧!” 陶之看着陆决,冷冷开口。心里却希望他早些离开,免得惹祸上身,到时候就算是自己也帮不了他了。陆叔叔的儿子,他不希望有事。 二人沉默像持间,卒护法驱马从后面走上前来,在陶之旁边轻声开口。 “四公子,主子醒了,催着赶路呢!” 陶之皱眉,点了点头,随后便后对着后面的队伍高喊。 “走。” 说完他拉起缰绳径直从陆决的面前走过,带着队伍走进了越来越大的风雪之中。 陆决望着那个背影,却突然自嘲的笑了。许是自己被那个恶梦弄的魔障了吧!他怎么会是他呢!天下相似的人毕竟还是有的。 陆决身边的人见他笑,担忧的开口询问。 “少爷,您没事吧?” 陆决收了那个怪笑,淡起脸色,轻声开口。 “只是认错人了。” 说完他掉转马头,于他像背而去,渐渐也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第二十七话 下山 很快,冬去春来,樱桃又熟了。陶之靠在树枝上边吃着果子边看着树下的灼印,淡淡开口。 “乌云真正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说不好。” “会不理人么?很久不理人。” “可能。” 陶之翻身跳下树,看着一直冷冷的灼印,饶有兴致的开口。 “那灼印真正生气的时候会怎么样?” “……” “我知道。” “你知道?” “灼印生气的时候会……要人命!” 说完陶之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逃也似的跑开了。 来到锁魂堂前就看到夜祭正等在那,陶之不敢怠慢,赶忙粘身上前。 “又溜到哪疯去了?” “没有,这次真是师叔找我去的。” “哦?是么?” “是,是啊!” 夜祭看着那个囫囵回答的少年,定了定声色,淡淡开口。 “收拾一下,一会儿就下山去吧!文来正在山腰等你。” “真的?” 看着夜祭点头,陶之雀跃的跳到夜祭身上,使劲的摇晃着夜祭的肩膀,欢呼呐喊。 “万岁!太好了!下山!陶之要下山喽!” “行啦!还不去收拾?” “是。” 陶之从夜祭身上蹦下来,飞似的跑回房间。 山腰的小路上,文来正端坐在马背上沉思,一抬头就看见了青衫玉面的俊少年陶之。 “二哥。” “陶之可是又长高了不少呢!” “二哥,我们去哪?” “去花都和大哥他们汇合。” 二人轻甩缰绳,打马而奔,下了中幽峰。 “怎么样?这样还能看得出么?” 陶之睁着大眼睛,探身文来面前,认真的问询。 文来看着他眼角下那片狰狞的暗色疤痕掩住了那抹红缠,微笑着摇了摇头。 陶之这才松了口气,跨上马背。 二人这才撂起缰绳,奔出墨岭最后一片山林,由大路朝南而去。 —— “他已经走了。” 夜祭看着背身立于静园之中的乌云,沉声开口。 “走了就好。” 乌云望着茂密的树叶,心中有些萧瑟,轻叹出来。 夜祭看着那个俊逸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四周弥散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感觉。他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那个看似永远高高在上的人,他也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吧!旁人自是无法理解的,即使劝解也是徒劳。 这么想着夜祭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把他送下山去?” 夜祭回头就看见灼印一脸的阴郁,他也正望着乌云的背影,那样的眼神有许多的无奈和疑虑。 听到这个问题,乌云忽的转过身来,看着那样因为焦躁而有些反常的灼印,轻轻开口。 “该是做清理的时候了。” 夜祭惊,因为教中将会有场大事发生,他只是想保护那孩子。原来,在他心里,他已经变的那么重要了。 灼印的眉头依旧不展,寒声开口。 “这样的时候,呆在我们身边若都不安全,去哪还能是安全的?” 夜祭看着灼印。他觉得这家伙总是会有突如其来的想法,而且那些想法总是那么惊人。 乌云也凝视着灼印,许久他才淡淡道。 “蛇要出洞总是得等到一个万全的时机,那么,我们就给他创造这个时机。” “你到底要如何?” 夜祭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灼印脸上的阴郁却更深。 “他不是你的棋子,你不能用他来做饵,这对他不公平。” 夜祭万万也想不到,灼印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这样的话他夜祭只放在心里想,却从不愿说出口来。如今,一向冷漠的阎罗却说了。 乌云听了这话,脸上竟有一瞬的不耐,但很快又被那个温笑所代替。 “灼印,这是你第一次在我们面前为旁人抱不平。” 乌云说的平静而淡然,但谁都可以听出那话中是带着隐隐怒气的。 夜祭心里忐忑,这么多年了他们三个从没为谁而起过纷争。如今,难道真的要为那孩子而种下隔阂了么? 灼印竟满面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那是从没有过的轻柔语气。 “乌云,你难道如今还不明白?那孩子,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会看到你为此而遗憾终生。” 听到灼印这样说,夜祭满脸惊奇,他甚至有些感动。那感动不是莫名的,只是一向不善表达的他,竟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能看得出他心里是真的有他们。 乌云一楞,许久才恢复了淡定的神情。他走上前,拍了拍灼印僵硬的肩膀,眸若星辰。 “灼印。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让四宫先替我保管他一阵子,等我们这都解决了他会回来的。” 这是他座上那个位置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表现的如此亲近,这样熟悉的他让灼印心里踏实。“若是这样便最好。” 夜祭笑着走上前开口,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的。晓荷如今身体已经孱弱的不行了,可是那孩子却不得不离开。若这期间出了什么事,他不敢再想下去。 —— 峭若刀斧的绝壁之上,一丛从茂密的藤蔓覆于其上,盖住了该盖的一切秘密。 绝壁之上,藤满最密之中,有香烟隐隐而生。那便是白冥教中只有三人知晓的绝壁洞穴。 洞中生着炭盆,温暖而馨香。软榻上躺着一名女子,看样子身体并不好。榻旁站着一个服侍的小丫头。 忽然洞穴轰然作响,里间的石门开了,一黑衣男子走了进来。 榻上的女子惊起,小丫头赶忙上前搀扶她坐稳当。 “他还好么?” 女子声音微弱而颤抖,可知她时日无多了。 黑衣男子站在黑暗里,许久才开口。 “他很好,他下山去了。” 听到这话,女子显得很激动,吃力的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他卷入那样的厮杀!”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沉声。 “他并不是下山出任务。只是最近教内会有大事发生,让他下山是为了保全他。” 女子听到这似乎才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缓了缓气息,似有无奈的开口。 “他对他好么?” “恩。” 男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真的放心了。” 女子呢喃着,轻咳起来。 旁边的小丫头赶忙上前,替主子抚背顺气。抚着抚着竟红了眼睛,最后低低的抽泣着朝那男子跪了下来。 “大侠,求您了,就让夫人见少主一面吧!夫人她,她恐怕……” 男子看着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的丫头,沉吟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洞穴。 石门轰然而落,寂静又一次袭来,只是这样的静使得抽泣声和轻咳声更显凄凉。 —— 花都,墨岭以南的一个座城池。虽都是繁华大城,但与北方京都的重山叠嶂不同,它是以秀丽的温光水色闻名。 陶之坐在马上看着大路两边热闹的街景,小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兴奋。 “二哥,你看!你看!那个人在做什么?” 文来顺着陶之的小手看去,遂淡笑开口。 “那是捏面人儿的。” “捏面人是什么人?” “捏面人儿不是什么人,是一件差使,是谋生的手段。就是用彩色的面捏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形来卖钱。”“哦!二哥,你看那些人。穿那么少不冷么?她们到底在做什么?” 文来瞥了一眼醉微楼门口那群莺莺燕燕,低声答。 “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听着小少年的追问,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 “这些我也说不好。不如我们快些去找大哥他们。你三哥见多识广,到时候他一定可以告诉你。” “好。” 陶之应的爽快,拉着马跟着文来朝前走去。 “大哥!三哥!” 背身站在堂前的两人听到那脆生生呼唤,便都欣喜的转过身去。 陶之站在堂门口,笑的灿烂如这初夏的阳光,灼伤了两人的眼睛。 “陶之。你的脸?” 秦好满脸愕然的指着陶之俊脸上的疤痕,惊呼出来。 “哦,这个是师傅让我贴的,只说是省得惹人眼。” “贴上它,怕是更惹人眼吧!” 秦好满脸的不赞。 惠凡笑了笑开口。 “这样也好,既然是师傅的吩咐,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安顿妥当,四兄弟围着桌子吃晚饭。陶之看着秦好,好奇询问。 “三哥,醉微楼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生意的?三哥你见多识广,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他此话一出,秦好口中的汤一下子喷了出来。 文来低下头去,惠凡也沉了脸色瞪着秦好。 秦好在惠凡的鄙视下支吾了半天,最后阴沉着脸色搪塞起那好奇心重的小子来。 “这个,这个小孩子不用知道。” 看着秦好闪躲的眼神,听着他模糊的回答,陶之的好奇更甚。 “陶之,你最好不要打那的主意,听见没有?” 惠凡来脸色阴沉语气冷硬,从没见大哥这么吓人过,陶之害怕起来只得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文来看着那个低头不语小家伙,心下担心,怕他生出什么事端来,遂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明天让老三带你到处转转吧!花都里好玩好吃的可多呢!” “真的么?” 陶之跃跃欲试的去抓秦好的手,满脸的兴奋。 惠凡见他的样子,松了口气。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只要一听说好吃好玩的,马上就把其他的忘到一边去了。 秦好点头应下,心里也踏实了些。 其实三个人心里都清楚的很,他们不是怕陶之惹出什么祸来,即使惹了也一定出来挺身护他。只是那个地方,实在不洁,他们的陶之是决不能被任何肮脏之俗所沾染的。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纯真,也是为了守护他们自己心底里那最后一块圣洁之地。 第二十八话 乞丐 天还没亮,陶之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四,出来吃饭了。” 陶之一时间对这个新名字有些适应不来,在床上坐了许久才反映过来,揉着眼睛应了一声。 “知道了,马上来。” 见这小子握着筷子还瞌睡的点着头,秦好歇着眼睛挑逗开口。 “还没醒,那今咱就别出去玩了。” “醒啦!醒啦!早就醒啦!” 陶之一听这话,马上打起精神,往口里扒起饭来。 “我吃好了。三哥,我们走吧!” 秦好还没来得及放下筷子,就被陶之又拉又拽的往外走去。 看着那个迫不及待的小子,惠凡和文来都低低的笑起来。 “三哥,那是什么?” “糖人儿。” “可以吃的么?” “是。小四想吃?” “好吃?” “尝尝不就知道了么!” 秦好笑着拉起陶之,来到吹糖人儿的小摊前。 “老板,我们要这个。” 秦好指着一个牛形的糖人,开口。 “好嘞!” 小贩满脸讨喜的吆喝着取下糖人儿。还没等那诱人的糖人儿交到陶之手里,旁边就突然窜出一个浑身破烂的粗小子。就见他快速的夺了糖人儿,一溜烟儿跑到远处的墙角边,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陶之看着那个大孩子,对他刚刚的行为表现出了满脸震惊。半天,陶之才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秦好。 秦好最是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看的人心都化了。 “算了,算了,再挑一个。” 听秦好这么说,陶之才高兴的又挑了一个,也津津有味的舔起来。他边舔还边瞄着窝在墙角的那个大孩子。见那孩子也正斜着眼睛往这边瞧,陶之就对着他甜甜的笑起来。 那个漂亮娃娃脸上突然绽放的明媚笑容,让宗之心里为之一震,手中吃了一半的糖人儿也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到是他旁边的一个裹的掩饰的驮身老乞丐眼疾手快,抓起那个裹满泥土的糖人儿就往嘴里塞。 那孩子被少年牵着走远后,宗之才回过神来。他转头看着那个满嘴糊着糖和泥的老头儿,起身,丢下一个鄙夷的眼神。 老乞丐拉了拉裹在头上的破布,也蹒跚起了身。 “小四要不要吃这个?” “要!” 看着那些鲜艳欲滴的红果子,陶之雀跃的答到。 宗之死死的盯着那串被他握在手里的冰糖葫芦,蓄势待发。看准了机会,他拔腿就往那奔去。可眼看着就要抓到目标了,脚却突然被重重的抻了一下,摔倒在了那孩子面前。宗之赶忙回头,却看见那个又脏又臭的老乞丐,正痴傻的坐在他脚边笑。 “老不死的!” 宗之爬起来吐了一口唾沫,狠狠的骂了一句。 陶之看着这些滑稽戏在自己眼前发生,又见那老头的傻样子,脆生生的笑起来。 “哥哥,给你吃。” 看着那个笑娃娃把已经只吃了一颗的糖葫芦递给自己,宗之不屑的扭过了头去。 地上的老乞丐可不管这些,冲上前就夺去了陶之手里的糖葫芦,爬到一边吃了起来。 “小四,我们走吧!” 当秦好付过铜板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见陶之正望着自己。见他手中的吃食又不翼而飞,秦好甚是无奈。 “还要么?” “要两个!” 那个脏孩子接过陶之递的糖葫芦,吭都不吭一声的转身跑开了,可陶之却还笑得没心没肺。秦好无奈,低头看着陶至,苦笑着叹了口气。 —— 珍馐楼是花都城内最大最好的酒楼,当秦好领着陶之坐在窗边的位置,那个小乞丐和老乞丐就拉扯推搡着靠在了窗外的墙边。 “看!都是你惹的麻烦。” 秦好瞄着窗外那两人,满脸怨气的开口。 陶之紧闭着嘴,不肯开口,却满脸的委屈。 “行啦!行啦!别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快吃吧!刚刚不是还一直喊饿么!” 见陶之那可怜相,秦好就是硬不下心来,夹了一个芙蓉包送到他碗里。 “三哥,门口那个人在看你。” 陶之趁着秦好转头的功夫,迅速的抓了两个包子递到窗外。 秦好回过头来,见陶之正乖乖的低头吃着包子,才开口。 “坐在门口的那个人是认识的,我过去一下。你自己好好吃。我马上回来。” “恩。” 陶之低头应了一声。 路上行人看着蹲在墙角的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不停的从窗里接着包子往嘴里塞,都吃惊又狐疑。 “白兄弟,刚刚跟你一起的孩子是你的?” “那是舍弟。” “你要是再不回去,他可就把吃的都扔到窗外去了。” 看着对面男子玩味的笑容,秦好这才转头。正见陶之往窗外丢包子。 “小四!” 陶之伸着胳膊,抬起头,就见到秦好脸色阴沉。 “回家!” 宗之边大口的嚼着香嫩的包子,边看着那个好看的孩子被那少年拉着走远,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 “真好吃啊!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娃娃。” “老东西!说什么呢!他那是好心!” 宗之狠声开口。 “好心过了头不就是傻么!不过那傻娃娃的伸手还挺利索的,比你强。” 老头眯着眼睛,语气依然不屑。 宗之这次没搭话,翻了翻眼珠,起身走了。 老头拉了拉身上的破布,闭起了眼睛,口中模糊不清的嘟囔着。 “捡到宝了。这次可是捡到宝了呦!” ——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午饭过后正在院子里喝茶的惠凡和文来,看见秦好拉着陶之回来,好奇开口。 秦好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 看着他的吃相,惠凡好笑的开口。 “没吃午饭?” 秦好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旁边站的直溜的陶之,闷声开口。 “我的饭都让他喂了乞丐了。” 文来拉过陶之的手,笑着开口。 “小四有怜悯之心这也是好事么!” “他有怜悯之心?” 秦好讽刺开口。 陶之在惠凡和文来的注视下抬起头来,顿声开口。 “可是,他们真的很好玩。”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他那哪是什么怜悯之心啊!那是胡闹!” 秦好气愤的开口。 陶之噘起了嘴,满脸委屈的看着文来和惠凡。 “行啦!行啦!老三你说两句就得了,还没完了。没吃饭,回来吃就是了。” “就是。小四毕竟还小,你也别老是为难他了。” 秦好听着两个哥哥如此护短,泄气的长叹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对了,我刚听说大千宫有动静,而且还不小。” “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刚碰到王公子了,他说这几天花都城来很多隐者,是大千宫的应该没错。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 “会不会是借口找人,其实有其他图谋。” “还不知道。”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通知师傅。” “好。” “最近,让大家都注意点。” …… 听着三人谈论,陶之也多少明白了些。大千宫是武林三大派之一,宫徒上万势力不可小却。就因如此,他们也是白冥教不可不防的对手之一。 “小四,最近出门都要小心些,身份和武功都决不可泄露于人前半点,免得给教里惹麻烦。” “小四知道。” 看陶之答的干脆,惠凡放了心。陶之平时虽有些孩子气还很贪玩,但遇到关系的本教的事情,他还是相当稳重和谨慎的。 —— 很快到了芒种,玉秧花在庭院里开成一片,一吸气就是满腔芬芳。 “已经收到命令,马上‘清扫周府’。不能再等了,今晚我们就要行动。但是小四你必须乖乖待在家,明白么?” 看着整装待发的三个银面哥哥和他们带领的十几个教徒消失在夜色中,陶之的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 在庭院中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朝夜色深处张望着,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当他们真的闪进陶之的视线中,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一切顺利。” 第二天,大将军周威一家集体消失无踪的消息就在花都传扬开来了。接着,第三天京都派来调查此事的官员就匆匆赶到。 “这下可是要热闹上一阵子了。大千宫的人还在城内翻腾,又来了一拨官府中人,再加上那些个三寇九流的人物。这闹剧,怕是避免不了了。” 秦好看着大门外喧闹纷乱的街道,幸灾乐祸起来。 惠凡端起杯,缓慢的轻吹着茶叶,脸上露出了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笑容。 文来到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了秦好一眼。 这三个人高深莫测的样子,让陶之有那一瞬,竟觉得自己认不得他们了。 “陶之,想什么呢?是不是饿了?” 陶之听到文来关切的话,才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他们,竟一脸漠然无法掩盖。 惠凡暖笑起来,伸手抚摸着陶之的头,低低开口。 “我们小陶之这是怎么了?发什么楞呀!” “是不是想师傅了?” 秦好也凑过来,关问。 陶之看着那三张真挚而温和的英俊面容,一时间失笑。无论他们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但他们对着陶之时,却始终还是那三个疼爱陶之的好哥哥。陶之,只要这样就够了,不是么?所以,请不要再贪心罢。 “小子,傻笑什么?” 秦好伸手敲了敲一直灿笑的陶之,无奈而又宠爱的嗔怪。 陶之玲珑有致的俊脸上笑容绽放的更加灿烂耀眼,闪亮的大眼睛中溢满幸福。 “玉秧花可真香!” 听着玉面月袍的少年陶之由衷赞叹,三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四人对望笑了。 后来,陶之想,那时的他们是先自己一步长大了。而被独自留在童年里的自己,仰望着属于他们的陌生世界,内心也是恐慌的吧!只是这恐慌,嘎然而止,那就是之后的意外了。 第二十九话 乱 当陶之幽幽转醒的时候,他就已经趴在了那头行动缓慢的笨驴身上了。牵驴的是那个满身裹着破麻布的老乞丐,而老乞丐的右手还牵着另一跟绳,绳的那头系在了那个小乞丐的脖子上。 陶之吃力的扭动着身子,失重的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呦!娃子醒了。比我老头子想的还要早半个时辰呢!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也不枉费我在你身上费了这许多心血。” 陶之瘫软的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上的老头,想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老头眯着那双闪精光的小眼睛,贼贼的笑着开口。 “怎么?不记得老头子我了?刚才我们还在一块吃烧饼来着呢!” 陶之这才猛然想起,中午的时候,自己确实在城中买了烧饼跟老乞丐分食。可吃着吃着,就睡了,醒来就到了这个荒野小路上来了。 陶之又转过眼神,看着那个像狗一样被老头儿牵着的少年。 老乞丐狡猾的笑了笑,狂妄的开口。 “这小子可是自找。我老头子本没打算拐他,他非要跟来。看来他是相中娃子你了,想来个英雄义举救你呢!可是他打不过老头子,反被锁了身手,如今就只能做我的狗了。” 说完,老头儿仰天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旁边的宗之怒火更甚,扑上前抓着他的手就上口咬去。 老头儿吃痛,反手的给了宗之结实的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小兔崽子,还真他娘是做狗的材料!” 说着,他伸手把陶之提溜起来,随便的抛到驴背上,继续悠哉的赶起路来。 陶之软塌塌的趴在驴背上,看着后面那个嘴角淌血的少年。他黑亮的眼睛和浓皱的眉毛,都隐隐透露出不甘和倔强。 宗之一抬眼皮,就对上了那双无暇的眸子。他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甚至是此时此刻都无半点的恐慌和怨污,宗之更加肯定了他是值得自己去救的人。可是他又是多么悔恨,恨自己当初不好好学功夫,如今为人所制也无任何办法脱身。宗之深知,若是这样下去,他不仅救不下那孩子,就连自己脱逃都成问题。 到了傍晚,老头儿终于停了行程,在路边小林休息。 宗之正握着老头儿丢过来的冷馒头发愣,却听到身边细微的咀嚼声。他转头,看着慢慢进食的软娃娃,更是吃惊。 那老头儿则是一脸欣赏,伸手摸了摸陶之的头,开口。 “娃子果然是比那个臭小子伶俐多了。想必你一定知道,不吃饱了,说什么想什么都是做梦!对不对呀?”陶之理也不理那个狡猾的老狐狸,只是温顺的低着头吃着手里的馒头。 宗之对于那孩子的行为感到万分不解。难道他就一点不着急么?怎么连吭都吭一声!他这样想着,却也开始肯起了馒头。 入夜,老头子倚靠着一棵大树打起了瞌睡。 宗之听着老头儿的呼噜声,悄声起身,走到他身边。 陶之被那老头子按在怀里,听到声响他马上转头,看到宗之正冲他摆手。陶之转回头,看着老头儿那死扣的胳膊,伸手在他的腋下轻轻扫了几下,他果然松了手。 一见老头儿松了那孩子,宗之马上走上前,把瘫软的他拉到自己背上。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了老乞丐的声音。 “小子,别忙了。背着他,你走不远的,还是乖乖回来的好。” 宗之转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孩子,见他点头,也只好转身回到老头儿身边。 “小子,你也别想着逃了,你若是应我一个条件,我老头子马上就放了你。你看怎么样?” 老头儿闭着眼睛,缓缓开口。 “什么条件?” “放弃带走娃娃的打算。他现在是我的人,就凭你的本事,想带走他,那纯属做梦!当然了,如果你愿意走,将来若是练好了身手,到时候大可以再来找我老头子要人。” 宗之听着老头儿的话,转脸去看那孩子。 陶之冲着犹豫不决的少年猛点头,让他答应。 宗之心里也寻思,若是自己先脱了身就可以回城去寻他家人,到时候再来救他胜算也大些。这样想着,他便爽快开口。 “好!我答应你。” “那好,你可以走了。” 宗之起身,看了地上的孩子一眼,就转身朝林子外跑去。 那个少年才走远,石竹老人就起了身,把地上的娃娃往驴背上一扔,就牵起驴继续赶起了路。他边走边想着,总算把那个大麻烦给甩掉了。以那小子的背景,若是真被寻他的人碰上了,恐怕讨不到半点好处。如今带这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小家伙上路,到还轻松些。 “娃子,你也不要盼着他能带人来救你了。他这一回城,早有人在那候着他呢!怕是他搬不到救兵,自己就先被人捆了去。所以,你就乖乖的当我石竹的小徒儿吧!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陶之听完石竹老人这套话,就被他撒出的一阵烟雾迷的失了知觉。 —— “什么?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惠凡听着下面的人来报,怒的站了起来,手上泄力一挥,旁边的桌子应声四散。 文来看着满脸焦躁的老大,起身走到他身边,皱起了眉头开口。 “是否要通知师傅?” 惠凡转头看了看同样焦急的两个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现如今也只能先通知师傅了。” 听了老大的话,秦好看着跪在门口的人,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叫道。 “还不快去找!” 那人一颤,赶忙恭身退下去了。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平日里谁见过三个少爷同时发如此大的火呀!对于秦好的吩咐他自然不敢再怠慢,马上下去吩咐人再继续查探。想来,不找到四少爷,他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了。 —— “什么?失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祭鹰鹫一样的眼睛盯着跪在那的人,沉声问道。 那信使吓的不敢抬头,只壮着胆子开口。 “回堂主。三位少爷清理完周府的第二天,四少爷一早就说要到门口去给一个乞丐送吃的。三位少爷禁不住四少爷的求,就依他让他出门了。可是四少爷这一去,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后来三位少爷觉察到事有蹊跷,就派人在城里城外翻了个遍,但还是没能找到四少爷的下落……” 那人说话声音是越来越小,因为他可以听到头顶上堂主的气息越来越重。他心里忐忑,就怕自己今日是非丧命于此不可了。谁料到,许久,堂主才开口。 “好,你先回去告诉惠凡他们,让他们继续去寻,一得到消息马上回来禀报。” “是!” 那人飞也似的,转身出了堂厅,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看着堂外浓浓的夜色,夜祭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将这个消息告诉乌云。与四宫约定的日子虽然还不到,但若是瞒也瞒不过半年吧!这样想着他迈步朝定魄塔的方向走去。 —— “什么?” 灼印听到这个消息,果然也是惊疑不小。 夜祭看着灼印因为生气而更显煞人的脸庞,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道。 “我是找你商量对策的,不是来看你发火的。” 灼印眼光寒峻,盯着夜祭,不客气的开口。 “你那般没用的徒弟惹下祸事,你被连累还不够,如今还想拖我下水。” “你不要这么无情。那孩子不见了,也不全是他们的错。若当初我们没有送他下山,他如今也不会下落不明。这个决定是乌云做的,是我们点了头的,责任在我们三个。” 听完夜祭的话,灼印怒气升腾的脸瞬间萧杀,眉头也皱了起来。顿了顿,夜祭才又开口。 “如今离四宫接人的日子还有半年,我们能瞒便先瞒一瞒他吧!若是到时候找到了人,那是最好。若还是找不到,我真不知道他会怎样。” 灼印沉顿的许久,依旧没有开口。 “你也清楚,那孩子在他心里的位置。如今正是教中危机四伏的时候,外敌未除内鬼未灭。若他当真失了智,定会让他们有机可乘。不能因为一时之错,就毁了整个白冥教。” 灼印终是被夜祭说服了,他点了点头,沉声道。 “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瞒不了他多久的。” “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帮忙。若真被他知道了,我也希望他不要失智。” 夜祭似乎还在期盼着最坏的结果能够避免。 灼印却仿佛看透般,无奈的开口。 “我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两人站在风声如号的塔顶,望着远处那处灯火迷梦的静园,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忧虑。那看似俊逸淡漠远离情愫的人,在他的心里,那孩子到底占了几分。他们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如今邪先生已经开始在暗地里动作了,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和经历去顾别的。只是希望那孩子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罢! 大风又起,无情的撕扯着摇晃着塔前的那棵樱桃树。树叶和树枝在狂风里扑簌作响,仿佛孩童颤抖中的抽泣一般,令人心生哀情。 第三十话 药人 “小三。快出来,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啦!” 听着竹寮外的吆喝声,一屋子的人都走了出去。 药三见师傅肩膀上驮着个小孩,立马迎上前去接,将那孩子往屋子里送。 石竹老人放了身上的担子,这才注意到谷中的这些个不速之客。陌生人面前,他马上冷了脸色,怪声怪调的开口责问起药三来。 “小三,我不在你竟敢私自放这些外人进谷?” “老前辈,实在不是贵徒的错,是我们硬闯进来的。” 陌生人中,一个粗犷的男子上前解释着。 石竹扫了那男人一眼,冷哼了一声。 “你们既然能安然进得谷来,必定是有人指点了。” “前辈果然英明。我们确实是得到了落英前辈的帮助,有幸拿到了五颗避瘴丸。也是经前辈指点,前来为我家少主求医的。” “果然是那个老婆子!就会给我惹麻烦!” 石竹恨声怨愤了两句就往寮里走去。 那四人也赶忙扶着一个病少年跟了上去。 药三安顿好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少年才起身走到外边,等待师傅的吩咐。 “小三,带他们到侧寮去安顿下来。” 药三接了令,把那一行人带到了篱笆那一边的侧寮,才匆匆回到正堂。 “师傅,他是?” 看着师傅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只满脸欢喜的盯着床上的人看,药三好奇开口问道。 石竹老人眉飞色舞的回道。 “他是为师我从花都拐来的娃子,我要收了他。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就叫‘草四’好了。” 看着孩子气的师傅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十五岁的少年药三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再看床上那个气息沉重的小人儿,果然精致漂亮的不似真人。怪不得能让师傅如此稀罕,甚至不惜用上拐带的方法弄来谷中。瞧师傅这个欢实劲儿,看来,说服他老人家放人是不可能的了。就是不知道他醒来究竟能不能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此刻就连药三也开始替那孩子担心起来。 —— 入夜,药三伺候完师傅睡下,他才又来到那孩子的床边。 那孩子睡的很不踏实,脸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双脚不停的蹬着被子,双手不停的挥动着,嘴巴也不停的张合。虽然他还发不出声音来,但药三能看明白,他正在不停的唤着什么人的名字。那个被他急急呼唤着的,是他的亲人么?被这孩子在梦里苦苦倚念着的那个人,此刻是否也会因为失了他而焦心呢? 药三拿起冷过的棉巾,去轻轻擦拭那张焦躁不安的睡脸。当湿棉拂过他眼角的那块浅灰色的疤痕,药三锐利的眼睛马上就发觉了它的异样。当他伸手揭掉了那层假疤,一团缠绕如妖媚的血红色图腾便惊现于眼前了。少年那张及其精致的面容,因那诡异的藤蔓而更显惊艳绝世了。如此美景,一时间,竟让药三移不开眼睛。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生的这样灵动媚惑。又到底是谁,在他的眼角刺下这样诱人窒息的红纹。 师傅他老人家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孩子是有特定归属的呀!这一定是个记号,是他属于某个人的记号。若是师傅得知了,是否还会执意留下他呢?或者,马上把他送出谷去? 药三想着,心里竟然有了些许不舍。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但他还是果断的将那片疤痕重新贴回到了那少年脸上。遮住了妖娆,遮住了记号,遮住了他的所属,也遮住了药三心里的忐忑和失落。他要他留下,留在草谷药堂。 —— 陶之被暖暖的阳光晒醒,他坐起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后才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地方。他正在四下观望的时候,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素净衣衫素净身形素净面容的少年。少年的脸上挂着春风般温暖和煦的笑容,他端着铜盆走到床前。 “你先梳洗一下。还有,这衣服是我穿小的,你若不介意就先换上吧!” 少年一开口,那轻柔好听的声音也让陶之感到舒服和安宁。 陶之看着少年出了房间,关了门,他这才跳下床一阵忙碌,最后还不忘确认一下脸上的疤。当他推开竹门走出去的时候,那少年正站在小院的篱笆边,认真的在竹架子前做着什么。 药三听到声响转过身去,看到那个收拾整洁的小少年正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笑着走上前,轻声开口。 “师傅在等着你。跟我来吧!” 陶之对于药三口中的‘师傅’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禁伸出小手去拉那少年的手。 药三感到手心一阵柔软的微凉,他转过头,看到那双眼睛便将他的小手拉的更紧了。 “师傅。” 石竹听到药三的唤声才放下手中的医书,抬起头来却正看见那孩子死死的拉着药三的手。见那孩子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望自己,石竹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娃子,老头儿我江湖名号‘石竹老人’,这草谷药堂就是我的地盘。如今你跟了我来,就算是入了我门下了。你若是同意我就把解声丸给了你,若是不同意你就还哑着。反正这草谷,你肯定是有进无出了,我老人家也有的是时间等你同意。怎么样?同意就点个头儿。” 陶之看着那个满脸堆笑的老头,心里十二万分的不愿,遂低下头去表示不满。 “成!既然你现在不愿意,我石竹也不强求你。但你入了我的谷进了我的堂,就是我这的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草四’,你必须服我的管,听我的吩咐,否则我必定堂规伺候!” 说着,石竹老人伸脚挑倒立在墙边的一根粗藤条,踢到陶之的面前。 陶之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边的藤条,不悦的扭了头去。 —— 眼看着已经过了三天了,药堂那边却还没人来唤,侧寮这边的人终于坐不住了。抬着自家少主,上门去探。 谁想,还没进篱笆门,就听到了鞭打藤条的亮响。 他们一进门,正看到了药堂的受刑场景。 “十一,十二,十三……” 堂前,石竹老人浑身散发着怒气,挥动的粗粗的藤条狠狠的抽打着一个瘦弱少年赤裸的小腿。藤声尖厉刺耳,听的出那可是打的结实。挨上这么几下,任是个强健的成年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是一个小孩子了。可那孩子却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简直就像是练就了钢筋铁骨一般。 “少主,您看?” 陵殇虚弱的靠在竹椅上,冲旁边开口询问的幕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管。这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家事,而自己如今是上门求医的病人,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插手呢! 药三看着师傅毫不留情的施刑,心有不忍终于开口。 “够二十下了,师傅。” 石竹听了药三的提醒才收了手,把那条藤扔到一边,冷声开口。 “小四。” 看着那孩子表情清淡的放下裤管,利落的转身走到石竹老人面前,所有人都惊的不轻。 就连石竹看着面色如常的他,也都说不出话来。 陶之仰着头,看到石竹老人发愣,他便好心伸手拉了拉老人的衣角。 石竹马上回神,开口。 “知道错了么?” 陶之心知此时不是硬顶的时候,乖顺的点了点头。 石竹见他还算听话,也缓了语气。 “那好,你继续回去温书。三天后我会再查,若是还默不出就要打断一根藤。” 陶之听了他的令,回了一个鞠躬礼后就转身回药堂里去温书了。 “小三,你去把药酒给他找出来。” 听着师傅的吩咐,药三马上转身回了药堂。他心里清楚,师傅虽然罚的重,但他心里还是关心那孩子的。知道是这样,他也松了口气。好在,那孩子也很懂事,任打认罚也不惹师傅生气。 —— “师傅让我给你上药。” 药堂的书桌前,陶之坐在椅子上一手拿着书继续目不转睛的使劲记着,一边把腿伸到旁边的凳子上。 药三小心的把他的裤脚挽上去,那双白嫩的小腿上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血痕显与眼前,不由得药三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孩子到底硬到什么程度啊!这样红肿的伤痕竟还像没事人一样行走如常。这么想着,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神情专注的少年,心里竟然有些许莫名的颤动。药三叹了口气,遂低下头去。他一边用手指轻轻的把跌打药膏涂抹在他红肿的小腿上,一边探着头轻轻的对着那伤痕吹送清凉的气息。 伤口上的跌打药膏被药三吹的凉凉的痒痒的,看书的陶之不禁‘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药三抬头满脸惊诧的望着那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少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时候那孩子还能笑的这么真挚这么耀眼。 “疼么?” 陶之收了笑容,看着满脸同情之色的药三,坚定的摇了摇头。他确实不是感觉很疼,也许是石竹手下留了情,也许是早就习惯这种皮肉之痛了吧! “真的不疼?” 陶之又笑着点了点头。 药三却又叹了口气,低下头去继续小心的给他擦起药膏来。 第三十一话 病人 等石竹老人处理完了家事,幕人才敢开口。 “前辈,可否麻烦前辈为我家少主诊治。” “把人抬过来吧!” 石竹老人挥了挥手,幕人马上让人把竹椅抬上前去。 诊了脉,石竹幽幽开口。 “毒不是什么奇毒,只是中毒缓慢且时日过长,毒入肺腑较难清除干净罢了。” “可能根除?” 幕人听了这话,急急开口。 “别人不能,但在我石竹来说不难。若不是如此,你们也不会费尽千辛入得谷来了。。” 石竹老人缓慢而略带不悦的开口。 “是,前辈说的是,小人失言了,望前辈海涵。” “算了,我也懒得跟你们这些粗人计较。把他给我抬到药堂里来。” 被石竹指成粗人,幕人的脸色煞是难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硬是忍了下来。他马上正了神色,吩咐手下小心的将少主移至堂内。 “退去他的外衫,把他放进浴桶里。” 石竹转身看了看在另一边忙碌着的那两个徒弟,沉声开口吩咐。 “小三,小四,你们过来。” 药三和陶之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到石竹面前,听了他的吩咐下去准备药汤。 —— 三天的药浴浸泡,使虚弱苍白的陵殇渐渐恢复了生气。当污浊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他才看清一直细心照看自己的人儿。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童子,唇红齿白,发黑如墨,面容秀气俊郎,身形纤悉修美,就外貌来论他绝对是个难得的美少年。只是,低垂的眼帘,紧闭的双唇,悄无声息的来去,一切都隐隐透出让人郁结的哀伤和落寞。 “谢谢你照顾我,我叫陵殇,你呢?” 陶之听到浴桶中的人开口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个湿漉漉的人,又悄无声息的低下头去继续加水。 看着那童子拎着木桶转身走了出去,陵殇心里突然有些淡淡的寥落。 “他不能说话的。” 药三端着草药走了进来,有礼的微笑着开口解释。 正在陵殇看着药三发愣的时候,陶至又拎着烧好的热水走了进来。 “小四,你来。” 陶之放下手中的水桶,走到药三身边,仰头看着他斯文的面容。 药三拉起陶之的手,对着浴桶中的陵殇,开口介绍。 “这是在下的小师弟草四,就叫他小四也可以。” 陵殇这才点了点头,笑着从浴桶里伸出自己湿漉漉的手来。 “小四你好,我叫陵殇,很高兴这些天能得到你的关照。” 陶之见身边的药三点头才握上他脉络分明热气涌动的手,表情淡淡的点了点头。 陵殇边看着陶之往桶里加水,边开口。 “今天石竹前辈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可是默得出么?” 看那小童低垂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陵殇感受到了难以和他沟通所带来的淡淡失落。 “小四,出来,检查功课了。” 听到石竹在院子里的喊声,陶之马上丢下桶,跑了出去。 “开始默吧!” 石竹坐在凳子上把纸笔往那孩子面前一推,严声开口命令。 过了半个时辰,石竹抄起一旁的藤条,厉声开口。 “转过身去,把裤管拉起来。” 一旁的药三见师傅冷了脸色,马上开口替那孩子开脱。 “师傅,这三天小四都忙着照看病人,默不出也有情可原,请师傅高抬贵手。” 石竹看了一眼药三,又转脸看着陶之,开口问道。 “默《百草经》写错了一个药名确实不是什么大错,但若要是大夫给病人开方写错了这一味药,是否还是小事呀!你自己说,我究竟该不该罚你?” 见面前的孩子自觉的撩起裤管,转过身去,石竹默然点了点头。 看着师傅毫不留情的将一根粗粗的藤条抽断,药三的心里隐隐的泛起了莫名的晦涩。不是自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是师傅这次似乎更严厉更苛求了。那孩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默出《百草经》只错了一个字,而师傅却还要责罚他。 “下次若是再错,就要断两根,明白么?” 陶之放下裤子,对着石竹倾身一礼,转身进了浴水间继续烧水去了。 石竹看着那孩子的背影,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孩子虽然有些过于刚强,但好在聪明又懂得道理,将来定能在这医药毒术上有所成就。这根好苗子,自己果然没有选错。只是,他的命数,怕不是自己轻易能帮的上的了。这么想着,他脸上的笑容渐失换成了深深的惜叹。 —— “很疼吧?你去休息好了,让我的人去烧热水。” 陶之抬头看着那个很体贴的病人,他摇了摇头便低头往桶中加水。倒完水,又默不作声的转身去继续烧水了。 “陵公子,我劝你最好不要多事。我草谷药堂的人,是容不得旁人随便打主意的。更何况你自己的家事还理不顺,竟有闲心管起我门中人来了。” 陵殇满脸尴尬的看着迈步走进门来的石竹,低了头没再说什么。石竹老人说的没错,家中出了内鬼才害得他如此落魄,还险些丧了性命。这个仇,他已经记下了,往后的日子定跟那些人慢慢的算。想算计金陵山庄,这些人怕是嫌自己命长了。 石竹看着那个满脸决绝恨意的少年公子,摇了摇头,叹着气走了出去。这天下的恩恩怨怨,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啊! —— 五天后,陵殇虚弱的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便出了浴桶,开始进行针穴祛毒。 石竹老人的祛毒方法是先以银针刺通其身上二十四大脉,再以金针刺通其头部十大脉,最后以特殊指法点其脚底的通络心。 当石竹在他身上施针的时候,陵殇只是觉得全身上下疼痛难忍,接着便开始汗发如雨。陶之在一旁拿着帕子,时时刻刻的帮他清洁着身体上的虚汗。陵殇抬眼看着那个伶俐的童子尽心的为自己擦汗,心里竟涌起一阵久违的温暖。这种感觉,自从娘亲过世以后,他就再没体会过了。如今自己虽痛苦难当,却能得到这样的照看,他心里满足。 拔了身上的银针,石竹的治疗便开始转移到了头部。 通头部动脉之时陵殇感到整个脑袋如被大锤钝击,仿佛要迸裂开来一般难忍。看着榻上的人浑身剧烈的抖动,难以下针的石竹大声喊道。 “小三,把他给我按住!” 药三得令,马上放下手里的针包,上前将其双肩按住。不想按住了肩膀,陵殇的头却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 “按住他!快点给我按住他!” 石竹暴怒的咆哮起来。 看着药三手足无措的样子,陶之丢下手里的帕子,利索的爬到陵殇的身上。骑在他的肩膀上,伸出双手固定住他的头颅。药三看见陶之的这一奇怪举动不禁楞住了。 “还不把他的脚给我按住!” 石竹的一声低吼,才把药三从失神中唤了回来。他也学着陶之的样子,骑在陵殇的腰背上,俯身按住了他不停颤抖的双腿。 陵殇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那样一张流光明媚的脸。那童子洁净秀美的脸庞,离自己是这样的近。看着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陵殇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潮湿和跃动。他就那样死死的盯着那张贴近的面容,移不开眼睛,渐渐的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忍了。 陶之却完全没有察觉自己面前的人已经醒了,就只顾着看师傅在他头部施针的手法了。 一刻后,石竹拔去陵殇头上的金针,锋利的目光扫过病人那双痴痴的眼睛。他冷冷的看着陵殇,不禁沉声一咳提醒他的失礼。 见身上和头上的血脉已经打通,陶之跳下榻来,端着石竹的针包跟着他来到榻尾。 石竹老人不愧是天下第一药人,他的医术手法堪称神乎其技。只见他伸出拇指,在陵殇的脚板上上下下的游走点按,不消片刻,脚底那些发黑的经脉便开始顺着他的脉络血管朝上移动去。 当那些暗黑色的脉络移至胸口之时候便不再上移了,只停在那里四下窜动着。 陵殇躺在那一边抑制着剧烈疼痛的身体,一边尽力的平复住胸口那团的灼热闷烧。他这样忍着忍着,终是不耐,最后那些腥甜竟一股一股的涌出喉咙来。 一直默默的立在一旁的幕人,看着自家公子一口又一口的呕出黑血,他也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不由的拳头攥的‘咯咯’作响。他暗暗的告诉自己,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用自己的命来偿还这笔债的。 —— 再三天,陵殇体内的毒素尽除,石竹老人便勒令其一行人马上离开草谷。 清晨天还没亮,陶之就背上了藤篮准备出去采药。一走出门去,就看见行装打扮的陵殇和他的手下正牵着马站在门口。 陵殇走上前,拉起他的手,注视着他清澄的眼睛,开口。 “跟我一起走。” 陵殇这话一出口,陶之听了便惊得楞了一下。但很快的他抽回了自己的手,淡笑着拉了拉肩上的绳,仿佛没听见一般掠过少年面前继续朝谷地走去。 看着那孩子孤冷的背影,陵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底翻涌。他跑上前,扯下腰间的金丝牌,塞到那孩子手中,定定开口。 “如果你改变注意,随时可以来御剑山庄找我。” 说完他转身走回马边,利落的翻身上马,甩缰而去。 渐行渐远的黑色俊马上那个少年的背影有着孤傲的硬朗,陶之低头看了看手中精致的小牌子,垂下眼帘收回怀中继续朝谷地走去。他是个不一般的人吧!总是带着那样骄傲的眼神,以那样尊贵的姿态,说着那样底气十足的话。可是这样的人,陶之是欠不起人情的。 第三十二话 偷 春去夏来秋又至,陶之来到草谷药堂已经有四个多月了。除了解声丸和避瘴丸的配制秘方以外,陶之知道了所有他需要知道的一切。 草谷是百花山的一处幽秘之所,三面环山且都是绝壁,入谷只有一条路。那条路与草谷之间就是那片能要人命的瘴子林,瘴子林顾名思义其中瘴气弥漫,其浓郁程度能使人窒息而亡。而草谷本身其实就是一片普通的谷地,其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比起其他的谷地更低些。谷中湿气很重,所以奇花异草非常之多,多到能满足石竹的使用和研究。 药堂是石竹的居所也是诊疗研究之所,分正堂和偏院。正堂用做药理研究,偏远用来饲养谷中各种特有的昆虫毒蛇之类。 药三是石竹从六岁便带进谷来的大徒弟,至于他为什么给药三起‘药三’的名字陶之就不得而知了。就好像他不知道石竹为什么叫自己‘草四’一样。药三跟着石竹学习药理,主要就是晒晒草药看看药书,其他的也就是负责准备三餐了。而陶之平时只是被石竹命令负责采药、读书、默书和受罚。 —— 陶之在百草密生谷地里采集草药,直到阳光变的猛烈,灼疼了他的背。他直起身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开始往回走。 “小四,你回来了。” 药三见他迈进院子,赶忙上前接下他背上的篮子。 陶之冲药堂方向指了指。 药三摇头,伸手指着篱笆那边开口解释。 “师傅一早就去侧寮看顾他的那些宝贝了。” 陶之了然,点了点头,走到晒药的架子面前开始干活。 这些日子,除了背默各种各样的药书毒书以外,陶之还要跟石竹学习各种毒草毒物的培育和提炼。当然,没事的时候,他也会帮着药三打理那些解毒治病的草药。 陶之一直很疑惑,为什么石竹老人偏偏要自己来学习这些害人伤命的毒学,而药三却只需学习治病解毒的本领。这个古怪的老头儿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呢!但他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怪老头儿的事情,他想知道的是那两味可以让他逃出生天的丸药被藏在了哪里。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除了那里。那么今晚,就非去一趟不可了。 药三站在远处,看着他在架子前细心的翻晒草药。强烈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泛起一层厚重的晕痕,模糊了他的身影,美的像一个梦,只是越美就越怕梦醒。药三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和他并肩做事。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陶之转过头,看着他清风一样的笑容,心里暖溶溶的。“还是休息一下吧!” 说完药三拉着陶之走到院中的桌椅旁坐了下来,他倒了水推到陶之面前。 “喝水。” 陶之张开嘴,对着他无声的说了谢谢。 药三看着他的‘谢谢’,就那样满足的笑了。 这样的日子,药三不再感到寂寥。他来了,填满了他心里的空白。原来,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即使他不说话,也不再感到孤独了。这就是越来越不想放他离开的原因么?因为他已经成为自己在这深深谷底唯一的伙伴。 —— 在与百花山相隔万里的墨令之上,如今却是另一番秋日模样。山上的银杏树都黄了叶子,秋风在山顶上呼啸而过,扫落一地金黄。 这些日子,白冥教里上上下下都神情低沉,仿佛无奈的等待着末日一般。所有教众的低迷完全是因为一个人的不振,那个人便是他们的教主,他们的神。 午夜,夜祭料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就和灼印一道来到了那处静园。他们谁都不想再来,却又不得不来。因为那个人去了,对于那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人去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知道的,所以他们来了。 推开那扇高大的红木雕花门,里面却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低唤。 “之儿,过来。” 夜祭和灼印对望,都皱紧了眉头。他们当初料想过最坏的结果,却万万是没想到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他,那个永远优雅、永远清醒、永远自制的他竟然沦落到只是靠买醉来度日。不想看到这样的他,反倒宁愿他大发雷霆、大开杀戒、甚至血洗武林。但他没有,他只是整日整夜的折磨自己,然后在醉意中尽情的想念那孩子。 二人都紧着一颗心,缓步走到那层层蒙胧之内。他们看着靠在床边的男人,竟然都不认得了。衣衫褶皱而凌乱,似是多日未换过一般。满头的长发四散而落于脸旁,他们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疏理过它们了。那张脸,眼神凌乱而混沌还带着几分醉意,胡茬如潦草铺就在他的腮边。 灼印移开眼睛,看和他手边的那些空酒坛子,寒声开口。 “喝够了么?若是不够,我们陪你继续喝可好?” 乌云将沉重的脑袋靠在榻边,似笑非笑的望着灼印,醉声质问。 “为什么要瞒我?” 灼印转头望着那张已经失去往日华容的面庞,轻声开口。 “因为我们怕。” “怕什么?” “怕看见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乌云轻笑起来,那笑容看得人心酸而无奈。 夜祭看着他,低低开口。 “月晓荷姑姑去了。” 乌云那双混沌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哀伤,但瞬间又被混沌所代替。他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夜祭身边,拍着夜祭的肩膀开口。 “你去料理吧!这件事情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夜祭明白他话中含义,只是那个小丫头尽心尽力的照看了主子这么些年,他觉得她不该得到那样的下场。 乌云虽是醉着,但他依然知道夜祭那个晦涩表情中隐藏的想法,他沉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夜祭看着乌云,硬了心思开口道。 “等你清醒了,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乌云看着夜祭,忽然失笑,转身跌到榻上自言自语起来。 “清醒,好,你等我。” 夜祭转头望着一旁一直不言的灼印,他不知道此刻灼印是否也是半信半疑。 他们转身走出了那间酒气弥漫的房间,走在夜色下,两人都不语。他们也许真的该如他所说,等着他。什么都不要怀疑,只是等着他。因为他一直是那么的可信。 夜空中乌云浓布,遮住了月亮,只剩下满目漆黑。 —— 深夜梦回,陶之猛然惊醒,张了张嘴却仍然发不出任何声响。娘,你现在还好么?陶之真的很想念你,可是陶之没用,什么也做不好。但请你一定要等着陶之,好好的等着陶之,等陶之来见你。 陶之伸手狠狠抹去眼角的湿润,轻悄起身,摸到屋外,翻过篱笆。 当他来到侧寮养室门口的时候,却听到室内有细碎的响动。陶之马上侧身贴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去。 一个黑影正在角落的柜子上翻找什么。陶之心里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能安然入得谷来还对养室如此熟悉。他正想着,室内之人仿佛察觉,猛然转身喝出。 “什么人!” 陶之心里一惊,默念,这话应该是自己问才对的。想着,他侧身来到门口,看着黑暗中的那人。 黑影看到真的有人,也慌了阵脚,猛然往后退了一步,竟然撞在了柜子上。一阵瓶瓶罐罐落地的破碎之声,响彻夜空。 听到响动旁边院子的灯火亮了,黑影见有异,飞奔而出。她推倒门前的陶之,窜出了篱笆墙消失了身影。坐在地上的陶之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草药香,那个身影苍健的婆婆她是谁? 看着赶来的石竹老人和药三,陶之不知道该如何交代和解释。很显然,自己此刻说不清楚了。 毕竟,这个时辰,又出现在这个地方,纵使有一万张嘴也是没有道理的。 师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看着他脸上瞬间阴沉的表情,药三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但他却无法帮那孩子,因为那孩子犯了师傅的大忌。 陶之背身站在石竹老人面前,攥紧双手咬紧牙关,任那痛彻心扉的藤条一下下狠抽在小腿上。 “让你偷!让你偷!” 石竹把断了藤扔在一边,抓起一根新的,高高挥起重重落下,响声尖厉颤动。 “师傅,别打了。师傅,小四还小,不懂事,您就饶了他吧!” 看着石竹老人打断了仅剩的五根藤条,药三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求情。 石竹老人却一脚将他踢出几丈之外,抄起身边的长凳,朝已经站不稳的陶至身上挥去。 陶之忍着小腿上火辣辣的灼疼,硬挺着站立的身子却突然结实的挨了那么一板凳。他颤抖的双腿瞬间脱力,扑倒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板凳却又毫不留情的又一次次朝陶至的身上挥来。娘亲,陶之真的很疼,疼的无法呼吸了,疼的不知道怎样闪躲了……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药三心里突突的疼了起来。那孩子被这样痛打,却连喊都喊不出,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残酷啊!小小的他,瘦弱的他,无依无靠的他,在这样的境况中竟然连一滴泪都不掉甚至不闪不躲。每一板凳重重的打在他身上,药三的心都感到了揪痛。 药三泪流满面连跪再爬的来到石竹老人面前,抱着老人的腿,苦苦哀求。 “师傅,求求您了,饶了小四吧!他一定已经知道错了,求您了师傅。求您。别打了,别打了……” 抱着头躺在地上的陶之看着那样哀哭着替自己求情的药三,张了张嘴说‘谢谢’,只是这声谢谢他却听不到。 “住手吧。你知道是我,却还为难这孩子做什么?” 看着飞身落在院中的落英,石竹终于停止了对那孩子的毒打。他冷着脸看着那个满脸怒气的女人,淡淡开口。 “终于肯出来了?比我预料的还早了半个时辰。” 落英狠狠的瞪了石竹一眼,抱起地上的孩子,对着药三开口。 “起来带路。” “是,师娘。” 药三赶忙应声爬起身来。 陶之躺在这个慈眉善目的婆婆怀里,望着低头注视自己的她,张了张嘴。 “还谢我做什么!你受这些苦还不都是我害的,是我该说对不起的。” 陶之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那双红了的眼睛,甜甜的笑了。这个婆婆的眼神,真的很像陶之的娘亲。 第三十三话 落英 “药三,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回师娘的话,小四,他是四个多月前师傅从花都带回来的。” “带回来的。怎么带回来的?” “拐带回来的。” 药三知情而答,他知道就算他不说,师娘也一定猜的到。 陶之的小手上传来婆婆大手里的阵阵温暖,他望着那个婆婆的双眸一眼也不想移开。 落英抚摸着那孩子淌汗的额头,大叫起来。 “不好,他烧起来了!” 药三望着满脸焦色的师娘,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去叫你师傅来吧!” 落英淡淡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心酸。 “什么?你说他的腿断了!” 张狂着大喊大叫的落英老人伸手抓起石竹老人的衣领,伸手就在他脸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药三看的楞在了那里。 “你,你,你打我,打我了?” 见过落英发火,却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就连小草去的时候都没有。石竹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结巴了。 “打的就是那这个每心没肺的老畜生!孩子这么小,你竟然也下的去手!你还有脸问我?” 落英把床上那个一直望着自己的孩子拉到怀里,掉起了眼泪,呢喃着。 “我们的小草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大。她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跟这孩子的一模一样。如果这孩子的娘看到孩子这样,一定也像我当年一样心痛。” 看着失神的落英,石竹没了气,反倒愧疚起来。孩子的突然离去,是她心底的最痛,也是这些年她一直跟自己闹腾的原因。如果她因为这个打自己一巴掌,那可真是轻的了。 “师傅,师娘。还是先给小四看看腿吧!” 经了药三的提醒,两人才都回了神。 “怎么样?会不会落下病根?不会变成瘸子吧?” 落英看着石竹给孩子的小腿绑上架子,满心焦急的问出口来。 “放心,不会落根的。小孩子恢复的快,有一两个月就能好全。” “不会就好,他的腿若是有个万一,看我不劈死你这个糟老头子。” 石竹翻了翻眼睛,摸了摸肚子,开口。 “折腾了一晚上我都饿了,老婆子,去做些吃的来。” 落英翻了他一眼,这才放下怀里的陶之,起身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石竹才拉起陶之的手,满脸愧色开口。 “娃子啊!这次是我老头子对不住你,我手重了些,你可别恨我。要不是那老婆子总躲着不见我,我万万是不会把你打成这样的。原谅我这回吧!好不好?” 石竹老人低声下气的赖皮话,让陶之一时间恍惚起来。 ‘恨我么?’ …… ‘恨是个坏东西,之儿最好永远也不知道。’ 乌云也说过这样的话。乌云他,现在,还好么。 “不摇头就是愿意原谅我了。” 石竹自作主张的撂下话,就起身走了出去。 药三看着定神不动的陶之,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 “小四,你怎么了?很疼么?” 陶之惊回,笑着摇了摇头,张了张嘴。 “怎么会不疼呢!腿都断了。你就是这样不好,爱死撑。刚刚你若是躲一躲也不会被师傅打成这样。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 药三说着说着就湿了眼睛。 陶之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眼角,张口‘男儿有泪不轻弹’。 “知道就你最坚强。” 药三赶忙扭过头去,用袖子擦去流下的泪水。 在这样的深夜,什么都是那样寂静无声,甚至连悲伤流泪也是。 —— 从那天以后,落英老人就没再离开草谷,而是安心的留了下来。自从她留下后,药堂也改变了不少。她硬是将石竹给陶之的名字‘草四’叫成‘小草’,她还烧了堂里所有的藤条和那条无辜的板凳。她整天变着花样的给陶之做各种好吃的,还不准陶之做任何事。 “快给我解声丸!” 落英这些天一直跟在石竹身后,不停的念叨着这一句。最后烦的石竹实在没办法了,才撂了实话。 “没有,我真的没有了。我也是打算等今年冬天备齐了冬蚕再配制的。” “实话?” “是。我发誓!” “好,信你一回。” 落英这才放弃了纠缠石竹,转身进了屋。 “青青草,慢慢摇,妈妈最爱宝宝笑。青青草,慢慢摇,妈妈最爱宝宝俏。……” 靠在床边听着婆婆口中的歌谣,陶之脸上绽开了灿若星辰的笑容。 “好孩子,乖孩子。” 落英伸手摸着陶之的小脸,轻声呢喃。 “小草,你师傅他也没解声丸了。你就再忍耐两个月,入了冬,我一定让你师傅去找来冬蚕给你配药。” 陶之懂事的点了点头。 —— “落英!你不要太过分了。小四他可是我徒弟,我有权叫他给我起来给我出去。” 石竹吹胡子瞪眼睛的对着护在床边的落英大吼大叫起来。 “才一个多月,他还没好全,我坚决不让。” “你个倔老婆子!你,你,气死我了。” 看着师傅跳着脚的叫唤,一旁的药三赶忙开口。 “师娘,其实师傅的意思是,小四总是躺在床上,不利于腿的康复。还是应该尽量多走动多晒太阳,骨头才能长的快长的结实。” “是么?” 对医术一窍不通的落英,对着气哄哄的石竹小心求证。 “那还有假!” 石竹没好气的答了一声。 落英这才叫药三一起,扶着陶之下了床,走出了屋子。 —— 陶之站在门口伸展着酸软的身体,才恍然到自己真的是很久没练功,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僵硬了不少。若是现在跟哥哥他们过招,自己怕是会很快败下阵来吧!但为了不显露自己的身份,如今也只能将功夫先这样荒废着了。等回去再更努力练就是了。 秋天快过去了吧!早上,院子里的枯枝都挂上了白霜。 陶之心里默算,都快半年了,可是却还要等还要熬。快没力了呀!这辈子,真的还能有机会出谷去么? “小四,你这身手也荒废有半年多了吧?” 陶之闻声回身,就看见扛着一大堆刀枪棍棒走过来的石竹。 石竹把肩上的兵器往地上一丢,淡淡开口。 “你小孩子可不能跟我老人家比,这一天不上手可就生了,有时间就多练练。” 说完,他老人家在陶之惊呀的目送下走出了院子。 陶之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功夫的,只是一直都没戳穿罢了。 “没听见你师傅的话么?还不快练功!” 陶之回头。落英婆婆正靠在门边,笑着。 陶之心里突然涌气阵阵暖意。 看着那个如花的少年灵动的挥舞着长枪在晨光中上下翻飞跃动,药三突然有种落寞的恍惚。原来,他真的不该属于这个深密的谷底。他的世界,是那个风声鹤唳的,叫做江湖的地方吧!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样的不甘和难受。不愿承认这样的他,这样出色的他,这样耀眼的他,是真正的小四。 “小三,他很出众,不是么?” 落英走到药三身边,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叹出声来。 “可是,师娘。他还是我们的小四,是么?” 落英听着药三固执自欺的话语,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谁又舍得呢!这样的孩子,谁不希望把他拘禁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疼着他。可是,他终究还是不属于这里吧!是龙,就不该蛰伏在无底的深潭之中。 “我也想留住他,可是,也许我们总有一天会无能为力。还不如,放他飞走,这样有一天他累了,也许还能想起这个幽静的谷底,想起我们。” 听着师娘的话,药三没了气力,垂下头去。 “师娘,再等些时候好么?” “好,说服那个老头子也需要些时候呢!好好珍惜这些日子吧!” —— 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深深的草谷也难得的落起了雪花。 陶之手握着《毒志》站在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了背篮而归的药三。他马上把书掖在腰间,奔过去接下药篮,伸手去替他拂下头上身上的雪屑。 握着他温暖的手,药三的心里也热了。 “谢谢小四。” 陶之笑着摇了摇头,拉着他往屋里走。 倒了热茶放在他的手中,张了张嘴‘喝茶’。 药三接了杯子,伸手疼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陶之指了指,药三点头,他转身出屋去了侧寮。 “小四啊!今天不用研习配毒,你回去吧!” 养室里忙碌着的石竹头也不回的开口,打发陶之离开。 陶之无奈,转身回了药堂。百无聊赖,便决定练功。 走到兵器架前,他顺手抽出一柄宽剑,在落雪纷纷的院子里舞动起来。 “看刀!” 正翻身,闻声就见落英持刀劈来,陶之马上顿步侧身闪过。对着落英不断挥来的奇怪招式,陶之有些应接不暇了。虽然知道落英婆婆会功夫,但还从来没真正领教过,一直不晓得原来她的身手这么好。陶之吃力的抵挡着,渐渐摸到了门路,抽剑蹬脚迎了上去开始反击。落英婆婆本就有不服输的性格,即使被陶之逼到了末路,她也能用蛮力硬顶回去。等到明白了陶之是故意让自己,才泄气的丢下刀,耍赖开口。 “小草坏!欺负我老婆子。” 陶之见她这个样子,马上放下手中的剑,来扶坐在雪地上的她。 “打不过就耍赖,看来你这个疯婆子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落英听到门口的石竹这样讽刺挖苦自己,当然不服气,跳起来反口。 “有本事你这个糟老头儿来打呀!我到要看看你究竟比我长进多少。” 说完,她抓起地上的刀,甩了过去。 石竹顶气,利落的接住刀,大喝一声。 “小四,接招!” 陶之看着石竹来势汹汹的样子,哪敢再松懈,抓起剑就打算拼上十分力。可还没过十招,他就看出了石竹的吃力,马上懂事的放轻放慢了招式。 石竹见他这么聪明懂事尊老敬师,自然乐的开心,也做足了架势。 见两人只是花拳秀腿的打给自己看,落英气的叫了起来。 “好啊!你们一老一少在这做戏给我看,就戏耍我一个。看我今天做饭给你们吃才怪!” 说完她气呼呼的回了堂屋。 因为吃了瘪而没了神气的石竹赶忙丢下刀追回屋去。 陶之收好了刀剑,转身见药三倚门正笑。隔了落雪,陶之也望着他笑了起来。 十三岁的陶之,在连山草谷药堂前的落雪中,笑绽冰莲。 第三十四话 等 “小三小四,你们都快进来!” 冬日午后,陶之和药三听了师娘的唤,马上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回堂中。 看着桌上那颗雪白色的药丸,陶之满脸疑惑。 “吃了吧!是解声丸。” 石竹淡淡开口。 陶之听后心里喜悦,抓起那颗药丢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说话试试看。” 三双灼热眼光的注视下,陶之张了张嘴,试着发出些什么声响,却始终一片寂静。 看到这样的状况,石竹垂下去头,失落开口。 “还从没人这么久才吃解药的,我想可能真的晚了。” “什么?你是说他就再不能说话了?” 落英急了,抓起石竹的衣领,惊责。 药三则是抓着陶之的肩膀,焦急开口。 “再试试看!真的不行么?” 陶之张着嘴,用足了气力,却果然真的发出了一阵沙哑的声响。 “师傅,师娘,你们听到没有?可以出声的,可以的。” 落英和石竹也马上转了脸屏息静听。 “药,三。” 陶之用十分沙哑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看到了,那一瞬间素净少年脸上颤动的笑容,并且他将一辈子也再无法忘记。 “师兄的名字是你能随便乱叫的么!没大没小的家伙。” 石竹挥手狠狠的扫了一下陶之的后脑勺,气呼呼的叫道。 落英则是看着陶之,欣慰的落下泪来。 石竹也终于放了心,才想起当初跟他讲的话。 “小子,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你答应做我徒弟才给你解药。如今这解药你也吃了,还不快叫师傅!” 陶之听了石竹这话,没好气的哑着嗓子回口。 “把我的声音搞的跟个老头子一样,还想让我叫你师傅。老狐狸,你不是脑袋烧坏了吧?” “你!” 石竹被叫了老狐狸还被拒绝承认其师傅的事实,他十分气恼,跳着脚叫起来。 “小白眼狼!早知道这样就是死也不给你解药。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老头子的滑稽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陶之的声音过了整个冬天都没能恢复成原来的清脆圆润。无论药三用什么养声护嗓的药来治疗,最终也都没能驱散那淡淡的沙哑声。 —— “没关系的,这样才更像个男子汉么!” 陶之拍了拍药三的肩膀,开怀的笑着说道。 “其实,我现在的声音也跟原来差不了多少么!应该不算难听,你说是不是?” 药三看着满不在乎的陶之,无奈的苦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我去侧寮了,晚了师傅又要吼了。” 陶之拍着脑门翻身越过篱笆墙,朝养室走去。 “小四,你过来看。我们的灭蝶破蛹了!” 陶之听到石竹欢快的叫喊,也兴奋的扑了过去。那些枣大的白色丝蛹已经涨破,一只只黑色的大蝶正奋力的挤生出来。它们努力的伸展着蜷缩的翅,煽动着美丽的生命,飞了起来飞出了养室,飞向春草春花。看着经过那样痛苦的蛰伏而最终重生的弱小生命,陶之感动的几乎停止了呼吸。 “它们可真美。” “蜕变。这就是绝处逢生的蜕变。” 石竹也望着那些纷飞的黑色大翅蝶,感慨道。 “小四也长高了不少么!来的时候还不到我老头子的肩膀,现在一比,都跟我一般高了呢!岁月果真还是更眷顾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老了,真的是老了。” 听着石竹沧桑感十足的叹息,陶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就只好静静的站在他身边。 那一天石竹老人终于把配炼避瘴丸所需的最后一味药告诉了陶之。那也是石竹豢养大蝶的原因。到了夏天,正午,谷地里会开一种花。它们和大蝶一样是黑紫色的,却生的隐秘,只有靠以它为食的大蝶带领着才能寻到。那花蜜便是这最后一味药。 陶之看着院子里纷飞的蝴蝶。现在,就只等夏天。 —— 夜浓的漆黑不见五指。 落园的房间里,烛火还忽明忽暗的跳跃着。 屋内一精神矍铄的老者近灯而立,他看着手中的纸条眉头中隐隐的泛起了怒气。 “一帮自私的懦夫!如此良机竟然还让我等。身在此种境地,叫我如何等下去!” 说着他就将那团纸狠狠的揉碎,顺手丢入了面前的烛火之中。看着纸团渐渐燃成灰烬,他才转身,对着跪在门边的人开口道。 “送消息的人呢?现在何处?” 那人低头恭身开口回话。 “回先生话,送信的人已经回去了。他只是说让小的将这个亲自交到您的手里。” 老者点了点头,踱着步子来到那人面前,伸手来搀。 “那老夫就要多谢你冒险来送信了。” 那人赶忙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的开口。 “先生这么说就折杀小人了,小人能为先生做事是小人的福气。将来您老若有用得找小人的地方,小人就是赴汤蹈火也……” 那人话未说完,一把利刃就已经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腹中。 老者抽刀,推了一把那个睁着眼睛却已经断了气息的人,冷冷开口。 “赴汤蹈火倒也不必,我只是要你永远闭上这张嘴巴而已。” 说完他笑了起来,那个笑容狡诈而狠决。他们可以继续等一个万全的时机,可是我不想等。因为我已经等的太久了,等得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了。况且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若是失去这个天赐良机,那岂不是太傻了么! “苍狼。” 老者沉声一喝,房顶之上就瞬间翻飞落地一名黑衣男子。 男子单膝跪地,恭敬开口。 “先生,我们如今当如何行事?” 老者笑了笑,开口道。 “你去秘密召集教内我们这边的势力,让大家做好行动的准备。” “是!” 黑衣男子应道,接着他又似心有疑虑的开口。 “先生,难道他如今的样子,当真不是为了引我们入局而故意装出来的么?” 老者拉动嘴角,那张苍老的面容显得异常兴奋。 “不管他是不是装的,我都有办法对付他。” “什么办法?” 老者听着黑衣男子的问题,面色萧然,怪声道。 “苍狼,你是不是问的太多了。” 黑衣男子听了这话,眼角的余光扫过门边的那具尸体,顿时闭了口。 老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 “等我的命令,到时候你自然知晓。去吧!” 看着黑衣男子翻身飞出窗子,老者站在窗边,望着那个方向,沉着苍老的声音低低道。 “这些年的仇和怨,我当和你一次清算。” —— 静园中,暖室内,纱帐层层随风而飘,香烟缭绕随风而散,烛火明暗随风而跳。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咳声从纱帐之内传了出来,令听闻的人心里萧瑟。 潦倒落魄的男子抱着酒坛,靠在榻边用袖掩口,正不停的咳着。突然咳声急转而止,接着就是急切而大口的呼吸声。男子醉眼蒙胧,放下袖子,端起酒坛又送到嘴边。红烛下,袖口处那抹鲜红却比红烛更加煞烈,刺人眼目。“拿酒来。” 男子醉声开口。 门外之人听到命令马上恭身而入,将两坛酒水送至男子手边。眼角余光扫到那一抹殷红才又轻巧的倒身退了出去。关上那扇高门,那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还不快走!” 门前寸步不离守卫着的士、卒两位护法阴声驱赶。 那人赶忙做惶恐状,转身匆匆朝后殿走去。 月色下,夜静如水,屋内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使得门前以命相护的两个人也都寒了心思。主子这样自甘堕落的样子,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四公子的失踪对他来说真的是致命的伤痛吧!安慰的话他们这样的手下是从来都不善于说的。如今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他的安全了…… —— “乌云!乌云!乌云……” 在纠缠着血和黑发的梦魇中惊醒,陶之望着漆黑的窗外,大口的喘着粗气便再也无法入睡。 ‘之儿真是个不乖的孩子,乌云可要惩罚你了。’ 梦里,他没了笑容,只冷着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山巅暖宫里的那个蓝眸男子,一颦一笑都带着风韵的那个孤傲男子,总是深情轻唤自己的那个尊贵男子,对于陶之他就是家一样存在的男子。他此刻,是否安睡,有无烦念。或者他像往常的深夜一样,正庸懒的靠在软榻上,对着满室的香缭闭目而憩。 下山的时候,他还在气着自己呢!那么现在,他的气是否消了些呢?还是更气了,正到处的搜捕自己,打算抓回去重罚。他会罚陶之永远不能见娘亲么?还是,鞭笞呢? 而哥哥们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而被抽鞭子呢? 想想着一串微凉从脸颊上滑落,滴在衣襟。他伸手摸了摸,才恍然自己此刻是在流泪。 陶之,你为什么突然会这样的难过?不够坚强。男子汉是不能流泪的啊!难道你忘了娘亲跟你说过的那些话了么?该做个让她放心的好孩子,坚强的孩子。 可是,只要一想到远方的那个人,就真的提不起力气了。 也不敢再睡下,怕梦里会再见到那个变了样子的他,怕再听到他说出那些让自己难过的话。 那就坐着等天亮好了。 第三十五话 出谷 春末夏初,草长莺飞,山花烂漫。 石竹最近总是在念叨着,自己一辈子的所研所得却让陶之一年就全学了去。听得落英和药三的耳朵都起了茧子,但陶之却无动于衷始终也不肯开口叫他一声师傅。 药三赶到谷地的缓坡上,远远的就看见了悠闲的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少年。 绒草,野花,清风,温阳,都美不过他泛着淡雅光晕的面容。洁白的额头,微动的长睫,修挺的鼻子,娇悄的红唇,那样伶俐的轮廓已经再也看不见当初的那一些些稚嫩的孩童之气。他长大了,成了一个真正的俊逸少年,拥有着让天下女子也自惭形秽的绝世容颜。这样的他,离自己更远了吧!会是一生都望尘莫及的人物呢! “小四,师傅说今天可以跟蝶去采集蜜露了。” 听到药三的话,陶之一下子就从草地上跃了起来。他冲到药三面前,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满眼期许的问出来。 “真的?是真的么?” 药三点了点头。 陶之高呼一声万岁,就拉起药三的手朝药堂方向奔去。 “师娘,我带小四回来了。师傅呢?” “他等不及你们已经先去了,我想也快回来了。” 落英正说着,石竹就抱着一堆小瓷瓶走了进来。 放好了瓶子,石竹满脸阴沉的望着陶之,沉声开口。 “小四,你真的决定离开么?” 陶之望了望满脸不舍的药三和落英,低声开口。 “我想回家。” “好。我明日就将避瘴丸配炼出来。但你若想出谷,必须答应我三件事情。” 陶之瞧了瞧落英和药三,见他们都摇头似不知,心里没了底。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回去,因为有人在等着他回去。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现在他都要应下。这么想着,陶之便对石竹重重的点头。 —— 四人出了谷,站在谷口处,落英拉起陶之的手,满眼通红。 “小草,江湖险恶,你可要处处小心才是。我和老头子会一直在这,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就放心的回来吧。” 陶之看着落英老人哀伤不舍又略带怜惜和忧虑的神情,他忽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娘亲。那个时候,娘亲也总是用这样一种令人不解的目光注视自己,还总是叹息。想着想着陶之不禁将落英老人的手握的更紧。 “恩,草四记住了。” 一路上低头不言的药三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棉布包裹,交到陶之的手上。 “小四,这个是我配的用来解毒了伤的良药。你带在身上,若路上有个万一,也能派上用场。” 陶之拉了拉药三的手,灿然而笑。这样一个斯文善良而又体贴的少年,陶之一辈子也不会忘。他对自己的好,陶之记在心里了。 “谢谢。” 听完两人的嘱咐,陶之这才转过头看着石竹,等着他发话。 石竹老人叹了口气,将行装放在他手上。一向聒噪的老头子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陶之挎上行囊,对着老人单膝而落低头抱拳,开口。 “师傅,徒儿感念师傅传授毒功药理,更谢师傅成全。您放心,草四一定完成任务不辱师命。” 说完他转身跨马,甩缰而去。 看着那个远去的马上少年,石竹楞了良久,最后叹了口长气。 “为师可以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将来的一切,还都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药三看着深沉的师傅,悟不出他话中的玄机。只是,他真的还会回来么?那个令自己心安的眩目少年,他还有机会再见么?或者…… 落英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间也叹了口长气,似是在替谁婉转的哀怨。 —— “老头子,那孩子真叫人心疼。” 落英转头看着身边的石竹,轻声道出。 石竹扶着落英的袖子,边往谷里走边开口道。 “那孩子的命数确实颠沛难平,但好在他心地善良又聪慧过人。这样总好些……。只是经历过多的生死离别之痛,那恐怕是在所难免了。我们能帮他的也不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落英听完石竹的话,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着石竹,似有疑虑的开口。 “老头子,你这么帮那孩子,不光是因为他聪慧善良对么?” 石竹看着这个跟自己斗了一辈子气的女人,忽然笑了。拉起她苍老的手,轻轻开口。 “想不到这世上最懂我石竹的人始终是你落英啊!” 落英听到他这话楞了一下,随后便也笑了。 “那个孩子的命数跟我们小草的恩人真的很像。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太自私了,没能真的试着去帮过他。小草她一直也是因为这样而怨着我这个当爹的吧!现在能为这孩子做些什么,我才能心安……” 落日的余晖下,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的影子在草谷的浓雾中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了,仿佛一直走出了这个纷乱而无情的江湖。只是他们不知道世人也不知道,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还是会不得不走回来的。 —— “小四,我要你答应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后行走江湖对敌时,能用我教你的毒功就决不用别的兵器和招式。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石竹老人的传人是怎样叱诧的人物。我要他们对我草谷药堂这个名号闻风丧胆。 至于第二件事,三年后的今天我会再告诉你。 ……” 风从疾驰的骏马四周猎猎而过,陶之的耳边响起了石竹老人嘱咐过的话。归心似箭的他顾不得人困马乏,连夜打马如风,向花都方向奔去。 阴云飘至,顿时雷声阵阵,倾盆大雨扑簌而落。道路瞬间变得泥泞难行,身下的马匹也骄躁起来。陶之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心下正焦却望见不远处有微弱火光闪动。他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引马而往。 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间废弃的庙宇。陶之翻身而下,把马拴在廊柱子旁,只身走了进去。 火堆旁的两人早早就察觉到了有人打马而来,当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走进来,他们的眼角的余光便再也没有移开过。 陶之走到离他们较远的稻草旁坐了下来,掏出包袱里的干粮径自吃了起来。 庙外雷声轰鸣雨声震动,庙内火光跳跃燃声噼啪,一个如清兰修竹的少年静静的咀嚼着,一对秀气俊朗的青年孪生男女并坐无语。这样的嘈杂和这样的静谧使黑夜更显异常薄凉。 陶之感觉游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样的灼热,他不禁微转脸庞,却正对上那女子的晶莹眸子。 女子被少年这一瞥惊的脸红心跳,顿时失了方寸,掉了手中的柴枝。 女子身边的青年男子冷冷的回了那少年一眼,便开始继续低头翻弄起那堆柴火来。 他们不言语,陶之到乐得清静了。他吃完干粮,靠在身后的柱上,闭眼休息。 天色近昏亮的时候,雨声渐缓。陶之挎上包袱,走出庙门,上马离去。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男子闭着眼睛,冷声开口。 女子听了这话,红了脸,低嗔。 “要你管。” 男子没了声,转了头继续假寐。 —— 是夜,墨岭之巅,楼宇高阁之中,灯火星星点点。 辉煌的大殿之背是一个小小的静园,园内花木繁盛映着如此春景。花木从中生出一条黑色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间红木筑起的暖阁,阁高耸而秀美仿若仙宫闲池。 阁内的灯火将阁中两个矗立的人影投在了偌大的雕花窗阑上。 “乌云,四宫那边来消息了。” 醉死榻边的男子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迷蒙的蓝眸盯着面前那个开口说话的人。“什么消息?” 黑衣男子看着他,沉声开口道。 “陶之的消息。” 听到那个名字,那双无神的眸子瞬间散发出一道幽亮的蓝光,转瞬既逝。 站立一旁的两个男子看得真切,心里似乎得到了一丝安定。 顿了很久,黑衣男子才又沉声开口。 “消息是玄武那边送来的,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应该有八分把握。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惠凡他们那边的消息就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为的恐怕就是调虎离山。” 话音落了许久,红烛都烧过了半,榻边的男子才醉醺醺的开口道。 “你们去安排吧!” 黑衣男子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红衣男子。红衣男子却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地上的人,片刻后才对着黑衣男子点了点头。 —— 二人踏出暖阁的大门,夜祭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到如今事情出现了转机乌云却为何还是如此。 “他既如此做,必定是因为有人要看。” 夜祭转头,看着忽然开口的灼印,思索着他的话。 “狐狸若不假寐,兔子又岂会轻易钻出洞来!” 听完灼印这话,夜祭恍然,他点了点头道。 “看来是真的有事要发生了,这么说来我得马上回堂派人去召回惠凡他们。” 灼印却摇了摇头,寒声道。 “还是叫他们不要急着回来的好。最近山上的春景还不错,不如让他们先去赏赏。” 夜祭看着开口高深的灼印,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这个外表粗冷的家伙竟然也有如此细密的时候,还真是让人惊喜呢!这么想着,他抬脚朝自己的堂内走去。 直到那个别扭着表情的家伙走远了,灼印才仰头看了看天空,最后他也踱着步子朝定魄塔去了。 又一个寂静而深邃的阴夜,只是不知道今晚是否有雨。 第三十六话 无常 天亮后,陶之终于到达了花都。他依着记忆,驱马来到那处宅子外。 “大清早的。谁呀?” 嗔怪声后,门开了。 门内的小童看着门口的少年公子,一时间惊的忘了询问。 陶之有礼的抱拳,开口。 “请问这可是住着三位姓白的公子?” 小童这才回了神儿,赶忙回话。 “原是有三位白公子的,可是一月前他们就将宅子卖予我家主人,举家离开此地了。” 陶之听了这话心里失落,淡笑着谢过那小童,牵马转身而去。 小童看着那个少年公子的背影,感叹起来。 “这白家公子就够人看的了,想不到寻他们的人更是美的跟仙儿似的。” 他们走了!难道是回山了么?还是去别处寻自己了呢?陶之心里寻思,牵着马掠过了那对庙中男女却还未察觉。 “公子。” 感到自己肩上的异样指感,陶之才回过头去。 “这是你落下的巾子吧?” 看着那青衫少女托在手中的棉布巾子,陶之点了点头。 “哦,是在下遗落的。谢谢姑娘了。” 将巾帕收回怀中,陶之淡笑着对那女子点了点头便转身准备继续赶路。谁成想,与女子一起的暗衫男子却开了口。 “小兄弟,两次相遇,我们算是有缘人。不知道,在下与舍妹是否有荣幸请公子共饮啊?” 陶之回身,看着那个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他实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和自己喝酒,但见那女子渴求的的眼神,拒绝的话陶之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下不胜酒量,共饮怕是会让兄台失望的。” “那不要紧,又不会让你多喝。” 女子焦急开口。 男子瞪了女子一眼,才又道。 “不妨,如不胜酒,那我们吃顿便饭也可。” 陶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点了点头便跟随他二人来到珍馐楼。 “也不知道这珍馐楼有什么好吃的。” “二位不如尝尝芙蓉包。” 陶之淡笑着回了那男子一句。 “哦?小兄弟来过这珍馐楼?” “是,一年前在下有幸来过一次,对这儿的一品芙蓉包印象深刻。” 对着男子的询问,陶之谦谦有礼的回应。 男子不再开口,只吩咐了酒菜便低头喝茶。倒是那女子,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盯着陶之不肯移开视线,看的陶之有些局促难安。 —— “呦呵,这不是天河派的无常兄妹么!” 三人正闷坐,一挎刀的大肚汉子袒胸露怀的溜达着走到近前,满脸挑衅的笑容。 “正是,不知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男子和女子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双双抓紧了腰间的精致锁链。 陶之端着茶杯略微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的扫过那两兄妹的手。从未真正涉足过江湖,未见过斗武挑衅,今日也刚好长长见识。陶之这么想着,嘴角就又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大汉别头吐了一口吐沫,抽出腰间的大刀往桌上一拍,大大咧咧的开口。 “指教不敢,在下漠北屠牛,就是想领教领教两位的高招。” 他这话一出,四下的客人都惊起,逃命似的迅速的拥出了店堂的大门。片刻功夫再看,整个珍馐楼的大堂中就只剩下他们四位客人了。 男子和女子同时敏捷的站起身来,与那莽撞的大汉对恃而立。 大汉到也不急着打,他转了脸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陶之,粗声粗气的开口。 “小兄弟生的这细皮嫩肉的,我看你还是先闪远些,免得我们动起手来误伤了你。” 陶之没理会男子的话,只是冲着那个刚刚就一直躲在墙边的小伙计开口。 “小哥儿,你手上端的那酒菜可是我们叫的。” 小伙计显然是被这阵式给吓坏了,也不知道开口只是点头如捣蒜。 陶之笑着冲他招手。 “拿过来吧!” 小伙计四下望了望才壮着胆子摸到桌边,放下木托转身就逃也似的跑回了账台里。 陶之旁若无人的自己摆弄好酒菜,就拿起筷子悠然的吃了起来。 他这些个一反常人的举动,看的那大汉瞠目结舌,抽抽着嘴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那兄妹两个也是心里惊的不轻,再看那少年,却更加仿若一个个迷。世人难解的谜、引人入胜的谜。 陶之姿态优雅的吃了有一刻的功夫,才轻轻的抬头看了看那定立不动的三人,温笑着开口。 “你们打你们的,不用管我。” 听到少年这话,那兄妹两个顿是一楞又楞,难以抽神。 “你们到底打是不打!” 容不得他们犹豫,那大汉可是不耐烦了,挥着大刀吼叫着冲了过来。 天河无常不愧是天河派年轻弟子中的魁首!只见那两人脚下生风,步法如流,转瞬之间便移开了阵式,与大汉三角而立。未等那大汉来得及揉上一揉被他们恍花的眼睛,他们就已经神速的抽出了别于腰间的纤细锁链,华丽如星云一般的舞动起来。陶之凝视了许久才看清他们手中那罕见的兵器。他确定那个灼亮的链子绝不是普通的锁链,而是天山寒铁所铸造的星云形链镖。这种天山寒铁埋于天山之顶,最寒最陡之处,一般的人很难得到。他们是天河派的人,住在天山峰顶,得此罕世其兵也是情理之中。思衬完了,陶之不禁又端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小口,继续观战。 这兄妹两人默契甚深,而他们手中的链镖又使的天衣无缝。众人就只看得他们出手招招如神来之势,大汉闪躲步步如丧家之犬。很显然,那大汉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这过招还没有半个时辰,那大汉就已经急出了满头的大汗,样子甚是狼狈不堪。引来了门窗外众多看客的一片嗤笑。 被一帮旁人耻笑,大汉的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了,连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出招更是慢上了三分。 突然,女子挥动链镖,朝大汉的右手招呼过去。而那男子则是用链镖迅速的锁住了大汉的脚腕。两人对望而笑,同时发力抽动手中细链。说是迟那是快,众人就看着那大汉被两条闪着银光的锁链震得直直飞出了几丈。从空摔落的敦圆身子楞是生生砸碎了陶之面前的桌子,木瓷断裂破碎之声甚大,吓的躲在窗口的看客又闪出了老远。 陶之端着茶杯,坐在一堆尘屑飞扬的杂废面前,淡笑着又饮了一口杯中的茶。 大汉坐在地上揉着自己那肥壮的腰,看着面前那个气定神闲的小子,面目难堪间瞬间火气升腾。 “老子让你喝!” 大汉不顾一切的挥动手中的大刀,直奔陶之手中的茶碗而去。 见大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众人都惊,不禁替那个书生一样的少年捏了一把汗。 无常兄妹见这场面更是紧了心思,双双抬脚往那处奔去。 可还没等无常兄妹近身,刀碰碗落,透白如玉的茶杯碎了一地。 “可惜了这上好的玉色瓷杯。” 一声清淡如茶的惋惜之叹过后,再看那少年,还是稳稳的坐在那,只是他现在的脸色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温润好看了。 陶之冷了脸色,眯着眼睛探过身去,一只精致的素手轻扫那个汉子的脸,淡淡开口。 “这位宰牛的兄台,在下好好的喝茶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千不该万不该,最是不该打落在下的茶杯。你这样做,我可是会生气的,我必须小小的惩罚你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的兄妹两个看着那犹如神来的少年,一时间心中也起了疑惑。今天这漠北屠牛怕是有眼不识泰山,碰到高手了。 被这么一个美少年当街调戏,大汉还没缓过神来,就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捂着脸在地上翻滚起来,边滚边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疼!疼!疼死我啦!疼死我啦!疼啊!……” 再看那少年还是稳当的坐在那,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那大汉,便从怀中掏出一张棉帕擦了擦手。收好帕子,他抬脚跨过面前那个翻滚号叫的大肉球,来到无常兄妹面前。 “感谢两位侠士今日的盛情招待,在下急着赶路,就此别过了。” “且慢。在下天河派弟子回星,这是胞妹流云。还不知道小兄弟大名。” 陶之淡淡的看着一眼那男子,翩然转身边而出。 “在下草四,师承草谷药堂石竹老人。” 那话说完,他已经跨着俊马绝尘而去了。 回星看着那个来去如风的少年背影,终于一改当初对他出脱外表的丝丝不屑,此刻心里反倒多了些钦佩和欣赏。而流云更是注视着那抹素白良久,无法抽神。跟着哥哥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了,她从来不知道,这江湖上还能有这等俊美儒雅的少年英豪。不似师兄们的一身正气,不似哥哥的不苟言笑,更不像那些不入流却自命轻狂的宵小之辈。他是绝对不同的,浑然一体的斯文、儒雅、温润、俊逸,于他都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自然。这样的人,谁又能抵住不诱惑呢!真真是一见动人心,再见动人魄,三次见他怕是连命都愿意双手奉上了。 自那日起,花都珍馐楼这一役,便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到一月,这个石竹老人的高徒就已经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了。而且是越传越神乎其神,最后竟然传出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鬼手公子’名号。当然这就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第三十七话 临危 是夜,狂风怒吼,草木颤动,这样突如其来的怪风给原本温和的夏夜添了一抹萧杀。 “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药下在了饮水中。” 黑衣遮面的男子恭身站在门内,对着桌前的那位老者开口回报。 “做的好。”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低沉的一声称道。 黑衣男子似有疑虑,抬眼看了看那个僵硬到怪异的背影,轻声开口。 “先生,那药?” 邪先生忽而转身,一双浑浊的眸子散发着阴冷的寒光,他看着门前的苍狼,突兀的大笑起来。 那笑声苍老而沙哑,听得人寒毛倒立,苍狼不由的心里一紧。 邪先生缓步走到苍狼面前,探了身子,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你想知道那药的来历?” 苍狼被耳边的阴风闹的心绪不宁,他不禁紧身后退了两步,恭敬又谨慎的开口。 “属下不敢。” 邪先生直了身子,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神色,开口道。 “你也不需害怕,我既然用你到现在,事成之前也必定不会动你。” “多谢先生。” 苍狼不知道该谢他什么,是谢谢他一直利用自己,还是谢谢他没有马上卸磨杀驴。内心恐慌,但谢字却也不得不说出口来。 邪先生点了点头,又道。 “叫我们的人准备好,等我信号,明天傍晚动手。” 苍狼抱拳称是,闪身出了门,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邪先生看着被狂风刮的‘吱嘎’作响的老旧木门,脸上的神色诡异而阴寒,他望着那处灯火呢喃起来。 “乌云啊乌云!你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我手中有这方难得一见的草谷‘良药’吧!” —— 高耸的宫墙,巍峨的殿顶,隐隐约约泛出墙外的灯火照着墙壁四周的高大树木。狂风中,树枝婆娑,却始终不见夏日的欣欣向荣之态。这些百年以上的银杏树高耸入云,仿佛一个个巨大的鬼魅,在如此的暗夜中围绕着这坐山巅的宫殿。 午夜,风住,墨岭中幽峰上特有的春夏帘雨淅淅沥沥的落了起来。 一颗巨树的高冠之上忽然传来了稀碎的响动,却也被这场来迟的帘雨之声湮没了。 “这都三天了。大哥,我们还要等多久?” 说话的人似乎性子很急。 安静了许久,一沉稳的声音响起。 “等师傅的信号。” 半晌,那急切的声音又起。 “若是里面真出了什么事,我们等不到信号怎么办?” “老三,沉住气。他们也许正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现在我们需要拼的就是定力。” 另一个文静的声音出来安抚。 这声过后,一切又归于了最初的平静。 只有萧萧夜雨不住的落下,打在树叶上,仿佛来自前年前的哀泣。 —— 这场细雨落的连绵落的不绝,从午夜直到清晨,又从清晨延续到了午后。 静园暖阁的窗子大敞着,一个满身沧桑满脸颓瑟的雪白身影定立窗前。他眯着迷离的眸子,望着细雨中的满园翠色出神,但那表情却显得异常落寞。 不远处,守在门口的两个男子心有不忍,斜了眸子去观他。看着他萧索的神情,心里满是晦涩,终是无法开口说些什么。 又是一个墨岭的帘雨之日,乌云还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窗口。他从身后轻悄的走来,然后用那双温暖的小手来握自己冰凉的大手。虽是夏天,但这样连续不断的落雨日,却也使人不由觉得寒冷。那一小团柔软和暖可以算得上是驱寒的良品了,乌云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泛起一抹暖笑。 一阵风吹过,冷风裹着雨丝,扑进了窗口。感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乌云不禁紧了身子。慢慢握起的手却始终冰凉如初,乌云脸上的笑容渐渐的被这股寒凉所冻住,凝为隐着哀伤的痛楚。 “之儿,这样的雨天,为什么不乖乖的守在乌云身边呢。” 他呢喃着低语,握紧的手心里传来刺痛。他不在身边,如今,乌云就只能用这种鲜活的疼痛来替代那团温暖,以感知自己的存活。 —— 阴云盖顶,细雨如帘,这样的天气是看不见太阳的。但当那抹光明渐渐暗淡的时候,人们还是可以感知昼的离去。 傍晚预示着黑夜即将来临,而这样阴沉如夜的雨天傍晚又跟黑夜有何区别呢! “先生。” “开始行动!” “是。” 邪先生看着沉的如夜的天空,顿时精神矍铄起来。 “乌云,你的黑暗之日提前来临了。” 看似如常的密林之中,一抹抹黑影闪现,而后就又迅速的消失在了细雨中。 高树之顶上传来惊诧的沉吟声和低低抽气声。 “他们终于动手了。” 惠凡俯身凝视着黑暗中的那些喽罗,沉声叹道。 另一棵树上闲的抓耳挠腮的秦好听到这声,顿时来了精神。 “大哥,可以行动了吧!” “继续等。” 惠凡连看都不看他,只还是低声吩咐。 秦好无奈,又转头看了看旁边树头闭目养神的文来,最后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 乌云正凝视着桌边的红烛出神,暖阁的雕花高门却突然轰响而开。 “他们开始动手了。” 夜祭满身湿漉的站在门口,望着轻纱那边那个倚坐榻边的蒙胧身影开口道。 见里面的人不动亦不言,夜祭转头看向门边的士卒两位护法。 “这有我守着,你们现在马上去定魄塔和宫外,通知他们。” 两人点头,飞身而去,他们的身影刚刚越出静园不久,一股怪异的浓烟却不知从什么方向弥散而来,渐渐笼罩住了整个院子。 夜祭眯着眼睛,心下叫了一声不好,还没待他开口就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麻痛。沉息运气之下,竟然越发无力了,最后连双腿都失去知觉,整个人重重的跌在了门口。靠在门边,夜祭吃力的回头观望那浓烟弥散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近来渐渐清晰。 “邪先生!” 夜祭看着迈步走进暖阁的老者,口中惊出。 老者低头看了看瘫软在地的男子,怪笑着道。 “苍狼,你去殿前,把所有人都给我弄到大殿里去。雨一停,我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着白冥教消失在火海中。” 夜祭听到这话才转了眼神,看老者身后的男子。男子面目坚毅,额角有一条长入发髻的刀疤,神情沉郁仿佛隐有万般旧事。这样面貌出众的人,夜祭没有理由不知道的,除非他本就不是教中人! 男子冷冷的扫了夜祭一眼,转了身,走进了浓雾弥漫的细雨中。 “夜祭,你小子想不到自己也今天吧!” 邪先生在瘫软的夜祭面前轻巧的溜达着,仿佛炫耀般开口。 夜祭冷了脸色,凝视着那个苍苍老者。 “想当年,若不是你们三人从中作梗,我今天也就不必再费这翻工夫。白冥教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夜祭不语,还只是冷冷的凝视着那个愁绪万千的邪先生。 邪先生却从容的抽出怀中的匕首,在夜祭面前蹲了下来,笑容满面的沉吟道。 “当年你送过我一剑,如今我要还你三刀。” 话音落,那把匕首就已经深入夜祭的腹中。邪先生还是笑容可掬,他从容的抽出来,再刺,抽出来,再刺。 夜祭只听得刀口入腹的闷声,却感觉不到真实的疼痛。血液浓稠的甜腥味道弥散在鼻间,他甚至也不觉得那是来自自己身上。 邪先生看着满脸疑色的夜祭,忽然很惋惜的开口。“不觉得疼是吧?还真是便宜你小子了呢!” 说完他转了身,慢慢的朝那处纱帘荡漾处走去。 看着一层层轻纱被邪先生无情的扯落,夜祭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若是他们当真成功把消息传了出去,援部如今也该到了。他们没来,那么也就是说消息没能传到。 “乌云啊乌云,看看你如今的鬼样子,我还真都快认不出你小子了。” 邪先生轻晃着手中带血的匕首,看着地上的乌云,摇着头做出惋惜之色。 “枉费当年白焰还对你青睐有佳,你可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望啊!” 听到邪先生提到那个名字,乌云混沌的眼睛瞬间闪过一抹异样,却快的不为人所见。 邪先生见地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似乎也没了兴致,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想当年,你们三个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门口的夜祭听到邪先生这么感怀的话,也是一楞。是啊!当年。他口中的那个当年,如今却已经离他们太远太远了,此去不回! 邪先生看着榻边的颓丧男子,苍老的面容上竟也露出一丝心疼。 “乌云,想当年白焰待你们如何,我邪某又待你们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当年你既然已经撞破却没有阻止我杀他,就说明你也恨他,不是么?可是,为何你却又偏偏要夺去我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呢!你知不知道,你乌云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邪某人!” 邪先生仿佛受到莫大背叛一般,对着那个混沌不知的男子,满脸愤怒的继续狂叫着。 “难道你真是忘了白焰当年的所作所为了么?你那个时候那么的恨他,厌恶他,甚至视他为魔鬼。可是现在,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漂亮童子,你驱尽了宫内所有的女子,你甚至因为他夺去了我唯一的女儿。现在,你又为了他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你不知道么?你自己今日已经变成另一个白焰了……” 在邪先生不停的叙说中,夜祭看不见乌云深垂的脸。只是看着他不住抖动的肩膀,夜祭就皱起了眉头。夜祭是知道的。那个人,一直是深入他心脏的一根刺。从打入血肉的那一天起,它就再也拨不出了。然而在往后那些漫长的岁月中,只要稍一触碰它,乌云那颗沉睡的心就会开始无法自抑的隐隐作痛…… 第三十八话 刺 “你就是乌云?过来。” 小小的少年迟疑着迈开步子朝那高高的华丽宝座走去。 宝座上的男子有着坚毅而鬼魅的容颜,细长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都有种言说不出的邪惑之感。 少年低垂着头,慢慢的走上那长长的黑石阶。 男子眯着眼睛,鹰魅一样的凝视着缓缓近来的少年。他扬臂,大袖一挥,粘在身旁的那些媚俗的莺莺燕燕便就翩然而散。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男子的声音阴冷到怪异,听得少年单薄的身子都不由的颤抖起来。 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修、秀、俊、美、媚!特别是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闪闪烁动中透出一股脱世离俗的灵逸风情。 男子被这样的一张少年脸孔震慑住了,他阴鸠的黑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艳,随后便将阴邪的笑容挂上脸颊。 “过来。” 少年怯懦的看着宝座上的男子,他笑的样子让他不敢近前。 男子看着定立不前的少年,却突发狂一般的大笑起来,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 那是第一次见面。他就那样狂声笑着,十三岁的乌云被禁锢在他怀里却更加颤栗难抑。 —— “乌云,把衣裳脱了。” 十四岁的乌云深垂着脑袋站在那个暖气弥漫的华池边,双手紧紧的抓着衣角不敢移动半步。 靠在池子另一边的男子,赤裸着上半身靠在池边,一双阴邪的眼睛定定的盯着雾气中的那个不知所措的美少年。 “把衣裳脱掉,然后下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少年抬头看那男子,目光一触到那双鬼魅一样的眸子,就马上惊恐的将自己的眼神闪避开了。他迟疑着朝池子迈了两步,终是无法再往前去了。 “乌云!乌云!师傅叫你马上过去。”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少年像得了大赦一般,转身匆匆逃了出去。 —— “夜祭,灼印。你们知错么?” 大殿上,高座的男子凝视着殿下跪着的两个刚毅少年,阴声开口。 两个少年都低着头,不言也不动。 “既然不辩驳,就是承认你们说谎了。那我该怎么惩罚你们呢!” 男子长出了一口气,沉吟着。 立在殿侧的另外一个少年望着殿中的那两个人,却是满脸的焦急和忧虑。 “教主,夜祭和灼印没有说谎,是属下让他们去华池唤乌云回去练功的。” 走出来替那两个少年开脱的正是他们的师傅茫尘。 座上男子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他看着茫尘,眼中闪过一抹不为人察觉的狠色。 那一天茫尘没有受到任何惩戒,只是,一个月之后他却因为冒犯了教主的爱妾被砍去了双臂和双腿。 没了手脚的茫尘被装在一个黑色的大翁里抬进锁魂堂的时候,那个场景,三个少年永远也不会忘。血淋淋的茫尘张了张嘴,还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就断了气。 —— 自那日之后,没人敢再替那三个少年说一句求情的话。每当乌云被招去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夜祭和灼印就会想尽各种方法以各种理由救他。因为这些,他们不知道都挨过多少回鞭子,火龙鞭。 再后来,男子的师傅去世了,那老人临终前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男子。那女子只比他们大五岁,男子让他们称她为小姑姑。因为年纪相仿,他们却更愿意在他背后叫她月姐姐。这个月姐姐来后,便成了三个少年的守护神。因为她的关系,他们再没受过惩。 乌云十五岁就已经长成了俊美不可方物的青年,灼印和夜祭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英俊坚毅的男子汉。 而那个一直守护着他们的月姐姐也从青涩的大女孩蜕变为秀美的小女子。 乌云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子阴邪的眼神开始在月姐姐身上游走。他只是记得那是个冬日的雪夜。 月姐姐低垂着头颤抖着肩膀,狼狈的从那间暖阁里奔了出来。乌云站在门口,定定望着大雪里那个青丝凌乱、衣衫残破的女子背影,一时间惊的不知该如何。就在那个时候,暖阁里却突然传出了一阵狂乱的笑声,混着众多女子的嬉笑和嗔怪,那声音显得比往常更加的刺耳了。 乌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背影,那阵笑声,那场无休无止的肮脏大雪。 —— 再后来,月姐姐开始有意无意的闪躲着乌云、夜祭和灼印。他们知道,她是被逼无奈的。所以他们不怪她,只是更恨他。只要能远远的望着她,乌云就心安了。知道她还在不远处用心守护着自己,很满足。 “乌云,下来。” 站在那个华池旁边,如今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毫无依靠的懵懂少年了。他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正用心守护着他,给他力量,抗拒恶魔侵犯的力量。 男子见那绝美的人儿一动不动,胸中怒火升腾。 “还不脱了衣裳。你难道没听见我的话么!” 青年突的抬起头望着男子,只是一脸的坚毅,淡声开口。 “启禀教主,属下还有任务在身,马上就要下山去,事情紧要耽搁不得。” 说完,青年转身,踏着从容的步子走出了那一片雾气升腾,走出了男子的强权世界。 —— “乌云,进来吧!” 十六岁的乌云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暖阁的大门。 男子见他已经来了便挥手屏退的身边的女人们。待她们离开后他只是草草的披上内衫,袒露着宽实的胸膛斜斜的靠在华榻上,一双眼睛似是无意的瞟过青年绝世的面容。 “乌云,你的小姑姑她背叛了我们。” 青年抬起头,看着榻上的男子,蓝眸中颤动的满是不信。 男子显然早就料到了他的反映,只是假意的苦笑着继续开口。 “前日她已经跟着大千宫的人逃走了。她背叛了我们。” 男子又重复了一遍,青年垂下头,满脸的哀伤。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甚至都不等他回来告别,就丢下他们三个孤苦无依的人独自逃走了。 男子笑着走下榻来,他踱着步轻悄的来到青年的身后,突的伸开双臂将那不知觉的青年环在胸膛。 青年惊醒,错愕而又惊恐的挣扎着,可如今的他心里已失了依靠。白冥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知道的,在这里,孤苦无依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这个恶魔般的男子的禁锢和掌控…… 清风弄香,红烛垂泪,那是一个雨夜。 夏日的帘雨淅淅沥沥、连绵不绝,仿佛穿越千年而来的哀怨抽泣一般,令人心颤。 —— 那夜过后,一向沉静平郁的他变了。倾世的脸颊上那抹浮云流水般的笑容,仿佛面具一样,他不曾再摘下。他开始用这样决美却疏离的微笑面对每一个人,每一个也包括夜祭和灼印。而他们也只当是,她的离去,伤了他。没人知道那个悄无声息的雨夜他已经顷尽了自己今生所有的绝望,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这样的笑了。 乌云开始悄悄部署,渐渐的也拢起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他们依然是那样毫不犹豫的帮他。 本来这条路应该是漫长的,那个他所向往的尽头遥遥无期。可是上天怜悯他,给了他一个难得的机会。无意中撞破了邪先生跟教外势力碰头,他便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知道教主白焰是饮毒而亡的,但没人知道那毒是邪先生下的,却更没人知道那杯掺了毒的催命酒却是乌云亲口替他送下的。 —— 夜深,秋风过窗而来,红烛摇曳,纱帘轻起,香烟四散。 亲口将那杯佳酿送入他的喉咙后,乌云殷红的唇迅速的脱离了他那薄薄的嘴,别过头去就是满脸的厌恶。 秋风又起,窗外的蔷薇丛沙沙作响,掩盖住了窗内的细碎响动。 他甚至连指责和质问都还没来得及,就倒地、吐血、气绝了。 乌云转过头去,看着那双使自己夜夜恶梦的眼睛睁的巨大,他的心里依然空洞如常。没有雀跃、没有欣喜、没有痛快、什么都没有他却忽然就笑了。 “白焰,我恨你。” 他看着他的尸体,轻巧的开口,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就仿佛是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一样。 乌云明了,白焰的死和刻入自己心里的伤痕相比,那确实是太微不足道了。对于乌云来说,他死和他不死早已经没有了区别。只是现在他死了,那唯一的价值便是那个雨夜的秘密将随着他的尸体一起被深埋,从此再无人知晓。 淡无表情的望着地上那张如鬼魅一样狰狞的脸孔,连乌云自己都不知道,死人对自己算不算是一种安慰。 只是,乌云知道。就算他死上一万次,那一夜也不能再倒回,发生的事永远无法抹杀。伤痛植入心底,此生无法治愈。从前的乌云已经死在了那场潇潇夜雨之中,耻辱痛楚和仇恨使他不能去向往生。徒留下一个躯壳,孤苦无依的在这尘世间飘荡、煎熬。 再看他最后一眼吧,这就当是送别了,送别那个懵懂的少年和那个淡泊的青年,也送走自己这一世洁净的灵和魂。 在红烛跳跃的微光中,青年乌云转过头去,看见了窗外的寒秋之夜深如水。然后他轻声告诉自己:守住想要守住的东西,不顾一切! 第三十九话 意外 日夜兼程,陶之不敢有半点怠慢。行到第三天,他终于来到了墨岭之下,那已是傍晚。 进入墨岭密林陶之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宁静,当他上了雨丝如帘的中幽峰后,这种隐约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心中那种从为有过的不同寻常的不安使他不由的提高了警惕,一路行一路细细察看。直至近了峰顶陶之都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守山教徒的影子,他心中的不安瞬间翻滚着化成了汹涌的忐忑。 一定是教里出事了,否则这个时辰绝不应该没有任何守哨的!他知道,他肯定,他们一定是出事了。 这样想着他留下马匹,开始悄悄的在细雨中轻身独行而上。 飞身跃上高耸的宫墙,四下环视,开阔的前庭更是寂静无一人影踪。陶之正隐身贴着墙头踌伫,却忽然听到墙内的草丛中传出了微弱的呻吟声。陶之来不及多想就飞身而下,轻盈翻身跃入那从深草。 近前观瞧,那个倒在草中的男子正是那名中秋节曾经因为送食去过锁魂堂的士护法。陶之上前俯身探看,一股浓烈的香气传入鼻腔。他顿时惊悟,是师傅遗失了多年的‘暗夜曼佗罗’!此刻也来不及去思量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陶之马上掏出怀中的‘冰魄麝香散’涂在士护法的鼻下人中处。片刻那人便幽幽转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男子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陶之,他急急着抓住陶之的手腕,惊声道。 “四公子,快,快去大殿。大家都中了邪先生的毒,被拖到大殿去了。他,他要放火烧教。” 听了这话,陶之脑袋一热心却一冷。他不敢再做多想马上抽出士护法腰间的长剑,一跃而上,脚尖轻点树梢借力腾起,快如苍鹰一般的朝大殿方向赶去。这一年多来,他日日夜夜的思他们念他们想见他们。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再见却是在这样的一种境况下。他此刻狠不能插上双翅,一下子就飞到大殿去。 大哥、二哥、三哥、夜祭、灼印、还有他,所有的人都不要有事。你们要要等着陶之,好好的等着陶之来救你们! 陶之心怀忐忑的奔到大殿门前,门外竟无一人看守。陶之贴身门侧,探身朝殿内观望。他们都躺在那,聚集在大殿的中央,被十几个黑衣男子围绕着看守。那些困顿的看守似乎没有察觉到陶之的到来,陶之也断然不会等着他们来发现自己。触柱腾空,点梁借力,陶之身形翻飞着近了那个包围圈。凌厉的花剑在跳跃的火光中闪出道道光芒,仿若纷飞的落花,又似溅起的水柱,照得人眼睛恍惚。在所有的看守还没来得及拔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在了陶之那快若残光的招式之下。 解决了那些看守,陶之顾不得擦去脸上那些温热的血液,就在满地的人堆里四下翻找起来。 终于,他看见了他! “灼印,你醒醒,醒醒啊!” 昏沉中的灼印感觉到一股清冽气息窜入鼻腔,瞬时清醒,张开了眼睛。当他看到那个少年焦急的面容,恍惚间竟还以为是梦。可是那张已经变得俊逸非凡的少年脸孔让他知道了,这不是梦!他回来了。那个让所有人日夜牵挂的瓷娃娃陶之回来了。 陶之看着灼印醒来,喜极,不禁把头深深埋在了他坚实的胸口。听着他那样有力的心跳声,陶之感到安宁而喜悦。 “太好了,你没事。灼印,你还能醒来真好!” 灼印吃力的抬起手摸了摸陶之埋在自己胸口的头,虚弱开口。 “你总算及时回来了。” 陶之知道现在不是该叙旧的时候,他马上放开灼印,开口问道。 “他们呢?他们都在哪?” “惠凡他们三个应该还守在教外等着信号。他和夜祭应该是在静园吧!邪先生也在那,他们此刻应该也中了毒。” 他在那,夜祭在那,邪先生也在,那个眼睛浑浊的老人,陶之记得他。 “好,我马上去。你把这个抹在他们鼻下,然后让大家各自运功逼毒。” 把瓶子丢给夜祭,陶之便飞身而起,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 站在院外的月亮门前,陶之隔着细密的雨帘望着它。这个美如仙境的园子一点也没变,夏日的茂密草树依然静谧的竖立。陶之看着它们,如此熟悉的它们让陶之忽而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帘雨。那个和他一起同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嬉戏的场景,突然变得鲜亮,如同昨日。 陶之满怀深情的望着它们,他此刻心里却是急切的盼望着:乌云和夜祭也能像他们一样,依然如初。 当陶之推门而入的时候,室内的三人都楞住了。 那满发水气、白衣染血、面容绝然的少年在他身后的黑色雨帘中被衬托成了一副恍惚的画卷。 陶之急切的目光迅速的在暖阁之中扫过,最后定在了那张软榻旁。那个颓丧的靠在软榻边的男子,陶之一时间竟认不得了。他长发凌乱、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眼神痴滞、满腮乌青。他那样的面貌、神情、姿态简直就像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陶之因为惊诧而凝住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不自觉的摇着头,如泣如诉的低低呢喃着。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而榻边的男子却也望定定的望着那个少年,他俊秀的脸庞,他灼人的眉眼,他披着一身清丽洁净的气息。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而且,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 “怎么?怎么是你!?” 那双浑浊的眸子凝视了许久才认出来人,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绝对是个意外!一身黑色道袍的邪先生显然是没有料到,陶之会在这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一照面,陶之吃惊!乌云吃惊!就连能掐会算的邪先生也是吃惊! 顾不得去理会他们的那些个吃惊,瘫软在门边的夜祭,吃力的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响。 “陶之,是你么?” 陶之马上回神,蹲下身子,紧紧的握住夜祭伸来的手,定定开口。 “夜祭,是我。我是陶之。” 看着那青涩少年的凌厉脸孔,夜祭仿佛安心般的点点头。 陶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点住他涌血的大脉便冷然起身。 邪先生看着那个持剑走来的少年,却突然扬臂扔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仰头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我邪行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还有一个你。当年那一卦果然是准的厉害,你是我教的克星。克星啊!哈哈哈哈哈哈……” 陶之踏着从容的步子,走到那疯癫老头儿面前,一双灼亮的眸子定定的凝视着他那张因为狂笑而扭曲的脸。 许久,待那串狂笑停止之瞬,陶之的脸上忽而闪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后便决然挥剑。 当邪先生勃颈间喷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对面少年的整个脸庞后,他那僵直身子上的那颗苍老的脑袋才颓然滚落在地。身首异处!他死了,可是眼睛却还惊恐的睁着。 陶之歪头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那颗脑袋上的那双圆大而混黄的眼睛,脑子却始终没能脱离刚刚那一刻的恍惚和苍白。直到闻见自己脸上那股浓郁的腥甜味,他才不自觉的张了张嘴、动了动舌头。 陶之舔了舔刚刚才溅落唇上的温热血液,尝到了那股怪异的清甜。突然,他就如吃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灿然的笑了。 乌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在做梦,那个灿若晨光一样的少年就是他的之儿。只是,为什么看到他如此嗜血的样子,自己心里却突然隐隐的疼了起来。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所希望的么?把当初那个洁如初雪的孩子,彻底改变!让那个孩子变的无情无心无欲无求,变的刚毅,变的强大。变成,另一个乌云。 乌云挥去心中的万千思绪,只是静静的凝望。无论如何,那个立身阁中满身满脸鲜红却依然笑若炽耀的少年,是之儿,他的之儿。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的灼印、惠凡、文来、秦好都被刚刚在自己眼前发生的场景惊的动弹不得。他们看见他笑着割下了邪先生的脑袋,他们看见他从容的品尝鲜血,他们看见他最后竟然还能露出那样无邪的笑容! 那个干净俊逸的少年和那个屠命嗜血的杀手,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么?他们都是陶之么?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应该说他们此刻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都宁愿这只是一场恶梦…… 如此恍惚不似现实的场景,使灼印猛然间回想起了一些什么。 是那一年的雪夜,八岁的他亲自结束了一个少女的性命。还记得,手下报来说那个少女是吓死的。当时他就一直都想不明白,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俊秀娃娃是如何将犯人给活活吓死的。此刻,看到这个场景,他才终于了然。原来,这世上真正最令人可怖的事情不是狰狞不是咆哮不是酷刑不是一切另人胆寒的东西,而是心底里认定的美和纯突然被什么东西打碎。那种震惊、那种不甘、那种绝望才真正令人灵魂都为之恐惧。 暖阁外的帘雨还在落,以那样连绵的姿态,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一样。 对于常年驻守在墨岭中幽峰上的人来说,这本来只是一场平平无奇夏夜帘雨。但如今,却因为一件事、一个人而使它变得不再普通。不光是这场雨,也许在往后的岁月中,每当下起这样的雨,他们都会想起些什么却又想不起了什么…… 第四十话 安定 自从这一次白冥教的浩劫过后,所有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他们忙着清理教务,忙着了伤,忙着自省。三天了,没有人问过陶之,这一年他究竟去了哪,做过些什么。他也只当是他们忙得来不及过问,却不知道只要是乌云不开口谁也没有权利先去探询。 又是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知了在树梢上嘶鸣,搅闹的匆行之人心里烦乱。只是经过池塘边,那有意无意的一瞥,动乱的心就又恢复了安定。白冥教里的人都知道,那是盛夏午后固定的一抹风景,没人会错过也没人愿意错过。因为他们已经看了千百次,已经看成了无法改变的习惯和期待。 不去理会身后不时扫过的目光,陶之独自坐在荷池边,专注的低着头看水中的小鱼肯食自己的脚指,拉起嘴角淡笑着。 “拼命赶来救下了所有的人,却没得到任何的感谢和嘉奖。会失望么?” 闻声,陶之仰起脸来。 看着冷峻依然的灼印,他那张淡然的脸上就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拼命赶来,是因为害怕失去。不为感谢也不为嘉奖。只要你们都还好好的,陶之不失望。” 灼印望着那张俊美的少年脸孔,却突然恍惚,仿佛看见的是记忆中那张流光生动的娃娃脸。 “真的是长大了,连笑起来都不一样了。” 灼印落身坐在陶之身边,望着满池红碧耀眼,却无限惆怅的感叹出来。 陶之转过脸去,看着灼印的面庞,心中温润。 “灼印倒是一点都没变。” 灼印听完他的话,沉吟了半晌后漠然开口。 “可是,他却变了。” 对灼印这意味深长的话充耳不闻,陶之扑腾着双脚,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 “才出去一年,居然都学会避而不应了。” 灼印冷言,陶之的头低的更深了,仿佛无限委屈一般呢喃着。 “很害怕。那样的乌云,让陶之害怕。” “是么?可是,他却是因为你才变成那样的。” 许久,两人无语。 陶之伸展了一下身子,从容的仰倒在了草地上,闭着眼睛淡淡开口。 “灼印,你知道么?陶之最不怕的就是灼印了。” “为什么?难道我不是看起来最可怕的一个么?” 陶之摇了摇头,继续开口。 “灼印最不可怕,什么时候都不可怕。但是,哥哥们犯错误的时候,夜祭却有点可怕。” 灼印嘴角划起一条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么?” “恩。”…… —— “陶之,吃饭了!” 听到秦好那一成不变的吼叫声,陶之收起鞭子,看着夕阳染红的天际淡淡的笑了。 饭桌上,陶之低着头,安静的咀嚼着口中的青菜。看到忽然被放进自己碗里的鸡腿,陶之才抬起头来。见惠凡正望着自己,心里泛起淡淡的温润,低下头去继续吃起饭来。 夜祭放下碗筷走出门后,桌前的陶之却猛的起身追了出去。 察觉到了身后奔来的人,夜祭停下了步子。 陶之看着夜祭硬朗的背影,轻声开口。 “哥哥们,因为我,受罚了么?” “没有。” 听着夜祭低沉的回答,陶之心里忽然暖融起来。他轻轻走上前,伸手环住夜祭的腰,将脸庞贴在了他那宽实的后背上。 “谢谢。” 对于陶之孩童一样的表达方式,夜祭依旧不知该如何反应,只那样僵硬的站着动弹不得。 “我要走了。” 最终也只能僵硬的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陶之松开了手臂,一直望着夜祭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陶之,你还吃不吃了?” 秦好满是不耐的转头对着门口大喊。 陶之听到他的叫声,飞似的奔进厅内,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拿起碗筷就是一阵猛塞。 “吃好了。” 文来淡笑着伸手替他拂去嘴角的饭粒,这才起身开始收拾。 陶之也马上起身帮忙。 “呦,陶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你三哥我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呢!” 秦好闲适的坐在那眯着眼睛冷讽道。 “三哥,我可不像你。总也不知道不长进。” 陶之满是不屑的反口。 秦好见讨不到便宜,气呼呼的起身,也张罗着收拾起来。 见秦动作,陶之放下手里的活,对着惠凡和文来开口。 “三哥既然好不容易勤快一回,我们可不能不给他机会。大哥二哥,我们出去过几招吧!” “好啊!” 惠凡和文来都笑着同时应道。 三人齐身出了厅堂,只独独留下一个郁气难平的秦好。 —— “三哥,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 秦好看着欢天喜地的迎上前来的陶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你干嘛?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啊!不要动手动脚的。” 陶之看着连连避闪的秦好,一副极为受伤的表情便瞬间挂上了脸庞。 秦好看着他那个样子,受不了的开口。 “行啦!行啦!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看着老三答的痛快,一旁的惠凡和文来都掩口偷笑。 陶之走到几丈以外,惠凡马上走上前,用宽布帮他蒙住了眼睛。 “哎。等一下,我能问问你这是要干嘛么?” 秦好头顶着苹果,忐忑的站在那焦急的望着他们,开口追问起来。 文来看着火急火了的秦好,绷着神色开口解释。 “是这样,陶之说他学了个戏班子的功夫,要表演给我们看呢!” “什么?什么功夫?” 陶之听着秦好颤抖的声音,狡笑着抽出腰间的长鞭,在地上甩出尖利的声响。 “站好,不要动,否则这个长鞭碎果可就要变成长鞭破相了。” 秦好听到这话从那个被蒙着眼睛的少年口中说出,吓的赶忙用手挡住门面,急切告饶的叫了起来。 “不玩啦!我不玩啦!” “晚了!看鞭。” 陶之大喝一声,鞭子便带着风声朝秦好头上招呼过去。 “救命啊……” 在划破长空的一声哀绝号叫过后,陶之才从容的摘下了蒙眼布。 苹果确实已经碎裂四散了,但秦好的魂也跟着苹果一块散了。 惠凡和文来看着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秦好,都好笑的背过身去。 要说始终还是陶之最有良心,见秦好那样子他赶忙上前去扶,边扶边开口安抚。 “三哥,你要相信我的身手嘛!” 秦好喘息了很久才找回那散去的七魂三魄,回神就跳起来,吼叫着追打那个罪魁祸首。 “好你个臭小子,竟拿你三哥我练手了。被你折腾掉我三年寿命了都。你给我站住,我也要在你头上碎苹果!不,我要碎芝麻。” 陶之上窜下跳的躲避着秦好的追拿,边逃命边回口。 “你折寿可怪不得我。那是你没胆,不像个男人!” “有本事你小子别给我躲。” 秦好出口相激。 陶之一下子跳到惠凡和文来的身后,探着脑袋大叫起来。 “不躲就不躲!有本事秦好你就先打翻大哥再打翻二哥,我陶之任你处置!” 秦好自恃聪明了这么些年,每每载跟斗却肯定是因为陶之。此刻他也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泄气的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算了,懒得跟你个小屁孩计较。” “这样才对么!老三总算是有个哥哥的样子了。” 惠凡忍着笑,淡然的开口赞叹起来。 文来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藏在他们身后的陶之望着那样的秦好,脸上却扬起了温暖的笑容。回来了,还能看见安然无恙的哥哥们,真好。 —— “什么!没找到那具尸体?” 灼印惊起,伸手拍得面前的铸铁宽桌轰然作响,震的整个塔堂回声不断。 跪在地上的人也是身子一紧,头垂的更深了。 “把夜堂主请来。” 那人如得了大赦一般,转身窜出了塔门,朝锁魂堂方向奔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夜祭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那座阴沉的宝塔。 “什么事?” “你说的那个刀疤脸的男子,没有他的尸体。” 灼印凝着眸子看着夜祭,寒声道。 夜祭皱眉,许久才开口道。 “我早知道了,那孩子也说那夜没见过什么刀疤脸的男子。” “你早知道了还让我查!” 灼印仿佛被嬉耍了一般,阴冷着脸色怒道。 夜祭抬眼看他,忽而觉得他发怒的样子很可笑,终是没敢笑出来,只正色道。 “没叫你查,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人。” 被夜祭这话噎的许久无语的灼印,突的背过身去,望着面前铜架上的盆火冷声道。 “他竟然逃了,看来他背后还有人。” 夜祭点了点头沉吟了一声,表示赞同。 灼印猛然转身,又开口道。 “我们如今应该跟他去商议下对策。” 看他焦急,夜祭却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迈步往外走,边走边淡淡开口道。 “他怕是早已经知晓了。该如何部署他心里有数。” 灼印冷眼看着那个无比气人的背影,却忽而失笑。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难道还不真的了解么!那个人,无论何时都比他们两个想得多、想得深远。他的外表也许可以骗过很多人的眼睛,只是他的深谋远虑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呢!也许真的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使自己过于紧张了,竟然会如此骄躁失态。这样想着,他平平的嘴角就划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第四十一话 魇 “主上,这些酒?” 士、卒两人站在暖阁的高门内,望着纱帐外的那一排巨大的黑色陶翁,同时开口。 立身窗前的人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依旧凝目沉思。 两人对看一眼,都是同样的眉头紧皱,不再言语轻身退了出去。关好门,又如两尊石雕一样戳在那里。只是旁人不知道,这两个身如刚塑一般的铁骨男儿,此刻心里正纠缠着心痛与自责。 “咳咳咳咳咳……” 午夜灭灯许久的暖阁里忽然传来一阵咳声,门外的两人同时惊起破门而入。点上了红烛,走到榻前,床上的人却还没有醒。今夜,他睡的太沉了,沉的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古怪。 “要不要通知堂主和塔主?” 卒皱着眉头轻声开口询问身边的士。 士沉思片刻,重重点头。 —— 暖阁里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了,红色的光摇摇晃晃的把整个屋子照得煞人。 四个男子围里在硕大的软榻前,凝神皱眉。 榻上睡着的那个人,眉目如画,俊逸中稍带清冷,睡容宁静到令人忐忑。 “从前主上一向很少睡,而且从未睡过这么沉。” 士对着夜祭和灼印,轻声开口道出。 夜祭抬头看了看满脸忧色的士,沉吟着没有开口。 灼印摇了摇头,淡淡道。 “等等看吧!也许他只是真的太累了。” 夜祭看了灼印一眼,他看得出,灼印此刻心中也如他一般忐忑不安。只是,他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就像士和卒。 四人沉默的凝视了榻上的人许久,才各自转身,朝门口走去。 “之儿……” 灼印的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声呢喃。他惊动,猛的回身,奔回榻前。 可是,他还是那样睡着,十分宁静,仿佛就要离去一般。 门外的夜祭和士卒听到响动也回身来。 “怎么了?” 夜祭满面疑惑的看着脸色阴沉的灼印,开口问道。 灼印摇了摇头,复又开口。 “把他叫来吧!” “谁?” 听了灼印这突如其来的话,另外三人同时开口。 灼印闭了眼睛,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寒声。 “那孩子。” —— “乌云。” 陶之揉着迷蒙的眼睛站在门口,探着身子对着里面轻轻的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只有寂静。他不禁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四个人,满脸疑惑。 “乌云真的在里面么?” 三人不语,只灼印点了点头。 陶之退了一步,看着他们,又满脸忧虑的开口。 “乌云睡觉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打扰的。真的是他叫我来的?” “是。” 开口的又是灼印,顿了片刻,他才又继续说道。 “我听见他叫你了,你进去吧!” 陶之听到灼印这么说,仿佛安心一般,轻轻的开门关门后就慢慢的朝里面走去。 撂开层层纱帐,陶之走到那张华榻前。 从前总是自己在睡而他始终醒着,这是陶之第一次看见乌云睡着的样子。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仿佛重幕一般,铺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陶之歪着头,就那么望着他,心里忽然感到一股暖暖的饱胀。家,这就是陶之的家。 看着熟睡的乌云,陶之忽然眼睛发酸。他不禁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搭在榻边的那只骨脉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握了他的手,陶至却又忽然很想抱抱他。这样睡的深沉的他,不再可怕,使陶之不由的想去亲近。 脱了鞋子,陶之靠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他肋的边,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搂着他的腰身。这样抱着他,陶之飘荡夫人心忽然就稳稳的落在了胸中。 “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声引得陶之臂下的身子也随着颤动起来,陶之猛的惊醒,腾起转身望他。 “咳咳咳咳咳……” 他还在咳,却依然没有醒。 望着那样紧闭双眼的他,陶之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慌。听着他的咳声,胸口闷疼,眼眶滚烫。陶之极度害怕起来,突然手足无措,脑袋里乱哄哄的,甚至闪过了爹爹最后的样子。死!他想到了死。陶之用力的摇着脑袋,想驱赶走那些可怕的东西,可是都无济于事。它们仿佛魔鬼一般,将陶之压的喘不过气来。陶之害怕的推着乌云的手臂,轻声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乌云。乌云。乌云……” 他始终还是睡着,没有醒,没有回答。他从来都不会这样的!他总是在陶之唤他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 “乌云,你为什么都不理之儿……” 陶之呢喃着,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最后干脆扑到他胸口‘呜呜’的闷声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到暖阁之外,听得门口的人都寒了心。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如此沉闷、如此压抑却又如此哀绝。 —— 陶之惊恐的睁着眼睛,忘了哭、忘了委屈、忘了所有甚至是喘息。 从他嘴角缓缓流出的那股殷红,灼伤了陶之的眼睛,灼伤了陶之的心。许久许久以后,陶之才伸出木木的手,去碰触那些血,他的血。 垂着眼帘,他看着手指尖上那抹煞人的颜色,泪珠就如失去亲人的儿童不停的跌落。湿了脸庞,湿了锦褥,湿了他的白衣裳。 红烛猛烈的摇曳,仿佛正被谁撕扯着。 烛光下,陶之将那带着猩红的手指放如口中。甜的,烈的,带着一些酒香,这味道真的很熟悉。陶之的脑子里快速的闪现药堂《毒经》里的那些文字,不是,不是,都不是! 陶之混沌的摇着头,视线扫过纱帐那边隐约可见的陶翁。他惊起,像魔障了一般,奔了过去,推翻坛子,瘫坐酒中,伸手去点尝。 是,是,是这个! …… —— 天亮了,晨光从那半掩的窗缝中照进来,照着榻上人苍白的脸孔。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室的晨光,就那样明媚了整个暖阁。起身,仰卧在榻角,视线扫过,纱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了新的。恍然间低下头,锦褥也换了新的,他真的不记得了。伸出手来去揉昏沉的额头,心中惊动,昨夜,他穿的似乎不是这件衣裳! 乌云摇了摇头,真的什么也记不起了。望着异常清亮的暖阁,他转望榻边,原来是铜炉中的冷香燃尽了。 “来人,添香。” 话音落了许久,门外竟无声响。 乌云皱眉,难道他们都睡死过去了么!他正不悦着,高门却开了。 士、卒都绷着那一常不变的紧脸,站在门口,等着什么。 “添香。” 乌云闭上眼睛,满心消沉和不耐的重复了一遍。 两人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从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乌云眯起眼睛,这表示他有些微怒,只是始终还是不忍对他们发火。睡了一觉,醒来就变了天,乌云思索,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再别燃那香了。” 乌云抬头,夜祭正缓步从门口走过。 乌云也不问,他知道,夜祭会说下去的。 “那孩子不喜欢你燃香。以后,都别燃了。” 乌云愕然,看着夜祭从容的走过,消失不见了。许久,他才看向门口那两尊石雕,缓声开口。 “他什么时候来过?” 士低着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卒抬眼看了看士,气结,缓声答道。 “昨夜来过,见主上睡了,没敢惊扰就回去了。” 乌云凝视着那两个有些异常的家伙,沉了心思没再问下去。他知道,他们向来话少,问了也不会再说。 “主上,你若是要燃香,我们这就去取。” 卒恭敬的开口道。 乌云漠然的挥了挥手,大门轻阂,门外的两人对视都长出了一口气。 —— 看着如此清明透亮的屋子,他很是不习惯,人也变的烦躁起来。在榻前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主上。” 门外响起了士的低沉声音。 乌云坐回软榻之上,才淡声开口。 “进来。” 门开了,看着那两人抬着一炉香走进来,乌云恍然记起夜祭的话。 ‘那孩子不喜欢你燃香。’ 乌云皱眉,开口道。 “拿出去。” 士、卒停了动作,站在门口。 “我叫你们拿出去。” 乌云越发觉得这两个家伙胆子变大了,竟然三翻两次的公然违抗自己。 士抬起眼,看着卒。 卒狠狠的挖了士一眼,才沉声开口。 “回主上,这炉香是锁魂堂送来的。堂主说这是四少爷喜欢用的香。” “放下吧。” 士卒抬着那炉香走到榻前,安放好,转身出了门。 听着门外那两声轻微的长气,乌云的脑子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混沌不清起来。只是,无论他怎样想,却都想不出。 铜炉里烟雾袅袅升腾,香气渐渐弥散开来。这味道不似先前的冷冽,却也清新怡人。乌云眉头渐渐展平,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榻边靠去。 就那么仰靠着,本是想等着那孩子今夜再来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却困顿的睡了过去。 再醒,却又是一个清晨,香烟缭绕的清晨。 第四十二话 不舍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池里的荷花开败了,荷叶也熬枯了,转眼就是秋。 陶之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前的石桌旁,对着不远处的桂花树吐着葵子壳。 “喂,你小子可是坐这吃了一中午的葵种了。” 陶之的脑门被秦好这么突然的一敲,口中飞出的葵子壳偏离了树干,飞射出老远。 秦好见他没反映,又伸手狠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开口。 “我说话你小子听是没听见?整天玩闹,都不知道练功了!” 陶之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葵种,边磕边嘟囔起来。 “谁说我整天不练功了,我这就是在练功呢!” “你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夫!吃功?” 秦好不以为意的反口。 陶之伸手扳过他的脸,指着树干上的那张纸开口。 “看见纸中间的那个些墨点了么?” “看见了,怎么了?” “你看仔细了。” 说完陶之对着那张纸吐出口中的葵子壳,正中一个墨点的中心。 秦好瞠目结舌的走到那张纸前,开口。 “你再来,我没看清楚。” 陶之动了动舌头,屏气再射。 “哎!神了!居然穿了过去。你这练的什么功夫?” “舌头功。” 陶之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葵种,继续射纸。 “这个有意思,给我一颗,我也试试。” 陶之见秦好有兴趣,马上慷慨的分了一把给他。 当惠凡和文来睡醒午觉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着这样的一番景象。 秦好探着身子噘着嘴对着空气猛喷葵子壳。而陶之则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边吃着葵种边看秦好看的起劲。 “你三哥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 惠凡和文来走到石桌旁坐下来,好奇的向陶至询问。 “他在练舌头功。” 陶之边磕着葵种边淡笑着回答。 文来看着锲而不舍满口乱喷的秦好,开口。 “老三,你这练的是哪门子舌头功呀?” “陶门。” 秦好停了嘴,转头回答。 “哪个陶门?” “陶之的那个陶门呀!” 听着秦好的回答,惠凡和文来都是满脸的疑问。 秦好索性收口,走到他们旁边,拿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水,解释开来。 “陶之可以用葵子壳,射穿纸上的点,很神的。” “那你刚刚那是在做什么?” 惠凡满脸好笑的继续问道。 “我也想试试,谁知道吐了一个时辰,楞是没成功。” 听了秦好这话,文来淡笑的看着陶之。 陶之满脸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惠凡看着秦好,一脸的嘲笑。 秦好无奈央求着陶之表演。 陶之熬不过他的死缠烂打,终于在他的千呼万唤下表演了一下。 “这个功夫也是看戏班子看来的?” 看完陶之这个叫人又惊又笑的功夫,文来笑着问到。 陶之摇了摇头,开口解释。 “不是,开始是无聊的时候吐着玩的,吐的时间一长就练出来了。” “你还真是会想这些古灵惊怪的东西呢!” 听了他这话,文来赞叹出来。 “我想,这要是练好了说不定也能成为一门绝世神功呢!” 陶之摇晃着脑袋幻想着开口道。 “亏你想的出来!” 惠凡看着他孩子气的滑稽样,不禁嗔怪。 他这话一出,剩下的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看着他们温暖人心的笑面,陶之心里忽然很舍不得。只是中秋就快要到了,过了中秋…… —— 墨岭中幽峰之上的初秋之夜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清新凉爽,偶尔还会有阵阵花草的凛冽气息随着微风四处飘散。这样的秋夜很是怡人,只是置身香阁的人终是无法体会到。 暖阁内生着香炉,烟雾袅袅,雕花木窗大敞着,寒秋的冷风灌了进来,如刀剑一般撕扯挑拨着那一层层的青色纱帐。纱帐内只一床榻,巨大的、暗红的、古木的、雕花的、铺锦的。本是天下少有的繁华之物,但却始终透出一股异样的清冷,望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斜斜的靠在软榻上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疲惫,苍白的面庞和嘴唇上全无半点血色,而在那双湛蓝色眸子的映衬下,那张绝世的容颜更显恍惚。他凝望着敞开的窗,久久不能回神。 当夜祭迈进大门的时候,隔着蒙胧就望见了那样的他。 “这些天休息的可还好?” 乌云听见他的关切,笑着转过头去,看着夜祭那始终单薄的表情。 “不好。” 夜祭从不知道‘不好’这两个字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时间无法反应,楞在了当下。 仿佛戏作得逞一般,孩童一样单纯而清澈的笑容瞬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夜祭望着他那样的笑,更寒了脸色,不吭一声的把手里的布袋子丢了过去。 乌云拾起落于手边那小巧的白色棉布袋子,看着一脸别扭神色的夜祭,轻声开口问道。 “是什么?” 夜祭毫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漠然道。 “干桂花。是那孩子亲自动手收集、浣洗、晾晒的,说好是给大家泡茶、焚香、做贴身锦袋用的。我本是不想分给你们的,不过看他既然做的也多,分送出一两包也是无妨的……” 乌云不去听夜祭前所未有的罗嗦解释,只轻巧的拎起那个袋子放在鼻前深深的呼吸着。如此清柔的甜香,真的很像他。那个孩子,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弥散着这样诱人的味道了。如今,他长大了,那熟悉的味道却依然没有变,只是更冷更冽了而已。 “他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乌云突然开口打断了夜祭的话,夜祭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 “练功,吃饭,睡觉。” 乌云温润的笑,望着夜祭的冷脸继续问道。 “除了这些以外呢?” 夜祭被他看得有些不悦,别扭的转了头,冷冷道。 “不知道。” 乌云也转了头,望着那扇敞开的窗子,神色游离虚渺。 “这些晚上我仿佛一直在做了一个梦。” 夜祭听完他的话,仿佛瞬间来了兴致,盯着那张飘逸离尘的侧脸,紧声追问。 “什么样的梦?” “不知道。” 乌云忽然转回了脸,淡笑着望夜祭,仿佛刚刚只是说笑。 夜祭终于又冷了脸色,把心里的不悦都挂在了面上,转身要走。 “梦里有那个人,有我,还有那个孩子。” 乌云却又在夜祭转身的那一瞬间,忽而疏离的开口。 夜祭停下了步子,背着他站在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总是梦见我对着那孩子说话,说着说着,那孩子却渐渐变了样子。” …… “变成了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个叫乌云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 “那一瞬间,我才忽然发现,面对那孩子的时候,其实我就是多年前的那个男人。” …… “然后,我就很想醒来。可是,也许是被这样的恶梦魇住了,我总也不能醒。还得在梦里继续做那个男人,直到天亮。” …… “还好,天总是会亮的。不是么?夜祭。” 夜祭僵硬的背突兀的抖动了一下,他终是没有回答,迈开步子轻轻道。 “快到中秋了,过了中秋天就冷了。” 看着夜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乌云也凝视着窗外那满树的灿黄,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呢喃着。 “是啊!转眼又是一个中秋。” —— “怎么?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厌么?若是你喜欢,干脆搬来跟我同住算了。” 深夜,塔顶望台上秋风扑如涌浪,灼印溜达着走到夜祭身后,轻巧开口。 夜祭也不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的星辰,轻轻的开口诉说。 “今天,那孩子对我说起了他娘。他说,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除了不舍得大家以外,还很惦念他娘。他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只是,心里很惦念他娘。” 灼印站在那样深沉的夜祭身边,忽然心里也有些压抑的沉痛。 “夜,还记得你娘的样子么?” 夜祭摇头,又摇头。 灼印叹了口气道。 “我们三个都是从没有过娘的人,又如何知道那母子连心的玄妙。他只是说很挂念,却没有说想要见上一面。他也许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 夜祭转了头,看着灼印,心里晦涩。 “秋风起了,别站太久。” 灼印说着拍了拍夜祭僵硬的肩膀后就径自朝塔下走去。深如墨的夜色,掩去了他脸上那抹忽而闪现的怨痛之色。 夜祭望着锁魂堂的那处恍惚的灯火,想起那孩子对着自己诉说时的满面哀漠,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他们这样决定究竟对不对,让那孩子一个人去,可是万全。只是,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吧!可是,瞒着他,又能瞒多久?他那么敏感那么犀利,他此刻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秋风真的起了,刮过塔前的那棵樱桃树,树叶被扯离枝头。它们随着风,盘旋而起,在空中飘啊、荡啊,却始终无法落下。无根的叶随着风一叠又一叠的扑打在夜祭的黑衫上,穿角而过,瞬间却又被抛的更高更远了。 这世上有千般情感万种怨念,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却唯有离愁最是难解。 “长离别,常离别,偿离别,尝离别……” 第四十三话 结果 中秋至,桂花盛开,淡淡的清甜气息在锁魂堂的堂院里浮动,迷醉了树下的望月人。 玉盘一样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投射下一地荧光,薄光笼罩下的少年如月下仙子。经过的人都放慢了脚步,怕惊落了一树的琼花密密,更怕惊落了少年瞳中的星辰碎碎。 身后轻悄的脚步和绵长的气息使陶之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他不禁淡淡沉吟。 “夜祭,又是一个中秋。” 夜祭看着那个背影清冷的少年,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得一声轻叹。 “娘亲。她一直都好么?” “只要你好好的,她就好。” 陶之听着夜祭的回答,转过身去望着他坦荡的眼睛。 许久,夜祭才又开口。 “他要你去见他。要我送你去么?” 陶之摇了摇头。 “我自己去。” 看着少年踏着轻缓却又坚定的步子走远,夜祭不禁满怀沧桑的仰起了头。 那孩子,乌云你到底要拿他如何? …… —— 听到闷闷的敲门声,软榻上的男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弭幻的蓝瞳。 “进来。”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陶之举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眼睛就红了。即使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做,可心里还那么的不安。可是,陶之,你要去做的,你必须坚强。 这样告诉自己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迈步跨了进去,看着那一层层随风而动的轻纱却也再迈不开双脚。 “为什么不关门。” 陶之转身,将那两扇高高的木头门轻轻的推闭,手却是颤抖着的。 “过来。” 陶之挪开沉重的双腿,拨开那一层又一层的蒙胧。面前那最后一帘纱,使陶之悬于身前的手攥出了苍白的骨节。薄帘后的袅袅香烟和华榻上的模糊身影,重重的将陶之的头压得垂了下去。 “过来。” 陶之低着头穿过纱帘,一股清冽的酒气渐浓。陶之是知道的,他们刚刚才饮过酒。 “为什么不抬头。” 陶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榻上的人。 干净整洁的内衫,松松披落的长发,清冷修俊的面容,醉意蒙胧的眼睛,看上去他似乎还是少年记忆中那个好看的乌云,但似乎又不是。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带着煞红的画面,陶之的心忽然就恍惚的揪痛起来。 在少年陶之那双骤散的瞳孔中,乌云看见了一如经年的自己,他就轻笑起来。 “之儿,到这来。”陶之看见他笑着对自己招手,好像那时候一样,但这样的好像却忽然使他心里一紧。 乌云伸手将站在榻边的少年提上榻来,安放在自己面前。 “让乌云好好看看,我的之儿变了没有。” 乌云那只微凉的手拂过陶之的脸颊,陶之的身体不禁轻轻颤动了一下。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在那抹鲜红上来回的婆娑,他忽然想起了那张圆润绯红的瓷娃娃脸孔。再望面前的少年容姿,他知道,他的之儿已经变了。那四百多个醉意深沉的日日夜夜之后,他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他已经悄悄的长大了。常常浮动在梦境中的孩童脸孔不见了。而面前这个像冷月像洁冰像寒玉的少年,现在,他又是否是属于乌云的之儿呢?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有些冷冷的空洞有些隐隐的不甘。 乌云伸手捏住他单薄消秀的下巴,探过头去仔细的端详那张有些陌生的漂亮脸孔。 他深邃的眼神和浓重的酒气突然化作一股寒冷,袭过陶之的全身。一瞬间,甚至连那本就微弱的呼吸也冻结了。 “之儿为什么不对乌云说些什么呢?” 那样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乌云低低的开口道。 寂静了许久,乌云的心里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不耐,他皱眉。 “乌云,之儿想见娘亲。” 陶之终是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乌云,小心翼翼的开口。 可是,令乌云心中突兀惊动的不是这句话,也不是这个请求。而是,这个声音。 这显然并不是乌云脑海中的那个清朗圆润的声音! “之儿的声音,为什么变了?” 他一开口就无法控制的带着淡淡的冷峻和凌厉。 那孩子回之以警惕和惊恐的神色,所有的疏离都清楚的写在那张少年的面庞上。他在恐惧,他怕自己,他竟然以那样的神情看着自己。那些恶梦仿佛一下子,就在那一瞬间,都成了事实。这一切的一切都使乌云的心口忽然突突的闷响,脑袋里也开始混乱的弭患着。 乌云压住气息,努力的抑制着那些扑面而来的梦魇。可是当他伸过去的手被陶之避闪开的那一刻,怒火才真正开始在他的胸中烦烧,并且迅速的沸腾开来。 从没有过的阴寒脸色,从没有过的锋利语气,从没有过的暴怒…… “为什么躲开?” …… “回答我!” …… “不说!就给我滚!” …… “滚!” …… “永远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 —— 那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风的秋夜,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在鼻尖浮动。 暖阁的高门之外,矗立着两个如塑的男子。此刻,他们仿佛真的已经将自己化成了没有血肉的刚石,对身后暖阁里传出的摔撞和咆哮之声充耳不闻。可是,没人看见他们紧攥的拳头上骨节突兀、青筋暴起,也没人会知道他们的心里隐忍着压下的翻腾。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一些不得已和不能,只能暗暗强隐,罢了。 高门‘吱嘎’一声开了,那个纤瘦的少年迈着虚晃的步子,扶着门框缓缓的走了出来。没有停,只是一直吃力的走着。 他走下门前的阶梯,背身站在院子里,伸出袖子轻悄的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殷红,最后轻轻的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开口。 “请帮我……好好照顾他……” 门口站的僵直的两个男人,望着那抹雪白的身影摇晃着消失在黑夜里,深邃的眼眸却久久都不能抽离。 秋风终于还是起了,无情的把满园的木叶都扯落。而那些叶子,也就只能四散飞荡,终无所依…… —— 清晨的微光中,那些散落在地的纱帐和那些碎落四处的瓷片显得十分刺眼。毛茸茸的晨光把黑色的石板地照的光亮如水,那一片平如镜的墨色上却还隐约残留着点点暗红。往日里华丽整洁的暖阁中,就只剩下那张软榻和榻上熟睡的人还依旧。而四处那些略显清冷的狼藉,仿佛,依稀是想提醒着谁些什么…… 醒来后的乌云始终都不是很清楚的知道,那一夜,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自己是如何像野兽一样,对着他怒吼咆哮,又是如何像野兽一样,将他挥下软榻、摔出纱帐、推撞向廊柱…… 而那孩子,最后,究竟是怎样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那个弥漫着混沌和狂乱的房间…… 乌云甚至想不起,他在门口回头的那一瞬,少年萌动的脸上是带着怎样的神情。 …… 再后来,那就是陶之离开许久以后了。 像从没发生过什么或是被突兀的抹去了什么。总之,在乌云的脑海中,那一夜成了空白,并且是彻底的。它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除了乌云那不时莫名袭来的阵阵心绞。 …… 一个中秋夜之后,四公子这个人就从白冥教消失了。没有原因,没有过程,这就是那个他给的结果。 第四十四话 药方 骤风暴雪的夜晚,疫病弥漫的荒原村落来了一个宽袍密裹的大夫。他自称是个医者,但没有人会报什么希望在一个落魄的浪人身上。于是,他被指引到了村头的义庄暂歇。他们相信,一个真正高明的大夫一定不会介意同那些叠落挤放的棺木和那些病入膏肓的疫患呆在一起的。 夜越来越深,雪越来越大,但这样恶劣的天气似乎并没能挡住那些赶路的人。当第二个人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他得到的待遇肯定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个领路人抱着肩膀落荒而逃的背影并没让过路客移开视线,他看着义庄那块破落的牌子在风雪中摇荡击撞,脸上始终也只是一片漠然。 无主向来无所顾忌,因为他只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江湖剑客。像往常一样,他从容坦荡的推门走进去再转身关门。只是,这次他还来不及抖落身上的积雪,背后黑暗的陋室就燃起了暖暖的火光。他转过身去,看见的生火人也只不过是个披着厚袍的漂泊客而已。 拍打掉身上的雪,无主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他烤暖了身体才又站起身来,四处探看。当他绕过那些混乱摆放的棺木,才突然发现面前的黑暗角落里还七扭八歪的躺着一些人。出于多年的经验和感觉,他知道那些人一定不正常。他们气息微弱不稳,身上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酸臭的气息。无主本能的退回到了火堆旁,却突然听见那斗篷低遮的人开口。 “他们得了疫病就快死了。” 那沙哑的声音让他这句话更显多了几分阴气,无主身体略微僵了一下。他并不是没碰到过疫患,只是还从没靠他们这么近过。 似乎是看出了无主心里的疑虑,那人伸手从袖中掏出一颗雪白的药丸。 “吃了这个。” 无主利落的接过那人抛来的药丸,想都没想就丢进了口中。 他刚吞下,那个篷衣低压厚布盖面的人却忽然笑了。那样低沉的笑声在如此的气氛中显得诡异非常,一向行事大胆的无主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无主觉得自己此刻不得不说些什么。 “谢谢您的药。” 黑色斗篷的阴影下,一双隐隐灼亮的眼睛扫过无主的腰间。 “你的剑很特别。” 无主没想到那个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腰间的桃木剑,笑对那人坦荡开口。 “是桃木剑。” “若是我没记错,这江湖上用桃木剑御敌的就只有踏浪公子一人。” “前辈您说的没错,在下正是无主。” 无主此话一出,对面的人却又是一阵沉郁的低笑。 “踏浪公子怎知我是前辈?” “无主不知,无主只是猜测。” “哦,猜测……” 那人只低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盘坐火前低下头去休息。 无主不无警惕的与那人隔火而对,渐渐的也睡意来袭。 —— 当无主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绵长,那个裹着厚袍的浪客却突的睁开了眼睛。火光中,那双眸子深如水、耀如炽、凌厉如刀锋。 “我的药你也敢吃。” 仿佛惋惜一般,那人摇了摇头沉吟着起身,来到那处角落里。 对着几个横竖躺倒的半死之人,袍者掏出袖中的一个布包,打开来,银针闪亮。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老者起身回转到火堆旁。他站在那个低头沉睡的踏浪公子旁边,凝视着他腰间的桃木剑出神。 这把剑真的很眼熟,很像,那个时候父亲送了人的那一把。只是,他的眼光从无主的脸上掠过,摇了摇头。也许这个世上相似之物真的是很多,巧合而已罢。 这么想着,他伸手将那把桃木剑抽了出来,转身推开破旧的木门走进了飘飘荡荡的茫白之中。 夜越来越深,雪越落越厚,渐渐的将那串脚印抹成了月光下的一片莹白。 —— “婆婆,我要回去,你放我回去吧!我要回去找人……” “你找不到他了。” “可是,婆婆,他现在在哪?他也没有家了,他一个人怎么活?” “你一个人不也活下来了么!” “可是,他不一样的……” “是啊!他确实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 “婆婆,我学好了功夫真的就能打败那个凶手了么?” “也许吧!但你得先找到他们。” “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找到他们,然后呢?” “替他报仇!” …… “婆婆,我已经决定了。” “唉……,这都是命啊!” “婆婆,我一定要去!” “好吧!也许你我的缘分应尽于此,我再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无主知道。” …… 在那夜的大火中,少年无主却被冻僵了。后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婆婆。慈眉善目,鹤发童颜,那就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半婆婆。他不知道半婆婆为什么要救他,也不知道半婆婆为什么要教他功夫,更不知道半婆婆为什么总是独自叹惜。 跟着半婆婆到处游历,无主渐渐学会了看人看事。他日日夜夜都努力的练功,对自己甚至到了苛求的地步。每当半婆婆从窗口看到他夜里苦练剑法,就会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可是,无主从不觉得累,也敢让自己觉得累。他知道,他要变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看着手中的《陶氏木剑经》,无主浑身上下又涌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再后来,无主离开了那个整日悲天悯人的半婆婆,开始独自闯荡江湖,只为了寻找。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寻找谁,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或组织。但他只是固执的找,没有线索也要找! 每每梦回,都会看见那张精致的笑面。他就坐在高墙内的那棵樱桃树梢头,用温润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就笑了。笑得特别耀眼,生动的光芒灼得少年无主睁不开眼睛。突然大火烧了起来,然后一切就都在那样的火光中变的模糊不清了。他死了么?或者在什么地方痛苦的活着…… —— 随着一声巨响,无主惊醒,他回头看到被大风吹得‘嘎嘎’作响的破门。右手无意间拂过腰旁轻飘的剑鞘,他才立刻骇然觉察到一件事。他的剑没了! 那柄旧旧的桃木剑虽然值不上几个铜板,但对于无主来说,它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呀!往日里,无主无论做什么,它都是贴身而置的。但如今,却这样轻易的离了身,无主骇然。 猛的起身就是一阵头晕目眩,他努力的站稳身子四处扫视。果然,那个披袍老者不见了,是他拿了自己的剑!想到这,无主转身朝门外奔去。 奔到门外,他突兀的停了下来。 大雪没有因为天亮而停歇,反而落的更加厚密了,几乎遮住所有的视线。 无主站在义庄门口,看着四面干净的雪地,他心惊。竟然没有脚印!难道那人的轻功竟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揉了揉闷痛的脑袋,无主恍然,是那颗药!恐怕,他已经走了不是一时半刻了吧…… 正在无主皱着眉头前思后想的时候,昨晚那个领路人匆匆的跑了过来。 “大侠,您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呀!多谢您赐的良方,解了族里的疫病。您真是活菩萨呀!我们族长请您一定要过去,让大家当面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那男人拉着无主一路走一路说,听地无主满头未解之惑。 来到挤满了人的祠堂,一白须老翁走上前来,‘扑腾’一声就跪在了无主面前。随着老者这一跪,满堂的老老小小也都跪倒在地,对着无主猛磕头。 无主此刻真是有些六神无主了,他赶忙扶起那老翁。 “多谢大侠赐方,族里的病人吃了那方药都已经有所好转了。我们就是想当面谢谢大侠的救族之恩,还有还您的宝剑。” 听到宝剑二字,无主才算抓到些头绪,也顾不得别的他赶忙抓住老翁的手急问。 “我的剑现在何处?” 老翁听了无主的问,脸上露出了尴尬而僵硬的笑,开口早就没了刚刚的中气十足。 “老身不瞒大侠您说,昨夜,着被剑钉在柱上的药方我们拿了。但您的宝剑我们实在是真的拔不出,所以……” “莫不是弄断了?” 听到这,无主焦急道 “没有!没有!只是拔不出,但绝对没弄坏。” 老翁听他说也慌了神色,赶忙绘着手解释着。 无主听老者这话才松了口气,马上随老翁去取剑。 —— 祠堂的后院中立着一根两人合抱的奉天神柱,柱子上突兀的现出一节被雪盖住的剑柄。 桃木剑深入粗柱三尺有余,简直就可以说是被稳稳的钉在了木头中。 看着这样的景象,无主又是一惊。他屏息运功,万分小心的将剑拔了出来。仔细观瞧,这柄剑竟然毫寸为损! 此时的无主不禁感叹,能做到将一柄木剑完好的打入实木之中,这得是怎样一种深厚功力呀! 婉拒了老翁和他族人的盛情挽留,无主再次踏上了自己的寻程。 第四十五话 前辈 领教过那位‘前辈’的诡异之举后,无主就一直对这个神秘人物念念不忘。只是他也知道,那样的人物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所以也一直未报太大希望。谁料到,事隔半月后,他便又与那人不期而遇狭路相逢了。一个无雪的晴朗冬日,在一个慌路客栈。只是这一次他又早了自己一步。 无主一迈进客栈的院落,就见一群人把牲口棚围的水泄不通。 “生了!生了!真的顺利的生下来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在一老妇人的呼声中,无主猜出了七八分。这怕是什么牲口产子,惹得众人看热闹。他没往心里去,迈开步子往堂那边走。 “您这边请,您这边请。” 在一群人簇拥下的那个浑身包裹严实的熟悉身影,突然闯入了无主的视线。 “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无主窜身上前坦荡开口。 —— 再见那个踏浪公子,也是陶之始料未及。 当那个落拓不羁的年轻游侠站在满手是血的自己面前,称呼自己前辈的时候,陶之也是恍了一下。这小子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明明比自己年长却还开口‘前辈’闭口‘前辈’的乱叫。普通人见自己这打扮误会也还正常,可这么一个行走多年的老江湖竟然也会糊涂至此,简直无药可救! 这么想着,他淡淡的扫了无主一眼,就跟着掌柜的夫人到后堂清洗去了。 当他回到厅堂落座的时候,那个踏浪公子竟然又凑了过来。见他毫不客气的坐在自己对面,陶之反倒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有趣。 路城客栈的掌柜热情的为陶之奉上了酒菜,并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离开。 “踏浪公子若是不介意,就跟在下一同用些吧!” 无主对于这位‘前辈’早已是满心钦佩,对于他的盛情相邀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前辈,那无主就失礼了。” “不用客气,尽管用就是了。” 反正也是慷他人之慨,陶之自然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无主拿起筷子就尽情的吃喝起来。 “前辈不吃么?” 无主见对面的人没有动作,好奇开口。这次日里相见,他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别扭,但就是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陶之笑了笑,点了点头,伸手除去了头上的包裹。 当那个宽大的斗篷从他的头上滑落,一瀑漆黑闪亮的发束便飘散开来。当那块厚实的蒙布被摘下,一张修如仙子的少年面容便现于人前。 无主是万万也没想到,一直被自己称为‘前辈’的他竟是如此一个非凡俊美的少年儿郎。一时间,他既惊诧又羞愧,甚至有立刻转身逃走的念头。怪不得,总觉得奇怪,原来…… 陶之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淡淡的笑了笑,低下头径自吃起饭来。 “你?” 憋的半刻,无主才终于挤出了一个字来。 “我?” 陶之抬起头对他淡笑而望。 看着那样淡然的笑容,无主纵是胸中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便什么都不需再说,无主也释然的笑了。 “不知道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陶之见他转换适应情势如此之快,也起了玩心。 “不妨,还叫‘前辈’就好了。” 听了他这句玩笑话,无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是先前不知道小兄弟的真容才错以为是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如今知晓了一切自然是不好再那样称呼了。小兄弟你的名号若是不便相告,无主便不强人所难了。” 陶之看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面前的这个衣着随便面目潦草的踏浪公子,的确如江湖传闻中一样,高大英俊正气非凡。只是他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风流倜傥潇洒儒雅罢了。 “那到也没什么不便相告的,说到底小弟也只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陶之礼貌的客套起来。 “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如就交个朋友。” 无主倒是听者无心,顺口接下话来。 “踏浪公子在江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侠客,小弟岂敢高攀。” “什么高攀低就的。小兄弟言过了,那只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无主这样不计人情世故,陶之反倒觉得他够坦诚够爽朗,心里对他的好感自然增加的几分。 “蒙公子不嫌,在下草四。” “草四?那个‘鬼手公子’?” 无主听到他的名字不禁又是一阵惊讶。 陶之听到无主口中那个奇怪的名号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 “什么‘鬼手公子’?” “你叫草四?是石竹老人的弟子?” 陶之的莫名态度让无主也产生了疑惑,开口求证。 陶之点头称是。 无主看着那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少年草四,甚感好笑。 “‘鬼手公子’就是你。” “我?你不是在说笑吧!” 陶之把他的话完全当成了笑话来听,一脸的不信。 “草四,师传草谷药堂石竹老人门下。半年多前,在花都珍馐楼一战中首出江湖,震惊世人。其相貌清秀俊美更胜女子,举止儒雅像极文人书生,最最难得就是身手不凡却行事低调沉稳。因其十分善于用毒,故得‘鬼手公子’之名,并与御剑山庄少主金陵子和踏浪剑客无主并称‘离尘三公子’。” 陶之听的入迷,不禁开口追问。 “那你快再给我说说剩下的那两位公子!” 无主见面前的人完全是一副听书的架势,心里就更觉得有趣了。 “御剑山庄少主金陵子世称‘金陵公子’,其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高贵魅力,往往是不言却自有一股尊者之气。因他持一柄‘殇剑’将《金陵剑法》用得出神入化,故又得‘御剑公子’之名号。 踏浪剑客名无主,也就是在下,贴身兵器就是这把桃木剑。因为轻功还过的去,蒙江湖朋友看的起送了‘踏浪公子’的名号。” “完了?” “完了。” 陶之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就开始继续吃饭。 这个草四好像只是听说书人说了一段江湖逸事罢了,听完就完,全然都没当成一回事。这样超脱到有些没心眼儿的人,无主还是第一次遇到。笑着看他那张眼角带疤的俊俏面庞,无主忽然觉得很有亲切感。 —— “听说了没有?金陵山庄的老庄主要办五十大寿了。” “当然听说了,这件事情已经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了,谁会不知道!” 听着旁边桌子上的两个男子聊的起劲儿,陶之不禁低低的沉吟了一声。 “我就不知道。” 无主笑着看他,也淡淡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陶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失笑。 随后,两个人都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听着那些闲话。 “你呀!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庄主办寿不假,但那其中还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 “听说啊,请帖上不仅请了各门各派的少年豪侠,还请了那些门派中的千金小姐呢!” “是么?寿筵请女人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金陵山庄的少庄主金陵公子今年就满十八了,算算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难道?” “没错!金陵山庄的老庄主就想借这次机会,为独子挑上一门满意的亲事,也为金陵山庄选上一门满意的亲家。” …… “原来如此!” 听完那一席话,陶之和无主同时点头轻叹了出来,话音落,两人对看而笑。 —— “店家,还有上房么?” 两人低头正吃着饭,客栈的大门里又迈进一个人来。 无主用余光扫了那人一眼,没动声色,却抬头看了看对面全无反应的人,心里起了疑惑。 待那人被小二带上楼去,陶之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死盯着自己的无主,没好气的开口道。 “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 无主恍然继而又是一阵雀跃,他探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果然!你也看出来了么?” 陶之看着那张带着兴奋之色的俊脸,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看见一个采花贼他至于高兴成这样么?难以理解。想着陶之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了?你摇什么头?” 陶之低了头,边往嘴巴里送菜边开口道。 “我不是看出来的,我是闻出来的。他身上有一股迷香和胭脂混合的味道。” 听完陶之的话,无主瞠目结舌。后来又一想他毕竟是‘鬼手公子’啊!于是释然。 “你呢?怎么知道他是采花贼。” 陶之边吃边反口问道。 “以前见过他的画像,在蒙城的通缉布告上。” “想不到你脑子还挺灵的么!” 陶之抬了抬眼皮,扫了无主一眼,不无讽刺的开口道。 无主见他那样子不禁失笑,淡淡开口。 “没有你的鼻子灵!” 陶之抬头,看着满脸笑意的无主,最后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望着那张灿然的笑容,无主心里忽然升起一种相见恨晚的情绪。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真的是太熟悉了太亲近了,像相交多年的朋友。这是无主独自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除了那个夸张的月某人以外,踏浪剑客无主这么多年来就再没交过第二个朋友。可是,如今他却想交这个朋友,很想! 第四十六话 救美 陶之拉了拉身上‘扑啦’作响的斗篷,顶着大风吃力的迈着步子。 “真是没想到啊!被江湖人士传的神乎其神的‘鬼手公子’,竟然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 无主一边瞄着身边的娇小少年一边感叹出来。 陶之扭头白了他一眼,不爽的抱怨道。 “我草四如今在江湖上可也是个些威名的人物了,在外人面前你可别动不动就孩子孩子的乱喊,这不是成心破坏我在众多倾慕者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么!” 听了他这么孩子气的怨则,无主笑了。 “你还笑!无主,我现在可是在郑重的警告你。” “好。知道了,人前一定给足你‘鬼手公子’的面子。这样总行了吧!” “什么总行了吧!本就该如此。” 陶之完全不领他的情,毫不客气的顶回话去。 无主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迁就着他,不再跟他争辩下去。 “看这情形,今天天黑前我们恐怕赶不到下个村镇了。” “你还说!谁让你非要卖了马与我同行的?若是那匹马还在,我们现在早该到下个镇子了!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在如今这种鬼天气里陷在这种鬼地方!” “那你现在是在埋怨我了?” “我不是埋怨你,是教训你!你做了错事,我还说不得你了?” 陶之毫不留情的痛斥着无主的过错。 “听听你说的这些话,你到还真跟我不客气。” “客气?你也知道什么是客气呀!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我,你先客气客气给我看看!” “行啦!我说不过你。” “你那是理亏!” 陶之得理不饶人的顶无主的口。 就在他说一句他顶一句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 “来人了,你还不赶快裹严实点!” 无主略带低讽的开口提醒道。跟这个少年两天相处下来,知道了他有这么个人前不爱显露容貌的怪癖,自然也懂得在口上吃亏的时候常常拿出此事来开开刀。每当无主一说起这话头来,喋喋不休的人儿准会立刻乖乖的闭上嘴,此法屡试不爽。 陶之虽是不甘但还是赶忙拉了拉斗篷和遮面。 —— 无主和陶之停了步子,回望那弛来之马。近了才看清,那是一高大彪悍的落腮胡子掳着一个年轻女子,正慌忙前逃。被男子压在马背上的女子还在奋力的挣扎着喊叫着。 无主转头看了看陶之,陶之不耐的翻了翻眼皮没应声。陶之向来不喜欢惹麻烦,他也不想当什么救美的英雄。不过他也知道,无主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当那奔马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无主手中的桃木剑已经飞射而出。就看那剑犹如一只脱了弦的翎羽,闪电一般掠过了那男子的颈侧。 马上的汉子‘哎呦’一声大喊,摔下马来。知道遇上了高手,他不敢怠慢,马上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过身边的女子后就与他们拔刀而对。 “小子,你敢暗算老子!” 陶之看了无主一眼,又看了那汉子一眼,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不像啊!无主,他是你爹?” 无主被身边这个家伙这么一问,噎的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知道怕了老子了!” 这种临界爆发点的时候,那个汉子却还不知死活的对着无主叫嚣。 陶之心里好笑,叹那男子即将到来的不幸命运。 果然,憋屈的无主完全把气撒在了那个倒霉家伙的头上,三下五除二的就将那人收拾的体无完肤。 当男子捂着下体、号叫着落荒而逃之后,陶之也不去管那个女子是怎样的对着无主千恩万谢甚至暗示要身相许。他径自走到那匹骏马旁,牵起缰绳,心里早乐开了花。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刚刚还再愁没马,这不,马来了! 无主对面前这个拉着自己衣袖死活不肯放手的小女子完全无计可施了,只得向一旁的陶之求救。 “小四!” 陶之听了无主的叫,牵马走了过来,阴沉着脸一句话就解了无主的围。 “大哥咱们快些走吧!回去晚了大嫂和五个孩子是要担心的。” 看着那小女子满怀不甘的走远,陶之才大笑起来。 无主对于这坏小子的幸灾乐祸早有心里准备,只压着火反问了一句。 “我看上去真像五个孩子的爹么?” 陶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那张不修边幅的脸闷笑不止。 “又有人来了!” 陶之听了马蹄声杂乱,知道这次来人一定不在少数。 —— “哥,就是他们救了我。” 那清丽少女指着无主对身边的年轻男子开口。 锦衣华袍子的英气男子,显然是个行事小心之人。他听了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居高临下的暗察着无主和陶之,最后开口道。 “多谢两位侠客从歹人手中救下舍妹。这点小意思,还请二位收下。” 那男子一抬手,跟在后面的人马上就为他们奉上了的两锭银子。 见无主作势推辞,陶之可顾不得那许多了,赶忙伸手接过银子就往自己怀里揣。 这个见钱眼开爱财如命的小鬼头,无主也是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对那个男子抱拳称谢。 那马上男子也抱拳与他们别过,之后便带着队伍起行了。 当大风掠起男子的红袍,他挂在腰间的宝剑闪现隐约的轮廓,只那一瞥便深深的灼伤了陶之的眼睛。破冰!陶之的脑袋里闪现出这两个字。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柄宝剑,陶之太熟悉了。 那些人走远后无主才发现身边这小子不太对劲儿。他拉了拉那个发呆的家伙,企图把他从离魂状态拉回来。 “醒醒,醒醒。飞来横财也用把你美成这样吧!” 陶之回神,挖了无主一眼,出奇的没有反口。 “快上马吧!否则天黑前不可能到达下个镇子了。” 陶之拉住无主伸下来的手,被他一把拉到了马背上,二人这才启程赶路。 —— 邻近傍晚十分,天就飘起了大雪。二人虽是有了马,但雪密风大路难行,况且那马又负重二人,他们最终也没能在天黑前遇到一个城镇或是一户人家。 “无主,你看那边!” “是人家么?看样子还是个高门大户。” 大雪中,无主驱马向那片火光处走去。 当‘御剑山庄’四个大字步入二人视线的时候,二人就都犹豫了起来。都是怕麻烦爱躲清闲的主儿,他们自然知道进了这山庄便将有许久不得自由。 “要不?……算了!” 无主犹疑不定的开口却又快速的否决了。 陶之虽然坐在他身后,能背些风,但身子也早已经冻的快僵了。他拍了拍无主的肩膀,恨声开口道。 “再这样下去不被饿死也被冻死了!本着我‘鬼手公子’万事命为大的英雄准则。我看我们也别想那么多了,干脆下去叫门!” 陶之说完就翻身下了马,无主也跟着下马。 二人牵马来到那个霸气十足的金漆大门前,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就是谁也不敲门。 “要不这样,我们猜物,谁输了谁就去叫门报上名号请求借宿。” 良久,陶之才开口说出解决办法,无主点头。 陶之把刚刚收的银子掏了出来,放在身后让无主来猜手。很不幸的是他没猜中。那么最终结果就是以无主之名来敲门求宿。 陶之狡笑着把银子收回怀中,推了推无主。 “还不敲门?我的‘踏浪公子’!难道你还真想做一晚上的‘踏雪公子’呀?” 无主无奈的上前扣动那个烫金的狮纹门环。 大门‘咯吱’一声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小童,小童脸上明显的摆着厌烦的神色。 “你们有什么事呀?” “在下跟朋友赶路至此,天寒雪大无处可去,故而想在贵庄暂避一晚。” 那小童白了无主一眼,不耐的丢出一句话来。 “你好好看清楚了,这可是御剑山庄!不是什么客栈酒家,是能让你说避就避的地方么?” 说完,那小童‘哐啷’一声又把大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陶之就马上埋怨起来。 “你怎么回事呀?刚刚我们不是说好的么,要报上名号。你是真笨啊还是成心跟这装傻啊?御剑山庄诶!若不报上能镇的住的名号,他们能随便让我们进么!” 无主的侥幸心态被彻底抹杀了,他在陶之的不断催促下又敲开了那扇常人高不可及的大门。 开门的还是那小童,他显然已经很不高兴了。 “你们怎么回事啊?都说了不让避,怎么还敲个没完了!” “你回去通报你家主人,说是踏浪公子无主前来拜会。” 陶之看那个狗仗人势的小子十分不顺眼,跨上一步大声开口。 “你们跟这等着。” 小童满脸狐疑的扫了扫面前这个包裹严实的怪人,关门回身去报。 “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他一走,陶之就不禁呸出声来。 无主伸手替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子顺了顺气。 许久没有动静,陶之和无主都开始怀疑起来,莫不是那小童没有去报。 正在他们揣测的时候,大门敞开,门内来迎之人过十。见他们这阵式陶之就知道,无主的名号在江湖上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为首的高大男子,陶之是越看越觉得眼熟,肯定是曾经见过! “在下少主的护卫幕人,想必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无主剑客‘踏浪公子’吧!” 当那粗犷豪气的男子对着陶之抱拳施礼的时候,他便一下子想了起来。是他!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个少年并不是一般的人物。却原来他是这御剑山庄的少主! 见他误会,陶之马上抱拳回礼,开口解释。 “幕护卫怕是误会了,在下只是无主的朋友。这位才是您口中那个大名鼎鼎的‘踏浪公子’本人。” “哦,那想必一定是家仆弄错了。还请二位贵客不要见怪。” “幕护卫莫要见怪才是,是无主和朋友深夜来扰失礼了。我们也只是想暂避一晚,等风雪过后就继续赶路。” 无主马上对那个有礼有度的少主护卫客套起来。 第四十七话 幕人 在那些人的引领下,无主他们这才算终于进了御剑山庄。穿过红漆黑瓦的环形廊阁,山庄正宅终于现了出来。高墙大院,豪宅华园,廊回阶叠的劲头房舍宽整,果然是有江湖大派的尊贵气势。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陶之还不忘在心里唏嘘一番。 “无主,平时可没看出来啊,想不到你还挺会装客套的么!” 陶之伸着脖子悄声开口讽刺无主。 “都这种时候了,亏得‘鬼手公子’你还有心思玩闹。” 人家主人还在前面,无主不好发难,只低回了一句。 “行行,我不闹了。你可记住我们说好的,只用你的名号,不泄我的身份。” 陶之看着走在前面的幕人似乎没有察觉,更加压低了声音提醒无主。 “知道了。怪胎!” 无主这次可算是找到机会回口了。 被叫‘怪胎’,陶之显然并不在乎,他完全一副随便你叫的表情。惹的无主有狠揍他一顿的冲动,但碍于人前只得强忍罢了。 安排他们在客房安顿之后,那个幕护卫便带着人离开了。 陶之边在屋子里溜达探看,边开口。 “连客舍都布置的如此讲究,这御剑山庄果然是如传说中一样的富可敌国啊!” “别乱说话!” 无主压着声音提醒道。 陶之扫了他一眼,满不在乎的走到其中一张床边,扑到床上就开始大睡特睡。 对于他这种‘不拘小节’的乖张行为,无主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看着那个怪胎裹的像麻风病人一样就昏睡了过去,无主不禁心软,上前给他盖好了被子才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 —— 一阵香气从窗口飘了进来,陶之闭着眼睛,思量着此刻是否要再装下去。 片刻后,一条黑影从窗子那口窜了进来,迅速挪动到对面无主的床前。 陶之半眯着眼睛,在黑暗里观瞧。那人似乎没有恶意,只是撂开被子拿起无主腰间的宝剑,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 见那黑影转身,陶之马上闭紧了眼睛,听着脚步声走到窗前。突然停住,回转,竟朝自己的床前走来。陶之闭着眼睛,使劲的想着,那人到底目的何在,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黑衣人轻轻的走到床边,他低头看着那个包裹得一丝不露的人,突然有些迟疑。主上只让自己来确认踏浪公子的身份,没提到过这个跟班。只是他自己隐隐有种感觉,很想看一看,这个蒙头遮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陶之尽量把自己的呼吸放沉放缓,不让那个立在自己床边的人察觉到异样。过了一刻的时间,那人却不动亦不走。陶之有些骄躁,呼吸一急,却感到颈间一嘛,便就真的失去了知觉。 黑衣人,收回快如闪电的左掌,凝视着床上这个此刻才真正失去知觉的人。他刚刚竟没有被自己这上好的迷香迷倒,看来此人应该算是这条道上的行家。这么想着,他更加好奇了,不禁伸出手去将那粗麻的遮布拉开。 借着窗口射进来的淡淡月光,黑衣人看得清楚,这张俊秀到谜惑的脸孔如此熟悉。 看着那张恬静的睡容,他不禁伸手去触那眼角下的疤痕。凉的!难道?黑衣人的眼睛突兀的闪过一道光芒,小心的撕下那块疤,他看见了那条妖娆漫爬的鲜红。血缠!他…… 似乎真的是被惊到了,黑衣人马上将那疤再贴回那张俊美的脸上,之后又给他拉上遮布,才翻身跃出了窗子。 —— 陵殇站在暖烛高升的书房之内,看着面前一架的兵书,从容开口。 “查清楚了?” “是。那把桃木剑绝对错不了。” 他的身后跪的正是一身夜行装束的护卫幕人。 “可还有别的什么发现?” 陵殇从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低头读起来。 幕人抬眼看着少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犹疑,之后便又低了头。 “没有。” “好,天晚了,你也去休息吧!” 陵殇依旧低着头,翻看着手里的书,淡淡的开口。 幕人轻起身来,出了书房。 陵殇这才转过身,凝视着门口,眉头紧皱,心里有些疑虑。 幕人向来做事周密,他不应该没有去查那行装怪异的跟班儿。可是,这次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究竟是真的没查出什么还是他所隐瞒,陵殇想不清楚。本来以这么多年的接触,他是应该相信幕人的。只是,毕竟人心难测,小心行事总是不会错的…… 这么想着,似是无奈,似是疲惫,他桀骜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落寞和哀愁。 —— 天蒙亮,两人就起身打点行装。就在他们正准备去跟主人家告辞的时候,便与主人在房门口不期而遇了。 那个人尽管已经出落成了眉目修俊的翩然公子模样,但一身的孤傲和硬朗之气却是一点都没有变。陶之仅露在外的一双亮眼睛,只轻巧一瞥就认出了那个故人。只是,陶之不知道他如今是否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昨夜的那个黑衣人,如果陶之没有猜错,他应该是站陵殇身后的幕人。 “在下金陵子,昨夜刚巧不在庄内未能得见贵客,实在是失礼了。” 金陵公子优雅有礼的对着无主抱拳一笑,淡淡开口道。 陶之眯着眼睛,仔细的凝视着那个面色坦荡的金陵公子。接着,他余光不经意似的扫过金铃子身后沉面无色的幕人。这一主一仆到底在耍什么把戏,陶之实在是猜不透。 “少庄主客气了,无主与朋友深夜叨扰才是失礼。望少庄主见谅。” 无主能把这个客套太极打的滴水不露。连悄声一旁的陶之都暗暗佩服。 金陵子那双凌厉的眼睛扫过二人肩上的行装,文笑着开口。 “无主兄,你们这是?” “我们叨扰一夜已是很过意不去了。如今已经天亮,我们就不再多打扰了。” 无主客套的开口辞行。 陶之看着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庄主,他就知道想走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果然,金陵子开口抛出了他们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实不相瞒,三日之后便是家父的五十寿诞。二位若是不急着赶路,不如就喝过寿酒再行也不迟。” “既然……” “我们确实有事在身!” 无主话还没说完,陶之便哑着嗓子果断的开口抢白。 金陵子这才把目光从无主身上转了过去。他看着那个穿着密不透风的人,光听声音也猜测不出那人的年龄和身份,他依旧笑着开口。 “这位是?” “在下小四,无主的朋友。” “哦,原来是小四兄弟啊!不知道你们二位有什么急事,在下可否帮的上忙?” 陶之被他这么一问到是有些蒙了,看着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高明的理由便随口胡说起来。 “我们急着去赴约。” “敢问二位所是何人现在何地哪?看看在下可否能派人去一并相请。” 这个外表温和的家伙实在甚是难缠,陶之头大起来,片刻间竟也想不出应对。 正是节骨眼上无主却开口道。 “在下与‘情箫玉人’相约连城,但他行踪不定,派人前去也恐难寻到。” 他这话一出,陶之心里正欢跃着,却万万也想不到身后竟来了一个搅局之人。 “诶!这不是无主兄么?想不到你也在这啊!这倒也省得我再赶往连城去会你了。” 陶之心里那个火啊!他转身,狠狠的瞪着那个倒霉到家的‘情箫玉人’,满眼火光。 来人正是江湖上颇具风流之名的情箫玉人——月如玉。他一身的白衣白袍,长发也用月白的玉带扎着。只是那面目过于柔美了,修俊的脸庞,秀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双花月一样的细长眼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简直可以说是‘风姿卓越’! 月如玉摇着折扇,风情万种的走到众人面前。抬起含情脉脉的眼睛一扫,却一下子被面前这个粽子人的杀人眼给吓的有些‘花容失色’了。很快的,他正了正神情,对着无主开口。 “无主兄,这位是?” “这是在下的朋友,小四。” “哦,原来是小四兄弟啊!小四兄弟在屋里都穿得这么厚实,可千万别捂出疹子来呢!” 陶之白了那个风柳一样的脱骨男子,没好气的回口。 “在下习惯了,无妨。倒是这位公子,大冬天的还摇着扇子,小心可别害了风寒啊!” 无主知道草四这家伙最是禁不起别人挑唆,而且月如玉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碰到一起怕是没什么好事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调和气氛,一旁的主人家金陵子先开了口。 “既然大家都在,不如就都留下来吧!” “那如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骨头的家伙!陶之最是看不惯月如玉这样的男子,眼睛瞪着他,心里还在唾弃他。 “小四,我们不如就先留下吧!等到庄主大寿过后再行离去。” 无主向陶之征求意见,陶之挥了挥手开口。 “你决定吧!” 这个包裹严实的神秘人和踏浪公子无主间的对话竟如此随便,这更使得旁边的二人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第四十八话 非礼 回房放好了行囊,陶之心里便不安起来。御剑山庄庄主金陵鸿志的五十大寿,想必会来道贺的武林人士决不在少数。这样的江湖众聚,想起来就让人头痛。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让陶之烦闷的是,贻误时间是肯定的了。 “我们走吧!不要让月兄等急了。” 无主开口提醒道。 “他到底要带我们去哪?” 陶之想起那个月如玉的暧昧神情,不禁怀疑起来。 “去了不就知道了。” 无主还没回答,门口便传来了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娇柔声音。 陶之冷了那他一眼,没说话,随无主走了出来。 留心阁。 当他们被一群穿着甚少的女子簇拥而入后,陶之都没能反映过来。这个地方与花都的醉微楼如此相像,想必是同样的地方。想到这陶之不禁对身边靠拢过来的女人闪躲开了。 “这样的寒冷的冬日,还是女人的香体软怀让人舒服啊!” 月如玉环着身边的娇媚少女,感叹出来。 无主对于这个风流成性的情箫玉人也是无奈,只客气的推辞掉了迎上来的女人,偷眼去看那个倔强的少年。 陶之冷冷的看着享受软香的月如玉,心里却寻思着惩治他的方法。 “麻风病人!有麻风病人!妈妈你快些来啊!……” “什么!还不快把他们给我赶将出去。” …… 一阵慌乱之后,那三人就被‘客气的请’出了留心阁的大门。 月如玉站在萧杀的街头,心底那个火啊!他转眼看着无主,见他一脸的释然,就更是火上加火了!这个怪胎,带他来果然是个错误!本想借这次机会好好的笼络笼络无主的新朋友,却不想他给自己泼了这么一盆冷水。 “你!?” 月如玉近前一步,伸手抓起了陶之的衣领,就那样将轻盈的他拎到了自己面前。 “如玉!” 无主惊出。 陶之倒是不急,就那样‘居高临下’近近的盯着他那双风媚的眸子,灼亮的瞳孔中露出低讽的笑意。 月如玉被陶之这么一看,恍然一楞,那个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气息在浓郁的胭脂味道中渐渐清晰起来。他惊醒,突兀的松了手。 陶之掉在地上,无主赶忙上前来扶。 “如玉,小四还小,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无主这话一出口,就不自觉带着些怨责。 月如玉恢复了往日的风流情色,摇着扇子淡淡到。 “小子,你多少天没洗澡了,臭死了!”无主一楞,凑进陶之闻了闻,一脸的疑惑道。 “没有吧!很香啊!” 对于月如玉的指责,陶之倒是满不在乎。他淡淡的扫了月如玉一眼后就从容的拉着无主,跨马回了御剑山庄。 看着那个包裹严实的瘦小身影,月如玉那双婉转流离的凤眼露出一抹狡意。 —— 入夜,无主又被那个风流成性的月如玉约去喝花酒了。陶之倚在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月如玉白日里说过的话,他不禁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确实有些风尘的味道,也许真的该洗个澡了吧! 半个时辰以后,山庄的小厮就将烧好的热水送到了陶之的屋里。 看着那个小厮还站在浴桶旁边,陶之不禁开口。 “怎么?还有事?” 小厮抬眼看了看那个衣着奇怪的人,有些惊恐的开口。 “小的伺候少爷沐浴。” 陶之叹了一声,看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人儿,缓声开口道。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吧!” 小厮听到这个大赦令,面露一丝轻松,转身出去了。 陶之走到门边,将门掩好,才转身来到浴桶旁。 褪去外衫,陶之又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确定真的安全了他才吹熄了烛火,脱尽所有衣衫。 黑暗的中,月光撒尽,照着木桶上升腾而起的袅袅香暖,似仙似幻。看得房梁上的人也不禁弭患起来。 凛冽的桂花暖香中,陶之伸出玉臂搭在木桶边沿,舒服的仰靠着桶身,红唇不禁溢出淡淡轻喘。 房梁上的君子也被他这一声接一声的轻吟弄得有些热血汹涌,紧了紧身子。 微微下落的尘埃落在陶之的脸颊上,他惊起,突的睁开了眼睛。是他! 淡淡的莹白中,一双燃着欲火的如水凤眸,一双隐着萧杀的灼亮黑瞳,就那么对视着。 过了得有一刻的时间,陶之羞怒到了极点。 ‘扑通’一声水浪过后,梁上人看着那个水气弥漫的木桶有些惊诧,有些羞愧。轻盈的跳下梁柱,站在桶边,痴痴的望着隐在桶中的人儿抽不开眼睛。 “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淹死在里面么?” 望着他隐身水中良久,男子终于还是有些忧虑,开口却是带着淡淡的调讽。 陶之浸没在已经有些微凉的水中,禁闭的眼睛中却溢出一股又一股的灼热。心里又怒又气,却还那么委屈,甚至连死都想到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还有一个人,还有很多人,他必须要为他们继续活着…… 看着木桶上里渐渐消失的雾气,男子知道水已经凉透了,可是桶里的人却还固执的不肯起身,这样下去非害了伤寒不可。这样想着,眉头微皱,细长的眼睛中也流露出一丝自怨。 为什么还不离开,陶之知道他还没有走。难道,他真真是想把自己逼死不成! “出来!” 似是带着怒气,他站在桶边低低的吼了一声。见桶中人一动不动,他焦躁的把手伸入冰凉的水中,抓住他纤的胳膊,楞是把他拎了出来。 陶之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样逾举的事来,只那样呆呆的被他拎在手中,惊惧的望着他。 一阵又一阵的寒冷袭来,陶之不禁抽醒,右手一紧,电光火石间手中的匕首已经划过了对面人的脖子。 细如蚕丝的一抹殷红尽头,血一滴一滴的沁了出来,又一滴一滴的落下,跌入水中,浸染开来。 月如玉没有料到,他沐浴也随身带着凶器。虽没有料到,但那一下他还是可以躲闪开的,只是他不想。 陶之看着他脖子上的那个细长伤口,有些胆战心惊,可他的手还是那样死死的抓着自己的上臂,不肯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腕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再刺我一刀啊!” 月如玉看着他的眼睛,满脸的轻佻和不以为意。 陶之抖动的手突的一松,匕首滑落水中,眼中却隐隐泛起了碎碎的光芒。 月如玉一楞,手上也松了劲儿。 陶之见他恍惚,猛的将他推开,翻身出桶,拉过屏帐上的内衫迅速的裹在身上。 “想不到你动作还挺快的。” 月如玉盯着他那白色内衫下隐约闪现的精致身段,调笑而又暧昧的开口道。 陶之冷着脸色,恨恨的看着那个不知羞耻的淫贼,羞怒的说不出话来。 月如玉似乎也觉得这样的对峙很无趣,迈步近前。 陶之看着他走过来,惊恐的往后急急退了两步。 月如玉伸手拉下屏帐上他的外袍,放缓了声调道。 “天冷,别冻着。” 听他这样柔和的语气这样温润的神态,恍惚间一种熟悉的感觉隐隐而生,思绪也飘了很远。 ‘之儿。过来,别冻着。’ …… 看着面前的人失神,那弥散着淡淡哀伤和留恋的眸子,让月如玉的心头一紧。不禁伸手将他拉入怀中,死死的抱紧。安心。这种感觉竟然是安心!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月如玉记不起了。 “乌云……” 从他口中轻轻的吟出的这个名字,让月如玉的心头一震,颓然的松了双臂。望着面前这个浑然失神中的小人儿,月如玉不知所措。似是恨、似是怒、似是怨,他皱着好看的眉头转身翻出了窗口,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 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里,陶之依稀还可以听到外面那若有若无的清箫之声。声音是那样的冷清,散满了哀愁和怨念。 ‘吱嘎’一声,门开了。 无主踏着蹒跚的步子走了进来,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屏帐那边,低头察看了一下。见他被子盖的还好,气息也绵长,就放下心来。 听到无主栽倒在那边的床榻上,陶之才睁开眼睛,隐隐的碎碎光芒闪动不已。 乌云,你现在还好么…… 那个香烟缭绕的暖阁之中的清冷男子……请等着…… —— “啊……” 听着那一声号叫,陶之翻身而起,奔到屏帐那边。 他还在睡着,只是眉头紧皱,汗水沁出。看着他紧攥的拳头,陶之心下哀叹,怕是做了什么恶梦吧! “报仇!报仇!我要为你报仇……” 听着他一声声的揪心呢喃,陶之忽然心里颓然。仇恨,又是仇恨。仿佛这世上到处都挤满了这个他并不怎么懂得的东西。恍然想起娘亲曾说过的话,她说:陶之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把仇恨放进自己心里。如果能一直活下去,就为那些你在乎的人而活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好好的活下去更让亲人安心的了…… “你为什么要仇恨呢?好好的活着不好么?你心里的那个人,那个你要为他报仇的人,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被仇恨所困扰。” 轻叹着,陶之帮他拉好被子,踱着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坐在门槛上,望着雪白的庭院,望着那伦经久不变的银色月盘,唏嘘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四十九话 暗涌 “哥哥,是他们!” 一声惊喜的娇呼后,那个鹅黄衣袍的少女便拉着那个红袍男子朝无主奔了过来。 陶之不经意的拉了拉身上的披裹,闪远了些。 月如玉到是对迎面而来的这个玲珑少女很是感兴趣,不禁先无主开口。 “在下月如玉,是无主的朋友,敢问二位是?” “在下陆决,这是家妹陆茴。” “哦原来是闻名江湖的少年侠客啊!真是幸会幸会啊!” 月如玉边客套边向那个少女陆茴贴了过去。 陶之不屑的扭过头去。 月如玉余光瞟到他嘴角的那抹轻蔑,不禁愉悦的淡笑起来。 “陆少侠,在下无主,这是小四。” “上次真是失礼了。” 陆决对于自己上回的赠金行径感到羞愧,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无妨。” 无主爽快的笑着大方回道。 他们四人正在廊间客气,金陵子带着两人走了过来。陶之眼光犀利,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天河无常兄妹两。 “大家都在啊!那在下作为主人就介绍一下吧!这两位是天河派的少年英豪,回星少侠和流云姑娘。” 刚刚那个玲珑少女还没欣赏完,这回又来了一个豪气的女侠客,这可是乐坏了喜欢美人的月如玉。 “久仰大名!在下月如玉。” 月如玉垮步上前,无比风流的笑着开口。 “陆决,家妹陆茴。” “无主。” “小四。” 陶之只压低了嗓子淡淡开口道出姓名,谁成想那个耳明目聪的少女流云一下子便认出了自己。 “是你!” 看着流云眉目间的喜悦之色,陶之马上对她暗暗的轻摇着头,开口抢白。 “流云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小四。” 流云马上心领神会,笑着点头称是。 他们这一来二去的,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月如玉一双细长的眸子,更是饶有兴致的凝视着陶之。 陶之自然知道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眼神来自谁,但他装做不知,依旧面无表情的淡着眼色。 回星却从妹子的话语和神色中看出了端倪,对着那少年从容的点头而笑。 一旁静观其色的金陵子自然也看出了些不寻常之处。这个小四也认得无常兄妹!而且他们之间有些特别的默契。这一切都都让金陵子对神秘小四更加深了兴趣,心底盘算着等忙过了宴席,再叫幕人去查探一番。 无主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大伙,这才转头看向陶之。 陶之贴着他的身子,低声开口。 “各中原由,我们回去说。” 无主淡笑着安心的点头。 月如玉见他们这暗中的低语,不悦之色爬上脸颊。 陆决看着金陵子和无主,笑着开口感叹。 “江湖上闻名遐迩的少年英豪‘离尘三公子’,一天就见了两位,这真是在下的荣幸啊!”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流云就忍不住嗤笑出来。 陶之用凌厉的眼神一个劲的看她,她这才勉强止了笑。 陆决疑惑以为自己话中有漏,看着少女流云的哥哥回星,想求个解释。 回星却装成没看,只笑着接了话口。 “是啊!‘离尘三公子’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今日得见二位英姿,果然名不虚传!” 他口中这样说着,但眼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少年身上。其实,他才是那个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少年英豪! “哥哥,‘离尘三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呀?” 面若桃李的小姑娘陆茴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不禁娇声开口问道。 这回可算是轮到月如玉现殷勤了,他马上近前开口道。 “‘离尘三公子’是对江湖上新近崛起的三位少侠的敬称。他们三位分别是金陵公子,踏浪公子,和鬼手公子。当然了,这位和这位都是其中之一。” 听完月如玉的解释,陆茴总算知道了一二,但她心中此刻更是好奇那第三位。 “那鬼手公子究竟是谁?” “鬼手公子是草谷药堂石竹老人的高徒,名为草四。听说他用毒的功夫比起他的那个师傅个‘药七分’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而且其相貌俊美、举止文雅更是江湖少年中的翘首。” 月如玉把自己听说的都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听的未见过江湖成色的小姑娘,面露向往之色。 “我看不见得!” 陶之不屑的回口引得众人侧目。 月如玉更是惊疑,满脸的兴致,凝视着陶之仅露在外的那双灼亮眸子。 陶之到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石竹老人纵横江湖数十载,名号无人不知,其用毒的功夫和手法更是无人能及。甚至是他的身体本身都练就成了一味药,故得‘药人’的名号。这位‘药人’前辈未引退前,就连许多当时名震武林的侠士都要敬他三分,就更不用说是那些无名小卒了。而他的小徒虽是得了他的一些真传,但功夫和阅历却远不及他老人家之万一。那个什么‘鬼手公子’的名号,我看也是有不少水分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大家都没了生息。 月如玉满目水色的看着他,一时间竟移不开眼睛。 在场仅有的三位知情人士,此刻心里倒是清楚了他对他师傅的一番敬重和对那个名号的不屑之情。 —— 御剑山庄,天河派,都在江湖公认的三大门派之中。如今就差一个大千宫,江湖正道的魁首便就已齐聚了。果然,第二日,大千宫大弟子岱墨便偕宫主千鸿志的孙女——千蝶到访。 之后,还陆续来了些江湖小门的人物,如今也就只等金陵鸿志大寿之宴了。 陶之懒懒的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落雪,淡淡开口。 “明日寿筵一过,我就离开。” “我跟你一起走。” 无主坐在桌边,开口接过他的话茬。 望着那个缥缈的背影无主心里温润,顿了好久,他才又开口。 “听说大千宫的岱墨他们在到处打听一个人。花都人士,姓白,排行老四,十四五岁的年纪,左眼角下有一块隐约的疤痕。” 陶之听了他的话,轻叹了一口气。 “无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岱墨要找的那个人,是你么?” 陶之起身走到桌前,与无主对面而坐,坦然的望着他疑虑重重的眼睛,淡淡开口。 “无主,是与不是,如今,这些对我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是么?我想他要找的人,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 无主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出了心中所想。 “你想劝我与他相认?” 陶之失笑的问出口来。 “你不是说不重要么。认与不认你自己决定,无妨。” 陶之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敲门声响起,无主起身去开了门,回星和流云走了进来。 二人的沉默相对变成了四人的围坐无声。 “小四。大千宫正寻找的人,是你吧!” 回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恩。” 陶之低低的应了一声。 流云见他淡漠的态度,禁不住开口。 “宗之和我哥哥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似乎一直在寻找当年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被人掳走过的孩子,你不与他相认么?”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是他太固执,始终不能放下。” 陶之淡笑着开口。 当年的那个粗野少年,却原来是大千宫的弟子。他对于自己被掳,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还真真是个执拗的人呢!陶之心中暗叹,只不过数面之缘,说深不深,说浅便浅罢! 回星见他似乎不愿透露过多,也不好勉强,只是开口尽力劝解。 “其实,宗之他一直很担心你。当年你是被石竹老人带去草谷收为徒弟的事情,他到现在还不知情。” “既然是这样,等我们离去后,有机会回星兄告诉他就是了。” “为什么不自己说给他听?” “怕麻烦啊!若是说了,我和无主一时半刻就又走不成了。” 陶之望着无主,两人都笑了。 都是不喜欢束缚的人,无主是习惯如此而陶之是难得如此,但总是同路中人。 “无主兄,不介意走的时候带上我吧?” 月如玉闪身来到屋中,笑容满面的走到桌前,眼睛看着无主,手却不安分的搭上了陶之的肩膀。 陶之僵着身子动了动,闪开了月如玉的魔掌,冷眼扫他。 月如玉却不以为意,粘身上来,靠坐在了他的身边。 “好啊!只要小四不介意,带上你也无妨。” 无主看着陶之满面的清冷,笑着道。 无常兄妹自然也看出了草四对那个月如玉的抵触,心里都唏嘘等着看接下来的事情如何进展。 陶之不动声色的抽出桌低那被月如玉攥紧的手,端起茶杯,咬牙切齿道。 “带你?还不如带只猪带只狗!” 听他这么毫无掩饰的羞辱言辞,无主和无常兄妹都感到面色尴尬,却也不禁低头嗤笑。 “小家伙儿的嘴巴还挺毒的么!” 月如玉笑着开口倒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可桌下的手却又向陶之的腿上游走而去。 陶之腾的起身,抽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张俊脸上五个红红的指印立现。 他这惊举看蒙了旁边的三个人,张大的嘴巴一时间竟忘了合上。 月如玉眼底浮动着隐忍的怒气,但他还是很快掩饰过去。依旧笑容满面伸手把暴怒的人儿拉下坐来,又把茶杯推了过去。 “生气了不是?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呢!别气,别气,快喝口水。” 仿佛宠腻一般的语气,又惊着了旁边的无常兄妹,他们突兀的连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 就连一向了解月如玉脾气性子的无主此刻也是痴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满脸惊疑的看着那一冷一热的两人。 气头上的陶之抬眼看了看那化石的三人,压着气拉起一个万分勉强的笑容,淡淡道。 “他脸上有苍蝇,我只是好心帮他打走。” 姑且不说这寒冬腊月里哪去寻苍蝇的踪影,就只说月如玉脸上刚刚有没有苍蝇,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他既然如此说了,那便就是有罢! 不去理会他们古怪的神色,陶之端起茶杯,凝视着窗外的飘雪出神…… 月如玉,轻轻的握起他桌下的手,心里安宁。只是,怕也就唯有在他浑然不觉的时候,自己才能受到此种不抵待遇了…… 第五十话 灰烬 宴会办的很宏大而壮观,数十丈的宽桌边坐满了各色江湖人士。那样热闹异常的场面当真是堪比皇帝的寿筵了。陶之坐在角落处,冷眼看着满桌的热气腾腾,心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在座的人,依次起身向那个尊气十足的五十翁主道贺。恭维吹捧之词,满桌满室的跌荡着,污了陶之清静的耳朵…… 那个举杯向金陵鸿志道贺的往日将军之子,此刻他心里一定不像他的脸上这般灿烂。那个曾经驱避过自己、鄙视过自己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了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不动声色的男子。 轮到身边的无主起身,他却始终是不卑不亢的。那自成一格的出脱风度,让陶之从心底里赞赏和钦佩。 陶之此刻只是跟随踏浪公子的无名小卒,自然没有资格起身道贺。他到也乐得轻松,顾自坐在那观望‘盛况’。 恍惚间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微凉,陶之不禁狠狠的转头剜了旁边的月如玉一眼。 月如玉也不怒,只是笑的花枝乱颤,醉眼蒙胧的望他的脸。 陶之故意不去在意,月如玉眼底的淡淡哀伤和落寞,转了头继续观望满桌寂寥的热闹,只是手上欲抽的动作被他止住了…… 那双暗地流转的眼睛,如此灼亮,只轻轻一瞥,宗之便已经可以肯定。是他!那个少年小四。他这身打扮,知情却又不与自己相认,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宗之心底暗自揣测,目光却再移不动半分。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看得出岱墨的异样,但也只是观望谁都不言。倒是他旁边的少女千蝶,在桌子下拉了拉他的衣袖,暗暗提醒。 岱墨恍然觉醒,有些尴尬的转头看了千蝶一眼,安然的笑了笑,叫她安心。 千蝶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的飘向了那处角落,只是,除了一个满身麻披的怪人,她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对于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眼神,一旁的无主都有些难耐了。他望身边的人,却还是那么镇定自若,果然有定力!他心中赞叹,对小四的钦佩之心更多了几分。 在宴会的酒色声香、喧嚣繁华之中,陶之以出恭之名悄然起身退场。 陶至支开了带路的小厮,回到房中收拾好了行装便暗自离开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是曾说要与自己同行的无主。孤身一人上路,是习惯也是需要罢! 他站在被月亮照的一片莹白的雪地旷野之中,回望那处灯火,遮面下隐约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繁华已褪,灰烬丛生,若此生有幸,定会再陌路相逢…… ——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他在哪?” 酒席未散,宗之就跟着神色忧虑的无主冲进了房间。推开门,无主楞住。 此刻房间清冷,显然已经是人去屋空了。 无主摇了摇头,漠然开口。 “他走了。我想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去了哪?” 宗之抓着无主的手臂,急急追问。 “不知道。” “他不是跟你一起的么?” “不,我们也是萍水相逢而已。” 无主拾起外袍,起身走出了房间。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走呢?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离开的么?不是说好了要同行的么!草四,我们还会再见面么?还会像前两次那样不期而遇,是么?别忘了,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当第二天一早,酒醒的回星流云和月如玉来敲门的时候,屋子中早已经没了生息。 后来他们告诉了岱墨,那个小四便是石竹老人的徒弟‘鬼手公子’草四。岱墨没说什么,只是眉宇间淡淡的落寞,任谁都看得出来。 月如玉听到这个特大实情,倒是啄食惊了好一阵子,口中一个劲的念叨着不可能。说是自己这么一个对美人异常敏感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出他就是那个传闻中异常俊美的少年。只是,惊口絮叨中,没人能够察觉到他眼底的清冷灰烬。 金陵子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比谁都恼都悔。错过了他,真的又一次错过了。可是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呢?这一切的一切又都成了未知之谜…… —— 冬天的墨岭中幽峰总是满目茫白,雪落了还没化尽便又蓄上,未化净再蓄上,这样反复着直到春日才能作罢。 绵绵而落的雪絮中,一只同样洁净的红眼灵鸽扑扇着翅膀朝那模糊着矗立的黑色高耸近去。灵鸽才落了没有片刻,另一个方向又隐约的飞来了两只同样的。三只精气弥漫的小东西在落满厚雪的宽台上,跳来跳去还发出‘咕咕’的叫声。只是,这样的风雪日,如何能让人听的真切呢! 入夜,寒风裹着雪砾如刀剑,从大敞的窗口长驱直入的扑进香气缭绕的暖阁之中,不安分的挑动抽扯着那些轻薄的层层纱帐。 窗前立着的男子也一身单薄如雪的白色长衫,与外面的沧静相互辉映着,模糊成了一片萧索的风景。 “主上,堂主和塔主求见。” “进来。” 乌云转了身子,看着他们满身风雪的走近,就温温的笑了。 “有消息了。” “哪边?” “三边。青龙、白虎和玄武。” 乌云听了灼印的回答,一楞,忽而又淡笑着道。 “他们碰头了!这么快……” 夜祭沉吟着,冷声道。 “碰头了也不认得。” 灼印转头看夜祭,开口道。 “不需认得,心中自是有数。” 夜祭转头冷瞟了夜祭一眼,没再吭声只近前将那三颗蜡丸交到乌云手中。 两人转身,如走来时一样寂静的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夜祭停了片刻道。 “天寒,关了窗吧!别让在外的人挂心。” 灼印淡淡的看了夜祭一眼,黯然而出。 “在外的人,会挂心么……” 乌云紧紧的攥着手中的蜡丸,轻声叹了出来。 —— 京都此夜也落着大雪,如每一个往年的冬日一样,茫白的令人心冷。 尘园的木匾被落雪盖的只剩下一个旧旧的边缘,风过,积雪跌落,‘尘’字突现。 “道长棋高!” 一声赞叹从迷林深处传将出来,震落了满树银妆。 白须老道胸有成竹的伸手捋了一把胡子,笑得精光尽放。他对面的布衫男子,两指拈棋,望着满盘黑白,踌躇着不肯落子。 一旁还坐着一位锦服男子,看着棋盘摇晃着脑袋,赞赏之色溢出眼眸。 “先生为何还不落子?” 老道迷着眼睛穿过落雪纷纷,凝视着对面的沉思之人,缓声道。 布衫男子沉吟了一声,将那枚黑子落于白子之间,才忽而抬头笑望对手。 老道看着布衫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最是先生灵意,如今也摸透了老道的棋路了。” 布衫男子仰头而笑。 锦服男子却疑,皱着眉头道。 “将这一子放在众敌之中,所谓何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们要做的不是蝉亦不是螳螂也非黄雀,做就做树下的弹丸童子。揽大局,又岂能无入敌只兵!” 老道眯着眼睛凝视着棋盘,缓缓道来。 “妙哉!” 锦服男子了然,拍腿而叹,而后又踌躇问道。 “那么这枚利剑已经不在敌人咽喉,此刻我们又当如何?” “等!” 老道闭上眼睛,满脸的闲适不再言语。 锦服男子看着老道的轻慢样子,不悦皱眉,转眼看了布衫男子。 布衫男子道。 “此人的事我们还是少插手的好,万一不慎反倒伤了自己。况且他们那边也定然不会任由他流落在外的。他们既然自己会来拢去,我们就不必费心了,只让人盯紧就好。” 锦服男子点了点头,不禁又道。 “此人命中之煞真有这般厉害,亲近之人都不得善终?” 布衫男子点头又摇头,凝望着远处的落雪,淡淡道。 “阳煞与阴煞皆是世间绝命,煞亲,煞仇,煞陌路。不过,也有个时间长短之分。阴阳本是两极,命中至阴之人可以抵御阳煞,但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普通人便连抵抗都无从谈起了。所以接近那个人,我们只能派遣阴龙。” 锦服男子听后了然,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只等先生和道长的好消息了。” 话落,他起身,跟随着小童穿过密密的迷树林,走到门口。 “雪天路滑,贵客慢行。” 小童淡淡说完便关了木门。 锦服男子眯着一双凌厉的眸子,凝视着门上的那块旧匾,淡淡道。 “线也放的够长的了,不知道何时才能收网啊!” 看着主子沉叹,一随从低声开口道。 “主子,这位先生虽智谋过人,能助您的大业。但如今他的动作毕竟不在眼前,也不可以不防。” 锦服男子转头,冷冷的望着开口之人,终是无语。 许久,他回转了视线,凝视着那块风雪中晃荡的牌子,眸子中多了一抹阴郁的思虑。 雪越落越厚,终于把那块尘园的木匾又掩的严实,不为外人所窥…… 第五十一话 小五 雪化了,春天来了,又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陶之走在荒僻的小路上,看着四野的淡淡草绿,心情也跟着饱满起来。这些日子苦寻无果的沉重也一扫而光,春天来了,这是希望的象征吧!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啼哭声,传入了陶之灵敏的耳朵。哭声断断续续,还隐着些粗重的喘息,听得陶之心生忐忑,不禁寻声音而去。 那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样子的小女孩正坐在露水地中,满身满脸的泥土,却还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发出悲伤的呜咽。恍惚间,陶之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曾经躲在暗处,如此伤心的哭泣过。想到这他心里晦涩不愿再想,只伸手抱过孩子,替她把脉。 竟然是天生的喘症!得了这样的病,怕是要拖累家里一辈子的。 “所以你才会被放在这种地方的吧!” 陶之心疼的伸出手来替那孩子轻轻擦去脸上的泥巴和泪痕。 小女孩很是伶俐,经他这么一安抚马上就不哭了。只是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使劲的望着陶之那双仅露在外的太过相似的大眼睛。 “会说话么?” 孩子还是只望着他,也不开口。 陶之轻轻的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着孩子说话。 “看来是不会说话了。可是我也不会照看小孩子啊!怎么办?你要跟着我么?” “要!” 想不到,那孩子听到这儿却脆生生的开口答了。 被她这么一叫,陶之也是吓了一跳,之后便笑了,宠腻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 “那好,就跟着我吧!不过要先学会叫哥哥才行呦!叫我四哥哥。” “四,哥哥。” “真聪明!那么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用力摇头,陶之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只好擅自决定。 “既然这样,我叫小四,你就叫小五好了。” “小。五。” “对!我是四哥哥,你是小五。” 陶之笑着抱小五起身,继续赶路。 突然的多了一个难以看顾的病孩子,这仿佛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 傍晚十分,陶之终于带着小五赶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庄太小,甚至没有破庙和祠堂,只有村口一间阴郁的义庄。陶之低头看了看怀里睡的艰辛的小五,心里盘算,现在也只好带这孩子去义庄了。 还好义庄里没有停着棺木也没有尸体,也还算干净。陶之生好了火堆,烤上干粮,又从义庄外的井里弄了些水给小五粗糙的清洗了一下。 如此艰辛困苦,自己到没什么,只是委屈了孩子,陶之心里愧疚。 好在小五很懂事,不哭闹也不挑剔,听话的吃着陶之递上的干粮和水。 看着小五那张被柴火烤的有些微红的小脸,陶之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和爹爹娘亲围着炉火取暖吃点心,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不过还好,还有小五陪着四哥哥。” 陶之边轻叹边摸了摸小五的头。 小五仿佛知道一般,对着陶之甜甜的笑了起来。 这就是相依为命吧!相互依偎着温暖对方的身体和心。只是,相依为命的人真的能一直相依为命下去么?陶之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下去。 —— 带着孩子行走江湖,四处暗寻,一晃就又过了半年多。 入了秋,天渐凉,小五的喘症将会更容易发作。所以陶之就更加处处小心的照看了。平时都在身上多带些烈酒和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出乎陶之意料的是,虽是跟着自己到处奔走流浪,小五发病的次数却反而越来越少了。而且半年多的历练,小家伙的性格开朗了不少。外人面前也很会说讨巧的话,一路上还赢得了不少意外的帮衬。 “小五累不累?” “不累!” “那好,我们就再赶些路,说不定能在天黑前到达荣城呢。” “恩!” 小五的小脑袋使劲的点了点,把陶之的手抓的更紧了。 当太阳西沉,染红了整片天空,陶之和小五便真的赶到了荣城。 陶之抱起小五,在城墙边的一排告示上流连。当他看到那张悬赏求医的布贴后,心里激动的不得了,对着小五开口道。 “小五,我们这下可以赚些银子了。” 小五跟着看的多了自然也就懂得陶之要做什么,也高兴的点头。 给那个姓高的大户老爷诊完病症之后,他们果然得到了不少的赏金。 “小五,这下子我们可有阵子不用愁了。” “恩!四哥哥也做身新衣裳吧!小五不要总是一个人穿新衣裳。” “好!听小五的。” 小五这么懂事,陶之很欣慰。他才明白,原来孩子是这样一种能温暖人心的恩赐。对于孤身于世的自己,这恩赐很重很深。 坐在小客栈的房间里,陶之才摘下了斗篷和遮面。 小五乖巧的将水盆颤颤巍巍的端到他面前,朗声开口。 “四哥哥洗脸!” “小五真乖!” 得到夸奖的小五那张秀气的小脸上瞬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四哥哥真好看!” 小五的一双大眼睛使劲的盯着陶之的面容看,毫不掩饰那满脸的崇拜。 …… ‘乌云真好看……’ …… 那一瞬间,陶之恍惚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只是那时的自己面对的是更加好看的人罢了!相别一年,他还好么?或者已经忘了所有,包括那个他不想再看见的之儿。 陶之清洗了一下巾子,边给小五擦脸边笑着开口。 “等我们小五长大了,会更好看呢!到时候,是要迷倒一城人的。”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四哥哥怎么会骗小五呢!” “恩!” 小五对于陶之的信任是连陶之自己都未料到的。这孩子这么亲近自己,这么倚赖自己。甚至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极了了自己,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将来,自己会去哪,或者说会回哪,还都是未知。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小五又会不会愿意跟随自己,或者说是自己能不能够继续带上他。无论如何,这孩子都是自己想奋力保护周全的人,相依为命的亲人! —— 次日清晨,二人出了荣城没多久天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夹杂在狂风之中如浪潮一般,使人难以睁开眼睛。这样汹涌的风雨里,陶之将小五裹在袍子下,寻找荒野中的避雨之所。 “四哥哥,你快看,那好像有一个人。” 小五仅露在外的一双大眼睛灼亮。 陶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遍体鳞伤不省人事的他就隐在那处草垛旁。 荒野废弃的草寮中,陶之燃起了一堆火。 “四哥哥,他流了好多血。” 小五在一旁边为那人擦汗边开口。 陶之拿出身上的草药帮他处理那些深深的伤口,心里却隐约泛起阵阵不安。 相别的这半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在这样的天气,躲在那样的地方,还伤的不省人事。 小五伸出小手,想去拂平陶之眉宇间深深的愁锁。 “小五,去把我们的酒囊取来。” 在小五的协助下,陶之勉强给他灌了些烈酒,用以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小五,我们得带他回荣城去。” “恩。” 小五乖巧的点头,跟从。 无主撕痛的身体上渐渐传来一阵异体的温暖,他勉强撑开眼睛,就看见了正背自己前行的纤弱身形。是他!这样凛冽的气息,这样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草药香,这样消瘦却又异常凌厉的背影。为什么再见,却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境况。想着,无主的苦笑不禁爬上了嘴角。 “四哥哥,他好像醒了。” 一直靠着陶之躲在他宽袍子下的小五突然开口。 “小五快靠近我些,别淋湿了。” 陶之嘱咐完雀跃的小孩子,才又低声开口。 “感觉还好么?” “死不了。” 无主趴在他背上吃力的回答着。 还是这样无所谓的浪荡态度,陶之心里微涩,默然的摇了摇头。 —— 深夜,荣城城郊的一个荒僻小栈房间里,弥散着浓重的血气和药香。 陶之拉了拉小五踢开的被子,转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雨萧萧,寒风裹着落叶在雨中挣扎盘旋,偶尔还传来阵阵轻吼之声。 他转头看了看艰难的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迈步走了过去。他坐在床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如此滚烫的温度瞬间灼伤了陶之的手。 “四哥哥,他有没有好一些。” 陶之抬起身子,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正揉着蒙胧睡眼的小五。 “小五快回去睡吧!有四哥哥在,他不会有事的。” 小五乖乖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陶之刚想伸展一下僵硬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熟睡的他紧紧的抓在掌中。他那样用力的攥着,手背上不断传来阵阵滚烫的温度,烧得陶之心里微涩。 陶之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他却在睡梦中奋力而痛苦的挥动手臂找寻起来。 “原来人都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陶至轻轻的呢喃着把自己的手伸给了焦躁混沌的他,让他安稳。 第五十二话 分手 清晨,晶莹的水珠从叶间滚落,砸在窗框上,发出低微的闷响。 无主在这样稀落的水滴声中醒来,睁开眼睛,却看见他正趴在床边睡着。 他睡的那样忐忑,紧锁着眉头,睫毛还在不时的颤动,疲惫侵袭了那张俊美清秀的少年面容。 无主不禁握紧了他的手,试图让他睡的安稳些。 “四哥哥他是睡着了么?” 无主听到这句轻悄的问话声才抽回自己的眼神。 一个六七岁样子的伶俐的小女孩正站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望自己。那样清澈的眼神,跟他如此相像,简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一个恍惚,甚至会被错认。仔细回想,才记起,大雨里他是带着一个孩子,然后救了自己。 “他是你哥哥?” “恩,四哥哥是小五的哥哥!” 听着小姑娘孩子气的坚定回答,无主不禁轻轻的笑了笑。恐怕也就只有他会在路上随便捡来个孩子就当做家人一样带着养活吧! 小五看着眼前的人一直死死的抓着四哥哥的手,她有些不高兴的开口。 “你为什么要拉四哥哥的手?四哥哥的手只有小五可以拉!” 无主对眼前这那满腔占有的小姑娘很是无奈,他小心开口。 “你叫小五?” “是,四哥哥给小五取的名字。” “我叫无主,是你四哥哥的朋友。” 小五瞪着那个霸占着四哥哥的家伙,红着脸大声争辩起来。 “你撒谎!四哥哥怎么从来没跟小五说起过你?” “等他醒了,我保证他会对你说的。” 那个人独自霸占着小五的四哥哥,却还那样的理直气壮。他真的是四哥哥的朋友么?他是来跟小五抢四哥哥的么?四哥哥会不会以后都不要小五了…… 那个红着眼睛的小孩子,所有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她那样委屈的表情,无主看得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 “小五,另一只手你要不要拉?” 最后,就像小孩子分糖果一样。无主把陶之的另一只手分给了伤心的小五,瞬间消灭了她满心的伤怀和忐忑不安。那孩子甚至一改刚刚的抵触,和无主亲近的说起话来。 —— 陶之浑身酸痛,幽幽转醒,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大一小两双关切的眸子。 无主和小五并排坐在床上,一人拉着自己一只手,正专注的望自己。 “四哥哥,你醒了。” 小五眼睛灼亮,转头对着眼神温润的无主灿然而笑。 陶之对于他们这样默契的交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抽出自己的手,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饿了。小五饿不饿?” “恩。” 小五点头,又对着无主开口。 “大哥哥饿不饿?” “我也真是有些饿了。” 无主坦荡答道。 陶之对于小五如此善意的对待一个陌生人感到希奇,不禁皱着眉头开口。 “无主,你给小五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为什么叫你大哥哥?” 小五马上伶俐的接口道。 “大哥哥比四哥哥高好多好多,手也比四哥哥大好多好多,所以就叫大哥哥!” 讨巧的小五看着陶之睁的老大的眼睛,又乖巧开口。 “我去给四哥哥端洗脸水。” 陶之粗粗的梳洗完毕,又帮无主察看了一下伤口,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下你真的死不了了。” 听完陶之的话,小五看着无主,小脸上堆满了欣喜。 —— 从那天之后,二人的相依为命变成了三人的亡命天涯。 上次分别后,无主在无意间得罪了秋扇门中人。半年来,他一直在她们的追杀围堵中度过。这一次受重伤也是败那些狠绝的女人所赐,幸而被医术传神的‘鬼手公子’所救,才免于丧命。 秋扇门是一个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江湖秘门,她们行事毒辣无情。对天下的薄幸男人更是恨之入骨,若有万一得罪之处,她们更是绝不会放过对方。无主就是因为无意间替风流的月如玉说了些开脱的话,才招致了她们的密令追杀。因为两个人逃命目标实在太大,于是他们就分开行事,说好了届时在荣城相会的。 “这还不都怪你自己。月如玉那个不着调的家伙本就该骂,你有事没事替他说什么话呀?我看被人追的穷途末路,也是你自找!现如今我们都要跟着你一起,耽搁在这儿,等那个不莫名其妙的死人。” 陶之毫不留情的数落着无主。 一旁的小五瞄着青着脸不说话的无主,偷偷的笑。 “我到没什么,但现在就连小五也要跟着我们奔命了。” 陶之满怀忧虑的叹了口气,神色黯然的开口。 小五见无主的尴尬,马上伶俐的开口。 “四哥哥,大哥哥这么可怜。要是四哥哥都不帮他,那他就更可怜了。” 陶之摸了摸小五的头,轻叹了口气。 “谢谢。” 无主轻声坦诚开口。 陶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原本他们之间为这点小事就不需要说什么的,如今,陶之只是对这个无辜的孩子心怀愧疚罢了。 —— 荣城内的一条隐蔽小巷中,一群手拿铜扇的红衣女子正围着两个男子奋力绞杀。其中一个男子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而另一个似乎也因为身上带伤而招式凌乱。 眼看着他们就将不敌,那个抱着孩子的裹袍男子,却突的扯下脸上的遮面,轻启唇瓣对着那群女子吐射出了数枚泛着寒光的银针,射出就如百步穿杨之箭,针针命中额心! “还不快走!” 陶之拉上有些迟疑的无主,跑出了那个小巷子。 “大哥哥!” 在前面猛跑的无主突然听到小五的一声大喊。他停下脚步,走回到跪倒在地的陶之身边,关切。 “你怎么了?” “我还好,你来抱着小五。” 陶之将怀里的孩子递给无主,撑起身子忍着背上的剧痛,三人继续狂奔逃离。 在荒野茅店的小房间外,无主满脸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忽而停在门前,伸手想敲门,却又狠狠的放下,继续踱步。 “到底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在外面再等等。” 陶之拉好衣裳,才看着对面红着脸的小五开口。 “小五,你今天看到的一切,现在就要马上全部忘掉,以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四哥哥的性命!小五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否则你会有危险的,知道的人也都会有危险。小五是懂事的孩子,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全,所有的一切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明白么?” 小五从没见四哥哥有过这样沉重的表情和语气,她知道这件事情真的很严重。她点了点头,怯懦开口。 “小五知道了四哥哥的秘密,四哥哥会不会不要小五了?” “无论小五知道了什么,四哥哥都永远不会抛下小五的,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 陶之把那个忐忑的孩子拉进怀里。 “还有大哥哥,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这个秘密对小五的大哥哥也不能说起,小五也不希望他有危险是么?” “恩!小五对谁都不说。” 小五重重的点头,坚定开口。她不会让四哥哥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受到伤害的! “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很严重?” 门口又响起了无主焦急的询问声。 陶之对着小五,微笑点头。 小五这才利落的翻身下床,去打开了门。 “四哥哥他没事!只是轻伤。” 小五乖巧的告诉了无主这个消息,就闪身出了房间。 无主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陶之面前,笑着开口。 “你最后用的那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 陶之淡淡的笑了笑,轻声开口。 “舌头功夫。” 陶之以前跟哥哥们说笑的时候没有想过,这门古怪的功夫倒还真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只是,那时候开怀的哥哥们,他们现在可还好?脸上是否依然还挂着明媚的表情。 “想什么呢?” 无主拉了拉神游的陶之。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秋扇门的人会不会查到那些人是死于我手。” “应该不会这么快的。” 无主开口推测。 “连我都没见你用过这门功夫,我想她们也不可能得知。” 陶之摇了摇头,忧虑道。 “那些针虽然无法暴露我的身份,但针上淬的毒却是我们草谷药堂独有的‘百色蝉’。她们没有理由不会将它和我联系起来。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我都无所谓的。怕就怕到时候她们会连小五都不放过。” “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无主低声开口,道出心中所念。他们得罪秋扇门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若不是自己执意要查要探,月如玉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们。连累了他本已十分愧疚,如今却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无主心里翻腾着不是滋味。 陶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无所谓的答道。 “干什么说这些。别忘了我们可是同道中人!” 见他开怀,无主也了然的笑了。这样的话,月如玉也曾经说过。有这样两个同道中人,真是我无主此生之幸! 他们正对望而笑,小五就晃晃悠悠的端着馒头和小菜走了进来,脆生生喊道。 “吃饭啦!” 三人围坐桌前,却都笑望着对方。这样的紧迫境况下,相依为命的感觉反而更加浓重了。 第五十三话 重逢 三人刚刚拿起筷子,陶之和无主便同时惊声开口。 “有人。小心!” 话音未落,窗户便被飞身而来的红衣女子撞破。那两个出手狠绝的女子正是寻着她们踪迹而来的秋扇门杀手。 “瞬间灭杀我同门中十数人,想不到你们竟是一路的!” 陶之马上抱起小五闪避到角落中,而无主则抽剑应对那两个女子。秋扇门的杀手显然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就见她们手中的红铜扇翻飞如蝶,忽而扑就而上,忽而转攻下路。有伤在身的无主应对她们,渐渐显得吃力起来。 其中一名女子一边与无主缠斗一边喊出声来。 “你快些回去报告门主这个消息。” 另一个女子飞身向窗外跃出,眼看着她就要去报信。陶之哪能容得她离去,银针瞬间从指尖飞出。眼看着就要射入那女子的后颈,却突而从侧路飞出一只雪白的箫管,女子眼侧大穴中招,跌落出窗口,没了生息。 紧接着,洞箫的主人翻身跃进了窗口,与无主并肩而战。 剩下那名女子眼看着同伴毙命而对方又来了帮手,瞬间焦躁起来。她的功夫本就敌不过踏浪公子和情箫玉人,如今连求救的机会都没了,终也只能满脸不甘的倒在了那把桃木剑下。 看着满室的狼藉,陶之他们不敢再多做停留,收拾打点好一切便迅速离去了。 四人连夜赶路,终于在黎明到达了一个荒僻的小村庄。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好选择村口的破庙容身。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早晚要知道我们是四人同行的。如果真被发现了,我们三个男人带着个孩子,这么显眼恐怕不好躲藏。” 陶之开口道出心中所想。 一旁悠然无畏的月如玉却直直射来一道轻佻而媚讽的目光。 陶之故意不去理会他,只看着无主,等着他开口 无主点了点头,沉思良久才开口。 “易容乔装吧!” 陶之看着无主,开口问道。 “如何易容?乔装成什么人?” 无主又是一阵沉思,许久才有些忐忑的开口建议。 “乔装成一家人?” “一家人?” 对于无主的建议,陶之有些疑惑。 小五也在一旁开口。 “大哥哥,四哥哥和小五。我们现在不就是一家人么?” 听着那个小姑娘口中的一家人中没有数到自己,月如玉的脸色略微有些隐郁。 无主看着还没明白过来的两人,压低了声音解释开来。 “我所说的一家人是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是那样普通的一家人。” 听了他这话,陶之和小五才恍然大悟。 听到这,月如玉脸上也浮出一抹狡笑,灼热的目光也不安分的在陶之身上游走开来。 全然不知情的小五坏坏的笑,指着无主朗声开口道。 “大哥哥扮小五的娘亲!” 听了小五的话,陶之也看着无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坏笑了起来。 就连月如玉也隐忍着笑意,风情无限的看着无主。 无主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很有自知的干笑了一声,开口自嘲。 “若是我扮成了女子,怕是会让我们更加引人注目!我还是扮成小五的爹爹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 陶之有些不悦的瞪着无主,冷声开口。 无主看他那萧杀的表情也心虚起来,轻了声音低低的答。 “要不,你来扮女子?” “不要!” 陶之果断的拒绝了他这个荒唐透顶的建议,气呼呼的走到窗边,沉默远望。 他的背影都透着倔强,无主看向一旁的小五,不停的用眼神鼓动小五帮忙。 小五不理会无主,只当是没看懂他的暗示般低着头摆弄手里的衣角。 无主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月如玉。月如玉当初一听到无主说要扮爹,心中自然不愿让草四扮娘,开口也是推托。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开口在他面前就全是错。你若真想让我去劝,那我就去好了。” 听他这话也在理,无主实在无奈,起身也走到窗边,拍了拍陶之的肩膀,低声下气的劝导。 “为了我们四个人的性命,你就委屈一下吧!” “你怎么不委屈!?” 陶之火气腾腾的转过头,冲着无主瞪圆了眼睛。眼光扫过看到一旁闷声不语的月如玉,他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我扮女子到没什么,可你也知道我年纪不过是十五有余。若是做一个七岁孩子的娘,有人会信么?” 无主听完陶之的话,也是一楞,转念一想便笑了出来。 “对啊!哪有人八岁就生娃娃的。” 陶之踱着步子来到月如玉的身旁,看着无主开口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无主和月如玉同声开口。 陶之也不急着答话,只用精明的目光上上下下把月如玉扫了个遍。 看着他那样暗藏狡猾的目光,月如玉心里有数,只得苦笑道。 “不是让我扮娘吧?”“聪明!” 陶之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月如玉的肩膀,高声赞叹出来。他这一拍也着实是重,拍的月如玉的肩膀片刻殷红尽现。 无主眼光滑过,惊道。 “你受伤了!” 陶之这才转了视线,看见他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色,心里也泛起了淡淡的愧疚。 月如玉看着那小人儿脸上的自责和不忍,心情却突然间明朗了起来,淡笑道。 “没事,皮肉伤。” 陶之最是看不得别人逞英雄,急急的把他拉到火堆旁,开口道。 “快脱了衣裳,让我看看!” 月如玉只定定的盯着那张布满焦色的脸庞,一动也不动。 无主见了只以为他信不过陶之,心怀芥蒂,也上前开口劝道。 “小四的医术很好的,让他看看吧!” 看见那个好看的哥哥流血了,连一旁不怎么懂得的小五也走到近前,润声开口。 “哥哥,你让四哥哥给你治吧!四哥哥真的很会治病的。” 他还是定目不语,陶之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只径自上口咬开了布头,扯下他肩上的衣襟,细细的察看。 血肉模糊!看样子是被那秋扇门的铜扇所伤,伤口深之见骨,远不是他所说的什么轻微皮肉伤。 看到这情况,陶之又气又恨的抬头怨责的瞪了月如玉一眼。 他这一眼却瞪得月如玉心中荡漾,好不喜悦。 “怎么样?伤的重么?” 无主探身上前来询。 陶之掏出药包,边替月如玉清理伤口,边不善开口道。 “小人命硬。放心,他死不了!” 听他这么说,无主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跟月如玉生来不应呢!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冷然的话。 他如此狠声,月如玉望着火光中他眉头微皱的面庞却笑,一直笑到了心底里去。 替月如玉包扎好了伤口,陶之又脱下自己身上的宽大斗篷,小心的披在了他赤裸的肩头。 无主见一切都处理妥当了才又开口道。 “就这样决定吧!” 月如玉抬头,看着无主,苦笑道。 “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如何扮得像女人?” 陶之坐在他旁边,伸手暗暗的在他背上一掐,笑看着他道。 “看看,皱眉头都这么漂亮,你不扮女人真是浪费了。” 月如玉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微疼,忽而对着陶之笑了,无奈道。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夸我了,那我就试试好了。” “好,你等着。” 听了月如玉的答话,无主应了一声奔了出去。 片刻回来,手中却拿着一些奇怪的漂亮盒子和一套女人的衣裙。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陶之把玩着他拿回来的那些精致的盒盒罐罐,好奇开口。 “我知道,这些是女人们用来画脸的妆粉、膏脂、香蜜什么的。” 无主和月如玉还没答,一旁的小五便便雀跃着卖弄的开口。 陶之一听这话,像被火灼了般马上丢开手中的东西。 见他那个抵触惊恐的样子,月如玉笑面如花。 陶之看着无主,满脸狐疑的开口询问。 “这些东西哪来的?” “从村里的一户人家弄来的。” “偷的?” “我给了银子的。” 无主赶忙解释。 “这些东西谁会用呀?你弄也白弄!” “没关系,如玉会用的。” 无主笑着开口道。 “你怎么会的?” 陶之吃惊,转头看着月如玉狐疑开口 “他经常给那些‘红颜知己’画眉点唇的。” 无主毫无无心思的脱口而出。 听他这么说,月如玉却皱眉,只小心的瞄着一旁表情古怪的陶之。 “哈哈哈哈哈……” 实在是憋不住了,陶之终于捧腹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月如玉的鼻子开口道。 “想想他给女人画眉的样子我就受不了了,简直是副两美授受图!” 听到他这么说,月如玉不悦的臭了脸色,气愤道。 “我不扮了,省得你老挤对我。” 无主见月如玉似乎真的生气了,马上开口缓和气氛。 “别呀!既然说好的,怎么能突然变卦呢!” 月如玉淡笑着眼光一转,又不安分的扫上了陶之的身子,缓缓道。 “扮也可以,我有个条件。” 陶之被他看的浑身发冷,知道他肯定又算计到了自己头上,寒了脸色道。 “你最好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无主也是不解,看着月如玉道。 “到底什么条件?” “我要他为我更衣上妆!” 月如玉伸手指着陶之,开口字字如金,看的出他这回是认真的。 陶之松了口气,本以为他要自己也扮做女人,想不到他这次倒是还算知趣。想到这,陶之点了点头,爽快道。 “可以。” 第五十四话 下流 把小五和无主遣了出去,月如玉就拉着陶之坐在火堆旁,温笑着开口道。 “来吧!” 陶之低头看了看那堆盒盒罐罐面露难色,心虚道。 “这些东西,我不会用的。” 月如玉又惊,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后又笑道。 “真不晓得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陶之抬头狠挖了他一眼。 月如玉马上谄笑着改口道。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我来教你。” 突突跳跃的火光,把对面那张精致的面容照的惑动人心。月如玉一双细长的凤眼,满溢深情,就那么定定的望着他。 陶之只一心按他说的给他描画,对于他的炽热目光还浑然不觉。上完了装粉,画完了眉,陶之开始认真的给他涂唇。 用食指点上那殷红的膏脂,然后抬手触上他的薄薄唇,一点点的轻轻揉均。陶之正万分小心的在那两片软唇间揉晕按染着,却想不到他突然张了口,将唇边的那根带红的手指含进了口中,细细的轻轻的吮吸起来。 陶之看着他的嘴巴轻薄自己的手指,就突兀的楞在了那,动不了半分。 许久,手指都已经被他轻咬的有些发麻了,陶之才突然回神。他的迅速抽出自己的手指,抓着他的下巴捏开他的嘴,急急喊道。 “快吐出来,那东西说不定有毒呢!会吃坏肚子的。” 月如玉望着焦急万分的他,却忽然笑了,就任他那么抓着自己的下巴,眼波如水。 陶之看着他神色安然,恍然松了手,皱着眉头道。 “没毒是吧?那东西好吃么?” 听他这么问,月如玉却满脸暧昧的神情,探近陶之面前,轻暖的缓缓开口。 “没有你的手指好吃。” 陶之一楞,随后寒了脸色,低低的狠狠的开口骂道。 “下流!” “从来都是人说我风流,还没有人说过我下流。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因为,我月如玉这辈子再不会对除你以外的第二个人动如此‘下流之心。” 月如玉似笑非笑,深深的凝望着陶之,轻佻开口。 陶之听着他这样似是轻薄的话语,却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望了他许久,终是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沉沉的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 “好了,进来吧!” 陶之帮月如玉穿好了衣裙,就雀跃着声音开口唤门外的人。 无主抱着小五推门而入,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定定的望着火光中的那个纤秀精致的美人儿,都突兀的张大了嘴巴。 月白的纱群轻盈缥缈,高挽的花苞髻上插着一只翠色的玉兰簪,披散肩头的墨色长发闪着光芒。梨花面,桃花眼,柳叶眉,绯红唇瓣,纤纤素手。美人倾城又倾国,再是绝色也就不过如此了罢! 小五挣扎着爬下无主的臂膀,瞪着灼亮的大眼睛,雀跃的奔到美人身边,甜声唤道。 “娘亲!小五的娘亲真好看。” 月如玉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腿使劲磨蹭的小家伙,忽然尴尬局促的有些不安。 看着他这个样子,陶之忽然掩口嗤笑起来。 门口的无主也回神,笑着走到近前,讽声开口道。 “想不到我家娘子还真真是个倾倒天下众生的大美人儿呢!” 月如玉看着他们,也忽然喷笑道。 “做男人竟被你们挤对,想不到做女人却能得你们的心。唉!看来我月如玉真是生错了身呀!” 如此自嘲,一向自命风流的情箫玉人可说是第一回,无主吃惊又好笑的看着他。 小五看了看月美人又看了看无主,伸手拾起一段碳棒对着无主招手。 无主心生疑惑,低身开口。 “小五要做什么。” 陶之看着小五,却了然又有些骄傲的笑了。 “好了!” 无主抬头,两撇八字胡就赫然鼻下了。 陶之将无主拉到月美人身边,站在他们对面观望许久,才笑看小五,轻声道。 “小五果然聪慧!真是像极了一家人。” 说着陶之踱步来到无主面前,摇着手指道。 “这家夫人能得如此高大英俊风流潇洒的相公,真是羡煞天下女子。” 说完他有踱到了月美人面前,伸手轻佻的去拈他的下巴,佯装色相道。 “这家相公能得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娘子,也着实是羡煞天下男子了。” 月如玉好不享受他这样的轻薄,神色扭捏着佯装娇羞。手上却还是不安分的捉住了陶之的素手,无限哀怨道。 “小相公不要如此夸赞奴家,奴家会不好意思的。” 说完他还不忘在那只滑嫩柔软的手背上轻轻的扫动几下。 陶之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的挖了那死性不改的家伙一眼,咬牙道。 “不过,这家的相公可要关好了门,免得种在后院的红杏跳出墙头来。” 无主看着二人这一来而去的斗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点头称是。 小五眼中雀跃,笑着道。 “小五有了爹有了娘,还有四哥哥,我们是一家人!”陶之看着小五,似是欣慰似是怜惜,只温暖的笑着。 无主和月如玉也吃惊这孩子的早慧,抬眼看陶之,心中也明了了几分。跟着他这样的人,这孩子怕会是越来越像他吧! —— “四哥哥!四哥哥!” 小女孩欢快的将一朵洁白的寒菊举到了他的面前,他笑面如花的俯下身子接过那花朵伸手帮孩子插在鬓间。 路旁马车上坐着的一对‘神仙伴侣’远远的看着那对兄妹在雪地上追逐嬉戏,不凡的面容上都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似仙似灵似梦境,那场景之美不输他们眼中的另一处风景。 忽而女子的脸色微寒,凝视着浑然不觉快乐着的他们,轻声道。 “无主,你真的不打算把去京都的真正目的告诉他么?” 男子沉吟着皱起了眉头,许久才开口道。 “本也不关他的事情,牵连了你早已是悔恨不已,我不想再多一个人担惊。况且,他一向是不喜欢尘世俗扰的人,告诉他了也只会让他苦恼。现如今,他还带着那孩子,还是不说了罢!” 女子转头看着男子,终是叹了口气道。 “那些人你一定要找么?那个仇你一定要报么?” 男子听了一楞,转头看着女子,许久道。 “不去试着做,我心里不安。每每梦回,都会满眼火光,还有他的脸……” 女子听罢面带萧瑟,终是没再开口,只轻叹了一声目光变又游移到了远处。 雪地里,一个少年,一个孩童,相互扬撒着雪白飞絮,嬉笑打闹着。如此出世的美景,看呆了一边的世俗之人。 “别冻着了,快回马车里来,我们该赶路了。” 虽不忍打破这不似尘世的美景,无主最终却也不得不开口提醒。 他们这样乔装上路,一转眼就是寒冬。没想到这三个多月来,竟然出奇的平安。只是,相貌出众的一家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旁人无数的惊颜的赞叹。有时候,甚至连无主自己也会恍惚的把月如玉当成了真正的女子,把草四当成自己的胞弟,把小五当成自己的女儿。他偶尔也会希望,这样的美好能延续的更长久些,一辈子就最好。 “无主,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京都?” 陶之搂着小五坐在无主和月如玉的身后,开口问询。 “午时之前应该可以进城。” “爹爹,娘亲,我们真的要住在那么?” 小五好奇的看着无主和月如玉,开口求证。 月如玉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转了脸色背过了他们的视线。 无主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着道。 “是。我们就要有个家了,小五高兴么?” “恩!小五想有个家。” 是啊!小孩子都是想有个家的。那时候,小小的陶之也问乌云要过家。他告诉自己,有乌云的地方就是之儿的家。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经离家好久了。家不要陶之了,家赶陶之走,家不想再见到陶之。家也会想念么?那个它曾经包容过抚慰过的孤独孩子。 “就是这所房子了!” 无主果断的支付了银两,买下了那处带有小小庭院的老房子。 站在院子大门前,四个人望着那个小小的院落,心里微微有些潮湿。 “房子是有了,但银子没了。” 陶之知道他们此刻有多么贫穷,不禁有些忧虑的感叹起来。 “四哥哥会给人看病。我们还能有银子的!” 小五到是不担心,只满眼倾慕的望着陶之,自信满满的开口。 无主笑了笑,纠正孩子的话。 “有爹爹在呢,怎么能让小五的四哥哥抛头露面去辛苦呢!” 听了他如此有担当的话,陶之不禁微笑起来。 月如玉也笑着低低道。 “是,那小妇人和孩子们就要劳烦相公养活了。” “紧尊娘子圣谕!” 无主也跟着月如玉没正形的嬉闹起来。 小五不理会他们的大人玩笑,只自己在小院子里欢快的跑东跑西。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家了,有爹有娘有四哥哥还有房子的家。小五要好好看看这个来之不易的家,更要好好的守住这日夜企盼的家…… 第五十五话 胞弟 “四哥哥,这是什么树呀?” 小五走到俊逸的少年身边,仰头看着他开口。 陶之抽回视线,低下头,温润开口。 “这是棵樱桃树,到了春末,就会结出很多好吃的红果子。” “真的么?小五也好想吃。” 陶之伸手摸了摸小五的小脸,淡淡的笑了笑,又仰起了头。小时候最喜欢那些晶莹剔透的果实,清甜的味道总让人难以割舍。没有果子吃的时候,习惯了等待,等着春天果子再次挂满枝头。定魄塔前的那棵樱桃树也该是点点嫩绿了吧!不知道灼印还会不会常在那棵树下沉思,是否会想起那个同样爱在树下守望的孩子。 坐在廊下藤椅上的月如玉,眯着眼睛望着树下静立的他,心里也盈满了安然。就那么望着,若能望上一世,不知道该有多好…… “大哥哥回来了!” 听到身后大门的响动,小五机敏的转身,欢快的奔了过去。 月如玉也起身走到陶之身边,满目忧虑的望着回来的人。 无主抱起雀跃的小五,走到他们身边。 “听说秋扇门的人曾经在城内出现过。你和小四今后最好还是少出门。” “你自己也小心些。” 月如玉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无主顿了顿,又开口。 “我今天碰到陆决了,他认出了我,还说明日要上门来拜访。” “你答应了?” 月如玉面有微涩,隐隐难言的看着无主。 “是,他执意如此,我无法推辞。不过,他还没有见过小四。若是好好乔装一下,他应该是不会疑心的才对。” 月如玉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他。 陶之浑然不觉那道目光,只低头沉思着。耽搁了这么久了,如今还要来访客,这样拖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启程去寻啊! —— 春日的中幽峰雪已经化尽了,换之的是满眼葱翠,柔柔的风把寒冬的萧杀吹的看不见了影子。 巍峨的宝塔矗立在殷红的华宫之中,墨黑的颜色显得异常突兀。 塔前仅仅立着一棵樱桃树,便再无其他植株可观了。 初春的干枝上已经冒出的点点翠色,虽不如夏日的繁盛但也别有一番生机盎然之感。 树下站着一个暗红功衫的男子,男子仰头望着清晰可见的那根枝桠,望到弭患。仿佛真能从秃空中望出一个倚干而笑的少年来。 远远的走来一个黑衣的男子,走至树下,也抬头望。 “这样看,能看出一个结果来么?” 灼印不转视线,只淡淡开口道。 “我只是看一下,你哪那么多废话。” 夜祭低头苦笑,许久才又抬头道。 “那孩子有消息来,说此刻正陷身京都,为他寻药的事恐怕得耽搁一段时间了。” 灼印转了头,看着夜祭,有些不忍之色,开口道。 “不如让他回来吧!凭他一人之力哪能寻得到那个行踪缥缈的高深道人呢!现如今,乌云的情况也还稳定,让他回来大家一起谋算,许是希望大些。” 夜祭也轻叹,冷然道。 “我也想让他回来。只是,你也知道,乌云若不开口,我们说什么也没用。他无法回来。” 灼印低头,有些疑虑的开口道。 “乌云,他,真的还没有察觉么?” “不知道。” 夜祭仰头望着枝头,其实想从那空洞中望出结果来的人是自己才对吧…… —— “不要睡了!醒醒!快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之儿吧……” 陶之低呼着醒来,他坐起身子,猛喘着粗气,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境。 梦里,惊世出尘的他就那么安然的睡着,然后嘴角就淌下血来。陶之焦急,伸出袖管替他擦拭。可是,血越流越多、越流越猛,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净。就那样无措的看着殷红渐渐将他淹没,陶之心绞到窒息…… 漆黑中,一只冰凉的手拂上了他的脸颊,淡淡温润之声起。 “为什么要流泪,你这样,我会心疼。” 陶之惊疑中恍惚以为是他,抬头借着月光望,却不是他。 看着他眼底的淡淡落寞,月如玉难忍心头之怨,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狠声道。 “以后不许再去想那个只能让你流泪的人!想我,你就不会伤心。” 陶之挣扎着脱了他的怀抱,望着他突显真挚的眼睛,忽然失笑道。 “是啊!想你我便不会伤心,只会糟心。” 月如玉的深情忽然被他这句调侃讽刺击的垮下来,阴沉了脸色,硬是又把他裹进怀里,缓缓道。 “若离别后你当真还能时常想起我,纵使感觉只有糟心,我也甘愿。” 陶之挣扎不得,心里又涩,终是无以对答。 …… “怎么样了?小四没事吧!” 无主突然推门而入,就见了月如玉将他裹在怀中的场景。突兀的惊动之后便是心中淡淡的酸涩,呆楞在那不得转身。 月如玉抬眼无比坦然的看了看无主,轻轻将怀里睡熟的人安放在被子里,才起身来到无主身边,轻声开口道。 “他刚刚做了恶梦,好不容易才被我哄着的,我们出去说吧。” 无主释然点头,余光却还是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心里有些隐隐的怨怪自己,若刚刚进门来看的人是自己,也许…… —— “你决定了么?” “是,我决定了,而且我已经派人把我们的地址送去给她了。若当真能从她口中得到可靠的消息,也不枉费我们受了这么多苦。” 月如玉知道无主心意已定,多说无妨,但他还是忧虑道。 “那他们怎么办?她若真的来投靠,秋扇门能不派人来除么!到时候,草四和小五要如何?” “让他们走吧!” “若是知道我们的理由是不想连累,他会肯走?” 月如玉虽然不如无主与他相识长久,但他懂得他。 无主沉吟,冷声道。 “那便不让他知道,只赶他走便是。他还要护着小五,不得已之下他会走的。” “你真要这样伤他一回才甘心么!” 月如玉摇了摇头,叹息着满脸不释。 这样的初春,这样的对话,不禁给本来温润的夜色添上了一抹阴郁,难以拭去…… —— “小五,看看我的眼睛怎么样了?” “已经变了。” 小五凑上前去细看过后,爽快的答了陶之的话。 陶之这才松了口气,又换了少年的装扮,再走回到小五面前。 “现在呢?可是还能看出一丝半点原来的样子?” 小五正用力的摇头,院子里传来了敲门声。 陶之和小五马上出了屋子,二人跟在无主和月如玉的身后去应门。 “无主兄,月兄,在下叨扰了。” “陆兄见外了,欢迎,欢迎。这是胞弟和胞妹。” 无主翩然有礼的向迈进门来的陆决介绍。 陆决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少年,瞬间楞了一下。那样的沉鱼落雁之容和闭月羞花之姿,怕是连世上的绝色女子都望尘莫及。只是那一双深紫色的眸子,诡异的像某种妖艳的花朵。 “小五,快叫陆哥哥。” 无主抱起陶之身边的小五,笑着开口。 那一瞬,陶之恍惚,第一次入陆府,爹爹也曾对陶之说过这样的话呢!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外人,那时侯那个路叔叔真的很和善,他笑的样子至今还让陶之心里温暖…… “陆哥哥好。” “好乖巧呀!” 陆决口中夸奖那孩子,余光却瞟过那个失神的少年。 “快请里面坐吧!” 月如玉看出了陆决眼中那微妙的恍惚,马上侧身笑着开口。接着他不动声色的拉起混沌不觉的陶之,双双朝院子里走去。 看着陆决的眼光不时瞟过自己身边的人儿,月如玉心中不悦,淡淡开口道。 “走,跟我去准备茶水。” 等那少年被月如玉牵出了屋,陆决才看着已经成熟稳重不少的无主开口。 “上次在御剑山庄相识的时候,还不知道无主兄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妹。” “男人么,总不能老把家人挂在嘴边吧!” 无主笑着开口,说辞颇具情理。 两人正说着,月如玉和陶之就就端着茶点缓缓走了进来。 “陆公子请喝茶。” 陆决听着那如凛冽清泉般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踌躇着开口。 “多谢,少公子。” 月如玉看着满脸憋红的陆决,眉宇间闪现出一抹不安,稍纵即逝不为人所见。 无主见他失态,倒不介意的样子,爽朗开口。 “叫少公子多见外,同我们一样喊‘小弟’就行。” 听无主这么说,陆决内里更加尴尬,只得点头称是,余光看那冷脸少年的反应。 陶之一派安然中带着对陌生人的淡淡疏离,任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思一般。 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陆决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告别而去。 送走了陆决,无主回到屋子,盯着陶之,开口。 “你的眼睛和声音是怎么弄的?” “别忘了,你胞弟我曾经可也是名震江湖的‘鬼手公子’。这么点小问题,还不是一颗丹药就解决了么!” 陶之满脸自傲的开口。 见她那样自满的样子,无主失笑。 “你不说我倒还真忘了。” 凝视着那双深如夜空的紫色眸子,月如玉也淡淡的笑,笑容里却有不为人所知的怜惜和心忧。 …… 第五十六话 木兰 自那日之后,怕陆决会时常到访,陶之不得不每日以紫眸现身。虽然有些不方便,但好在习惯的快,他这寡言少年装得倒也像模像样。 陆决每来必会给带些点心小食,小五也因此喜欢上了那个和气又大方的陆哥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平和,仿佛梦境一般。 后来,若不是那个女子的出现,无主和月如玉也不会在一夜间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这个幻梦。 还记得那是五月的一个深夜。门声作响,无主惊起,他警惕的起身。开门,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陶之穿好衣裳,走出房门,正看到他抱着她朝屋子走来。从没见他如此不安过,那两道凌厉的眉几乎都皱成了一团。那女子若有若无的轻微呻吟声,使陶之的心里泛起阵阵不安。 “四哥哥,月哥哥,怎么了?” 小五揉着睡眼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陶之和月如玉细声询问。 月如玉皱眉不语,略显忧心的看了陶之一眼。 陶之只淡淡的回了他一眼,才拉着小五回到屋里。 当小五睡着后,他才又走了出来。 陶之看着女子那张俏丽的睡容,恍惚中有些迷茫。他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怀疑她的来历,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不得他不怀疑。本是隐居,她又如何寻来,她是谁…… “她怎么样了?” 月如玉也如陶之一样只是那么站在旁边观瞧,听到他询问,只看着他摇了摇头。 沉默中,无主仔细的清洗她手臂上和脖子上的伤口,头也不回的冷冷开口。 “她是秋扇门的净女,叫木兰决绝,是三年前我与如玉在南江小镇认识的。” 陶之看得出无主对这个女子的特别在意,只是他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跟他谈论风月。这个女子跟无主的关系不论有多特别,他都不能不小心提防。此刻,他们还是在避难中,无主可以失去思考,但陶之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们不能留下她。” 陶之焦虑到略显生硬的开口。 月如玉隐隐的看着陶之,心里颤动,他终还是开口了。 “为什么?” 无主的声音里有些莫名的情绪,谁都听地出那不是理智的情绪。 陶之不知道这个女子对于无主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小五的安全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一切。 “我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她这样突然到来,恐怕不是简单的事。” 无主听了他这话,似乎很惊讶,站起身子看着面无表情的他。木兰痛苦的呻吟声还在耳边环绕,他竟然可以表现的这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无主仿佛没想到,原来草四竟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故意去曲解他,无主竟也能做的如此从容。一旁的月如玉看得皱起了眉头,此刻他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不能做到像你一样冷血无情。” 无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是多么的锋利,那一刻他的脑袋是有些混沌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送她去……” “若是怕被连累,你大可以马上离开。我绝不阻拦!” 陶之还想开口解释些什么,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无主便冷冷开口断了。他最后的努力也没能挽回什么,陶之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看着他全身心的照顾着那女子,陶之张了张嘴,却心中晦涩的难以说出任何话来。他就始终用那样僵硬的背影对着自己,许久之后陶之的心都凉了。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竟是这样不堪的一个‘同道中人’。甚至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他完全不了解自己么?还是?突然间陶之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起来,接着他就笑了。 月如玉看着他嘴角那样安然的笑容,心里惊动,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无主的用心!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陶之漠然转身,他如今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定心态。裹好外袍挂好遮面,陶之抱起熟睡的小五,走到门口。 “谢谢你们曾照顾我和小五。保重。” 淡淡说完这句,陶之便坦然的走向了院子,走出了那扇大门,那个也让他短暂的安心过的家。 无主那时候固执的可怕,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但垂首的无主心里却涩到难以担当,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这样急迫。若自己此刻不能狠下心来,连累他,怕是必然! 一旁呆呆矗立的月如玉此刻脑子里晃晃荡荡的、叠重扑来的全都是他最后的那个笑容,他究竟…… —— 那样的深夜,他就那样仓促而来,慎重的将孩子托付给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陆决所始料未及的。 “我想你应该是可以让我相信的人。我就是草四,不是无主的什么胞弟。以前的乔装完全是为了躲避秋扇门的追杀。没有告知你真相,也是怕连累你陷入困境。如今,大难已来,我怕是躲不过了。但我实在不想让小五也跟着我受难,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求你帮我照顾她。保她万全!” 对于他的请求,陆决实在不忍拒绝,但他此刻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 “小五放在我这,你完全可以放心。已经这么晚了,你不如等天亮再走吧!” 陶之看着他有别于儿时的诚挚脸孔,就释然而安心的笑了。原来,所有的人都是会变的。只是,这些变化,有时候还真让人内心难以平复呢! “她们已经跟了我一路了,我不能连累你。谢谢。” 说完他重重的握了握陆决的手便再次拉上斗篷,大步走出了陆府大门。 陆决低头看了看怀里被点了睡穴对一切危难还浑然不觉的小女孩,心里却有些隐隐的疼痛。那个美丽堪比女子的少年,他不会有事的吧?他毕竟是传说中的鬼手公子啊!只是连陆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的如此惆怅多情,难道只是因为他俊美的外貌么?还是真的被他的紫色眼眸迷住了。又或者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忧伤感觉…… 那一夜,陆决只是又做了那个梦。 —— 出了城门没多久,她们就现了身。 “阁下可是鬼手公子?” “没错。在下正是!” “荣城的秋扇门门徒是死于你手?” “对,她们都是我一人所杀。” “好,痛快!那我们如今也给你个痛快。” 为首那女子说完便带着其他人飞身来攻。 黑暗中,女子手中的铜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陶之手中银针也不含糊,针针狠绝,但还是被她们手中的铜扇避去了多半。月光下,就看得十几个红衣女子围着一个宽袍少年上下翻飞的纠缠着绞斗,忽而宽袍撕裂,忽而血光飞溅。场面,煞人。 十几个身手利落的绝顶杀手围攻陶之一人,他纵使有三头六臂也终是抵挡不过一个时辰。 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时候,陶之心底也泛起一阵绝望。难道真的的要命丧于此了么?他是多么的不甘啊!还没等到乌云的原谅,还没为他寻到救命的丹药,还没去负石竹老人的三年之约,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想到这些,陶之拼了命甩出袖中最后一颗沼气丸。趁着烟雾四起,陶之不顾一切的飞身跃入了湍急的大河之中。黑暗的水浪激流间,那个渺小的身影立刻消失了踪影。 “走!回去禀报门主。” 带头女子望了一眼那咆哮而去的激流,脸上露出了一丝冷漠的笑容。 匆匆赶来的月如玉隐身树后,直到看着那些女子断然离去,他才缓缓的走到湍急的水岸边。 望着底下那怒吼冲击而下的巨浪,月如玉的心已经凉透了。脑海里恍惚响起他的话,他说:‘对,她们都是我一人所杀!’原来,他真的全都了解。他还把自己和无主撇清,只一身担下了这个担子。他这样的全心以对,而自己做了什么?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他们逼得投身浪里,只为了探清他的身手而没有去救。 皎月下,水浪咆哮声中,忽然想起曾经给过他的承诺。不让他伤心,如今却连命,都让他伤了。月如玉心里翻腾,顿觉无颜面对他,更无颜面对自己了…… —— “什么?已经一个月没有消息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灼印从铸铁的宽椅上惊起,看着火光中那个面色阴沉的夜祭。 夜祭沉吟,低声道。 “上次的消息里,他只说让我们等等。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出了差错,所以一直没在意。直到今日,京都的暗探来报我才知晓。” 灼印眉头皱紧,阴声道。 “如今,怕也是瞒不了他多久了。” “不。他此刻肯定已经知道了,别忘了四宫那边的消息到的绝不会比我们晚。” 听完夜祭的话,灼印的脸色更加阴沉,比塔外的夜色更甚。 “如今,他怕是再也坐不住了吧!还是早点叫你的人准备一下吧!” 许久,灼印才哀叹一般的开口。 夜祭看了看灼印,心里晦涩难当。当真是他们错了么?当初就不改放他一个人下山,去寻什么灵算道人的丹药!若那孩子有个万一,就是乌云不忍苛责,他自己却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第五十七话 周婶 “孩子,你醒了……一个姑娘却是男子的打扮,还浑身是伤,是遇到难处了吧?” 恍惚的烛光中,一慈善面容的妇人体贴的将陶之酸软的身体扶了起来。 陶之这才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那是女子的素裙。 “昨天傍晚,我在河边洗衣裳,就看见你顺着河水漂了下来。” “是您救了我?” 陶之满脸谢意,但还是小心的四处看了看。这是个很简陋的农房,但也很干净。 妇人憨厚的笑了笑,眼角的细碎纹路凸显质朴,她爽朗开口。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身上的伤也是我包的。村里人都叫我周婶,我丈夫去世好多年了,两个女儿也都远嫁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所以你不用顾虑,可以放心住下。” 陶之虚弱的笑了笑,点头。 “谢谢周婶。” 周婶起身走到灶台旁,开始忙乎开了。 “看得出你必定是有难处,我也就不多问了,对外也不会多说什么,你先养好了身子,其他的以后再做打算吧!” 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陶之轻轻的松了口气,感激的开口。 “谢谢您。” 这一住就是两个月,转眼到了盛夏。陶之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却也没急着走。周婶是靠替大户人家洗衣裳为生的,陶之没事的时候就在家帮着她晾晾衣裳,日子过的也算悠闲惬意。 “丫头,我回来了。” 陶之听到周婶的唤声,马上走出屋子。 接下她肩上的衣服包裹,替她端了碗水。 “这些啊都是城东大户要丢的旧衣,我看有些你穿的合身,就拿回来了。” 陶之笑着点头。 周婶看着她那不施粉黛的面容,满脸赞叹。 “生的这么俊俏,怎么就总也不打扮打扮呢!” 陶之淡笑着开口道。 “周婶觉得我这样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我们丫头呀,怎么都好看呢!” 周婶摸了摸她的脸,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 陶之靠在周婶的怀里,心里忽然难过。如果娘在身边,也是会这样疼爱的搂着自己吧!娘说过,之儿是娘亲最最宝贝的女儿,是娘亲的心肝。可是娘亲啊!你如今又在哪呢?之儿对你的想念像种子生根发芽,长出藤蔓,纠缠心间…… —— 天已经黑透了,可是周婶却还是没回来。陶之看着外面的大雨,不禁担心起来。那种忐忑不安使她不能再等下去,她抓起墙角的蓑衣披上就朝城里跑去。远远的就看到了那处火光,不待走近,陶之心里的不安却更加翻腾。那是周婶送衣裳的高府,那处宅院绝对不会错! 站在后门不远处,看着大雨中火光冲天,听那些微弱不清的呼救声,陶之的心里忽然冷的颤抖起来。突然,一妇人的身影摇晃着跌入了陶之的视线。她蹒跚着迈脚出门,另一只脚还没踏出门槛,就被人用鞭子抽倒在地。看着大雨里、火光中的周婶被人往里拖,看着她对自己死命的摇头,看着她终于没了生息躺倒在血和雨中,陶之的脑子里有些弭患的东西嗡嗡直响。 忽然,一人目光扫到门口发呆的陶之,高声报道 “三少爷,那还有一个。” 夜雨中,陶之没命的奔跑起来,只是雨大路滑,身后的追逐声渐近。 “站住!” 长剑劈落蓑衣,陶之猛然回身,那张金属的面具泛着银光,晃疼了陶之盈泪的眼睛。 “陶之!” 那声音,他是三哥秦好。 黑暗中,他秀气的白色长袍上染满了鲜血,那其中也许还有周婶的。那个待自己如亲女的周婶,那个善良憨厚的妇人,那个陶之把她当成娘亲一样依靠的救命恩人…… 此刻的重逢早已没了欣喜,因为这场让人狼狈的大雨,因为这些残忍的杀戮。陶之的心里甚至有些不愿与他相认。 远处的两人也近了,秦好拉着陶之的手,转身高喊。 “大哥二哥,是陶之!” 陶之忽然难受,突的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命的往周婶的家奔去。 “陶之!陶之!” 对身后的叫声置若罔闻,陶之跑啊跑的,此刻他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只能让他流泪的地方和这些他不认得的人…… “叫你站住,你没听到么!” 脚腕被长长的套索系住,一个抽拉,陶之奔跑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泥泞中。 灼热的脸埋在泥水里,陶之不敢抬头,怕眼泪会被他们看见。若是此生不再相见,也许就不会这样难过到甚至都不想再见。可是,在这么长久的离别后,这样的突然相遇,不是该欢喜的么? “起来!” 那略带怨怪的声音是惠凡。 一旁的文来看了看秦好,二人都没做声。 惠凡上前把趴在地上的家伙拎了起来,伸手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就生硬的将他丢到肩头。 “有什么话,回去说。” 撂下冷话,剩下两人也只得跟在他身后,朝来处走去。 大雨还在扑落,仿佛一场不会休止的悲泣。陶之被惠凡抗在肩头,他微微抬起灼热的眼睛,看着那处恍惚不清的火光,心里哀念着:对不起…… —— “陶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文来体贴的递上热茶,陶之顿顿的接在手里。 秦好一双疑惑重重的眸子上下扫量床上的人,忍不住叹出来。 “你怎么这个打扮?唱戏啊?演黄花闺女?” 惠凡狠狠的瞪了秦好一眼,淡淡开口。 “说吧!你该告诉我们的。” 陶之抬起头,看着已然出落成熟的惠凡,又低下了头。 “我是女的。” 听完他这话,秦好蹦的老高,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文来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轻叹了口气。 惠凡虽不忍心,但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 “教主让我们找你回去。他说若你还想见你娘,就乖乖的跟我们回去。” “我跟你们回去。” 陶之有些麻木的开口答应,心里却隐隐的疼了起来。回去,怕也是见不到娘亲的吧……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这么有气无力的。今天的事我们都会为你保密的,你放心。” 秦好上前拍了拍陶之的肩膀。 陶之抬头看着他。什么都不用说,也谁都无法怨,因为对于白冥教而言,没有人是无辜的,没有人不该死。即使路人,碰到了他们也是命该绝。可是为什么心里会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不甘,作为这些人中的一员,忽然觉得对不起很多人,也对不起自己…… 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吟问出来。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 三人看着陶之,听她说这话,比听说她是女人更加令人震惊。 许久,惠凡才冷冷开口。 “招惹了白冥教,就没有人是无辜的,这个你应该知道。” 文来淡淡的扫了一眼惠凡,又叹了口气。 秦好满脸难言,走到陶之身边,拉起他的手开口。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么让人伤心的话,人是我们杀的,你怨我们了?” 陶之听着秦好的话,眼眶温热,低低开口。 “陶之不怨你们,陶之只是不懂。总得有个合理的原因吧……” 唯一知情的惠凡看着陶之那张自责自怨的面容,忽然难受,终是不忍,开口道。 “本是不应该让你们知道的。师傅传了教主的令,要杀光那里的所有人,还包括收留你的那个妇人。原因是,那个妇人已经暗中把你卖给了那家的老爷做收房小妾。师傅还传了教主的另一个绝杀令:凡是知道你是女儿身的旁人,都要死……” 陶之听着惠凡的话楞在了那里,手里的茶杯也跌落,水浸染了床榻。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最初……恍然记起了许多事。他允许自己一个人沐浴,他允许自己睡觉不脱衣裳,他不让他们为自己上教印,他…… 娘亲说过,多年前她曾经对少年乌云允诺:若自己将来生了孩子,是儿子便给他做弟弟,是女儿便给他做娘子。那时候,陶之还小,不懂得什么是娘子,只晓得娘亲是爹爹的娘子,而爹爹对娘亲很好很好的。 再后来,娘亲还说,他做了教主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魔鬼。因为害怕他的改变,所以,娘亲执意要陶之一直扮做男儿身。 恍惚跳跃的烛光中,娘亲眼含泪光,抚摸着小陶之的脸颊,轻声呢喃着。 ‘给魔鬼做弟弟总好过做娘子吧!但,若是有一天,被他发现了你的女儿身。那么,给他做娘子,就是你的命了……’ 可是,娘亲,乌云真的是魔鬼么?陶之此刻很想当面问问娘亲,想让她亲口告诉自己,乌云绝不是她害怕的那个魔鬼。不论自己是否做他的娘子,他都不是,真的不是。 陶之痴痴的摇晃着脑袋,似是不愿相信,又像自哀自怨。 “永远别相信外人。陶之你要记住,会真心对你好的只有中幽峰上的人。” 惠凡看着那样的陶之,只以为他是对人世太过失望,不禁叹然开口。 而一旁的文来和秦好也是一脸萧瑟,这个尘世的无情,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此刻更清楚罢了。 夜雨正大,狂风吼叫,吹的窗子啪啪作响,仿佛是在抽打着谁的心房…… 第五十八话 垂泪 “陶之,你知错么?” 跪在殿上的少年一别两年后又变了一个模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飘逸落拓的气息,这样的他令人无法正视。殿上,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以外,无人再可与之争锋。灼印和夜祭站在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他,等着听高高在上的乌云如何发落。 倔强的少年始终低着头,不吭声。 “果然是个硬骨头,很像你爹。” 乌云冷若冰霜,眯着蓝眸凝视着下面的人。 这是乌云第一次在陶之面前提起爹爹,那个凄惨的死在雪夜里的男子。从前,乌云疼爱自己,未曾揭开过这个隐秘的痛处。如今无情,这便是最锋利的刀剑,可以割伤他的心。而持剑的人是乌云,这才是最最致命的。陶之狠狠的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是泪水还是落了下来,砸在空旷的大殿里,响声清晰可闻。 乌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只有看他痛苦才能消解胸中的郁结之气。他埋头落泪,乌云的心里却翻腾不安起来。这是他的之儿第一次在人前落泪,无声无息,却撕心裂肺。 “之儿。” 乌云心底的哀伤无法抑制,唤他的声音都是有些颤抖的。 殿下的一直忐忑不安的夜祭,听到乌云的这声音唤,心里动容。最终,他还是没能舍得惩罚他。对于那孩子来说,乌云如此盛大的荣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一如当年一样没有答案,只是如今的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娃娃了。 灼印拉了拉想的出神的夜祭,二人悄声退出了大殿。 乌云走下高座,来到那个跪地不起的少年面前,他蹲了下来。最后,还是他先示弱了。 “之儿,别哭。” 乌云伸手拂过他脸颊上的泪痕,指尖触电般的颤抖起来。 陶之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那些震颤,瞬间泪崩,仿若山洪。 原来,一切都不似想像中那样简单。在他面前,就连假装坚强,陶之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决然的离开他了。娘亲,乌云不是魔鬼,乌云是好人。在陶之心里他是重要的人…… 乌云轻轻的将面前这个如泪人一般的少年揽入怀中,空荡荡的心一下被安然充的饱满异常。那些令人难辨别对错纠结,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释然。拥他在怀的那一刻,却突然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之间始终还是不需要原谅和被原谅的。 —— 乌云懒懒的靠在软榻上,香烟缭绕中,那个如出水白莲样的少年穿过层层纱帐走入他的视线。移不开蓝眸,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入仙境,面前的少年便是圣洁的仙童。 “之儿,来。” 陶之过去,盘腿坐在他的面前。乌云拿着洁净的白棉轻轻的为他擦拭头发,低低怨怪。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如此的孩子气,都不知道把头发擦干。” 陶之听着他恍若从前的温润语气,一时间湿了眼睛,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原来,乌云还是乌云,高高在上的他依旧尊贵儒雅,但面对自己时的温润却更令人无法抗拒。是啊!一直以来他都是陶之的家。 “我的之儿长大了。” 修长的手指抚摸他眼角的红缠,乌云俊美的脸上却弥散着浓浓的哀伤。 陶之低下头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阔别许久,陶之再不能以孩童般的纯真对待面前的男子。 “乌云也老了。” “在之儿心里乌云永远也不会老!” 陶之抬起头坚定的望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不愿承认如神灵般的他也会老去,也许是害怕他印在自己童年的美好记忆会被时间篡改,也许真的是舍不得这样不凡的男子有哪怕一点点的落寞。 乌云看着那双灼亮的黑眼睛,许是感动,他竟然湿了眼眶。 看着他别过头去轻轻拂面,陶之心里突然有说不出的难过。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的固执和冷漠,后悔没能真的考虑过他的感受…… 长久的沉默以对,直到笼香燃尽,天色渐白。 —— 盛夏的午后,阔园的荷塘边总有令人神往的景象。相隔一年,白冥教的众人又获得了观望这种景象的机会。 陶之不去管身后不断投来的视线,只低着头看水中的小银鱼成群结队的围绕着他的双脚嬉戏。 他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都没发现身后的人已经默默的陪着他站了很久。 灼印看着阳光下少年英俊的侧脸,觉得那上面有神一样的光晕。直到一颗泪珠划过,滴入水中消失了踪影,鱼群被咸咸的泪招引而聚、欢闹雀跃。 “怎么哭了?” 听到灼印阴沉的声音,陶之被惊的猛一下子回过头去,却也掩不住眼底的哀伤。陶之看着他冷峻依旧的面容,忽然笑了,笑的灿若星辰。 “灼印,还记得我说过吧?你是最不可怕的人。” “恩,是,我记得。” 灼印对着那样的笑容,心里那一瞬的阴霾消失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陶之侧着头看着,表情依旧凝重的灼印,心里却温暖的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一样。 “灼印的脸总是冷硬的像石头,别人都因为这样而害怕你。可是陶之却知道,灼印的心里有一块天底下最最柔软最最温暖的地方。那个地方住着很多人,很多灼印真正在乎的人。因为那些人需要灼印的守护,所以灼印才会让自己变得如此的坚硬和强大。这样如冰石一般的灼印,真的让陶之觉得可以依靠。” “是么?” 灼印不知道自己抽动的嘴角摆出的是否是笑的表情,但他心里是暖融的。 “是。” 陶之看着他僵硬的笑容,定定的回答。 “灼印,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些人,是么?” “也许是吧!” 灼印低低回答,他侧目看那个沉思的少年,猜出了他心底的迷茫,但灼印只能默默叹息。他的心也像他的名字一样,高高的飘在别人无法企及的天空,没人能真的看清。即使他的心底真的也住着什么人,那也都将永远是个谜。这个谜,而他自己又是否能猜的透呢! “灼印有没有想念陶之?” 陶之满脸认真的看着灼印,那双亮亮的大眼睛里都是迫切。 灼印不理会陶之孩子气的问题,冷着脸起身走了。 “也许。” 望着他坚毅的背影,听他那样轻悄的回答,陶之突然笑了。 —— “三哥。” 看着远处的秦好头也不回的逃窜进了锁魂堂堂厅,陶之气愤难耐,快速跟了进去。 “秦好!你看见我跑什么?难道我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陶之站在门口,叉着腰,指着躲惠凡和文来身后的秦好,怒吼着。 “你不是老虎,可你是比老虎还难缠的女人。我当然要离你远点了。” 他话音刚落,惠凡就冷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沉声斥责。 “老三,不要乱说话!你想害死陶之么?” 文来也表情凝重的对着秦好摇头。 秦好马上知趣的闭上了嘴巴,老实的坐了下来。 陶之也走了进来,坐在桌前,看着秦好,重重开口。 “三哥,陶之还是陶之。对于陶之来说,无论怎样你们都是陶之最能信赖和倚靠的哥哥。所以,别疏远陶之好么?三哥这样,陶之真的会难过的。” 说着说着陶之就低下了头,满满的悲伤。 看得对面的三人心里也别扭起来。 文来伸手抚着陶之的肩膀,满脸心疼。 惠凡瞪着秦好,示意他道歉。 秦好从小就最见不得陶之难过,他一难过,秦好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那个,陶之,那个,三哥跟你闹着玩呢!你可别当真。啊?” 陶之还是低着头,秦好没了办法,苦着脸色看惠凡。 惠凡还是狠狠的瞪着他,示意他继续。 “好陶之了,三哥错了,你就原谅三哥这一回好不好?要不你罚三哥举缸好不好?” 秦好使劲的看着陶之,等着他的回答。 陶之低着头窃笑,低低开口。 “三哥背着陶之出去玩,陶之就不怪你。” “好。没问题!” 秦好得令,马上跑到陶之面前,蹲下身子。 陶之喜笑颜开的趴在秦好的背上,指着门口大叫。 “目标荷塘!出发!” “好嘞!坐稳了你可。” 秦好似乎兴致比陶之还要好,那副谄媚的样子,看得旁边的两人都忍不住偷笑。 一出门没走两步,玩得兴起的四人就被迎面而来的夜祭撞个正着。 “师傅。” 看着面无表情的师傅,三个哥哥都低头僵在当下。只有陶之还是一副嬉笑模样,死死的搂着秦好的脖子不肯撒手。他这样挂在秦好身上,搞得秦好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局促的样子活像被烧着了屁股的大猴子。 夜祭看着一脸无辜样子的陶之,又看了看另外三个神情紧张的家伙,一时间都忘了回应。 “走啊!走啊!目标,荷塘!” 陶之拉着秦好的耳朵催促着。 三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就这样从夜祭抽搐的表情下落荒而逃了。直到他们远去,夜祭才从惊愕中抽身,他回头再看竟然失笑。 若还能开心的玩乐嬉戏,就尽情的玩乐嬉戏吧!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这样可以放肆浪荡的年华,又还能有几许呢!兄弟间,总有一天会因为无奈的世事而渐生隔尘,所以这样心照不宣的日子才更显可贵。 只是这三个小子还真能舍得下脸面陪那孩子疯!那孩子身上真的有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那个东西是成年人所没有的,是闪着光芒的童贞的心。 想到这夜祭又笑了,只是这个笑容仿佛带着些复杂的忧虑。 “三哥,那边,那边!” 陶之趴在秦好背上忘我的欢叫着。 秦好卖力的顺着陶之的意到处奔跑,后面的惠凡和文来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四个人闹啊笑啊的,看的周围行色匆匆的教徒都惊的瞠目结舌。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隐在拐角月亮门边的那个修长身影僵冷的如一尊石雕。他决然转身,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像大雨将至的天空,令门边的士卒都吓的提起了心。 欢乐的人还在纵情的欢乐着,只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只有因为他们的欢乐而变得不欢乐的人才有主宰他们命运的权利。这无疑是个不能让人欢乐的事实。 第五十九话 交换 夜风微凉,吹皱了乌云心底的一池静水。他凝视着漆黑的夜色,心里却犹豫着踌躇着。第一次,不够果断!只派他去暗探而非最初决定的刺杀。他也知道,无论哪一个结果,派他去的原因中也有怨恨和嫉妒。他嫉妒那个少年可以将他背在背上,他嫉妒他可以每日每日见他笑面。这些嫉妒几乎使他变成了魔鬼,只是他忍下了。 “有必要一定派人过去么?” 夜祭满脸阴郁的看着乌云,开口问道。 乌云转身,看着有些激动的夜祭,淡淡道。 “你锁魂堂的人连连在接受任务中遭受大千宫突袭,难道你觉得这很正常么?” “你的意思是?” 夜祭惊,开口道。 乌云淡淡的神色也渐渐阴沉,轻叹了一口气道。 “我也知道不一定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但终究还是要试上一试的。秦好,是个心思灵活的孩子,我想让他去暗查也许最合适。” “若真是教中有人作祟,那么秦好的安危不就……” 夜祭再说不下去了,只看着乌云。那四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任何一个他都希望有事。 “看他的造化吧!” 乌云无情的淡淡道,说完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夜祭攥紧了拳头,转身走出了暖阁。他也知道,这是试探他们虚实的唯一办法了。但终究还是不能安然,不希望他出事,期盼着谁都不是那个内鬼…… 这样的时候,夜祭是矛盾的,他不愿意相信锁魂堂里真的有人暗中作祟。但他更不愿意相信,乌云会错,或者说他故意要错。 —— 看着整装待发的秦好,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不舍。 秦好倒是一派乐观,笑着开口。 “你们都是怎么了?这回我独自下山接受任务,可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呢!三哥回来会成为更厉害的三哥,陶之也不替我高兴么?” 陶之拉起秦好的手,低低的开口。 “陶之不想要更厉害的三哥。三哥在陶之心里就是最厉害的,陶之只要三哥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三哥答应陶之,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秦好握紧他的手,满脸堆笑的回答。 最后他冲着三人重重的点了点头,跨上战马,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下山而去。 “三哥会平安回来的,是么?” 望着他英姿飒爽的背影,陶之心里难过的哽咽了声音。 惠凡叹了口气,无法做出回答。 文来轻轻的摸了摸陶之的头,脸色凝重的可怕。 —— 消息传来是在一个月之后,只说是大千宫擒获了一个欲行不轨的白冥教徒。是谁,他如何不轨,却没有明了。 听到消息后,出任务在外的三人都匆匆赶了回去。 奔至锁魂堂,一进门就看见夜祭正背身而立,那宽实的肩背僵硬中略带疲惫。 看着他,三人竟迈不开步子了。 许久陶之在轻轻走到他身后,轻声问道。 “夜祭,三哥一定能平安回来,是么?” “我不知道,只有他才知道,去问他吧!” 夜祭的声音低沉的令人心乱,他从没如此无力过,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如今的夜祭,心里既不甘却也黯然。原来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人中,真的有异心者。可哀的是,这个人不是秦好,可秦好却要提前为他而殉葬了…… 陶之听着夜祭的话,垂在身旁的双手就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那是从没有过的恐惧感,恐惧失去自己在意的人,恐惧夜祭口中执掌秦好命运的他。 陶之有些失神的走到夜祭面前,抬头看着他,他竟红了眼眶。不愿相信,不敢再看。陶之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场提前的祭奠,这个傍晚,锁魂堂里寂静无声。 —— 陶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他,但陶之知道自己必须要问。因为三哥的命运只有他才能左右。 看着榻前低头踌躇不语的少年,乌云心里又闪过他在他背上展现欢颜欢的场景,一颗心顿时冷如坚冰。 “你来找我,想问什么?” 陶之没有留意到他的不悦,还是抬起头,大胆开口。 “乌云,三哥会好好的回来对么?” 少年满脸的企求在乌云看来是那么的刺眼,他冷冷开口。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陶之有些失望,他硬着头皮,呢喃怨怪着。 “可是,乌云给他的任务真的太难了。面对整个大千宫,他一个人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你这是在指责我为难他?” 乌云心里气恼,提声问道。 陶之看着他瞪大的蓝眸子,吓的退了一步,颤声开口。 “之儿不敢指责乌云。之儿只是担心三哥。” 乌云缓了神色,庸懒的朝柱上靠了靠,无心般开口。 “你这么担心他,就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倒不如去找个佛堂替他好好拜拜。” 陶之被乌云的话堵的无法开口,心头憋闷,低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站住!” 还没迈出门,乌云冷冷的命令在身后响起,陶之顿了顿身子。 乌云走下软榻,慢慢的踱步到陶之身后,缓缓开口。 “想去帮他么?” “想。” “用你娘交换?” 听到这,陶之楞了。他转过身看着乌云优雅的脸,眼睛中难掩惊愕和沉痛。 乌云轻笑起来,伸手摸了摸陶之震惊中的脸庞。 陶之马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正慢慢清晰起来。即使他不愿承认,但那也许是真的。 “乌云,娘亲还活着么?” 乌云看着那张少年脸孔,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但马上被他温润的笑容掩去了。他笑着点头,轻轻点头,真像往常一样。 可陶之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了,他捕捉到了乌云脸上那个只有一刹那的真相。陶之低下头,不想再看他脸上那些不真实的美丽谎言。 “好吧!可是请允许我再见娘亲最后一面。” 陶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样的话,那样只为试探他的话。 乌云此刻已是盛怒难熄。那个人难道比他日夜牵挂的亲娘还重要么!这简直是全天下最荒诞的笑话!更是赤裸裸的背叛。对于这样的耻辱,乌云无法原谅。 “我不允许!” 乌云厉声咆哮,挥袖而去。 陶之迈开沉重的双腿,走出那扇高高的雕花红木大门,走回到锁魂堂。 命令来的很快,陶之甚至还没来得及为那个关于娘亲的真相哀伤。陶之咬着牙收拾行装,门却响了。 陶之甩缰而驰,他的脑海里却回响着夜祭的话。 “有些事情早该告诉你的。你爹原是大千宫的得意弟子,但与你娘相恋后就被逐出了师门,后来流落民间的时候还一度被他们这些正派江湖人士所排挤。大千宫的人向来以武林正道自居,他们不屑与我们这种邪魔歪道相交,更是以铲除我们为己任。你爹和你娘的结合不被他们所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名门正派用下九流的手段陷害了你爹爹后却还把这些龌龊的事栽赃到乌云……” 陶之脑中一片混乱,他用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些事都过去了,娘亲说过不要去计较。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全的救出三哥,想着,他在马背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疾驰而去。 —— 夜祭站在山巅,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密林中,直到太阳西沉,直到他都忘了自己的初衷。该告诉他么?那些指意模糊的话。 “怎么?后悔了。” 夜祭从来都不惊讶于灼印的神出鬼没,也不惊讶于他对一切的了若指掌。 “你又知道了。” 对于夜祭的失笑,灼印没有回应,他依旧冷着脸色沉声开口。 “你不该告诉他。” 夜祭又笑,苦笑,他满脸无奈的反问。 “为什么?” 灼印僵硬的脸上很难得的有了表情,那是像黄昏一样深重的落寞。 “恨是能让人更强大。可是他除外。” 夜祭看着灼印,满脸的错愕。思量很久,他才叹了口气,无奈的笑着开口。 “是,我后悔了。” 灼印没回应,却转过身去,目光幽沉。 夜祭从灼印的目光里就知道了他的到来。只是很稀奇,他此时为什么会来。 乌云走到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而立。他看着被夕阳染红的远山和密林,面色沉静如水。 “被带回来的第一夜,他曾问我,恨是什么。” 乌云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淡淡的语气中有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情愫。 灼印转头看着他俊美依旧的面容,眼底却泛起深深的愁绪。 夜祭望着远方,冷声开口。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乌云苍白的脸上忽然划起一道美丽的弧线,他这样的笑容让人惊艳的不敢正视。 灼印看了看夜祭,沉声开口。 “他永远也不会听见那些他不想听的话。所以你可以不用再说了。” 夜祭皱眉。 乌云笑着开口。 “那时候我说,恨是个坏东西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夜祭这次知趣的不再开口,只是看着灼印。 灼印却淡淡开口。 “你说的对。”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去。 夜祭不知道该不该再听他自言自语下去,最后在他的沉默中离去。 乌云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际,轻声呢喃。 “这么厚重的乌云,看来今晚又有一场大雨了。” 第六十话 大千宫 夜路难行,暴雨将至,陶之骑马疾驰来到一个破庙前。 不期而遇总是显得突然,看着庙内围火烤食的回星和流云,陶之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 倒是那兄妹两个满脸惊喜,热情的邀请他来同坐。 “小四兄弟,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回星豪爽的笑道。 陶之淡笑点头。 “就算秋扇门的人放出消息,我和哥哥也一直都相信你一定没死!” 流云抑制不住语气中的感慨。 陶之灿然一笑,开口道。 “多谢二位故人高看在下了。” 流云雀跃着,欢声开口。 “这次你是去往何方?也是去大千宫么?” 陶之心里一震,没有回答,只客气的开口问道。 “二位去大千宫做什么?” “大千宫抓到一名探子,听说可能是白冥教中人。大千宫宫主邀各个门派去共同商议如何处置。” 流云豪不隐瞒的回答。 “哦,是这样啊。” 陶之笑了笑,点了点头。 回星看着毫无兴趣的陶之,好奇开口。 “小四兄弟你不知道么?这件事情在江湖上都人尽皆知了。” “因为前些日子不在江湖,所以我还不知道。” “是么?那你去哪了?” 流云兴致很高涨的问道。 陶之淡淡的笑了笑。 “回家了。” 听完他的回答,二人点头,他们将他口中的家会意成了草谷药堂。 到了后半夜,大雨总算停了。 陶之见那二人睡的沉实便轻声起身,驱马离开了。 陶之知道,自己必须要快,更快些。若是真等到武林人士都到齐了,三哥恐怕就难救出来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快些,更快些。顾不得吃饭,顾不得睡觉,顾不得多想,他只是赶路,赶路,再赶路。 他身下的栗色仿佛通晓他的心思一般,也同样尽全力的狂奔。 赶到大千山下已是三天之后,陶之将马寄在山下的客栈内,傍晚只身上山刺探。 —— 大千宫不愧是武林三大门派之一,宫内大的能令初来乍到者迷失方向。陶之趁着夜色,隐在那些高大浓密的园林之中,暗中听闻那些过路门徒的话语。蹲到后半夜他才终于得知了三哥被囚的地方,地宫。 陶之艰难的避闪过众人的眼睛,摸到了地宫所在的庭院。看着森严的守卫,陶之按耐住心中的冲动,继续仔细观察。每隔半刻都有专门的人来巡视查岗,但里面如何,却是实在难以得知。陶之有些焦急,但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好办法,无奈回身离开。 可就在他刚要跃出大千宫正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呵。 “谁在那!” 陶之站在墙上,回头观望灯火明亮处。 那人一身利落的暗色功服,身材高大修长,灯火照耀下,依稀可以看见面容凌厉如刀斧修刻。是他!岱墨,宗之。 陶之看着他飞身而来,突然大叫一声,挥动衣袖。 一阵白色烟尘过后,岱墨放下捂住口鼻的手,看着寂静的夜色皱起了眉头。只是普通的面粉,这个小贼并无害人之心。否则以他刚刚利落的伸手,抛出毒药暗器,自己必定不能全身而退。只是,来人到底意在何为?难道是为了地宫的那个囚犯? 如此想着他便快步朝地宫走去。 陶之此次更加小心,只在远处暗暗观望。 见他掏出腰间的一块牌子,对着守卫仔细叮嘱,陶之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如今,他可以好好回去休息了,只等明日。 —— 清晨,陶之蹲在巷子里,看着对面的那些小乞丐,笑着开口。 “娃娃们想不想吃好吃的?” “想!” 那些调皮的孩子满眼的饥渴表情。 陶之笑着冲他们招手,孩子聚拢过来,陶之低声耳语了一阵后,孩子便又一轰而散。 站在巷子口,看着远远而来的马车,陶之笑了笑。 岱墨遵从师命下山来客栈迎接各路豪杰,谁想还没走到客栈,就被一帮小乞丐围了个寸步难行。 “大爷给施舍点吧!我饿,我想吃饭。” “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点。” …… 看着那个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使岱墨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那时侯,他也慷慨的解救过饥饿的自己,想到这,他掏出怀里的碎银子,分发到那些孩子的手中。最后他摸着那孩子头,笑着开口。 “去买糖人吃吧!很甜很香的。” 孩子乖巧的点头,朝一个小巷子里跑去。 岱墨心里温暖,迈步朝客栈走去。 陶之接过小孩子手里的牌子,笑着把手中的糖人儿递给他。 小孩子接过糖人就舔,边舔边混沌的呢喃。 “那个哥哥说的对,糖人真的好甜好香!” 陶之听着孩子的话,转头看了看那个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温润的笑容。 简单的易容后,陶之坦荡的来到大千宫地宫门前。 他对着满脸狐疑的看守亮出牌子,那守卫还不忘问一句。 “您是?” 陶之淡笑着客气开口。 “在下金陵山庄姓吴名慈仁,是我们少主知会岱大侠后,派在下来问那囚犯几个问题。” 一听是金陵山庄的人,守卫们明显客气了不少。 “那您请,那个囚犯甚是凶恶,您还请小心。” “多谢提点。” 陶之对那人抱拳施礼,接过火把走下了黑暗的地宫。 地宫名不副实,是挖掘入地低的,通过窄而迂回的阶梯,终于到达了真正的囚室。那是个方形的石室,正中有一个铸铁的十字刑架,上面囚着一个人。 陶之心里忐忑,举着火把走到近前。 这个人,不是三哥! 那个刑架上的人冷笑着看着陶之。 陶之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这个人。这个人绝不是白冥教徒!糟了!怕是中了人家的算计!想到这陶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现在想出去怕也是难上难了,他们必定已经在门口设下了层层埋伏,等着来个瓮中捉鳖。 “我看你也别妄想逃走了。到了这,你便是死路一条!” 架上那人冷笑着开口。 陶之看着他,迅速伸手砍在他的脖后。那人晕死过去后,陶之迅速的将自己与他的衣裳互换,之后他划开那人的手腕,将血迹涂满全身。等将自己与那个倒霉的家伙弄得都面目不清的时候,他才装做气短的叫了起来。 “来人呐!来人!” 随着一阵慌乱的冲杀之声过后,石室中便已经挤满了人。 黑暗中陶之趴在地上,装做奄奄一息的样子。 那个精明的守卫赶忙挥手,让身后的人将陶之抬出去。待陶之被拎出了地宫,看着四下无人,陶之迅速伸手打晕身边的二人,飞身跃出了高墙。 躲在暗处,看着慌乱而来的人们,陶之心里焦急。这次怕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要知道这其中的玄机,现在必须要先确定一件事,就是三哥到底有没有被他们抓住。陶之看着乱哄哄的庭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直到那个家伙慌忙而来,继而对着守卫一阵斥责,陶之才有了点头绪。该从他下手,他也许知道些什么。但是,若是单独贸然前去打听,那怕是要露了马脚。为今之计就是等,等合适的人一同前去。 陶之想着回到山下的客栈,开始耐心的等,并且在隐秘处留下教中暗记。他希望三哥没有被俘,他只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但这个希望确是渺茫,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便是在众多武林人士的眼皮子底下,拼死救出三哥。 第六十一话 旧人 第三天清晨,陶之站在二楼的房间里临窗远望。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驱马而来的人,竟然是他!他真的没事。 无主骑着马慢慢悠悠的朝客栈走来,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凑这种热闹。只是心里有个微小的企盼,盼望能从江湖人士口中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尽管草四被秋扇门决杀落江而死的消息已经传便了江湖,但他还是不愿相信,固执的寻找着。 当他牵着马迈步跨进客栈大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牵马正要离开的人。另他喜出望外的是,那个低头往外走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小四!” 无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惊呼出来。 陶之抬头,看到他,也是一脸的惊诧。 “是你。” 无主喜悦的样子到真是另陶之有些惊诧。 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描述着多方寻找后相遇的惊喜,陶之淡淡的笑了笑。 “你要离开么?” “是。” “去哪?我们同行吧!” 陶之苦笑,开口。 “回草谷。” 听到他的回答,无主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拍落了。抬眼看面前的少年,他跟自己早没了往日的亲近和热洛,心里泛起淡淡的落寞。 “听说大千宫有武林聚会,回去之前,不如先跟我一起去凑凑热闹吧!” 陶之笑着看无主,轻声开口。 “你什么时候喜欢热闹了?不怕麻烦么?” 无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出这样滑稽的邀请,他只知道想留住他,多留一刻是一刻,至少留足让他道歉的机会和时间。 看着蹩眉不答的无主,陶之轻笑着开口。 “好吧!我们就去凑凑热闹。” 见他答应,无主恢复了先前的兴奋,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 陶之被他拽着,好笑的问道。 “不住店了么?” “不住了,我们现在就上大千宫,省下店钱。” 无主开口回答。 陶之听他这话,便笑起来。 “先前还总是骂我爱钱如命,我看如今的你才真是守财奴呢!” 无主不在意陶之的讽刺,笑得很是开怀。 —— 踏浪公子和鬼手公子一同上山而来。岱墨一得到这个消息就马上奔到了大门口,等着。当看到那个和无主相谈甚欢的少年,岱墨有些痴楞。俊美的让人惊心,那双眼睛那么亮,会说话一般,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别人。 “在下岱墨,恭候二位多时了。” 难掩激动,但却能以礼相待,岱墨冲二人抱拳而笑。 无主赶忙抱拳回礼。 “岱兄客气,无主惶恐。” 陶之也淡笑着抱拳,轻声开口。 “在下草四,打扰了。” 岱墨深重的看着他,笑着点头。 三人进了大门,岱墨将二人引到了客园,安顿好两间上房才离去。 将包袱丢在床上后陶之就懒懒的趴在窗边,望着满园的初秋之景发呆。 “哎!这位俊俏的公子好雅兴啊!” 陶之不理会那个浑身流气风骨的浪荡男子。 月如玉对于他这样的反映明显感到不满意,一步三摇的挥着手中的折扇,从廊边走到了陶之的窗前。 陶之对于他近身而来的浓重胭脂味豪无好感,依旧凝视着远处那簇开得正盛的蔷薇。 月如玉摆出一副不打动他誓不罢休的架势,凑到了他面前,满眼含情。 “小公子,在下月如玉,不知公子大名?” 陶之一脸冷漠,伸手啪的一下关上了窗子。 月如玉揉着被撞疼的鼻子,故作满腹委屈状。 正这时,无主从旁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月兄!” “无主兄。” 月如玉仿佛找到救星一般,拉着无主就往这房间里走。 陶之坐在桌前庸懒的品着茶,见两人走进来,他只轻巧的瞟了一眼。 无主知道这个小家伙向来跟月如玉不对付,自然也不想触这个霉头。他只自行坐了下来,自行到茶,也不说话。 站在一旁的月如玉此刻是尴尬到了极点,他满脸羞愤的瞪着无主。 “无主兄,这位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大的架子,也不理人家!” 听着他风情万种的怨怪,无主只是笑而不答。 陶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玉人,吹个曲子来听听。” “我?” 月如玉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瞪着那双丹凤眼反问道。 “这除了你还有人会起这么俗气的名字么?” 陶之没好气的反口。 一向好脾气的月如玉显然是被这个口气不善的小家伙惹怒了,他叉着腰细声细气的叫了起来。 “你!你!欺人太甚!这是待客之道么?” 陶之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我又没请你来,当然不需要以待客之道对待你了。” 月如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就一屁股坐在了他对面。之后竟然真的从腰间解下玉箫,虽满脸不愿,但还是吹送起了清幽的曲子。 无主看着月如玉的负气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这个浪荡公子也总有被人耍弄的无所适从的时候。看来,这真真是他的孽障啊! 再看草四,他倒还是一派悠闲,听曲品茶,好不舒坦。 一曲闭,月如玉夺下陶之手中的茶杯,猛灌了几口后就满脸挑衅的望着他。 陶之看着他的滑稽样,不禁觉得可笑至极。 三人正不冷不热的对势着,一个小童走了进来。 “四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小童恭恭敬敬的对着陶之深鞠一礼。 “岱墨,岱大侠么?” 陶之还没开口,月如玉先一步开口问道。 小童笑容可掬的点头。 “公子请跟小人来。” “只他一个?没请我们么?” 月如玉显然是好事到了极点。 小童不理会他,只有礼的点头。 陶之起身,淡淡开口。 “请头前带路。” 丢下满脸狐疑的月如玉和思虑甚深的无主,陶之跟随着那名小童出了人来人往的客园,来到一处小院。 将陶之带到院子门口,小童便停了步子。 “我家主人正在里面等公子,公子请。” 陶之对着小童客气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走了进那个清雅的小院。 远远的就看到岱墨正站在生满蔷薇腾的石桌旁,笑容温暖。 “坐吧!” 岱墨笑着请陶之落座。 陶之看着面前这些小孩子喜欢的点心零嘴,有些摸不着头脑。 岱墨坐在陶之对面,拿起一只糖人,笑着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特地请人来做的,尝尝吧!” 陶之接过糖人,看着岱墨。 “还记得我么?宗之,那个曾经在花都街头抢你糖人吃的小乞丐。” 陶之点了点头。 岱墨满脸怀念的回想着,继续开口。 “那时候我因为练功太苦,从门里逃了出去,流落街头做了乞丐。逃亡中我尝尽人间冷暖,正心灰意冷就在花都遇到了你。小小的你总是把哥哥买给你的果子点心大方的分给我,让我感到了世间温暖。那个时候我就一直想,将来若有这么一天,我一定要把全天下所有的好吃的都买给你吃。希望你还会对着我笑,笑得像那时候那样好看。” 岱墨的眼睛里盈满了温暖,仿佛在描绘着什么一直令他向往的美景。 陶之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糖人,却想起了另一个人。 ‘陶之!快出来。看看三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是糖人!三哥最好了。’ 那时候是盛夏,秦好出任务归来,气喘吁吁的举着化得没了型的糖人来到陶之面前。他脸上那灿如烈日的笑容,陶之永远也不会忘。那笑容,真的明媚的令人睁不开眼睛。 陶之看着糖人失神,岱墨看着陶之失神,远处经过的人看着他们失神。这个世界似乎永远是如此怪异的错乱着。 —— “被放后,我一回城就被门徒捉住了,连去你家报信的机会也没有。没有你的消息,我真的很着急。后来我也去花都打听过,只是听说那户姓白的人家早就搬走了。那时候知道你还有三个哥哥,出谷后你有寻到他们么?……” 岱墨正絮絮叨叨的诉说,陶之却突然放下手中的糖人,看着岱墨,定定开口。 “可以让我见见那个人么?” 那双灼亮的眼睛中满是企盼,如一汪突突涌动的泉,岱墨被看得心绪杂陈,许久才开口。 “那个白冥教徒?” 陶之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重重点头。 岱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但面对他那一如童子的清澈眼眸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我知道,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肯定让你很为难。但这真的对我很重要,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沉默许久,岱墨才艰难的点了头。 “好吧!今晚子时,你到这个地方来,我带你去见他。” “谢谢!” 陶之一时间高兴的抓起了岱墨的手,灿然的笑了。 那样灿若绯桃的笑容,十五岁之后,岱墨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了。可是,不得消息的这几年来,夜夜梦回,眼前却又全都是那个白玉娃娃琉璃色的笑面。灵童眼角的那块疤痕,生生牵痛着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毫无休止之意。 陶之走后,岱墨看着桌上未动分毫的食物,心里忽然酸涩。岱墨不知道自己违背师傅的命令这样过分的迁就他,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一见到他就会莫名的心疼他,他提出的要求,仿佛就算拼了命也要为他办到。这样的彻底的甘愿是大千宫首座大弟子岱墨从未有过的,他感到迷茫却不后悔。 第六十二话 胴体 子时,陶之跟着岱墨来到地宫门口。这个时候的地宫已经有别于昨日了,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 跟着岱墨走下去,空空如也的囚室里只有那个刑架矗立在中间。 岱墨转头看了看满脸不解的他,才走到刑架前,用手一推。随着刑架的转动,对面的墙竟然轰然巨响,移动开了。那里面是又一条蜿蜒曲折的暗梯,冷风吹过发出如恶狼般的哀号,阴森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岱墨转过身,对着陶之伸出宽厚的大手。 “里面很滑,牵着我安全些。” 陶之很听话的把手放在他的大手中,跟着他的步子往里探去。 黑暗中,只有眼前的火把和手心中那只光滑柔软的手有些许的温度。岱墨紧紧的攥着那只过于小巧秀气的手,步伐坚定,心里竟泛起微微的温热。 走了很久,眼前突然宽广,又一个石室,跟先前那个相似极了。中间的刑架上囚着一个人,因为太暗,所以很难辨识。 岱墨体贴的递上火把,陶之举着火把,手心里渗出冷汗,他轻轻的走到近前。 刑架上的人似乎感知到了有人靠近,艰难的抬起了头。如果那个浑身赤裸、不着一物、皮肉模糊的东西还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即使是被打的血痕累累面目模糊,但凭着那眉眼间玩世不恭的邪气,陶之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举火把的手止不住剧烈的抖动起来,陶之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虚弱的他。 “三哥。” 这轻悄颤抖的一声唤,这婉转流离的一声唤,刑架上虚弱的秦好听的真切,石室门口等待的岱墨也未错过。 两滴热泪翻滚出秦好通红的眼眶,顺着伤痕交错的脸颊滑下,重重的砸在了陶之的心里。 陶之的视线顺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划向他的手。那双无数次托起过自己的大手,那总是能变出美味点心来的巧手,那双对于陶之来说最最温暖厚实也最最修俊好看的手,此时正被粗粗的黑色铸铁铆钉穿透,深深的钉在刑架上。 陶之的手剧烈的抖动着拂上秦好的脸颊,嘴角僵硬的抽动,但他还是努力的做出微笑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三哥最喜欢看自己笑的样子。 “三哥,很疼吧?” 秦好望着陶之那张强忍心疼的笑脸,他多想像以往一样大声笑着挑侃那孩子,但此刻他只能无力的轻微挪动脑袋。他知道,在如今这样的场面下,无论自己怎样强装,都不能止住陶之的心疼。看着那张美的没边儿的脸上哀伤浮动,秦好觉得心比身体更疼。从没这么疼过,甚至疼到想要马上就这么死掉。 岱墨站在暗处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那不住抖动的单薄肩背,豪无掩饰的传出了他的绝望和哀伤。忽然很想走过去,做些什么来安慰他。 “小四。” 听到那个人饱含心疼的叫他小四,秦好一直为这孩子而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他是安全的,真好,那个人绝对不会伤害他!只要确定这个,秦好就满足了,是真的满足了。 陶之看着秦好眼中的释然,忽然更难过了。他到希望自己能和三哥一同承受这些磨难,而不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受苦,然后走开,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让我见他,你已经很为难了。我不奢求你放了他,因为我会拼了性命救他出去的。” 听着他背对自己说出那样凛冽的话,岱墨有一瞬间甚至想就那样不顾后果的放走他们。但身后黑暗处传来的脚步声,忽然让他清醒。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师傅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陶之转过身,坦荡的看着岱墨身后那个白发白须的苍健老者。 “师傅。” 岱墨弓身垂首,低声开口。 老者看了岱墨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掠过他走到陶之面前。他上上下下的把陶之打量了个遍,最后沉着声音开口。 “你是何人?” “回前辈话,小儿草四。” 陶之不卑不亢的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朗声回话。 老者看着这个完全没有惧色的少年,忽然笑了。 “鬼手公子。难道药堂和白冥教也有瓜葛?” 这句刺探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暗藏玄机。 “回前辈话,没有瓜葛。但这个被你们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人是我哥哥。” 陶之一字一顿的开口。 老者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淡淡的感叹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 顿了顿,他才又开口。 “既然我墨儿能顶着违抗师命的大罪,带你前来探望哥哥。想必你也肯定是墨儿很看重的朋友,既然是朋友,便该知道不应让对方难做。” “师傅……” 岱墨刚想说些什么,老者忽然抬手止了他的话,径自沉声开口。 “还不带他出去。” 岱墨低着头,上前拉过陶之就往外走。 走出地宫后,岱墨回过头去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他,他还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虑什么。 “武林同道齐聚之前师傅不会伤他性命。” 岱墨低声开口。 陶之回神,毫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满脸愧疚的岱墨,冷冷开口。 “刑囚拷打的折磨远比痛快的了结性命更让人难以忍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 说完,陶之从他的手中猛的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快步离开了。 岱墨看着他因为单薄而显得孤寂的背影,心突然空洞洞冷飕飕的晃荡起来,身体却仿佛窒息般脱力的定住了。从小到大心里唯一一个想要去好好照顾好好疼爱的那个人,如今却是和自己站在对立的位置上。他实在想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 “你去哪了?” 陶之迈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关门,黑暗中便传来了无主的声音。陶之楞了一下,转身关好了门,走到桌前,与他面对而坐。 “被他们囚禁的那个人是我哥哥。” 黑暗中,无主看不见他说话时的表情。那弥散着浓浓哀伤的话语,却让他胸中一震。 “岱墨带你去见他了?” “是,他们把他折磨的都脱了人形。” 陶之说这些话的时候舌头有些发麻发酸,他直到此刻都不敢仔细回想那个画面。 无主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 “你打算救他走。” “我们撞到了岱墨的师傅,大千宫宫主千鸿志。” “他有没有为难你?” 无主听到这,心忽然悬了起来。 “没有。可是他也决不会让我再靠近那个地方了,我无法救出哥哥。” 似乎是在犹豫,但无主最后还是问出口来。 “你哥哥,他,真的,是白冥教徒么?” “是。” 回答这个问题,陶之没有犹豫。他也完全想的到,无主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但真的不希望他会问出口,不是想隐瞒真相,而是害怕他的疏离。怕他像那时候的陆决一样,对自己透来鄙夷和趋避的神情。 听完答案,无主又沉默了很久。心里的那个问题,这次犹豫过后他没有再问出口。他不敢问更不想问,这个少年就他认识的草四,是那个牵动着自己心里最脆弱神经的少年。他想真的不需要再问了!答案,没有他重要。 无主走后,陶之蜷缩在床角,他把自己抱成团。他不敢睡觉,因为忽然很害怕,害怕睡着后会做梦。害怕梦里会看见三哥血肉模糊的脸和那双被铁钉穿刺的手掌。害怕三哥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信口开河,再也不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寂静的夜里,没人会听见他心里的悲声,黑暗的屋中,没人会看见他脸上的哀痛。所以才会让自己这样放肆的的泪流满面,不可抑制。—— 寂静的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陶之迷蒙着望那微光撒进的窗口。窗子却突然开启,一条玉白的身影翻身而入,落在月光中不再移动半分。 “无主,都跟我说了……” 月如玉轻轻开口,借着微光望着蜷缩床角的人。 他不动,月如玉的心又纠结着悬了起来。 走到床边,伸臂把那个痴楞的人狠狠的揽在怀里,咬牙切齿道。 “哭出来。别再让我心疼!” 陶之听着月如玉胸口中那轰然的跳动声,眼眶就灼烧起来,一滴泪重重跌落在他胸口。 月如玉抱着无声抖动的他,忽然也滴下泪来,竟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陶之突觉背上湿润而微凉,他不禁抬起头来,望他。他哭了,那双媚惑众生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哀哀的绝望。 陶之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月如玉远望的眼神慢慢的收了回来,他底下头,望着满脸碎光的他。这个满脸泪光的楚楚人儿,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因他而起。突然,心里翻滚着怨责的巨浪,几乎将他所有的理智淹没了…… 陶之惊恐的咬着唇,狠命的推打着那个突然压身上来的失智男人。听着布锦撕裂的刺耳之声,陶之死命的蹬着他缠上来的腿,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乌云……乌云……乌云……” 听着他低低的呢喃着那个名字,月如玉的脑子里却更乱了。全是因为他,他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恨他不能自抑。 陶之念着那个名字,一如既往的失了神,不再会挣扎,只如一个没有了魂魄的偶人一般痴痴的躺在那,任他…… 当所有的布锦都被撕扯成碎片,洋洋洒洒的落在黑暗中。月如玉楞楞的望着她,稚嫩而洁净的胴体在微薄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清冷而孤寂,索然离世一般的她,神情渺然无了。 心却狠狠的疼起来,那疼浇熄了他胸中的一把火。脱下自己的长衫将她包裹,轻轻搂她在怀,开始恨自己的无耻和怯懦。 “秦好,是我弟弟,亲弟弟。可我,是九龙堂的人。我们……” 秋夜的风,凉的让人颤栗,只是与从心底涌出的冷相比,它却显得单薄而柔暖…… 第六十三话 惊变 清晨破晓前,雷声乍响暴雨泄下。陶之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月前看见的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想起善良妇人脸上狰狞的刀痕,他的心一下子纠结起来。这场暴风雨似乎也预示着什么噩耗,他不敢再想下去。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陶之缩在床角惊恐的看着站在风口的岱墨。 “他死了。” 耳中轰鸣,那一瞬间陶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没听错,浑身湿透的岱墨赶来告诉他的,是事实。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僵尸一般,陶之踉跄爬下床走到他面前。 “他在哪?” “他死了。” 对着那张失了血色的苍白面容,岱墨无力的重复着。 “他在哪!” 陶之对着岱墨声嘶力竭的号叫。 岱墨伸手想去揽他,他却狠狠的拍掉,固执的喊着。 “他在哪!他在哪!他在哪!……” 岱墨皱紧眉头用力的抓住他不停抖动的双臂,焦急的安抚他。 “我带你去。我会带你去。我带你去好么。” 陶之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跟着岱墨来到那个地宫的。 看着躺在地上的秦好,陶之却忽然认不出他来。就那么站在那,定定的看着那副僵挺的尸体,他想从那上面寻找到往日那个生龙活虎三哥的影子。流连的眼神猛然间撞到,滑落颈间的那颗熟悉的乳牙。 “他是怎么死的?” 岱墨站在他身后,听着他此刻显得特别异常的平静声音,突然很难开口。 “他挣开了手上的铁钉,用那枚铁钉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陶之蹲下身子,死死的盯着他脖子上的齿坠。那颗原本洁白的乳牙,吸附了他的血,此刻已经变得殷红。 …… ‘陶之,这个齿坠就是你三哥我的命。三哥在,齿坠在!三哥死,齿坠就是我……’ …… 陶之伸出手,狠狠的握着那个还有余温的齿坠,任指甲深钳掌心低声呢喃。 “三哥,我们回家,我现在就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 说完,他猛的拉断红绳,决然起身。奔出了黑暗寒冷的地宫,奔出院落,奔出大千宫的宫门,奔出暴雨的清晨,奔出有声响的喧闹世界。 岱墨在大雨中拼命的追赶着失神的少年,但他却始终也追不上少年那疯狂迸散的哀伤。 —— 大千山的山脚下,暴雨中,她们的红衣刺伤了陶之的眼。 “草四,真想不到你命大,堕了河却还能苟活。如今我们就实实在在的了结了你这条狗命,给我们冤死的姐妹一个交代。上!” 一声娇吼过后,她们翻飞着围杀而来。 陶之死死的抓着手里的牙坠,在大雨中连连而退。此刻,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抵抗那些铜扇的东西,就连平日里防身的银针也落在了大千宫里。 “可是,三哥,陶之一定要带你回家!” 低低的念着,陶之翻身跃起,从身旁的高树上折下一段细枝来。 从没有过的勇气和力量,从手心里传来。陶之冷冷的笑着,看着那些媚艳的女子,手腕轻动。瞬间如闪电、如快鞭,一条条血色的痕迹绽放在她们柔嫩的脸颊。 那些女子吃痛,急急的退了几步,满眼惊恐的望着大雨中轻笑的月色少年。 “你?你?你不是草四!” 为首的女子不是没领教过草四的身手,只是,面前的少年和那个坠入大浪的草四,相差甚远。面前的这个人,太强了,强到只用一根细枝就让她们近身不得。 陶之轻轻的笑,淡淡的开口。 “木兰决绝,我认得你的声音。不要再耍弄无主,否则我定不饶你!” 只凭着刚刚那一声沉吟,陶之就想起了她,脱口却是从没有过的轻蔑语气。 红纱遮面的女子微微一楞,却忽然笑了。 “我们之间,也不过是相互欺瞒罢了。更何况,我木兰决绝要的不是他!” 话音落,女子挥袖,一片茫白烟雾弥散而来。陶之还来不及掩口而退,铜扇就带着寒光朝自己的颈边袭来。 陶之只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后,情势竟然逆转大变。三个身影掠身飞挡在了自己面前,是他们! 木兰决绝挥动着铜扇,一时间也惊诧的停不了身子。她目光闪烁,铜扇抖转,伤的终究不是旧人。轻身落地,盈盈的一双眸子,哀怨的掠过那张被雨水打湿的媚惑容颜,随后狠眼他身后的少年,咬牙道。 “我们走!” 陶之楞楞的站在那,看着岱墨胸口上那条长长的狰狞的伤口,一时间无所言语。 大雨还在扑落,淋湿了无主和月如玉的眼睛。 陶之决绝的扭转了头,不再望他们温润的眼神,转身轻踏水浪而去。此去一别,又何止千山万水,他们与自己终究隔着整个江湖正道啊!想着,这样的决绝的离别,一颗滚烫滑落唇边,饮下却不似雨水,它是酸的苦的。 他们站立在雨中都不去追他,那个哀伤而落寞的少年。因为他们都与他隔世而立,此生是敌人,注定永远也无法靠近…… —— 岱墨捂着胸口站在清晨的客园内,满面晨霜的望着他住过的屋檐,而今那处已然朝露湿透。而他,身似浮萍向东流,模糊的少年容姿已然伴随着夜雨处歇的淡淡墨色绘入了这个遥远的深秋…… 天亮透后,暴雨停了。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推开窗,他们错过了肆虐的暴雨只能看见一地的残花和落叶。 而那场武林人士万分期待的审问也被当众焚尸所替代了,这中间错过了什么,他们永远也不会真的知道。 —— 坏消息永远是跑的最快的,比万里挑一的良驹还要更快。所以当陶之日夜狂奔回到白冥教的时候,没人再去追问结果。 陶之在众人心疼的注视下走进锁魂堂的时候,夜祭和两个哥哥都站在院子中。 他们看着他,少年瞬间安心般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三哥,我们到家了。你闻到了么?桂花都开了。” 他抓着挂在胸口的齿坠,轻声呢喃。 看着他,惠凡伸手狠狠的抹去脸上的湿挂,文来红着眼睛别过头去。只是听到消息,心就痛到无法忍受,他们完全无法想像更不敢去试想,陶之究竟是如何经历了这一切,又是如何承受着这一切。就连他现在的表情,他们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夜祭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只是看着,一直看着。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四个孩子相互之间的存在究竟有着怎样深重的意味。失去谁,都会比砍掉手砍掉脚甚至砍掉脑袋,还要更痛。 —— “灼印,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灼印靠在樱桃树的粗干上,侧眼看着轻倚在自己肩头的少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许久,望着头顶上随风而动的枯叶,他才长叹出来。 “人死了,活在一些心里,变成他们的痛。” “人死了会变成痛?” 陶之靠在灼印僵硬的肩膀上,轻声呢喃着,心里却真的痛了起来。 “恨他么?我是说,乌云。” “灼印,恨是什么?” 灼印听着耳旁的轻问,却突然惊楞,落落苦笑。 是啊,这孩子根本不晓得什么是恨。月晓荷姑姑说过的,她不要他恨,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可是,终有一天他会恨,但他心里始终也不会知道,那样痛苦纠缠的情感就叫做恨。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呢! —— “很晚了,为什么还不去睡?” 桂花散落的石桌旁,陶之收回眺望远空的视线,看着惠凡和文来走过来。 “不敢睡,因为害怕做梦。” 惠凡艰难开口。“怕梦见老三死时的样子?” 陶之摇头,轻轻开口。 “害怕梦见三哥活蹦乱跳的样子,害怕梦见他又对我笑。更害怕我一醒来就会再次忘记他已经死了,害怕一次次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害怕反复的让他在自己的脑子里死去。很害怕,很害怕。” 惠凡咬紧颤抖的唇,低下头去。 文来红着眼睛,心思复杂而沉痛,他轻叹了一声伸手抚了抚陶之的头。 陶之从怀里拎出两个红绳垂钓的洁白坠子,递到他们面前,轻声开口。 “这原本是陶之出生的时候娘亲挂在陶之脖子上的,是月牙形的犀角,是吸纳真魄的灵物。我把他分成了四段,这两段送给大哥和二哥,另一段穿在三哥的齿坠上,剩下一段留给我自己。” 惠凡和文来接过那物,挂在脖子上后又慎重的收到衣服里。 陶之这才又开口。 “挂着这两段犀角和三哥的齿坠,我若不死,它们便不会离身。若有一天我也死了,犀角便是我。从尸体上解下这两物,然后带我和三哥回家。” 惠凡和文来不敢去想陶之口中的那个若有一天,他们只能深重的点头。 “陶之真的长大了……” 也许三个人心里都清楚的知道,失去秦好,那么痛,足够让人长大了。只是,长大了,身边的人却渐渐走远了,更孤单更寂寥。如此的长大,倒不如永远是儿童! 第六十四话 朱胎 “陶之,快来吃饭。” 文来在屋门前轻唤。 落叶缤纷的院子里,陶之收起手上的长剑。他忽然就想起了往日里三哥喊他场景,三哥的嗓门总是那么大。可是以后那个大嗓门的三哥再也不会吼这叫他吃饭了。 夜祭看着默默吃饭的三人,放下碗筷。 “陶之,你吃完饭去一趟塔里。” “是。” 陶之早已经习惯了听候吩咐,早已经习惯了不问为什么。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发生的,即使问也不会改变。 塔底的火架忽明忽暗,闪动的光令人不安。 灼印一如往常的坐在那把宽大的木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日光铺散的门口。他终于来了,他低着头就像儿时那样。强光下,灼印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千宫宫主的孙女就在上面,你知道的,那个囚室。” 陶之点了点头,迈步朝着旁边的石阶走去。 “打算怎么处置她?” “不知道。” 陶之停下脚步抽动嘴角,苦笑了一下,接着他转过头,轻轻的看着灼印。 “同样的问题,六年前的灼印也曾问过六年前的陶之。” 灼印听完失笑,开口。 “是。同样的回答。” “可是结果也许不同,谁知道呢!” 陶之似乎自言自语一般,朝上走去。 灼印望着那个浑身素白的身影,一瞬间却变成了那个步子还走不稳小娃娃。小娃娃这样走着走着,他就长大了。 —— “你是谁?他在哪?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那位千金小姐陶之见过,两年前,在金陵山庄。现在这个被禁锢在架子上的女孩正茫然而冲动的对着陶之问询,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 陶之温笑着走到她面前,满眼柔光的望着她,轻声开口。 “你叫千蝶对么?” “是。” 千蝶原本不安的心被面前这个少年如水的目光看得安定下来,她直觉他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少女的眼睛总是会妩媚的跃动,令无知的男人们迷失在那里面,而她却不一样。她有一双特别晶莹纯净的眸子,陶之笑了笑才开口。 “他是谁?” “秦好。我要见他。我赶来就是为了要见他一面。我有话要对他说。” 听到那个名字,陶之的脑袋轰响,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语气也冷得吓人。 “有什么话对我说吧!我会转告他的。” “可你是谁?” 千蝶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是可信的人,但她还是谨慎的问了出来。 陶之背转过身去,扫视着墙上挂的各种刑具,他真的不想用这些东西对付她。 “好吧!我可以不问你是谁。请你转告秦好,我要见他,好么?请告诉他,我不怪他利用了我,从来没怪过他。” 面前的少年背身不语,千蝶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请你转告他,他要做爹爹了。我们的孩子,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陶之转过身,凝视着那个少女平坦的小腹。他慢慢的走到近前,轻轻的把耳朵贴在那,哀伤的低声呢喃着。 “小家伙,你也会想念你爹爹么?” 千蝶的满脸泪痕瞬间滞住,她完全没有料到。如此俊美的少年会露出这样令人心疼的表情,像个难过的小孩子一样。也许是母性使然,千蝶心疼的想把他抱在怀里,想用双手来安抚他的哀伤。只是,被束缚在刑架上的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陶之直起身子,看着那个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母亲,忽然很难过。只是,现在需要他做的,恐怕还很多。所以,难过也只能先放在一边。 “相信我,照我说的去做。” —— 转眼就到了隆冬,大雪夜,陶之站在院中,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 “陶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站着。” 陶之转过身,看见气喘吁吁的惠凡。 “大千宫派人来了,现在正在大殿。” 听到惠凡这话,陶之的心里哀叹,他们果然还是寻来了。 惠凡见陶之面陈如水,心里也不安起来,试探的开口。 “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陶之点了点头,缓声道。 “他们是来要人的。” “要人?老三已经死在了他们手里,他们还来要什么人!” 惠凡听了这话,怒气升腾。 陶之摇了摇头,开口道。 “我们去是不去?” “这个师傅到没有说。不过,我和文来到想在暗处看看,你要跟我们一起去么?” “来的是大千宫什么人?” “是个叫岱墨的,说是大千宫的大弟子。” 陶之低头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 “我就不去了,留在堂里等你们的消息。” 惠凡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了。 陶之看着漫天的飞雪,一时间又回想起那个如花的少女。 若不是当初给她服下了闭气丸,她也不能从白冥教这样的地方逃出升天吧!当她知道了真相后,执意不肯回到大千宫去。说是要与他们断绝关系,独自生下孩子然后把他抚养成人。原以为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千金大小姐,却没想到也是个烈性女子。为她这样的坚贞,陶之愿意帮她。即使是为了死去的三哥,陶之也要帮她。把她安顿在花都后,陶之借着下山传信的机会也去探过她几次。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也日渐不方便了,她却一个苦字都没叫过。这样的女子,配得上三哥! —— 在堂中坐到子时,惠凡和文来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二人就都眉头紧锁,低头不语。陶之给二人到上热茶,开口询问。 “怎么了?” “他们来要人。说是秦好死前曾经染指了他们宫主的孙女千蝶,还把她骗了出来。如今,那个什么千金小姐已经失踪有半年了,他们听说有人在这附近见过她,于是便寻来了。” 文来开口道出了原委。 惠凡重重的放下茶杯,气愤道。 “他们凭什么找我们要人!秦好就是死在了他们手里,若是那个什么千金真的落在我教手中,也早成了尸体了。他们还来要!” “大哥,消消气。” 文来轻轻拍了拍惠凡的肩膀。 “那我们要如何回答?” “还能怎么答!当然照实说不知道了。” 惠凡没好气的开口。 文来冲着陶之无奈的笑了笑。 陶之低头思索了很久,才慎重开口。 “大哥,二哥。那个女子,其实来过教中,她是自己孤身入教来找三哥的。” “什么?” 惠凡睁大了眼睛。文来也满脸惊诧的看着陶之。 “就是在我从大千宫回来半个月后,中秋前夜。那天晚上,师傅叫我去定魄塔就是见她。” 听完陶之的话,许久两人都没开口。 “那她现在何处?” 文来似有犹豫的开口问道。 “那个时候她来教里寻人,摆明了是自寻死路。老二你好好想想,被囚在定魄塔里的人有能活着出来的么?” 惠凡神色黯淡的开口。 二人沉默许久,陶之才咬了咬牙开口道。 “她还活着。” “什么!” 看着两人,陶之重重的点了点头,才怯声开口。 “三哥被大千宫囚禁之前曾跟那名女子定下终身,而且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后来,我就想办法把她救了出去,安顿在花都。因为怕大哥和二哥会因为三哥的死而怨恨她,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们。”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两人消化了很久。 最后还是惠凡先开口。 “他怀了老三的孩子?” “是,现在已经六个多月了,生产的日子应该是在春末。” 陶之看得出他们似乎已经不再对那女子怀有深深的敌意了。 “她为什么没回大千宫?” 这才是文来心里最大的疑惑。 “原本她来教里寻三哥也是因为千鸿志骗她说是已经将三哥放了。后来她知道三哥死在了大千宫就决定从此与他们断绝关系。她不愿回去又没有认识的人,所以我就把她安顿在了花都的一处小宅院里。” 陶之的话刚说完,惠凡就急急的开口。 “她一个人可以么?没有个人照应能行么?” 文来也拿这个突然善心大发一改态度的大哥没办法,只轻声开口安抚。 “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陶之一向心思细密,他一定早有妥善的安排了。大哥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我请了可靠的丫头和产婆陪着她,她不会有事的。” 惠凡听完才点点头,叹了声。 “那就好,若是照顾不好她,老三的在天之灵会怨我们的。” 看着惠凡神色哀伤,陶之马上开口道。 “等大千宫的人走了,我就带你们去见见她。” 两人都点点头。自从秦好死后,他们就再没真的开怀过。不过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侄子到真是让他们感到欣慰不少,心里似乎也有了些盼头。 只是,大千宫的人似乎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吧!若是他们知道,那女子曾经差点死在白冥教,他们又会如何掀起风浪呢! 这样想着,陶之不仅轻轻皱起了眉头。 文来看着他眉眼间的忧虑,心里忽然踌躇着难过起来。这样的他,谁又忍心让他有哪怕一丝一豪的心疼呢!只是,这个江湖,终究是不由人愿呀…… 第六十五话 断念 岁月如箭,时光如梭,转眼间又是一个山花烂漫的暖春。 陶之接了密令,转身下山而去。 夜祭站在崖边,看着那个衣诀飘飘的马上少年郎,恍惚间突觉自己老了,有些力不从心。这种感觉在看着那孩子的时候,尤其强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惆怅,只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舍不得了?” 身后踱来的男子总是那样语气笃定,夜祭不禁又叹了口气。 灼印望着他视线的方向,幽幽开口。 “那孩子越来越耀眼了,只是不知道能否驱散他俯身投下的那片阴影。” 夜祭转头,有些吃惊的看着深沉的灼印,许久忽然苦笑。 “你知道么?有时候你真的很可怕?” 灼印对于夜祭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出。 “那孩子曾说过,我们三个人当中,他心里觉得最不可怕的那一个是我。” 说完仿佛骄傲的挑衅般,笑容挂上脸庞。 夜祭看着那个千年难得一见的微笑,又是惊又是气,干脆转身回了。 灼印在他走后,依旧临风而立,面上失了表情,仿佛前年寒雕般萧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想到他们,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山雨欲来,风盈满楼,这么想这他寒声叹了出来。 “这崖上的风还真是烈呢!” —— 陶之打马进城,那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他顾不得休息,径直朝那处偏僻院落赶去。 推门而入的瞬间,一声清亮的婴孩啼哭从屋子里传了出来。陶之惊的停下了脚步,就那么隔着窗棂,望着声音洪洪处。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夫人,她早产了,不过还好,母子平安,您快进去看看吧!” 看着小丫头死命的把自己往屋子里拉,陶之终是松了口气般的长叹出来。 “千蝶,辛苦你了。” 陶之别扭的抱着那团皱皱巴巴的小东西,抬眼看床上虚弱的少女,轻轻道。 一旁的稳婆却笑着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陶之的背,怨怪道。 “少爷这话说的!怎就听着这么生硬呢!为人夫的,这个时候最是应该体贴好自己娘子的。快,把孩子给我,少爷你就负责好好疼爱夫人才是。” 看着稳婆暧昧不清的神情,陶之尴尬的楞了一下,却忽而笑了。轻身上前,坐在床边,拉起少女的手,眼光温润如水。 “千蝶,辛苦你了。秦好,谢你大恩大情!” 说完陶之伸手撂袍,‘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千蝶虚弱的靠在床边,望着那个垂首深谢的少年,忽然湿了眼睛,满腹的委屈一扫而空,泪水扑落而下。 “少爷,你快起来,夫人都让你给惹哭了。” 小丫头赶忙上前来搀,边拉他边急急开口。 千蝶,却边落泪边笑,笑容溢满了安宁和幸福。 “起来吧!莫不是要我下床去扶你?” 陶之起身,看着脸颊挂泪的少女,心里也安然,淡淡的笑了。 “看看,看看,爹娘都是这等俊俏的碧人儿。这小公子啊!长大了也准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呢!” 稳婆将小婴放在千蝶怀里,笑着道。 千蝶抱着孩子,望着那些还没长开的眉眼,却又落泪。 “秦好,孩子若是像你,不知该有多好。” “像少爷固然好,像夫人也不会平庸。” 小丫头站在一旁,毫无心思的开口笑道。 陶之看着那样哀哀的少女,如今她已不是少女了吧!心里哀伤,却也替三哥高兴。他终于有儿子了,这孩子是从他的生命里脱出的,真好呢! 住了三日,陶之终不得不辞别千蝶,再踏上征程。 千蝶在丫头和稳婆的搀扶下,站在门口,望着那个少年清冷的背影远去,心里却冷的决然。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朱雀也该回去完成她未完的使命了吧! “陶之,千蝶也谢你大恩,我们有缘再见吧!” —— “念儿……他叫秦念么?” 惠凡抱着怀里的睡的香甜的小婴,望着床上的少女,轻声问了出来。 千蝶淡淡的笑,缓声开口。 “他叫秦断念。” 惠凡惊,抬眼看千蝶。 文来也惊诧着转了视线,望着那个满面决然的女子,不知道她此名何解。 千蝶看着他们,心里唏嘘,他们跟陶之始终是不同的。他们没有他心思细密,而自己也断不必再瞒着他们了。 “我要回大千宫了,孩子不带走。” “为什么?” 惠凡的惊诧中隐着淡淡的怒气,她不能这样背叛秦好,孩子才出生不到满月。 千蝶笑,笑的疏离而淡漠,她轻启朱唇道。 “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了。秦好说过,他纵死也不能连累白冥教的人。我想,我若不回去,祖父他是不会罢休的。我不能让秦好怨我。” 听着女子的解释,惠凡释然却和哀伤,心里不怨她只怜她。 文来皱紧了眉头,什么也不说。 “帮我照顾好念儿,不要告诉陶之。他若是知道,我便就走不了了。”千蝶笑着道。 惠凡和文来都没了声音,整个屋子里只听到婴儿轻缓的呼吸,始终绵长不绝。 —— 那只雪白的灵鸽翩然而落,悄然立在暗红衣衫的男子的肩头。灵鸽咕咕的叫着,一双青色的瞳仁闪动的微微的光芒。男子果断的解下灵鸽脚环上的蜡丸,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傍晚的余晖照亮了整个殿堂,显得辉煌而萧瑟,殿中立身三个男子。 “我也没想到,朱雀会突然来了消息。” 灼印看着展纸而读的乌云,低低出声道。 夜祭也疑,开口道。 “不是让她暗隐么?为何此时却来了消息。” 乌云看罢纸张,伸手递给了他们。 “什么?她请求加入任务!” 乌云面色难辨善怒,只淡淡道。 “朱雀与其他三宫毕竟不同,她一个弱女子本就自顾不暇。我原是不想让她再插手了,却想不到她自己前来请命,也许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夜祭皱眉,那个孩子应该跟陶之差不多年纪吧!今年该是十六芳华。但她终究还是跟陶之不同的,一个女子,又如何能抵住这江湖的腥风血浪呀! 灼印沉吟着,却仿佛终于想到了什么,恍然开口道。 “她隐身大千宫?” 乌云看着有些吃惊的灼印,点了点头。 灼印又皱眉,深重而忧虑,许久才道。 “千蝶,莫非就是朱雀。” 听完他无稽的猜测,夜祭楞了一下,道。 “千蝶,不是已经死了么?” 乌云的眉头间也暗淡了下来,他凝视着灼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灼印沉默了许久。 “还记得,那时候她确实气绝了。可是,尸体却是陶之带走的。” 他这话一出,剩下的两人皆滞。 乌云转身看着满排的窗棂外,暮光如练,恍惚间却笑了。 “若是他带走的,那女子必定还没有死。” “那么?她是否就是朱雀呢?” “也许……” 乌云轻声呻吟道,只是,如今她是否是朱雀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孩子终究还是瞒了自己。自从秦好走后,他也再没来见过自己,如今他这样做又想如何呢!难道他是想跟那女子一起,为他报仇么?不,他不会的,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恨…… “我们要给她任务么?” 夜祭终究还是问出口来。 乌云转了身,看着他们,淡淡道。 “等等看吧!若是她真想,纵使没有命令,她也会尽力去做的。” 夜祭点头,灼印沉思,许久三人不语,直到夜幕笼罩而来。 第六十六话 成全 春日街头上的柳色春声尽显一派生气勃勃,仿佛一切都是新的。陶之牵着马来到闹市尽头的一个小客栈前,抬头却见了他。 “小四!” 岱墨站在门口,惊呼出了他的名字,难掩满眼的欣喜。 陶之被他这一声亲切的唤声叫的有些痴楞,许久才缓过神色,却也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岱墨仿佛已将年前的不快经历完全忘光了,只满面激喜的拉起他的手往客栈里走。 “你也是去参加金陵山庄的喜事么?” “恩。” 陶之淡淡应了一声。 岱墨回头看着那个沉默到阴郁的少年,心里忽然有些微微的酸涩。 “明天我们一起走吧!” “恩。” 陶之低着头,依旧淡淡。 岱墨看着他,忽然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陶之抬头望着那个凌眉立目的刚硬男子,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别扭,不禁轻声开口。 “宗之,伤,都好了么?” 听他关切,岱墨的心豁然开朗,灿笑着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郎声道。 “我好的很,一点事的没有了,不信你摸摸。” 陶之踌躇着,自己的手却被他宽实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呦,二位这是做什么呢!大庭广众的,真是有失风化呢。” 阴阳怪气的酸溜溜话语从他们身后传来,不是月如玉还能有谁! 陶之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径自上了楼去。 岱墨和月如玉相互点了点头,都抬脚要跟,两人挤在楼梯口处尴尬而望。 “月兄先请。” 岱墨有礼的侧了身,给月如玉让路。 月如玉笑的温润风流。 “谢啦!” “一别半年,我也可想死你了。” 一进了门,月如玉就毫不客气的坐在桌前,拉起了陶之的手。 陶之皱眉,冷眼望他,用力的想抽出自己的手,却不想他捉的更紧。 岱墨坦荡的笑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朗声开口。 “是啊!这半年来月兄一直在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呢!” 陶之半带疑惑半带愧疚的看了一眼月如玉,才勉强的笑着对岱墨开口。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家里休息,没在江湖。” 岱墨了然点头,仿佛安心一般露出释然的表情。 月如玉却不安分,来来回回的婆娑着他的手,哀怨开口。 “回家都不告诉我一声,害人家担心死你了。” 陶之抬眼想要瞪他,对上那双温情默默的眸子却颤了心思和神色。他不是别人,他是三哥的亲哥哥,即使日后可能为敌也终是无法狠眼相待。 见他低头不语,岱墨只当他是为了哥哥的死伤怀,遂开口道。 “既然我们三个有缘又碰到了,不如难得,不如一同上街去游玩一番。” “好啊!” 月如玉高声附和,眼光却始终看着那个垂首不言的人儿。 —— “糖人!小四,我买给你吃好不好?” 陶之看着岱墨期待的神情,心里萧瑟,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他说过,买好吃的给自己,一直是他的愿望呢!不忍心,总一次一次的让他失望吧! 陶之拿着糖人,笑着舔了一口,道。 “真甜!” 岱墨笑了,笑的满足而安然。 一旁的月如玉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探了头过来。 “真那么好吃么?我尝尝。” 说完他张大了嘴巴,一口咬掉了糖人的半个身子,边咯吱咯吱的咀嚼边皱眉道。 “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 陶之推了月如玉一把,狠狠的冷了他一眼,他知趣马上闭上了嘴巴。 岱墨一路上不停的买各种零吃小食给陶之,陶之一一笑着吃下,乖顺的不得了。 月如玉看着心里却别扭,走在他们身后,心里泛起一股妒意。 “等等人家么!” 陶之低头看着被月如玉从后面抓住了手,回身看他。满脸的醋意,写在那张妖媚的脸孔上,显而易见的令人喷笑。 岱墨也挠着脑袋,满脸愧疚。 “差点把月兄忘了,真不好意思。” 陶之看着月如玉的一张妒妇脸,心里忽然泛起淡淡的暖意,没由来的情绪令陶之有些不安。本是讨厌他的,却怎么如今因为他而感到轻松呢! “饿了,岱兄请我们吃饭吧!” 月如玉一只手牵着陶之,一只手搭上岱墨的肩,轻笑着开口。 “好。没问题!” 岱墨依旧是大男子的坦荡神色和语气。 —— 陶之站在窗前,梁上那微弱的气息他这次听的真切,冷了声音道。 “总躲在别人的房间里是你的爱好么?下来吧!” 月如玉面不改色的飞身而下,落在他身后,伸手去揽他消瘦的肩膀。 陶之敏捷色侧身而立,躲过了他的魔掌,冷笑着看着月下的清冷脸孔。 “说吧!为什么到处打听我的消息,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月如玉看着面前戒备万分的人,忽然难过。他不信自己,从来不信,这太让人难过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安然。不论你信与不信。” 陶之看着他闪烁着哀怨的眸子,忽然有些责怪自己的多疑。 “不要总是这样了。男女授受不清,你难道不知道么?” 月如玉却笑,笑的凄离而惨淡。 “对我,你总是如此尖利而冷漠。对他们,无主,岱墨,你却愿意温顺,愿意迁就,愿意成全。为什么?” 陶之被他问的结舌,脸色青紫不定,许久不能回答。 “他们不知道你是女人,但我知道。他们对你没有意图,但我想娶你。所以别再伤我的心了,好么?” 月如玉轻身上前,揽他在怀,满心萧瑟。 陶之推搡开月如玉,脸上焦色尽现,脱口而出。 “我早已经许了人家。” 月如玉失笑,淡淡道。 “别用这么笨拙的方法拒绝我。你许了人家,我怎么不晓得?” “是真的,很久以前。” 月如玉看着一脸认真的他,露出了一派风流的神色,满不在乎道。 “告诉我,他是谁。杀了他,你就是我的了。” 陶之看着月如玉那张媚惑众生的脸孔,忽然觉得可惜。这样的他虽然无赖,爱占自己的便宜,但他终究罪不致死。 “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我不会嫁给你,而你也无法杀死他。” 陶之低下了头,轻轻叹息。 月如玉看着那样垂手沉思的她,心里忽然妒意翻腾。那个人到底是谁,竟让她如此绝口,让她如此忠贞。 愤愤的揽她入怀,也许自己真的是没有这个福气吧!这个流离动荡的江湖,自己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有什么权利去跟那个人争呢! 月色阴晴不明,偶尔有大团的乌云飘过,也许明日会有雨吧! 第六十七话 见 “小四,雨这么大,你看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三人坐在堂里,望着窗外的暴雨。岱墨不禁开口闻询。 陶之望着迷离的水色,忽然想起中幽峰顶那场春日的帘雨。三年了,整整三年。师傅他老人家不知道还好不好,师娘和药三也还好吧! “掌柜的,还有上房么?” 陶之雀跃,转头,是他! “药三!” 药三青衣草笠,抬头就望见了他。 “小四!” 药三还是文文弱弱的样子,虽然已经从少年成长为一个男子。但他身上那股温润的书卷气却一点也没有变,陶之安心。欢跃的起身,奔了过去,全然不顾他满身湿透,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好想你。” 药三伸出过于苍白瘦弱的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背,轻声念道。 “怎么还是如此的孩子气,真让人放不下心。” 陶之抬头看着他白净秀气的面容,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种种。他对自己的好,陶之永远也忘不了。 “是师傅让你来找我的么?” 药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师傅本想自己来,但我有些放心不下你,就替师傅来了。” “你真好!” 陶之叹着又把头埋在了他瘦弱的胸膛上。 月如玉看到这早已经坐不住了,腾的起身,走过去,一把把陶之从那小白脸的怀里拉了出来。 陶之被他这么猛的一扯,有些微微失重,晃着身子朝旁边倒去。 药三文静的脸上露出隐约的忧虑,赶忙伸手来扶。 陶之拉着药三的袖子,好不容易站稳了才转脸怒视着月如玉。 岱墨看着这尴尬情形也赶忙上前来。 “这位是?” “药三。” 药三文弱的笑着,淡淡开口道出自己的名号。 “是我师兄。” 陶之补充道,说完转头看着药三,两人默契的笑了。 月如玉满脸不屑,扭了头。 岱墨坦荡,抱拳点头。 “在下岱墨,这位是月如玉,我们都是小四的朋友。” 药三温柔的摸摸陶之的头,笑着开口。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小四的照顾。” 岱墨赶忙摇头,满脸愧色,道。 “没有照顾好他,惭愧惭愧。” 岱墨并不是客气,药三看得出来。再看依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他长高了不少,眉眼间的哀愁却也更多了。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快乐。药三想着,神色也淡了下来,失了神。 岱墨痴痴的看着面前的师兄弟两人,他们的神色如此相像,都是那么令人心颤。 “师傅和师娘,他们还好么?” “他们都好,只是师娘总是念叨你呢!” “等没什么事了,我会回去看他们的。你呢?这次出谷要待多久?” “不知道,师傅只说该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等金陵山庄的事情完了,你再回去吧!” “好。” 陶之看着温文的药三,心里忽然暖融融的,就笑了。 药三看着他的笑,心里踏实,也笑了。 看着他们二人对望而笑,岱墨也笑了。 月如玉看着他们的三张笑脸,却气的把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 雨落到了傍晚,小小的客栈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因为这场雨想走的人没有走成,还不该来的人却来了。 “四哥哥!” 看着那个灵秀的粉群小姑娘扑到自己怀里,陶之楞了许久。相别一年,小五长高了不少,原本胖乎乎的身材也灵巧了很多,不变的却是那双亮亮的眼睛。 陶之笑着抚摸着小五的头,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湿润。 小五趴在陶之身上死活不肯起身来。 月如玉上前,拉开那小姑娘,笑道。 “一年不见,我们小五更标志了。来,让月哥哥看看,是不是变成小美人儿了。” 小五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笑着仰起脸来给月如玉看。 陶之起身对着微笑而来的陆决抱拳。 “陆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小五的照顾了。” “客气了,小五很懂事,我们也是互相照顾罢了。” 说完,陆决和小五很有默契的对看而笑。 一大帮子人客气完了,天也黑了。望着夜色中的落雨,陶之变的有些抑郁,因而在喧闹中沉默。桌上的人都有益无意的望着失神的他,各怀心思。 虚掩的客栈大门‘啪’的一声,被大风掀开了。众人转了视线,暗夜的暴雨中,一白袍男子正缓步朝里走来。萧萧夜雨中,风起袍飘,衣角还带着滴滴而落的水珠,男子低头游步的翩然而来。 那股浑然天成的超脱气质令人为之一震,如此清素洁幽的气韵,陶之从不知道天底下除了乌云,竟还有第二个人! 男子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了客栈,那股自然而然的姿态仿佛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一般。进了门,他轻垂的头才优雅的抬了起来。 是他!竟然是他! 陶之望着男子温文暖笑的清净脸庞,忽然眼眶就灼灼的烧了起来。怕旁人看见,急急的垂下头去。 众人此刻哪得精神注意旁的,他们晶亮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那个如仙如幻的男子。除了草四,他们是真的从没见过,生得如此秀俊出脱的男子。但与青涩的草四不同,那男人是绝对的美男子!连一向媚惑容颜的月如玉在他的衬托之下也显得黯然失色了。他就仿佛一束光,蒙胧的、通透的、轻灵的射了进来…… “过来。” 他笑面浮光的看着那个面容深垂薄肩微抖的人,轻声开口。 众人的注视就像一张沉重的大网从天而降,压的陶之无法抬起头来。 可是心里是知道的他此刻正在唤自己呢!陶之缓缓起身,抬起沉重麻木的双腿,慢慢的走向了他。原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轻唤一声,纵使刀山火海厉风箭雨,也要走过去,走到他身边。这么想着,心就剧烈的震颤起来。 男子幽然的抬起双臂,将面前的人儿缓缓的包裹在怀里。之后,他便安然的闭上了眼睛,一派宁静的神色在灯烛下跃跃生辉。 看着这个陌生而又卓越出脱的男子将草四拢在怀里,那景象甚美,众人却甚惊。 直到看着他偕他上楼、进屋、关了门,他们始终都无法开口。 —— 站在窗前,男人低低的看着他。 陶之终是抬起头来,望他的眸子,从墨色中望出一抹湛蓝,就笑着流下泪来。 “之儿,不哭。” 他抬手小心的为他擦去泪痕,轻声开口劝慰。 听见他说,无论是什么,原来陶之都是不能抵抗。他的声音,他的容貌,他的一切都仿佛海潮一般,汹涌的扑打在心口之上。终是将脸抵在他的胸口上,闷声呜咽起来。 听着陶之压抑着的悲鸣之音,他的心也郁结起来,眉宇间阴沉着就要滴下水来。如此纠结着相互伤害却终是无法相离。这一生,怕是放他不下了吧!这么想着,仿佛哀怨更似释然,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哭罢,陶之抬头望他,却挂泪而笑,从心底里笑出来。知道他不会不管自己,不会真的不见自己,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无以言语的欣喜。 男子低头望他笑面,有些无奈的拂手而上,低低道。 “为什么笑?” “天下之大,纵使千山万水,有乌云的地方就是陶之的家。” “那是多久以前说过的了,你到现在还记得?” 陶之重重点头,正了神色望他的眼,轻缓开口。 “乌云说过的,陶之不忘!”看陶之郑重的表情,乌云忽感暖意袭过全身,总也无言只得将他紧紧裹在怀里。 第六十八话 结瑞 “结瑞?” 陶之满面惊疑的呼了出来。 药三看着他,点了点头,缓声道。 “还记得师傅曾经种在你体内的冬蚕么?那只雪白色的小虫子。” 陶之点头,望着药三文雅的面庞。 “临行前师傅对我说,你行走江湖必会多遇险阻,若是不防范于未然,他实在放心不下。你体内的冬蚕已经养够了时日,可以种瑞了。如果成功,二者在体内相结,往后将百毒无害,自行放血便可排毒。” 陶之点头,应道。 “好,我愿意结瑞。” 药三看着他坚毅的面庞,忽然心有不忍。师傅也说过,结瑞之苦痛怕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终是没有能对他说出口,只愿他能熬过罢了。 此刻,乌云正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而其他人都在楼下的厅堂里。陶之伸手推开窗子,让夜之风雨声扑就而来。他心里依稀感觉到,也许结瑞不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陶之依着他说的卷起袖管平躺在桌子上。 药三拿出医药盒子,微笑着望陶之,轻声道。 “现在我要用蜜汁将冬蚕引出来。我会在你手臂上的几处大穴上施下蜜针,也许会有些难受,但你要忍耐。” 陶之点头,闭上了眼睛。 听着夜雨的萧萧之声,风也灌了进来,身上有些冷。手臂上有些细微的氧痛,渐渐变的强烈,陶之暗暗的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 突然胸口涌出一股剧烈的寒气,冻的陶之禁不住颤抖起来。 药三低下身子,靠在他强忍痛楚的面庞一侧,用暖暖的润润的声音道。 “小四,你要忍住。冬蚕醒了,等它游到蜜针处我便会将它制住,然后用瑞草金针结瑞。” 陶之紧紧的闭着眼睛,浑身仿佛陷入了深寒之地,耳畔的声响,更仿佛来自千里之外,听上去那么模糊那么缥缈。 寒气真的在动,从胸口有走过肩膀,朝向手臂而去。只是,它所过之处借留下寒疼之感,令陶之颤栗而弭患。是冬天了么,怎么仿佛躺在风雪里,怎么仿佛冷的疼的要死去一般。 —— 黑暗的屋子里,平静深眠的人在一声惊雷过后突然诈醒。他用暗色的眸子望着被风雨吹开的窗棂,听着大雨中细微的声响,一抹湛蓝闪现眼中接着又暗了下来。 这样的不安,他再无法忍受,起了身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那些扰乱心绪的声响虽然依旧轻微,但他确定是来自这里。推开门,他就躺在黑暗中。侧着头深沉似水的凝望着自己的方向。 乌云心里一沉,关了门大步上前。 “不要动他!” 还未近身,屏风后面却突然闪出一个年轻男子,拦在了乌云的面前。 乌云不看身前的男子,只幽幽的望着不远处的陶之。 可是他就那样躺在桌子上,只脉脉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仿佛已死一般。 “不要拦我,否则你会后悔。” 乌云冷冷的开口。 药三却更加坚定,横起手臂,硬是拦在寒气弥漫的乌云面前。不惊不惧的看着他的脸,他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湛蓝没能逃过药三的眼睛。药三更惊,却更沉默。 乌云低垂的右手上已经积聚了一团寒杀之气。 “不要。” 那些轻巧的微弱的声响,乌云听的清楚。是他在说话,在对自己说话,瞬间收了手里的凌厉。 药三见他已经卸去了一身警备才退了一步,淡淡道。 “草谷药堂,草三。” 乌云知道他没事,也就收了躁动之心,面色渐渐清新悠然。 “甘露宫,化雨。” “你就是化雨师兄!” 药三轻呼了出来,初见了那抹微蓝时他便怀疑,此刻听到答案他更是震惊。 “我本不是草谷药堂的人,叫师兄怕是不妥吧!” 乌云面无表情,语气甚凉,仿佛他不愿提起什么旧事。 药三看着那个男人,对于他高不可攀的仙贤气势,药三心底也幽幽的感叹。 乌云迈步走到那张桌子前,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上陶之苍白冰凉的面庞,沉声问道。 “你对他做了什么?” 药三回神,走近,恭敬道。 “是师傅,让我给小四体内的冬蚕结瑞。” 乌云听罢再看陶之手腕处那隐隐浮动的白色经脉凸起,皱起了眉头。 “想不到,药七分还真能舍得他的宝贝冬蚕和血瑞。难得啊!想当年,小草都没这个待遇呢!” 听到小草的名字,药三楞了一下,终是开口问了出来。 “化雨师兄所说的小草,莫不是,师傅的女儿?二师姐石香草。” 乌云眯着眼睛,低低的凝视着陶之静默沉寂却又忐忑不安的面容,缓缓道。 “当年的甘露宫是江湖圣地,武林中人人敬畏,只是那场劫难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小草本也拜在甘露宫,是我们最小的师妹。当年甘露宫遭劫,逃出生天的只有我和她。只是,那时候她已经身中邪先生的剧毒。我带她回草谷药堂,求药七分救她性命。药七分怨我是不祥之人,执意将我驱赶了出来。后来,我听说,小草还是毒发身亡了。药七分终究还是没能舍得自己的宝贝,即使是亲生之女,原来也未必会不同。只是,我甚是好奇,他如今又为何对我家娘子这般慷慨。” “娘子!?” 药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已经惊呼了出来。 乌云转了面,笑容盈盈,点了点头。 药三知道他所说的话绝对不假。 “化雨师兄你误会师傅他老人家了。 我一岁就被带进了草谷,在药堂跟随师傅整整十七载。师傅给我赐名药三,那是因为在师傅心里其实一直都还有两个徒弟,两个孩子。那就化雨师兄和小草师姐。这么多年师傅虽口中不说,但我也能明白。况且,当年二师姐中的是邪先生的独门奇毒‘冷香散’,除了邪先生的血以外世上无药可解,即使种了冬蚕瑞也不可救,只是让师姐她徒增痛苦罢了。还有赶师兄走的事情,这么些年来师傅也一直耿耿于怀。师兄你也许心里还在怨恨师傅当年的无情,只是,也请你体会一下一个父亲将要失去女儿时的绝望吧……” “等等。你刚刚才说徒增痛苦?” 乌云冷声打断了药三的话,定定的凝视着药三文静的脸庞。 那样不容抗拒的凌厉眼神,药三甚至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其实,冬蚕种入体内本是休眠状的,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因为血脉被打乱而走火入魔。若是结瑞,就要把至寒至毒的冬蚕唤醒,然后让冬蚕吃下血瑞,再躯它游便全身大穴,用寒毒打通脉络……” 药三不忍再说下去了。因为那样的痛苦不是用言语可以道出的,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道。 乌云的手在不觉间已经攥的‘咯咯’作响,他死死的盯着垂头静默的药三,心里骤然寒冷惊惧。即使他不再言语,乌云也可预料,陶之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痛楚和煎熬。这是比那些往事更加不能让他释怀的。若陶之痛,乌云心底便更痛。 第六十九话 化雨 清早,雨止,露珠挂在屋檐,在微薄的晨光中如晶魄一般摇摇欲坠。 陶之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白衣白袍的他依旧背身立于窗前,一如既往。只要看到他,心里就那么踏实。陶之微笑着撑起虚疼的身子,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把手放入他的手心里。 “天终于晴了,真好啊!” 乌云感受着手心里的温热,心里也跟着温热起来,转头看他的苍白脸孔。 “我的之儿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轻轻的叹着,就将纤弱的他拦在了怀里。 陶之靠在乌云的胸口,听着他轰然的心跳声,笑着开口道。 “乌云是心疼之儿么?” “是啊!心好疼。” 乌云第一次没有回避,第一次如此迁,第一次说为陶之而心疼了。听着他的话,陶之的眼眶就灼热起来,微笑的脸上滚过两行清泪。是从没有过的欣喜啊!听他说这样的话。 娘亲以前总是说有爹爹和陶之在身边,她就很幸福。陶之从前不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幸福,但此刻心里那如蜜糖一般的滋味,她想,这应该就叫做幸福吧! 陶之仰起头,用泪水连连的眼睛望他洁净的面容,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不重要了。只要有他,只要他好好的,陶之什么都甘愿。这样在心里暗暗决定为一个人而活,陶之还是第一次,也许此生就只此一次罢。 忽然,敲门声起。 待药三走到近前,乌云对他点了点头,轻身而出关了门。 “小四,我怕是要提前一步走了。” 看着已经行装备齐的药三来辞行,陶之忽然很是不舍,抓了他的手急急的问道。 “为什么这么快就回去?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金陵山庄的么!” 药三笑道。 “有些事情是要回去禀报师傅的。你体内的冬蚕瑞已经稳定了,况且有化雨师兄照顾你,我很放心。小四,还记得你曾说起过的那两味药么?” 陶之点头。 “是半婆婆的半人丹,和灵算子的血糖露。” 药三温温的笑,伸手抚了抚陶之的头,轻声道。 “是化雨师兄吧!他需要那两味药对么?” 陶之对于药三的知情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一向都是个出色的医者,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陶之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郁郁。 药三拉起陶之的手,笑着道。 “其实半人婆婆,灵算子,师傅和邪先生本是师出同门。只是,后来因为性格和志趣不同而分道扬镳了。当年他们四人分别从师祖那继承了一味良药,然后各自修行。后面的事你也知道,这四位药,任一种都可称得上是仙丹妙药。只是,若混了另一种便成相克的剧毒。除非食下所有四味,否则将长睡不醒,命竭而亡。现在化雨师兄的体内除了邪先生的‘冷香寒’还有师傅的‘梦离酒’。‘梦离酒’是多年前与‘暗夜曼佗罗’一同遗失的,这么些年来师傅一直在寻,却都没个结果。化雨师兄体内的毒虽然已经被你用凝草给控制住了,但这样也支持不了多久,总不是解决办法。我想我得尽快回去,把这些告诉师傅。还可以向师傅询问一下那两味药的下落。” 陶之点头,轻声道。 “谢谢你,药三。” 药三又笑,有些怨怪道。 “是替他谢我么?那就不必了,我等着他亲自来谢便是。” 陶之也笑,笑的坦然而诚恳,开口道。 “药三,你何时变得如此计较了?我知道的,你不是。我谢你,不光是为了他,也为我自己。谢这世上还有个通情达理至情至性的好男儿药三。” 他如此坦荡的言语,听得药三心里开阔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化雨师兄,等着我的好消息。” 看着药三跨上马行远了,陶之才回了身。 月如玉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陶之的身后,面无表情的眺望远空。 陶之不理会他,径自转了身,迈步往客栈里走。 “为什么你身边总是有那么多出众的男子?” 仿佛哀叹,仿佛不甘,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陶之停了步子,退回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月如玉,你也是我身边的出众男子之一么?” 月如玉转头看他笑面,一改失落之情,自信道。 “当然,也许我是最出众的一个。至少在对你的用心上是。” 陶之轻笑,摇着头,朝客栈里走去。 留下月如玉望那仿佛不再阴郁的背影出神。 —— 因为大雨已经停,客栈里滞留的客人都打点行装准备出发了。 陶之站在门口,淡淡的笑着,看着他们一行人,开口道。 “你们先行一步吧!等化雨醒了,我们便去赶你们。” 岱墨点头,朗声道。 “看来你师兄好像身体不太好,让他休息够了再启程吧!金陵山庄总也不远,我们在那等你。” “要不我留下等你?” 月如玉似乎有些犹豫。 陶之笑着拍他肩膀,道。 “不必,我们金陵山庄再见。”见他坚持,月如玉勉强点头。 一旁的陆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五似有不舍满眼留恋。 “小五,好好听哥哥们的话,最多三天,我便去见小五。” 见他保证,小五才安心的点头,随着他们上了马。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远了,陶之才轻叹一声,转身上了楼。 日已西落,余晖尽洒,他还在睡,仿佛不会醒来似的。每当望他睡颜,陶之都会害怕,怕他不醒,怕他就此离去了。 一滴冰凉的泪珠打在他素洁的面容上,那双深闭的眼睛就轻轻的睁开了。 “之儿怎么哭了?” 乌云淡淡的笑着,笑的那么好看。他轻声开口,声音那么好听。这一切,陶之都真的不想失去! 看着扑身埋首自己胸膛上的少年,乌云一时间有些无措。 “乌云千万别丢下之儿,乌云千万别离开之儿……” 那样哀伤至深的呜咽声,听得乌云心里的闷痛忽然间纠缠难抑。这样催心的痛,像他负气而去的时候,像满怀怨恨的时候,像泛起想念的时候,是一样的令乌云窒息。 “之儿,我的乖孩子。乌云不会丢下之儿的,因为乌云是之儿的家呀。” “你保证。” 无论乌云怎样用力却都搬不开陶之沉沉压下的肩。那一刻他才知道,那双消瘦的肩膀上,真正沉重难移的是忧伤。 “乌云对之儿保证,若乌云不死便绝不丢下之儿。” “乌云不死。乌云保证,你不死。” 看着怀里那个孩子气十足的倔强少年,乌云心中却豁的郎然,换了柔软的语气。 “乖孩子,人是都要死的。乌云也会死,总有一天,乌云老了便会死,谁都阻止不了。” “能阻止!陶之要阻止!陶之不死,就绝不让乌云死!” 听着他那几乎叫喊出来的话语,乌云才恍然知道了。原来,自己在这孩子心里已经不再是那样的无关紧要。也许,他们对于对方来说都是重若生命的人吧!只是,自己是如此的不堪,而他却是那么的洁净。他的洁净纯真,令乌云更加痛恨过往的一切。若依旧是那个甘露宫里的无忧少年化雨,那么自己将会义无返顾的抱紧她,这个命里的小小娘子。可是,若依旧是那个甘露宫里的无忧少年化雨,那么自己是否有缘能结识她呢,这个命里的小小娘子。 乌云忽然轻笑,尽是自嘲的笑声令这个温暖的傍晚显得凄凉而萧瑟。 —— “也许乌云真的是老了,总也很乏累,总也睡不醒似的。” 乌云俊美的眉眼间是掩不去的落寞和愁色,陶之倚靠在他身边仰头望他,却止不住又湿了眼睛。 “若是乌云睡着的时候听到之儿唤你,一定要睁开眼睛,不要不理之儿。” 他带着浓浓的哭气开口哀求,乌云微微笑着低下头来望他。 那孩童般的白玉梨花面容,这许多年却始终没有变过。这样的面容,世上再无第二张,只望上一眼便就一生都再无法忘却。那双眼睛,即使盈满哀伤的泪花,却依然晶莹而灼亮,如星辰如炽日,耀眼非凡。 “之儿今年冬天就该是十七岁了吧!十七岁,正是一般女儿家出阁的年纪呢!” 陶之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一抖,有些忐忑的望他。 乌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淡淡笑又道。 “我的之儿怕不是一般女儿家呢!十七岁出阁是早了些。况且,乌云还没有为之儿寻到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子呢!” 陶之那颗悬着的心突的重重坠落,瞬间摔的粉碎,难以拾起。他终是不肯认她的,虽不知是因何,但陶之难过到甚至有些愤怒。 “乌云,陶之是到了女儿出阁的年纪。可是娘亲说过,陶之是老早就许了人家的。若那人不来娶,陶之永也不嫁旁人!” 说完陶之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床榻,径自走到窗口,对月而立,满身荒凉。 乌云看着他盈满月光的薄薄身姿,却忽然失笑。他的之儿确是长大了,如今,都会耍小女子脾气了。只是,听她说,永也不嫁旁人,乌云的心里却是欢喜的。尽管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无耻,但依旧无法摆脱,污浊的自己想独自拥有洁净的她,这妄想之心。 “之儿。” 陶之听他那样有些冷冽的声音,终是无法抵抗,回了身望他。这么多年了,他幻美的面容还是那样的凛冽而卓绝,时间都仿佛不忍对其加以雕琢。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他,却仿佛还是朝气弥散的青年容姿。在陶之的世界里什么都在变,而他,却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那个人。 “小时候陶之看乌云,乌云的样子像个叔叔。现在陶之看乌云,乌云的样子却像个哥哥。若是再过些许年头,陶之看乌云,乌云会像什么?” 听陶之那似喃喃自语的话,乌云楞了许久,最后轻叹了口气道。 “那就等到再过些许年头以后,陶之自己看吧!” 陶之缓步走到床边,脱下鞋袜,倚到乌云身畔,闭了眼睛不再开口。 乌云伸臂环住她消瘦的肩膀,转头望向窗外。 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时光就在这不停的轮转中一去不返了。即使岁月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但他的心却早已是沧桑的千疮百孔了。 第七十话 路遇 清晨,陶之看着立身马旁的乌云,呢喃着开口。 “不能跟之儿一起去金陵山庄么?” 乌云摇头却笑,轻声道。 “之儿应该是知道的,我不喜欢热闹。” “这话听上去不像乌云说的,倒像是另一个朋友。” 陶之低头呢喃。 “是那个叫无主的剑客吧!” 陶之惊的抬起了头,看着一脸淡然的乌云。他总是什么都知道的,他就这样无所不知的人啊!这样想着,陶之笑着点头。 乌云却有些犹豫着开口。 “那个无主,一直在查当年京城的血案,你父母的血案。” 陶之听到这才真的惊,也许是不该惊的。无主手中的那把,却原来真的是爹爹的桃木剑。只是,他却也是固执的人,如同陆叔叔和陆决一样。 “真的不能跟之儿一起去金陵山庄么?” “我还有事情要办。” “乌云不回中幽峰!事情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去办呢?” 乌云看着他略显不安的脸庞,淡淡的笑,伸手替他抚平眉头。 “那是一件对于乌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始终欠某人一个交代,我得亲自去。” 陶之黯然,点了点道。 “乌云要小心。” 乌云点头,跨马翩翩而去,如风一般消失了踪影。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春雨一场暖。自那场来势汹涌的暴雨过后,天真的就变暖了。 陶之穿着春天的厚袍子骑在马上,正午的阳光照的他有些眩晕。看着渐渐荒凉起来的四下,他不由轻叹了口气。金陵山庄为何要建在如此远离尘嚣的荒芜之所呢!既要远播又要离群索居,还真真搞不懂这些个武林大派。 行着行着,陶之渴热难耐,四下探看居然无一处解暑的水源。 高阳下,陶之继续驾马前行。 忽然,荒草之中一抹淡淡的水湾隐约现出。陶之睁大了眼睛再看,是水源,但那附近似乎还有些什么人。因为人困马乏,陶之也顾不得那许多,只驱马前去。 近了再看,原是一群人在刑打一个人。 陶之下马尽量不去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只远远的在水塘的另一边顾自擦洗饮马。 “臭小子!你干什么?谁让你在这饮畜生的!没看见我们也要喝这水么!” 一声呵斥,陶之才转了头,望向他们。 众人之中,陶之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蓝袍白须的老者。那正是大千宫的老宫主,千鸿志。那个曾经将秦好折磨致死的武林泰斗。陶之看着他仿若慈祥的脸,心里却突突的颤抖起来。他不知道,对那个老者,他真正的感觉是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如此不安翻腾,难道是恐惧或者是气恼。 千鸿志的旁边站着一个魁梧的彪形大汉,宽口阔鼻印堂突暴。他正用那双牛一样的大圆眼睛盯着陶之此刻不觉攥紧的拳头。 “说的就是你小子。怎么的?不服气么?” 大汉开口沉洪,仿若狮吼,想这男子也定是个脾气暴跳之人。 陶之不答,转了头,压下心里的情绪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男子气正要张口再骂却被他身边的老者伸手止住了。 “蒲儿,莫要再多事。继续问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不开口。” 陶之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继续拿着鞭子拷打那个被倒吊在树上的中年男子。男子已经浑身血痕,却仍旧紧紧的闭着眼睛,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着那个固执的男子,陶之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可他知道,这本就不是他该管的,更何况他也管不了。千鸿志岂会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坏事。 “你到底说不说?” 被千鸿志称为蒲的男子一边甩着手中的鞭子,一边狠声吼叫。 陶之靠在马旁,低低的看着那场面,不动声色。 千鸿志余光扫过那个立身水岸的青色少年,阅人无数的他此刻竟也看不出那少年的半点心思。 “师傅,他不肯开口。” 千鸿志抽回心思,转脸看了看那个倒悬而垂的男子,冷了面色冷了心思。 “断了他的脚筋,若还不开口,就再断了他手筋。” 他话音刚落,那闭目不语的男子却突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浑浊的眸子狠狠的钉在了千鸿志面上,哑了声音道。 “破冰我见过,江湖人都知道,它在陆决手上。《陶氏剑法》我没见过,听说它在踏浪公子手里。至于其他的我确实不知道。” 千鸿志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的慈祥,用苍老的手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沉声开口。 “很好,还知道手脚是自己吃饭的家伙。我来问你,十六年前的除夕夜京都有一小户大火为患,无一人生还。火势冲天之时,土遁入园的人是否是你?” 听完千鸿志的话,男子一楞,痴了许久才皱着眉头开口。 “明人不做暗事,不错,当初冒火遁入陶家的正是我。” 千鸿志又笑了笑,点着头继续问道。 “你为何入陶家我暂且不究,我只问你一句。户中当真无一人生还么?” 男子犹豫着,闷声道。 “确实。”千鸿志似乎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一旁持刀的刑手。 那刑手果然活计熟练,上前一步,眼睛都没眨一下,伸刀而去。就那一瞬间,被倒吊的男子一声惨叫,脚筋就那么被生生的给挑断了。 陶之眯着眼睛看着男子脸色惨白,牙齿紧咬,额头上的汗滴滴答答的坠落。而那个看似慈祥的老泰斗却依旧笑容满面。 千鸿志又开口。 “隐遁派传到这一代就只剩你一人,如今若是不想断了香火,你最好如实的说来。” 男子面色纠结,忍着剧痛盯着千鸿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当时园里有一个看门的老管家还有一口气,不过,没说上两句话他就断气了。” 千鸿志笑了笑,满意的点头。 “很好,他说了什么?是否有提到家主的下落?” “他是有求我救他家主子,不过当时那个男人就已经断气了。” “你认识他么?” “认得,他确实是陶净然。他是被人用数剑刺穿肺腑而死的,并非烧死。看情形着火前他就已经死了。” 千鸿志的脸上不在有笑容,只平静的如一潭死水,沉了声音再开口。 “再无其他?” “是。” 千鸿志转了眼色,看刑手。 男子见势马上燥声叫道。 “还有!还有!我想起来了。那个老头还说,他家夫人和小主人被人掳去了。” “被何人所掳?” “这个他确实没说,之后就断气了。这是所有我知道的了。” 千鸿志阴着脸色点头。 “好,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么我们现在来清算一下你私入陶宅这一事。” 男子听到这彻底变了脸色,本就隐隐泛青的脸色更加青了,仿佛尸气已起。 “你到也不必解释,我心里自然明了。如今我就给你点小小的教训,好让你记住,我大千宫的人和东西,旁人觊觎不得。” 说完千鸿志转了身,走到马旁。 其他人也跟着上了马,一声惨叫后,一群人绝尘而去,去的是金陵山庄的方向。 —— 男子幽幽转醒,看着背身而坐的少年背影,撑着声音开口。 “妈的,这年头,牛头马面都装的跟个人似的。” “他们问你,你没说实话。” 男子心思转动,看着那个背影许久才恍然。 “你不是地府的小鬼!难道你是,判官?” 陶之背身沉吟。 “你认得陶净然,却为何不告诉千鸿志。如此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 “老子他妈的不屑跟那个老家伙讨饶。陶兄弟确实对我有恩,他的家事我必定不能告知外人。” 陶之心下明了,原来他当真跟父亲有些交情。放下心来,他转了身,走到男子面前,浅笑而望。 男子看着面前的玉面少年楞了半晌,吃吃问。 “你?你?你是人?” 陶之笑着点头,轻声道。 “巧的很,父姓陶母姓月,在下单名一个‘之’字。” 男子更惊,抽了一口气,喉管嘶嘶作响。顿时疼的他呲牙裂嘴,许久才缓和过来。 “是你救了我?” 陶之又笑,缓声道。 “正是。巧的很,在下还有一个身份,草谷药堂草四是也。” “你是鬼手公子!” 男子听说过这个人,那个绝代风华的美貌少年,那个出神入化的鬼手大夫。他不禁低头观瞧自己的手脚,已经用宽布包裹好了。他救治了自己! “如今我只问你一句,陶家主人临去前可有话留下?” 男子仍旧半信半疑,转着眼珠,心思犹疑。 陶之见他如此精明狡猾的表情,沉声开口。 “我说两件事,你便可知我身份。其一,陶府根本没有什么老管家,陶府管家只而立之年何称老者。其二,当日巧的很,管家回乡探母,根本不在府内他又是如何跟你交代了那许多的话。” “你?你?你真的的陶兄弟的亲子?” “我只问你一句,他临去前可有话留下?” 男子垂了头,沉吟许久才满面沧桑的看着陶之,哑声道。 “当时我土遁进入院内的时候,陶兄弟已经不行了。看得出是有高人用内力替他续过真气,否则他当早就死了。他的舌头已经被人割去了,见了我也不能言,只是在雪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儿陶之在墨岭中幽峰之上,若照面请托于你告诉他:乌云没伤过我半分,莫以仇恨相对。’” 陶之垂了眼,沉沉的思量着爹爹的话。是啊!那时,爹爹确实摇头,真的不是乌云。 男子偷眼看那个少年,从他的面上竟看不出任何波澜。 “你?如今,还在中幽峰?” 陶之转了眼,看了看那个男子,不语只转身走到马前,垮马而去。 男子靠在树下,看着那个阴郁寡言的故交之子,心里忽然有些忧虑。这对于从来自认无情无牵挂的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忽然想起,那时候陶净然提及其子时,眼中流露的深深怜爱和浓浓忧伤。这样的孩子,果然还真是让人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呢! 第七十一话 醉(上) 行马至入夜,陶之才终于赶到了金陵山庄。 荧荧盘月下,他仰起头看那块金漆牌匾,忽然记忆如山洪,冬日种种扑面袭至。春日又来,得算是故地重游了吧! 扣了门,小童来迎,不问任何就恭恭敬敬的将陶之迎进了门去。 “四公子这边请,我家少主和各位少侠已经在宴厅恭候多时了。” 陶之看着身边那个弓腰偷看的小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头前带路。” “是。” 小童这才终于正经的带起路来。 陶之跟随着那个行色滑溜的小童子绕过雕梁画栋的前宅穿过花草丛生的中园,终于来到了一处隐约可闻欢笑的别院。 院中的梨树已经开出了满枝的玉色花团,隐隐的香气弥散四周。低低的屋檐下,窗口映出屋内的人影绰绰。 小童行至门前,叩门报道。 “少主,四公子到。” 顿时,屋内的欢声笑语变做寂静。 “还不快请进来。” 小童推了门,弓身而侧。 陶之轻抖身上的尘霜,撩袍迈步走了进去。 一桌子的华食香酒,一桌子的锦绣才俊,一桌子的翘首期盼。 “小四,到这来坐。” 首先起身来邀的是爽朗的岱墨。 陶之微微点头,迈步走到他身旁,轻悄落座。抬眼看,果然都是旧相识。 金陵山庄少主金铃子坐在主位,他旁边分别是无主和陆决,接下来是天河回星,接下来是岱墨和月如玉,最后就是自己。 “为何不见流云姑娘?” 陶之看着回星,笑着道。 回星也笑,浓眉一挑,有些快意的开口。 “整天带着那个麻烦的家伙我都嫌烦,今日无她不是更好,我们兄弟几个正可以痛快无忌把酒言欢。” 陶之点头,心里明了,那必定是他们故意支开了流云。想是几个青年男子的聚会吧!想着他淡淡的笑,不再言语。 月如玉一双凤眼流转而来,灼热的目光落在陶之的俊脸上,毫无掩饰。 陶之察觉,狠了眼色瞪回去。 月如玉却笑,笑的风流倜傥,好不欢悦。 金陵子默不作声,只留心看着他们这一来二去,心里顾自琢磨。 无主终于开口,笑道。 “本以为你不喜热闹,此次怕是不会来了。却没想到金陵公子的面子如此之大。” 陶之面色如常,依旧淡淡,看不出情绪来。 岱墨伸手拍了拍陶之的背,爽朗道。“小四本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既是朋友的喜事又怎会缺席。” 回星听完就笑,笑的意味深长。 月如玉挑眉,开口问道。 “回星兄弟笑什么?” 回星忙摇头,边笑边道。 “小四实在高深,谁晓得他心里怎么想。只是,不知道他若成亲,新娘子会是何样的女子,会否请我们吃喜酒呢!” 听完回星的话,无主也笑,笑的有丝幸灾乐祸。 金陵子看着陶之,不言也笑。 陶之沉着脸色,不打算做答。 月如玉却多事,先开了口道。 “他成亲?那到底是娶还是嫁?” 陶之寒了脸色,冰一样的眼神瞬间射去,又瞬间消弭不见。 月如玉知自己酒后失言,自是闷着憋红了脸色,不再开口只定定的望他。 听完月如玉的话,其他人倒是都楞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一直未开言的陆决笑着道。 “月兄此话有理,想小四兄弟如此俊郎之人,怕这天下真是没有一个女子能与之相配了。” 他一句话解了满桌的尴尬,大家点头称是。 陶之依旧不言,场面又冷了下来。 月如玉侧头看着他寒冰一样的面颊,忽然笑,笑的温润。 陶之不动声色,可桌子下被他捉住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开,心里又是一阵哀叹。 “陆茴妹子此刻是否已在庄内?” 陶之终于开口。 陆决笑了笑,点头道。 “是,只等三日后拜堂成亲了。” 陶之回想,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心里默然。但愿,这是一桩好亲事。但愿,别出什么乱子。 想着他抬头去看金陵子,那个尊气十足的少年庄主。此刻,他仍旧那样桀骜而大气,不言自威。 金陵子抬眼正对上那双略带隐忧的灼亮眸子,顿是一楞,复又笑,笑的一如当年草谷药堂的少年陵殇。 陶之对他点了点头,平静道。 “恭喜少庄主抱得美人归。” 金陵子依旧笑,面色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喜悦。 陶之心里忽然不安,怕这亲事不是想像中那般圆满吧! 月如玉却凑了近前,贴着陶之的脸颊,吐息温热略带酒气。 “他娶的不是美人是陆家的势力。” 陶之错愕,转了脸看他。这家伙莫不是真的醉了?竟说出如此不适的话来。 再看桌上的其他人,虽都强装清醒却都还是盖不住一副游离不支状。天呐!莫不是自己来之前他们就都已经喝醉了。这时候陶之才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都说是酒后吐真言,怕是酒后的话也不乏胡言乱语吧! 看着六个江湖上威名远播的少年英豪推杯换盏,酒气弥散中陶之渐渐困乏起来,他盼望着能早些退席。 “小四。” 金陵子一声醉意蒙胧的唤声惊醒了困顿的陶之。 陶之望着他红晕的面庞,笑着等他说下去。 “你可曾记得,三年前,草谷药堂陵殇对草四许下的那个承诺。” 听他这话,陶之旁边的月如玉醉中惊起,伸臂去寻陶之桌下的手。 陶之迅速的抽手放在桌上,躲过了他这一袭才缓声开口道。 “草四自是记得。” 听完他的答,金陵子仰面而笑,笑的苦中带涩,笑的滑了两行男儿泪。 看着他狂笑不止,在座的的几人酒意都醒了不少,有些惊诧有些疑惑更有忧虑。 陶之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但隐隐可以感到他此刻心里的酸楚和苦涩。当年他命在旦夕,对少年陵殇来说那是一段异常痛苦的日子吧! “草四是陵殇命里的光和热。若是没有这光和热,那时的陵殇就已经活活溺死在那些寒冷和孤寂里了。诚如佛祖,你救我脱离无边苦海。那日我问你是否愿意跟我走,你没有回答。现在,我再问你,这光和热可会伴金陵子一生么?” 金陵子一席话毕,屋子中瞬间没了生息。 众人都望着陶之,等着他的回答,却又似乎都不太希望他回答。 陶之看着那样倔强、桀骜、孩子气十足的青年,眼里有怜惜有不忍,却独独没有首肯之意。 “若草四给过陵殇什么安慰,那只是医者能给病患的唯一东西。若草四是光和热,那草四便将远离尘世,草四怕只怕灼伤了亲人和朋友。” “陵殇是你的朋友么?” 金陵子眼中尽是渴盼。 陶之沉吟,淡淡道。 “此刻我们同席宴饮便是朋友,若有一日我们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便就不是朋友了。”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 金陵子定定的许下了又一个承诺。此生,他没有对第二个人许下过如此多而重的承诺。唯独那个少年是特别的。 陶之摇头,不语。若承诺当真有用,陶之也欢喜,若无用,那便也是意料之中吧! 月如玉看着陶之,笑了笑。 “若有一日你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会如何?” 陶之转头看着月如玉此刻格外认真的脸,漠然道。 “若有一日你们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便是我们此生之决绝了。” 无主皱眉,也问。 “若有一日你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你可忍心真的取我性命?” 陶之望着那个知己好友,淡笑道。 “若有一日你们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你不要手下留情,否则便是看不起我草四。” 回星看着他们这一问一答,也忍不住开口道。 “若有一日你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那会是因为什么?” 陶之看着回星,诚然而答。 “若有一日你们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那只会是因为情和责任,不是不得已是必然。” 终于,岱墨望着陶之的俊颜也好奇开了口道。 “若有一日你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我们谁死谁活?” 陶之望着心思温润的岱墨,却有些不忍开口,低低呢喃。 “若有一日你们与我不得不刀剑相对,结果我不知道,但我想活。” 岱墨看着垂下头去的陶之,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涩和怜惜。 陆决和金陵子看着如此消沉的少年,终是不忍再问下去了。若真有那一日,便就不是他们能说的清断的明的了。 第七十二话 醉(下) 清宵风凉,残酒伤怀,窗外月薄,寂寥无边。就算是几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酒过三巡之后也终是抵不过这春夜之殇。 怀抱酒壶,月如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边走边言。 “这一生虽还没走到真正的尽头,但算起来,我月如玉潦潦草草也度了近二十个寒暑了。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风流。往日我只道是人不风流少妄年,一路走来,回头看却不知道曾负了多少真心伤了多少真意。可人活在这世上,有欠就当有还的一日吧!往日猖狂,总以为还的时候还远呢。可如今,我才晓得,我的劫已经来了。那人,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过不了。” 月如玉边说完,意味深长的望着陶之。 陶之皱眉,端起桌上的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若我有这劫,却不知道该有多痛快!” 金陵子说完便笑,笑的仓皇,还带着心酸。 陆决看他,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门亲事,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左右的事情。身不由己,这个江湖,再平常不过了吧! “是啊!若有这样的一个劫,怕是痛也痛的无悔了吧!只是,不知道岱墨此生有没有这样的荣幸,能遇到那样的一个女子。” 岱墨说着端起杯子,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遇到了又能如何?怕只怕真到了那时候,想却不能。羁绊太多了,我们都不是无主啊!” 回星端着杯子不饮,只望着无主,满面羡色。 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里去了,试问天下有谁不想做无主之人啊! 无主低低的笑,笑的痴痴醉醉,笑的似隐悲情。 陶之看着那样失常的无主,脑海里却闪现多年前的那个居身陋巷落魄少年身影。若是此生,生而无归,也不尽然就是幸事吧! “无主这个名字是一个恩人赐的。那时我年幼,只记得他道‘不须浪饮丁都护,世上英雄本无主。’无主,无主,他却不知,当他为我赐名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是一个无主之人了。他不苛求只盼我做个真正毫无羁绊的浪荡英雄,可这恩情,我却无法不去感念。虽无主仆师徒之名,但那枷锁已经重重的扣在了我心里。旁人许会觉得我痴,笑只笑,我偏偏就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他生我便敬他在身,他死我便葬他在心。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只要我无主还有一口气在,他的亲人我来寻,他的仇家我来查。羁绊。这个东西不光在身上,也许它还会种在你的心里。” 无主话落,月如玉看他,两人面色沉重。 “小四,你说说吧!总是我们在说,你也不开口。难道是有什么不方便对我们道的么?” 陆决看着陶之,笑道。 陶之楞了一下,遂也笑,笑的释然。 “没什么不方便道的,只是,习惯了少言。因为言多必失,这是我娘亲说的。” 说完陶之又笑,笑的温暖人心。 灼灼跳跃的烛火中,那样幽深的墨色水眸,那样白皙的如雪容颜,那样轻柔的和风表情。那样令人惊叹的美,看得所有人都失了神。 “你这个妖孽!” 许久,月如玉才回神,伸手重重的敲在陶之的脑门上,低低咒骂。 “妖孽?” 神经大条的岱墨没有明白他话中深意,疑惑道。 其他人却笑,笑的了然。 陶之揉了揉脑门,狠狠的瞪着那个没由来就突然偷袭的家伙,不悦道。 “我算什么妖孽?你才真是祸害,专门祸害良家少女!贞操杀手。” “什么!什么贞操杀手?我月如玉是风流,可我不下流!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最好给我记住了。我月如玉今生只会对你草四一人下流!” 这是什么醉话和胡话?众人听了都惊出一身的汗来,酒意瞬间醒了不少。两个人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至于说出如此失礼之话吧!莫不是月如玉当真有特别的喜好?亦或只是醉的太厉害失言了? 陶之气火攻心,想不得那许多便怒起,扬手就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混蛋!” 巴掌打在脸上,真皮真肉声响亮,一下子就打醒了醉意蒙胧的月如玉。 众人由惊转呆,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仿佛冷水,一盆浇下又接着一盆。怕是醉的再厉害,此刻也都该醒了吧。 “小四,月兄,先坐下,有话慢慢说何必动手。” 无主和岱墨立刻上前,把陶之和月如玉都按在了坐位上。 回星也笑,虽牵强但还是开口道。 “是啊!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陶之寒了神色,不看身边的月如玉,端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 见陶之不再动气,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各自归位。 月如玉呆坐了许久,才转过头看着陶之,幽幽的开口。 “草四,我是认真的。” 他这话令刚刚放下心的众人,又替他提了一口气。 陶之眯着眼睛,看他许久,才缓缓道。 “月如玉,天下之大,可有一处是你家?” 月如玉一楞,不知他此言何意。 陶之却笑,笑的如三月春风,和煦而温婉。“曾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天下之大,他便是我的家。草四已经有了一个家,不再需要第二个。” 月如玉看他许久,才哀哀道。 “若那个人是你草四的家,那你草四便是我月如玉的家。无论你点头于否,我的心早已归了你。” 众人惊,他这一番深情告白,着实让人动容,只是却又实在有些蹊跷。 陶之笑了笑,无奈却终是无言以对。 “清风有情愿属春色,落花无意只归流水。” 众人沉寂,金陵子却幽幽的吟出这一句来,着实让人感怀。 只是他们都知道,今日这一饮,饮出了许多谜团和是非。如此这般,回去后怕是有得琢磨了。想着,又推杯交盏,继续饮酒。 “这是你第二次打我,草四,你记住,我这张脸今生只为你而存在。” “闭嘴。不要让我再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陶之狠狠的拍掉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毫不留情。 月如玉,请别再任意抛洒你的柔情。陶之的心虽不是石头做的,但却早已归了别人。怕你失心难收,怕你被情所羁,怕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刀剑相对,你会手软丧了性命。 “还真是无情呢你……” 月如玉轻叹着,垂下眼帘,盖住了满眸的萧索。 陶之听着轻轻拂过耳边的悄语,心里却越发的落寞而伤。怕只怕真道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却无情。乌云,你有情否? “娘亲曾说过,求不得的便不要强求,在身边的便应该珍视。人不能过于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痴妄是心魔。因为谨记娘亲的教诲,所以一直无所求,过的清淡且寡廖。但人总有想要留住的、想要得到的、想要占有的,我也终是未能免俗呢!只是,那一个人,如此之重,我怎能眼睁睁看他离我而去。就让我尽情的痴妄一回吧!” 陶之也不看他,只端着杯子,仿佛呢喃回想。 是啊!此生还能有几次如此的执着痴妄。月如玉想着,却笑,不再苦涩只有坚定。 ——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从窗子照进来的时候,敲门声轻起。 “少主,天亮了,是否撤席?” 金陵子缓缓的撑起沉重的脑袋,转头看了看那些毛茸茸的光晕,沉吟一声。 “暮人,进来。” 躬身站在门口的暮人马上推门走了进去。 “其他人呢?” 暮人抬起眼皮,看了看还处在迷糊状的少主,沉声道。 “刚刚草四公子已叫属下把另外几位酒醉的公子送回客舍休息去了。” 金陵子伸手揉了揉疼痛难忍的头穴,仔细回想着那些模糊的画面和言语,终是不能清晰起来。 “草四公子?他怎么样?” “回少主,草四公子比少主和另几位公子都清明。” “哦?暮人你这是在怨公子我饮多了?” 暮人垂着头跪在地上。 “暮人不敢。公子遇到知己多饮几杯自是平常,只是毕竟老庄主吩咐过,暮人只怕万一少主酒后失言老庄主又会怪罪。” 金陵子听完暮人这话,想起因为婚事与爹爹曾起的争执,皱眉道。 “我自是心中有数,不需爹爹他老人家操心。” “是,暮人知道。” 暮人垂首沉声,不再多言。 金陵子看着那个跪地不起的忠实护卫,心里不忍,轻声道。 “你起来吧!我往后再饮酒不驱你离开便是了。” 暮人起身,低着头开口。 “少主,暮人不敢对几位公子心怀疑虑。只是,酒桌之上,言多必失。暮人不希望旁人因此而肆意揣度少主心意。” 金陵子看着坦言的暮人,心里思称自己是否失言。许久,他才缓缓想起,几乎所有。接着他便笑了,笑的爽然。 暮人不解,抬头望他。 金陵子道。 “醉酒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失言也未必为真。这些人都不是一般角色,暮人你知道的,谁也都不傻,留心是自然。” “少主,您的意思是几位公子都是装醉?” 暮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金陵子笑的神秘,幽幽道。 “那也不尽然,至少三分是真吧!” 第七十三话 良人 “陆茴!你给我回来!” 邻近傍晚,客舍廊回里便传出一声怒吼,惊了整院的人。 陶之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推门而出。 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少女便撞入陶之怀中,陶之一个踉跄,二人双双倒地。 后面追来的正是怒气腾腾的陆决,看着两人翻滚在地,他皱了眉。 陶之自知失礼,马上起身,伸手扶起了泪光盈盈的少女陆茴。 陆茴起身便紧紧的贴着陶之,不肯与门前的陆决对视。 “陆兄,这是?” 陆决皱着眉头,牵强的笑道。 “是家妹太过调皮,惊扰了小四兄弟休息,还请见谅。” 陶之转头看拉着自己胳膊不放的陆茴,心里有些疑虑。 “陆茴妹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这客舍呆得闲了想出去散散心?” 听者那样温柔的询问,陆茴心中的委屈更加泛滥,终是泪水崩堤,靠在他肩头痛哭起来。 陶之对着这个埋首肩上的小女子,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陆决。 陆决笑的尴尬,低低道。 “让小四兄弟见笑了,家妹实在是小孩子脾气。” 陶之无奈,淡淡道。 “陆茴妹子,你这样靠着在下,若是让旁人见了,草四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陆茴听这话却哭的更厉害,抽泣着呢喃道。 “说不清倒好,我又不想嫁人。” 陶之无奈,看着同样无奈的陆决,叹了口气道。 “陆兄,若不介意,可否让在下跟陆茴妹子说说话。” “也好,你帮我好好劝劝她。” 陆决点了头,转身出了门。 陶之拉着陆茴来到桌前,亲自倒了清茶递到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女子手中。 陆茴接过杯子,抬头对着少年牵强一笑。 陶之心里思量,到底该如何开口。 陆茴却先看着他,缓缓道。 “草四公子,小女子失仪,让您见笑了。” 陶之笑着道。 “无妨。不知陆茴妹子可是心中有事?” 陆茴点头,缓缓道。 “我不想嫁人。若一定要嫁,我陆茴也一定要找个自己心仪的人嫁。” “金陵公子不好么?” 陆茴抬头看着陶之,定定道。 “金陵公子虽好,可他不是我陆决的良人。” 陶之看着少女坚定的面容,听她如此话语,楞了。 “草四公子应当知道,这门亲事并非我与金陵公子所愿。若非要结,那我们怕都是要痛苦一生的。陆茴虽是个弱女子,但在婚姻大事上也想自己做主。” 陶之牵强的拉了拉嘴角,知陆茴话中真意,缓声道。 “陆茴妹子可是心中已有良人?” “有,只是,他心中没有我。” 陆茴说着,怨怨的低下了头,眼泪又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陶之看着她落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掏出袖中棉帕递上。这是大事,就算陶之有心要管,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自己的难处还未解又何尝能顾得旁人。想着,陶之摇头轻轻的叹息。 陆茴哭罢,突然抬头望着陶之,开口问道。 “草四公子为何不问小女子心中的良人是谁?” 陶之被她这么突然一问,竟有些局促的不知如何开口。 陆茴看着面前的俊公子张口不言,忽而笑了,笑的欢悦。 “小女子曾被匪人所劫,那时候有两位侠客出手相救,他们是小女的恩人。再遇便是在这金陵山庄。后来相处,小女子便以为这是天定的缘分,却不晓得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陶之看着那个话里有话的陆茴,心里猜出了几分。她心中之人怕不是无主吧! 陆茴看着陶之沉思,又笑,轻声道。 “小女子心仪之人,草四公子可是知晓?” 陶之无奈的笑了笑道。 “猜出了几分。” “草四公子可是听说过‘行碳道’?” 陆茴笑着问陶之。 陶之摇头。 陆茴眼中泛着闪亮的光,仿佛希望一般耀眼。 陶之心中疑虑,踌躇着终是开了口。 “陆茴妹子,何为‘行碳道’?” 陆茴不答,只满眼灼灼的看着陶之,问道。 “若有一女子愿意为一男子在烧红的火炭上行过,那男子心中可是会动容?” 陶之惊的张大了嘴巴,许久才迟迟道。 “也许,会吧!” 陆茴听了他这个答案,整个人瞬间有了光彩,腾的起身奔出门去。 许久陶之才缓过神来,思量着陆茴刚刚说过的话。难道‘行碳道’就是从烧红的火炭上行走而过!这小姑娘,到底要如何?陶之一时间竟想不出头绪来。 —— “陆决,行碳道是什么?” 陆决看着满面焦急的陶之,惊了神色。 “这是陆茴说的?” 陶之点头,看着陆决。 “这个倔女子,我当初真不该由着她的性子,带她去见你们。” “见我们?”陆决沉吟着道。 “你可记得那年京都,我拜会你们时带去的书童?” 陶之皱眉回想。 …… “小哥哥。我叫小回子,你叫什么?” …… 那个玲珑可爱的小童,那个小童确是与陆茴有几分相似。 “他是陆茴妹子?” 陆决点头,许久才道。 “自他见过你们之后就整日的缠着我讲你们的江湖趣闻,那时我只当她是少年贪玩,却不想她是芳心已动。” “她心仪之人可是无主?” 陶之看着陆决,疑惑道。 陆决艰涩的摇头。 “她说的?” 陶之摇头,道。 “她只说是救过她的恩人,我想那便只可能是无主。” “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口一声竟叹。 陶之与陆决双双转头,就看见立身门外的无主、月如玉、岱墨和金铃子。 陶之马上起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四人迈步走了进来。 金铃子一脸阴郁,低低道。 “陆茴妹子已经去见过我爹爹了。” “什么?” 陆决惊起,满面焦躁。 “傍晚十分,会在正殿前摆碳道。” 金铃子艰难的开口。 在场之人无一不惊的无话可说。但他们都知道,若是老庄主已经言明,那便就已成事实,无人能改了。 —— 傍晚十分,原本的晴朗天空却突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陶之跟在岱墨和月如玉身边,站在碳道旁,忽然心中惶恐。 雨滴落在烧红的碳道上发出呲呲的声响,水雾弥漫开来,使得一旁观看的武林人士都感憋闷异常。 “别怕。” 岱墨伸手拉住了陶之抖动难定的手,低低开口。 陶之抑制住脸上的惊恐,抬头对他笑了笑。 月如玉转头看了看陶之苍白异常的面容,又看岱墨,终是无语的捉住身旁那只冰凉的素手。 陶之感念,转头看了看月如玉,颤着声音低道。 “谢谢。” 月如玉笑了笑,没说什么。 此时最为惶恐不安的怕就是站在主坐之下的无主、陆决和金铃子了。无论陆茴走不走那条碳道,这事都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陶之看着面色艰辛的三人,心里也不好受。再抬眼看围观的武林中人,那些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跃跃欲试的神色,陶之看了心里厌恶。说是正气十足的江湖正道,此刻却都是一副魑魅魍魉的小鬼嘴脸。 “金陵庄主、大千宫宫主到。” 传话小童声起,两位老者就并肩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双双坐在了高位之上。 陶之看着那一慈一威的两个武林泰斗,心里却更加惶恐。等着陆茴的,怕不光光只是碳道那么简单吧!面对这一众的江湖‘正道’,她此行该如何收场? “陆少侠,长兄为父,既然令堂未到场,就请你上前来坐吧。” 开口的正是金陵子的父亲,黑袍金线的尊贵老者。 陆决面色难堪,却不得不迈步上前,坐在了老者的右侧。 “墨儿,过来。” 岱墨看了看身边的陶之,终是在师傅的冷眼下松了手,起身走到了千鸿志身边。 月如玉握了握陶之的手,在他耳边低低道。 “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万事具备,此刻,只等陆茴现身,行碳道。 第七十四话 行碳道 点点幽暗的火光中,那个伶俐的少女身着雪白衣裙,在小五的搀扶下缓缓的从大殿里走了出来。 众人默无声息的看着她。而她却是那样的释然,清秀的面容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陶之望着那个少女,望着她,就仿佛望着另一个世界。如此坦然,她是勇敢的化身。 月如玉隐隐的感觉到手心里,她的素手已经泛出了潮湿的寒气。转头看她,她脸色苍白的好像冬日的初雪,令人心悸。 “陆姑娘,老夫今日如你所愿启此仪式,你若当真能行过碳道,此桩婚事就此作罢。” 陆茴站在碳道的那一边,笑着抬起头,眼中泛着灼灼跃然的光芒,美的煞眼。 “陆茴谢庄主成全。” 金陵庄主面色严峻,只点了点头,没再多作言语。 一旁的千鸿志笑的慈祥,似是无意,沉声问道。 “不知道陆姑娘的心上人可是在场?” 他这一问,不禁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茴坦然而大方的点头,轻缓道。 “陆茴不敢欺瞒各位前辈,小女子的心上人正是在场的青年豪杰中的一位。” 千鸿志笑了笑,道。 “但愿姑娘最终能与那位少年英豪成其好事。” 他此话似话中有话,讽刺之意,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得出来。 陆决阴着脸色,只望着陆茴,始终没有开口。作为一个哥哥,他此刻无法对抗如此之多的武林人士,更无法对抗妹妹的坚持。 “姑娘可是准备妥当?” “是。陆茴准备妥当了。” 听她答完,金陵庄主对旁边的侍卫点了点头。 侍卫们迅速的排列挺立在了碳道两旁,驱散外人,只等陆茴踏上火炭。 小五颤抖着低身为陆茴褪去鞋袜,仰头看她,眼睛里盈满了泪光。 “陆茴姐姐。” “小五莫怕。” 陆茴笑的温婉一如平日。 所有人都屏息静看,那双雪白的玉足轻轻的抬起,轻轻的落下。红碳上水雾顿起,寂静中皮肉烧灼之声刺耳响器。 陶之紧紧的抓着月如玉的手,浑身上下都颤栗了。那样的焦灼气味,那样的呲呲声响,那样强忍而笑的苍白容颜。那少女,已将他平静似水的心深深的撼动。 “陆姑娘!” 一旁的无主终是看不下去了,跨步上前,欲搀扶摇摇欲坠的孱弱少女。 “踏浪公子且慢!” 金陵庄主声如沉钟,威不可赦。 无主被碳道边的守卫拦了下来。 陆茴转了头,颤着微弱的声音道。 “无主公子不必为小女子挂心。” 说完,另一只雪白的脚就坚定的踏出了第二步。 火炭灼烧皮肉,声音和气味浓重的令陶之腹腔翻腾,一阵一阵的恶心涌到喉头。 月如玉悄声伸手,轻轻的替他拂背,暗暗道。 “再忍一忍,很快就会结束的。” 陶之抬起头看他,没了往日的不羁和风流,他笑的亦苍白而牵强。 是啊!这样的场面,任谁见了能坦然以对呢!就连月如玉和无主也都不能无动于衷,又何况未见过什么世面的自己。想着,陶之自嘲的笑了笑,强压下胸中的呕感。 少女陆茴一步一顿的走在烧红的碳道上,仿佛浴火飞生的洁白孔雀,美的凄婉动人。灼灼的火光,在她的脚下跃动,照亮了她倔强的脸孔,额上的汗滴颗颗晶莹。 “父亲大人,陆茴妹子还年少,如今已走完半程,儿子斗胆请您免去这后半程。” 众人惊讶的望着那个突然跪倒在地的少年。 陶之看着坦荡的金陵子,心中却终于有了一丝释然和希望。他不怨她,还为她求情。 金陵庄主阴沉着脸色,望着跪在下面的儿子,许久不语。 倒是一旁的千鸿志笑着开口道。 “既然金陵公子都开口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若是还不肯变通,那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不如这样,陆茴姑娘也不必再行下去。想必她的心上人看了这么许久,心中早已焦灼。若是真正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必定不会对此视若无睹。请那位豪杰替陆茴姑娘行完这后半程,应不算为难他。” 千鸿志一席话赢得了众人的点头称道。 “陆茴谢过各位前辈怜惜,但陆茴此行只是一厢情愿,实在不敢连累那位公子。” 少女眼中泛着淡淡的哀伤和强忍的痛楚,看得所有人都心有不忍,只得叹息。 陶之看着无主,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无主不愧是无主,坦荡而侠义的他终是无法不理,踏步上前开口道。 “各位前辈,晚辈斗胆提所有在场少年豪杰请愿,无论陆茴姑娘的心上人是哪一位,他都一定会替姑娘走完后半程碳道。请前辈成全!” 说完他跨步而上,单膝跪地,垂下头去。 无主这一举动无疑是迎合了所有人的心思,众人无不开口称赞。 “既然这样,那便如此吧!” 金陵庄主令下,侍卫马上将碳道上摇摇欲坠的少女搀扶了下来。 双脚一触到潮湿的地面,少女便脱力的摔倒在地。 小五抹着眼泪跑上前去搀扶,咬着牙不敢出声。 “姑娘请道出那位侠士的大名。” 金陵庄主咄咄逼人。 陆茴缓缓抬头,看着那些个严而不苟的面容,暗了神色。 千鸿志道。 “既然个位侠士都已默许,姑娘放心道出便是。” 在众人的威逼下,当陆茴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如今这情势,她就算是有心护佑,怕也是终成惘然。 “陆茴姑娘。” 金陵庄主又压着声音开口叫了一声。 陆决看着自己那个已经耗去半条命的妹子,心中悲恸,终是开了口。 “陆茴,你说吧!他是谁?” 陆茴看着自己哥哥眼中的心痛和怨责,几近绝望的开了口。 “他是,‘鬼手公子’。” “什么!” 金陵子、无主、岱墨、陆决和月如玉同时惊呼出来。 陶之更是楞在了当下,呆呆的看着那个低头抽泣的少女,回不过神来。 几位惊诧的青年无一不想为他开脱,但定局已成,他们再说什么也都是惘然。而今,心中虽有万分焦急,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许久的寂静过后,陶之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个少女,突然不那么忐忑了。若是为这样的女子行半程碳道,应是该无悔的吧!想着他从月如玉握的紧紧的大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坦然迈步,走到她面前。 “得陆姑娘不吝垂爱是草四此生之幸,替陆姑娘行半程碳道是草四此生之福。” 说完,陶之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陆茴的额头,笑如春风。 陆茴忘了哭,只仰头看那张常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美伦美幻的容颜,痴了。 陶之深深的提了一口气,缓步走到碳道旁,儒雅的伸手请开守卫。 静静的褪去鞋袜,他再次起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侍卫伸出长枪,阻住他们继续靠近。 陶之笑着对他们点头,静声道。 “我没事,放心。” 说完,他回身,迈腿踏出了第一步。 那一阵灼烧从脚心瞬间窜遍全身,一阵颤栗之后就是难以抑制的颤抖。 陶之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终是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二步。呲呲声那么刺耳,焦烧味那么刺鼻,但这些却都没有那钻心的疼痛更另人难以忍受。陶之的双腿不自觉的颤抖着,不论他多么想控制却都是徒劳。如今只有走下去,快些结束这样的失控和失态。想着,陶之不再迟疑,狠狠的提起脚,狠狠的落下,踏着那些烈火一路前行再未停留半刻。 当两只脚终于都踏在了湿润的平地上,陶之才真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疼痛。那些疼痛来自脚心,来自血泡,来自焦肉。但他不能倒下,因为他不是陶之,他是草四。这样想着,他强忍着那些令他无法自抑的疼痛,迈步走到自己的初始的地方,静静的穿上了鞋袜。 “不愧是草谷药堂石竹老人门下的高徒,如此一行竟然也能安然无恙,‘鬼手公子’果然功夫超群。” 高声叹出的正是千鸿志。 他这一叹,众人无不唏嘘称道。 “莫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恐怕是内功深厚。” “不,依我看是金钟罩铁步衫一类的功夫。” …… 陶之不理会旁人的议论,只淡淡的笑着走到殿前,抱拳弓身道。 “谢前辈夸奖,草四惶恐。” 金陵庄主和千鸿志两位老者看着殿下的人,心中都是骇然。如此俊郎,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少年,竟能处变不惊到这般地步。他不是神功护体也不是灵药保身,他是凭着普通的血肉之躯,赤足走过了碳道。 月如玉上前,不动声色的环住了陶之的肩膀,笑道。 “小四果然了得,我辈望尘莫及。” 陶之心中感念,对他点了点头,任他圈着退到了一旁。 金陵庄主见仪式已完,再无戏可唱自然也不想拖沓,干脆的宣布了结束,驱散了人群。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陶之才在月如玉的搀扶下慢慢朝客舍走去。 “放心好了,他们会好好照顾陆姑娘的。” 月如玉轻声道出了陶之心中的念想。 陶之从不知道,他竟如此了解自己心中所想,有惊异有释然便笑了。 月如玉见他笑,却皱眉,怨道。 “你还笑的出,别忘了你可也是个弱女子。这细皮嫩肉的走过烧红的火炭,看了怎叫我不心疼!” 陶之看着他,感念道。 “谢谢。” “我又没做什么,你这声谢又是为哪般?” “只为你这般的心疼。” 陶之笑的灿然。 月如玉看她月色下的荧荧笑面,终于松了口气。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能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能笑常人所不能笑之痛。这样的女子,又如何叫人不心疼,不心动。 第七十五话 争风 月如玉不肯离去,一直伴在陶之身边,看着他上药包扎最后困乏的睡去。 直至清晨,翠鸟的鸣叫声在窗外响起,月如玉的眼睛始终未曾离开过她安静的睡容。就那样看着她安睡,空洞的心却也是这般温润满溢。 “你怎么还在?” 陶之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深情款款的男子,有些惊异有些迟疑着他还是开了口。 月如玉笑道。 “倔强的你、装强的你、痛苦皱眉的你、安然沉睡的你,如此善变的你却怎么也看不够呢!” 陶之又楞,许久才道。 “喜欢看便让你一次看个够,往后就别再来纠缠。” “还真是无情呢,你这个小女子。” 月如玉对她的冷言寒语已经见怪不怪了,始终只幽幽的叹这一句。 “小四怎么样了?” 门外问候声轻悄,仿佛怕扰了沉睡的人。 “他已经醒了,你们进来吧!” 月如玉笑着大声答道。 他话音落,门开,一堆人拥了进来,簇到床边挤开了月如玉。 “你可是还好?” 岱墨满面关切,看着他穿着布袜的双脚。 陶之笑了笑,道。 “好的很,男子汉可不比那些小女子,应付这点小伤自是不在话下。” 无主有些心疼,隐忍着面色阴沉。 陆决和金陵子看着生龙活虎的他也不好开口,因为心中毕竟有愧。 回星和流云因为置身事外自然坦荡些,不禁上前关切。 “伤的到底如何?让我们看看,也好放心。” 回星执意要看,面色坚定不肯退让。 流云也一脸忧心,眼睛都有些微红,喃喃道。 “就是么!让我们看看吧!” 陶之摇了摇头道。 “昨晚已经上了药,如今不好揭开免得破伤更难痊愈。对了,陆茴妹子那边怎么样了?” 陶之迅速的转了话口,不想再拖拉此事。 “烧伤的很严重,足心已经溃烂焦灼的不成样子了。不过,金陵庄主和大千宫宫主两位前辈都派人送了上好的烧伤药膏过去。昨夜小五已经帮她处理过伤处了,应该无大碍,只是会疼些日子吧!” 陆决皱着眉头答道。 “既然无大碍我就放心了。” 陶之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他们送的药膏必然是灵药,自己也不需再忧心。 “我打算过两天就带她回京去,此事我们必须亲自回去向父亲交代。” 陶之点了点,没做他话。陆决接口道。 “怕就怕她不肯跟我回去。昨日本已累你受伤,今日再请托于你,陆决实在是没有颜面了。可是,若不能带她回去,父亲那实在不好交代,所以我就抛了脸面前来托付。” 陶之听完陆决这番话才头大起来。昨日只想替她受过那酷刑,却忘了自己终是无法解她的难处。又不能真的娶了她,如今这局势却是不知如何收场了呢!想着陶之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他皱眉,陆决心下也是尴尬到了极点。 “也好,那我便试着劝劝陆茴妹子吧!” 见他终于应下,陆决松了口气。 一旁的月如玉却有些不安。她毕竟不是男子,这事一出,江湖一传,必成佳话。往后他们该如何收场?总不能真让一个女子娶另一个女子吧! —— 陶之在众人的陪同下来到陆茴的门前,举手轻扣门楣。 小五来开了门,乖巧的搀着陶之走了进去,关了门,将一行众人关在了门外。 “陆茴妹子可好?” 陶之坐在床边,笑容满面的开口。 小五站在一旁却心不在焉,一直看着陶之穿着靴子的脚。 “陆茴还好,公子可好?” “我很好。” 如此尴尬的对话,陶之感到局促难安。 “听陆兄说过两日想带你归京,我特来跟妹子你道别。” 听到这,陆茴红了眼睛,垂下头去顾自落泪。 陶之手足无措,看着一旁的小五。 小五伶俐,马上递上绣帕,柔声安抚。 “陆茴姐姐,你别哭啊!是不是脚上又疼了?” 陆茴不答只是落泪,陶之更加难安。 正这时候,门啪的一声被踢开了。 风风火火奔来的人,让屋里屋外的人都惊了神。 “千蝶!你怎么在这?” 陶之惊口问道。 千蝶却一副气恼的样子,走上前扬手就给了陶之一巴掌,打的响亮非常。 陶之惊,所人的人都惊。 见千蝶又扬手,似无罢休之意。 众人忙奔进屋子相阻,小五更是焦急的跳到陶之面前张手护他。 千蝶终是被岱墨拉住,没能再对陶之的俊脸下第二次毒手。 看着气呼呼的少女千蝶,大家都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开口问。 “草四,你既与我已定终身却又为何招惹别的女子?” 千蝶手指着床上的陆茴,眼睛却瞪着满脸痴然的陶至,大声质问。 陶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答话,只得楞在那里。 众人对她这一番话也是惊诧到无言以对。 千蝶却不依不饶,继续道。 “没话说了吧?你说你该不该打!” “千蝶姐姐莫怪公子,是小女子一厢情愿才累公子身陷此事。小女子在这给公子和姐姐赔礼了。” 说着,陆茴费力的翻身跪在了地上。 陶之心有不忍想上前搀扶,却被千蝶一把拉住了。 千蝶强硬的环着陶之的手臂,迈步走到陆茴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 “知道不是妹妹的错,错就错在草四他心太软!妹妹不必如此自责,姐姐绝没有怪罪妹妹的意思。只是气草四他行事拖沓而已。” “谢姐姐谅解,小妹感念。谢公子怜惜,此恩情小妹没齿难忘。” 陆茴开口也暗藏玄机,似有以身相许之意。 千蝶笑的大度而坦荡,看着楚楚可怜的陆茴,道。 “妹妹也不必如此上心,草四他心地一向好。遇到路旁的阿猫阿狗遇到困难都会帮上一把,又何况是亲如自家妹子的你呢!” 陆茴看着话里藏针的千蝶,也笑了,笑容荧荧令人怜惜。 “姐姐哪的话,公子既然有恩妹妹,妹妹自当报答又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千蝶嘴角抽搐,笑的勉强,任谁都看得出她的不悦。 陶之一直被千蝶拉扯着,没了脾气更没了主意,话都不会说了只看着她说道。 众人也仿佛看戏一般,看着两个女子话中暗战,从始至终楞是插不上一句话。心里;却是感慨,这女子若是真动起气来也甚是厉害呢!话里都是刀锋箭锐,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我和草四就认下你这个妹妹了,到了我们大婚之日妹妹你一定要来喝这杯喜酒呀!” 陶之听着千蝶语出惊人,更是不敢开口了,只闷头看着她。 千蝶转头,似含情脉脉,软言细语道。 “草四,你认为如何?” “我?” 陶之一时间无反映,有些痴楞。 趁这功夫,陆茴伸手拉过了陶之,笑道。 “姐姐说笑了,若是姐姐大婚,我与公子定会前去道贺的。” 千蝶看着那个眼疾手快的对手,眼中已冒出了一团火,不好发作只得干笑。 看着她们这暗藏烽火的对峙,陶之终是再忍不下去了,顾自起身就往外走。 两个女子仿佛都不在意他是否已经离去,只继续相对冷言冷语的过招。 陶之走到门外,终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头脑中一片混沌。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金陵子笑的不善。 陶之转头看,他们几个男子却也都跟了出来。 陆决笑了笑道。 “放心,有小五和流云在她们打不起来的。” 岱墨也笑,朗声道。 “真想不到,我们那个一向高傲的千斤大小姐竟也看上小四你。” “他可是比我有女人缘呢!妖孽。” 月如玉见缝插针的暗讽道。 回星也笑道。 “艳福啊艳福!怕是你还不知道,我那个妹子也对你颇有好感呢!” 陶之听完他们的话,苦恼的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此生第一次感到可笑又可悲,最多的还是无奈和无力。 “真是劫难啊劫难!” 看着他那样苦恼的滑稽样子,众人却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第七十六话 刀疤 三日已过,陶之坐在廊下的条凳上,看着满园的初夏之色顾自陶醉。一旁的两个女子却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公子若有时间不若跟小妹一同到京都去吧!京里现下的景色可是不一般呢!” “草四你不是先前答应过我么?等金陵山庄的事完结之后就到大千宫去拜会。” “京都那些热闹的昼景夜色定能让公子赏心悦目。” “大千宫初夏时节已经是草长莺飞山花烂漫了呢!” …… 旁人经过,好不羡慕这个坐拥双绝色的艳福少年,却不知他心中苦恼非常。 回星偕同流云睡过了午觉一出门就看见如此一番让人暗笑的场面,二人都憋着笑意,走到近前来坐。 “小四兄弟好雅兴!不知这金陵山庄的景致可是能入得你的法眼?若不然,你随我兄妹一同到天山去赏赏北国风光可好?” “不好!” 陶之还没答,一旁的两个女子却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陶之满脸无奈的看着回星和流云,暗自摇头。 回星却笑的朗然,挑侃道。 “艳福艳福啊!” 陶之如今无法言语只得不住的摇头。 流云却不解问道。 “公子为何只摇头不答话?” “他是答不上来了。” 接话的正是缓缓而来的无主。 陶之看着月如玉和无主,皱眉道。 “想不到,这喜欢凑热闹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非也非也。我们这不是凑热闹,只是看热闹而已。” 月如玉满脸的幸灾乐祸道。 “这人也走的差不多了,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和无主兄打算再留两日,我们还有些事情向各位武林前辈请教。” 听完他们的答话,回星又看陶之。 “我打算明日启程。” “那可赶巧了,我们兄妹两儿也是如此打算的。” 回星笑的得意。 一旁的流云也笑道。 “不如我们一同上路如何?” “也好。” 看着回星流云兄妹两个欢悦,无主和月如玉却是一脸的无奈和扼腕。 —— 清晨,日光还薄,一行三人骑着马走在荒野之地,直到日头高照依旧未见人烟。 “哥,我们歇息一下吧!” 流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口道。 回星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抬头看了看天又转头看一路未曾开口的陶之。 陶之拉住缰绳,看了看四野,思索道。 “我记得来时遇到过一个水塘,应该不远了,不如我们快些前行,到那再休息。” “也好。” 说完,三人打马快奔而进。很快的,水塘依稀可见,流云欢声道。 “看!我们到了。” 陶之看向那处,那棵独树下的景致跟那日却又如此相似,巧的是也休着一队人马。 陶之皱眉,如此荒野怎就如此蹊跷,想着他转头看回星。 回星也满脸的疑惑,点了点头,似是让他们小心。 三人怀着戒备和忐忑牵马走近,远远的隔着半个水塘清洗休息。 陶之一边用汗巾擦洗满面的风尘一边用余光观瞧那边的队伍。 黑衣黑冠,甚至连马车都是黑的。那些人有的靠在树边闭目休憩,有的在给马匹喂草料,还有的正在水边清洗解渴。 看他们不像过路商人,到更像是一队送葬的队伍。这样的阴沉感觉让陶之忐忑不安。 回星也暗暗观察对方,回身在陶之耳边轻道。 “看样子他们不是正道中人。来者不善,我们小心些为好。” 陶之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拉过马,让跑了一天的大家伙也好好解解渴。 喝过了水又吃了些干粮,陶之起身对着二人道。 “我们走吧!” 回星流云也起身,点头。 三人还未上马,池塘那边的人却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将目光投了过来。 陶之背上一股寒凉,心突的慢了半拍。果然是来者不善,怕只怕他们是特地等在这的一难。 回星和流云也警惕起来,双手都不自觉的滑向了腰间的链镖。 看着那一队人缓步而来,陶之眉头纠结起来。 带头的男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棱角分明的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三位少侠可是从金陵山庄而来?” 男子语气客气。 回星看着男子,也有礼的笑道。 “正是,不知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男子依旧一脸的平静,开口道。 “三位在山庄之内可是见过‘鬼手公子’?” 陶之听到自己的名号从男子口中道出,心下就徒然冷峻,转头看处变不惊的回星和流云。 回星笑了笑道。 “自然见过。” “在下是得我家主人之命,前来相请‘鬼手公子’到我门作客。不知道三位可知晓他的下落。” “这便不知了。” 回星面不改色的坦荡而答。 那男子仿佛没有半分怀疑,笑了笑道。 “既是如此,那在下就不耽误三位行程了,请。” 说完,男子侧身而立,为他们让出路来。 陶之看着那男子脸上突兀的刀疤,恍然想起什么,却又不十分清晰。 跟着回星和流云牵马往前走,还未走出十步,三匹马却在眼前突然卧地吐血。 陶之惊的回望那男子。 男子依旧笑着。 听到回星和流云倒地之声,陶之奔上前去,为他们把脉。 “是蝴蝶灭。” 回星痛苦的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蝴蝶灭是什么?” “蝴蝶灭是江湖上三大奇毒之一,是秋扇门的独门秘药。中了此毒,若三刻之内不吃解药,中毒之人背上的肩胛骨便会如蝴蝶的翅膀一般迅速伸展而开,撕裂皮肉扎入腑脏。那骨长停之时就是此人命决之时。” “我们怎会中了此毒?” 流云吓的脸色煞白,惊的问了出来。 陶之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倒下的马匹,沉声道。 “是水。” “你怎么没事?” 回星看着陶之,面色惊疑。 陶之叹了口气,没有答他的话,只起身走到男子面前,淡淡道。 “还望兄台能高抬贵手替我的这两位朋友解毒。在下愿意随兄台走一趟。” “如此甚好。” 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雪色丹药交到陶之手中。 “谢谢。” 陶之匆匆道了谢便回身去替那兄妹两解毒。 抽刀割开手指,将那两颗雪色药丸染成血色,陶之才将其递到二人面前,轻声道。 “吃了吧!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安然。” 流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颗染血的药丸,不知道如何是好。 回星却想都不想接过便吞了下去。 “我信你。” 看着流云也果断的吃了解药,陶之笑了笑,起身走到男子身边,淡淡道。 “现在我可以跟兄台走了。” “果然不愧是‘鬼手公子’,不仅不惧我门的秘丹,竟连解毒之法都一清二楚。看来我们是没有寻错了人啊!公子请吧。” 男子说完,一伸手,另一黑衣男子便牵过马来。 陶之翻身上了马,看了看瘫软在地的两兄妹,笑道。 “二位保重,后会有期。” 一如往常,他笑如春风,姿态优雅,就那样匆匆的别他们而去。回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焦躁忽然转为释然。如他一般清奇,什么难也不该算难吧! 流云却红了眼睛,懦懦道。 “哥,他为了救我们竟……他不会有事吧?”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等解了毒我们就马上返回金陵山庄去找无主兄和月兄。他们似是对秋扇门有些知情,到时候我们再共同商议对策。” “恩。” 流云看着坚定的哥哥,重重的点头。 时间过的缓慢,如此情形下等一个时辰却仿佛千万年一般。当身上的静脉气力终于恢复,回星和流云不敢耽搁,双双跃身而起,踏着风尘向来处飞走而去。 第七十七话 胎亲 一路南行,眼看着就到了南屏山脚下。一路之上,他们将陶之奉若上宾没半点怠慢之处,此一来反而更加重了陶之心中的疑惑和好奇。 “公子,我们到了,请公子下马步行。” 陶之翻身下马,看了看四周的群山断壁,又转头看男子。 男子笑了笑道。 “公子请随在下来。” 说完,男子顿地而起,翻飞过一处高大的石壁,瞬间竟消失在了石壁之顶。 陶之不做他想,也飞身而起,点过乱石高草落于石壁之上。往下望,竟是一处隐在密草之中的悠长曲径。翻身落在小径上,陶之走到等待在那的男子身边。 男子笑了笑,道。 “看来公子不仅医术了得,这脚下的功夫也不一般。” “兄台谬赞。” 陶之虽不想客气,但如此屈身矮檐之下也就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 男子又笑,笑的脸上的长疤更显刺眼。 陶之别了脸去,不看那疤痕。 男子也没再多言,抬脚朝幽径深处走去。 陶之看着两旁的万丈绝壁,心中唏嘘。这秋扇门果然神秘,坐落于此种处所,怪不得江湖正道寻剿了这么些年也未得到一个结果。 走了半刻,幽径前突现一出开阔之场。环形的谷地依旧乱石丛生,但乱石之中的那些花草却似有意植入。场地那头便是一个高大的石门,石门之上刻‘残蜷洞’三个大字。石门此刻正开着,石洞中火光成线排于门的两侧。 “门主有命,请刀使先回去休息。” 陶之随男子来到门前之时,一红衣少女从门内闪身而出,面无表情的开口。 “公子请随我来。” 男子还未开口,少女又转身对着陶之开口。 陶之转头看那男子,男子面色阴郁仿佛隐忍,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而去。 看着男子已经在来时的幽径中消失了踪影,陶之才对着那少女点了点头,微笑道。 “还请姑娘头前带路。” 他那一笑,少女神色瞬间失静,两驼红晕现于脸颊,又慌忙低了头转过身去。 陶之看着少女有些僵颤的背,嘴角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笑容。 洞穴之中两排高高架起的火盆之光将漆黑照的幽亮。红毯铺地,皮毛包壁,洞顶之上拉满了素色纱条,那尽头的高座之处还垂下叮当作响的琉璃珠帘。这景致简直堪比瑶池仙洞! “公子请稍候,门主马上就到。” 陶之看着那小姑娘慌慌张张的逃向珠帘那边,淡淡的弧线又挂上嘴角。虽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弥散,珠帘那边恍惚有人影现出。 陶之淡笑着看那处蒙胧景致,也不言。 “‘鬼手公子’果然如江湖所颂,当真是一表人才的少年侠士呢!” 从那座处传来的女子声音不高不低不粗不细,就如那香气让人很难捕捉。 陶之始终挂着斯文有礼的笑容,开口道。 “谢门主谬赞,草四不敢当。” 帘内人轻声沉吟了一声,才缓缓开口道。 “公子这容姿这气韵还真真是像极了令尊年轻的时候呢!” 陶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只惊看那模糊身影。 “公子为何如此失态?难道本尊有什么失言之处么?” 陶之缓过神色,低了头客气道。 “是在下失态了。不知道门主是如何认得家父的?” 一阵轻笑从帘子那边隐隐传出,那笑声却不似真的欢悦,带着一股淡淡阴气。 陶之听的浑身发冷,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袖中的银针,备于指间。 “公子不必慌恐,本尊与令堂却是熟识的很。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往事如烟,到如今真是想捉也捉不到半分真实啊!” 陶之见她已察觉自己的戒备,心里有些虚寒,又不动声色的收了手中的针。 “不知门主叫在下前来所谓何事?” “为婚事。” 陶之听了她的话又更是吃惊。 “婚事?” “不错。我与令尊当年是故交好友,在公子和小女都还在胎中之时我们便为你们定下了娃娃亲。后来你家中出现了那种悲难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没能早一步寻到你,我心中一直不安。既然如今公子和小女已经到了这般年纪,那自然是该完婚的时候了。如此一来,也该能宽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那女子这一番话说得陶之心中乱麻一团。不是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婚事,而是她话中的纰漏可不只一处两处。她对着头脑清明的陶之说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弥天大谎。这女子究竟是谁,是真不知情而谋算错了,还是知情却故意来此一举。陶之想不出更听不出看不出,他只得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门主,在下确实未曾听家父说起过此事。” “这也不奇怪,令尊令堂遇难之时你还小,他们未曾告知你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既然你已知晓,那就先留下吧!等我叫下人筹备筹备,就为你们完婚。” “门主,恕在下不能从命。” 陶之抱拳而叹。 许久,那帘后无声。 “公子此言何解?难道是怕小女貌丑配不上公子你?” “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请恕晚辈无理。晚辈虽不应质疑前辈所言,但终究是无证无凭之事。若就此唐突成婚,晚辈实在不能从命。” “原来是这样啊!你看看这物便知我话中真假。落蝶,把这个拿给公子看。” “是。” 陶之看着那个红衣少女手脱一块黑玉缓缓而来,脸色瞬间煞白。他伸手拿起那块熟悉的玉佩,心中绞痛。这个鱼形的玉坠本是一对,爹爹和娘亲个挂一只从未离身。那夜之前,爹爹一直挂在腰间的玉坠却突然出现在了这个神秘女子的手中,这怎能叫陶之不震惊不沉痛。她是究竟是谁?她为何执有爹爹生不离身之物?那夜,爹爹垂死而归。难道她? 陶之不敢再想下去,只紧紧的抓着那玉,垂首而哀。 “公子如今应当了然。这玉本就是令尊之物,如今我就当是彩礼赠归于公子了。” 陶之将玉收入怀中,定了定神色道。 “前辈,敢问您是如何寻到晚辈身世?” “这到不难,想我堂堂秋扇门怎会连这点消息都搜不到呢!” 陶之勉强拉起一个文雅的笑容,继续问道。 “既是这样,晚辈再斗胆请问前辈,家父家母的死讯前辈又是何时得知的?” “这个恶讯我也是派人去寻你的前不久得知的。听闻此讯我也是哀痛异常啊!孩子,今后你就这当成你自己的家。我会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的。我也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了。等你和小女成了婚,将来这秋扇门还要交给你们打理呢!” 陶之抬头看着那抹暗影,沉声道。 “晚辈多谢前辈抬爱,但晚辈还是不能从命。” “这又是为何?” “晚辈与大千宫宫主的孙女千蝶已互许终生。” “可是已得大千宫宫主点头认可?” “还未。” 陶之被那女子追问的有些心慌意乱。本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却不想那女子如此纠缠不休。 座上之人沉吟了一声道。 “既是如此便做不得数。公子也不要再推托了,既然是婚事,那自然是应该听从父母之命。公子就好生在此休息,等着良辰吉日与小女完婚吧!” 说完,帘子那边的人影站起了身,朝暗里处行去。 不一会,先前那少女走到陶之身边,客气道。 “公子请随我去见见我家小姐。” “小姐?” 陶之疑惑。 少女掩口而笑,调皮道。 “是小姐!公子。我家小姐就是公子未来的娘子,也是秋扇门中最最尊贵的净女。” 净女?陶之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称呼。灵光一闪,陶之恍然大悟。净女,莫不是她! “公子不走么?” 陶之回过神来,怀揣着疑虑和不安,跟着那个偷笑的红衣少女朝石洞左侧琉璃帘的幽深之处走去。 第七十八话 净女 “怎么是你!?” 陶之看着那个貌似素净温婉的水色少女惊跳起三丈,不禁失笑。 木兰决绝没料到此时他会露出那样无害的笑容,看着旁边的小丫头痴看的直了眼睛,她马上冷冷的咳了一声,佯装冷静道。 “你笑什么?本小姐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小丫头见自家小姐不高兴了也马上收了神色,规矩的垂下脸去。 陶之看着那个孩子气十足的木兰决绝,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但此刻的她陌生的可爱。 “你还笑?本小姐可真的要生气了!” 陶之看着那张气鼓鼓的秀丽容颜,收了笑,亲切道。 “木兰小姐还记得在下,实属在下之幸。” “你就是化成了灰,本小姐也能认得出。那日之羞,叫我如何能忘。” 木兰决绝说着,不自觉的将手抚上了耳下颈边的浅色疤痕。 陶之看着那条长长的疤痕,恍然记起那场雨中恶战。当时自己情急顺手扯了路旁的夹竹桃枝条与她对战,伤了她门面数处。夹竹桃本是毒物,被它所伤,那伤口本就愈合困难,会留下疤也是再平常不过了。 木兰决绝看着对面的小子盯着自己的脖子看个不休,又气又恼,抽出腰间的铜扇斥道。 “还看!本小姐今天就挖了你那双贼眼,看你还看是不看!” 说着,她不等陶之反应就飞身扑来,铜扇一挥之指陶之门面。 陶之不是来不及闪躲,只是心中毕竟怀有歉意。 木兰决绝看他真就那么直直的站着不动,由气变慌,招式却来不及收住,只得扭动手腕从他那完美的面颊旁擦过。 旁边的小丫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慌了神,不由自主的叫了起来。 “小姐?公子!” 木兰决绝斜身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之际却被一只秀气的素手搭了起来。 站稳了身子,木兰决绝才转头看那手的主人。 少年面色如常,依然淡淡的笑着,太过好看的眉眼间似有东风寂静而过。 “小姐!公子的脸?” 听得一旁的小丫头一声惊叫,木兰决绝这才看到,耳畔之际脸颊之上一条血线正又滴滴殷红沁出来。 看到这木兰决绝也有些慌了神色,手足无措的开口道。 “你怎么样?疼不疼?” 陶之看她那愧疚之色,倍感希奇,遂笑的更加开怀。 木兰决绝见他笑,顿时羞愧的红了脸,怒道。 “还笑,你本是活该!” 陶之不言,却轻轻的拉过木兰决绝的手,将一瓶药膏放在她手心之中,才道。 “消痕膏,这可是我草谷的灵药。涂抹七日,担保疤痕尽除容颜复华。” 木兰决绝看着手中的瓶子,许久才回神,有些别扭道。 “别以为你治好了我的疤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陶之笑道。 “在下从不奢求小姐会另眼相看。只求小姐可别总是每次打招呼都冲着在下这张门面。” 一旁的小丫头看着他们,掩口嗤笑。 木兰决绝抬眼看他俊容上的血痕,心里也有些愧疚不再争辩,只道。 “知道你是鬼手公子,那点小伤自是难不倒你。” 陶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哀叹道。 “纵使在下医术高超,可这也总不能成为小姐两次三番毁坏在下容颜的理由吧!” “我就是看不过去你那张脸,那又如何?” 陶之看着她耍孩子脾气瞬间没了办法,只剩摇头。 “小丫头,带我去客房吧!” 一旁的红衣少女被陶之这么突然一唤吓得一呆。 “怎么?怕了本小姐了!” 陶之不再跟木兰决绝纠缠,只轻轻摇头,跟着那个慌了神的少女出了木兰决绝的石室。 —— 到了客舍,看着少女迟迟不肯离去,陶之有些好笑道。 “怎么?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少女见他这样问,慌忙摆手,急急解释道。 “落蝶不敢。落蝶只是想告诉公子,我家小姐平日里不是这样奇怪的。” “那你家小姐平日里是什么样?” “小姐不喜人打扰也不喜说话更不会这么粗暴,总之是很安静很贤淑的。” 陶之听完她这话,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红衣少女偷偷的瞧着陶之的神色,见他无异样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陶之看着这个干净整洁的石室,忽然感到疲累至极。 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太突然太蹊跷,他来不及喘息来不及好好思考。更没能有一刻可以稍微放松那跟紧绷的神经,他真的是太累了,深感力不从心。 —— 睡的蒙胧间,石室之外传来娇柔的唤声。 “公子,门主请您移架大堂用晚膳。” 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致才恍然,原来自己正身处洞穴之中。幽幽的叹了口气,陶之起身走到石门之外。 红衣少女落蝶看着睡意未消的俊公子,又红了脸,垂下头道。 “公子请随我来。”陶之跟着落蝶在火光微烁的石洞之中穿行,很快便来到了那个大厅。 此刻,大厅之中已经灯火通明。转头看大门之外,天色已暗,仿佛是入夜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话,已经辰时了。” “是么?原来我睡了这么久。” 望着那诡异的山中夜色,陶之幽幽的轻叹。 “公子可是还习惯?” 听到那个熟悉的女子腔调,陶之不禁转了头去望。 从帘后缓缓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少妇,身量匀称,眉眼清秀,竟看不出年纪几何。 妇人见陶之望着她,便笑着开口道。 “怎么?公子歇息的不好么?” 陶之回神,微微的笑着道。 “晚辈睡的很好,多谢前辈挂怀。” “既然习惯就好,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你能早些适应我也就放心了。” 陶之微微的点了点头,斯文而优雅。 妇人转身看了看满桌的饭菜,皱着眉道。 “决儿怎么还没到?落蝶,你去催一催小姐,怎好让公子久候。” “是。” 落碟福身而去。 “公子请先入座。” 陶之随着她的手势,落座在了首位左侧。 刚坐稳,珠帘轻响,少女娇声道。 “小姐到。” 陶之转了头,看着木兰决绝一身雪色衣裙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来到厅前,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 “怎么如此不知礼?现在才到?” 妇人脸色不悦,看着木兰决绝,开口也是寒声冷调。 木兰垂下头去,仿若羞愧状,柔声道。 “女儿知错了。” “往后不可再如此无礼,你可记住?” “是,女儿谨记娘亲教诲。” 妇人阴着脸色看着木兰决绝,严厉的眼神让陶之都不觉打了个冷颤。 妇人训斥完少女,才慈笑着看向陶之,客气道。 “让公子笑话了。” 陶之看着那个在自己母亲面前惧色尽现的少女,心里有些别扭。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只三人默默的吃着,这样特别的氛围让陶之感到浑身不舒服。 用过了饭,终于恭敬的送走了那妇人,陶之才松了口气。转头看木兰决绝,她竟也暗暗的出了一口长气,仿佛突然解脱一般。 —— “落蝶姑娘,我可是能出去走走?” 陶之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肯移开半步的少女,笑的优雅道。 少女抬头看了看陶之,又迅速的低下头去,懦声道。 “门主吩咐过,公子若是在石园里走走还是可以的。” 陶之点了点头,心中盘算。那神秘怪异的妇人怕是已将四下布满了暗哨,自己若想轻易离去,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就麻烦落蝶姑娘带在下去石园走走吧!” 跟着少女走出石洞大门,少女却停了步子。 “公子,我就在这候着,您可在园中自在走动。” 陶之看着那个怪石嶙峋的所谓石园,皱了眉头。迈步走了进去,忽而石顶之上数盏灯火起,跳跃的火光把乱石和奇株照的清楚。陶之抬头望那些高高的火源,淡淡的笑。此机关既方便了自己观赏景致,又方便了他们监视自己行踪,果然高明呢!这样的情形,若想离开他需要有一个知情人相助,她也许是适合的人选呢! “公子好雅兴。” 正沉思间,身后却响起了男子低沉的声音。陶之转身望,见无一人影踪,他便笑,似不经意般继续朝怪石深处走去。 待走到一处高石围绕之处,陶之停下了步子道。 “这处想必外人是看不到的。” “公子果然思敏。” 陶之转身,温文的笑着看白日里的那个刀疤男子直停停的立在自己身后。 “怪不得她如此待你。这神情姿态真的很像他。” 陶之看着那男子失神的望自己,笑了笑道。 “她和他又所指何人?” 男子也笑,笑的有些苦涩和无奈。 “公子也大可不必套在下的话。” “那么,你来见我又是为何?” 陶之看着那个警惕性十足的男子,笑着问道。 男子皱眉,别了脸去,幽幽道。 “你做什么我不管,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在她身上打主意。否则,在我这,你便是一死。” 陶之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个表情别扭的男子,道。 “这个她又是何人,在下真的不明白。” “公子如此聪慧,又何必当着在下的面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下真的是很糊涂。” 陶之虽猜出他话中所指,但依旧笑着开口与他周旋。 男子明显不悦,冷眼望着陶之,阴声道。 “利用女人达成目的,是很下作的行为。公子可是认同?” 陶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忽然不远处传来慌忙的脚步声,男子闻声惊动,迅速的飞身跃入了黑暗的石巷之中。陶之看着那幽暗处,笑的深沉。 “公子,原来您在这儿啊!” 陶之转了头看那慌慌张张的丫头,笑着道。 “怎么?这么着急寻我,是有事情么?” 落蝶摇了摇头,认真道。 “奴婢见公子进入石园这么久都不出来,还以为公子是迷路了呢,这才急着进来相寻。” “我也累了,咱们回去吧!” “是。” 落蝶偷眼看公子没什么异色,松了口气,转身带路。 二人迈进石门之内,身后的火光顿时灭去,只剩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 第七十九话 隐事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石室暗道中的火光一点点灭去,最后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 陶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无法入眠。忽然,稀碎的响动从不远处传来,陶之警惕的翻身闪在石门之侧。 那人在黑暗中行走如常,渐渐近了,终是来到了石门之外。 陶之手中银针已然备好,就等着那人踏进门来。 “草四,你睡了么?是我,木兰决绝。” 陶之没想到来人是她,更没想到她竟如此偷偷摸摸的前来找自己。 放下一身戒备,陶之才轻悄开口道。 “在下还没睡。木兰姑娘深夜来访,有事么?” “我进来了。” 木兰决绝没有答陶之的问,只顾自说完就迈步走进了石室。 陶之坐在石榻边,听她缓缓靠近,坐在了自己身旁。 “你为什么不睡?” 听着木兰决绝的问话,陶之不答反问道。 “木兰姑娘又为何不睡?” “我睡不着,你呢?” “在下是白日里睡多了。” 陶之笑谈。 木兰决绝却叹了口气,有些幽怨的开口。 “你会娶我么?” 这女子如此直白,陶之有些适应不过来,许久才道。 “此事容得在下做主么?” “也是,娘亲是不会允许别人违背她的意思的。” “别人不行,难道你也不行么?” 木兰决绝长长的叹息,哀哀道。 “别人也许还有回还的余地。但是我,便就不能。” 陶之微微的感到了木兰决绝的落寞,沉寂很久才道。 “你会嫁我么?” “不会,一定不会。” 听她一反刚刚的懦弱语气,陶之便笑了。 “那就放我走吧!” “我也想,可若是被娘亲捉到了,我们就都……” 话说了一半,木兰决绝却闭了口。 陶之满腹疑惑的追问道。 “会如何?” “不知道。但娘亲她绝不会轻易饶过我们。” “我虽可能不保。但她是你娘亲,再怎样也不会舍得对你如何的。” “不。她舍得。” 木兰决绝果断的否定了陶之的猜想,许久,她才继续道。 “我娘亲,她其实,不喜欢我。不,也许更应该说,她是厌恶我的。” 陶之听她如此话语,有些惊诧。试问,天下哪个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有厌恶之说呢!默默的思索了许久,陶至忽然想起,傍晚饭桌之上,妇人看木兰时的冷峻眼神。那样的眼神里确实没有半点喜爱之情,说的坦白些,那就是深深的厌恶之意。 “上次我私自出去,回来后,被罚囚于禁室二十天。那时候我身上还带着伤,她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把我丢到了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今天你看到的那些疤痕,就是那时侯留下来的。” 陶之听完木兰决绝一席话忽然生出一股怜惜之感。 “真是的,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木兰决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哀叹了一声,之后便再无言语。 陶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 “我们真的要成亲么?” 无奈许久,陶之才问了出来。 木兰决绝却突然坚定道。 “当然不要!” “那我们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 “何不试一试呢?大不了就是再被关进禁室。” 陶之试探的开口。 木兰决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上次从禁室出来之后,娘亲她就警告过我。她说,若是我再违抗她的意思私自出去,她就会断了我的手脚。” 听完她这话,陶之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母亲。对自己的女儿也能这样无情。 “前几日娘亲得到那人传来的消息后才决定了这桩婚事。从前我也未听她提起过,对我来说这太突然了。” “什么人传来的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传来的什么消息,只是那时候娘亲的脸色很难看。其实,从小到大,娘亲都不让我碰门内的事情。我只是隐约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常常给娘亲传来秘密的消息。得到这些消息后,秋扇门都会有所行动。”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可以左右秋扇门的行动。或者说,他可以左右你娘亲的决定。” 陶之试探着猜测。 “也许是吧!虽然娘亲看上去并不愿意听从那些命令。” 木兰决绝淡淡道。 许久,陶之才大胆开口问道。 “你心仪之人是月如玉么?” “你总算知道了。” “怎么这样的语气?难道我早该知道么?” 陶之又好气有好笑的反问。 木兰决绝理所应当道。 “那是必然!难道我木兰决绝会那么没有眼光看上无主么?” “难道无主不如月如玉好么?” “无主是很好,只是太好了。我喜欢月如玉就是因为他对我不好。他越是不在意我,我越是喜欢他。”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陶之赞叹,有些发笑。 “是又如何?我就是迷恋他的风流他的不羁。若是一个男子对我太好,我便觉得没意思。” 听她这番话,陶之暗暗无奈的摇头。 “娘亲说到做到。我若真跟你一起逃走,到时候她真会断了我的手脚的。月如玉本来就不喜欢我,若我成了残废,他就更不会多看我一眼了。所以我不能放你走,但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木兰决绝不答陶之的问话,反倒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若是有一个倾心于你的女子和一个你的至交好友被人强迫成婚,你会不会前去阻止?” “啊?” “到底会不会?” “我不知道,没想过这个复杂的问题。” 木兰决绝听完陶之的回答,仿佛泄气一般,叹道。 “原来这样是行不通的。” “到底要如何,不如你说说看,我们来分析一下。” 陶之建议着。 “娘亲跟我说五日之后便是小满,是个吉日,婚期就定在那天。娘亲还说婚宴会在南屏别庄举行,会请你祖父和我外祖父前来观礼。” 陶之听到这又是满头雾水,迷茫的开口问道。 “我祖父和你外祖父?他们是谁?” “你不知道么?” 这下轮到木兰决绝惊叹了。 陶之有些摸不着头脑,低低的吭了一声。 “这就奇怪了,这些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父亲陶净然是大千宫宫主千鸿志的独子,也就是说千鸿志是你的祖父。你真的不知道么?” 陶之一时间有些蒙。 木兰决绝继续道。 “我外祖父,也就是我娘亲的爹爹是天河派长门人魏中天。不过娘亲和外祖父很多年来一直不和,也从未见过面。我不知道这一次,娘亲她又为什么执意要请他来观礼……” 木兰决绝还未说完,陶之便急急开口问道。 “等等。你说我爹是千鸿志的独子,那他为什么不姓千而姓陶呢?还有,你娘亲又为何不姓魏呢?” “听说你祖父和你祖母当年因为误会而相互怨恨,后来你祖母便带着你爹离开了大千宫又为你爹改了姓氏。就是说你爹是跟了你祖母的姓。我娘亲本不姓木兰,木兰是她的闺名。她和我祖父结怨后才改名为木兰秋扇的。” 陶之越听头越打,越听越糊涂。 “你母亲既然已和你外祖父结怨,那这次又为何要请他到场?” 木兰决绝有些犹豫道。 “我想也许是报复吧!” “报复?我们成亲如何能报复他?” “你爹和我娘的渊源你也不知道?” 陶之听到这更是茫然,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是这样的。多年前千鸿志和魏中天就是至交好友,他们为自己的儿女定下了亲事。谁想后来你爹却因为喜欢上了你娘而执意要退婚。我外祖父虽是通情达理的应了你爹的要求,但你祖父千鸿志却气愤一时,就跟你爹断了父子之情还将他驱出了大千宫。我娘亲因为此事而离开了天河派自立门户建立了秋扇门。” 这许多事陶之原本是未曾听过的,突然一下子涌了出来,陶之被它们压的有些窒息,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我猜想因为那些事情娘亲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她才执意要我们成亲。一是了她当年未尝的心愿,二是用这个气气那两位祖辈。” 木兰决绝顾自说着,没有主意到陶之的沉默。 “若是请那两位武林泰斗前来观礼,我们结亲的消息就定然会传开,那月如玉他们也一定会知道。若他们真的听说,也许会来阻止的。你说呢?”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身边的人回答,木兰决绝伸手碰了碰他。 “你怎么不说话?” 陶之压底声音暗自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回力,疲惫道。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木兰决绝听出了他的倦怠之意,知趣的起身,静静往外走去。行至门口,她却忽然听了步子,轻声道。 “还有,谢谢你的药膏。” 听着木兰决绝的脚步声消失在了石道那边,陶之才终于泄力的仰身倒在了榻上,耳边轰然嘶鸣,头脑中乱作一团。 就那样仰面躺着想着,很久很久,陶之的脑袋里却突然有了一丝乍然。问题不在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祖父,也不在于那段关于父亲和木兰秋扇的旧恨。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个神秘人的消息。这桩婚事也许并不像木兰决绝想的那样简单。这当中也许有木兰秋扇的意思,但更多的也许是因为那人的消息或者说是命令。他究竟是谁,又为何要让木兰秋扇筹划这个婚宴。而木兰秋扇究竟是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这件事和那件事又是否有关。这些才是陶之苦恼和费解的关键吧! 第八十话 转机 身处阴暗之中,陶之无法分辨白昼与黑夜,他几乎忘却了时间。直到石道中的火把再次被点燃,小丫头落蝶再次出现在石室门口,陶之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公子,该用早膳了。” “好,我梳洗一下就到。” “门主吩咐奴婢要好好伺候公子梳洗。”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陶之看着那少女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他皱了眉,终还是不忍的妥协道。 “如此,你便帮我把床铺整理一下吧!” 小丫头得了令,才雀跃的迈步进了门,开始欢快的干起活来。 陶之随便的梳洗了一下,便跟着她来到了大厅之中。 看着桌前那对陌生人一样的母女,陶之心里别扭,安静的坐下吃饭。 “公子昨夜休息的可还好?” 木兰秋扇满脸慈爱的看着陶之,亲切问询。 陶之不知道她此举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已别无选择,只能配合着做戏。 “多谢前辈关心,晚辈休息的很好。” “那便好,吃过了饭就让决儿带你到石园走走,你们也好相互熟悉熟悉。” “那就有劳木兰姑娘了。” 陶之有礼的对着木兰决绝笑道。 木兰决绝浅笑点头。 二人这场戏似乎配合的天衣无缝,但不知道老到的木兰秋扇又看出几分真假。 —— “你想好了么?” 走在奇石怪树之中,木兰决绝温婉的微笑着道。 陶之也做斯文状,淡淡道。 “想什么?” “昨夜你不是说要好好想想么?结果到底如何?” 陶之随着木兰决绝的余光扫去,那些看似无意匆匆而行的女子确实正暗暗的盯着他们。 陶之笑了笑,道。 “我们在此处说这些安全么?” “只要低声些她们便不会疑心。只是别忘了装作无意,否则她们便会靠近来探听的。” 陶之挂着笑容,似是客气有礼的点了点头道。 “无论如何,也只能如此了。到时候婚宴上再随机应变好了。再不济,大不了就是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妇么!” 木兰决绝挂着笑容,咬牙切齿道。 “你想的到美,本小姐才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陶之笑的脸颊都有些僵硬,反问道。 “我这样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好?难道我长的丑么?还是我功夫不好?” “你长的不丑功夫也不坏,就是太好看了,嫁给你就怕守不住你。想想,若是整日都在担忧自己的夫君会被别的女子惦记,这日子可如何过得。” “多谢木兰姑娘夸奖。” “客气了。我这可不是在夸奖你,我是替你忧心。怕是只要有点心思有点头脑的女子都不会敢嫁你的。” 陶之听完木兰决绝的话,却突然笑的开怀。 木兰决绝紧张道。 “你笑什么?小心招来麻烦。” 陶之止了笑,道。 “若照你这么说来,那我草四岂不是要孤身一世。” “那也未必。这世上自然有不怕烦不怕愁的女子,而且应该也不在少数。说实话,若是我没有先遇到月如玉,也许我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个。” 陶之笑了笑,没做回答。 木兰决绝看着陶之闷声,好奇道。 “怎么?就那么怕我看上你么?” “不是怕谁看上我,而是怕我自己负了谁的真心。” 木兰决绝却笑了,果断道。 “你不是那样的人。” 陶之惊疑的看她,有些好笑道。 “你又如何这般肯定。” “你是个重情重意的男子,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 陶之无奈的笑了笑,轻声叹道。 “人到情多情转薄……有情何似无情……罢了……若此生能做个无情之人,那倒不知该有多好。” 木兰决绝看着他少有的哀默神情,心中竟有些动容,有些莫名的怜惜。 “无情怎么好了?我倒不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就要轰轰烈烈的爱恨一场,否则就是白活!” 陶之看着木兰一脸的激愤,忽然失笑。这样女子,算的上豪气干云了吧!只是不知道她的深情是否付对了人呢! “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什么?” “无主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似乎不知道你是陶家的后人,却又不停的查探陶家后人的去向还有当年的事。” “小时候有过一些渊源。” “他还真是固执呢?仿佛要拼了命找到你还要查出你家的仇人。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认出了他,却不亲自告诉他你的身份。” 陶之不语,忽然感到忧虑。这似乎是个问题,若事情真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自己多年未见光的身份就要公之于众了。陶之这个身份暴露到没什么问题,只是若是有心人深究下去。那么一向隐世的白冥教和乌云是不是都会受到牵连呢!想到这,陶之平静的心却又突然惊动。难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木兰决绝见陶之发呆,又追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陶之转脸看她,笑了笑轻巧回话。 “我们只有过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还算不上认识。何况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我不想记起,也不想别人问起。” 木兰决绝自知不该提起他的伤心事,有些愧疚的开口。 “真不该问你这些,况且连我母亲都是他怀疑之人呢。” 陶之笑了笑,没做回答。她如何认为都不重要了,过去的一切真已经离自己太远了,而今他为一想做的就是守护他的家守护他的‘亲人’。 “你给我消痕膏很管用,这些疤痕已经轻了许多呢!对了,既然你有这样的良药为何?” 木兰决绝满脸疑惑的看着陶之的眼角。 陶之不觉的伸手摸了摸那块如影随形的‘疤痕’,恍然,笑了笑道。 “我怎么比你这个小女子。男人脸上的疤是回忆是纪念呢!”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你长的这么好看,若是除去了这个疤不就完美了么!” 陶之笑了笑,有些无奈道。 “你们女人还真是天真,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 木兰决绝看着陶之,摇了摇头,道。 “那么你的那块纪念又是怎么来的?” 陶之没想到她会追问,楞了一下,没有回答。 木兰决绝以为自己又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尴尬道。 “难道是那场大火中留下的?” 陶之没想到她竟能联想到那去,故笑了笑,顺意点了头。 —— 当陶之和木兰决绝并肩走到乱石高树的隐蔽之处时,面横刀疤的中年男子却突然现身他们的面前。 陶之虽有预感他会在这出现,但他没想到木兰决绝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仿佛也早知道他会来一般。 “我不是说过不要你再跟着我了么!你怎么又在这儿?” 木兰决绝面色不是很好,有些责怪那男子。 男子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固执的沉声道。 “小姐,你不能嫁给他。” 听完这话,陶之和木兰决绝都是疑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场婚事是个阴谋,你们都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这个江湖恐怕很快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暗指我娘想掀起江湖动乱么?” 木兰决绝阴沉着脸色,不悦道。 男子低下头,压着声音道。 “属下不敢诋毁门主。只是,门主她也是身不由己。若这婚事真的举行了,那么公子的身份便会暴露。公子可还记得您父亲当年持有的两件东西?” 陶之疑惑,摇了摇头。 男子继续道。 “陶氏剑谱和神器破冰。当年那两样东西就是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如今若是你陶氏后人的身份得以公布,那么为那两样宝物而起的人将也不在少数。” “但那两样东西当年家父已经赠予他人了。” “不错,这些江湖人都知道。只是,若是你以陶净然后人的身份想要收回那两样东西,应该不是难事。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这一点的。” 听完男子的话,陶之和木兰决绝都是惊诧万分,许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属下愿意送二位离开南屏山。” 木兰决绝看着那个一直对母亲万分忠诚的刀使,又想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心里竟有些犹豫。 “好,我们信你。” 不等木兰决绝反应,陶之却突然果断开口,接受了男子的建议。因为他不想成为别人的工具,不想成为江湖纷争的矛头,更加不想成为白冥教的拖累。 木兰决绝转头看着陶之,终也狠下心来点了头。 中年男子看着他们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仿佛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便是他的职责一般。 陶之看着那个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信他。也许这种信任源自那夜他话语中对木兰决绝的那份顽执护佑吧! 第八十一话 牢陷 入夜后,石道中火把灭去许久,四下寂静无声。陶之收拾好随身之物,寻着记忆中的步数和方向终于走出了石洞的大门。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陶之听到木兰决绝焦急的责怪才松了口气。因为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所以很怕这一切都会如想像中那般顺利。 “我们快走吧!他在那肯定都等急了。” 陶之拉着木兰决绝急急的钻入了乱石阵中,很快的来到了白日的那处。 “你们怎么才来?再晚些药劲都过了。” 男子有些焦急。 “不说这些了,快随我来。” 陶之抬脚便走,却发现身后的木兰决绝竟拉不动半分。他惊慌回望的刹那火光突然明起,山石上赫然站着密密麻麻的许多持扇女子。再看木兰决绝,她的脖子上死死的缠着一条明晃晃的铁链,而链子的那头正握在木兰秋扇的手中。 男子也楞在当下,只满脸焦色的望着木兰决绝脖子上的钢锁。 木兰秋扇脸色阴沉的仿若浮着一层霜雪。 “木兰决绝,你不是这么快就把我的话给忘了吧!还是,你当真不想要你那双不安本分的腿了呢?” 说着,木兰秋扇手腕一抖,链子突然松落甩出,带刺的链头只奔木兰决绝的双腿而去。 “不要!” 男子和陶之不约而同的飞身而上,双双将那链子踢离木兰决绝身旁。 “你没事吧?” 陶之顾不得那许多,赶忙转身将摔倒在地的木兰决绝扶了起来,却来不及反应身后的突袭。只觉得有人突然将自己的双肩和双胛用特别的手法扭动锁住,那股来自脊背和骨骼的钻心之痛令陶之险些失了神智。浑身脱力,仿佛瞬间瘫痪一般,陶之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木兰决绝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如此狠毒的手法锁住了陶之的经脉,听着他骨骼错位所发出的咯咯声响,木兰决绝不禁惊的浑身颤抖。 木兰秋扇看着木兰决绝一边发抖一般痴痴的退着步子,忽然恨了神色,甩开手中的链子朝木兰决绝的脖子挥去。 她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真的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一时间惊的忘了闪躲。眼看着锁链近了,本以为会这样命绝,却不想刀使飞身而来用他的胸膛为自己当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看着他倒在地上,血水奔流,木兰决绝回神惊口。 “你怎么样了?” 男子的嘴角已缓缓流下一线血红,他望见木兰决绝的关切神色,苍白的脸却突然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那一下真的是太重了,链上的钢刺已经划开了他的脖子,他怕是活不成了。 木兰秋扇看着这情形,冷峻的神色也忽然有一丝慌张,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代替的是厌恶和不屑。 男子吃力的伸手摸了摸木兰决绝的头,缓声开口。 “孩子,还好你没事,千万别恨你娘,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转头看向木兰秋扇,眼中饱含深情和愧疚,就那样望着她,望到没了任何气息。 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人,木兰决绝恍然感到了什么。这么些年来他对母亲如此忠诚,对自己更是疼爱有加,再加上他刚刚的那一声孩子。木兰决绝顾不得母亲的怒气,红着眼睛望着木兰秋扇,颤声道。 “他是我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我爹!” 木兰秋扇看着歇斯底里的木兰决绝,神色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又挂上了一如既往的厌恶和不屑,无情道。 “他是你爹又如何。你们父女两个是我木兰秋扇此生最大的耻辱,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有任何改变的。木兰决绝你给我记住,既然我是你娘,你的命是我给的。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就去死!” 说完这一番话,木兰秋扇决然转身,在萧萧清冷的夜风中走回了她的残蜷洞。 —— 果然,他们最终还是被木兰秋扇关在了禁室之中。 黑暗阴冷的石室里,木兰决绝窝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但那寂静中的哀伤之情却仿佛洪水,要将这狭小的石室都淹没。 陶之忍着剧痛,试着用力,但浑身上下却始终无法移动半分,就连手指都失去了知觉。 “木兰,先过来帮我把身上的穴道解开。” 木兰决绝哀声低低道。 “除了娘亲,这‘蝴蝶错骨手’根本没人能解的开。” “那我要怎样才可以动?” “等吧!三个时辰后你应该就可以勉强动动手指头了,不过也就只有手指头了。” 陶之听完木兰决绝的话才真的感到绝望和无助。如今这情形,那充满阴谋的婚事似乎已经成为了无法更改的事实。以木兰决绝现在的心情,她恐怕连反抗的意愿也没有了吧!想着,陶之无奈又自嘲的笑出声来。 木兰决绝听着他那怪异的笑声,痴痴的开口问道。 “现在这个时候你还笑的出?” 陶之边笑边道。 “现在这个时候难道我还不该笑么?” “你疯了。” 木兰决绝的声音冷硬的令人浑身发毛。 陶之在黑暗中笑出了泪,大声道。 “疯了倒好。疯了便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愁了,疯了好啊!疯了好。” 失心的木兰决绝被陶之那不停的狂笑之声击中了那根麻木许久的神经,突然不再沉痛和哀漠,硬是把自己丢失的冷静和理智找了回来,沉声道。 “现在不是我们该疯的时候。” 陶之停了笑,他听得出木兰决绝的意志,淡淡的试探道。 “现在,该是做什么的时候?” “出去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我娘早些给你解开穴道。” “如此甚好。” 陶之苦笑了下,应声道。 —— “娘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违抗娘亲的意思了。求您给公子解开穴道吧!我们保证乖乖成亲。” 木兰秋扇透过石门上的小窗,寒着眼色看跪在地上的木兰决绝,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冷了许久,才命人打开禁室的石门,只身走了进来。 在一阵骨骼的咯咯作响过后,木兰秋扇起身又走出了禁室,石门轰然而闭。 陶之趴在地上,忍受着背上的剧痛和灼烧,感觉着渐渐恢复知觉的身体,略带嘲讽的对木兰决绝道。 “这就是你想出的那个好办法么?” 对于嘲讽木兰决绝似乎不以为意,只轻悄道。 “无论如何,能帮你解开穴道的办法就是好办法,不是么?” 陶之知是无奈之举,遂笑着道。 “说的也是。不过,你当真会乖乖的和我成亲么?” 木兰决绝定定道。 “我的决定从没有变过。” “既是如此便最好。那我们就依照先前的约定,随机应变好了。” “恩。” 木兰决绝低低的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开口。 陶之吃力的翻过身来,仰面躺在阴冷的石板地上,看着通气小窗外的那弯月色移不开眼睛。不知道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势,不知道自己深陷此地的事白冥教中人是否知晓,不知道乌云有没有安然的回到中幽峰上…… —— 原来被关在这样寂静又阴暗的地方,当真的是会度日如年呢!陶之想着又望那小窗,看样子现下应该是正午吧!光线比刚刚强了很多,还有些微微的刺眼。 木兰决绝一直沉默不语,陶之也不勉强她开口。 就这样,一日一夜,一日又一夜,很快的三天过去了。 当石门再次被开启的时候,陶之和木兰的知觉都有些迟钝了。 “请小姐和公子移驾南屏别庄。” 看那两个神智痴钝的少主人,落蝶满心的同情和怜惜,却怎么也不敢多做他话。 陶之吃力的扶着石壁,缓缓的站起身子。 落蝶赶忙上前来搀扶,低头间却红了眼睛。 陶之看那个善懦的小丫头,寒了许久的心感到了一股暖意弥散开来,接着就温润的笑了。 木兰决绝见他那苍白到惊艳的笑容,失神,许久才道。 “你的笑容,真的很可怕。比任何的刀剑都更锋更利,简直能在一瞬之间就夺去了谁的命。” 陶之转头看着那个开始会说笑的木兰决绝,笑容却更加灿若炽日。 若这笑容是刀剑,那么就让它砍断那些横在前路上的苦难吧!即使只是自欺,陶之也希望自己看上去能不那么痛苦和无能。无论如何,不该让那些关切的人感到心伤。特别是他,若他来,便一定只让他看到一如既往的自己。但,更希望他不要来,不愿将他卷入纷乱之中。只是,陶之知道,上天多是不会轻易的就遂了人愿的。 第八十二话 高堂 又是一年的小满之季,这样玉秧四放的景致使人觉得依稀有些熟悉。 清晨,露珠在雪白的花瓣上泛着晶莹的光。薄薄的晨雾将那个硕大的庭院笼罩在了仙幻蒙胧之中,如此浓重的雾气,放眼也是望不到远树的。如此一幕令人弭患的淡雅之景,却被铺展披挂上了层层厚重的喜庆。 陶之站在窗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下人们忙里忙外的为这个素色的庄园披红挂艳,许久都未动半分。 “公子,门主吩咐奴婢为公子更衣。” 陶之钝钝的转过身,看着那叠规整的躺在落蝶手中的妖艳喜服,漠然许久才道。 “拿过来吧!” 落蝶乖巧的走到陶之面前,双手将那喜服送上。 陶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素白,笑了笑,拉起大红潦草的披在了肩头。 落蝶看着公子那样无意的转过身去继续望景,欲言还止,终是叹息着悄然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晨雾没有散去,却反倒更加浓重了。陶之望着那样越来越诡异的蒙胧景致,忽而笑了起来。是记起了中幽峰此季该落的帘雨。那样痴痴缠缠的仿佛永无休止的,一场盛大而阴郁的洗礼,此刻的他尤为想念。 随着环佩叮当声渐近,陶之回身观瞧。果然是个殷红刺眼的新娘呢!想着,陶之不觉的笑了出来。 木兰决绝稳着头上那些叮当作响的钗挂,抬着眼皮瞪陶之,不悦道。 “笑什么笑?看当真倒了正时候你还笑的出来!” 陶之不在意她的冷言厉语,只幽幽道。 “这衣裙配你,甚是好看。” 他中肯的夸赞令木兰决绝有些吃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又抬眼看陶之,凝望许久才道。 “那衣衫配你,实在牵强。” 看着木兰脸上的惋惜之色,陶之忽然失笑,叹道。 “连你都看得出。果然,这样的喜艳当真是与我无缘呢!” 在肩头上那件大红色袍子的映衬下,他那张本就过于素净的面容此刻却更显清冷。 木兰决绝望着他,许久才道。 “总觉得,灼眼如斯,喜服再怎么红艳动人也都是压不住的。” 陶之淡淡的笑,轻巧的看着木兰决绝走近,任她帮自己把喜服穿的妥帖。 “夫君,过了今日你便是我的人了。” 木兰决绝装作一本正经的玩笑道。 陶之楞了一下,许久才道。 “娘子,若过不了今日,我便就是阎王爷的人了。” 木兰听完他这话,忽然冷了脸色,气道。“说什么丧气话!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陶之点头,笑的无意却显得落寞。 “你的筋骨气力恢复的如何了?” 陶之摇头,万分无奈道。 “连更衣这样的事情都做不来,你觉得我恢复的如何?” 木兰决绝低了眉眼,淡淡道。 “被蝴蝶锁骨手伤过,若想恢复,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 “现在的我等于半个残废,婚堂上若真出什么差错我怕是连自保都成问题呢!更不要提,随机应变自救生天了。” 陶之自嘲的笑着,转了眼,望着窗外凝结的浓重雾气不再做声。 木兰决绝看他容情淡淡,终是以叹息做结。 —— 天色渐暗,浓雾未散,阴冷的气息从窗口一席席扑来,陶之僵硬麻木的身体竟也感觉到了寒意。正这时,一挂厚重的袍子被小心翼翼的披在了他的肩头。 陶之转身就看见木兰决绝温婉的笑容。 “不知道宾客到了没有。” 木兰决绝淡淡自言。 陶之看天色,心里忧虑,眉头就不觉的皱了起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吧!” 木兰决绝转头看了看门口那两排守得坚挺的英姿少女,怨道。 “她们倒是尽职的很!” 陶之笑,轻声道。 “不需焦躁,总有机会的。” 木兰决绝点了点头,安了烦乱的心思。 缓慢的,又熬过了一个时辰,喜娘终于现身门外。 “小姐,公子,吉时已到,请二位移驾喜堂。” 陶之优雅的伸出右臂,木兰决绝温婉的覆手而上,二人相谐走出了静室。 高高悬挂的红绸灯笼散出的幽艳光晕为引,长长铺就的厚重喜毯泛起的潮湿气息为路,夜色牵引着那对金童玉女去往喜堂方向。 宾朋满座的情景,在这场特别的喜宴中,注定是无法看到的。 高堂之位如今却仍是空无一人,陶之见了忽而失笑 木兰决绝却有些惊慌,悄声开口。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竟然连他也没有来么?” “他是谁?” 陶之调笑着反问道。 忽然暗淡,木兰决绝的眼眸,一瞬之间就失去了新嫁娘该有的光彩。他终是没来阻止,又或者他根本未能得到消息。 陶之看她落寞,无奈的苦笑着道。 “他来了。” 木兰决绝听完陶之的话,猛的抬眼向四处观瞧。 陶之冷眼看着那些人从喜堂四周围拢过来,看着那两位老者走上高堂之位,看着木兰秋扇坐在而人中间。 木兰决绝终于在人群之中看见了那张令她魂牵梦绕的容颜。 此刻,月如玉的脸色阴寒而略带萧杀。 “他还是来了,是为我而来么?” 木兰决绝低低的呢喃。 陶之转眼看了看她,终是叹息没有开口。那数双紧迫的视线,陶之不用看也猜的到是他们。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就不要来了吧! —— “今晚是秋扇门净女出阁之日,老奴代门主谢过各位江湖朋友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前来观礼。” 喜娘笑容满面,开口也是掷地有声。只是,这满堂宾客却都毫无喜色,气氛阴冷到了极点。 沉寂许久,坐在高堂之位的千鸿志却看着木兰秋扇,突然开口。 “木兰贤侄女,老朽有一问,不知此刻当讲不当讲。” 木兰秋扇冷笑着道。 “千叔叔尽管道来。” 一向慈善无忧的大千宫宫主,此刻眉头已经皱满了阴云,看得出他的心情相当不好。 “那老朽就失礼了。” 说完这话,千鸿志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堂位,来到那对新人面前。 陶之乖顺的站在那儿,任他打量。 验罢新郎,千鸿志转头看着木兰秋扇,开口问道。 “此人可是‘鬼手公子’?” “不错,正是。” 听到她的肯定,千鸿志更是满面疑惑,继续开口道。 “那么,老朽就有一事不明了。既然此人正是草谷药堂的高徒,那么这高堂之位自然应当由其师石竹老人来担当。如今,贤侄女却执意要老朽来代,是否有些不妥呀?” 看着木兰秋扇毫无异色,众人心中疑虑也都更深了。 木兰秋扇起身,不紧不慢的踱到陶之面前,看着千鸿志,冷笑道。 “千叔叔难道不觉得这位鬼手公子很是面善么?” 千鸿志楞了楞,转头又看陶之,思虑满面。 一时间众人都将视线聚到了陶之的脸上,就连始终沉默的魏中天也走了下来,皱眉开口。 “你究竟想说什么?” 木兰秋扇转脸冷眼看着她的父亲,阴笑道。 “鬼手公子草四,这只是他入草谷药堂后的名号。” “哦?” 千鸿志盯着陶之,沉吟出来。 木兰秋扇扫视着众人,沉声开口,缓缓道来。 “拜入石竹老人门下之前,他还不是草四。那时候,他本姓陶,单名一个‘之’字,家住京都西郊的回槐巷内。” 说着她转了脸,饶有兴致的看着千鸿志。 千鸿志听完木兰秋扇这一席话,平静的脸色瞬间突兀慌变,仓促过后便是深重惊疑。 “怎么?千叔叔不相信侄女话中所言么?” 千鸿志还未开口,一旁的魏中天却怒气满面,对着木兰秋扇低吼斥责道。 “莫要在此胡言乱语!过往已是前尘,休要再与你千叔叔纠缠不休。木兰你如今也已为人母,却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作罢?” 木兰秋扇满脸哀恨,冷冷的看着魏中天,阴声道。 “父亲大人,女儿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江湖朋友在此扯谎。这个少年公子他不是别人,正是千叔叔的亲孙子,陶净然的亲儿子。” 第八十三话 交代 这许久,那三人间凶潮暗涌,陶之却始终冷眼旁观。 千鸿志突然转了神色,看着那个始终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素面少年,沉吟着终于问出口来。 “你究竟是何人?” 陶之听完他的问,忽然失笑,淡淡道。 “前辈这问题问的甚是奇怪。晚辈还能是何人,不正是草谷药堂草四是也么!” 木兰秋扇听完陶之这油滑的回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陶之从她一身的凛冽中闻出了萧杀的气息,身子不由的一紧。果不其然,还没等陶之稍微挪动迟缓的身子,木兰秋扇就已闪身来到陶之的身背后。 只听,肩胛之上‘咯叭’作响,那一瞬间的剧痛,陶之只能咬着牙根死命摇头强忍,终是无法自抑仰天长啸,哀号之声却如鬼魅,震慑四野。 雾夜里那恸荡的惨烈嘶吼,仿佛能生生惊散活人的神魄,使听闻之人顿时全然魂不附体。 “娘亲!求你!” 在那样惊天动地的惨号声中,木兰决绝的哭诉和哀求被无情淹没。 “住手!” 终是千鸿志的呵斥声令木兰秋扇收了招式。 看着颓然倒地的陶之,木兰决绝扑身上前,已然哭的泣不成声。 千鸿志艰难的迈开步子,走到他们身边,不忍的开口道。 “你还是如实答话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一阵一阵的疼痛如海浪袭过,陶之全身上下冷汗如雨。他微微的抬起头,看着那个苍苍老者,却笑的清冷。 “告诉我,你们究竟想听什么。我都会乖乖的答给你们听。” 木兰秋扇狠狠的瞪着陶之,咬牙切齿道。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再不老实就废了你的身手!” 陶之看着那样狰狞的妇人,却笑的斯文有礼,貌似恭敬道。 “丈母大人若是喜欢小婿的贱命,也不需客气,您随便拿去便是了。” 一直隐忍着埋身人群中的几个年轻人,此刻却都已经把拳头攥的咯咯作响。如此倔强又顽劣的话从那个俊郎少年的口中道出,他们是一点都不觉希奇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命悬一线也绝忘不了讥讽做乐。 “好,既然你的骨头如此之硬,那我便好生的给你松一松。” 说完,木兰秋扇又朝陶之靠近而去。 陶之还未反应,木兰决绝已经扑身而上,伸臂挡在了他的面前,惊恐的看着她的母亲,哀哀道。 “娘亲,我知道,他就是陶净然的儿子,他是,他真的是……” 陶之看着那个及尽全力想保自己周全的木兰决绝,忽然感到悲哀。纵使有那一身的功夫,此刻却全然使不出半分,只得任人欺凌。而始终未动的他们,此刻也该是身不由己的吧! “娘亲,求你。” “木兰,住手吧!倘若他真是陶贤侄的儿子,你便更不该如此对他。更何况,如今他就要和决儿成亲了。” 魏中天满面萧瑟,开口制止女儿的残忍暴行。 千鸿志也有些糊涂了,那个少年,他究竟是不是自己苦寻多年的孙儿。若当真如木兰秋扇所言,他为何又始终缄口不答。 正在众人惊疑之时,人群里却走出一个落拓青年。 “木兰前辈,晚辈斗胆,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前辈。” 木兰秋扇转身看着那个腰挎木剑的俊郎男子,忽然惊的脸色苍白。 在众人的注视下,无主坦荡的走到陶之面前,低低的注视着他,轻声道。 “告诉我,树头的樱桃可是好吃些?” 他那样诚挚而又迫切的神情,陶之看了失笑,淡淡道。 “是,越高的地方越能长出好吃的果子。” 听完陶之的话,无主瞬间挂上了明媚的笑容,灿烂如儿童一般。 “木兰前辈,真是巧的很,晚辈当年也住在京都西郊回槐巷内。十六年前的除夕夜,陶府起火前,晚辈看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如今,想请前辈给晚辈解答多年之惑。” 木兰秋扇看着那个一身正气的青年,惨白的脸色更加突显。 无主不等她答,继续道。 “究竟是谁将陶净然前辈暗算重伤?是秋扇门里那位失踪多日的护法么?还是前辈您亲自动的手?” 千鸿志听着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心绪翻腾难平。 魏中天也被无主那一席质问,惊动的无法回神。 陶之看着那样失魂落魄的木兰秋扇,心中忽然明了几分。竟。真的是她!怪不得,爹爹那时候只定定的望院中枯树,原来皆是指这一个‘木’字。 “前辈,晚辈只是很好奇。当年陶前辈隐居,本是无人知晓的。而您又是如何寻到他一家下落的呢?” 木兰秋扇还未反应,地上的木兰决绝却突然惊起,对着无主开口叫道。 “不是我娘亲,不可能是我娘亲。那件事跟我们秋扇门无关。若是没有证据,你就不要再血口喷人。” 无主看着那样激动的木兰决绝,皱了眉头。 众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魏中天也上前一步,阴沉着脸对着无主道。 “这位少侠,你刚刚所言可有真凭实据?”无主被他问的没了言语,楞在了当下。 “他没有证据,但在下却带来了证人。” 幽暗处,清朗声音如甘泉一般,从浓雾中隐约的流淌而过。 陶之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灿然的笑容。他来了,他始终还是来了。 那个一习青衫的儒雅男子带着两个同样清秀的青年从浓雾中缓缓而来,仿佛仙家驾临。 走至堂前,男子对后人挥了挥手。那两个青年就搀扶出了一个面目憔悴不堪的妇人。 “佟姑姑!” 看见妇人,木兰决绝不禁惊呼出口。 “木兰小姐可是认得这个人?” 男子淡笑如三月春风,开口似六月飞花。 接着,男子身后的素衫青年走上一步,缓缓而道。 “木兰小姐不否认,那便是认得了。这个人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在木兰秋扇前辈身边的贴身婢女,佟香灵。当年就是她带人将陶净然前辈掳骗而去,也是她将垂死的人送回了陶府大门前。晚辈所言可有不妥之处?木兰门主。” 那妇人低垂着头,浑身颤抖的偷眼看木兰秋扇。 木兰秋扇也看妇人,眼中却尽是哀怨之色。 妇人终是悔恨的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慌忙的开口哭诉。 “主子,都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该死!一直以来都是奴婢对不起您!当年是奴婢把那男人引入了主子您的闺房,才使得您失了清白之身。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奴婢把秋扇门的消息暗中传给了九龙阁,是奴婢害的您不得不受制于人。这一次,也是奴婢没能经受住他们的威逼利诱,才将一切都交代了的。奴婢自知对不起主子,也无脸面再苟活于世了,请主子成全!” 哭着道着,妇人就爬到了木兰秋扇的脚边,垂头等罚。 木兰秋扇低低的看着那个跟随了自己一生的唯一可信之人,却忽然仰面痴笑起来。 “成全?我连自己都成全不了,又如何能成全你。香灵,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学会自己成全自己么。” 听完木兰秋扇一席话,那妇人眼中含泪,低低的应了一声。 “奴婢知道了。” 话音刚落,妇人背身而过,生生的将自己撞死在了青砖的岩角之上。 陶之哀漠的看着血从她的额头冒如涌泉,缓缓流出,渐渐将大红的喜毯染的更加殷艳。终是望酸了眼,抬起头,落寞而哀伤的望着他。 一众江湖人士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还过来,只得呆呆的看着那个男子走向一身喜袍的新郎,然后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近他耳边轻道。 “之儿,一直以来我还欠你一个交代。你爹爹的事,如今,就当是了了吧。” 陶之用那双墨色浓重的眸子深深的望他。 此刻的他憔悴而潦草,奔波的劳累和疲惫尽显眼底。原来,当年的事他一直没有忘过。这么多年来,那也是他的遗憾么? 那个寒夜,若是没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爹爹,他们该记住的就只有那漫天彻地的洁白初见。他的眼眸、他的面容、他的气息尽管透澈而凛冽,却!依然。始终。也无法盖住孩童记忆中的那股浓重的袭入肺腑骨骼的血腥味儿…… 满眼的雪白竟一点一点的被染成嫣红,回想起,陶之的心就抽抽的疼了起来,疼的甚至无法开口对他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之儿,这里,很疼。” 看着他不住的颤抖,听着他钝钝的说疼,乌云心中是从没有过的晦涩难解。 之儿,我的好孩子,你要记住今天。记住此刻,乌云想要告诉你的一切。你最最不该让外人看见的,便是那抹一直暗藏心底的懦弱。除了我,别再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痛处! 那样颤抖着却还强忍泪水的月色少年,乌云终是不忍再开口苛责,如今竟心疼到了只能温笑。 伸出不由轻颤的手指,乌云小心翼翼的替他抹掉眼角隐约的水痕。然后,将那张哀伤弥散的面容重重的埋入自己的胸口,弭声抚慰。 “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你靠着我的胸口就不会疼了……” 第八十四话 留离 “木兰,告诉我,真的是你做的么?” 魏中天到此刻依然不敢相信,大千宫和天河派暗中追查多年的那个凶手竟是自己的女儿。 千鸿志老迈的面容上也铺就了深深的哀痛和失望,看着那个始终痴笑不语的木兰秋扇,不由的攥紧了拳头。 “娘亲,不是你,快告诉他们不是你做的。” 木兰决绝抱着木兰秋扇的手臂,苦苦哀求着。 木兰秋扇转过头,满眼的厌恶,恨声道。 “放手。滚开!” 被无情呵斥的木兰决绝无措的放开了手,退离了她身边,只剩满眼怨愁。 “没错,是我做的。我恨他不要我,恨你们纵容他不要我。很所有人将我看做笑柄。” 听着木兰秋扇的话,魏中天悔恨的垂下了头,心内自责愤恨。 千鸿志再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了,面对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他此刻恨不得亲自动手了结了她的性命。只是,他却不能。 “之儿,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处置她?” 看着始终死死躲在自己怀里的陶之,乌云低低的问。 陶之依旧不愿抬头,紧紧的靠着他的胸膛,只闷闷道。 “之儿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回家。” 乌云仿佛早已料想到了他这答案,仿佛释然般轻叹了一声,转了身欲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 木兰秋扇一声低呵,惊动了所有的人,却没能阻住乌云的步伐。看着那男子依旧缓缓而去,她终是无法再忍耐下去,挥手抽出了腰间的锁链将石板击打出尖利的声响。 陶之惊动睁眼的瞬间,那链头的尖刺已经泛着寒光朝乌云的侧面滑来。 “不!” 甚至来不及想,陶之奋力的伸手去推乌云的肩膀。可惊的是,乌云的手臂裹的那样紧,他的身子挺的那样坚,他始终没有一丝怯意甚至还笑着。 陶之怕的闭紧了眼睛,却听见一声激荡的金属碰撞之声。 千鸿志擎起大刀,如坚壁一般横在了木兰秋扇的面前。 “千兄,请手下留情!” 魏中天终是无法看着自己的至交好友对自己的女儿发难,抛下老脸开口恳求。 千鸿志愤怒的容颜上闪现一丝犹疑。 木兰秋扇却捉住那一瞬的工夫,又挥动锁链,朝远处的男子击去。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以为那男子必定逃不过此劫,却不成想眨眼的功夫竟又快速的杀出了另一个人。 无主飞身踢开链镖,抽出腰间的桃木剑,直指木兰秋扇。 “前辈,得罪了。” 一身正气的无主令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暗自叫好。 “别伤害我娘!” 看着他那样与母亲对峙,木兰决绝沉痛的哀求。 无主看了看她,终是不能无动于衷,只得对她点了点头。 “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挡住我的去路。既然嫌自己命太长,那我就成全你!” 木兰秋扇不屑的轻唾,飞身而上,在半空之中与无主缠斗起来。 寂静的夜色之中,只听得锁链的动荡之响和木剑的劈风之声,所有的人都仰着头不敢眨一下眼睛。 突然,木兰秋扇左手一挥,十指之间铜扇入镖飞向了无主的胸口。 只专心以木剑招架锁链的无主一时间无法分身而对,竟眼睁睁看着那把铜扇插入自己的肩头。 陶之靠在乌云的身边,站在幽暗处看到那一幕,心惊的抓紧了他的手臂。 乌云低眼看,那张焦急尽显的面容,竟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丝丝不悦。皱了眉头,冷了心思,心里的决定便不再会有任何改变。 无主终于是被木兰秋扇的锁链挥落,重重的摔在了红毯之上。而木兰秋扇却仿佛仍旧没有罢手之意,不由他喘息就又挥链而去。 月如玉终是无法再坐视,飞身而过,用手中的玉箫替无主挡下了那一招。 “前辈,还请适可而止。” 月如玉毫无惧色的看着木兰秋扇,冷声道。 木兰秋扇却笑了起来,阴沉着脸色,狠狠的挥出了手中的锁链,仿佛一心要将所有来挡之人了结。 月如玉的功夫在青年一背中再是佼佼,却怎也敌不过一个拼了性命的武林前辈。不肖三刻,他竟也捂着胸口败下阵来。 看着仰面狂笑的木兰秋扇,所有的人都惊了。在场的人中,功力在她之上的却不忍与之动手,而敢于上前对阵的却都无法与之相抗。仿佛,今日,此时此地,她将横行无阻。 尽管惠凡和文来拼死相护,但他们始终力薄,哪能阻住来势凶猛的木兰秋扇。 锁链横过,两人被击出数尺之外。 …… “若是有人想杀乌云,之儿,你要怎么做呢?” …… 全然不顾近身而来的杀气,乌云低低的凝视着那个浑身戒备的虚弱少年,淡淡的笑着回想多年前的那段对话。陶之,你若记得,就不要让我失望。 …… “之儿会保护乌云,不会让他们伤害乌云的。” …… 看着,木兰秋扇挥动链镖朝乌云的胸口打来,陶之仿佛依着本能一般瞬间将指间银针凛冽送出。 细锐的寒光突兀的闪过,在木兰秋扇还未察觉之时,银针就已经深深的打入了她的右肩。草谷药堂的百色蝉是何种催命符!容入血脉不肖一息便可毒发。在众人还来不及喘气的功夫,木兰秋扇那飞悬于半空的身体就顿时失衡,摔落在地。 只要关系到自己的安危,他便是无情无性的修罗,这才是他的之儿…… 乌云低低的凝视着陶之那决然的面容,终于又笑,以他那亘古不变的安然姿态。 一直在旁边忐忑观战的木兰决绝看到母亲痛苦的神情,心中绞痛。那样的银针,她是知道的,也曾领教过它的厉害,所以她此刻真的慌了怕了。只是,草四终是没有像以往那样将银针直接打入对方眉心,这也许就是希望所在。想着,木兰决绝不顾一切的扑倒在了面无表情的陶之面前,苦苦哀求。 “草四,求你。她是我娘亲。” 陶之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来,低下头去,看着那个哀哀哭诉的少女,纠结着终是不忍。掏出怀里的丹药轻轻的放在她的手心,淡淡道。 “解药只有这一颗,半刻之内服下,还有的救。” 得到那颗救命仙丹,木兰决绝来不及道谢就返身奔到母亲面前,将丹药小心翼翼的送到她气息微弱的唇齿之间。 那一刻,谁也没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木兰秋扇竟突然奋力的挥开手臂,生生的将那颗保命的丹药打落出很远。 木兰决绝看着那样自弃的母亲,低低的哭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还报我的生养之恩。木兰决绝,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只有我能让你去死,你永远也别想挣脱,你没资格让我活。” 冷眼看着哀哭的少女,阴恨的说完那番话,木兰秋扇就真真的睁着眼睛气绝而亡。 人死了。 空洞的眼神里似乎还藏着深深的怨恨,漠然的表情中好像也还隐着不为人知的哀伤,再多的不甘也是徒然,一切都终将因着生命的消逝嘎然而止。 剩下的,是未亡人。 “娘亲……” “木兰我儿……” “门主……” …… 疲惫的蜷缩在乌云怀里,陶之闭上了眼睛、闭上了耳朵、闭上了动荡的心。此刻,他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知道。 寒夜,浓雾,哀诉,懊恼,悔恨,失落,遗憾,一切的一切都在众多的冷眼旁观中显得滑稽而无关紧要。不是这个江湖太无情,只是多情总被无情恼,人若活着就注定是无法逃开这些生之无奈吧! 看着那男子抱着少年缓缓离去,千鸿志再也无法不闻不问下去,跨步上前急声开口。 “请等一等。” 乌云停了步子,不望身后的老者,只低低的看怀里的陶之。着孩子,他是固执的,倔强的,无情之时更甚自己。望着,想着,乌云便淡淡的笑了。 开口也终是没能留得住他们,看着三个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和浓雾之中。千鸿志心中失意,知道强留也是希望渺茫,只得高声询问他们的去向。 “至少告诉我,你们要带他去哪?” “去他该去的地方。” 夜色中,却仿若来时。男子甘泉般清冷之声,潺潺的拨开浓雾,缓缓的流淌而来。 千鸿志不知道男子话中那个该去的地方究竟是哪。只是他隐隐的感觉到,那个地方,一定是少年孤身自理的这许多年月里的心之归所。该是他口中的那个‘家’吧!无论那个‘家’在什么地方,那个看上去无情而凛冽的男子,定是不会让少年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吧! 那个桀骜的少年,素净的容貌,孑然的身姿,与众不同的落落气息。他就是净然的孩子!是自己的孙子!但却又是那样的出呼自己意料之外,不像他父亲,更不像自己。这样仔细想来,那孩子似乎更像是那个神秘的男子。那男子,他究竟是谁?或者说他究竟是那少年的谁? 满面萧瑟的千鸿志此刻愁绪万千,但唯一值得他感到安慰的便是那孩子还活着。诚如他父亲母亲所企求的那样,诚如自己所期盼的那样,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第八十五话 洁身 仰身躺在他的软榻上,陶之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金丝墨绸的帐顶,忽然‘咯咯咯’的欢笑起来。 乌云庸懒的靠在水汽弥散的暖池边,隐约听到室内传来的甘甜之声。那双禁闭的眸子突的睁开了,幽蓝的水色光芒溢出眼角。 “乌云。” 陶之躺在榻上,低低的唤他的名字。 那一声唤,身处浴堂之中,乌云却仍然听的真切。虽知道她此刻安然,但乌云却是不能再继续漠然下去。仿佛无奈却又如此自然而然的,他起身,顾不得身上的未干的水珠便穿好衣衫,之后静静的走出去…… 这样反常的自己,这样的反常的行为,乌云不由低低的笑。 仿佛,百年之后,即使身死,只要听到她唤,就算是在坟墓中也会涌出一股力量来,走回她身边去。仿佛,轮回再世,只要她一声唤,即使已忘却了一切,也是会鬼使神差般的走到她身边去……原来,感知她,从来都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陶之歪着脑袋盘坐在软榻之上,固执的朝那个方向望,望着望着就真的把他望来了。看他墨发未干衣衫未整,即使他一脸的悠然和淡漠,陶之却依然知晓了他前一刻的匆匆。仿佛吃到甜果点心的孩童一般,那一瞬间,她便笑的幸福满溢。 乌云看她,忽然失神,而后便无奈的失笑。 即使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小孩子心性吧!这样的她,真不知道该叫他如何以对。仿佛就算再等上一个十年,也还是会不忍心吧!只能把她看做孩子,宠她怜她惜她爱她,却独独不能狠下心来占有她。若是非要娶了她,那便要亲手扼死她身体里住着的那个纯贞孩童。乌云不忍,更不愿,所以就还是这样吧…… “怎么这么快?” 陶之淡笑着开口,却似是有意的调侃。 乌云皱了眉头,沉了脸色,不答也不再走近。 搁在以往,见他不悦,陶之自是不敢再造次。可是,此刻她却再也不想让他可以有机会刻意疏离自己。 陶之也不开口只径自下榻,光着脚走到他身边,抬头望着他,轻声问道。 “生气了?” 乌云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真的气恼。只是,她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又该如何应对。 见他依旧不应,陶之笑着拉他的手,牵着他往浴堂里走。 她此举却让乌云更加费解,只得忍她摆布。 来到水汽弥散的暖池边,陶之才终于住了步子,抬头看他,淡淡开口道。 “我帮你擦背可好?” 她这声关于‘我’和‘你’的问话,乌云真当是自己听错了,许久也不能会意,只得那样低低的看她。 陶之温润的笑,他不答就当他是应下了。边伸手去替他解下长衫,边静静道。 “这样穿着潮冷的衣裳是会着凉的,呆会儿我会再去帮你取件干暖的来。” 这是乌云第一次见她如此坦然的以女子姿态靠近自己,这是乌云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水样温柔。就只能那样低低的望着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来。 很快便帮他褪去了那件单薄的长衫,他的皮肤过于苍白、他的胸膛那样清瘦。连身体都如此零落稀薄的他,看着看着,陶之心里就隐隐的泛起一阵心疼。湿了眼眶,却不想让他看见,垂了头去。 她那样低低的姿态,乌云还当是她已知害羞。但,那温热的水珠正正的砸在自己的脚面上,他才知道她是哭了。心里翻腾艰涩,顾不得赤身以对,伸手将她轻轻的揽在怀里。 靠着他温热的胸膛,淡淡的清香,那是他永远的味道。 “水都要凉了。” 闷声呢喃着,陶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伸手轻轻的推他向暖池走下。 他靠在池边,陶之用浸湿的棉帕,轻轻的替他擦洗肩背。他的身体是那样僵硬的紧绷着,仿佛如此别扭而又慌张。看着他故作镇静的侧面,陶之淡淡的笑着道。 “这样的力道,可还好?” “恩。” 乌云应声,却低的更似无声。 “后面好了,转过身来。” 乌云因着心滞,身子也转的缓慢而迟钝。 陶之没有察觉到他故作自然的神情,只专心的低头帮他擦洗胸膛。 “陶之。” “恩?” 陶之太过专心于手里的活计,竟然没听出他口中那声唤不同以往。 “从前沐浴,没有人曾这样替我洁身的。” “为什么?” 乌云低低的看着她,她就那样边卖力干活边毫无心思的反问自己。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么?那时候你怎么也不愿让女仆伺候你更衣。即使那样的任性,我还是默许了你所有的无理。你都还记得吧?” 听他平静的说完这些话,陶之才恍然,抬起头来看他。自己脑海里那个高高在上尊不可及的他,却原来是和自己一样桀骜、倔强而孤僻的人。这就是他想告诉自己的吧!他们本就是那样相似的存在。只是,自己太过粗心,竟到如今也没能试着去了解…… 垂了眉眼,仿佛誓言,陶之重重道。 “那样的从前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只要我在,我便帮你洁身!” 乌云看着那样孩子气十足的她,心中胀满了暖意,轻声道。 “如此也好。那么你呢?” 陶之抬头,满眼不解的望他盈满笑意的湛蓝眸子,许久恍然便就楞住了。 乌云自行拿过她手里的棉帕,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的将那外衫摘去…… “乌云!” 终于,她会过神色,惊呼出口。 只是,那时候,乌云的手已然将她雪背上的那根细细的绸带抽落而散。乌云第一次慌了神色,眉眼间有了局促的神情,仿佛一个青涩的少年一般。 许久,她才开口。 “你知道九龙堂么?” 他却松了一口气般的释然而笑。 “知道。” 陶之听到他在身后那样清淡无意的回答,心里却有些翻腾难安。大千宫的那个雨夜,月如玉狂乱失心的作为,在陶之的脑海里不停闪现。迟疑了许久,终是不能对乌云道出,他曾经的轻薄。只是不忍心,致他于死地。是该忘了吧!就算是为了三哥,也该放他一马的。这样思量着,陶之才终于松了口气一般的释然了。 乌云见她只那样站着不动也不言,便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他此刻迟疑着,是否要继续未完的事情。 还没等他做决,陶之已经安然的自行走进了暖池里。 乌云淡淡的笑,却是安了一颗忐忑的心。 与她对坐在水雾弥漫的池中,看着她青涩的身体,乌云才真的不再慌张和急迫。她如此柔弱娇瘦,还完全是个为脱稚气的童女身姿。那样的她,自己又如何忍心,如何不去把持。 只毫无渴欲的为她清洗身子,这样便就足够了。乌云想着淡然的笑容挂上面庞,蓝眸中的流光静静散落。 “乌云。” 陶之看他抬起头,看他温润的眼眸,看他一如既往的淡笑,却是有些泄气一般开口道。 “为什么只有我还是这样的呢?” 乌云笑着等她说下去。 陶之却更加失落,垂下头低低道。 “那些女子,她们胖的很好看,却不是我这样的。” 乌云听完她那自哀自怨般的呢喃,忽然失笑。本以为她是真的心智未熟,却原来也晓得这些小女子的心思。比起这个年岁的一般女子,她确实过于单薄了。可她的单薄却又那么纯贞而洁敬,使人迷恋却不忍亵渎…… 许久未见他答话,陶之便更加自卑起来,头低压的几乎全部浸入了池中。 “丰腴之人有丰腴之美,但无论怎样的美却都远不及我的陶之之万一。” 乌云似是自语,却极大的安慰了那样低沉的陶之。看着她欢快的跃出水面,笑容灿若炽日,乌云一时间移不开眼睛。这才是他的陶之,一个普通女子永远望尘莫及的非凡宝藏! 夜色正浓,月色正清,和风浮动,树影蒙胧。只是,窗外那再迷人的夜色,却都远远及不上面前这一身洁光的水色少女。乌云原是不知道的,现在明了,这个女子她已然不再心外。她正慢慢的住近自己那课封闭已久的心。只是,那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房,是否能让她住的安然呢…… 第八十六话 天堑 看着他那过于沉静的睡容,陶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害怕着总有一日,自己不能为他找齐令两味灵药,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缓缓失离而去。因着如此的忧虑,几日几日的陶之都无法静心安神。吃不下,睡不安,就连行走坐卧练习功夫都会常常失神。 “专心!” 夜祭的一声低呵才终于将陶之那飘了很远的意识拉了回来。 陶之翻身落地,收整手中的宝剑,这才满脸愧色的看着阴沉的夜祭。 “一天到晚的心不在焉,你都想什么呢?” “他知道了么?” 陶之没答他的问,却突兀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夜祭一楞,片刻明了他话中所指,皱了眉头,只摇头。 “是他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 陶之急急的追问着。 夜祭却阴沉了脸色,皱着眉不悦道。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还是你师傅么?” 陶之心虚的暗自吐了吐舌头,贴身上前,满脸讨好的笑,及尽所能的取悦这个难搞的冷面人。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夜祭终是无奈的叹息着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了。算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你有时间就到灼印那去一趟。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去过呢吧?” 陶之被夜祭说的心虚更甚,只乖顺又愧疚的点了点头。 “灼印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为什么整天整天的都看不见他的人影?” “不知道。只听说因为前几日那场暴雨,他的宝贝铁塔周围遭到了雷闪。” 陶之听完夜祭这话,顿时感到又好奇又好笑,怪声怪气道。 “好端端的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还会遭了天打雷劈呢!” 夜祭扫到陶之那隐喻的表情,顾自琢磨也觉好笑,遂转过身去匆匆的离开了。 —— 刚走出锁魂堂便看见了那声势壮大的一行人。陶之闷笑着踱步来到为首的两个哥哥面前,打量着众人肩头上抗的那个庞然大物,怪声道。 “希奇!怎个今儿都做了伐木匠了。” 惠凡抬眼,看见那样轻松惬意还幸灾乐祸的家伙,顿时气愤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小子!” “唉?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我这好不端的又碍着你们什么了?” 文来看了一眼完全不知情的陶之,斯文淡笑,缓缓道。 “前几日定魄塔遭了雷,塔前的那棵樱桃树给毁了。师叔这才叫我们下山去弄一棵同样的来补栽上。” 陶之听完才真是惊到了,张大嘴巴半天没吭出声来。 这下子惠凡得了空子,怨愤道。 “知道了吧!要不是你把那棵树当成宝,我们如今也不用受这般苦。还不赶紧搭把手!” 还没等惠凡说完,陶之转身撒腿就跑。 “不想干活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惠凡看着那个火急火了的身影,无奈的叫道。 一旁的教徒见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大公子吃了如此闷亏却无法行动,都憋着笑憋疼了肚子。 文来看那些表情踌躇的大男人,又看了看气愤难平的大哥,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陶之哪顾得了那许多,一听说那个噩耗就失了魂一般,向定魄塔跑去。远远的,看到那个骇人眼球的场景,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个急匆匆的身影还未近前,站在塔前黑着脸色指挥众人挖枯树的灼印就已然知道了是他。心里还在思衬,真怕他见了这树会心疼,到时候才不知道要如何以对呢!他这样愁绪着,却不想陶之奔过来还未看树一眼,就一下子抓住了灼印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把他仔细的检看了一番,口中还急急道。 “怎么样?你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地方伤到了?到底怎么样了?啊?你到是说话呀!” 见灼印只阴沉着脸色站着,也不答,陶之急了,几乎吼叫了出来。 许久,灼印才别扭的拉开陶之的手臂,闷声道。 “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也是,下雨打雷么,你却好端端的跑到树底下去干什么?幸好劈坏的只是树,万一伤到你可怎么好!” 看着那个对踏主喋喋不休的少年,一旁的教徒都惊的忘了手里的活,只傻眼的看着。 灼印却寒了脸色,冷眼看着那些手下,阴声道。 “是谁说出去的?” 众人被他那幽冥一般的深情吓的都跪倒在地,颤声道。 “属下不敢。” 陶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道。 “这白冥教里谁敢乱传你灼印的闲话,你就别为难兄弟们了。” 陶之说完,众人无不投去感激的目光。 灼印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了。 陶之笑的更甚,好不容易止了笑才道。 “这定魄塔是你灼印的地方,若是你不允谁敢没事跑到树底下去偷闲。猜也能猜到,那个非得站在树下招雷劈的人只有你一个!” 说完陶之又止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看着一重跪地的手下都垂着头,闷声嗤笑,灼印面色阴沉难看。 许久,那些苦力才将树搬了过来。 放下树,众人看着那个古怪的场面,都纳闷起来,可谁也不敢开口问。若是一个不小心,触到阎王的眉头,怕就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夜祭随后来到的时候,那个一人阴脸,一人大笑,一群人跪地闷声,一群人站旁疑惑的壮大场面,重重的震惊到了他。 “怎么回事?都戳在这干什么呢?” 陶之边捂着笑疼的肚子边颤声道。 “天堑?这是不是就叫做天堑?” 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就真真是把灼印惹火了,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僵硬着肩背走回塔里的灼印,陶之终于才感到心虚,对着一脸不解的夜祭吐了吐舌头,可怜巴巴的粘上去道。 “我不小心把他给得罪了,你一会帮我说说好话,千万可别让他把我给列入黑名单啊!我还想着以后春天来这吃樱果呢!” 夜祭无奈,摇着头朝塔里走去。 —— 灼印站在塔顶的阔台边,低头看着那少年沉着冷静的指挥大家有条不紊的栽种那棵粗树,淡淡的弧线不经意掠过嘴角。 “怎么?当真是让那孩子给气着了?” 夜祭踱着缓慢的步子走到灼印身边,似是调侃道。 “你说呢?” 灼印也不看他,冷着脸色沉声反问。 夜祭失笑,他自然知道灼印绝不会真跟那孩子动真气。只是他实在好奇,既然不是因为生气,那又是因为什么而让他慌张的逃离了那个地方。 “怎么?陶之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不自在的事了?” 灼印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夜祭,没答他的问,又转了眼看塔下那个忙碌的身影,淡淡道。 “看来,我还是太看轻那孩子了。原以为他匆忙赶来只为了那棵树,却想不到,令他真正挂怀的却不是那棵树。” “是人吧!” 夜祭幽幽的接话道,他那满面饿释然和欣慰,使那句话却更仿佛是自语。 灼印转头看深沉的夜祭,心里也有了一丝丝暖意,不为外人所道。 “夜祭,灼印,原来你们都再这儿啊!我说怎么在塔底不见你们的影子呢!” 妥善的安排好栽种工作,当陶之匆忙奔上塔顶的时候,正看到那两个人临塔原望的背景,不禁有些惊讶道。 两人转身,看着陶之手脚利索爬上塔尖,心里皆是疑惑。 “顽皮都顽皮到那上面去了,你还真是有主意呢!” 夜祭低低的责怪中却带着淡淡的宠溺。 陶之边把手中的铸铁棒子固定在塔尖上,边头也不回的顾自认真道。 “这个东西叫做避雷棒,是石竹老头儿弄出来的宝贝玩意儿。他曾经说过,太高的宅子很容易招来雷电,如果在顶端放上这个就可以避免雷电来袭了。我看中幽峰多雷雨,灼印这地方又实在够高,真的太危险了。况且他又是做这些不太什么的事情,天堑什么的说说就够吓人的了。总之,我放上这个,就是图个安心。你们也不用管我了,该看你们的就看你们的吧!我弄完了就下去,不打扰你们谈心论事。” 说完陶之暗暗的坏笑着继续捆绑那跟铁棒子。 灼印和夜祭相对看了看,都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淡然笑容。如此举动如此滔滔,这样的表达,也就只有这孩子能做的出来了吧!只是,这样令人发笑的事情,却也正是最能温暖人心的呀…… 第八十七话 家族 忙完了定魄塔里的活计就已经是日落西山了,三人个回到锁魂堂都累的没了精神。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却都不想动筷子。 “吃饭。” 夜祭沉着声音命令道。 惠凡和文来听听他发话立马拿起了碗筷,开始动作。 这么多年了,夜祭还是连吃饭都要用命令的口气,可是,在的命令面前哥哥们也还是依旧如此如此的没脾气。看着这熟悉的一幕,陶之就痴痴的笑了起来。 “专心!” 夜祭又是皱眉头又是不悦还低吼。 陶之马上拿起筷子,作低眉顺眼状吃起饭来。 夜祭见他一如既往的假装乖顺,却不气,反而心中温润。 “吃完饭都去定魄塔,你们师叔有事交代你们去办。” “是。” 三人异口同声,答的无比干脆。 这就是陶之的家和家人,也是大家的家和家人。虽然对于旁人来说这里神秘而可怖,但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却是那么的安宁和温暖。白冥教不是江湖中人盛传的那个黑暗的邪教,它只是个有些特别的大家族而已吧! —— “这是什么?” 陶之看着放在灼印面前的古怪黑色柱状物,不禁好奇的开口问道。 灼印看了看满脸不解的陶之,又看旁边的两人,才沉声道。 “这是中幽峰顶绝壁之上五十年成熟一次的灵草,江湖上的人管它叫‘望幽芝’。” “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强功仙草‘望幽芝’?” 陶之盯着那个看似不怎么入眼的东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叹道。 “都说人不可貌相,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仙草也不可貌相!” 他叹完这一句,站在旁边的众教徒都憋了笑,垂头抖肩。 文来暗暗的拉了拉口无遮拦的陶之,才恭敬开口。 “师叔是想让我们把仙草送到什么地方去?” “送出去?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送给别人,我们分了吃多好!” 惠凡和文来还没来得及阻止,陶之那些随性言语便又脱口而出。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知道别的么?又不是没管你饭,我们不是才吃饱过来的么!” 惠凡低低的埋怨陶之。 陶至撇了撇嘴,不再肆意言语,装成了乖顺状。 灼印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三个人暗自拉扯低语,不禁感念,许久才道。 “这个东西确实不送出去,教主有命,平均分配给教中人享用。” 陶之听到这又来了精神,调着眉毛看完惠凡看文来,好不得意。 惠凡恨铁不成刚的摇了摇头,不再跟他计较。 文来却只是看他,淡淡的笑。 “这东西让我们来分么?” “对。” 灼印点了点头,沉声答道。 —— 抱着那根手腕粗手掌长的黑碳棒,陶之边走边低低的呢喃。 “大哥,二哥,你们说这东西真的能好吃的了么?” 文来淡淡的笑,惠凡无奈的摇头。 “好不好吃还在其次,我们现在的难题是该如何分它。这个东西就这么一点大,教中如此众多的人,到底该如何分配呢!” 陶之抬头看着满面愁云的惠凡,狡笑道。 “这有何难!我觉得怎么研用最保效才更重要些。” “看你说的这么轻松,让你来分如何?” 惠凡正苦恼这个烫手的山芋无处丢呢,如今到真有愿意接的,他自然乐得轻松拱手让出。 陶之点了点头,认真道。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差使。行!交给我吧!” 说完,陶至抱着那宝贝大踏步的朝锁魂堂走去。 “大哥,把事情全推给陶之,这样不好吧!” 文来有些不放心的开口道。 惠凡倒是一脸不以为然,坦荡道。 “你放心好了,他既然敢应承下来自然会做好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他么?虽然平日里有些顽劣,但真遇到事情他是不会马虎的。” “也是,看来是我多心了。我们就只安心的等他的好消息吧!” 文来点头,也释然的笑着跟随惠凡朝锁魂堂走去。 —— 躲在里头捣鼓了整整三天,陶之却始终没有迈出过房间一步。 到了第三天夜里,陶之的房门之外已经围上了众多的教徒。看着那些神色犹疑又略带忧虑的人,惠凡的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陶之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否则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一点动静呢! 正当大家考虑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的时候,房门却突的被拉开了。 看着那个面容憔悴却神色雀跃的少年,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 文来看着陶之手中的精致木盒,好奇问道。 陶之打开盒子,取出一只半截墨黑的银针,缓缓开口道。 “这个就是我分好的‘望幽芝’。” 听完他这话,众人惊讶。 陶之看着那些疑惑的面容,许久才道。 “我已经把‘望幽芝’烧熬成了浓浆,然后将那些浓浆淬进了我的银针里。只要在每次运功调息之时将这些银针打在穴位之上,便可以使药效发挥到及至。每人一只,不多也不少。” 听完他的解释,许久惠凡才笑道。 “真有你小子的!高!” —— “乌云。” 陶之站在门口朝暖阁之内眺望,许久没有动静,他才转头看着那两个戳在门口的大木头。 士卒都被他看的有些别扭,不得不开口。 “主上一直在里面。这么晚,也许已经睡下了。” 陶之看着那个面色阴郁的尽职之人,又仰头看了看高高悬在夜空之中的弓月,许久才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已经过子时了么?好像,是太晚了些……” 呢喃着他转了身,正待迈步,身后的两人却都异口同声的挽留。 “四公子留步。” 陶之转回身去,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两个难得主动开口一回的男子,笑的意致。 士转头看卒,卒却冷着脸色装成不知。实在无奈,士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属下妄断。也许主上不会介意四公子此时进去探访。” 陶之故作了然的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这是他们自行做的决定。看来这两个忠诚的卫士还真的不是没有主意之人呢! “四公子是否马上进去?” 对于面前的这个俊俏小公子的研探神情,士实在是忍不得了才开口自救。 “是要进去的,不过,我现在还不着急。因为跟二位兄长一起在月下畅谈,实在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士卒听完他这话,面色皆是阴晴不定,心里也越发的局促难安起来。 见他们那为难的样子,陶之不再嬉耍,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转身关门之际听到门外的松气之声,他便笑,笑的狡诘。 “太是顽劣。” 听见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润之声,陶之有些惊讶转了身,迈步朝纱帐里的软榻奔去。 乌云低头看着那个扑进自己怀里就不肯起身的少年,疲惫的面容上泛起淡淡暖融的笑意。 “这么晚赶过来又是为了何事?” 陶之窝在他馨香的胸膛里,闷闷道。 “无事便就来不得么?因为突然想你,我就来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 乌云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有些无奈的轻声叹道。 陶之抬起头,看他越发苍白的脸色,心里难过,却强装平静道。 “什么时候醒来的?为什么刚刚不答我的话?是不想见我么?” 乌云听完她接连而出的问题,只淡淡的笑了笑,娓娓而道。 “听到你的唤声我便醒了。因为想继续听听你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顽劣便没有马上答话。知道你终会进来,纵是想见也还可以忍耐片刻。” 听他那样温温的一一回答了自己的无礼问题,陶之心里欢悦,笑容就不自觉挂上脸庞,还带着淡淡的得意。 “听说你为了分好‘望幽芝’整整三天没有进食。” “你不说我还忘了。好像,是有三天没吃东西了。不过也不光是为了分那个古怪的东西。” 乌云有些好奇,淡笑着开口道。 “还不饿么?要不要现在吩咐他们弄些吃食来?” 陶之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喃喃道。 “不吃了,困了,先睡觉。” 说完就顾自拉着乌云一起躺下身去,不过半刻她就紧紧的抱着乌云的手臂沉沉的睡去。 看她略显消瘦和憔悴的面容,乌云心里泛起浓浓的怜惜。 伸手抚摸着她安净到天真的面容,看着她绯红的唇瓣,便不由自主的轻轻俯下身去覆唇而上。她的甘美是他从未尝过的,虽然带着淡淡的青涩味道,却更令他迷恋。享用过那柔软的唇瓣后,他却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要更多。小心翼翼的撬开她轻咬的贝齿,乌云的灵舌是那么轻易的就袭了进去,痴缠着与她的那条蜜香纠结不休。 在乌云缓慢而又温柔的吻里,睡梦中的她轻喘连声溢出嘴角。那仿佛娇哼又仿佛呻吟的呢喃梦语将一直暗藏乌云身体深处的一把火撩拨了起来,那样的灼热和激荡之感,甚至到了无法克制的程度。 突的拉起身子,低低的望着身下的她。终是没能继续放任自己的侵袭,强忍着平复了身心的翻腾。从她柔软而微凉的身体上悄悄的挪开,乌云躺下来转头望她那近在咫尺的睡容,望她那已经被自己吻的殷红的唇瓣,望她微微颤动的睫,只要能这样长久的望着她就该满足的。可是,为何还如此的不甘和激盼。 “之儿,告诉我,你到底要我将你如何……” 第八十八话 疗 初夏的晨风带着淡淡的清凉和馨香,轻柔的吹拂着暖阁内层层叠叠的素色纱帐,蒙胧的美迷惑了陶之的视线。 终于清醒过来,却觉得唇瓣上传来微微的灼疼,陶之伸出舌头润湿那抹干燥。转过头,就看见他睡的还深沉,心中账满了蜜样的滋味。 “乌云。” 陶之轻轻的开口唤他,他紧闭的眼眸微微颤动,许久才缓缓的流出淡蓝光晕。 乌云眯着沉沉的眼,望着她纯美的面容,还以为是梦。 陶之缓缓的凑到他眼前,伸出舌头添了添干渴的唇,雀跃着轻声道。 “睡着的时候我梦见自己吃到了很甜很甜的蜜糖。” 乌云未醒的脑袋里有些微滞,许久才伸出手来,捧起她的脸庞,缓缓的覆上了自己的唇。假若是痴妄的梦,那便就放肆的再做一次吧! 陶之不知道他会突然这样袭来,惊慌的睁大了眼睛,定定的望着他那双泛着湛蓝色光芒的眸子,失了神志。可是,他那样痴迷的品尝和吮吸,陶之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更像是梦里的蜜糖一样传来甘甜。 乌云伸手轻轻的拂过她墨色闪耀的眼睛,不让她再那样灼灼的望自己。若是要感知这一切,那便用心就足够了,不需看的。 “乌云,我饿了。” 陶之乖顺的闭着眼睛,被他含住的唇却不老实的蠕动着,痴痴哑哑言语。却不想,乌云的舌趁她贝齿开阂之际袭进了她的口中。腹中依然叫的欢快,陶之不得不再次别扭的开口想试图说些什么。口齿轻动间竟不小心咬破了他的舌,一丝腥甜味道弥散开来。陶之慌忙的想移开自己的唇,却被他拥的更紧,吻的更急更烈。 憋着气,许久才敢喘息,陶之胸口闷的难受极了,终是忍不下去轻推他胸膛。 乌云也不再强势下去,松了口,放她呼吸。看着大口喘,气面颊微红的她,他只淡淡似无意的笑着。 “想吃什么?” 陶之抬头看着他,心里却微微有些局促和慌张,埋头轻道。 “你的舌头流血了。” 乌云微微失神,此时在她的提点下,才感觉到舌尖上的微微疼痛,之后便笑着道。 “真的如此饥饿?连我的舌头都想要吃下肚去。” 陶之听完他的话,顿感羞愧,更加抬不起头来。 “还要不要吃别的呢?或是已然吃饱了。” 乌云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玩笑的对着她说话,可是这样的感觉,却是从没有过的轻松和惬意,他身心舒适。 陶之憋闷了许久,才猛的翻身下榻,站在榻边看着躺在榻上的男子。 “乌云,我会对你负责的。” 乌云绝没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更加没有想到她开口说出如此言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会负责把你舌头上的伤口治好。” 陶之见他不言,继续开口接着刚刚的话头道。 乌云听完她这后半句,失笑道。 “如此也好。那么你呢?是否也需要我负责?” 陶之不解的看着他,许久才思清他话中含义,憋红了脸颊不说话。 乌云清淡的笑,伸手将她拉到怀里,缓声开口。 “我的之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陶之不知道乌云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只闷闷道。 “我已经长大了。” “是么?那么就是长的还不足够大吧!也许,再过些年月才会更加懂得一些东西。” “我现在就懂得。” 听她那样倔强的强词,乌云没再言语。也许她真的懂,也许她并不全然都懂,只是无论如何她都还太稚嫩。可是,即使有一天,他一直苦守着的这颗青涩的果子终于成熟了,采摘的人又会否是自己呢…… ——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院塘的水面之上也已经布满了密密的娇巧荷尖。午后,陶之倚靠在塘边的粗树旁,闭目养神。 “在想什么?” 陶之睁开眼睛,温润的望着灼印那张亘古不变的寒硬面容,淡淡道。 “灼印想知道?” 灼印楞了楞,复又黑着脸色道。 “你要告诉我么?” 陶之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身边那一席阴凉。 灼印静静的坐了下来,看着陶之闭上眼睛开始娓娓道来。 “我在草谷药堂的时候,听石竹老人说起过江湖圣殿甘露宫的事。那是一个神秘却又令人崇敬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令世俗向往的传说。传说甘露宫的宫主是灵形入命能通仙近神,并且有远古四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宣武守护其命里四方位,无人可以将其伤害分毫。而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压阵甘露宫,那便注定了此宫的神圣不可侵犯。可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夜晚,甘露宫宫主在圣溪边遇到了一个被人遗弃在木盆中的男婴。尽管当时的甘露宫有男子禁入的规矩,但那个心地善良的宫主还是将那婴孩留了下来。再那之后不久她便遇到一个知天机的老婆婆并为那婴儿卜了一卦。对于卦中所言,却未对外人透露过半分。再后来,她就将他悉心抚育并收为了弟子,还将自己的一切倾囊相传。这一切中当然也包括自己的护体神功和自己的四位守护神明。这许多年来,江湖中人对那个甘露宫唯一的少年弟子很是好奇,但却无一人能得见过他真颜。大概是二十年前的秋天,甘露宫在一日之间就被白冥教灭门,而那个神秘的少年却协同另一个少女弟子消失了踪迹。那个少女就是石竹老人的女儿,但却因为中毒至深终是没能活下来。那个少年也没有能够留在草谷里,他出谷后便不知所踪。而那个少年在甘露宫时一直被尊称为化雨。‘乌云身碎终化雨’其实那少年本名为乌云才对吧!” 灼印听完陶之这一席话,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和聪慧,也多少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想知道什么?” 陶之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满面紧迫神色的灼印,忽而笑了轻道。 “灼印,你相信么?我可以感觉的到,对于当年甘露宫的那个无忧少年化雨来说,做白冥教的乌云却仿佛并不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风光无限呢!从卑微的战俘到至高无上的一教之主,那个过程,即使只是试着想一下,我的心里就纠结慌恐就隐隐作痛。我想,我终究是个懦弱的人。因为害怕知道他那些痛苦的往昔,所以自欺,所以固执告诉自己我是不想知道的。可是,对于他来说,即使想忘记却也是不能的吧! 灼印,我只是想知道,如何能填补他心里的那些缺口。” 灼印看着那个满面落寞和哀伤的少年脸孔,突然不再纠结,缓声开口。 “他若是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孤生于世,怎样的往昔都也伤不了他了吧!” “真的么?” 陶之幽幽的开口,仿佛呢喃仿佛痴问。 —— 清晨,又是一个清晨,陶之在微薄的晨光中望他安定的睡容,心里却有些难言的苦涩。 安静的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入睡、看着他醒来、看着他每日每日庸懒的靠在软榻上。就这样看着看着,一整个夏天,匆匆的过去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若能为他寻到救命的灵丹,伤痛的离别也不再会是只有苦涩。 陶之翻身走下榻来,轻轻的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纱帐蒙胧中的那个恍惚的身姿,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高大的雕花木门吱嘎一声闭上了,躺在床榻上的人这时候才静静的睁开了眼睛。眼底那汪凛冽的泉,带着蓝色的波光,波光里尽是落寞和寂寥。她还是要走的,离开自己的身边。这个过于单薄的怀抱似乎总是不能留住她那颗动荡不安的心。若是不能给她想要的,那就不要成为她的羁绊吧!如此,也好。 乌云低垂着眼帘,幽幽的望着窗口的光,忽然感到一种生之无奈。这个夏天,有她在身边,是否是太过温暖了呢?秋天就要来了吧!会渐渐凉起来的,也许还会下雨,很大的雨裹在凛冽的风里,长驱直入的灌进来。灌进自己那颗毫无防御的心里来,那一定会很冷…… 第八十九话 不留 烈风呼啦啦的吹动着肩上的斗篷,陶之牵着马拉紧披挂,艰难的在尘土飞扬的街头走着。心里想着临行前曾许下的那个承诺,便更加坚定了前行的步子。 “除夕前我会赶回去的。无论如何,一定会!” 长风如鞭,沙土如钉,在污浊的空气里,它们肆虐着狂啸不止。远远的那块招牌在风沙里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坠落在地。那四个大字,陶之看的清楚,是‘不留客栈’。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有求必应的客栈么?果然是出人意料呢!这个荒凉的西北村落,这个无法行路的鬼天气,这两旁破落到就快要散架的排房,还真真是符合了那些仿佛不实的江湖传言呢! 陶之心里闷闷的想着,拉紧缰绳朝那处走去。 风沙依然在空中怒吼咆哮,而土路两旁破房的门窗却‘噼啪’的相继关紧了。陶之掩在斗篷下的眼睛,四处瞟过。那些灰头土脸的民妇、孩子和老人,他们看见自己的时候,神情中有惊恐,而更多的却是厌恶和抗拒。看来,他们似乎是不怎么欢迎自己呢! 陶之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回了神色继续朝路那头的客栈走去。 高高的桅杆之上,那面黑色的破布被飓风吹的呼啦作响。陶之转头看了看客栈前横着的那个简陋的马桩和食槽,缓步而去,将栗色骏马安顿好。 客栈的门是开着的,不,与其说是开着的倒不如说是躺着的还更为恰当些。陶之低眉顺眼的迈步朝门内走,跨过几乎及膝的破旧门槛,他便看见了客栈内更加破落的布置。 木头的桌子和长凳其扭八歪的躺倒着,厅堂中空无一客,只是帐台上趴着一个使来岁的小童。破旧的衣裳,脏乱的头发,就连睡姿都是如此的不堪入目。陶之凝视着小童嘴角流出的口水,无奈的苦笑又爬上嘴角。 “小二儿,可是还有客房?” 陶之站在门内,看着帐台旁的楼梯,提高了声音开口道。 小童一个激灵,惊动的醒来,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才看向陶之。 “可是还有客房?” 陶之依然没有摘下身上的斗篷,也没有脱下头上的披戴,只淡淡的又问了一便。 小童走出帐台,踱步来到陶之身边,污浊的脸上那说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把来客打量了一番,才转身对着楼梯那头叫道。 “掌柜的,来客了。” 陶之饶有兴致的抬头,也看那楼梯尽头。 “来了。” 一声庸懒的应承之后,灰衣灰袍灰头土脸的男子走了下来。 陶之看着那个行装落魄的男子,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声。果然是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呢!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是粗鄙而邋遢的人。 男子伸手抓了抓杂乱的头发,走到陶之面前,斜着眼睛低低的看着陶之,不耐的开口。 “你要住店?” “正是。” 陶之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 “还真是酸呢!” 男子捂着鼻子转了身,走到帐台那边,提笔在账本上挥毫而写。 陶之楞了一下,许久才了他话中之讽。这粗俗而邋遢的人竟还嫌弃起自己的客套斯文来。陶之心中不悦,却也不表现在脸上,只是少了客气的笑容,收了温润的表情,不再开口。 “住几天?” “明天就离开。” 陶之干脆利落的冷声答道。 男子一惊,抬头看着陶之,许久才幽幽道。 “只住一天。本客栈不予招待!请吧您。” 陶之面无表情的摘下宽帽,从容不迫的坐在了旁边的一条凳子上,静声道。 “明天你若再问,也许还是这个答案。” 男子灰土遍布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邪笑,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陶之的面容,散发着精光。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要住多久?” “正是。这个似乎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等人?” 陶之抬头迷起了眼睛,看着那个追问不休的男子,寒着脸色冷道。 “掌柜的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男子白着眼珠,不屑的哼了一声,才转身道。 “跟我来吧!” 陶之起身走到男子身边。 二人一前一后的上楼,男子却突的停了步子转头。 陶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看,给看得惊了神色,背身的右手之上也突的山出银针。 男子看了陶之片刻,又转头看着楼下那个继续打瞌睡的小童,怒声道。 “小兔崽子!别再给老子偷懒!还不去张罗晚饭!” 小童不耐的起身,狠狠的瞪了回来。 陶之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主仆二人戏耍,面无表情的等着男子继续带路。 “这个就是你的房间。” 陶之看着那个只有一板床和一席草帘的所谓‘房间’,嘴角抽搐,不悦的转头看那男子。 男子仿佛故意要看陶之的笑话一般,倚在门旁,满脸的阴险和狡猾之色。 对望了许久,陶之终是泄气,沉声道。 “这是最好的客房?怎么连门都没有?” 男子不耐的冷笑着道。“除了本掌柜的房间,这是最好的一间了。爱住住,不爱住就滚蛋!” 陶之对于他的污言秽语不作反应,只默默的摇着头,走了进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就住这间吧!” 陶之放好了包裹,转身却见那男子还依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掌柜的还有指教?” 男子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这房间里的东西你最好不要打主意,若是丢了坏了可是都要照价赔偿的。” 陶之听完他这话,嘴巴差点气歪了。但他还是示意性的看了看破桌破椅和那段只剩指头长的蜡烛,最后冷着声音道。 “掌柜的多虑了。在下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 “那就最好。” 男子最后又不放心一般的瞟了陶之一眼才起身缓缓的朝走廊深处走去。 陶之靠在门框上,看着那男子走进最里边的一间屋子,才真的长出了一口气。这男子样貌应该不难看,身姿也还好,只是这衣着谈吐却真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呀! “客官,饭好了。” 陶之正失神,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小童的声音。 陶之惊回,点了点头。 “好,我马上下去。” 看着小童懒懒的走下楼去,陶之的心里又唏嘘。如此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身后,若他不开口自己到真是无法察觉。看来,这个小童的身手必定不简单。那么那个男子呢?是否更有出乎自己意料的功夫呢! —— 陶之坐在布满黄土的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叠青菜和一碗粟米饭,无奈的拿起碗筷安静的吃起来。也当真是饿的厉害,如此难以下咽的饭菜陶之竟吃的精光。 吃完饭陶之起身朝门外走去,他心下牵挂自己的马,如此潦草的地方如此潦草的人,他们怕是不会照顾到它的吧! 出门却吃惊,栗色正美滋滋的吃着新鲜的草料,旁边还放着一桶干净的清水。 “草料一槽一两银子,水么两桶一两。” 陶之还没来得及对他们的细心报以感念,身后就传了那个十分刺耳的声音。 “对了,忘了告诉你,房间和饭食一天十两。” 男子站在陶之身后继续有条不紊的说道。 陶之抽动嘴角,终是什么都没说,翩然转身径自朝楼上走去。 男子依在门边,兴致盎然的看着那个隐忍不发的少年,狡笑爬上嘴角。 帐台内的小童白眼瞟过男子,不以为意的嗤了一声,低头又睡。 第九十话 长风 清晨,一声悲惨的嘶鸣把陶之惊醒。他睁开眼睛就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小童,失神的惊口道。 “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 小童却始终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房间本就没有门,又何来敲门之说!想到这他苦笑了一下,缓声开口问道。 “何事?” “客官,您要是再不去后厨看看,您的马恐怕就要做今天的晚饭了。” 听完这话,陶之惊的从床板上跳了起来,奔出门去。 小童看着慌张而去的人,依旧是面无表情,转身又朝楼下走去。 “住手!” 看着那个粗犷的汉子挥刀欲砍,陶之一声惊喝。 汉子停了手,把那把血迹斑斑的大刀往腰间一插,臭着脸色道。 “喊什么你!” 陶之顾不得汉子的不悦,奔到那躺倒在地的马匹前。看着那个头身已经分家的庞然大物,心中既悲又愤,恼火得失了神志。 依在枯树旁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羞愤难平的少年,不怕死的幽幽道。 “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没吃肉了,今天总算是能解了谗了。好马儿,你的死是值得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陶之攥着拳头,猛然转身,眯着眼睛看那个成心找不痛快的男子,二话不说快步的走回了客栈里。 男子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草帘之内,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汉子却冷冷的笑了两声,怪声讽道。 “想不到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男子转眼看了汉子一眼,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 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骨肉模糊的东西,陶之体内翻腾起了酸恶感。 男子斜斜的靠在楼梯旁看陶之,脸上那笑容却十分值得探究。 陶之暗自扫了一眼站在帐台内的小童和偷眼草帘旁的大汉,他们似乎都在等着自己发难。 终是咬了咬牙忍下了,他淡淡的笑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面上从容的陶之心中却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让那个家伙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陶之从容不迫的吃着那些肉,小童和汉子都满脸轻蔑和嘲讽的看向了楼梯旁的男子。男子的怒气已然无法掩饰的挂上了脸庞,狠狠的瞪了那背影一眼,甩手而去。 陶之握着手中的筷子,听着脚步声远,冷了神色。这匹马追随自己五年了,从十二岁第一次下山开始,它便就一直驮着自己。经历了那许多的坎坷,数次离散,但每每回去中幽峰却都能看到它安然无恙。而如今却轻易的丧命于此,陶之实在不甘心。 —— 梦里,栗色嘶鸣着倒在血泊里,陶之看得惊醒。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却忽然感觉到了屋中另一股气息,接着他便在黑暗中露出一丝恶笑。暗暗道,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 陶之不动声色的下床,朝那最暗的角落走去,手里的银针已然备好。另他没想到的是,那人却先开了口。 “客官睡的不好吧!” 陶之停了步子,冷在当下,不再近前。 黑暗中,男子的气息渐渐近了,陶之浑身戒备的不觉朝后退了一步。 “知道害怕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古怪的讽刺之意。 陶之不屑的开口道。 “想不到,掌柜的还有深夜访客的雅好。” “我不是访客,是刺探。” 陶之对于他的坦白感到有些惊讶,想他着两日的出格举动不禁提高了警惕,不再轻易相信他这话。 “客官,你怕是不会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生意的吧?” 陶之许久不语,男子却越发走近。 “自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只身前来。” 终是忍不得他步步紧逼,陶之定声开口。 男子却发出低笑之声,缓缓道。 “客官既然知道,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告诉我,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陶之冷静的反问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想不到除了我长风之外,天下竟然有第二个人能敢如此大言不惭。” 男子许久未动,陶之不禁松了口气,却想不到他趁那当口竟突的一步近前,几乎贴面的站在陶之面前。 陶之欲往后退却,却被他迅速的抓住了手臂。 “你到底想怎样?” 陶之被他那样制着,惊慌得动弹不得,在黑暗中却不得不故作镇定。 男子缓缓的贴近他的脖侧耳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幽幽叹道。 “很香。” …… 对于男子如此行径,陶之已然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只攥紧了拳头。 男子突的放了手,转身边走边道。 “那么,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值得我要的。” 看着那暗色身影消失在走廊里,陶之才泄气一般的坐在凳子上。无论如何,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只要长风愿意道出他的姓名,那么自己就已经成功了一半。若当真能满足他的要求,那么他就可以告诉自己那两位前辈的下落了。这样,寻到灵药就真的有望了,乌云便可以得救。若能换得他的安然,长风要什么他都会给的! —— “陶公子,我家掌柜的有请。” 陶之立身窗前,望着窗外呼啸不停的风沙,却突的听闻身后来人之声。他转了身,从容的跟着小童来到楼下。对于他们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此刻虽有惊讶但也未失常。江湖传言果然不假,这个长风是个厉害的角色,消息灵通的很。 “陶公子真人不露相啊!” 男子坐在陶之对面,不无讽刺的开口。 旁边站着的小童和大汉不以为意的白眼瞟了男子一下。 陶之却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陶家公子,那么定然是知道你自己最有价值的地方在哪里了。” 陶之依旧不开口,等着他自己道出所求。 男子似乎有些不悦,不耐道。 “既然公子还不明了,在下就直说了。不论你想得到什么消息,我都可以给你。但,我要见识见识江湖盛传的那两件宝贝,神器破冰和《陶氏剑谱》。” 陶之冷眼看着男子,幽幽道。 “见识?” 男子一楞,平了神色道。 “当然,只是见识见识,不会打它们的主意,我长风说到做到。” 陶之不看那男子,只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两人。 果然,那两人满面不屑的冷笑。 男子见这情景,面色不善,抽动着嘴角道。 “怎么?陶公子信不过在下?” 陶之转头看着长风,淡淡道。 “那到不然,既然如此那我便答应你这个条件。十日之后,你就可以了却这个心愿。” “十日?” 陶之不顾男子的惊讶,转身径自上了楼。 三人坐在堂中,却忽然听得长哨三鸣,就见风沙中飞来了两只黑色的鸽子。一刻之后,鸽子又煽动翅膀,消失在了风沙迷茫之中。 男子看着这一来一去的信使,更加深邃的笑了笑,喃喃道。 “这个条件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容易了些。” 旁边的两人看男子,皆是冷色。 大汉低低的讽笑了两声,转身走去了后堂。小童不耐的伸了个懒腰,也走回了他的帐台之内。 客栈之外,风沙已久肆虐,仿佛亘古不停的呼啸着破阵而来。落败的木门木窗被吹的吱嘎作响,更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一样。陶之看着那样如同晨曦一样的午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想不到公子是有备而来。” 陶之转了身,看着依在门框上的男子,冷面不语。 “不知道陶公子想得到什么消息?” 陶之迷着眼睛看着男子,许久才冷冷道。 “了了你的心愿,我自然会告诉你。” 男子一楞,心里也是惊动。他没想到这个江湖盛传的儒雅少年竟也有如此细密的心机。 “既然陶公子不放心,那长风不勉强。” 说完长风转身走了出去。 陶之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明了的很。这个长风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若是想知道,定然会不惜一切手段。往后的十日中,自己怕是要不得安宁了吧! 第九十一话 攻心 清晨,猎猎的风夹杂着沙砾汹涌而入,陶之生生被吹醒了。不耐的皱眉,睁开眼睛,却被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惊的阻了呼吸。他惊跳着坐了起来,看着对面那个笑容妩媚的俊郎男子,许久才顿声道。 “你穿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长风无限风情的甩了一下鬓间的发缕,凑近道。 “怎么?陶公子不喜欢小生如此装扮么?” 陶之看着那个举手投足间风韵十足的男子,一阵恶寒,厌声道。 “疯子!” 长风对于陶之的厌弃却不以为意,伸手撩袍,优雅的坐在了陶之身旁,抽出腰间的长箫,笑道。 “小生为公子吹奏一曲,可好?” 陶之紧了紧身子,躲远一些,颤声道。 “算了,在下不识风月,不劳您费力了。” 说完,陶之不无佩服的又看了长风一眼,才起身往楼下走。 长风自然不甘心,一摇三晃的跟着他走下楼来。 守在帐台旁的小童看到那样的长风,不仅惊诧,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陶之不理会那个疯子,顾自坐在桌前,淡淡道。 “饭还没好?” 小童转身对着后堂叫了一声。 “饭!” 汉子撩开草帘走了进来,看到陶之身旁那个妖娆的男子也吃惊的楞了许久,才走到近前放下饭菜。不屑的唾了一口,才转身又回了后堂。 陶之从容的吃着饭菜。任长风笑僵了脸,他也不为所动。 “陶公子为何不理小生,小生好伤心呐!” 他幽怨的说完这话,陶之才不耐的放下碗筷,无比诚挚的看着他道。 “掌柜的,你扮的可是情箫玉人那个混蛋?” 长风听他如此唤月如玉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陶之抬头替他脱了脱下巴,才无比惋惜道。 “掌柜的一表人才,为何糟蹋自己呢?” “你?你?难道你们不是暗有情愫?” 陶之冷笑了一声,道。 “江湖传言,不尽可信。掌柜的失算了,我对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没有兴趣,你还省省力气吧!” 说完陶之起身就往楼上走。 长风皱了眉头,苦思着找不到错在哪里。 帐台内的小童冷笑着,垂下头继续睡去。 —— “陶公子,吃饭了。” 陶之听到门口那一声娇嗔不禁汗毛倒竖,转身看去。 果然,有是那个别出心裁的长风掌柜。他这一回没扮风流公子,却扮起了娇媚少女。那身红裙被他穿的甚是别扭。陶之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状容,终是没有忍住,喷笑出来。 这一笑便再无法止住,直到吃饭,陶之抬头却都闷声。 “陶公子。不要再笑了,小女子会害羞的。” 他不知耻的娇声嗔怪着。 陶之笑喷了口中的饭菜,给他那张媚更容添了几分滑稽。 一旁不语的大汉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童面色阴晴不定,看男子却是鄙夷。 “掌柜的,我看你还是早些收了吧!若是你这样的女子,能动心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小童毫无情面的开口道。 男子愤然的白了小童一眼,皱着眉头看着一心一意吃饭的陶之,又不解道。 “陶公子,难道在下扮的不想秋扇门净女么?” 陶之一楞,抬头仔细的打量着长风,许久才幽幽道。 “到是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那你为何不动心?” 陶之白了他一眼,冷冷道。 “扮的再相似又有何用,不是就不是,我再笨也不会笨到对着一个假女子动心吧!” 长风泄气,垂下头哀叹了一声。 陶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要泄气么?我熟识的人那么多,你再扮就是了,总有一个能神似的。我看好你!”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惊诧,顾自回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你们说我这路数是不是错了?” 长风不解的看着另外两人,不耻下问道。 小童抽动嘴角,闷声。 “错的厉害。” “那该如何对付那个无情的小东西?” 小童嘴角抽搐的更加厉害,冷了脸色道。 “假的怎么也真不了。若想打动他,那不如来真的。” “来真的?” 长风依旧不解。 大汉也开继续接话道。 “用你长风的身份,让他动心。” 长风精明的眼珠转动着,忽而狡猾的笑了。 看他笑的胜券在握,另外两人眼中却闪过算计的光芒,一瞬既逝。 —— 身着天青色的妥帖布衫、腰系淡蓝色宽布绣带,长发简单而利落的束在脑后,明眸犀利,唇齿似笑。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复杂气质,优雅中略带不羁、狂放里泛出文气。若真要一比,那么此人便是比月如玉多几分硬朗,比无主多几分城府,比金陵子多几分含蓄,比岱墨多几分随意,比陆决多几分纨绔。 陶之看着自己面前那个风流倜傥的长风,不禁眼前一片清明。他如此装扮倒还真是比前几日顺眼多了。想着陶之淡笑着点了点头,径自吃起饭来。 “在下如此可是不倒陶公子胃口?” 长风笑的自然,显然是提前下过一番功夫来练习的。 陶之抬眼看了看他,点头道。 “还好。” 长风又笑,笑的有一丝得意。 陶之看他笑,心里明了。这怕是他想出的又一个怪招,心里自然小心堤防着。 “这饭菜可还合陶公子胃口?” 陶之看着桌上那丰盛不少的菜肴,淡淡道。 “还好。” 吃过了饭,长风起身,又道。 “前几日怠慢了公子,在下心中甚是不安,既然如今咱们已然熟识,在下自然不能再如此不善。今日,我的房间就誊出来给陶公子使用,公子觉得如何?” 陶之也不看他,依旧淡淡道。 “却之不恭。” 长风虽几次碰壁,但他仍不气馁,继续笑着,笑僵了脸为陶之引路。 —— “你到底要我如何!” 第九天头里,长风终是熬不住了,狰狞的号叫起来。 陶之抬眼看了那愤然之人一眼,淡淡道。 “我又没叫你如何。若是掌柜的实在疲累就歇下吧!饭食只要照常就好,那个房间还你便是了,你如此恼火又所为何般呢?” 被他这一番话激的更加愤怒,长风起身挥手推翻了桌子。 看着满地的饭菜,陶之摇了摇头,惋惜道。 “好好的粮食,真是造孽啊!” 长风调着眉毛,不耐的看着那个纹丝未动的少年,冷道。 “陶公子,你当真是铁石心肠不成?” 陶之淡淡的笑,开口道。 “在下不是铁石心肠,不过真和假还是辨的出的。真诚待人,以心交人,你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了。所以也别再跟自己叫劲了,该歇就歇着吧!” 长风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楞了许久才哀默道。 “你当真以为虚情假意就不用费心费力么?” “当然,虚情假意定是比真情真意更加费神费力,正因知道如此所以才叫你歇下。你又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长风自恃没有对付不下的人。你这块难啃的骨头,我是啃定了!” 长风怒起,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陶之看了看地上的残羹冷炙,又看了看一旁闷声暗笑的两人,摇了摇头心中唏嘘。怕是跟随着你的这些人也都不是出自本意吧!用拙劣的方法套住他们的身却终是套不住他们的心。若是亲近之人的心都不向着你,你可真是该悲哀一生了。 势利、狡猾、嬗变、虚伪这便是长风在陶之心里烙下的所有印象。长风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多么的牢固和难以改写。长风更不知道,自己此后的许多岁月里会为此付出多少痛苦的代价。只是,许多年后,他终会为了这个心机算尽的初见而悔恨不已。 第九十二话 交易 这个偏僻的西北荒村貌似还从没有一次来过这么多的人,那个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死气沉沉的巷道,惊的村民都慌慌张张的关紧了门窗,只敢从门缝中探看。 骑在头马上的无主和陆决却坦荡依旧。远远的看见了风沙中那个孑然而立的少年,两人都是宽心的淡笑。 “你们来的还真是及时呢!” 陶之欢悦的笑着看他们翻身下马,轻声叹道。 无主也笑,豪气干云道。 “怕你等得着急,这不就日夜兼程的赶来了么!” “是啊!突然接到你的消息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小五知道你有消息也吵着要跟来,后来我想到此行毕竟不是游山玩水,有些麻烦是避免不了的,就没有带她过来。” “是啊!要不是一位朋友想见识见识二位的容姿,我也不会如此急迫的请你们来。” 陶之始终淡淡的笑着开口道。 “我们先进去再说好了。” 长风倚靠在楼梯旁看着那一行众人拥进了厅堂,皱了眉头。 “哎呀呀!这是什么鬼地方么!外面活不了人也就算了,连房子里面都如此……” 那难听话还没说完,陶之一个萧杀的冷眼就把他的后话给生生的压了回去。 月如玉不气却笑的风流不羁,摇晃着走到陶之身边,伸出手指迅速的扫过陶之的脸颊,媚惑道。 “许久不见,叫我好生想念。” 陶之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些。 “无情的坏女人!” 月如玉显然不甘心,只得低低的在陶之耳边暗声怨道。 陶之不理会他,只走到长风身边,开口介绍道。 “这位就是长风,我信中提到过的那个朋友。这位是踏浪公子无主,这位是情箫玉人月如玉,这位是少年剑客陆决陆公子。” 长风勉强的点了点头,没做声。 另外三人看着他不怎么热情的反应,都感惊诧和尴尬,也只好淡淡点头以当回礼。 “既然人已经来了,那么便该在下见识见识那两样宝物了吧!” 长风单刀直入的开口道。 陶之看他,冷了脸色,缓声开口。 “好,既然掌柜的如此心急,那我们定然却之不恭。” 说完他看了看旁边的无主和陆决,二人了然,点头。 无主迈步上前,坦荡道。 “剑谱一直未带在身边,在下就以木剑为介,现丑了。” 说完他抽出腰间的桃木剑。 “等等。” 无主未动,长风却先开了口。 “如此耍剑未免无趣,不如让我的小跑堂来领教领教这举世无双的剑法。” 说完,他看向帐台中打瞌睡的小童。 小童满脸不愿的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跟拇指粗的烧火棍,走到无主面前,深鞠一礼客气道。 “请踏浪公子多多指教。” 话音落,小童已经飞身而上,那身形步法甚是敏捷凌厉,令人惊诧。 只见二人以木器在空中缠斗,一会飞身房梁一会翻身入地,叫人好不眼花缭乱。一旁观战的众人皆是唏嘘赞叹。这小童脚下的功夫果然了得,若不是无主也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高手,定然会输在脚程之上。二人虽然都是以轻功见长,但小童的手上功夫却显然不如无主。陶氏剑法不愧为剑法中的翘楚,招招轻盈却有招招有力,那样似柔非柔似刚非刚的路数确实叫人难以应对。很快的小童便节节败退,终是溃不成军的输下阵来。 看着小童摇晃着稳身退下,无主收了木剑,淡笑道。 “小兄弟好功夫!无主佩服!” 小童谦虚的躬身而道。 “踏浪公子谬赞,小儿甘拜下风。” 陶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气质淡定眉眼冷峻的少年,心中猜出了几分,不禁笑着开口道。 “‘鬼脚少年’三尾,果然名不虚传!” 小童看陶之,眼中难掩惊讶和钦佩,最后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小子就是那个游道派的唯一传人三尾?天哪?他这身扮相可真令我不敢……” 陶之冷眼杀过,月如玉马上闭紧了嘴巴,终是没能说出那些令人尴尬的话来。 “掌柜的,陶氏剑法你已见识过了。那么接下来的破冰,你是否想亲自领教呢?” 陶之淡笑着开口道。 长风不语,看了一眼身后的草帘,高声叫道。 “厨子!” 很快的,大汉挺着那个硕大的肚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狠狠的瞪了长风一眼才抽出腰间的宽背大刀,粗声道。 “在下领教高招!” 陆决缓步上前,恭敬道。 “晚辈失礼了,请前辈指教。” 看着温文有礼的陆决,大汉似是欣赏的点了点头。 这二人的功力确是并不相当,比起大汉的沉稳和霸气来陆决就显得过于青嫩了。招式上和内力上都输上半程,只是有那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器破冰在手,他二人也战得旗鼓相当好不火热。 眼看着破冰挥到之处,剑气冷冽萧杀,碎了四周的桌椅板凳,造就了一片狼藉。剑气却仍旧未退,余力朝陶之所立之处扫来。那一瞬,月如玉跨步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陶之拉进怀中,飞身而离。 众人看着那惊险的一幕也都惊出了一身的汗,打斗的两人赶忙收招,陆决急急奔去,满脸焦色道。 “怎么样?伤到了没有?” 陶之不动声色的脱离月如玉的怀抱,笑着道。 “无事。” 一旁的长风看着众人对少年陶之的贴心宽慰,满面深思之色,久久没有开口。 陆决见陶之没有大碍这才转身走到大汉面前,恭恭敬敬的深鞠一礼,诚恳道。 “晚辈陆决甘拜下风,多谢魏前辈手下留情。” 大汉看着陆决,仰头大笑起来,高声叹道。 “少年可畏,少年可畏呀!” 陶之此刻了然,这个手拿玄铁钢刀的便是天河派长门魏中天的胞弟魏左贤,那个传说中的‘断魂夺命刀厨手’。知道了那二人的身份后,陶之轻出一口气,好在自己先前并未有失礼之处。想着他淡笑着对那大汉点了点头。 大汉也点头,随后便转身回了后堂。 长风看着已无戏可唱,便开口道。 “陶公子楼上请。” 陶之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随长风走上楼去。 —— “你什么意思?” 陶之不悦的皱眉,冷冷的看着那个始终不语却表情阴险的长风。 许久沉默,长风又近前了两步,突的伸手扼住陶之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研究起那张过于俊美的面容,最后冷笑道。 “想不到啊!想不到!传说中的‘鬼手公子’草四,陶净然的血亲独子陶之,竟然是个女人。” 他这话如惊雷闪电一般,瞬间击中了陶之最脆弱的一根神经,陶之楞在当下。 长风却仍旧不依不饶,凑近脸,对着陶之的面毫不留情道。 “这可是个相当难得的大消息呢!看来定能卖个好价钱,你说呢?陶姑娘。” 看着长风那小人得志的表情,陶之终是对这个人彻底的失望了。许久才落寞的低下头,无奈道。 “你究竟想要怎样?” 长风放了手,转身而立,轻松道。 “简单!我会兑现先前的承诺,你要的消息我给你。但,若是要我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你得用别的来换。” 陶之忐忑,思虑万千,终还是泄气的开口道。 “你还想要什么?” 长风利落的转了身,死死的盯着陶之那张萧瑟的俊容,冷笑着道。 “我要你!” “我?”陶之一时间不能明了他话中所指,脱口惊道。 长风笑的令人不安,他踱步绕着陶之走了一圈,那双精光尽现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看穿。 “总算还看的过去。” 看着长风仿佛鉴赏什么东西一般,定下结论来,陶之有些恼怒,冷道。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事成之后,我要你把你自己付给我当酬劳!到那时侯,你的、身你的心,都归我长风所有。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客栈现如今独独就缺一个掌柜夫人了。” 对于长风这一番危词,陶之既恼火至极又无可奈何,思绪狂乱,终是没能开口说出只言片语。 看着对面的俊少年不答话,长风看着窗外的风景,似是无意道。 “我长风从来不趁人之危,若是你不愿意我当然也不会勉强。如今若我将你的秘密散播出去,你定回认为我不够君子。那么,就这样吧!那个秘密我依然替你保管着,但你想要的消息我就无能为力了。” 陶之隐忍的看向那个伪君子真小人,气愤的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恨不得马上把那张人模人样的俊脸打个稀八烂。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不能任性,此刻,这个令人及其不悦的男子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 陶之平复了心中汹涌,开口冷冷的问话。 长风见他已经松了口,不禁更加得意,胜券在握的笑着道。 “容易。你若答应我便陪你行这一程,你了事之时便是我们成交之日。你看如何?” “甚好!” 陶之别过脸去,咬牙切齿的憋出那两个字来。 第九十三话 信物 本以为此事已了,陶之刚想抬脚离开,长风却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陶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冷面瞪他。 长风装做不见,只是顾自笑着开口道。 “我们口说无凭,最好能有信物为证。” 陶之定着气,不耐道。 “信物?” 长风笑的暗藏玄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条小指粗的精巧环链,链的两头各悬着一只花纹眩目的细镯。 陶之看着那个精美的金色镣铐,又好气又好笑的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抽动嘴角冷眼看他。 对于陶之的不善表情,长风显然是很不以为意,仍旧心情大好道。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你的消息之源,也保证了我的婚姻大事。陶公子,你觉得如何呀?” 我呸!陶之在心里狠狠的唾弃他的小人得志,面上却不得不敷衍应对。 “别说我们的交易还没成定势,就算是真的事成。既未成亲,就要拘礼,整日挂着这样的一条锁链,各自私下定然都不方便。” “放心,这条链子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放到十丈之长,你想去哪都方便的很。” 看来他是拿定了主意要把自己锁在身边,了然此事之后,陶之冷着脸色,隐忍着嘴角的颤动,怪声问道。 “是么?想不到,你对我如此放心不下?” “没错,我对是非常非常的放心不下。” 长风此刻却是异常的坦荡而诚挚,任谁都看的出他这一句才真是发自肺腑之言。 陶之终是被他气的再不想开口,任他把那镯子套在了自己腕上。 —— 陶之冷着脸色跟在长风身后缓缓的走下楼来。 众人见他神色不善,都心有忧虑。 月如玉先一步上前,伸手想近陶之的身,却被长风一步横过挡住了。 陶之不悦的伸臂狠狠的挥开了身前的人,冷斥道。 “闪开!” 长风也阴了脸色,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盯着陶之的脸,闷声不语。 陶之不理会他,径自走到众人面前道。 “没事,都解决了。我们明日启程离开此地。” 月如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别扭的两人,很快发现了陶之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惊动的迅速将那古怪之处拉到面前。 “这是什么!?” 众人看他腕上的精致镣铐,也都是惊诧万分,上前观瞧。 陶之冷冷的瞟了长风一眼,硬声道。 “他欠我银子,我怕他跑了。” 听完他这牵强的解释,无主和陆决心中虽都犹疑,但终是没再开口。 月如玉却不依不饶,伸手狠命的把那镣铐往下拽,直到陶之的手腕已被拉扯到通红一片,那东西却纹丝未动。陶之心下了然,这果然不是俗物。 “怎么弄不下来?” 月如玉看着陶之那有些沁血的手腕,又心疼又焦急的惊口问道。 正这时候,长风上前,得意道。 “这炼金所铸的‘鸳鸯断肠锁’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脱掉的。连这都不知道,情箫玉人你也未免太过孤陋寡闻了吧!” 月如玉被长风一番话气得许久没能开口,愤愤的甩开袖子走到陶之身边,满眼忧虑的望他。 陶之叹了口气,无奈的耸动肩膀,泄气道。 “事以至此,多说无益。” 三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不再纠缠,只各自心中盘算。 长风看着他们这一默契尽现的举动,不悦的黑了脸色,闷声一旁。 陶之走到桌旁轻轻的坐了下来,面庞上惫色尽显,他楞楞的看着门外咆哮不止的风沙不觉叹息一声。这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怕就怕,枷锁已上终生难脱。 —— “陶公子,厨子请您到后堂走一趟。” 陶之放下筷子,看了看立在自己身边的三尾,点头起身。 “你留在这!” 长风还没来得及跟步,陶之就冷声命令道。 从没见他如此恼火过,也从没听他如此冷硬过,坐在桌前的三人心中更乱。 望着那个僵冷的肩膀许久,长风终于妥协,坐回长凳之上。 陶之这才跟随小童朝后堂走去。 看着长风手腕上的链条不断的被拉出来再拉出来,三人对此物更加好奇。 魏左贤站在灶台前,见陶之独子前来,放心的松了口气。 “不知魏前辈唤小儿前来所为何事?” “白日里见你手上的锁我就一直忧心。看来那个衣冠禽兽是盯上你了,我们就怕你应付不来。此时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些他的脾气秉性招术手段。虽是不能帮你立刻脱困,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陶之看大汉诚挚表情,又看满眼同情的小童,最后点头道。 “陶之在此谢过二位恩情。” 说完他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小童赶忙把他扶起来,幽幽道。 “那家伙配不上你!我们受他迫害多时,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实在不忍心见你这样的人断送在他的手里。你不用谢我们了,此事我们也有责任。” 陶之点头,连声称谢,不敢怠慢。 大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次缓声道。 “那家伙说简单却实在也是不简单。阴险狠毒不说,头脑还特别灵活。就说这个‘鸳鸯断肠锁’吧!从流乡子手中诓骗了这宝贝本就龌龊,他却还生生的断了人家的双手。作孽!作孽呀!” 听着大汉说完这锁链由来,陶之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 “他为人到底如何,想必这几日里你也应当了解了一些。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那就是他的身上从来就没有‘良心’这个东西,别对他抱任何常人的希望。他不是常人,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是人,因为他没人性。” 陶之点头,心中更是惊动。 想必这二人已经跟随长风不少时日了,若他们都这样定断,那么便说明那个人真的是完全无药可救了。只是,更这样的人过招,陶之实在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想到这,他不免黯然。 小童见他泄气,不无希望的开口道。 “其实你也实在不必太过忧虑。我看的出,他对你还是有别于旁人的。也许,真的还有转还的余地也不一定。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陶之满心感谢,对着那小二人点头道。 “陶之再次谢过二位相助。” “还有,你放心,这发生的一切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将烂在我们的肚子里。” 陶之看着那两人的坦诚之色,心下感念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是知道,大恩从来都是不言谢的,便也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 陶之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淡淡月光,仔细的端详手腕上的环扣,皱了眉头。 “别躲了,进来吧!” 月如玉闪身进了屋子,来到床前,低低的看着陶之,幽幽道。 “你真就有如此难处么?竟听凭那个男人这样对你?” 陶之仰身看着他,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与长风相比,他好太多了。想到这陶之便笑着道。 “我怎么才发现,原来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月如玉一楞,许久才恢复了那风流之态,伸手将庸懒之人拉起来,环在怀中轻声道。 “现在发现也不晚。” 陶之无奈的笑了笑,轻轻推开他,淡淡道。 “你该知道的,人活着最最不快便是无奈。挣不脱、抛不下、离不了,总有些牵绊拉扯着你陷入无奈之境。仿佛堕入泥沼,抽身不得,只有安然自醒才是活路。” 月如玉望着他坚定的面容,忽然心颤,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之感。“谁?” 陶之一声低喝,月如玉才抽神冷静,警惕的看着漆黑的门口。 长风缓步走进了月光下,阴冷的看着床边过于亲近的二人,闷声。 陶之每每看见他,便有几近崩溃的感觉,疲惫困顿甚至是绝望。 月如玉面色也是不善,冷着眸子回望长风。 “算了,都回去吧!我实在是累了,不想再费神。” 月如玉看他落寞深情,心疼到有些抽搐,决然起身走出了房间。 长风见他已经离去,才跨步来到床上,突的扬起手掌随后又重重的落在了陶之脸上。 那一个巴掌来的太过突然,陶之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就那样楞在了那里。 “你最好记住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你是要成为我长风的人,所以最好不要再麻烦我对你多加提点。” 狠声道完这一席话,长风冷峻转身,走出了房间。 终于恢复了寂静之暗,陶之缓神,长长的叹了口气,脱力的倒在了床上,累及睡去。 第九十四话 错觉 清晨,所有人都整装待发的等在楼下,许久还不见陶之下楼来,大家心里都是忧虑。 陶之站在铜盆前,低头看着水中倒影,皱起了眉头。 终于在众人的千等万盼中,陶之包裹严实的走下楼来。 “你这是?” 看见他那熟悉的装扮,无主失笑道。 陶之拉了拉宽大的遮帽,闷声道。 “风沙太大,我怕吹。” 大家也没多想,一行众人跨马启程。 过了午时,还未走出荒凉之地,但终是因为疲累而不得不在风沙中休息。 陆决看着闷声坐在一旁的陶之,拿出干粮和水囊递上前去。 “谢了。” 陶之轻声道完,接过吃食垂头咀嚼起来。 行止傍晚,他们才终于赶到了一个不算大的镇子。找到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客栈,众人下马住店。 晚饭之时,陶之依旧未脱斗篷,这个时候众人才察觉出一丝异样。 陶之始终闷头吃饭,也没主意到那些探究的眼神,直到头上的宽帽别人扯下,才惊的抬起头来。 “你的脸!?” 无主吃惊到了极点,往下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陶之对着那三双惊诧的眸子,牵强的扯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淡淡道。 “哦,昨天夜里有虫子爬到脸上,因为一时情急,所以下手重了些。” 他这话自然没人相信,那青中带紫的伤痕明明就是一个粗实的成年男子所造。 月如玉立刻了然,满眼萧杀的看向一旁那个事不关己状的长风,拳头已经攥的咯咯作响。 无主和陆决看月如玉神色,心中了然,恨意徒生。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饭菜不合胃口么?” 长风却故意装作不知,淡笑着口问道。 月如玉强压下心中火气,看陶之那肿胀的脸庞,心里却翻腾难平。 见那三人艰难苦涩的神情,陶之心中愧疚。他们因为自己而忍受着莫大的委屈,而最该为他们解忧的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一次的决定还真真是害人不少呢!想着,陶之落寞的垂下了头,难平心绪。 —— 入夜,陶之悄悄起身,走到隔壁的房门口,抬手轻敲。 “进来吧。” 陶之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却不再迈步近前。 长风饶有兴致的踱着步子,来到他的面前,笑着道。 “找我何事?” 陶之冷眼看他,陈声道。 “你若再对我动手,最好不要动在易显的地方。否则你若出了意外,我便不会管你的死活。” 长风听完陶之的话,却不以为意的冷笑了一声,挑衅道。 “是么?我到要看看能出什么意外。” 说完他毫无征兆的挥手,重重的打在了陶之另一边的脸上。 这个巴掌是如此用尽全力,陶之的整个脑袋都轰鸣起来。 “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耐心的等等看了。” 长风兴致的笑着道。 陶之咬紧了牙关,转身走出了那扇门,心中终于对那男子再无一点人世之情。他无比平静的告诉自己:陶之,该尽的道义你已经尽过了,往后再有什么便不是该你能左右的了。记住!保护自己,直到拿到该拿的东西,其他便与你无关。 —— 他们惊怒的表情和反应全都在陶之的意料之内。看着那三人相互对视了然而默,该发生什么,能发生什么,陶之也依稀可以猜想的到。 “你接下来要去哪?” 终于行出了大漠,立身马上,陆决笑着问道。 “我想前去拜访一下陆叔叔,不知道是否方便?” 陶之淡淡道。 “当然,如此甚好,我也正要回京都去,我们可继续同行。” 陶之点了点头,余光却仿若不经意的扫过长风。他说过,二十年前陆叔叔曾经与灵算子道人有过一面之交。既然他们先前已经认识,那么也许可以从陆叔叔那打听到灵算子的下落。 “既然如此,我们也一道同行。反正我和无主兄向来无事,就当是游玩一番好了。” 月如玉笑着看了看无主,无主点头。二人又同看向陆决,陆决也重重点头。三人似乎已经有了什么共同的决定一般。 始终被当成外人一般不予理睬的长风此时十分不悦,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冷冷的盯着陶之,不做声。 陶之早就察觉了他投来的无形压力,一改往日的慌张和恐色,换之是对他报以淡淡的微笑,温声道。 “掌柜的,你觉得如何?” 那样温暖的神情和语气,长风从未感受过,这使一直冷静而狠绝的他忽然慌了神色。 陶之看他那不自然的点头之态,面上依旧笑的明媚,心里却冷峻如冰石。长风,终于发现了你的弱点,即使再僵硬的性情也敌不过一席暖风吧!面对善意,纵使再是无情也定然不能无动于衷,即使不报以同样的善意,但至少无法做出恶意之举了吧!想到这,陶之也是心内感叹,他从前也是不晓得的,虚情假意原来自己扮起来竟是这般轻易而自然。果然,多年前的那个洁净而通透的孩童早已经变不见了…… 月如玉见身边身又失神,伸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我们走吧!” “好。” 陶之回神低低的应声之后,却转脸对着另一边的长风点头温笑。 那突如其来的灿然笑容,仿佛闪耀着烈日之光的宝剑,瞬间插在了长风的心上。那样灼热的一束光,长风那颗一直被黑暗和寒冷笼罩的胸腔里突然融起溪流,终是化为水浪,击撞不休。突如其来的欣悦和慰藉,忽然不再觉得这尘世只有寒冷和无情,那是错觉么?而那个装若少年的妙龄少女,她为何要对这样邪恶的自己报以如此温善?那笑容,是虚假的么?为什么对自己以往认定的一切开始怀疑,开始犹豫,开始踌躇,开始动摇,开始不够狠心了呢…… —— 一路行来,已经过了萧荒之地。 十天了,长风却始终低沉且无只言片语,同行的三人皆是诧异。 傍晚,山林旁,众人架起了火堆。 看着长风无语的走开,走远了,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林间,陆决才犹疑着开口。 “小四,你们?” 陶之淡淡的笑,如清风莹月一般,美的令人难以琢磨。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不是个值得的人。” 月如玉憋了许久才开口道了出来。 无主也沉吟着点头,满面的忧虑。 陶之眯着眼睛,凝视着长风消失踪迹的方向,轻声道。 “那是一个关于猎人和狐狸的故事。寒夜、大雪、深山,当无情的猎人碰上狡猾的狐狸。一切都会是难以预料的,不是么?” “什么意思?” 月如玉急切的开口问道。 陶之笑的暗藏玄机,继续道。 “看来你们不知道那个故事呢!那么我就勉强做一回说书人好了。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暴风雪的夜晚,猎人被困山中,无粮无水三天已过。但天无绝人之路,他终于碰到了一只幼小的狐狸,那火红色的皮毛看上去光滑而柔软。猎人举起弓箭,但从无迟疑的他此刻却颤抖了双手。狐狸是幼小的,无害的,也许还是温暖的。这个雪夜,如此寒冷彻骨,寒冷彻心。猎人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期盼的并不是一顿饱饭,而是一个温暖的依靠和慰藉。那样弱小的狐狸,用盈盈可怜的眼睛望着猎人。狐狸清楚的知道此刻自己的命全在他一念之间。猎人终是没能射出那一箭,而是用绳子将狐狸套在了身边。此后,那样一个无情的猎人和那样一只幼小的狐狸相互温暖着,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饿和寒冷的日夜。” 说到这儿,陶之看着那处暗色,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狡笑。他果然没有离开,他应该是都听到了吧!那个无情的猎人。 “后来呢?他们一起走出了深山么?” 陆决见他忽然不再讲下去了,焦急的追问着。 无主和月如玉也满脸好奇的看着陶之。 陶之神秘的笑了笑,开口道。 “你们猜?” 这真的很难猜想出结果,陆决皱眉沉思,无主笑的深沉,月如玉却一副探究的表情望着陶之。 陶之朗声笑了笑,道。 “不到最后一刻,猎人和狐狸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旁人又如何真能猜的出呢!” 听完他这话,三人才恍然,原来这个故事说的是他们。三人点头,淡淡的笑中带着轻微的忧虑,但却不似以往那样沉重而落寞。是啊!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对于他来说纵使再无情的猎人也会不忍心吧! 陶之不看他们,忽然转了头,轻声道。 “快过来烤烤火吧!不要害了伤寒才好。” 三人也顺着陶之的视线望去,见长风沉着脸色缓缓的从黑暗里走出来,皆是惊疑。 陶之却是坦然,毫无惊慌之色。 长风了然,她是故意讲这个故事给自己听的。即使听到这样的故事,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也许并非出自真心,但还是无法冷下心来阴狠相向。也许她说的对,寒冷孤独和饥饿相比要可怕的多,因为它能吞食人心。是啊!即使只是相互利用却也能暂缓解那生之孤寂吧! 想着,他看想陶之,面色终于不再阴冷如前。 即使不是温暖的神色,但也绝非以往的阴冷,这样就足够了吧!我的猎人。 陶之回望他,报以淡淡的看似温暖无害的笑容。 让我们共同来为对方制造一个完美的假象吧!先一个堕入幻象错觉的人,就会先输掉一颗心和一条命。 第九十五话 俊 若一定要说这是一个赌局,那么赌注便是一颗心和一条命。相互虚伪的欺骗着给予温情吧!使对方先一刻在自己的疆土上沦陷,然后紧紧的抓着手中那团怦然而动的鲜活、狠狠的丢在地上、重重的践踏…… 终于到跨马入了东华门,陆决驱散了随士,四人轻装而行。 看着车水马龙的街巷,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月如玉心情大好的感叹道。 “仿佛千年万年都不曾改变,京都还是如此的繁华依旧啊!” 陆决看他,笑的苦涩而无奈,淡淡道。 “可惜那些无知百姓关心的只是他们自己那安逸的生活,并不是皇城之中谁主沉浮。” “若说无知,倒不如说是无情吧!” 许久没有开过口的长风却冷冷的接了话。 陶之平静的望着长风,隐约感觉到,他对京都有着不一般的情愫。只是这情愫,似乎并不是美好的。 “真是个让我日思夜想的人间仙境呢!” 月如玉满脸痴迷的望着远处那栋华丽的高楼,轻轻的叹道。 无主和陆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了窗口探出的那些妖媚女子,皆是无语。 “入云苑。好名字!” 陶之却念着叹了出来。 “宫阁入霄云,仙子下殿来,羞羞又恋恋,惜惜不得返。果然是个不俗的俗处!” 陶之兴致高涨,继续自言自语着。 无主看他孩子气的样子,笑的宠腻。 陆决也开口为他们介绍道。 “此处是京都最具盛名的风月之所,当然也是全京都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陶之点了点头,没做他话。 长风却皱了眉头,盯着顶楼的小窗,满眼痛楚和怨恨。 月如玉看着长风,好奇道。 “难道长风兄也认得这入云苑主事的兰姑姑?” 长风回神,冷冷的看了月如玉一眼,沉色未答。 月如玉不甘的想继续追问,却不想陶之开了口。 “诶?这位兰姑姑也是你的红颜知己么?” “怎么?吃醋了?” 月如玉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自得,笑着反问道。 陶之白了他一眼,狠声道。 “闭上你肮脏的嘴巴!” 无主和陆决看着那两人水火不容的样子,皆是无奈的苦笑。 长风望陶之,心里却暗自思量起来。她那样突然的岔开话来,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他不能确定,但心里却有些隐隐的奇怪妥帖之感。转了头,再望那窗棂,心下萧然。 “不如,我们进去歇歇脚。” 陶之雀跃着开口建议道。 听完他这话,旁人都黑了脸色,阴沉不语。 “进去看看就出来么!就一会儿。” 陶之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们,终是攻下了他们的固执意念。 大大咧咧的先一个走进了入云苑的大门,陶之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的景致,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便扑拥过来,把他包个四不透风。 “救我!” 陶之被那些过于热情的女子弄的手足无措,高喊着向身后的人求救。却不想,他们个个无情,只顾自己清静完全不理会陶之的无奈。 “我身上没银子!后边那个长的最俊的公子才是真正的金主。” 陶之提高了声音对着前仆后继的女子解释着。 果然,这话最是灵验,一瞬间,莺莺燕燕扑拉四散朝陶之身后涌去。 总算缓过气来的陶之在心里盘算着看月如玉的笑话,转身却惊的忘了初衷。 那个被众红颜围在中间的,竟然不是月如玉,不是无主,也不是陆决。那么,那个人是长风!?此刻,陶之感到好笑至极,却又实在是笑不出。 而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的月如玉却是真的生起气来,闷闷的看着那场景,满脸的不忿。 无主和陆决到是一派难得清静的样子,看着长风被围困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他是我们中最俊的么?” 月如玉始终是不甘心,不禁皱眉问道。 无主坦荡的笑着,不想开口打击他,便就不语。 陆决清了清嗓子,许久才在月如玉的杀人眼下,慢慢道。 “若真论起来,小四应该是最俊的。” “废话!我说的是除他之外。” “若是我们三个相比,那这个魁首月兄肯定是当之无愧的。” 陆决故意装傻道。 月如玉终是泄气,仿佛默认一般,无限幽怨的望着那处热闹,摇头叹息着。 “果然是一带新人胜旧人啊!看来,我这个旧人当真是入不得她们的眼了呢!” “怎么会呢!月公子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我入云苑的姑娘们可天天都跟我念叨着您呢!” 随着那如落珠流水一般的娇纯声音,陶之转头望去,不禁心中赞叹。这女子,甚美!却真真是不俗。三分妩媚,三分纯静,三分端庄,再加上那一分的庸懒,那气质简直堪称浑然天成。 “兰姑姑,又耍笑在下。” 月如玉却不似以往的随便,说话间也多了几分正派。 陶之更加好奇,这个兰姑姑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连风流鬼都对她不敢亵渎。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兰姑姑?” 兰姑姑转脸看着开口的小公子,这眉眼、这相貌、这身姿皆可称得上不凡了,甚至更胜月如玉一程。 “这位公子是?” “在下是月如玉的朋友,草四。” “哦?难道公子就是人人传诵的那位鬼手公子?” 陶之听完她问,惊诧。这风尘女子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竟然对自己的名号如此了然与心。看来,也许以后能从她这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正是在下,失礼了。” “这样看来,这位就是陆公子而这位就是无主公子了。” 女子了然的点头,看着陆决和无主,淡淡道出他们的身份。 “兰姑姑果然慧眼。” 月如玉笑着赞叹。 “这位小公子看着甚是面善啊!” 兰姑姑水眸盈盈的望着陶之,缓步朝他走去。 陶之见她素手伸向自己的脸,一时傻了,楞在了当下。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她!” 兰姑姑的手还未触及陶之一丝一毫,不知何时脱困来至的长风已挥手重重的将她击落。 陶之惊疑的看着神色萧寒冷冽的长风,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状况。 旁边的三人也是楞了。 那位年轻的兰姑姑看着长风,眼中有了一波惊动,不禁颤身朝后急退几步。 “我们走。” 长风收了那骇人的表情,拉着陶之就往门外走。 无主和陆决赶忙跟上。 月如玉对着痴楞的兰姑姑点头而过,转了身也走了出去。 看着一路都黑着脸色的长风,月如玉怨怨的开口道。 “被抢了风头的我都还没有气,你这冷脸又为哪般?占尽了便宜,此刻倒还卖起乖了了。” 陶之白了月如玉一眼,冷声道。 “就你废话最多。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月如玉怨怨的轻哼了一声,不悦的扭了头。 长风突然转头,皱眉望着陶之,许久垂了头终是没说什么。 陶之知道,他是想说什么的。他刚刚那样反常的举动也绝对不是没由来的。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陶之却始终无法抓住,无法看的真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被称为兰姑姑的女子和长风是旧识。 “以后不许你再踏入那个地方半步!” 长风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强硬,仿佛命令的语气,却隐隐的有着什么。 陶之看了看他,轻声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绝对。” 长风寒了脸色,盯着陶之,那股逼人的气势让所有的人都颤了心思。 “往后若是不得不去,那我们陪着便是了。不过,那个地方确实不适合小四这样的人。” 无主开口道。 陆决点头,表示赞同。 月如玉却沉了神色,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反常的长风。 陶之点了点头,没再做声。心中却是更加疑惑和好奇。那个地方,不,也许该说那个人。那个女人,她究竟…… 第九十六话 故地 傍晚,秋风扫落了宅院大门前的高树的叶子,四散流转好不萧瑟。 陶之抬起头,看着那块老旧的牌匾‘陆府’两个大字如此亲切却又那么陌生。小时候陪着爹爹来从来都是走后面的小门,这大门他还是第一次得见。如此,也算是了了一桩孩童的心愿吧! 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陆浩光就那样慈祥的笑着站在门内看门口的陶之。 “陆叔叔!” 陶之雀跃着扑到他那宽实温暖的胸膛,却红了眼睛。这个人,第一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人情的人,他没变却也变了。不惑之年的他,鬓角边已隐隐泛起了银色,但不变的是那温实的笑容和宽怀的神色。 “我们的之儿终于回家来了。” 看着陆叔叔那样疼惜的笑容,听他那样沉稳的声音,陶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侯总是夜深人静,如今却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迈进来了。他说回家来了,他说这里是陶之的家。可是,如果这里是家,那里又是什么地方呢? 想着,陶之再次环视四周。这里,这个高门大院,仿佛是儿时的记忆,但却不是包容着那个流离失所的孤儿在温情中长大的地方。不是家,终究不是家吧!对于白冥教的陶之来说,它只是一个亲切的故地罢了。 “进去说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够辛苦的,大家都进去好好歇歇。” 陆浩光笑着招呼四人走进了那扇老旧的大门。 —— 那个门槛,陶之站在堂外,低低的笑着看那处熟悉之景。恍然想起,曾经有一滴泪,是落在那上面的。曾经因为被嫌弃而伤心委屈过,曾经因为这些伤心和委屈而讨厌过那个陆哥哥。想着陶之转头看着陆决。 陆决也想起旧事,惭愧而尴尬的低下了头。 迈进屋子,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时候的样子。庄重却有朴素,像陆叔叔这个人一样,这屋子也使人感到安心。 “快都坐下,喝杯茶先歇一歇。” 四人都客气有礼的坐在了高位之下。 陆浩光却也不去那个中位,走到陶之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些年,你在外头过的可还好?有没有受委屈?” 陶之笑着摇头。 “那我就放心了。现在回家来就好了,往后都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陶之摇了摇头,缓声道。 “陆叔叔我这次回来也不能久留,还是要回去的。” “回哪去?这就是你的家呀!” 陶之握住陆浩光那老迈的手,温暖的笑着道。 “陆叔叔,我已经拜在了草谷药堂石竹老人门下,如今是石门弟子,不能再外逗留太久,总是要回去侍奉师傅师娘两位老人的。” 陆浩光点了点头道。 “这话也有道理。毕竟你师傅他养育你多年,是该尽孝道的。好,既然这样陆叔叔也不勉强你。但有时间就要回来看看,这永远都是你的家。在江湖上行走,若有什么难处便找陆决。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陆叔叔保证,他一定会全力保你的。” “恩,陶之记住了。” “来,大家先喝些茶水吃些点心,晚饭已经吩咐下去了,稍等片刻便可备好。” 陆浩光看着一众小辈,笑的慈爱。 “陆叔叔,我听闻您认识灵算子前辈。” “哦,你这么说起来。让我想想,好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令兵去北边剿匪,途中确实有缘得见了那位道长一面。” “那之后呢?是否与那道长再有联络或是见面?” 陶至急急的追问着。 陆浩光摇了摇头道。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那位道长是个难得一见的世外高人。这些年我确实没再得到过他的消息。之儿,你问这做什么?” 陶之听完他的话,失落的垂了头,轻声道。 “没什么,只是有一些难题想请那位道长帮忙解困。” “哦,陆叔叔能帮上你什么忙你尽管开口。” “谢谢陆叔叔。” 陶之提了提神,笑着道。 “吃过了饭,你们就在府里好生安顿住下。千万别拘谨,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谢过前辈。” 另三人也异口同声的恭敬道。 —— “为什么不对那个陆浩光说实话?” 陶之抬头,看着依身门旁的长风,没做声。 “是不敢相信他么?或者说,你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要妄自揣摩别人的心思。” 陶之有些不悦,低低道。 长风不以为然,缓步走到窗前,站在陶之身边,淡淡开口道。 “你做的对。其实,这世人都是自私的骗子,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相信。否则便会伤,伤的很深很深、很疼很疼,终生无法治愈。” “你呢?我连你也不能相信么?” 陶之转头看着深沉的长风,反问道。 “我不一样,我们之间有其他东西维系着。那是不同的关系,坚不可摧,尽管无情。” 陶之看着那样恶劣到毫无人情可言的男子,忽然觉得他也许并不是旁人所知的哪般不堪。也许,他心里也深藏着一处温暖,只是因为往日的伤害所以将那处重重包裹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相信别人?不相信这世间还有真情?是谁让你变成了现在这样?” 长风转头,看着满脸游说之色的陶之,忽然笑了,笑的清冷异常,令人心寒。 “省了你那些说辞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才是对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是这世上最最可靠的。因为猎人和狐狸必须相互倚靠着取暖,才能活下去,不是么?” 陶之不答,望着他,许久泄气的垂下头去。这个人连眼睛里都带着浓重的寒萧之气,看的久了,是会被冻伤的。 “还有,你最好不要对我动真情。否则,将生不如死。” 听他那样自大的话,陶之轻蔑的笑着抬起了头。 长风望着她犹如自己一样无情的面容,忽然冰释,继续道。 “当然,这话也同样说给我自己听。若有一日我对你动情,下场一定更加惨烈吧!因为你是如此的恨我。” 恨!? 陶之对于他话中的那个字,有些惊、有些惧,甚至有些避恐为之不及。乌云说过,恨是个坏东西。他要陶之永远都不知道。陶之不要恨,永远都不要。 “你错了,我不恨你。从前不、现在不、以后也不,永远都不恨。那个坏东西,我不要。” 看着她诚挚而坚定的面容,长风有些微滞。她竟然说着不恨,却又仿佛发自肺腑的誓言一般坚贞。忽然觉得可笑,这个尘世,竟有这样的人。她不恨一个一心只想要吞噬她的饿鬼。她不恨一个毫无人性的对手。 “不恨。最好也不爱。” 轻蔑的说完这话,长风转身走了出去。 陶之看着窗外的月色,那个就快要圆了的月亮,该是近中秋了吧!今年,也不能赶回去和大家团聚了呢!不能再和哥哥们月下对饮,不能再吃到灼印送的雪梨,不能再看着夜祭醉酒失态,不能守在乌云的身边…… 陶之想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却也隐着坚定。 “小四,我可以进来么?” 听到门外陆决的轻问之声,陶之才回神。 “恩,进来吧。” 看着陆决表情犹豫难定,闷了好久未能开口,陶之便笑,笑的温润。 “是想来跟我说小时候的事么?” 陶之试探道。 陆决抬头,看他,又轻轻点头道。 “总也不能释怀,那时侯的自己,那时侯对你说过的那些混话,你把他们都忘了吧!” 陶之点了点头,温润道。 “我早已经忘了,你也快写忘了吧!” 陆决点头,终于释然的笑着离开了。 陶之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那些关于陆决的一切不快都扫出心外的。令陶之委屈的陆哥哥,令陶之灰心的陆少年,令陶之不愿相认的陆少侠,他们竟然在陶之不经意的时候都被时间给带走了。剩下的,就只有如今的这个江湖好友,侠客陆决。 能如此,也甚好。 第九十七话 鸳鸯 清晨,陆决带着大家在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游逛采买。 看着道路两旁那些林立的小摊位,陶之欢悦的一会跑到东一会跑到西,好奇之色尽现面容。 被他光顾的买卖人也借是喜上眉梢,不光是因为这客人长的俊美,更因为跟在他身后的四位公子都是衣着光鲜的金主。 “这个是什么?” 陶之看着老妇人手中各色锈线编织而成的精致物件,笑着问道。 “公子不认得此物?” 老妇显然很是惊讶,看这小公子扮相也不似不懂风月之人。 月如玉近前,也惊讶,开口道。 “这东西你从前没见过么?” 陶之点了点头,看众人的惊讶之色,皱眉道。 “我该认得么?” 无主摇了摇头,笑道。 “他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 “这鸳鸯扣虽不是什么必备之物,但普通人都应当知道才对的吧!” 陆决道。 无主看了看陶之,转头对着那三人开口解释。 “他儿时被养在家宅之中,从未踏出过大门半步。后来少年便入了草谷药堂,深居简出。初出江湖的这几年也竟是在荒野村落行医济世,少有机会在街市之中闲游。没见过这些纨绔子弟追捧的花哨玩意还不正常么!” 听完他这话,众人点头,了然却又多了一丝怜惜。 陶之不理会他们,只笑着对那老妇人道。 “我买十个!他们付银子。” “十个?公子你确定要买十个?” 老妇又是有些犹豫着开口试探道。 陶之点头,不解的看向身后的四人。 许久没说话的长风,冷冷道。 “难道你打算把自己的心许给十个人么?” 陶之这才了然,原来这鸳鸯扣是定情之用,怪不得老妇听到自己买十个如此尴尬呢!想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既然这样就给我一个好了。麻烦老人家帮我选个最好看的。” 本以为他知道了此物的用处便不会再买,却没想到他那样坦然的买下了一个。对于这个鸳鸯扣终会落入何人之手,四人皆是好奇。 “银子。” 陶之把玩着那个鲜活的小物件,回头看着戳在那的四个人,提声道。 陆决笑着替他付帐,老妇看着手中的银子,千恩万谢了一番。 —— 坐在满香楼二楼靠窗的桌子旁,看着那个还在把玩鸳鸯扣的陶之,无主好奇的开口道。 “买这个东西,你有要送的人么?” 陶之抬头看了无主一眼,做沉思状,许久才反问道。 “没有要送的人就不能买么?” “那倒不是。” 陆决开口答道。 月如玉看着那个故意避重就轻的狡猾之人,不甘的追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到底有没有要送的人。” 听他不怀好心的追问,陶之也不慌,一脸正经道。 “本来打算买上十个,送你们每人一个的。可是你们又道只能买一个,现在没办法分了。” 听完他这完全没有心机的孩子话,陆决好笑的问道道。 “十个。送我们每人一个,那还剩下六个呢!你都打算送给谁?” 陶之貌似认真的伸出手指开始数起来。 “岱墨一个、陵殇一个、回星一个、流云一个、木兰一个、千蝶一个’六个正好。不对!不对!还有你那个难缠的小妹子陆茴呢!落下了她,不被知道还好,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又得哭一鼻子了。若仔这样细算来,想送的人还多的很,十个远远不够呢!” 月如玉被他数的气歪了鼻子,狠狠的瞧了一下他的脑门,怨声道。 “话别人的银子,送自己的礼,你还真是多情呢!” 陶之揉揉头,白了他一眼,怪声道。 “我哪有月公子你多情啊!若要是你送给那些红颜知己人手一个,怕是包了那个摊位都不够呢!” 月如玉被他讽的嘴角抽搐,半天也没吭出声来,终是愤然沉默了。 “许此独偶,终生一伴,若使之离,双双向死。” 陶之淡淡的凝视着手中精巧的鸳鸯,不禁幽幽道。 “是啊!忠贞如此,世上难求。” 陆决也感叹着道。 长风凝视着那样沉静的陶之,忽而冷道。 “不是难求,是本就没有。” 陶之抬头,看着决然之色,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怎么会没有呢?若当真没有忠贞之爱,又何来鸳鸯扣这般定情之物?” 长风不答,只当他是无理诡辩或自欺欺人。 “像月兄这样风流多情,做不到忠贞一生也是人之常情。但陶之是个特别,若他认定了谁,那便就是一生吧!” 无主笑的温暖,定定开口道。 陶之对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酬知己。 月如玉却不高兴了,怨怨之色爬上脸庞,对着无主道。 “无主,你不要诋毁我的清白。对待感情,我月如玉也个是从一而终的人!是不是,小四?” 陶之白了他一眼,不理会他那暗藏情愫的眼眸,低头喝茶。 “小四,你又一次伤了我的心。” 月如玉泪光盈盈,开口像极了闺中怨妇。 一旁的无主和陆决皆是冷汗直冒,抽动着嘴角说不出话来。这样无礼的言语和举动,也就只有他月如玉能说的出做的出了。还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呢! 长风始终凝视着闷声的陶之,想从他淡淡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什么都没有。若不是他掩饰的太好,便是他心中真无惊动。无论真相是哪个,长风皆心惊。 —— 陶之看着手腕上的那只金色的鸳鸯镯,终是愁绪万千的叹出声来。那样突然的,他说想去喝酒,被束在一起的陶之便不得不跟了去。看着身前那走在月色中的长风,陶之忽觉负重难脱,疲惫至极。 坐在深夜客稀的小酒肆里,长风一杯又一杯的饮下,全当是清水一般毫无顾忌。 “别喝了。” 陶之困顿,不耐的伸手夺下那只杯子,皱着眉头开口劝道。 长风抬眼看他,忽然笑了。略带醉意的他,此刻笑的特别真切,还带着一些孩子气。 陶之一楞,淡淡道。 “别喝了,我们回去吧!” “你是怕我醉了便要累你费神费力吧?” 长风望陶之,面容上却带着自嘲和冷讽。 “并非醉了才会拖累,如今的我们不是一直在相互拖累着对方么?” “只是拖累么?猎人和狐狸之间就只有拖累么?告诉我,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此时的长风不同往日,褪去了僵硬而绝情的面具,他便是一个知愁苦的活生生的人。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连对我说话都不愿了么?我的小狐狸。” “对于一个醉话连篇的人,我不想多说什么。” “我若说我的命终会断送在你的手里,你可是信我?” 听他略带无奈和愁苦的话,陶之楞了,许久才道。 “你这是投石问路,还是以退为近,或者只是胡话?” 听完陶之的反问,长风抓起酒壶,仰头畅饮,忽而大笑。笑巴,他终于一头栽倒在了桌上,浑然醉去。 “故事的结果是什么呢?风雪还没有停止,他们只能继续相依为命的苟活下去吧!” 陶之定定的望着那个睡死过去的人,幽幽而道。 “公子,我们要关门了。您看您和这位公子?” 店小二终于来驱客。 陶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麻烦小二哥了,我们马上就走。”那心地颇好的小二看了看瘦弱的陶之,又看了看高大的长风,有些担心道。 “公子,您一个人可以么?” 陶之点了点头,走到长风身边,在小二的帮衬下把他搀扶了起来。 架着几乎没有知觉的长风,陶之晃晃悠悠的走出了小酒肆。看了看几乎已经没有灯火的巷子,陶之迈步朝回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陶之累极,停脚歇息。拉了拉肩上的那条手臂,又环紧了他的腰,陶之刚要继续前行。依靠在他肩头的长风却一阵猛烈的抽搐,吓的陶之立刻不敢轻举妄动。 长风却微微睁开了眼睛,幽幽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雪色容颜,笑的意味深长。 陶之被脖子上传来的暖暖酒气弄的氧极,愤愤的开口威胁道。 “长风,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吐在我身上,我就把你扔在这儿!” “把我扔在这儿你也走不远的……我的小狐狸……” 长风呢喃着将脸贴上了她那泛着淡淡药草香的玉颈,孩童一般磨蹭着,索取温暖。 陶之多想把他丢在地上,但凭着那一点点的人性,她没能让自己那样做。心中羞愤,对他,却全然无法。这就是猎人和狐狸的关系吧!而将他们束缚在一起的这对鸳鸯断肠锁,它也终究不是鸳鸯,只是锁吧!是猎人用来将狐狸禁锢在身边的那把锁。 第九十八话 梦回 夜至子时,陶之才终于拖着那个半死之人回到了陆府之内。把长风丢在他的房间里,陶之已经累到脱力。本想唤无主和月如玉前来帮忙,却发现他们的房间是空着的。无奈之下,陶之只好自行替他褪了鞋袜又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轻悄的退了出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陶之一下子把自己扔在了床榻之上,随后就马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陶之忽然感觉到手腕之上一阵灼痛。他挣扎着起身,借着月光看那镯子被连接的细链拉扯着。无奈的陶之不得不起身,跟着寻着锁链的方向奔走。 急急的奔走在漆黑的街道上,陶之抬起头望月色,心中疑惑顿生。看样子也才过丑时不久,十丈之外的那个家伙到底发了什么疯了,竟突然这样狂走起来。想着陶之皱眉,却被那链子拉扯着,不得不继续加快了步伐。 气喘吁吁的抬头望了望那块熟悉的匾额,陶之又转头四下观瞧,心中的疑虑却更加深重。虽是过了子夜,但青楼这样的地方却不该如此清静。甚至关了大门熄了烛火,只剩下一栋漆黑的高楼耸立于此,这太不正常了。 陶之正踌躇着,楼顶之上却传来了悠悠的乐声,听那音色应该是陶埙吧!顾不得那许多,陶之飞身而起,轻轻的落在了房顶的情瓦之上。小心翼翼的趴下身子,陶之抽出一片瓦来,朝底下的房间里观瞧。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有声音。陶之贴耳上去,仔细倾听。 陶埙之声停,一女子幽怨道。 “你还是来了。” 许久无声,一男子声起。 “无论如何,我始终在你的手掌之内。” 女子低低的笑,轻飘开口道。 “你恨我?” “对!我恨你!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 男子咬牙切齿道。 女子却继续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边笑边道。 “只是因为我骗了你?” “难道你只是是骗了我么?若是没有我当初为你做的一切,你的入云苑能有今日!” 男子的声音颤抖了,带着浓浓的痛楚。 女子止了笑,开口也变的楚楚。 “我怎么能忘,当初你为我受的那些委屈。可是,你也是知道的,我若不想办法取悦那些早就玩腻了女人的达官权贵,又如何能保住入云苑里的大家呢!我的苦衷,你难道就不能体谅么?” “为了大家?你说的如此好听,可真叫我汗颜。若只是为了大家,你又何必说那些言不由衷的甜言蜜语。对于那个落魄的少年来说,你是救命恩人,你若开口他能不从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说那些虚伪的谎言?” “那不是谎言,那些话句句出自我的真心!” 女子急迫的辩解着。 男子却怪笑起来,呢喃。 “鸳鸯锁,断肠结,环一生,扣两命。即使是过着那样不堪的日子,即使被那些人折磨的痛不欲生,我还天真的相信着。若有一天我为你寻到了鸳鸯断肠锁,你我就能真的厮守一生。我果然还是太傻,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你与那男子说厌弃我,我到现在恐怕还忠贞的相信着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婊子。” “你突然离开就是因为这个么?我当日只是为了敷衍那个人而已,你要相信我。” 女子急切的开口,声音都带着哭腔。 男子却冷笑,无情道。 “兰姑姑,你当长风还是那个无知的少年么?任凭你几句伪善之词就继续成为你手中的棋子,成为你用来取悦别人的禁脔?我是该说你太天真了呢?还是该说你太傻了?” 听到这,房顶之上的陶之,惊了神。 “长风,你不傻,可我也不傻。我们当日是曾指天作誓,互许终生。就算我没有守信,但你呢?难道你就没有变心么?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凭什么恨我?” “你胡说!” “我胡说?可笑至极。你既然寻到了鸳鸯断肠锁,那就应当用它来锁不守信约的我。而如今,这锁的那一头却又为何不再我的手腕之上。长风,告诉兰姑姑,你用它锁住了谁?你到底想用它锁住谁的心?” 许久的沉默,长风终于开口。 “这只是个交易,与情无关。” “是么?那就让我来好好验证一下。” 随着那女子的一声低喝,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手腕的锁链之上传来。那样猛烈的力,竟震随了陶之身下的一整片青瓦。陶之就那样从房顶上突现的大窟窿里掉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一张桌子上,连桌子都被压的四散而迸。 碎断的木头就那样生生的扎进了毫无防备的陶之的脊背之上,一阵顿痛使他不由的抽了一口凉气。抽完气,陶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来。 “看来,这小公子不光人长的标志,骨头还硬的很呢!” 兰姑姑笑的欢悦,淡淡开口感叹着。 黑暗中,陶之忍着背上的撕裂之痛,顺着手腕上的细链朝他的方向挪着。 “长风,你真就一点都不心疼么?若是对他当真无半点情谊,那倒不如借我用上一些时日。我这儿也好一阵没有过如此上等货色了。” 长风始终不语,但陶之感觉到他也正轻轻的守紧手中的链锁。 终于匍匐着来到他脚边,陶之一把就抓住了他伸下来的手,借着他的力终于站了起来。 “暗度陈仓。长风,你这招玩的漂亮。我都被你瞒过了呢!” 女子似是夸赞却又带着浓重的怨恨之情。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都留下吧!” 女子狠声才落,一阵突兀的风声被鞭子带了过来,直指他们的门面。 “站在这不要动!” 长风一声低喝过后,便飞身而起,朝那鞭子回来的方向而去。 陶之靠着身后的墙壁不敢妄动,随着那鞭子挥落在身旁,他听见了谁颓然坠地之声,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喉咙。若他死了,那丹药的消息就真的断了!陶之的脑袋正轰鸣错乱着,却听到了他熟悉的脚步声近了。 “谢天谢地!” 陶之叹了出来。 长风却接口问道。 “你该谢的是我。” 陶之白眼,却恍然,如此漆黑不见五指瞪也是白瞪,他便嗤笑出来。 “兰姑姑怎么样了?” “死了。” 长风的声音生硬而阴寒。 陶之不再开口,任他搀扶着飞身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 终于悄悄的回到了陆府,长风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陶之潜入了房间之中。 点了烛火,长风走回到床边,伸手就奔陶之的衣襟。 陶之惊慌躲闪,扯动了伤口,疼的他眉头紧皱,冷汗如雨。 “你躲什么?” “你做什么?” “你说呢?” “我自己可以处理,不用你管,你出去。” 陶之冷着脸色,压着声音开口道。 长风却不走,兴致盎然的抱胸而立,看着陶之。 “你到底走不走?” 陶之不耐的开口继续道。 “笑话,我走了,你的伤谁帮你处理?你伤的不是别处,是背,你自己能行?” “我都说了不用你管,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 陶之扶着窗栏,吃力的稳着身子,有些急迫的开口。 “你到底要如何才肯走。当真要看着我痛死,才甘心么?” 长风看着她那已然苍白无色的面容,心中忽然涌动一丝不忍,冷然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关了门,陶之才松了口气。吃力的扶着墙,走到铜镜前,褪去衣衫,费力的伸手拨下背上深深刺入的木屑。 全然清理干净就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陶之回到床边将药粉撒在衣衫上,然后轻轻的躺在了上面。起身在走回铜镜前,药粉沾的勉强算是均匀,陶之这才将宽布层层裹在身上。套上内衫,套上外衫,系好腰带。一切都收拾妥当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因为伤的太过厉害,根本就不能躺,陶之无奈的只好趴在床上休息。 长风等在门外,直到晨光微泛,里面却始终没有动静。他皱眉,敲了敲门,不见答话便推门而入。 毛茸茸的光晕里,她睡的忐忑,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眉头微微的皱着,拳头也攥的很紧。许是疲累的厉害吧!她竟然那样趴着就睡着了。 长风缓步走上前,蹲下身子,见她身旁放置着的那件沾满药粉的血衣,便就笑了。 想必,她一定是早就成竹在胸了。伤在那样的地方却也终是难不倒她的吧!又或者说,为了趋避自己的亲近,纵使再希奇古怪的办法她都使的出。原来,她对自己的警惕之心从没有一刻松懈过,她始终是以戒备的姿态在对着自己微笑。 认清了这个事实,长风心里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难道是因为这个结果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么?不。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吧!这说明,自己当初终究是没有看错。 如此与众不同的奇女子,果然是个相当难得的对手呢! 这样想着,长风收起了那抹略有暖意的笑容,起身走出了那间血气浓重的屋子。 又在晨光里,静静回身,神色凝重的再望她一眼,最后缓缓的关闭了那扇门。 第九十九话 凶手 入云苑的命案在第二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大批的官兵开始到处的搜查着凶手,弄的京都之内人心惶惶。街头巷尾传的小道消息说是线索有三个,第一是遗失在现场的一枚鸳鸯扣,第二是凶手身上带着木器之伤,第三是凶器为一条细细的环形锁链。这三个线索,看似没有关联,但聪慧如他三人又岂能猜不到呢! 傍晚,陶之还睡的蒙胧间就听到了门被撞开的声响。他惊动,赶忙爬了起来。是长风,他脸色阴郁。 “发生什么事了?” 陶之耐着困顿开口问道。 “官府在派人查,我想他们也已经猜到了。” “他们猜到什么?” “鸳鸯扣,伤口,细锁链。这是官府公开的关于凶手的线索。” 陶之听他这话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匆忙摸了摸腰间。果然!那个鸳鸯扣不见了,一定是昨夜慌乱中遗失了。 一时无措,陶之抬起头来看向长风。 长风黑着脸色始终不语。 正这时候,那三人却来的甚不凑巧。 知道他们四人走了进来围坐在桌边,陶之却还始终都失神未觉。 “怎么?还没睡醒?” 无主好笑的看着坐在床上发愣的陶之,淡淡道。 陶之回神,不动声色的下了床,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你们都跑这儿来干什么?” 月如玉沉了脸色,缓声道。 “昨夜,我和无主去找过兰姑姑,向她打听了一些事情。却想不到,今天早上她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房间里。” “你们也去找过兰姑姑?” 陶之作惊讶状开口道。 “你这话?难道你也?” 陆决显然很是惊讶,原本知道无主和月如玉被卷入事端他就吃惊了,却如今惹上麻烦的又多了一个。 陶之点了点头,怨愤的瞪了一眼长风,才道。 “昨天晚上长风非要出去饮酒,结果他就真的喝多了。我扶着他也实在是走不回这么远的陆府,可巧的是那个小酒肆却离入云苑很近。于是我就想先扶他到那去,让兰姑姑帮忙弄点醒酒的东西给他。后来,我好不容易搀着他走到那,却发现那早关了门,而且还漆黑一片。开始觉得不太对劲,我就把他放在门口,只身从窗子进了兰姑姑的房间。进去之后我唤了几声却没人答,毕竟不是熟悉的地方,我实在不敢逗留很快的就出来了。再后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入云苑那边给拖回来的。这不,累的到现在还浑身酸疼呢!” 说完陶之又瞪了长风一眼,才转头看着无主和月如玉,问道。 “你们是怎么回事?” 无主开口道。 “是陵殇曾经托付我们帮他留心查探一个人的下落。既然到了京都,而且又碰上了消息灵通的兰姑姑,我们就想去打听一下。却没想到,我们前脚才走,她后脚就出了事。” 陆决仿佛突然抓到了重点,急切的开口问道。 “你们去的时候,入云苑可曾关门灭灯?” 二人摇头。 陆决又看着长风和陶之,继续问道。 “你们去的时候已经关门灭灯了?” 长风冷漠道。 “我不知道,你问他好了。” 陶之白了他一眼,才道。 “对。我们过去的时候那确实漆黑一片,而且安静的厉害。” 听完陶之的回答,陆决皱着眉头,低低道。 “听说昨晚子时之前,兰姑姑就把楼里的人都清了出去,而她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楼里。我想,她原本一定是计划着要秘密的见什么人。只是后来发生了意外,她自己肯定也没有料想到会丧命。凶手说不定就是她见的那个人。” 听到这,陶之开口问道。 “对了,有没有什么线索可寻?” “有!” 这时候开口回答的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月如玉。 陶之看着面色凝重的他,好奇道。 “什么线索?” 无主和陆决也都沉了神色,只看着陶之,却不开口。 陶之满面疑惑道。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脸上画着线索么?” 许久,无主才开口道。 “线索有三个。鸳鸯扣,伤口和锁链。” 听完无主的话,陶之恍然,摸索完自己的腰间,才惊道。 “如此说来,那线索岂不是指向了我!?” 三人闷声不语。 这时候,长风却定定开口道。 “不是你。” 三人抬头,看着长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要是也该是我,怎么会是你。” 长风幽幽道。 三人惊讶的看着他,陶之却冷笑道。 “笑话!你要是能杀人就不需要我千辛万苦的扛回来了。” 陆决思虑着开口道。 “其实这两个看似指向你们的线索并没不是那么肯定。小四既然曾经去过那个房间,鸳鸯扣无意遗落也是正常。锁链么?其实江湖上善用锁链杀人的人多的很。还有,若你们两人中的一个要杀人,最不可能会用的便是锁链了。因为,这锁链对于你们来说根本就是掩盖不了的凶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会用的吧!更何况,我已经问过看门的忠伯了。他说子时的时候是他给你们开的门,当时也是他帮忙把不省人事的长风拖进房间的。而且,巡夜的家丁也都没看见你们再踏出过房门半步。我想,凶手不可能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一切所谓的线索指向都只是巧合罢了。” 经陆决这一番推断,气氛反而更加凝重了。 许久,无主才开口道。 “我和月兄也只怕是因为我们才害了兰姑姑的性命,心中本就不安。如今又把事情扯到了小四和长风的头上,这就更让我心不能安了。如此这般,把你们当成凶手来审来问,我觉得自己很混蛋!我对不起你们。” 说完,无主垂下头去,无比失落。 陶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该是我对不起你们才对。都是我太轻率太无能了,才会让你们为我而苦恼。” 月如玉看着陶之落寞的面容,心中微疼。终是不忍怀疑她的吧!即使就是她,自己又能如何呢!这样想着,他才定声开口道。 “算了,我们又不是官府中人,此事本就不该我们管。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日后谁也都不要再提起。我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失去任何人。” 听完月如玉的话,无主和陆决都点头表示赞同。 长风淡淡的笑,也仿佛渐渐融入了他们当中。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完美。 陶之却低了头,心中满杯苦涩。对他们,竟然也能如此赤裸裸的欺骗。真的好可怕,陶之有些不敢认如今的这个自己了。这个自己不是草四,不是陶之,只是一只满口谎言的狡猾的狐狸吧! —— 中秋佳节,朋友几人,月下浅饮,本该是乐事一桩。只是,天公偏偏不作美,今晚云厚而浓,遮住了本该明亮洁润的那一轮晶莹。 推杯换盏间,陶之隐忍着背上的伤痛,始终正襟危坐,笑面如一。 过了子时,乌云终于散去,蒙胧的月光淡淡的撒了下来,照得那微醉的四人脸庞更显得绯红。 陶之淡淡抿了一口杯中辛辣,期盼着这样的折磨能早些结束。 “明日还要起早赶路,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陶之笑着开口建议道。 “好。” 无主应声道。 五人起身,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转身间,醉意蒙胧的长风却一个踉跄。站在他身边的陶之赶忙伸手来搀,而长风情急间也迅速的抓住了陶之那单薄的肩膀。别他这样用力一按,伤口迸裂,一阵扯痛令陶之不觉的皱紧了眉头。为了不让已经走远的他们留意,陶之扶着长风,加快了脚步。 已经走出几步的月如玉却闻声转了头,他肩膀后那一抹渗透出来的殷红深深的灼伤了月如玉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惊雷来至,月如玉的脑袋里轰然作响。她,真的骗了自己也骗了大家!她,真的是那个无情的凶手! “小四!” 月如玉惊口唤她。 她回头,淡淡的笑着看那样神色犹疑的月如玉,一脸暖色。 无主和陆决也回头观望,神色犹疑。 “好好休息。” 月如玉望着她那始终无邪的笑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口来,只能那样牵强的笑着开口嘱咐。 “你们也是。” 陶之温润的点头,转身却掩盖不了一脸的惊慌失措。 这个夜晚,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一些难言而苦涩的纠结。但这些纠结却终是无法对谁言说的吧!他,他们,她,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如此自欺的掩过那真相,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又或者说,这样做,究竟值得与否。 但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自欺,真相都是无法改变的。而那个真相,显然已经在他们各自的心中筑起了一道高耸而坚厚的墙。从此之后,即使仍做至亲知己,却也都不再能如从前一般了无挂碍了吧…… 第一百话 遇袭(上) 清晨,五人整装,各自分别而行。无主前往金陵山庄给陵殇送去他要的消息,月如玉前去秋扇门寻木兰决绝,陆决去大千宫请千鸿志,而陶之和长风则先一步前往天河派。 几人说好事成之后在天河派会合。 陶之和长风分骑两匹骏马,前往天山的方向。 “请他们帮忙,你给的理由是什么?” 长风突然满面笑意的转头看着陶之,好奇问道。 “只说是去求药,需要他们请人来帮忙。” “是么?看来他们待你不薄啊!如此拙劣的理由。” 陶之这才转头望着那满面冷讽的长风,许久才幽幽道。 “前次是我对不起他们,这次是我麻烦了他们。我已欠他们两度人情,但既还为知己又何言彼此亏欠呢!” 长风冷冷的笑,不再开口。 陶之却突然转话道。 “前日我接到了药三从草谷传来的消息。他和你说的一样,魏中天手中确实有一枚半人丹,应该是二十年前半人婆馈赠于他的。而这些年来,也一直都没有他用过此丹药的消息。这就说明那枚半人丹现如今还在他手中。” “看来你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将丹药送给你。” 长风了然道。 陶之点了点头,皱着眉头开口。 “所以我才让他们去请木兰决绝和千鸿志,如能得他们相助,也许还有几成可能。但也就只是可能而已。若是这样都不行,我便只好硬夺了。” 说着,陶之面上浮现决绝之色。 长风望了他一眼,不解道。 “那丹药对你就真的如此重要么?让你能不惜与那些武林正道为敌。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好像当年你爹那样。” 听他提到爹爹,陶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寒声开口。 “若那两味药不重要,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受制于你。你当早就知道,它们就如我的性命一般重要。” 长风听完他话,又似无意的清冷微笑。 陶之最最是不喜欢他总这样明知故问,仿佛玩耍一般,将自己弄于他股掌之中。他却似乎以此为乐,频频招惹,使得陶之甚是烦躁。而如今,他们却又不得不日夜相对。陶之对于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要如此与他独处,甚感心力交瘁。只得暗暗告诫自己,若非无法,便就少与他言吧! —— 三日之后的傍晚,他们终于行过了那些繁华的大都,到达了一个静谧安逸的镇落。 陶之抬头看了看天色,驱马在前,往镇子里面走去。果然,被他寻到了一个较为清静的客栈,陶之勒马停驻,回头看长风。 长风此刻却频频四望,眉头微皱,似乎在忧虑着什么。 陶之也不问他便顾自下马,走进了客栈的篱笆院。见一老者正在简陋的马厩边添草料,陶之开口道。 “老人家,我们要留宿一晚,可是还有房间?” 老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喂他的马。 陶之只好走上前去,伸手想拍那老者肩头,却不想面前只人突的回身,狰狞的面容令陶之心中惊跳。他不由的急急退了几步,撞在了长风的怀中。 对于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长风自然是来者不拒,竟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道。 “天还没黑呢?想不到你的性子还真急呢!” 陶之冷着脸色挣开他的手,狠狠的挖了他一眼,这才转头看着那满脸烧伤的老者,诚挚道。 “对不住老人家,小儿失礼了。” 那老头忙摆摆手,又指着自己的嘴巴摇头。 陶之了然,原来这位老人又聋又哑,怪不得他刚刚那般怪异举动。想着陶之松了口气,又笑着道。 “掌柜的可在?” 老人死死的盯着陶之那一张一阂的嘴,后又憨实的笑着点头,伸手朝院落里的宅子指了指。 陶之点头称谢,起身就往里走。而身后的长风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神色古怪的盯着那老者。 见那老人被长风看的有些局促,陶之拉了拉他,寒着脸色表示不满。 长风这才收了神色,迈步朝里面走去。 “老人家,刚刚对您多有得罪,我替他给您陪不是了。望您见谅。” 陶之客气的对老者开口道歉。 老人却笑的憨厚,忙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 陶之这才放下心来,跟上了长风急促的脚步。 —— 陶之始终在气长风对那老者的失礼之举,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看他一眼与他说一句话。 看着那样面色阴沉的人儿,长风始终只是报以略带狡诘的讽笑。看着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长风才开口道。 “吃饱了?” 陶之冷扫了他一眼,也不答,只顾自起身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一只头大的铜锤就快如闪电的朝陶之胸前击来。陶之措手不及间本能的朝后倒身,摔落在了地上。那一瞬间,他看的清楚,突袭之人竟是那个聋哑的老人。而长风却还悠闲的坐在楼下,饶有兴致的看自己这一番挣命。 眼看着那手执双锤的老人翻身又来,陶之也顾不得气那家伙的见死不救,匆忙起身。他身子还未站稳,老人手中的铜锤就带着风声从头顶朝下击来。陶之手推楼栏,一个翻转,躲过那致命一击,轻盈的落在了老者身侧。老者似是跟陶之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又急急攻来,招招狠决不留余地。陶之有伤在身且手中又无兵刃,只得不停闪躲,无一丝还击之力。被老者的双锤逼得几近绝境之时,陶之顺手朝起了墙边的那只扫把,勉强应战。 手忙脚乱间,陶之余光扫过楼下。见长风却依旧那样云淡风清的端坐观看,一时间怒气升腾,却固执的不肯开口求救。抱着即使命丧也决不向他低头的意念,陶之的身体里竟然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顷刻间,又节节败退转而为步步紧逼。眼看着老者不敌就要倒在陶之的扫把之下,没想到却又从房间力杀出了另外几个持剑的黑衣男子,加入了这搏命之战。幸在,那几个男子功夫远远不及老者,陶之应对他们却也轻松。不到一刻,那几人便都倒在了扫把之下。 收了招式,陶之环视四周,却不见刚才那老人。陶之心中的忐忑忧虑难以平复,终是走下楼去。 他走到长风身前,死死的瞪着那个始终一派轻松的家伙。许久,陶之未曾开口,闷声坐了下来,不再打算因为他而气愤。他心里也清楚,他们之间本就是生死无干的关系,况且他又是个无情之人。陶之终于决定,今次之后,不会再对他抱任何期许。即使独自战死,也绝不受他恩救。这样,不欠他的,陶之便也能安心了。 “很显然,他们只是冲你一人而来。” 长风此刻那事不关己的释然表情,令陶之心中既唾弃又感慨。这猎人名副其实,果然足够无情! “那为首之人已走脱,恐怕他们不会就此罢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连夜赶路的好。我可是实在不想被你拖累。” 长风开口毫无半点人情。 陶之也不再因此而怨气,起身跟着他走出了客栈。 —— 二人跨马急奔,不敢耽搁片刻,直至夜色浓重步入山林。看见远远的有火光微亮,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林间小路朝那处走去。 待走近,陶之才看的清楚,那围火之人是三个商旅扮相的中年男子。 见陶之他们近前,三人都是惊动,眼中闪现出商人特有的警惕之色。 “不要过来!” 其中一男子惊慌的脱口而出。 陶之下马,刚欲上前解释,却又被长风一把拉住了。这一次,陶之不再与他相抗,只是回头看他神色。 长风此刻面色如前次一样,凝重而疑虑。 陶之退了几步,跟着长风在小路的另一边架起了火堆。 有了上回的教训,陶之不敢再掉以轻心。他整晚都没有合一下眼睛,始终警惕的盯着那边的动静。直至天色微亮,陶之疲累至极。转头却看见长风依旧睡的深沉,他心里自觉好笑。想必他一定早知道自己定会守夜,所以能如此安心的从头睡到尾。想着,陶之自嘲的苦笑了一下才把熟睡的长风推醒。 长风睁眼,看了看对面那堆已然熄灭的炭火,却心思深沉的笑了。 第一百零一话 遇袭(中) 实在是凑巧的很,当陶之和长风行到傍晚正打算就近歇息的时候。在唯一的一处荒宅中,他们又碰上了已捷足先登的那三个商旅。 看着三人满身警惕的朝这边望来,站在破落院墙内的陶之皱了眉头,转身看长风。 长风此时却毫无异色,迈步朝那摇摇欲坠的烂房走去。 他们又选了一处相对教远的角落,生火,烤干粮,喝水,过夜。 长风依旧睡的安宁,而陶之却又因为警惕那三人而一夜未眠。 清晨,当长风睁开眼睛的时候,陶之已是满面的疲色。看着那个憔悴了不少的少年朗,长风笑的意味深长。 二人又赶路,邻近日落之时,陶之心中隐隐有着奇怪的预感。那些家伙一定又在某处等着他们前去‘偶然相遇’,想道这些,愁苦挂上俊颜。 长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那垂头叹息的小人儿,嘴角露出一丝狡笑,转瞬而逝。 果然!他们又等在了那处溪水边。 看着那处始终无法摆脱的火光,陶之忽然感到极疲惫,脑袋一沉,眼前一黑。几欲晕厥之时他本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身旁长风的衣袖,借力站稳后才定了定神提了提气。 长风惊动,转头看他苍白的脸上虚汗已沁,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心中竟然涌现出怪异的自责感。他用力的摇头,甩开这些荒谬的情愫,又如往常一样顾自安心休息。 清晨,在狂风大雨的侵袭中,长风幽幽转醒。却见她一如昨日前日那样,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一动都不动。长风看了看早已熄灭的那堆柴,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苦笑,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尽管风雨狂暴,他们却没有停下行程,脸色苍白如雪的陶之也紧紧的跟在长风马后,始终未曾开口言休。 经过荒野之地,陶之顺手折了一枝拇指粗细的荆条,然后不动声色的缠在了腰间。他心中明了,若那三人当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动手也就在今晚了吧!他抬眼看了看前面那个僵冷的背影,心里早已没了期盼。于猎人,自己始终也就是一只可以利用的狐狸而已吧!对于狐狸来说,对猎人抱以期许多半是无果的。这么想着,陶之心里却轻松起来,尽管身体已经接近了崩溃边缘。 —— 因为大雨未停,天色比往常暗的更早了。陶之看了看天色,心里思量着还可以再行些时候,一直走在前面的长风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开口。 “雨实在太大了,今天就早些找地方安顿吧!” 陶之楞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长风转回身,脸色却忽然阴沉至极。告诉自己,只是看不得她那糟糕的可怜相罢了。长风自欺的忽略自己心中泛出的怜惜之情。 终于在荒野中寻到了一棵足够遮风挡雨的茅草亭。 二人这才下马,开始找干柴生起了堆火。 靠近火堆旁坐下后,陶之就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冷和震颤。他咬紧牙关,又朝那堆温暖近了近身子才打开包袱拿出干粮来烤。 陶之将第一个烤好的馒头,自然而然的先递给了长风。 长风却只看着她,楞神,也不接。 陶之无奈的起身,将那团温热的食物放在他的手心里,才又坐回去继续烤自己的那份。 跳跃闪烁的火光之中,她那往日里灼眼的灿然面容此刻却是苍白而憔悴,她的嘴唇已经有些干裂,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长风望着那样的陶之,许久才狠下心,低头吃起干粮来。 陶之手中的干粮还没烤好,就听得茅亭之外大雨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近。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一次,那三人行装已经不再像过路商旅,个个都是紧身的利落功服。走近也不再做慌张状,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该叫你鬼手公子还是陶公子呢?” 中间那人冷声开口,似是嘲讽。 陶之已久端坐在原地,淡淡道。 “不知三位兄台有何指教?” “废话!我们梅林三杰今日就是想来讨教讨教公子高招的。” “哦?是么?不巧在下身无一物,无法与三位过招了。” “别给老子装蒜了。谁不知道你是陶净然的儿子,说不知道破冰和陶氏剑谱,这天下有谁会相信。我们兄弟三人今日也不想为难你,叫出神器和剑谱就放你小子一条生路,否则可别怪我兄弟手下无情!” 陶之总算是知道了他们的来路和目的,淡淡的笑了笑道。 “又是不巧,在下身上还真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既然没有东西,那剑谱你也定然知晓,若是老实默给我们,我们也可放饶你一命。” 男子退而求其次道。 陶之无奈的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对那三人淡淡道。 “更不巧,在下默不出。三位请指教。” 说完,他抽出腰间的那跟荆条,笑着准备应战。 那三兄弟定然不信他话中所言,愤起抽刀,一同飞身攻来。 陶之提了一口气,甩开荆条,跃到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和极伶俐的身法躲过了那三人的刀刃,如火光闪电一般从他三人面前掠过。 待到陶之轻盈落地的那一瞬,三人皆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陶至手中那滴血的荆条和那满背的殷红。最后,三人竟然就那样带着惊恐睁着眼睛,齐齐的仰身,重重的躺倒在地,气绝身亡了。 长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看过她那一气呵成的招式动作,竟然也惊诧的难以平复心颤。 直到陶之终于脱力的倒下去,长风才回过神来。 把她抱在怀里,长风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她身上传来的灼烫,伸手探上她的额头,那温度一瞬间烧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病的如此厉害,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长风开口,生硬中带着浓重的怨怪。 陶之虚弱的笑了笑,提着最后一点力气,轻声道。 “太无情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我太要强。猎人也许不知道,即使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幼狐,她也有自己想要坚守住的那一份尊严。” 说完,一行滚烫的液滴从她的眼角滑落,重重的砸在了长风的胸口。 陶之淡淡的笑,笑中带泪。不是委屈的泪,她只是因着最终的坚守而骄傲。 长风的面容上浮起了从没有过的阴沉和萧瑟,仿佛是因着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袭过而致。 “很好!尊严还是属于你的!” 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狠狠开口道出这样略带妥协意念的话语,陶之终于松了一口气。轻轻的将沉重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臂弯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现在,应该是可以稍微歇一口气了吧! 长风看着她沉沉的睡在自己怀里,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和弭患。许久,他才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放在她的面庞上,竟真的稳住了那难抑的动荡之感。这一瞬间,手心里传来的她的温度,让长风一下子恍然认清了那些蒙胧的情愫。是真的在意她了,是真的动了情了,是真的沦陷了。一切都在她之前,自己已经输了。输了那颗自认无情无性的心,输了这一场战争。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曾动摇? 长风低低的看着她,许久才发现,即使是睡着的,即使是躺自己怀中,却始终是紧紧的抓着胸前衣襟不曾松手。 原来,这只坚守尊严的狐狸从没放下过对猎人的警惕之心。然而,她却用那独有的戒备姿态,就这样轻易的将猎人的心拨动了。 望着,想着,长风就那样无比落寞的苦笑了出来。不是时不予你呀!长风。是真的报应来了。 第一百零二话 遇袭(下) 当陶之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过午了。看着茅亭之外那刺眼的阳光,陶之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坐了起来,却发现身边的长风始终是坐着睡的。 感觉到了怀里的人脱离而去,长风也醒了过来。他看着脸色稍缓的陶之,沉默了许久才冷声道。 “还是改走大路吧!这样下去会累垮的。” 陶之不知道他话中那‘会累垮’究竟说的是陶之还是他自己,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哑声道。 “好,现在就启程吧!” “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走。” 陶之停了动作,坐回茅草上,打开包袱拿出两个冷馒头,一个递给长风,一个留给自己。 填饱了肚子,陶之才算真的恢复了一些力气。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陶之才恍然,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照顾到自己的情况。忽然,有了一些,微微的暖意,便笑了。 长风抬头,见她那样灿然的笑容,楞了一下才又冷声道。 “出发。” 并行骑在马上,陶之看着长风,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消息如此灵通,应该不会不知道那个鬼面老者是谁吧?” 长风转头,冷淡的看了看自作聪明的陶之,寒声缓道。 “那个老者就是‘鬼面铜人’,因为善用两只头大的铜锤而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而且他与梅林三杰是把兄弟。我想他们早就算计好了一切,鬼面守大路,梅林三杰守小路。看那三人先前的行径,应该只是想逼迫我们转走大路才对的。只是,他们也败给了你的那份尊严,不得不临时变计现身出手了。”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危险在大路上等着我们呢!那为什么我们还要走回大路去自己送上门呢?” 陶之不禁惊讶的开口道。 长风低低的扫了她一眼,才冷道。 “以你现在的身体,我们不走大路还有别的选择么?况且,鬼面若是在大路上等不到我们也还是会杀到小路来的。到时候,荒野之地,我们就更难藏身了。倒不如,先回大路上找个客栈养精蓄锐,到时候随机应变。” 听完他头头是道的分析,陶之点了点头,心中却也是不敢松懈,依旧凛然而肃。 长风看着那个永远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艰辛险阻的陶之,他心中萧瑟面容清冷,不再开口。 —— 很快的,他们在天黑前就到达了一个不小的镇子。 安顿好后,陶之四下察看了一番,这才放心的关门处理背上那些已经迸裂撕烂的伤口。 咬着棉布,硬生生的把那些粘黏在伤口上的宽步扯了下来,陶之痛出了一身冷汗。重新上药,包裹好,最后穿上衣衫。一切整理妥当后,他才走出房间,来到厅堂之中,坐在了长风对面。 饭菜端上桌后,陶之就大口大口的囫囵吞咽起来。 看她那狰狞的吃相,长风顿感好笑,不禁拉起了嘴角。 突的,陶之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突然没人的空荡四周。伸手啪的一下打落了长风筷子上的菜。 长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脱口问道。 “怎么了?” “快运气护住你的心脉!” 陶之厉声开口。 长风心中更加不安,依照她的话,开始运功推气,护住自己的心脉。 陶之这时候也不敢轻慢,迅速起身,抽出竹筒中的那把筷子,档在了长风的身前。 果然!鬼面带人飞身而入,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愧为鬼手公子,竟然被你发现了饭菜中的蹊跷。” 老者开口,怪声怪气道。 陶之皱起了眉头,余光扫过身后那个满面汗水的长风,有些担忧。 “交出破冰和剑谱便饶你们不死,否则就将你们的骨头都砸个粉碎!” 老者开口语气却跟梅林三杰如出一辙。 陶之不想再与他废话,硬声道。 “废话少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老者见陶之无意交出东西,手一挥,一群人就共同攻来。 陶之手中的筷子却也不是俗物,几个利落的甩脱后,根根正中他们的喉咙。 老者看着那些在眨眼间就已毙命的手下,端着双锤愤然而起。 陶之抖手再发,但却都被那双硕大的铜锤挡落了。眼看着铜锤近至眼前,陶之却固执的不肯闪躲。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此刻躲了,那么身后的长风定然再无生机。这样想着,陶之徒手去挡那重若磐石的铜锤之击。 就在铜锤马上要与陶之的手臂相碰之时,陶之忽然被身后之人一下子挥开了。 陶之踉跄着退出好几步,转头却看见长风不顾身上的剧毒,竟然抽了腰间软剑与那鬼面对打起来。 对于他这样突如其来的舍命相救,陶之真的是被惊到了。心中似乎也有了一丝感念,似乎觉得他也不是想像中那般无情无意。忽然想到,若真如此下去,他恐怕命不能保,陶之的心就纠结起来。 “你不要命了!?” 她终是又气又急,迫切的对着他喊了出来。 长风却不理,反而更加快了手上的招式。他那挥动如萧萧烈风的剑招,很快的就将鬼面逼得连连败退。趁鬼面踉跄低头间,长风飞身而起,冲身而去,灌若长虹的软剑就在那一瞬间刺穿了鬼面的胸膛。 看着鬼面倒地而亡,陶之心焦的奔向了长风。 长风却终是真气涌动,一个晃身捂住胸口,暗黑色的毒血如涌泉一般,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陶之赶忙将他扶住,快速的点了他的周身大穴,掏出怀中那唯一的一颗救命丹药,毫不犹豫的塞进他的口中。 “千万不要再动气脉。” 陶之也不顾得那许多了,拾起地上的软剑就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那些缓缓流出的血液送到他唇边,硬声命令道。 “喝下去!” 长风刚刚吞下那丹药就已感到气脉顿时畅通,毒血不再那样汹涌了。此刻,她又如此举动,长风虽有迟疑,但还是依着她的话喝下了她的血。 缓和了一个时辰左右,陶之才又道。 “现在运气,把毒逼出来。” 长风不敢怠慢,又依照她所言,开始运气逼毒。 看着他吐出的血浆一次比一次少了暗色,陶之才总算松了口气。待到他完全除净了体内残毒,陶之才松懈的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长风平息静气后,才看着陶之,弱声迟疑道。 “那到底是何种毒药,毒发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烈?” “蝴蝶骨。你消息灵通应该是听说过的才对。” 陶之幽幽道。此刻他心中乱极了,因为此毒别处难寻,只一家独有。难道是真的是她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或者,只是他们无意中获得了这毒药,与她本是无关?陶之越想心里越乱,索性不让自己再胡乱猜测下去。静神,收心,硬是平了万千愁思。 “竟然是蝴蝶骨!如此,我都没有毙命?这样说来,你给我吃的那粒丹药难道就是草谷药堂的解毒良药‘百味丸’?” 陶之点了点头,道。 “‘百味丸’这味丹药本就难炼,药三研习多年一共就出了三颗。幸好他曾给了我这一颗,否则你此次性命必定不保。” 长风心中惊动,她竟然那样毫不犹豫的把那颗唯一的救命丹给了自己。她究竟是怎么想的?长风实在思量不出,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所谓‘她的目的’。 陶之看了看发愣的长风,以为他只是不解自己刚刚的异样举动,才继续解释道。 “因为你中毒后动了真气,血脉已乱,只吃这丹药是无法全然脱险的。若不用寒蝉之气稳住你的心脉,你便很有可能丧失所有功力。” 长风听完他这话,才完全了然,却再无法开口说什么了。陶之起身后又把虚弱的长风搀扶了起来。 这时候长风才恍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木兰决绝不是和你相交甚好么?如今又为何?” 陶之见他也察觉,抬头看了看他的满脸疑惑,没说什么,终是落寞的垂下了头。 见她不言,长风也不再追问,任她搀扶着,二人迅速的离开了那个尸横满地的是非之所。 第一百零三话 天山 若论行程,本该是陶之与长风先到达天山之脚的。但如今这情形,他们怕得是最后一个到达了了。 背伤未愈的陶之和中毒才清的长风虽是都骑着马,但他们皆被身体所累,行路速度可以说是相当的缓慢。从京都到天山,他们用了比计划中多将近一半的时间。 深秋的天山因着满山苍松的翠绿,却仿佛不似其他山脉那样萧瑟荒凉,反倒是更加令人耳目一新。 陶之抬头看了看远处那湛青碧绿的连绵山屏,转头对长风道。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如明日再行登山。” 长风单手覆着胸口吃力的喘息着点了点头。 在邻近山脚的一间小客栈里安顿下来,陶之才总算松了口气。明日,上山,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但陶之已经做了准备,他告诉自己那枚丹药他志在必得,无论用上什么手段和方法。 长风体内的毒虽然已经清除干净,但因为当初中毒实在太深,所以至今功利仍未复原。陶之不敢再怠慢,凡事是吃食茶水都先小心的替他试过才算罢了。 看着她拿银针对着满桌菜肴一一验毒,长风心中隐隐泛起涟漪,难以平复。 “好了,可以吃了。” 陶之验完才安心道。 两人刚拿起筷子,客栈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上去来人不似少数。 陶至警惕,望向那方。 从黑暗中渐渐走近的却不是别人,正是回星和流云。 “你果然在这儿!” 流云一踏进大门,就雀跃着开口,朝陶之奔了过来。 陶之被她拉着,面上局促,只得淡淡的笑着道。 “你们是如何知晓我们在此的?” 回星缓步走近,开口道。 “傍晚的时候,山下巡防的守卫看见了你们,所以就马上把消息报给了我们。我们这才马上下山来迎你上山。我们现在就走吧!” 听完回星这话,陶之转头看了看面色依然憔悴的长风,才犹豫道。 “这么急?不能让我们再这歇息一晚么?” “到了山上再休息吧!此处虽靠近天山,但始终还是不太安宁。” 回星开口建议道。 陶之又看长风,见他点头,便就应了。 四人走在山间的陡峭小路之上,陶之好奇的开口道。 “是无主他们告知你们我会来的么?” 回星点头。 流云开口道。 “无主公子、月公子和陆公子他们早几日前就到了,说是你早该先他们一步来才对的。不见你,他们都很担心呢!怕是你们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我和哥哥才提前叫人下山来探听的。” 陶之点了点头道。 “真是麻烦二位了。” “跟我们你还客气什么!” 回星笑了笑,不在意道。 “对了,木兰姑娘和大千宫的人都到了么?” “都来了,金陵公子也来了,大家都在山上等着你呢!” 陶之点了点头,心内坚定,姿态从容。 —— 夜色笼罩下的天河大宫是那样的大气硬朗,全然墨色的滂沱建筑高高的耸立着,与陡峭锋利的天山相晖映,武林至尊之气浑然天成。 跟随着回星和流云在那样震慑人心的房舍院落中穿行,陶之心中惊叹。这天河派与大千宫的气势可谓是旗鼓相当。一黑一白,仿佛占尽了武林中所有的尊与贵。与他们这两家一比,其他门派一下子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行止于一处宅落门前,陶之抬头便看见了‘悦乎园’三个斗大金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这便就是天河派用来待客的处所吧! 远远的陶之便看见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众人其聚围坐谈笑,他心中不由的紧了紧。这样的热闹场面,他还是不能淡然以对的。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朝门而坐的月如玉先一步看见了他们,开口叹道。 众人皆回身,看着他们四人走进门来,便就释然而笑。 “路上不不太平么?” 四人坐落后陆决才看着陶之和长风,满面关切的开口问道。 “遇到了点小麻烦。” 陶之淡淡回答着,余光不觉扫向了月如玉身边的木兰决绝。见她神色又变,陶之的心一下自凉了半截。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主也开口问道。 陶之定了神情,笑的云淡风清道。 “只是不走运碰上了几个小蟊贼,耽误了些时间。” “小蟊贼!?若当真是小蟊贼,凭你的身手怕是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的吧!” 岱墨面色有些忧虑,开口道出心中所想。 陶之看着他,笑了笑,没再回答。 “我看他们也累了,不如今天就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回星开口建议道。 众人点头,各自散去。 —— 坐在陶之的房间里,长风冷色开口道。 “遇袭的事情跟木兰决绝脱不了干系。” 陶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才沉声道。 “我心里有数。” “怕就怕你虽是知道,却会自欺。” 长风似是很了解她一般,冷笑着开口道。 陶之泄气一般垂了头,无奈道。 “知道是她又如何?肯定是她又如何?难道我能指着她的鼻子向她兴师问罪么?既然不能,便就当是不知吧!” 长风自认比她清醒,怪笑了一声,无情道。 “纵使你有心不与她计较,但最后也终是免不了刀剑相向的。如今的犹豫,又是何必!” 陶之抬头,看着长风那张因为自醒而显得无情的面容,轻叹了口气道。 “我们呢?既然知道最后终是要有一个决断,如今的苦苦纠缠,又是何必?” 长风听完她的反问,楞住了。这个问题,是他一直没有刻意去思量的。他知道,自己也学会了逃避和自欺。 陶之又叹了口气,清冷的开口。 “算了,顺其自然吧!既然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我们又何必在它没发生前就自寻苦恼呢!” 长风看了她一眼,没再出言相逼。他知道,也许她说的都对。 “请问陶公子在么?我师傅有请。” 听到门外询问之声,陶之起身去开门。 竟然是他!那个始终跟在千鸿志左右的声如狮吼的粗犷男子。 “陶公子,在下千蒲,奉家师之命前来相请。” 男子看着陶之,毫无避讳之色。仿佛先前在水塘与陶之发生过不快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陶之点头,轻声道。 “不知尊师是否在此园中?” “家师不住在这里,他在魏先辈所居的院落。” 陶之点了点头,转身轻声唤道。 “长风,麻烦你随我走这一趟吧!” 长风起身,走到陶之身边,点了点头。 看到陌生的长风也要跟去,千蒲似乎有些惊异,毫无心思的开口道。 “家师只请了陶公子一人。” 陶之点了点头,回道。 “我知道。他不会一直跟着我的,但不能离开十丈之外。” 说完,陶之伸手给他看那垂在自己腕边的锁链。 千蒲了然,不再多言,转身头前带路。 陶之和长风则并肩跟在后头。 “我会一直在不远处的,若有需要,你知道怎么做对么?” 长风贴近她的耳畔,低低的悄声道。 陶之看着他,温润的笑着,点了点头。 穿过一宫又一殿,他们才终于来到了魏中天所居的‘中天所’。 走到大门之外,长风冷色,止住脚步,对着陶之点头。陶之对他报以释然无挂的一笑后就跟着千蒲朝西边的房间走去。 那个人毕竟不是别人,他是爹爹的爹爹。即使当初有过不明牵扯,在这样的关系中也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吧!那个老人,曾经使得三哥惨死,曾经与陶之敌对,曾经不知道他原来也是血亲。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么?陶之真的不知道,只是此刻他心中却没了往日的恐惧和忐忑。所有的坚定的信念,都是为了救他。无论如何,他都要自己去面对! 第一百零四话 家常 “记得那是四十年前的冬天,那天大千山下着很大的雪。傍晚的时候,一个怀抱男婴的女子突然上得山来。那女子便是岱墨的娘亲,那婴孩便是还不满周岁的岱墨。她来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不堪,看得出她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 那女子本名岱玲珑,是素斋的徒弟。素斋也就是我夫人,是你爹爹的亲娘。当年,素斋带着净然离开大千宫不久后收了她这个弟子,她便成了净然的师姐。再后来,素斋匆匆离开了人世,她便弃武嫁做了商人妇,而净然也被我接回了大千宫。 那女子来大千宫的时候,已然是走投无路了。她夫家后来落败,家人散尽生死难寻。而她一个妇道人家只得独自抚养孩子,谁知祸不单行,孩子还未满月她就得了急病。知道自己恐怕再无几日可活,才上得大千山来寻你父。本是想将岱墨托付给你爹爹,了却自己最后的牵挂。 你也许知道,你爹爹当年因为你娘的事早已经离宫而去了。她千辛万苦上得山来,却没能见到你爹,便就把岱墨托付给了我。她还说,当年素斋临终前做主为他们师姐弟两做的子女之约。约下,若二人生得两男便为结为兄弟,若生得两女便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便就结成夫妻。当时,她跪在大雪里不住的对我叩头,样子甚是叫人不忍。她求我一定要把岱墨教导成人,要他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寻到你的下落。这些事情埋在我心里很久了,如今见你便也可以了了。明日,就为你和岱墨行这结拜之礼,以告慰你爹和他娘的在天之灵。” 听完千鸿志这一番话,陶之的脑子里乱做一团。真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陶之没想到,那个待自己如亲弟一般关切有加的岱墨原来竟还与自己有这重渊源。是上一辈的约定呢!这该如何是好啊?陶之皱了眉头,忧从中来。 一进门来,还未相认,自己便就道出这一番惊人的话来。看着那孩子愁眉不展,千鸿志以为是自己此举将他吓着了,遂赶忙开口劝慰道。 “放心把孩子,我是你亲祖父,这绝错不了的,我老人家也是绝对不会信口胡言欺骗于你的。所以,明天的事,你大可放心交给我来操办。” 陶之心里虽乱,却还没忘了正事。没接千鸿志的话,他却‘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面前,抬头道。 “陶之此次请您前来天河派,实是有事相求。” 千鸿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得不轻,赶忙伸手去搀口中念叨。 “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行此大礼呢!赶快起来。” 陶之不起,继续开口道。 “求您答应陶之,否则陶之长跪不起!” 千鸿志见身前少年意念坚决,心中知晓,他所求定然不是小事。沉思许久才点了点头,看着那孩子,幽幽开口道。 “你说说看吧!” 听老者的无奈之声,陶之心里没有欢喜,反而更沉了。因着祖孙这层难以割舍的血脉之亲,自己竟然能如此无耻又无情的逼迫一个古稀老者! “孩子,你就放心说吧!这么多年来我没能为你做过什么,如今能帮上你,我必竭尽全力。” 陶之抬起头,看着千鸿志,狠下心思开口道。 “陶之此次前来天河派是为了求药。” “求药!?孙儿,你本是草谷药堂的嫡传弟子,却到大千宫来求药?” 千鸿志也有些吃惊,更加不解。 陶之点了点头,继续开口,娓娓道来。 “我来求的是半人丹。” 听完答案,千鸿志脸色沉重,许久没有再开口。 陶之见老者面色阴郁,开口道。 “陶之知道,这很为难。但那半人丹,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无论如何!” 千鸿志看少年面色坚定,沉声开口。 “它对你真就这般重要?” “是!和性命一般重要。” 陶之定定开口。 千鸿志叹了口气,才道。 “若我问你为何,你怕是不会愿意告知我的,对么?” 陶之垂了头,闷声开口。 “陶之不能说,请您见谅。” 听完他这话,千鸿志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沧桑的面容上多了些许愁思。这孩子毕竟不在自己身边许多年,他也该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你也知道,那丹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不是我说一两句话就能得解的。魏门主那边我只能尽力劝服,成不成事却没有把握。” “只要您肯帮陶之周旋,无论能否得丹,陶之都感念在心。” 说完,陶之重重的叩首在地,不肯起身。 千鸿志硬是将那倔强的孩子拉了起来,开口道。 “明日先给你和墨儿举行结拜之礼,事后再行言求丹。这事毕竟为难,不可操之过急,你明白么?” “陶之明白,陶之一定遵从您的教诲,不会贸然行事的。” 听了他的保证,千鸿志才点了点头,安心道。 “你能知理,我甚欣慰。” 千鸿志伸手将跪在地上的陶之扶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身边,慈祥的笑着端详他。这孩子的样貌确实惊人,五分像他爹五分像他娘,却又远远比他爹娘更加明艳照人,令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 “孩子,这些年你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眼眶湿润的老人,陶之心里也不好受,淡淡道。 “陶之命中福气,得了很多人的关怀照料,没受过什么委屈。” “当年在大千宫里,你说你是草谷药堂的人又说那白冥教的男子是你哥哥。对于此事,我一直心有不安。” 陶之知道他早晚会问起这事,心中已然不再惊动,只淡淡道。 “那个人对于陶之来说是比亲哥哥还亲的人。家里出事后,陶之就成了孤童,那时候起就一直得他照看关爱。虽然后来我被师傅带进了草谷药堂,我们分开了许多年月,但在陶之心里他永远都是哥哥。” “原来如此!” 千鸿志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感叹完又道。 “孩子,虽然他曾有恩于你,但他毕竟和邪教有关系。当时我那般待他,你可是恨我?” 没料到千鸿志会这般直接的问出来,陶之一楞,但很快便就摇头道。 “陶之谁都不恨。” “好孩子,好孩子啊!你能通情达理,祖父很是心安。” 千鸿志拉起他的手,笑的释然而慈祥,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祖父那样。 陶之也笑,笑的乖顺,仿佛一个普通的孙子那样。正这时候,陶之的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打破了这一派天伦之景。 陶之局促的红了脸,老者却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匆忙赶路上山来,怕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吧?” 见他点头,千鸿志对着门外朗声唤道。 “蒲儿。” 片刻,那个性如烈马声如狂狮的粗犷男子走了进来。 “孩子,这是千蒲,是岱墨的师弟,也算做是你的兄长。蒲儿,陶之虽不是大千宫的弟子,但往后你们也要相互照应以兄弟之情相待,明白了么?” “徒儿谨记。” “好了,你去叫人弄些吃的来吧!” 千鸿志话音才落,陶之匆匆开口道。 “不用了,我还是回去那院落再吃吧!这么晚了,您也该休息了。” 千鸿志点了点头,道。 “也好,我们祖孙两个往后还有的是时间闲话家常呢!是我老头子过急了,你回去吧!蒲儿,去送送陶之。” “是。” 走出房间,千蒲面色不善,有些怒气道。 “师傅他老人家也是想跟你吃顿便饭,你怎么这般不领情!” 陶之楞了一下,转头看千蒲,忽然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坏。只是性子暴烈了些,言行过于直接,应该不失为一个豪气男儿。 被对面的月色少年盯着看,千蒲那黝黑的脸上瞬间添了两抹微红,别扭道。 “你看什么!师兄我说你说的不在理么?” 看他那火急火了的样子,陶之不尽嗤笑,赶忙低了头乖声道。 “师兄说的极在理,陶之惭愧。” “得了你小子!还当真以为我千蒲不知道你。口是心非!” 千蒲直言不遮的反口。 陶之不再跟他杠下去,转口道。 “别送我了,我跟他一块回去就好,你也早些休息吧!” “行,那你路上小心。” 千蒲果然是个没心眼的主儿,没推辞,爽快的答了。 陶之淡淡的笑,对那样难得的直爽之人点了点头,转身朝大门走去。 看他笑,千蒲楞了,这样赏心悦目的面容他从未见过。就那样傻乎乎的看着他走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当中。许久,千蒲才缓缓沉叹。 “怪不得总是被岱墨挂在嘴边呢!这个小子可真真是个极好看的人呀!” 第一百零五话 乱阵 清晨天还未亮透,天河大宫里就热闹了起来。众人都已得知,千鸿志之孙陶之也就是鬼手公子草四将要与大千宫的大弟子岱墨行结拜之礼。 尽管外面已经闹翻了天,陶之在屋里却还一派悠闲的吃着可口的清粥小菜。 “你还有心思吃饭?” 抬头,就看见了倚在门边的长风满脸冷嘲之色。陶之不以为然,边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饭,边淡淡道。 “我为什么没有心思吃饭?” 长风冷笑着迈步走了进来,怪声道。 “难道你当真要与岱墨结拜为兄弟?别忘了你可不是真正的男儿身。” 他话音刚落,一声突如其来的杯碟碎裂之声响起。 陶之惊的抬了头,见她,更是心里突凉。 木兰决绝呆呆的站在门口,满眼复杂的望着陶之。 陶之心急起身,刚欲迈步,木兰决绝却突然转身跑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陶之瞬间失了心志,他冷冷的看着长风,硬声道 “你是故意的。” 长风见他神色,心里冷然,面上却故作随意状,轻道。 “我不是。” 陶之从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点的真诚于愧疚,真的还是无法相信他,泄了气,幽幽道。 “算了,事已至此怪谁都没有用了。只希望木兰她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也许我还能再偷得片刻安生。” “妄想。” 长风冷声。 陶之抬头看他,知道他的感觉一向极灵验,有些焦躁有些失落皱起了眉头。 —— 怀着忐忑,一直到了正午,却始终安然无异。走在去行礼大殿的路上,陶之疑惑起来,他真的不知道事情究竟有没有败露。但,即使到了这个迫在眉睫的时刻,陶之的心中却还隐隐的期望着,她能够替自己隐瞒下来。期望,她念着往日曾同患难的旧情,放自己一马。 庄重的大殿上供奉着两个崭新的牌位,四方来宾将空旷的殿堂内填的满满当当的。堂下两旁两排坐位上已经坐满了尊贵之人。 陶之和长风一前一后的迈步进了殿堂,堂内的交头接耳之声便此起彼伏起来。陶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个太过显眼的东西,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长风近身,对着陶之耳语。 “怎么?还没成亲就开始嫌弃为夫我了。” 陶之不理会他,径自坦荡前行。 一路走他一路在人群中寻找木兰决绝的身影。终于看到她站在月如玉和无主的身边,陶之心中暗暗祈祷。正目望她,她却突然别了头去。陶之的心就揪了起来,这回他是真的没底了。但,如今这情形却不得不继续强行下去。 走到岱墨身边,陶之站定。 岱墨转头看着他,笑的安然而欢喜。 见他那样的笑容,陶之心里忽然愧疚,还伴随着隐隐的不安。 “这至亲之礼是当年他们父辈定下的约成了,如今二人都已成人便就做个了结。既然众多武林同道今日都在场,就给我孙儿和徒儿做个见证。” 千鸿志一开口,堂中就瞬间安静下来。 “魏兄,今日老夫就倚老卖老一回,借你这个地方替他们举行这个结拜之礼了。” 魏中天客气的笑着道。 “千兄这就见外了,能做这个主礼者也是魏某人之幸。” “既如此,那老夫就谢过了。” 千鸿志话音落,魏中天就走到了堂前,朗声开口。 “结拜之礼,现在开始。” 他话音落,陶至和岱墨就同时跪在了牌位前,二人正欲叩首,却听得旁边一声娇呵。 “慢着!” 听木兰决绝那一声,陶之才终于化忐忑为绝望,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垂了面色哀决着自己将要面对的那些错乱。 众人都看着木兰决绝,她却不慌不忙的走到千鸿志身边,芊芊有礼的福了福身才道。 “晚辈想知道那个约定究竟是如何,还请前辈赐教。” 千鸿志一楞,缓声开口。 “若为两女便结为姐妹,若为双男便结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当然就结为夫妻了。” 木兰决绝听完点了点头,笑着看那跪在地上的二人,轻声道。 “既是如此,那如今这礼是不是行错了呢?” “决儿不得无礼!” 魏中天开口低低的呵斥了一声。 木兰决绝却不急,继续笑着道。 “都为男子才能结为兄弟,但他们……” “木兰决绝!” 她话还未说完,一直隐忍未动的月如玉终于再无法按乃,冷着脸色阴声道。 众人也是惊疑,看着那两人。 他为什么那样急迫那样愤怒,木兰决绝心思细密又怎会猜不出呢!原本只是想试探试探,却不想真的如自己心中猜想。他月如玉的意中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想到往日种种,木兰决绝的心冷透了。几次三番,他那样护他,甚至不惜与自己为敌。这样的羞这样的辱,若是此刻还要忍下去,她就不是木兰决绝!月如玉,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那么你连她的身都别想得到! 看着木兰渐渐冷寒的眼光,月如玉知道自己此举失算了。依着木兰决绝的性子,如今恐怕真要一拍两散才能作罢。 陶之始终垂着脑袋,他真的慌了,也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身边的人保持那样落寞的姿态许久,岱墨不放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暗声询问。 “小四,你没事吧?” 陶之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张无比诚挚的面容。若是他,该不会勉强自己吧!毕竟,岱墨对自己一直都是那样的温柔和疼爱。这么想着,陶之提着气轻声道。 “对不起。” 岱墨摸不透他那一声歉,究竟为何,但他心里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木兰决绝转了脸,不再看月如玉,只走到魏中天身边,看着陶之,开口道。 “陶公子,不,木兰也许该唤你陶小姐的,对么?” 陶之垂了眼帘,不看她,也开不了口回答。 岱墨却惊了,转头看了看陶之,又看木兰决绝,开口道。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在场的人也都惊了,只除了满面萧瑟的月如玉和一脸隐讳的长风。 死一般寂静,许久千鸿志才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陶之身边蹲下身子来,开口问道。 “孩子,告诉祖父,木兰姑娘说的都是真的么?” 陶之只觉得脑袋沉的再也抬不起来了,嗓子闷的再也说不出来了,心冷的更加仿佛再也暖不回来一般。 “陶小姐定然是有难言之隐才一直没能对大家公开身份的。希望各位武林前辈多多体谅。” 木兰决绝开口,竟然做起了好人。 月如玉狠着眼色,冷冷的望着她。 木兰决绝却别了头,不看他,一心要将此好事做到底。 “既然陶小姐是女儿身,那么这结拜之礼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依晚辈之见,不若择个吉日,再让他二人当着众前辈的面成此良缘。” 木兰话音刚落,却有两人同时走了出来,异口同声道。 “不可以!” 长风与月如玉面面相阕,都寒了脸色。 许久,长风却先笑了,缓缓走到堂前,开口道。 “陶之不能嫁给他,因为得知此上辈之约前我们二人就已有婚约。”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唏嘘暗议起来。连一直心中烦乱的千鸿志也惊的站了起来。 木兰决绝看着那突然杀出来的长风,心内有些焦急,反口问道。 “这位公子如此言说,不知可有凭证?” “有。” 长风笑的成竹在胸,又道。 “证物么,就是这个!” 说完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鸳鸯断肠锁!” 有得知此物的人都不禁开口惊道。 千鸿志也惊,又蹲下身子,拉起了陶之的左手,端详过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岱墨看着陶之手腕上的那个玲珑环子,心中更加多了一分消沉。 等议论声渐轻,长风看着木兰决绝,笑着开口道。 “此锁为决锁,若非斩断手臂,否则是永远也无法取下的。木兰姑娘,难道这还不能为证么?” 木兰决绝也没了话,这本就不在她计划之内,她又如何应对的了。 正满堂沉闷之际,魏中天却看着月如玉,开口道。 “月公子可是也有话说?” 他话音落,众人的视线就从长风身上转到了月如玉的身上。 长风也笑着望他,笑中还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月如玉终是冷了心思,定定开口道。 “在下与这位陶家小姐没有婚约,当然我也拿不出什么可以为证的物件。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须要嫁给我,而且是只能嫁给我。因为,我们已有肌肤之亲。” 他这一番话说完,真如一盆凉水倒头浇下,所有的人都被冻的没了生息。 这时候,陶之却缓缓的站起身来。 众人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失神一般朝门外走着。 陶之脑袋里乱极了,从没这么乱过,乱到甚至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是,心里始终有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唤着‘之儿。之儿。之儿……’。那个一刻,她无法再呆下去了,她得寻着那声音去。无论是哪,她都要去。 看着那个极让人心疼的瘦弱身影摇晃着走出大殿,殿中的几人都无所适从了。 当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陶之忽然安心一般,轻飘的身体轰然坠落在地。 长风和月如玉惊动,同时奔出门外,两人都欲上前,身体碰撞皆是眼中火焚。 “让开!” 两人正相持不下,身后去传了岱墨冷冷的声音。虽都不耐,却还是闪到了两旁。 岱墨走到近前,轻轻的将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儿小心的抱了起来,默不作声的朝外面走去。 第一百零六话 决定 看着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岱墨心里铺天盖地的疼起来。 这个人是他一直想要疼惜想要保护的,想给她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想帮她驱散尘世所有的忧愁,想看她始终都能笑的那么灿然。想过那么多,但岱墨却独独没有想过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将她占为己有。即使是知道她女儿身的那一刻,也没有过。 不是岱墨清心寡欲,只是,生命里那些最初的美好是她给的。而一直以来,岱墨想回报给她的,也只是所有的美好罢了。不想过多的苛求她,因为那样会让她难过,使她不能再毫无挂碍的对着自己微笑。岱墨不要那样的结果!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当陶之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始终温暖的面容。她心里忽然踏实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始终也没有看错他。 “醒了?” 岱墨轻声开口,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还有没有哪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陶之靠在床边,看着那样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岱墨,眼眶酸涩,竟落下泪来。 看着那张缓缓流泪的苍白面容,岱墨心里又铺天盖地的疼了起来,伸手替她抹掉泪水,轻声开口道。 “小四不哭,有宗之哥哥在,绝不会让你再受人欺负。” 听着他那有如誓言一般的轻语,陶之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趴在他的腿上,闷声却泪如奔洪。 岱墨轻轻的拍着她消瘦的肩背,心中暗暗起誓。往后再也不能让她伤心难过委屈落泪,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更是他从儿时就未曾动摇过的信念。 敲门声起,岱墨开口问道。 “谁?” 门外的众人都闷声,最后无主开口道 “是我们。” “谁也不见……我……谁都不想见。” 听着陶之趴在自己腿上哽咽着开口,岱墨对着门外冷声道。 “你们先回去吧!” 门外之人相互看了看,心神杂乱各自散去。 终于止了泪,陶之才从岱墨的腿上起了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岱墨看着那样无措的陶之,却笑的温暖宽慰,轻声道。 “要不要喝水?” “我不渴。” 陶之开口答道。 岱墨却笑着道。 “流了那么多的水,我还以为你肯定渴的厉害呢!” 听完他那笑话,陶之才真的松下了神经,也笑起来。 终于又看见她的笑,岱墨才真的是放心下来,看着她,重重道。 “往后不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宗之哥哥都会帮你的,所以别担心。” 陶之点了点头,满怀感激道。 “谢谢你,宗之。” 岱墨笑了笑,心里忽然不再犹豫,他终于知道往后他该做些什么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陶之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了。真想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真想立刻就回去中幽峰,真想现在就守在他身边。真的很想他…… 想到乌云,陶之又想到了这些麻烦。怕是再过不了几日,他便会知道吧!以他的脾气,这事定然不会轻易了结的。到时候,怕又是一场动荡了。必须在他来之前,在动荡之前,得到那枚半人丹! 陶之起身,走出了房间,朝魏中天所在的院落走去。刚走到大门前,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了。她回过头,冷眼看着长风。 “你别忘了自己的处境!” 长风狠声道。 陶之不理会他,继续朝门内走。 长风真是急了,扯着她的手臂就硬是把她往回拉,边走边道。 “你若现在去,得那丹药就无望了。若能再等等看,也许还有机会。别忘了,那丹药对你很重要。” 听完他的话,陶之不再挣扎,冷静了下来,抽出自己的手臂跟着他走回了住所。 二人对坐在桌前,长风看着陶之,清冷道。 “月如玉白日里说的都是真的么?” 陶之看着长风,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回答。 长风见她犹疑不答,便笑了,淡淡道。 “让我来猜猜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在想些什么。若是我猜对了,你便要听我的不能再轻举妄动。怎么样?” “你就这么肯定不会猜错?” 长风不答,继续道。 “你一定在想,若答真的就怕我一气之下不再帮你寻丹,若是答假的又怕日后无法摆脱我的纠缠。怎么样?我没猜错吧!” 陶之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对自己心思了若指掌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真的很可怕。 长风看着陶之,不理会她答不答,顾自继续开口道。 “也许你觉得我是十分不堪的人,但我不在乎。我若想得到什么,那便就要得到为止。无论你跟月如玉曾经是否有过肌肤之亲,你都是我的人,早晚。” 陶之依旧闭口不言,冷眼看着他继续自说自话。 她总也不给个反应,长风说了没了兴致,起身欲走,陶之却开口道。 “我会听话,不会再轻举妄动。” 长风背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抬腿走了那个房间。她没有趁此机会,无情的解除与自己的那个终身之约,长风心中已是感念。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尽力帮她完成心愿,然后就再也不放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 陶之才吹熄了烛火,就听得敲门声起,她不得不燃了烛火,开口道。 “进来。” 看见走进来的是木兰决绝,陶之惊的楞住了。 木兰决绝走近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陶之更惊,许久才赶忙抬手搀扶。 木兰却死也不肯起来,红了眼睛开口道。 “都是木兰该死,是木兰一时鬼迷心窍才说了那些话。我也只是气月如玉,才会做了那些让陶之你为难的事情。木兰该死,木兰知道如今就算是如何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了。” 说着说着木兰决绝抹起了眼泪。 陶之看她那样子,实在不忍,开口道。 “算了,既然事情都已经出了,如今再怪谁都是无用,你快些起来吧!” 木兰决绝不动身,开口道。 “陶之,当初我们也是共过患难的人,木兰今日对你不住,心中实在无法安然。求你给木兰一个赎罪的机会。” 陶之摇了摇头道。 “起来吧!你这又是何必呢!” “求你了,就当是让木兰安心。” 陶之无奈,开口问道。 “你想如何安心?” 木兰决绝抬头看着陶之,一脸认真道。 “我先前听说你来天河派是有所求,告诉我你到底求什么,木兰一定拼了命帮你!” 陶之被她这话一提醒,才想了起来。原也是计划让她帮着自己游说魏中天的,如今她自己来请,那便也就可以顺水推舟了。想到这,陶之开口道。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此次来就是为了求半人丹的。你若真能帮我,我感激不尽。” 木兰决绝重重点头,道。 “木兰定会全力帮你求得那丹药的,你放心好了。” 说完,木兰决绝起身,又对陶之报以淡淡的一笑后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听着她脚步已远,陶之的脑袋里却忽然有了一丝乍然惊醒。该不会!?这样想着,她奔了出去。 —— 听完她的述说,长风皱紧了眉头,沉声道。 “如此说来,到也不是十分不可信。也许,她是当真要帮你,但我们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你知道的,毕竟人心难测。” 陶之满面忧虑的点了点头。她虽然是不愿相信,木兰会诓骗自己,但那份不安却始终无法抹去。毕竟,她今天的所作所为太让陶之吃惊了。但愿,一切都如她所言,全无欺骗,万事安然。但,如果真的天不遂人愿,陶之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无论如何,她的决定都不会动摇。半人丹,她必须得到! 第一百零七话 保护 萧瑟的秋日随着树头最后一片枯叶的零落而逝去了,初冬的寒意被冽风包裹着侵袭而来。 陶之站在窗口看蒙胧的红日渐渐浮出山头,忽然莫名的感到一丝萧杀的冷意。 听得小童来报,陶之奔出了天河大宫的宏伟殿门。 山间高岭上,一匹马一个人一轮红日,那抹景色美煞的撼人心魄。 “二哥。你怎么来了?” 陶之欢声奔了过去,望他的满面晨霜,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润。 文来的脸色却是萧萧瑟瑟,望着她雀跃的容颜,心中动容。许久才拉起她纤细微凉的素手,文声开口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家里,我和大哥昨夜接到了师傅的命令,说是主子要带人下山来了,叫我们等着会合。我想,过不了几日,这里就将会有一场武林盛宴了。二哥知道你最是不喜欢那些繁华热闹之事,所以才连夜从花都赶来通知你。该做些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时间紧迫,我得马上回去了。你保重!” 说完,文来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陶之的头,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看着那个来去匆匆的背影,陶之心中感念,但想到那个即将到来之人,心中却又是浓浓的哀伤。 因着许多伤痛的以往,他成了那样的固执而冷峻的人,只要决定了的便就谁也无法阻止了。他若来,血光和杀戮就已成定局。可是,心中对他的那份坚守却从未动摇过。如今,陶之只是不希望这些肮脏的沉重的血债和冤孽,再次玷污了他那一身的洁净。既然无法阻止他的到来来,那么就尽力让那些可以走的人马上离开吧! 陶之告诉自己:这不是背叛,只是保护。不光是保护那些人,更是保护他。保护他不再受尘世杀戮折磨,保护他不再被尘世血光玷污,保护他走回那最初的一片净土。若可以,陶之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再从头,希望自己是活在他最初的生命里,并且陪他走过那些黑暗的日子,守住他心里的那一片清明。可是,往昔终是错过了啊!但,日后她将再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挽回的机会,正如此次! —— 陶之来到千鸿志的房门前,起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面色阴沉的千蒲。 “宫主在么?” 陶之开口问道。 千蒲点了点头,沉声道。 “师傅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陶之听完他这话,心里一惊,迈步朝屋里走去。 看着那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精神萎靡的靠在床边,陶之忽然自责起来。 千鸿志睁开眼睛,看到陶之便笑了笑,虚弱招手道。 “孙儿,到祖父这儿来。” 陶之轻轻的走到床边,蹲下身子,眼神温润的望着那个老人。 “您怎么了?到底哪不舒服,让陶之帮您看看吧!” 千鸿志摇了摇头,沉重的咳了两声,才道。 “只是受了些风寒,没有大碍,人老了总会有这些小毛病的。你们的事,墨儿都跟我说过了。既然你们都长大了,我这个老家伙也不好再插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祖父都会支持你的。” 陶之眼眶发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了神情道。 “这儿的事情陶之会自己解决的,您身体如此沉重还是早些回去大千山休养吧!” “我若走了,谁帮你?” 千鸿志一脸的不放心,开口问道。 陶之摇了摇头,满眼疼惜的开口。 “求丹虽重要,但您的身体也一样重要。若是因为帮陶之求药而贻误了您休养身体之机,陶之心里会不安的。所以您就听陶之的话,尽快回去吧!” 看着千鸿志面色犹豫,一旁的千蒲也开口劝道。 “是啊!师傅。您如今这身体,就是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倒反而让她分心。不如让我们早些护送您回山休养,这样陶之也好放心做她的事。” “可是,如今我才与孙儿你相认,实在不舍得就这么走了。” 陶之拉起老人的手,缓声劝慰道。 “往后的日子还长的很,您先乖乖回去养好身体,陶之办完这边的事情一定会抽时间上大千山去看望您的。到时候,我们祖孙两个再好好相处,这样不好么?” 听完陶之一番话,千鸿志才终于点了点头,道。 “我孙儿这话在理!好,我回去一定好好休养,我老头子在山上等着你。” 陶之笑着点头,拉了拉那双苍老的手。 走出房门,陶之看着千蒲,诚恳道。 “刚才谢谢你。” 千蒲却不以为意,豪气道。 “我是为了师傅的身体,可不是为了帮你。” 说完千蒲转身回了房间,关了门。 陶之也不在意,只淡淡的笑了。这个人,似乎没有先前以为的那样不好相处,反而是个没有心机的家伙呢!有他在老人身边照看护佑,陶之放心。 —— “无主、陵殇、陆决还有月如玉,你们四个明天就下山去。” 看着她那样突然来到,然后一开口就是赶人,四人心中都有些不解。 “这么突然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陆决站起身来,走到陶之身边,关切的开口。 陶之依然面色萧寒,继续冷道。 “我没怎么,就是暂时不想见到你们。若还当我草四是朋友,你们走吧。” 听完她这话,始终背坐不动的月如玉心中怒起,竟生生的把手中的杯子捏得碎裂数片。 看着血从他修长洁白的手指间缓缓的流了下来,陶之忽然心有不忍,但终还是别过头去咬着牙冷声道。 “你们走,往后再见我们还是朋友。你们不走,往后再见我们就是陌路。” 说完,她决然转身,走出了那个令她窒息的厅堂。 听着身后的桌面碎裂之声,陶之心中抽动难抑。可是,此刻她必须也只能将他们赶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他们一命。只要他们能好好活着,纵使对自己心怀误解和气恼,她也甘愿! 这样想着,面色萧寒的她便更加坚定了步子,在冬日的残阳余晖中走出了那个院落。 —— 看着笑容温暖的岱墨,陶之心里也仿佛不再寒冷,也是微微的笑着开口道。 “明天你和回星流云他们一道送祖父回去吧!” 岱墨脸上的笑容僵滞了片刻,才缓缓问道。 “求药的事师傅已经托付给我了,现在又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帮你?” 陶之淡淡的笑着握了他的手,开口道。 “宗之,求药的事是我的责任,但保护祖父却是你责任,不是么?” 岱墨看着陶之诚挚的面容,许久才又轻声问道。 “你一定不要我留下么?” 陶之点头开口。 “不是不要你留下,是希望你能保护着祖父安全回到大千宫。你知道的,把他老人家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因为宗之你是陶之最最信任的人。” 听了她这话,岱墨终是无法再迂回婉转,只得寞寞的点了头。 陶之看着他那张尽显失落的脸,心中却是一派安然宁静。这个善良而温暖的人,陶之最最是不要他出事! —— 清晨,陶之站在山门之外,看着他们终于离去,那张始终冰霜的脸上才露出了释然的苦笑。都走了,终于都走了,剩下的残局就让陶之试着来收拾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做出这些令人费解的举动,长风终于无法再沉默下去,淡淡开口问道。 陶之不答却转头看着他,开口问道。 “这锁当真无解么?” 长风楞了一下,许久才道。 “那天来的见你的那个人,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听完他这话,陶之便笑,笑的萧瑟,缓缓开口道。 “长风,为何你总是这般清醒?” 听完她这不似回答的回答,不似夸赞的夸赞,长风心中有了定数,便笑的清冷。 许久,两人无语。 陶之看着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终是幽幽道。 “乌云盖顶了,不知道它带来的会是最后的一场雨还是最初的一场雪呢。” 第一百零八话 算计 就剩下最后这桩事了,若能在他到来之前拿到丹药,或许好有希望阻止这场浩劫。陶之心中报着那样坚定的心情来见魏中天。 巍峨的大殿上没了那日的喧闹,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魏中天坐在高高的主位之上,看着殿下那个少年打扮的女子,沉声开口。 “不知道陶公子还有何事?” “晚辈此来本是求药。” 陶之抱拳弓身道。 魏中天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开口道。 “哦?不知公子求的是何药啊?” “半人丹。” 听完陶之这干脆的回答,魏中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许久才道。 “这半人丹确实在老夫手中,不过怕是要让陶公子失望了,因为那丹药老夫昨日已许给决儿做嫁妆了。” 陶之惊的抬了头,看着那个站在魏中天身边的木兰决绝。 木兰决绝脸色如常,仿佛从未知道什么真情一般。 陶之终是心中冷凉,许久才缓缓道。 “请木兰姑娘将那丹药让于在下。” 木兰决绝看着陶之,淡淡的笑了笑道。 “陶小姐,不是木兰不愿成全你。这半人丹虽是做了小女的嫁妆,但给与不给却不是小女能做得了主的。毕竟这丹药是天河派的至宝,如何能就这样白白的送予外人。我和祖父纵然能答应,但这天河派上上下下怕是也不能答应的。但若不答应陶小姐的请求,又未免太不尽情理。为今之计,便就只剩下一个了。” 听完木兰决绝那一番在情在理的话,陶之心下冷然,抬头看着她那张浅笑的脸,开口问道。 “木兰姑娘的意思是?” “既然半人丹是续命的灵药,那么当然就要用其他灵药来换取。素闻草谷药堂有一味可解百毒的灵药,鬼手公子既然师出此门,行走江湖身上定然有此丹药傍身了。若是用灵丹换妙药,我想大家是说不出什么不是的。祖父,对于此法,您意下如何呀?” 魏中天思虑了片刻,点头道。 “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陶公子,若你愿意用百味丸来换取半人丹,老夫可以答应。” 此刻,殿前的陶之和一旁的长风都楞住了,他们心中似乎隐约想到了什么。 陶之抬起头,看着满脸笑意的木兰决绝,心里惊动。这少女,真的是当初的那个不谙世事的木兰决绝么?为何她这般那般的用尽心思,耍弄自己!陶之不知道,不敢相信,更加不能释然。 见许久不答,木兰决绝看着陶之,满面疑惑道。 “难道公子是舍不得那百味丸么?” 陶之看木兰那满面的得意之色,忽然明了了一切。这世上除了袭击过他们的人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她身上的百味丸已经用于解长风身上的蝴蝶骨之毒。而如今,这木兰决绝的神色却显现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她肯定自己拿不出百味丸! “陶公子为何不开口啊?” 木兰决绝咄咄逼人。 陶之却无所适从了,正在她满心焦急之时,一旁的长风却开口道。 “既然木兰姑娘和魏门主如此开通,那我们便也不能再不识抬举了。我们决定用百味丸换取那半人丹。” 听完长风的话,木兰决绝脸色有了一丝惊动,陶之也暗暗疑惑。 魏中天笑了笑道。 “如此甚好,那就明日交换丹药吧!” “多谢魏门主成全。” 陶之此刻也不敢露出异色,只淡笑着开口答谢。 ——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陶之还缓不过神色来。 长风倒了杯茶水,推到她面前,开口道。 “喝杯水压压惊。” 陶之抬头看他,疑惑道。 “我们如今哪里拿的出百味丸与他们交换?” 长风却摇着头,笑的狡猾而阴险,淡淡道。 “亏你还曾自诩为狐狸,怎么如今却木讷起来了。” 陶之看着那样的长风,瞬间明了后惊张大了嘴巴,脱口道。 “你的意思是,做假!?” 长风又是摇头,狡笑着道。 “非也非也,不是做假是做石。” “做什么石?” 陶之继续问道。 长风淡淡的笑着,没回答她的话,反倒问出了令一个问题。 “那半人丹你事在必得对么?” 陶至点头。 长风又问道。 “不惜任何代价,甚至与天河派结怨?” 陶之又点头,焦急的开口。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既然如此,那我们是否要做一个石,好用来问路啊?” “投石问路!” 陶之恍然大悟后便就笑了,若是没有如此心思细密的长风,这一次她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呢! 长风终于见她笑面,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快意和安然。狐狸呀狐狸,猎人如此不惜气力的帮你,你可是要遵守约定呀! “对了,你要小心木兰决绝,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他那样冷峻的语气,陶之重重的点头。这一次,绝对不会再上她的当,再被她算计。为了得到丹药,陶之不可以再心软了! —— 入夜乌云散尽月朗星稀,陶之做在庭院的石桌前,望着那样的天幕美景出神。 “陶之。” 听到身后的唤声,陶之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她淡淡的笑了笑道。 “木兰姑娘这么晚来有何指教啊?” 木兰决绝走到陶之身边,站在那冷冷的看着面不改色的陶之,冷笑了一声道。 “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赏月,难得啊难得。” 陶之微抬了头,看着木兰决绝那张颇为自信的面容,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难道你明日当真能拿的出百味丸么?” 木兰决绝冷眼看着陶之。 陶之不以为意的反口道。 “木兰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身上只有那一枚百味丸吧?” “什么?还有!” 木兰决绝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陶之笑了,站起身来,在木兰决绝身边踱步,边打量着她边道。 “木兰姑娘果然体贴,知道我们路途无聊,竟派了那些盗贼劫匪去为我们解闷。” 木兰决绝听完她这话,脸色瞬间煞白。 陶之继续道。 “木兰姑娘为何如此善待陶某?还请指教。” 木兰见她已然知道了真相,也便不再掩饰下去,冷了脸色看着陶之,恨声道。 “因为我恨你!” “恨我?” 陶之惊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木兰见她神色惊诧,冷笑起来,边笑边道。 “怎么?我不该恨你么?陶之,你先是杀了我娘亲再又抢了我的心上人。如今,你倒真能厚颜无耻的想让我不恨你。笑话!天大的笑话!不恨你,难道我木兰决绝还要爱你不成么!?” 陶之看着那个笑面狰狞的女子,感受着她那些翻腾不惜的仇意和铺天盖地的怨气,心中忽然恐惧的震颤起来。乌云说的对!恨,原来真的是个坏东西。它竟然把一个心无芥蒂的爽朗少女瞬间变成了一个灵魂丑恶面目狰狞的恶鬼。 木兰决绝终于忍受不了陶之悲悯的神情,怒不可遏的扑上去,死死的扼住陶之的喉咙,几近疯狂的惊声尖叫起来。 “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你凭什么可怜我!凭什么!” 陶之也被她那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忘了反抗,直到被她扼的几近昏厥,陶之才费力轻叫了起来。 “你……放手……” 任陶之怎样挣扎,木兰决绝却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狠决的用力。陶之终是绝望了,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滚开!” 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却飞身而来一人,起脚就把疯狂的木兰决绝踢出了几丈之外。 木兰决绝从地上爬起身来,看着那袭击自己之人,神色哀寞,转身而去。 陶之总算得救,喘着气看着来人,有些吃惊的微声道。 “月如玉,你回来做什么?” 月如玉却皱了眉头,不悦道。 “我若不回来,你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陶之却笑道。 “不要把自己当成我的恩人。我说过,若你不走,日后我们就是陌路。” 月如玉冷了脸色,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看着陶之,寒声道。 “这个是你让无主交给我的伤药,我是为这个回来的。” 看着他手中紧攥的药瓶,陶之无奈的苦笑,道。 “我错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就不该心软。” “你知道就好!” 月如玉狠声说完,就将陶之抱了起来,朝房间走去。 —— 陶之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人,忽然轻声道。 “月如玉,木兰她说她恨我。” 看着她那泛浓浓哀伤的面容,月如玉心中隐隐作痛,硬声道。 “都是我的错。” 看月如玉那自责的神情,陶之不禁笑了出来,淡淡道。 “都说红颜祸水,也不知道你算不算得上红颜。” “我只是祸水,但你却是红颜,而且是让我这个祸水欲罢不能的红颜。” 月如玉笑着道。 陶之白了他一眼,看着他依旧痴痴的眼眸,终是泄气道。 “月如玉,陶之今生定是要负你一番深情了。” 听完她这话,月如玉却依旧笑的媚惑,俯身贴在她耳边道。 “你不会的,因为你心软。” 陶之看他近面,冷了脸色道。 “我累了,你走吧!” 月如玉边起身边道。 “还是这么无情。” 说完他竟真的老老实实的走出了房间。 看着那样一如既往对自己纠缠不休的男子,陶之忽然淡淡的笑了。这也许就是命吧!是他的命,也是陶之的命,更是木兰决绝的命。人总是喜欢那些看上去可欲不可求的东西,喜欢为难着自己,喜欢在这种为难的痛楚中寻找生之鲜活…… 第一百零九话 奇袭(上) 清晨,陶之、长风连同月如玉一起带着那枚‘石’来到了大殿之上。 坐在椅子上,陶之依然面色无异,木兰决绝看着她却是满脸的狠色。 魏中天拿出一个精致木盒,打开来,开口道。 “这个便是半人丹,陶公子近来验一验吧!” “晚辈失礼了。” 陶之说完,迈步上前,接过那盒子,拿出丹药。她先是仔细的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瓶口对准了那丹药。 众人只看着那瓶中竟缓缓的爬出了一只浑身血色的蜈蚣,那蜈蚣在药丸附近探头探脑了片刻,最后竟抽搐着跌落在地,没了生息。 对她这怪异举动,众人皆是不解。 魏中天开口问道。 “陶公子这是?” 陶之淡淡的笑着把丹药盒子放回魏中天手中,开口道。 “此虫为血蜈蚣,本是天下最毒之物,但它也正是验证半人丹的最好之物。若是闻此丹药,定会立刻毙命。” 魏中天点了点头,了然道。 “原来如此啊!” 陶之从袖中拿出另一个瓷瓶,交到魏中天手中,笑着道。 “这是百味丸,请前辈验一验。” 魏中天接过瓷瓶,有些尴尬的笑着道。 “老夫不通药理,恐怕不能验出真假。” 陶之从袖中拿出了第三只瓶子,递上前,开口道。 “魏门主应当听闻过,我门百味丸中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珍贵的冰蚕所吐的寒丝。” “没错,我确实有此耳闻。” “冰蚕是天下至寒之物,而我给您的这个瓶子里是一只火蚕。火蚕至暖,若碰到至寒的冰蚕定然会被冻结而死。” “原来如此。” 魏中天叹了一声,便将那两个瓷瓶之物都倒在了桌上。 那只硕大的隐隐冒着温热气息的粉色蚕体和那枚雪白的冒着冷气的药丸一放到桌面之上,不多时,火蚕身上的热气渐渐消散,那蠕动的身体也渐渐僵冷,最后竟然结了一层霜雪状的东西。 看着这些令人惊骇的现象,众人都是大开眼界的心中唏嘘。就连知晓内情的长风也暗自佩服起她那以假乱真的本事来。 两相都得了验,正准备交换之时,大殿之外竟奔进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守卫。 “报门主,突然有一股白色烟尘从四周向我门包围而来。” “叫所有人强加戒备,我马上就出去看看。” 陶之冷然,开口惊道。 “那烟尘可是有一股浓重的花香味道?” “这?” 那守卫看着魏中天,神色犹豫。 “陶公子是见多识广之人,你如实答来便是。” 见魏中天开口,那守卫才点头道。 “正如公子所言。” 陶之恍然,急道。 “魏门主,在没有确定之前先请您不要轻易出去探查。还有请大家都用沾湿的棉布蒙住口鼻,以防万一。” 魏中天面色阴沉,对着那守卫道。 “找陶公子说的吩咐下去。” “是。” 待那守卫匆匆离去后,陶之才又开口问道。 “请问这宫内的水源从何而来?” “宫内上上下下饮的都是天山上流下的雪水,蓄水的池塘也只有一个,宫后的山涧边。” 听完魏中天这话,陶之冷脸色,开口道。 “我先去看看水源,再去看看白烟,确定好后我们再做打算。” 说完陶之迈步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不能就这样出去。” 看着急急上来拦阻的月如玉,陶之淡淡的笑着道。 “放心,若我鬼手公子连这点自保都做不来,有何以立足江湖。” 说完她拉开月如玉,起身走出了大殿,手腕忽然扯,她才恍然回头。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陶之皱眉又走了回去,看着长风。 长风冷了脸色,道。 “让我也出去送命,你想都别想!” 陶之无奈,对着魏中天道。 “门主,可否派人取些水来,再让人用瓷瓶弄些烟尘。” “当然。” 吩咐下去后,不过一刻,守卫带着东西回来了。 陶之拿起装烟尘的瓷瓶,倒置在水碗之中,说是迟那是快,就见水面之上水泡翻腾还冒着紫色的烟。 众人看的惊神,陶之皱眉道。 “我猜的果然没错,又是暗夜曼佗罗。” “暗夜曼佗罗这毒可是有药可解?” 魏中天当然猜的出那是一味毒药,脱口问了出来。 陶之摇头道。 “此药并非致命之毒,它只是能麻痹人的身体,令人无法动弹严重的更会神志恍惚。冰魄麝香散可解此迷药,我原是有这解药的,但上次遇困的时候用完了。” 听完陶之这话,所有的人都泄气一般颓然了。 “那公子你刚刚说的方法可支持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 “这该如何是好啊!” 魏中天眉头紧皱,神色阴郁。 陶之也皱了眉头,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他们放此迷药无非是想让宫内之人无抵抗之里,然后再行攻入。想必他们既然有十足把握能迷倒大家,定然来人不会在多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魏中天此刻是没了主意,见陶之说还有方法,自然焦急。 陶之开口道。 “这个办法便是替一小部分武功高强之人先行吃下抵抗之药,然后拼一拼。” “既然你有抵抗之药,为何只能解一小部分人?” 木兰决绝也是不解,带着不信之色,开口问道。 一旁的长风恍然想起了什么,跨步来到陶之面前,冷声道。 “那个方法不能用!” 长风的表情是从没有过的冷冽和坚决,陶之看了也是被吓了一跳。 “到底是什么方法?” 月如玉也上前开口询问。 长风冷脸,狠狠的扫过月如玉。 月如玉知道事情必定不简单,也不再追问下去。 魏中天身为一派之主,此刻却顾不得那许多了,上前抱拳道。 “还请公子协我派度过此劫难。” 陶之赶忙伸手将他那拳扶起,道。 “前辈施此大礼真是折杀晚辈了,晚辈一定尽力,请前辈放心。” 魏中天听完她这话,才放心道。 “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道来,老夫一定配合。” 陶之叹了口气,拉了拉一直僵着脸色的长风,轻声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的约定还没达成,我怎么会让自己失信呢!” 长风转头看她,心里清楚,纵使再如何也阻止不了她,只得冷声道。 “随便你!” 陶之这才转头看着魏中天道。 “魏门主,请选出派内武功高强的三百人,叫他们到大殿来。” “三百人!你疯了?” 长风终是再也不忍,高声斥道。 陶之拉了拉他紧攥的拳头,淡淡道。 “放心,这次和上次不同,每个人之用一小盅便可。” 长风甩开了陶之的手,寒声道。 “每人一小盅,三百人便都一铜盆了。你不想活了!” 听着二人这一来一去,旁边的人都摸不找头脑了。 月如玉近前,开口问道。 “什么一小盅一铜盆的?” 长风冷脸不言,陶之笑着开口道。 “因为我体内中了可解百毒的虫子,所以我的血也是解毒的良药。” “什么!?”听完她这话,月如玉也惊的不轻,很快反应过来,定定道。 “三百人绝对不行!” 魏中天也总算是听的明白,心中动容。他绝没想到,如此一个跟天河派毫无瓜葛的少年,竟不顾性命,要用自己的血来解救他们。 “陶公子,若是这个方法,老夫也不赞同三百人这个数。” 魏中天话音落,木兰决绝却惊口道。 “为什么不行?既然他要解救整个天河派,只救三五十人又有何用!” 她话音落,三双不善的眼神同时投向了她。 陶之看着满脸责怪之色的魏中天,开口道。 “木兰姑娘这话在理。就三百人吧!” 听完她这话,魏中天心中感念,开口换人去办。 看着她割开自己的手腕,将殷红的鲜血滴入小酒盅之内,众人不忍别了头去。 看着那些等血的武士渐渐少了下来,长风才转了脸看她。 她的面色此刻已经有些苍白,但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令那些喝下鲜血的人都红了眼眶。 终于送走了所有的武士,陶之才有滴了四盅血,开口道。 “你们也快些饮下吧!” 木兰决绝皱了眉头,厌声道。 “我不需要!” 陶之看着那样负气的木兰决绝,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好勉强木兰姑娘。” 看着剩下的三人都面色复杂的饮下了杯中血,陶之才总算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便就是一场恶战了吧!若能从中得知那些人的身份,陶之认为此举值得。他们既然曾用此法对付过白冥教,那么他们就是陶之的敌人! 第一百一十话 奇袭(中) “如今虽是保证了三百人的强兵,但恐怕他们人数众多,我们还得想些别的应对之法。” 陶之淡淡的开口道。 “陶公子所言也正是老夫心中所想。” 魏中天沉吟了片刻,又道。 “既然他们不知我方还有生力,不如将计就计,来个请君入瓮。” “魏门主妙计!” 陶之笑着赞叹了一声。 魏中天知道她也一定早想到此计,心中不禁对她又多一分欣赏。 一切吩咐下去之后,四人就呆在殿中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正午过了没多久,殿外的院落中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来者绝不再少数。 四人皆是躺倒在椅子上,装作瘫软无力状,等着敌方来近。 殿门咣当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踢开了。看着那些黑衣武士有序的成排挺进来,陶之心中惊动。他们脸上所戴的那些银色面具,陶之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他们的行事却又那么陌生。陶之知道,他们绝对不是白冥教的人,但他们却又扮了白冥教的人。他们此举的目的昭然若揭! “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如此对付我天河派……” 魏中天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的问了出来。 为首男子迈步朝殿内又走几步,冷笑道。 “你没资格知道!” “难道……难道你们是邪教妖孽!” 陶之看着魏中天那似乎已然认定的神情,心中不安。 为首男子冷笑了几声,阴沉道。 “想不到你这个老匹夫到是有几分见识!” 陶之见那男子故意用话误导,心内焦躁,却也想不出万全的方法揭破,眉头都皱了起来。 正这时候,一旁的长风却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 男子不悦,阴声问道。 长风止了笑,娓娓道。 “别人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么?你们根本就不是白冥教的教徒,你们是九龙堂的走卒。”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那个为首的男子也楞住了。 “风少侠此言何解?” 魏中天终于先一步问出口来。 长风淡淡的笑了笑道。 “看他的反应就应当知道我此话中的了。” 陶之也好奇,开口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确实不知道,只是看他们的行事方法不似我消息中的白冥教倒是更似九龙堂,故有此一探,没想到竟然被我猜中了。” 陶之看着得意的长风,暗暗觉得好笑。想那为首男子银色面具下的表情也必定不好看,他此刻说不定已被气的不能自制了。 果然,那男子暴怒,抽出腰间宝剑,提身冲将上来,直指长风喉咙。 “小心!” 陶之看着那人持剑近了,不禁惊呼出来。 长风却不急,反而一派安然的坐在那,完全没有抵抗之色。 银面男子冷笑了一声,成竹在胸的放手攻来。 不想,他的宝剑还未触到长风丝毫,一道白光闪过腰间,他就颓然倒地,立刻毙命。 长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软剑,又看那男子的眉心,惊诧的转了头,看一脸淡然的陶之,忽而欣慰就笑了。 “你们?你们?竟然没有失去功力!” 殿内的那些黑衣武士惊出口来,前面十几个人立刻都抽了宝剑,而后面的人则快速的出门,向空中发了一枚赤色焰火。 说是迟那是快,焰火的灰烬还未落地,攒动的人头从殿外烟雾中迅速的聚拢而来。看着近五百人有序而敏捷的窜入大殿,五人皆是吃惊!他们果然也是有备而来。 “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其中一人厉声下令,众黑衣武士拔剑而起,如海潮一般从四周扑就而来。 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宝剑一齐攻来,五人惊起,搏命相抗。 霎时间,殿堂之内已然是风生血起,刀光剑影中哀号声震动四野。 被腕中锁链牵制着,陶之与长风不得不贴背对敌。看着越来越多的武士围攻上来,长风手中的软剑上下纷飞舞出了浪花一般的萧杀之光。而陶之手中的银针也未停发,带着寒光散射而出,针针命中。 月如玉护着瘫软无力的木兰决绝,手中玉箫已然是染满了鲜血。 魏中天看着手中的日月链镖更是舞动如金蛇吐信,让围攻上去的人靠近不得。 大殿之外忽然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亮天际,接着如瓢泼一般的大雨倾盆而落。 “速战速决!” 黑衣人一声大呵,众人皆是更加用尽了浑身解数攻将上来。 眼看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四个对敌之人也深感疲惫至极,如此下去恐怕终要寡不敌众。 “来人!收网!” 魏中天一声大呵,大殿之后便涌出了那三百精兵,喊杀之声更盖惊雷。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们还留了后手,皆是惊动。 看着战局就这样翻转了过来,陶之的心里却更加不安了。他们既然知道中了计,为何还要继续拼杀,难道他们也还有援兵?正想着,殿堂之外脚步声如疾风一般,呼响而来。 “不好!他们还有援兵!” 陶之惊口出来。 众人皆惊,手中却更加不敢怠慢,出招更加冷冽决绝。 看着那些似乎知晓他们所有计划的黑衣人,陶之心里疑惑起来。本是五人之计,现如今却出现了这一奇势,难道是?想着,她侧了头,对身后的长风道。 “不对劲!” “恐怕是有贼。” 长风冷冷道,手中的家伙却不敢慢上半分。 “是谁?” 陶之得了他的肯定,又惊又怒道。 长风软剑一挑了结了一敌手性命后才冷笑着道。 “你若看的仔细就应当察觉。” 陶之听完他的话,余光朝那三人看去。 魏中天满面怒气,浑身血光,对敌犹如猛狮出笼一般。看得出,他此刻为了保护天河派定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月如玉挥动着手中玉箫,眉头却皱的浓重。他一边御敌一边还要护着身后之人,想必一定非常吃力。 而躲在月如玉身后的木兰决绝却是一派闲适表情,仿佛在观看着什么把戏一般,毫无焦急恐惧之色。再看她脚下躲闪的步伐,虽算不上是步步声风,但也绝不像个失离之人。 看到这陶之惊了,竟然又是她! 魏中天和月如玉也是心中费解,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陶之。见她用那样惊诧的神情望着木兰决绝,二人也都转了视线。 魏中天终于也是了然了一切,不禁怒气升腾,挥动链镖大吼一声。 “木兰决绝!都是你做的好事!” 木兰决绝没有料到,魏中天会知晓了内情,她也是惊动的连连提步退去,闪过飞来的日月镖头,急声开口。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月如玉看着这显而易见的情形,也皱了眉头阴了脸色。 “你这个孽畜!还说不关你的事,那我到要问问你身上的迷药是如何解得?” 木兰决绝惊慌中竟忘了自己没有阴下陶之的血,恍然后惊慌着再也无法开口。 魏中天心中又气又狠,提身而起,踩着众人的肩膀冲向了痴楞的木兰决绝。 “今天我魏中天就要清理家门!” 说完,魏中天手中的链镖已经从半空中挥就而去,链头的日月镖直直朝木兰决绝的面门而去。 说是迟那是快,就在链镖几欲触到木兰眉心之时,一把宝剑却从旁破风而来。挑开链镖的瞬间,冷锋一转,萧萧剑气就直朝魏中天胸口刺去。 而魏中天此刻已经被气混了头脑,哪会想到竟有人能瞬间破了自己的招式,还转攻而来。一时情急,他力抽锁链,却不想那锁链已被一旁的另一个人拉扯住了。 眼看着宝剑带着寒杀之光,直逼胸口,魏中天却全然反抗之力。 “陶之!” 长风一声急呼,还来不及伸手阻止,就见她已经飞身而去,直朝那危险之地。 月如玉听他那一声吼也惊动,转眼间就见,她已经挺身而上,生生的用自己的肩膀替魏中天挡了那致命一击。 长剑穿身而过,霎时间,血光四溅喷薄,染了魏中天满脸满身的殷红。 “陶公子!你这是!?” 魏中天绝没有料到舍身来救自己的竟是她! 而一旁被众多敌手围攻的月如玉和长风见此情景也是惊急,但却始终无法摆脱众多对手,难以挪步,只能干着急。 持剑的黑衣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他没料到当真会有人来替魏中天挡招。许久才回神,狠狠的抽出宝剑,提身再起,直朝魏中天胸口而去。 “不要!他是我祖父!” 陶之翩然落地间,木兰决绝疯了一般奔了过来,边喊边将那黑衣人扑倒在地。 黑衣人被木兰决绝那突如其来的一扑,歪了身子斜了招式,宝剑竟擦着魏中天的右臂划过。黑衣人见这一击又被冲撞,怒起,看着脚边的木兰决绝,阴声道。 “好你个木兰决绝!你今日的表现我一定如实禀告主上,看他饶你秋扇门不饶!” 说完,黑衣人抬脚将那个死死抱着自己小腿的木兰决绝踢出了几丈之外,甩开身形,挥动宝剑,再次攻向了魏中天。 两次险些丢掉性命的魏中天,此刻到真是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了。他运足了气力,左脚在地上重重一踏,双臂一扯,竟真把链镖从那边的三人手中扯了出来,直朝攻来之人面门而去。而那三个牵扯锁链之人,却瞬间被那股惊人的力量震的四散而落,皆是口吐鲜血重伤在身。 看旁边的那两个人因为自己的关系,而乱了身形颤了招数,陶之实在心中愧疚。他边捂着肩上喷涌鲜血的伤口边捡起一把宝剑,硬站起身子,重新加入了这场看似无望的对阵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话 奇袭(下) 殿外的雷雨交加似乎没有一点要止之势,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陶之心里焦躁起来。若当真到了天黑,恐怕更就没有得胜的机会了。更何况那三百有生之兵已都是伤痕累累,对敌上千,怕也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其他人也都是体力不支,看着杀不退的敌人,心中萧瑟。 长风好不容易击退了身边的阻挡,移到了陶之身边,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皱眉道。 “我带杀出去吧!再迟些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陶之看了看他,坚决道。 “我不走,若走你自己走!” 长风苦笑了一下,淡淡道。 “你不走,我还能走的成。” 说完,他仿佛决了心思一般,出手更加狠绝不留余地。 陶之看了看那样被自己连累着的长风,心中泛起愧疚。但她却知道,自己不能走,至少在没得到半人丹之前不能走。 他二人的对话,旁人都听的真切。魏中天心中感念,对这个少年装扮的女子他此刻是既欣赏又钦佩,更多的是感激。他闯荡江湖这许多年,忠肝义胆的铮铮汉子他结识的不再少数,但试问又有哪一个有如此胸襟与气度,能舍命相帮相互到这般地步! 月如玉心中虽是惊诧,但更多的却是落寞。他又何尝不希望能与她一起平安离开此处。但听她那坚定的语气,自己此想怕是无望了吧! 看着四周围敌如车轮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攻上来,陶之气力竭尽身体不支头脑昏沉,终是软软的瘫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样?” 长风一手对敌,一手搀扶起地上的陶之,将她的手臂跨在了自己的肩头。月如玉见势也奋力飞身而上,将她另一只手臂架在了自己肩头。就这样,二人硬是架着那样虚弱的陶之,继续奋力御敌。 看着身边的他们为了保住自己而又多添了几处新伤,陶之心中苦涩非常。任性如自己,终还是拖累了他们啊! 魏中天看着满殿的尸体和几近成为尸体的门徒,心中凄凉而又绝望。看来是天要亡这天河派!如今,再抵抗下去怕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样想着,魏中天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泛起了英雄末路的萧瑟,看得一旁的教徒都心中悲凉而哀绝。 “天河派众人听令!今日若为护宫战死,他日天河派再起你们便是忠魂烈骨,受后世弟子朝拜遵奉!” 魏中天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 他这命令一下,众人无不心中激荡,面色萧寒,有如末路之兵。 陶之看着身边那两个被自己拖累着,越来越无法防守御敌的人,冷声道。 “把我放下来!现在也许还有机会,断了我的手,你们走!” 听完她这话,长风转头望她,惊的瞪大了眼睛,寒了脸色道。 “想从我身边逃走,做梦!” 月如玉也不羁的笑着道。 “娘子放心,我月如玉绝对不会抛下你,自己苟且逃命去的。” 陶之垂了头,苦笑溢出嘴角。 月如玉话音落,一直瘫坐在一旁失神的木兰决绝却惊动。看着他们中间的那个少年消瘦的背影,眼中涌动起了浓浓的怨恨。她站起身子,拾起长剑,迈着坚定的步子朝那连体三人走去。 陶之只觉背上突然一紧,接着就是天昏地暗的寒凉与疼痛,从背后慢慢的直达腹前。她缓缓的低下头,就看见了那段正从一点点的从自己腰间穿出的淌血的长剑。 一直专心御敌的两人也完全没有料到,木兰决绝会那样轻易的就找到了他们的疏漏。看着血顺着那把长剑快速的流下来,滴落在地化为一片殷红,他们都呆住了。 魏中天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骇然,愤怒的吼叫了出来。 “木兰决绝,你这个孽畜!我魏家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木兰决绝听着魏中天的怒斥却却全然毫无知觉,只是冷冷的看着月如玉那张花容失色的面孔,疯笑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 月如玉满面厌恶和痛恨的开口恨到。 木兰决绝止了笑声,看着那样仇视着自己的男人,咬牙切齿道。 “月如玉你记住,早晚有一天,我木兰决绝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嫁给你!” 说完她又狠绝的冷眼扫过面色痴滞的陶之,随后便飞身跃出了大殿,消失在了雨帘汹涌的暮色之中。 魏中天焦急,边双手挥动链镖御敌边看向了那三人处,开口关切道。 “陶公子怎么样了?” 陶之吃力的转了头,对着那挂心老者报以淡淡的微笑,吃力的开口道。 “魏门主放心,在下还好。” 听完她那逞强的话,长风皱眉,阴沉了脸色,手中软剑更加不留情面。他仿佛已将所有的怨气都化做了那纷飞的剑招。 月如玉心疼的胸中憋闷,但他还是强拉起一个笑容,开口道。 “我月如玉的娘子就是不一般,还当真是一只九命的猫妖呢!” 陶之吃力的转头,白了他一眼。 月如玉却笑的更加灿烂。 “我们今日不会真的命丧于此吧?” 长风脸上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笑容,他就那样笑着开口叹道,却更像是要解脱了一般惬意。 陶之转头看他笑面,提着气息,阴阳怪气道。 “怎么?后悔了?” 长风笑的释然,淡淡道。 “让我后悔的事太多了,但唯独这一件,长风不悔。” 说完他扫了一眼手腕旁的锁链。 陶之看的了然,忽然觉得此刻的长风对于自己来说更像是个知己,而不是对手。 —— 天终于黑了下来,大殿上也暗了下来,但在黑暗中的打斗却依然未止。这样令人绝望的境地中,陶之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光亮。她感觉的到,光很快便要近了。怀着这样莫名的期盼她死死的望着殿外的大雨蒙胧。 那样望着望着,光就真的被她给望来了。 看着那些攒动的数点火光渐渐近了,陶之笑出声来。 殿内之人都是惊动,这才主意到殿外的火光。在所有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法的时候,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已经从门外飞身而如。 那些身形轻盈有如雨燕的来客,纷纷点落在大殿四周,大殿之上那些高高架起的火盆就被点燃了。瞬时间,黑暗的处所突兀的亮如白昼,照的殿内人都睁不开眼睛。 看着刀光剑影中,那两个玉树临风的雅致男子缓缓走进来,陶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陶之!” 看着飞身而来的那两个男子,月如玉心中了然。曾经在秋扇门别庄的喜堂上,他见过他们。他们和陶之那个叫做化雨的师兄是一道的。知道他们不会伤害她,月如玉轻退她腰身,把她送到了他们身边。 惠凡和文来伸手接住陶之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头看见她腰间穿着长剑,心中又惊又疼。 “大哥,二哥别心疼,陶之好的很。” 陶之笑的灿然,开口道。 惠凡皱了眉头,文来红了眼眶。 见他二人都不答话,陶之才问道。 “其他人什么时候到?” “因为看到山上无一点火光,主上怀疑有变就叫我们先上山来探,他随后就到。” 陶之听完惠凡的回答,皱眉道。 “能不能快些把这里解决?我是说在其他人来之前。” 惠凡皱眉思索,文来却开口道。 “可以先把他们制服,如何发落却要等主上来才能决定。” 听完,惠凡点头。 陶之才道。 “好,那就先将他们制服。” 听完陶之这话,那些一直保护在他三人四周未动的教徒才飞身而上,加入了那些残兵败将的混战之中。 对付那些已然体力耗尽之人,一百锁魂堂精锐,用时不到半刻。 看着终于安定下来的大殿,陶之开口道。 “扶我到那边去。” 惠凡和文来扶着陶之走到了,长风和月如玉身边。 陶之抽出惠凡腰间的宝剑,对着长风道。 “此刻你们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说完她挥剑朝自己的手腕坎去。 亏得文来眼疾手快,在那剑锋离手腕一村的时候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臂,否则当真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再无可挽。 长风也被她刚刚的那一举动震住了,许久才缓神道。 “我真的必须走么?” “是,不走就是死!” 陶之定定开口。 长风听完,点了点头,将自己腕上的金环用力举起,然后朝陶之腕上的金环重重撞击而去。金石之声乍响,瞬间,两个金环碎裂成了数段。 陶之被这一景象惊到了,许久才回过神色来,抬头看着长风,冷声道。 “我们之间的那个交易还没有了结,他日相见,再续此事。” 长风重重的点了点头飞身而出,那个灵俊的身影很快便就消失在了层层雨帘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话 霜酿 陶之这才看着始终没有离意的月如玉,皱眉道。 “你怎么还不走?当真是不想活了么?” 听她这话,月如玉却笑着道。 “到底是谁要来?给我一个必须离开的理由。” 陶之还未开口,大殿之外的雨帘中却传来了那个温润如泉的声音。 “这个理由还是让我来给你,可好?” 陶之惊动,转了头,看向那声音来处。 他就那样一习白衣白袍,缓缓的踏雨而来。 “之儿,过来。” 乌云站在殿门之外,看着陶之,用那样冷峻的口气道。 惠凡和文来扶着陶之,刚想迈步,却被那更加冷峻的声音止住了。 “我要你自己走过来。” 陶之望着他那身比秋雨更寒的气息,轻轻拉开了惠凡了文来的手,迈着摇晃的步子慢慢的朝他走去。走到他面前,终是脱力,整个人都撞进了他怀里。 乌云收紧了手臂,环着她,走到月如玉面前。 月如玉看着那个面容清冽的男子,心中也是骤然抽紧。行走江湖这许多年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只是那样淡淡的看着自己,巨大的气场就压的自己仿佛要窒息一般。 乌云一手环着陶之的肩膀,一手轻轻的抚摸她那张苍白的面容,眼睛始终淡淡的望着月如玉,开口温润。 “情箫玉人,月如玉,月公子。刚刚向我陶之索要理由的可是你?” 他那惊人的凛冽气息扑就而来,月如玉被压的无法开口。他转了眼色看陶之,见她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忧虑,心中也是冷然。 “为何不回答?月公子。” 乌云将那亘古不变的绝色笑容挂上面庞,看着月如玉开口问道。 月如玉压住心中的翻腾,将不羁的笑容回敬给对方,也是润声开口道。 “正是在下。” 听完他的答,乌云依然不改笑面,淡淡开口道。 “这个理由若是换做我给你,月公子可是还想要?” 陶之环在乌云腰间的手臂隐隐的感觉到了他身上渐渐聚集起来的萧寒气息,转眼看他另一只手,心下骇然,惊垮步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乌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了神色,不得已收了手中的杀气。 陶之感到他的身体仿佛渐渐恢复了温暖和柔软,才松了口气,仰起头看着他,轻声道。 “我们回家好么?” 乌云看着她的那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心下却是冷然。她这样急着想离开,无非就想保护那个人。她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而不惜与自己对势。 看着乌云的脸上泛起了一丝霜雪之气,陶之更加心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乌云抬了头,不看她,只看着他,冷声道。 “月公子还不想走么?” 月如玉看着被他环在怀中的女子,烦躁的攥进了拳头,死死的咬着牙道。 “是,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理由。” 听完他那仿佛置气一般的话,陶之转了头,满眼幽怨的望着他。 月如玉见她那神色,忽然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之举,但此刻却不得不继续硬撑下去。 乌云看他瞬间变换的神色,低头看紧紧楼着自己的她,一股怒气升腾而上。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看清任何动作的时候,乌云手掌之上的一团雪色杀气就已经朝对方推就而去。 而作为目标的月如玉更是毫无防备,眼看着那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白团朝自己胸口而来,他更是毫无反抗之里。就那样被它击中,顿时身体有如被硕大的冰墙砸中,寒冷中带着剧烈的疼痛,他不由的连连退了几步。 看着月如玉终是口吐鲜血,陶之不由的抓紧了他背上的长衫。 “霜酿神功!你们是甘露宫的人!你就是化雨!” 始终静观局势的魏中天此刻却开口惊道。 乌云转了头,看着那个满脸惊诧和崇敬的老者,淡淡的笑着道。 “前辈慧眼。在下正是。” 魏中天心中虽有疑虑,但此刻他也不敢贸然询问,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乌云手中的第二团杀气才聚集起来,他就感到胸前的衣襟传来丝丝凉意。低头看她那样将面容埋在自己的胸口上无声落泪,他心里忽然一阵萧瑟的绞痛。终是不忍心就这样继续一意孤行下去,乌云收了手里的杀气,双臂将她轻轻环住。 “你走吧!” 月如玉看着那样忽然放弃了杀机了乌云,移不了身子。那双眸子里有豁然、有惊动、有诧异,还有一丝丝难以理解的喜悦和欣慰。 乌云看着那个神色复杂的月如玉,心中也拢起了浓浓的犹疑。这个人,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一听说了自己的身份,就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看来,今日定然是注定要放他一马了。 “还不走!” 乌云冷声又道。 月如玉正了神色,撂袍跨步,单膝跪地,抱拳垂首,紧声道。 “多谢!再会。” 说完他起身,又神色凝重的望了乌云一眼,这才飞身而去。 为得他刚刚那规矩的一礼,乌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果然,是他! “主上,这些人怎么处置?” 惠凡垂首请示。 乌云冷冷的扫了那些人一眼,淡淡道。 “杀了吧!” 他话音落,魏中天还来不及阻止,便是一众人同时的手起刀落。 看着挺身倒地的那些人,魏中天终是隐忍着怒气开口道。 “为何不留下活口,也好问出些什么。” 乌云转头看了看魏中天,淡淡道。 “留下活口也问不出什么,九龙堂的人只要被俘就会变成哑巴。前辈如若不信,倒是可以看看他们口中有没有舌头。” 听完他这话,魏中天拉过一个死尸,捏开口来察看。果然,如他所说,那人的舌头已经自行咬断了。他心下骇然,对于那个传说中的九龙堂更是隐忧起来。 “我们走。” 乌云一声令下后就顾自抱起陶之,转身朝外走去。 “请留步。” 听到魏中天开口,乌云停了步子。 魏中天走到他们身边,从怀里掏出那个木盒,放在陶之手中,开口道。 “不需用什么其他的来换,这是我天河派敬你的谢礼。” 说完他对着乌云点了点头。 陶之看着手中的盒子,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犹如炽日一般的笑容,她雀跃着对魏中天道。 “谢谢魏门主成全!谢谢!谢谢!” 魏中天看着她那样几乎喜极而泣的样子,慈爱的笑了笑,道。 “好好休养身体。” 陶之重重的点头。 乌云看着她那喜悦的样子,心中也渐渐温润,迈步走出了那个血气弥散的大殿。 —— 坐在乌云那个香烟缭绕的马车里,陶之神志开始迷蒙起来,气息也渐渐微弱。忽然,背后传来他手掌的温热气息,陶之身上的剑伤也在那股气息的疗治之下渐渐轻了疼痛,血仿佛也不再流了,精神也清明了一些。 她抬起头,看着黑暗中他那秀气的面庞,轻声开口道。 “乌云,不要生气,生气会变老的。” 乌云低了头看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 “纵使不生气,乌云也早就老了。” 陶之最是不忍听他言老,便就故做轻松的调皮道。 “乌云哥哥一点也不老,依旧青春年少的很呢!” 听完她那一声‘哥哥’,乌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了,许久才低头望她。她面容诚挚,像个倔强的孩子,一如当年。 “之儿真是乌云乖孩子。” 轻声的呢喃着,他更加环紧了怀里的她。 他抱的那样紧,仿佛害怕一松手自己就不见了一般。陶之感知到了他心中的不安,便就也伸了手紧紧的环了他的腰,轻声开口道。 “只要乌云不离开之儿,之儿永远都会这么乖的。” “傻孩子。” 乌云眼眶温热,终是带着丝丝宠腻轻叹了一声。 就在那样的大雨下,就在那样的夜色里,就在那样的路途中,一队紧身打马的侍从护送着一亮暗色的华丽马车飞驶而过。这令人遐想连篇的骏马华车却转瞬之间便消失了踪迹,经久未散的就只剩那若有若无的烟香,勾人魂魄。 第一百一十三话 问责 “乌云。” 陶之睁开眼睛却没有看见他,便不由自主的唤出来。 许久,没见有人应答,她吃力的起身扶着梁柱缓缓的朝浴堂里走。空荡荡的浴堂里没有往日的暖气弥散,也没有他的身影。陶之疑惑,朝门外走去。 看见陶之推门而出,守在门口的士和卒脸色有一丝慌张,开口道。 “主上吩咐让四公子在房中好好休息。” “他呢?” 陶之心中略有不安,轻声开口询问。 士垂下头,卒面露难色开口道。 “主上有事处理,再过些时辰会回来的。” 陶之见那两人神色,心中更加忐忑,继续开口道。 “他在哪?” “这个。” 卒迟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陶之见从他们口中再问不出什么,遂迈步朝外走。 “公子!” 二人异口同声的唤住她。 陶之不理会那二人,继续撑着因为疼痛而虚弱的身子往前殿方向走。 士和卒终是急急的追了上来,开口道。 “公子还是回去吧!若主上回来看不见公子,是要怪罪的。” 陶之看了看他们一眼,才轻声道。 “他若怪罪我自行承担,绝不连累二位。” 士抬眼看了看卒,许久才开口道。 “主上不在大殿,在定魄塔。” 听到定魄塔三个字,陶之浑身颤栗,仿佛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迈开步子,跌跌撞撞的朝那个方向跑去。 —— 定魄塔似乎就是一个地狱,无论外面是白日还是夜晚,只要你身处塔内都是满身的阴沉之气。 塔堂里火光闪耀,与以往不同,此刻那正当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色衣衫的俊逸男子。男子垂着眼帘,把弄着手中的黑色玉牌,许久不语。 而两旁站立的教徒则是一脸的萧肃,仿佛寒冰。 跪在坐下的是那个一向外表柔弱待人斯文的二公子,文来。他浑身上下都被荆条捆绑着,密密的尖刺深深的扎进了他的皮肤,鲜血滴滴沁出竟染花了那一身的素净衣裳。 正这个寂静的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惠凡却扑通一声跪在了文来身边,垂头道。 “是属下让文来去给陶之报信的,若责罚,惠凡愿一力承担。” 说完,他双手按地,俯在了地上。 文来却是满脸震惊,不禁轻声唤了出来。 “大哥!?” 惠凡不理会文来,只继续开口道。 “请主上成全。” 乌云已久低着眼眸,仔细的端详玉石上雕刻着的那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 站在他左边的灼印转头看了看站在右边满脸阴沉的夜祭,许久心中无奈的叹息。 “不关他们的事!都是陶之自己任性。若要罚,就罚我吧!” 听的那一声疾呼,众人抬头,看见面无血色的陶之扶着大门正急促的喘息着。 乌云皱了眉头,冷声开口。 “来人,把四公子送回静园。” 他话音落,士和卒不知从什么地方迅速的闪现在了陶之的身后,垂首道。 “四公子,请。” 陶之用力的抱着铸铁大门的门框,运足了气力开口道。 “我不走。” 士和卒抬眼看乌云神色,遂才伸手来搀扶陶之。 陶之挥动着手臂,焦急的开口叫喊。 “别碰我!放手!” 士和卒无奈,终是松了了手。 陶之这才扶着冰冷的门板,朝里走,走到惠凡和文来的身边,她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不关哥哥们的事,都是陶之的错,请责罚陶之一人。” 说完,她也像惠凡那样扑倒在了地上。 看着她那无比卑微的姿态,乌云的面容上寒霜顿现,原本温润带笑的眼眸也冷冷的眯了起来。 这时候,夜祭却走了过去,站在那三人面前,只看着文来,开口问道。 “文来,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莫要连累兄弟,你可懂得?” “是,师傅,文来懂得。文来认罪,愿意令罚。” 夜祭看着那个比往日多了几分硬朗的文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来人,把惠凡和陶之架出去。” 陶之猛的起身,看着那些平日里相处温和的教徒们面色艰辛的走上前来,她不禁冷声开口道。 “谁都不要动我!” 众人一楞,站在她周围却都真的不敢再动。 直到那边的人手已经把惠凡架了出去,这边却依然没人敢靠近。 夜祭也皱了眉头,迈步上前,想要亲自动手。 陶之转了脸,抬头望他,眼中尽是桀骜的寒气,看得他不由的心中一凛。 “我不走,错在我,我不要别人替我受罚。” 陶之冷着声色对夜祭说完,又转头看着乌云,继续开口道。 “二哥只是担心我的安危,若这样都要受罚,那么陶之任性妄为影响主上大计更应受罚。” “夜祭,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乌云忽的站了起来,看着夜祭,冷声道。 夜祭也顾不得那许多,伸手去搀扶地上的陶之。 陶之挣扎着不肯起身,夜祭无法,只得将她硬拖到了一旁按在了椅子上。 恢复了秩序的问责继续开始,灼印开口道。 “违抗教令,私自行动,罪在无律,文来你可知罪?” “文来知罪。” 文来低头开口道。 “好,既然知罪,本塔主就罚你二十火龙鞭,你可有疑义?” “文来不敢,文来甘愿领罚。” “好。来人上架,请鞭。” 灼印一声令下,众手下马上将那个叉字束架抬了出来,然后退去文来上衣把他绑在了架子上。 “行刑手。” 持鞭教徒迈步上前,先对坐上的乌云深施一礼,然后转身来到文来面前。 “二公子,得罪了。” 他说完,手起鞭落,尖声刺耳,皮开肉绽,血色模糊。 陶之看着鞭子一下下的落在文来的身上,肩头和腹部的伤口竟然也绞痛起来。顾不得那许多,脑袋一热,她挣拖了夜祭的压制,迈步冲到了文来面前。 行刑的鞭手万万也没想到会突然有这么一出,挥下的鞭子已然无法收回。看着那带刺的黑色皮鞭重重的落在少年背上,他也楞了,赶忙跪在地上。 “属下该死!” 看着他背上那条长长的伤口渐渐沁出了血,殷红晕染开来,与肩头和腰背上不知何时已红的衣衫渐渐相连成片,所有的人都楞住了。 而文来眼睁睁的看着她就那样温笑着,望着自己,忽然红了眼睛。 乌云看着这一切,她满背的殷红又一次刺伤了自己的眼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她该知道的吧!自己终是不忍看着她受到任何一点点的伤害,于是,就利用着自己的这个致命弱点,一次又一次的任性妄为。为了这个男子,为了那个男子,为了任何一个不是乌云的人。为了别人,她总是能忍心这样的与自己相抗。 那一刻,只觉得寒风在那颗空荡荡乱糟糟的心里肆意呼啸,终是带走了最后一丝曾经的温暖。只看着那个僵硬的背影,乌云忽然心凉到了极点。忽然就再也不想了,不想看到那张写满愧疚的面容,不想看到那满身的伤痕,不想看到那倔强的双眼。原来,这样真的是会累的,甚至累到不想再迁就不想再见她。 乌云的脸上泛起了从没有过的疲惫,稍纵即逝。然后,他一如既往失了笑容,缓缓起身,缓缓迈步,缓缓开口。 “罢了。” 只听乌云那轻轻的一声叹息,众人就都跪了下来,面上惶恐心中萧瑟。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他们的教主,是他们的神。而如今的他,却是那样的让人心疼和不安。 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披着一身萧瑟径直走出塔堂,看着那样的他,陶之心中忽然涌起了深深的罪恶感。真的不该利用他那颗疼惜自己的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胁迫。对他,这就是不可宽恕的伤害和背叛!可是,陶之心中也有不忍,不忍看着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这是任性么?若是任性,那么乌云,请你原谅,陶之的又一次任性。 第一百一十四话 任性 已经三天了,陶之跪在暖阁之外的青石板上,仰起头看天空中那轮皎洁的盈月,心里却更似阴云盖顶。 他也三天没有出过暖阁一步了,不见任何人,不说任何话,甚至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 陶之害怕了,害怕极了,害怕的身体僵冷麻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士和卒依旧如两尊亘古不动的石像,就那样固执的守护在门口,不让她靠近。 没人前来劝阻,因为知道他们都是倔强的人。即使心疼,却终是无可奈何。 她还穿着那件染满了血的单衣,而此刻,雪白的单衣上,殷红已经变成了褐黑,仿佛药汁,苦人心脾。初冬的夜风裹着丝丝雪粒,吹拂而过,她却始终也感觉不到冷。是因为心里早已结了冰吧!所以身体已然麻木了。 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面容,甚至无法感知他此刻的心绪。这样的日子对于陶之来说,真的是度日如年。若要从此都这样过下去,倒不如死了,反而再无痛楚。 这样想着,陶之不由的闷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流到嘴角,苦到心里。既然不想见,那便就永远也别见了!乌云,陶之不想再任性,不想再让你为难。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三天未动过分毫的陶之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士和卒看着那个笑的悲凉的少年,身体仿佛冻结一般,心中惊颤。 “乌云,我先走一步了。” 陶之看着那扇高高的大门,轻声开口。 说完,她转过身,迈开步子。一步走过稚童时的微亮,两步走过孩童时的昏黄,三步就走到了少年的尽头,终是在第四步的时候她坠入了一世的阴寒黑暗。 —— …… “娘亲,之儿乖么?” …… “爹爹,之儿也要学武!” …… “三哥,陶之想吃麦芽糖。” …… 看着娘亲那温婉的容颜,陶之心里总是忽然就暖融成溪流。 看着爹爹一身的气宇,陶之也曾发誓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看着三哥跨马狂奔而去,陶之真正想要的不是点心而是他的平安归来。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离开了,也许就再没人去提起。而那些曾经给过温暖倾情疼惜的亲人,陶之也总想再见他们,哪怕只有一次,也想对他们说那些没能来得及说出的话。是想念啊!是想念。始终不曾改变的浓浓的想念。 当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再看见他们往日的面容,便就不再害怕死亡。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们走,无论是什么地方,原来都不会犹豫…… —— 此刻,她的身体已凉透了,气息全无,面容却是安然的,就像往日睡在自己身边时一样。 低低的看着她,乌云忽然后悔了。后悔心里曾经那一瞬的不想再见她,后悔这三日来和自己的固执顽抗,后悔无情的对她施以这样的折磨,后悔一切已经发生了。 她说:乌云,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她就走了。抛下自己,永远的离开了。今天、明天,甚至所有剩下的岁月里,乌云又变成了那个孤单游荡在世的无心魂魄。曾经握在手里的那团温暖,终于还是被自己给攥碎了。碎成了粉末,粘不起来了,只要一阵微风,它就会消失四散再无痕迹可寻。 …… “乌云想让之儿陪你去么?” …… “之儿会保护乌云,不会让他们伤害乌云的。” …… “能阻止!陶之要阻止!陶之不死,就绝不让乌云死!” …… “那样的从前再也不会有了。往后,只要我在,我便帮你洁身!” …… 仿佛做了一场温暖的梦,如今醒了,便就更冷。更冷! 当冬夜的第一场风雪从窗口长驱直入的时候,乌云才缓缓抬起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容。即使是僵冷的她,却依然可以给他温暖,暖在心里。若往后再没有这温暖,冷雨的日、风雪的夜他又将如何才能安然熬过…… —— 走在黑暗里,却下起了雪,虽看不见但仍可以感知,那粒粒丝丝的微凉就落在脸颊上、落在颈窝里,落在掌心中。 那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什么在牵扯着,她停了步子回头去望。 遥远的来路尽头似乎还能看见微薄的光,光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少年。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眸,比天空蓝,比海洋蓝,比什么都要更蓝。那潭深邃的蓝里溢出了一习又一习的波光,而波光里却什么都没有。 望着那个少年,她心里忽然诧异。那波光是那么熟悉,那波光里本应该有些什么的!可是,此刻,那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 她不由自主的转了身,迈开步子朝那少年方向走去。她在走,他却在退。她越走,他却越退。她奔跑起来,他就更远了,甚至模糊起来。她焦急着,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焦急。 不能让他就这样走开的,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他是谁? 她停住了步子,那少年在微光中也停住了。若开口唤他,他便不会在逃走了吧!可是,他是谁呢? “你是谁?”她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少年依然站在光里,他忽然笑了,笑容甜美。真的是甜美,完全没有任何杂质的甜美。那样的笑容,她觉得陌生,但很喜欢。 “你笑的真好看。” 少年收了笑容,远远的望着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朗。 “你要去哪?” 她楞了,低头想了许久,却无法回答。抬头看他,满脸迷茫。 “不要去了,跟我一起呆在这儿吧!” “这儿是哪?” 她开口问了出来。 这下轮到少年迷茫了,他望着她,许久说不出答案。 忽然,少年转身奔跑起来,朝着那光的来处越跑越快了,越跑越远了。 她不由的跟着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喊着。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乌云!” 喊出那最后一声的时候,她忽然清明起来。那一瞬间,她脚下的步子更快了更轻了,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然的笑容。要一直跑下去,不会停,直到跑到他身边去…… —— 忽然,他手中她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他惊醒望着她。 “乌云。” 她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然后叫他的名字。 他楞在那许久,仿佛化石一般,蓝色的眸子里却涌出一股又一股滚烫的液体。 “你哭了。” 她又开口,看着他,她也流泪湿了冰凉的脸颊。 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还以为是入梦。 “我都走了好远了,可是天突然下雪了,我看见了一个少年。他穿白色的衣裳,有蓝色的眼睛,他笑的很好看。他说让我跟他走,可是他跑的太快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后来,雪越下越大了,把他的脚印都盖住了,我找不到他了。雪停了的时候,太阳就升起来了,少年站在被雪覆盖的山坡上,我看见他手里拿着我弄丢了的那个鸳鸯扣。可那个鸳鸯扣是我想送给你的,他却抢先一步拿了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他松了手臂,从怀里掏出一个彩色锈线编织的精致物件,拎到她眼前。 她泪崩,顾不得擦,只喃喃着。 “乌云,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果然是你,真的是你,是你……” 他重新把她拢在怀中,伸手替她抹泪,也想替她抹去心里的伤,他曾给她的那些伤。 望着窗外的一片雪白许久,他忽然低下头,托起她冰凉的面容,凝静的望她,然后轻声开口。 “不要再任性了。” 她却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对着他那颗怦怦跃动的心,定定开口。 “再也不任性了。” 第一百一十五话 落红 那个冬日的傍晚,她的身体里终于开出了一朵迟来的花,那是妖娆的鲜红。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终于长大了,只在一瞬之间少女变成了女子。 坐在榻上楞了许久,终是慌乱的把那席锦盖拉扯下来,抱在怀里奔了出去。 “四公子,你去哪?” 士和卒看着慌张奔逃的陶之,开口叫了出来。 陶之顾不得回答,赤着脚,一直跑到了没人的地方。放下被褥,掏出火折子,将那一瞬的喜悦和羞涩燃成了熊熊火焰。火光照亮了她那张不再稚嫩的面容,她就笑了。 “四公子?” 听见士的追寻之声,陶之慌张的转过了身去。 “我马上就回去。” 士看着她背后那团巨大的火焰,面色犹疑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陶之见他那神色,心惊肉跳,仿佛做了什么不能对人言说的丑事一般,竟红了脸。 “主上若问起?” “什么都别说!” 陶之急急的脱口而出。 士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陶之一迈进屋子就看见他满身水汽的从浴堂走了出来,慌了神色,赶忙将袍角的那抹红紧紧的抓在了手中。 乌云看她那沾满泥水的双脚皱了眉头,淡淡道。 “又跑哪去了?” “出去看雪。” 陶之口不择言的急速答话,说完她边往浴堂里跑边道。 “我去洗洗干净。” 看着她那慌张的样子,乌云心存疑虑,迈步跟了进去。 见了他也跟来,陶之顾不得那许多,衣衫未褪就直接跳进了池子中。 她那突如其来的壮举,也将乌云吓了一跳,许久他才慢慢走近,站在池边看着那个泡在池子里的她,开口道。 “怎么连衣裳也不脱?” “麻烦。” 陶之急急的脱口。 乌云皱眉道。 “过来。” 陶之看着他,固执的不肯挪动身子。 “听话,过来。” 乌云又耐着心性开口重复了一遍。望她,她不仅没有近来,却反而将整个人缩进了水里。终是失了耐性,他也就那样穿着衣衫走进了池子,向她靠去。 看着她缩在水中,犹如一束草,他伸手过去。 陶之见他的手伸来,轻动身子,如一条鱼一般游动脱逃了。 乌云却仿佛不能释怀,继续转身迈步,又朝她靠去。 就那样,他来捉,她在逃,足足有一刻的时间。终是再憋不住,陶之跃出水面,大口的呼吸着。 乌云看她红润的面庞,便笑,笑的纯稚如少年。 陶之看的楞了,不防备却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跃动如鼓的心跳声,陶之终是不再挣扎,安然的伸臂环上他的腰。 “乌云,陶之已经长大了。” 她忽然说那样的话,他竟然脸红心跳会意成了其他。 陶之感觉着他渐渐僵硬而灼热的身体,慌张的松了手,急急退了几步,望着他。 “过来,让我看看背上的伤后好了没有。” “都好了。” 陶之仿佛心虚,脱口道。 乌云淡淡的笑,仿佛呢喃着。 “始终还是个小孩子啊!” 听他那仿佛故意刺激自己的话,陶之却真的泛起了那股倔强劲头,伸手褪了自己的外衫,背了身给他看。 “你看,都好了。” 乌云笑的有一丝狡意,走近前,伸手抚摸着她背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心里微微酸涩。 被他弄的痒痒,陶之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环在怀里,把头贴在她的肩颈旁,对着她的耳朵吞吐着温热的气息。 陶之一瞬间僵了身子,一动都不敢再动,生怕会惊了他。 “若是真的长大了,那么就证明给我看。” 他轻声的说完,唇瓣竟贴上了她的耳垂,两处柔软相互摩擦着。 那轻微的温热在陶之的而边来回游移着不肯离去,仿佛点点的星火,渐渐的将她的面颊都烧红了。 忽然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灼热疼痛,她不由的缩紧了身子,低下头却看见渐渐泛红的池水。焦急匆忙间,她急急的转了身跃起,跨在他腰身之上将他的头裹进了自己怀里。 乌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应弄的浑身燥热难当,微热的脸庞自然而然在她胸前的锦衣上磨蹭起来,双手也不自主的在她的背上来回游走轻抚。 陶之低头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绯红色池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焦急的将他的脖子环的更紧。终是感到无言以对,陶之猛的推开他,慌乱中跃出水中,连爬带滚的奔出了浴堂。 乌云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满池殷红,恍然而笑。 —— 陶之缩在被子里,将疼痛的身子抱成了团。她从前不知道,原来长大这样疼。 乌云坐在榻边,看着那个蜷在床角的她,淡淡开口道。 “怎么?没有脸面见人了?” “不是,是肚子疼。” 陶之憋红了脸,闷声开口。乌云挪向她身边,将手伸进了被子,捉了她冰凉的脚按在自己温热的小腹上。 陶之惊慌的转头看他。 他淡淡的开口道。 “这样也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感受着从脚心里传来的暖意,陶之感觉肚子真的不像刚刚那样疼了,红着脸不敢看他,小声道。 “谢谢。” 看她那娇羞的样子,乌云忽然感怀,淡淡的笑。也许,他的之儿是真的长大了吧! “乌云,你知道落红么?” 陶之忽然坐了起来,对着他的面,开口问道。 乌云对她这突然的孩子气,有些好笑,点头。 “从前娘亲只说落红了就长大了。可她没说过,长大是这么疼的事情。” “这还不是真正长大。等到之儿真正长大的那一刻,也许会更疼的。” 听他这样说,陶之睁大了眼睛,好奇道。 “什么时候才是真正长大的那一刻?” 乌云淡淡的笑,许久才道。 “到那一刻你自然就明白了。” 他那样的搪塞,陶之虽仍心有疑惑却也乖乖的不再开口追问下去,只把那双冰凉的小脚朝他腹上更温暖的地方挪了挪,才道。 “我的脚暖了,肚子不疼了。可乌云的肚子冷,会不会疼?” 乌云失笑,摇了摇头。 “若下次再疼,乌云还给陶之暖脚么?” 听她问,乌云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再下次,再再下次,再再再下次,永远都是么?” 看她渴盼的眼神,许久,乌云才缓缓开口道。 “若是之儿愿意,乌云永远都给之儿暖。” “真的?” 陶之却仿佛不放心一般,再次询问。 “真的。” 乌云对于她的孩子气很是无奈,只得又答。 “你保证?” “保证。” 听了他的保证,陶之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乌云真好。” 听她脆声的夸赞,乌云一如既往的淡笑着。 若当真能陪她走完这一生,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只是,如今的自己,真的能么?身体里那些隐隐未发的催命符,乌云心中明了,怕是撑不过三个寒暑了吧! “乌云?” 看他那样神色凝滞,陶之轻声唤他。 乌云回转心思,温润的望着她那张令人心安的面容。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陶之不死,就绝不会让乌云发生任何不测!” 她面容坚定,仿佛磐石。他看了,心里温润的要溢出水露,终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不再一心只想着那些不测。但愿真的能好起来,然后陪着她走完剩下的岁月。在她需要的时候,能为她暖脚止疼,这样,即使苍苍老去,也不再害怕心中的清冷和孤寂。 第一百一十六话 渡 ‘人间烟火渡半载,纵使仙身化半人。半人丹,一半为人之困苦一半为仙之纠结。撕裂,然后重生。’ 陶之记得清楚,师傅曾这样说过。 那么这半人丹服下,定然是有常人难以承受的那些痛吧!最后究竟会如何,她心中却没了底细。但如今,这半人丹,他是却非服不可。 眼睁睁的看着他沉沉睡去,几日几日都不曾苏醒,陶之开始害怕起来。若是这半人丹只能让他如此的活下去,她真的不甘心。 抱着他沉痛的哭了一夜,陶之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准备重新上路。离开他,替他寻到那最后一味药,然后回到他身边,将他唤醒! —— 乌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那浓重的雾气久久不曾散去,他辨不出方向。直到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微凉,他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你总算醒了。” 夜祭站在榻边。灼印也在。却唯独不见她,那个在他梦里一直在唤他的女子。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开口问道。 “她呢?” “下山去了。” “何时走的?” “走了三日了。见你总也睡不醒,她着急为你寻那最后一味血糖露,就匆匆的走了。” 听完夜祭的话,乌云低头沉吟了许久,没再开口。 “她临行前说,也许你醒来后会渐渐忘记一些事情。她怕你会将她也忘记,所以让我告诉你一定要等她,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乌云点了点头,望向窗外的寒冬夜色,许久才道。 “她究竟是谁?” 听他那问话,夜祭和灼印都惊动的睁大了眼睛。难道他真的忘记了么?那个令他牵挂在心的孩子。 灼印犹疑着开口道。 “你当真不知道她是谁么?” 乌云迷惑着皱了眉头,轻声道。 “她是我的亲信之人?” 说完他满脸淡笑的望着灼印和夜祭,等着他们给自己一个答案。 夜祭泄气一般的垂下了头,哀声叹道。 “难道当真如此不幸,被你忘却的竟是她。” 灼印满面萧瑟,心中烦乱。 乌云看着那两人表情,也忧虑起来,开口道。 “她不是我的亲信?那么她究竟是何人?” “不!她是你的亲人,至亲之人。” 听完灼印定定的回答,乌云心中才释然,点了点头道。 “我猜想她一定是的。若非不然,又怎么会总能听到她唤我的名字。” 灼印阴沉的脸色,转头看了看同样寒色的夜祭,二人默声退了出去。 乌云凝视着香笼里飘散弥漫的烟雾,许久也想不出有关于那个她的半点旧事,甚至连样子和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是,微微感觉到,她一定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对于自己来说,她应该是特别的吧!若是做他乌云的亲信,一般人又怎么可以呢! 此时,窗外寒风如刀,刮过枯干的高树,发出呼啸之声。听了,骇人心魄。 —— “冷香寒,绝人寰。梦离酒,难回首。半人丹,望渡川。血糖露,化归处。” 脑袋里来来回回的念着这四句解言,陶之的心无法再平静下来。夜祭传来的消息上说,他已忘了自己。为什么,独独只忘了自己!想到自己对他已成陌生,她心中的那抹温暖瞬间化做一片荒凉。 顾不得满身的风尘,打马回山,片刻也再耽搁不得。陶之赶了三天三夜,路上不曾停留半刻,终于在第三日的午夜到达了中幽峰之上。 将马仍在锁魂堂的院子里,她甚至来不及向夜祭通报就径自朝静园奔去。 站在园子的那扇月亮门下,看着暖阁高窗外投出的女子群舞之影,她楞住了。许久才按耐着忐忑的心,一步步朝那处光亮走去。 “四公子!” 看清来人,士和卒都惊了神色。 他们脸上那一瞬间的慌乱被陶之看的清楚,心里终是荒凉一片,没再说什么便转了身。 “四公子!是否要属下通报主上?” 陶之听着身后暖阁里那些稀碎的娇嗔和嬉笑,心里如刀剑砍割一般生疼,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有抽抽的无声哽咽。 她咬着牙,摇了摇头,迈步缓缓的离开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忘了,他真的都忘了,忘了那些曾答应过自己的事愿。那些对于自己来说重如生命的誓言,它们对于如今的乌云来说,却都是微不足道的了吧! 可是,他毕竟醒来了呀!至少,还能再次看见他一如既往的身姿与笑面。即使忘却了一些事,也是该感谢的吧! 即使一直这样告解自己,在迈出院门的那一刻,她终是无法抑制眼眶灼烧。陶之匆忙的隐身在高墙之侧,蹲下身子,埋头落泪。 该来的总也躲不过,哭不是解决的办法!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压下了心中的那份委屈,陶之重新挺起胸膛大步朝锁魂堂走去。 —— “去见过他了么?” 夜祭看着那个望月不语的少年,走近前,轻声开口。 陶之转了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摇头。 犹豫了许久,夜祭才皱着眉头开口道。 “他变回了从前的样子,我说的是你没来之前。” 陶之点了点头,温声开口道。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陶之心里他就是他,永远不变。” 夜祭看着陶之坚定的面容,心中暗暗忧虑,为她而叹息。 “夜祭,我曾答应过他,不会再任性。即使他已经忘却,但陶之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也能懂得。到底该如何面对他,我心里很清楚。所以,请你们放心!” 夜祭点头,却始终无法抹去心中那片阴郁。这些年来,她始终以那明媚耀眼姿态成长着,从未有一刻的退却和徘徊。倔强、固执,却又是那样的坚定不可动摇。即使风雨,即使艰辛,即使苦难,她都能平静接受。最初的那个洁净孩童性情,她从未改变。只是,这世上最容易受到伤害的,也正是她这样的孩子吧! —— 看着那两个固执的男子,陶之淡淡的笑,心中温暖。他们都是陶之的亲人,最亲的亲人,永远都不会将自己抛下的亲人。 来到暖阁的大门之外,夜祭开口道。 “我们来了。” 暖阁门开,一众奴婢舞姬纷纷涌散而出。 灼印冷着脸色侧了侧身,仿佛厌弃一般他躲避着那些女子。 看他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陶垂头之掩口闷笑。 见那些莺莺燕燕走远了,灼印冷眼寒声。 “红颜祸水!” 夜祭扫了了他一眼,没开口,却也皱起了眉头。 陶之看了看大敞的门庭,迟疑了,见他们先一步走进去,她才惴惴不安的紧身跟随。 乌云懒懒的靠在床榻边,淡淡的看着那个避在夜祭和灼印身后的少年,幽幽道。 “你就是陶之?” 听他声音,陶之心中惊动,压着翻滚的心绪,他低低的答。 “是。” “怎么这身打扮?” 对于少女的男子装扮,乌云微微皱眉。 这时灼印却冷冷开口道。 “她一直都是这个装扮。” 夜祭见灼印那不善的样子,忙开口解释道。 “行走江湖,这样方便些。” 乌云点了点头,淡淡的笑着道。 “听说你昨夜就匆匆赶回来了。怎么?血糖露带回来了?” 陶之听他问药,不敢抬头,轻声道。 “还没有。” “那你为何回来?” 对于她这样的回答,乌云的脸上立刻阴沉满布,似有微怒之意。他那无情之言,陶之听的心中哀漠,攥着拳头猛的跪倒在了榻前。 “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看着那孩子竟然如此举动,夜祭和灼印都惊的赶忙伸手去扶。 乌云看着他们那扼腕的表情,心中不悦,寒了神色,冷道。 “你们做什么?” 灼印抬眼看,见他一如既往的寒霜之色,终也是绝了心思松开了拉她的手。 夜祭也清醒过来,松了手,只默默的站在一旁不言。 跪在冰冷的地上,许久他才开口道。 “既是认罪,便就去定魄塔令十数鞭刑吧!” “谢主上赐罚。” 陶之匍匐在地上,重重的叩首,磕得额头迸血却浑然不知疼。 跟着他们痴傻的走出暖阁,陶之那冰冷的身体依旧没能回暖。 “你回去收拾一下就马上动身下山去吧!” 灼印看着那个浑身颤抖的少年,低低道。 陶之抬头看着那个故意对自己网开一面的灼印,笑了笑道。 “令完那十鞭我就下山去。” 知道她是不想连累自己,也知道她的固执,灼印没再说什么便径直朝自己的地方走去。 陶之看着满脸阴沉的夜祭,笑着道。 “我先跟灼印去令罚,之后再回堂收拾行装。” 夜祭不言,只皱眉。 陶之转了身,朝着那漆黑骇人之所走去。 月色渐浓,寒声如刀,划过皮肤,生疼。 定魄塔里,鞭声裂响,听了令人心惊胆战。 灼印僵着身子站在那宝塔之外,听着鞭声,听着风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苦涩和萧索。乌云,你如今这样待她,终有一日是要加倍偿还的。今天,这些鞭子抽在她身上,将来它们也会如此一般的抽在你的心上。有多疼,你总会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七话 士卒 夜祭坐在漆黑的厅堂里,终于等回了她。 看着她被夜祭的随侍架进厅中,夜祭终是寒了脸色,从他们手中接过气息奄奄的她,冷声道。 “去主上那回命吧!” “是。” 两人脸色也是阴沉,低低的回了声便转身离去了。 搀扶着她回到室内,看着她满背的狰狞伤痕,夜祭竟酸了眼眶。 陶之轻轻坐在床边,望见夜祭那难得一见的表情,她便笑着道。 “夜祭也会哭么?陶之还从来没见过呢。” 夜祭冷了脸色,沉声道。 “早些下山去吧!免得再生枝节。” 说完他转了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草草的上了些药,陶之就匆匆的收拾了行装,连夜打马下山而去。 跨在奔马之上,背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陶之心中忽然一片清明。如此鲜烈的痛楚,似乎是在告诉她,这便是活着的感觉。既然还活着,那便要好好的活,为自己心中那件未了之事而活。竭尽所能的去拼搏,即使他终也无法记起自己,但只要能换得他的安然,纵是一死,终也无憾! —— 听到他们跪在门外的回命之声,乌云那双幽蓝的眼睛里弥漫起一片浓雾。回想他们刚刚待的她那般神情,本以为他肯定要抗命去护她周全的。而如今,他们竟来报说,已然全数行刑。听了,乌云心中仿佛有那么一丝莫名的酸涩,寻不到原因,却也挥之不去。 “下去。” 见他挥手,围在四下的舞姬满脸不愿的起了身,一步一顿的走出了暖阁。 看着那些袒露的背影,门口的士和卒都皱了眉头,满面厌弃之色被黑夜掩住了。 “叫她来见我。” 听见从暖阁中传来的命令之声。门外的两人皆是满面阴沉始终闭口,仿佛负气不肯作答。 “马上就去。” 那声音又起,仿佛多了几分怒气几分急切。 士依旧冷着脸色,仿佛想激怒他,然后再安然接受惩处,就如那个少年一般。 卒看了看身边的人,终是落寞的开口道。 “回主上,四公子已经下山去了。” “不是说才受完鞭刑么?” 乌云坐在榻上,心中惊动,疑惑的开口问道。 “回主上,四公子领完刑后就马上动身下山去了。” 听完外头的答话,乌云眯起了眼睛,蓝眸里流露一丝诧异和惊骇。 那个俊美非凡的‘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领了十下火龙鞭竟还能打马赶路!她,究竟是何等女子,又为何如此无怨无求的为自己卖命?乌云疑惑了,甚至有一丝感动,但一切温润都稍纵即逝。 很快的,他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淡笑容。于白冥教,他就是那至高无上的主人,谁为他卖命都是分内之职吧!倒也不用因为她是女子,便就动了恻隐之心,此为多余。 “唤舞姬来。” 听到里边的人又下令。这一会两人都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戳在那仿佛没听到一般。 许久,高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乌云缓缓的走了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冷着脸色凝视着那磐石一般的二人。 任他如何看,士和卒始终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仿佛一点也不惧怕。 乌云饶有兴致的端详着那两人,心里揣摩着他们的心思,最后淡淡开口道。 “对主上我可有不满?” 两人恭身冷道。 “属下不敢。” 乌云低低的看着那口不对心的两个家伙,淡笑着又道。 “为何不去唤舞姬来?” 两人站直了身子,仿佛没听见他这话一般,又挺如冰石。 看那两人神色,乌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却已是怒气升腾。 —— 看着那两个石头人同时迈进了定魄塔大门,灼印有些惊讶,看着他们,不知他们此来所谓何事。 “塔主,属下前来领罚。” 听完他们的话,灼印心中失笑,但还不得不强绷着脸色,开口道。 “不知二位护法为何无由前来领罚?” 那两人僵着面色,不答只道。 “主上赐下每人十鞭,劳烦塔主行刑。” 灼印也不追问,只抬眼看了看行刑的鞭手。 —— 乌云站在暖阁之外,看着那两人终是相互搀扶着缓缓而来,他眯着眼睛淡淡道。 “去唤舞姬来。” 二人仿佛一心要与他作对一般,只吃力的回到大门两边站定,完全没有一丝去意。 乌云终只无奈,冷了神色,沉声。 “还不去!” “回主上,属下身上伤重,恐无力前去,请主上体谅。” 士冷着声音,淡淡开口答了话。 乌云凝视着那个公然与自己对抗不下的两人,冷冷的挥下袖子,转身走进了暖阁,重声关了高门。 待室内终于无声,卒才转头,苍凉的笑着道。 “从前没领教过这火龙鞭,想不到真如此厉害,就这区区十下就使得我站立不稳了。” 士也苦笑,点了点头,暗声开口。 “不知道四公子他此刻是否有碍。若是我们这身骨都难以支持,他又该如何忍受呢!” 他说完,二人皆是是长叹,听之异常萧瑟。 躺在软榻上的乌云,把门外那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许久,他才烦躁的起了身,坐在黑暗中皱了眉。 “进来!” 听得他那一声低呵,两人双双伸手推开了高门,立在门边道。 “主上有何吩咐?” “过来。” 二人对看了一眼,缓步走进内室,跪在了榻前。 乌云借着月光凝视着他们胸前的那些狰狞伤口,许久才道。 “你们下去了伤吧!” 二人起身走了出去,这一此竟连谢恩都舍了。 乌云看那二人背影,心中了然。他们这是故意在与自己置气,若说原因,当是那少年吧!想到这,他心中又泛起了那莫名的酸楚。为何,一想起她,心中总会这般难受?想起那张疏冷的面孔,那双闪躲的眼睛,她那卑微的姿态,乌云心中便就更加憋闷。似乎,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但他也始终想不出该是何样。只得叹息着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纠缠于此。 —— “添香。” 他话音落,片刻后,士和卒就抬着新的香笼走了进来。安置在榻边,二人抬了旧笼转身就走。 乌云皱眉道。 “这香?” “回主上,四公子先前配的香已经用完了。” 士低低开口答了话。 乌云闻着那过于浓重的味道,沉声道。 “叫人重新再配便是了,这还需我教你们么。” 士冷着脸色低低道。 “回主上,这便是香师照着四公子留下的方子配的。” “算了,留下旧的,这个抬去倒掉。” 乌云看着他们手中那笼余香,淡淡开口吩咐。 士和卒重新又把旧笼安放,抬了新笼往外走去。 “她何时回来?” 乌云看着那笼淡淡的香,轻声开口道。 走到门口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都没答话。 “问你们话呢!都聋了不成?” 士不答,卒无奈道。 “主上怕是忘了,您吩咐过四公子的若寻不到东西便不能回来。所以属下也不知道,公子何年何月才能归来。” 听完他那好心的提点,乌云皱着眉头,许久才道。 “行了,都出去吧。” 士和卒恭身退下,关了高门。 凝视着香笼上弥散开来那越来越淡的烟雾,乌云仿佛捉到了一丝纠结之源。那个人,对于往日的自己来说,该是很重要人才对吧!就连这天天要燃的香也是她亲手置办出的。如今没了她,自己身边的一切仿佛都错乱起来,无法修整正常。她该是自己一刻也离不开的人吧!却又为何见了自己显现满面疏远和清冷之色?自己与她,从前到底是如何相处的,乌云苦思冥想却终无一点头绪,反而更加烦乱难安。 终是不得不再唤那二人进来,询问。 士和卒站在一旁,垂着头都不开口。 许久乌云才道。 “她是何时来到本教的?” “回主上,四公子是您九年前亲自接回教中的。” “她如今年纪几何?” “回主上,四公子应是才满十七岁。” “她可有如教规上了教印?” “回主上,属下不知。” “因何不知?” “回主上,四公子上教印的中途被主上带回了暖阁之中。” “为何?” “属下不知。” “我为何要将她带回暖阁?” “属下不知。” 听着他们左一个不知右一个不知,乌云终是没了耐性,冷声道。 “既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要你们何用?” “回主上,属下职责在保护主上安危,主上做什么为何做却不是属下能够知晓的。” 乌云压着心中烦闷,继续开口道。 “往日她常来暖阁么?” “是,主上常常召他来暖阁,四公子偶尔也会留宿。” “留宿?” “是。” “她为何要留宿啊?难道也做侍妾?” 那二人听完他这话,都惊的抬了头,满面惊诧。 “怎么?主上我话有不妥?” “回主上,四公子是坦荡之人与那些低贱的侍妾怎可相提并论。” 听他们答完,乌云皱了眉头,想到那夜灼印的话来。她一直是做那装扮的,想来教中人也一直都把她当作男子看待吧! “如此,那便是我失言了,你们下去吧!” 看着那二人离去,他心中思索着他们所说的话。她八岁便被自己带进了教中,而且与自己亲近,却又不是侍妾。如此想来,难道自己与她相处如父女一般么?若非如此,怎能与她同室而眠。这样想着,乌云却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能通明,纠结着皱了眉头。看来,自己忘却的事情,仿佛不是一般的重要呢! 第一百一十八话 召回 入夜,香笼上的烟雾已然稀落的快要消失,看着面室的女子在眼前扭动腰肢,乌云心中忽然烦躁。 “出去!” 一声低呵,女子散去。 “来人。” 士和卒马上推门而入,等侯差遣。 “马上叫夜祭把她召回来,配香。” “是。” 二人退下,终是满面释然。 夜祭接了那突如其来的命令,皱眉道。 “这是为何?不是先有令不允她归教么?” 士低垂着头,闷声道。 “主上一直燃的香用尽了。” 听着那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夜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道。 “你们回去吧!就说我马上派人去办。” 看着那二人匆匆离去,夜祭忽然想起前几日灼印提到过的刑罚。想必定是那二人在从中作梗,若非不然,她临行前日配好了香又怎会这么快便用完了呢!想着,夜祭脸上寒色退尽,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 初春的百花山一派清嫩,陶之再次回到草谷之中,心里温润。如同过往,她和药三一同采药、晒药、磨药,几日下来竟也渐渐静了心中烦闹。 正午,日光微热,陶之抬头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走回屋堂取来凉茶。 “药三,过来喝茶。” 陶之开口唤那个还在架前忙碌的药三。 药三抹了抹汗,淡淡的笑着走到矮桌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笑道。 “还是小四泡的茶味道好,怪不得师傅老是念叨说我的茶像刷锅水呢!” 陶之也笑着道。 “那是老头子挑剔。我倒觉得药三泡的茶清淡可口呢!” “是么?若如此就常回来,我泡茶给你喝。” 陶之重重点头,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药三放下茶碗,看着她那张略有愁色的面容,心疼道。 “这次突然回来,是遇到难处了吧!” 陶之垂了头,许久才打起精神,笑着看他,开口道。 “什么难处也都不怕!有药三和师傅师娘,小四怎么会泄气呢!” “果然是我石竹的徒弟!有志气!” 听着柴门之外那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二人起身迎了上去。 “小草!你真的回来了!” 落英一迈进门就张开双臂奔至近前,一下子把陶之抱在了怀里,还念叨着。 “我说做梦梦见你回来了,那老头子还不信。我就说么我的小草一定是回来看我了。” 念叨着,落英老人红了眼睛。 陶之忙伸手替她抹泪,笑着道。 “师娘别哭,让师傅看了笑话!” 落英听了她这话,赶忙收了泪,道 “是!是!可不能让那个老家伙的看我笑话!” 看着那个如孩童一般的老者,陶之心中又是一阵暖意弥散。 石竹放下身后的竹篮,坐在凳子上才开口道。 “我是拧不过这老婆子,到了被她拖下山来。你若是没回来呀!我看我都要被她活活给烦死了。” 落英瞪了石竹一眼,又转头看着陶之,笑的慈祥。 “药三说你们上山采药,我还当得几日才回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二老,那可也得多谢师娘的那个梦了。” 说完她拉起了落英的手,笑的像个小孩子一般纯稚。 看她又能这样灿然的笑,药三心中那份忧虑才终于放了下来。 —— 烛火跳跃,那薄薄的光将陶之的面容照的惨淡。 石竹沉吟许久才道。 “半人丹,望渡川。望渡却不是忘渡,总会记起的吧!也许,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 陶之点了点头,看着石竹那张苍老的面容,温声道。 “师傅,徒儿不孝,不能相伴您老人家左右服侍。” 石竹望那少年脸孔,苦笑着开口。 “当初收你这个小徒弟就没打算让你在膝下照料,只盼你行坦荡之事做坦荡之人,纵是命中坎坷也能无悔一生。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位遂的心愿罢了。” “草四谢师傅厚爱。” 说完陶之跪在了石竹面前。 石竹拉起她的手,面色寂寥,缓声开口。 “灵算子本是我师兄,但我们也有数年未见了,寻那血糖露我怕上帮不上你的忙了。只是,他毕竟为人多谋多虑,若是你寻的他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些年来,他恐怕谋的不是平常之事,也许跟化雨的困境和这些江湖动荡有些牵连。” “师傅,你可是知道九龙堂?” “听说过一些消息,怎么?化雨的事与他们有关么?” 陶之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我猜想是有的,但他们似乎志不仅在白冥教一派。若是如您所说,我怕师伯他跟那九龙堂也有牵连。您说过自多年前师伯他来谷中探望过之后,您的丹药便就失了,那么也许是师叔他老人家拿了去。若当真如此,看来这些年的纠结就肯定与他有关。如今徒儿想寻血糖露,从九龙堂入手也许能找到些眉目。” “唉!他那个人心高气傲,总想做出一番大事来。我也怕他终会急走一步,酿成大错呀!若你寻到他,只说是我求此丹,他大概会念着同门之情对你少些为难吧!” 陶之点了点头,许久才道。 “师傅,化雨?” 石竹摇着头,叹息着道。 “当年也是我一时之气,将他逐出了草谷才迫他落入了白冥教的那个魔头手中。好在他性情终是温和有礼,接管白冥教这些年来也没有做出什么凶恶之事,我总算也能求得一些安心。如今,你能伴在他左右,要替师傅好好照顾他,就算是帮师傅弥补多年前的遗憾吧!” “徒儿知道。” “想他这些年一定经了不少常人未经的苦难,只盼他还未失了当年那份纯至与慈悯。” 看着石竹面上的萧瑟与落寞,陶之心里也翻腾起了哀愁。他终还是他,无论是否记得起自己,他都是那个出脱不凡的乌云,更是那个纯至悲悯的少年化雨! 夜色浓,春风起,阵阵轻簌拂动满原离离之草发出萧瑟之声,听得人心中满布荒凉。十七岁的陶之,少年模样,望着烛火,听着风声,满面坚忍的决绝。 —— 此时夜的中幽峰之上,春风如扫,来的比往年狂猛。大风过境,吹得枯枝嫩草呼啦作响,仿佛挣扎轻呼以求得安宁。 静园之中,没了前几日那乌烟瘴气的歌舞升平之景,换之却是耐人寻味的一片寂静。 士和卒依旧守在高门之外,忽见那轻纱拢肩的灵巧女子复又再来,两人都皱了眉头冷了脸色。 “麻烦二位帮玲珑通禀一声吧!也许,主上愿意见玲珑也说不定呢!” 那唤做玲珑的玲珑少女满脸水色流光,一派楚楚姿态,望他们也是欲语还止的娇羞。 士硬着脸色,将那女子视做空气,完全不去理会。 卒看了看士,又看了看那穿着甚是单薄的小女子,终是皱着眉道。 “玲珑姑娘请回吧!主上早已吩咐过,他不想见任何人。劝姑娘不要再来,免得扰了主上清静,终是惹祸上身。” 那女子听完卒的话,却张望窗口,流连许久,依旧不甘道。 “若又怪罪,玲珑一身担当绝不连累二位护法大人。烦请帮玲珑通禀一声。” 说完那女子郑重的福了福身子,不肯起来。 士冷冷的看了一眼多事的卒,转了头不屑的哼出声来。 卒看着眼前那瘦弱可怜的小女子,终是不忍,对着暖阁之内开口道。 “主上,玲珑姑娘求见。” 许久未听到阁内有声,玲珑迈步上前想自行进入却被士伸手拦下了。士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那个女子,寒声道。 “玲珑姑娘请自重,否则别怪在下腰间宝刀无情。” 说完他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宝柄之上,时刻为他所说的那无情之举做准备。 玲珑惊恐的急急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在了裙边,摇晃着跌倒在地,瞬间泪花盈盈好不可怜。她已上中幽峰近一月,除了前半月的夜夜歌舞和这几夜的独守冷房,她竟然从没能近身他半步。如此俊逸尊贵的男子,对她花都第一舞姬却是疏远冷淡不动一点心思,唾手可得的富贵却硬是叫她看得见捉不到,她怎得能就此甘心作罢! 卒看了看士,见他面色寒硬,不敢再自作主张也冷了心思。 玲珑潺潺起身,边落泪边跪倒在了二人面前,哽咽道。 “玲珑自知身份卑微,但见主上无人服侍实难心安,不敢多做妄想只求能为主上分忧罢了。二位护法大人不念玲珑忠闽之心,也求二位不要因为玲珑身份卑贱就如此欺负我一个手无负鸡之力的弱女子。” 卒被她这一席话说的面色难堪,士却终是不为所动冷着脸色不见一丝动摇之意。 玲珑跪了一会,起了身,竟自己开口。 “主上,玲珑求见。” 她声高且尖,竟真的喊动了阁中之人。 “进来吧!” 听见那一声答,玲珑满面喜色,带着满面骄色扫了士一眼后就推门而入。 士满脸厌色,狠狠的挖了卒一眼,没再言语。 卒自知有错,满心悔悟低了头。 听着室内的清缓唱弹和巧笑娇语之声,二人面色冷冽,对那口口声声无妄念的小女子顿生厌恶。 灭了灯,她未出,这是第一次有女子留在暖阁过夜。只是,这样的夜晚,似乎少了些春色春声,多的是冷风呼啸而过的萧凉和凄冷。听来,却更像极了春闺怨妇的悲戚之声。 第一百一十九话 归途 听闻谷外有人叫嚣着不肯离去,陶之随药三出得谷来探看,却见是那两个教徒。 “四公子。” 二人见陶之已出,屈膝而跪。 陶之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你们二人为何如此失礼,在此搅闹?” 二人面露愧色,陈声答道。 “堂主派属下前来接四公子回去,因为时间紧迫属下才如此失礼冒犯,还请四公子见谅。” “何事如此紧迫?” “回公子话,说是主上要您回去配香。” 陶之听完二人话头,又道。 “叫香师照方配备便是,为何一定要我回去。” “主上嫌配香味道有差,已经杀了四个香师了。若公子再不回去,我们怕也是难以复命。” 二人陈述事实,只求这位四公子能念及他二人性命安危,早些跟他们回教。 陶之听完皱了眉头道。 “你们先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收拾一下就跟你们走。” 说完他拉着药三回了谷内。 陶之匆匆忙忙的收拾行装,药三不舍的看着,终是开口道。 “不能再留些时日么?至少等师傅和师娘从山中回来,你再走不迟。” 陶之拎起包裹,看着药三文静的面容,忽而也不舍起来,拉了他的手道。 “早晚要走的,若晚了怕是会断送多几条性命,我实在难以安心。此次来确实匆忙了些,但日后还会再来看你和师傅师娘的,到时候怎得也要多呆些时间。小四还没喝够药三的刷锅水呢!盼下次再来,你还能泡给我喝。” 见他心意已决,药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直送他出了谷。 —— “四公子,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在此处安顿过夜吧!” 陶之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下的荒凉之景,沉思片刻道。 “前路不远处有个镇子,不如再赶些时辰,到那再歇息不迟。” 二人点头,继续打马,跟着陶之奔驰而去。 赶到了小镇上,找了一家小客栈,三人安顿好后坐在堂前吃晚饭。 “多谢四公子体谅。” 忽而一男子开口。 陶之淡淡的笑了笑道。 “往日里多得两位大哥关照,该是我谢你们才是,你们何许如此见外对我道谢呢!更何况都是一家人,这些客套话不说也罢。” 听完陶之言,两人心中安稳暖和,也都笑了笑。 “小四!真的是你!” 三人正说话间,背后一男子起身,走了过来。陶之抬头,看见金陵子也是满面惊讶,笑着道。 “想不到在这还能碰上故人,真是希奇。” 金陵子坐在陶之旁边后才笑着端详起他来,许久才道。 “听闻上回我们走后,天山又有大事发生,我心中一直牵挂你,如今见你安然总算能放下心来。” “劳陵殇你挂心了,我一向命大总也会化险为夷的。” 陶之淡淡的笑,心中感念他的诚挚以待。 “你到这偏僻地方所为何事?” 陶之开口笑问。 金陵子垂了眼眸,落落道。 “前几日无主他们帮我查到了那个陷害过我门的旧婢下落,我此次是前来确定的,顺便也求证她是否与九龙堂有牵。” 陶之点了点头,知是他家事便不再追问下去,只笑着道。 “无主他可好?” 金陵子也笑着道。 “无主他一向都好,因为为人坦荡自然了无牵挂,过得很是随心所欲。只是,他也挂念你,还跟我提起若见你带他问好。” “是,他一向坦荡磊落,日子自然好过些。” 陶之也感叹,心中不乏羡慕之情。 “明日还要早些赶路,我就不打扰了。往后若得机会,一定要到我家去作客。千万别忘了我在草谷药堂许给你的那个物件,将来若有难处拿着它来找我,我定会依此还愿。” 看着金铃子那诚挚面容,陶之笑着点了头。 这世上之人,对自己好的太多,若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欠下更多情分。但作客是一定要的,因为他更因为他的这份情! —— 一路行来,凡是遇到求医问药之人,陶之都要出手相助却不取分文只道是草谷药堂的草四。他这样行事一是为了壮草谷药堂的威名,二是为了自己那个打算做些准备。 看着他这些悬壶济世之举,跟在身边的两人心中更多了一份对他的钦佩。 三人行至花都,安顿好后,陶之对那二人道。 “再过两日便可到达,今夜两位就再此好生歇息一下,我去看个旧患。” “公子早去早回。” 二人开口,陶之笑着点头。 只身一人来到郊外小村的一处农舍之外,陶之举手轻敲。 片刻,门开了,门内的粗衣老妇见了陶之,满面欣色,开口道。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快进屋说话。” 跟着老妇进了屋子,见炕上小婴睡的香浓,陶之心中安稳。 坐在炕边,他轻轻将那小家伙抱在怀来,仔细端详。小巧玲珑的眉眼间竟渐渐有了秦好的神气,看得陶之红了眼眶。 老妇端来茶水,看着陶之无声落泪,也红了眼睛,开口道。 “公子快些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不喝了,过来看看孩子就得走了。” 老妇看着陶之,许久才道。 “公子上回来说回去给小公子想个乳名,不知道可是想好了?” 陶之凝视着那张晶莹剔透的小脸,幽幽开口。 “是啊!一晃这孩子都快一岁了,日子过的还真是快呢!如此养他,只盼他能远离江湖纷争尘世动荡,求一生安定。就叫安生好了。” “安生好啊!安生好。” 老妇匆匆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才道。 “公子在外奔波,万事也要小心,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小公子。孩子也到了该开口学话的年纪了,老妇就想着能先让他学会叫爹爹呢!” 陶之放下孩子,拉着老妇粗糙的手,笑着开口道。 “多谢婆婆这一年多来的辛苦,若将来我当真没命回来,求您将孩子当作亲生之孙来养,您的恩情我来世定会报还。” 听陶之这话,老妇更是老泪纵横,满脸的悲哀,开口道。 “公子能放心把这么可人心疼的小公子托付给我这个卑贱乞妇,那是我老太婆几世修来的福分。谢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更谢公子赐下这安身立命之处。老妇不敢怠慢,定会好生照顾小公子的,请公子你放心。” 陶之点了点头,起身道。 “那我就走了,这些银子您收下,日后怕是会有用的上的地方。” 老妇收了银票,擦了擦脸上的泪又道。 “公子你自己要多保重,家里的事不用担心,就放心交给老婆子我吧!” 陶之点了点头,由着老人送出大门。 一路走回客栈,陶之心里却满是苍凉。安生啊安生,陶姑姑不盼你将来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只求你能安安生生的过完这一世,让你爹爹的在天之灵也能够放心。可怜你从小就失了爹娘的疼爱,盼你莫要因此而怨恨世道更不要恨你娘亲,望你能怀一颗悲悯之心对待身边的一切。若将来当真还有机会,陶姑姑希望能伴在你左右,教你读书识字陪你玩耍嬉戏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可是,也许没机会了,那么陶姑姑将也会日夜祈祷愿你平安…… —— 三人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赶到了中幽峰之上,站在堂院里看着春日细雨蒙胧的山中精致。陶之心中满是苍凉,如今这个地方却也像他一样,见了就令人心寒。 “回来了。”夜祭从堂中走了出来,看陶之满身风尘,淡淡开口。 陶之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轻轻的靠在了他肩头。 她那突如其来的一靠,惊的夜祭僵了身子,不敢动弹,许久才道。 “是赶路太累了吧?” 陶之靠在他肩上,闷声开口道。 “夜祭,陶之真的很累,累到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觉。睡着了就最好永远也不用再醒来,那样就不会再累了吧!若是时间能倒回去,陶之真希望自己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农人家里。一生平淡而过,也是种福分吧!” 听着她说那样失落的话语,夜祭心中艰涩难忍,终是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沉声道。 “你当真会舍得丢下这一世的情分么?” “不舍得,你知道我不舍的,所以才会过如此劳累心神的日子。若有一天,我也能像爹娘那样,像石头哥哥那样,像三哥那样,也许才能真正的放下这些牵挂。” 她说向死之心,没有哀伤,更仿佛解脱。 夜祭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却无法安慰,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解脱呢!他抬头看了看萧萧而落的细雨,心中也满是愁云。不舍得的又何止她一人,她若不在,倒不知会有多少人心中多出那一块荒凉之地呢! 第一百二十话 红雀 春日的骄阳照的人身上温暖,陶之睡了两天才幽幽醒来。看着窗棂上那只灵巧的红雀,陶之移不开眼睛。 忽然,红雀扑棱身子,飞进屋来。陶之惊动又喜悦,伸了手出来,看着那小物在自己手心上翩翩而落,便就笑了。 “小家伙,你可真大胆呢!” 陶之一边逗弄着它灵巧的小脑袋,一边笑着对它开口。 红雀扑棱了几下翅膀,歪了头,一双火红的小眼睛定定的望着陶之。 “你也看得出我的忧愁么?是专门来安慰我的么?” 陶之淡淡的开口,对着红雀说起了心事。 红雀开口清脆鸣叫了两声,又望陶之,仿佛答话。 见它那滑稽的样子,陶之不禁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面灿若朝阳,灼人眼眸。 窗外之人,看窗内景致许久,心里竟泛起一阵暖意。终是不忍打扰,乌云转了身,静静的离开了那个院落。 —— 红雀仿佛通人性一般,自那个午后起就没离开过陶之身边。看着美少年肩头的那抹亮色灵鸟,众人都先是惊诧后又安然而笑。那样灼眼的人儿,带着那样一只灼眼的鸟儿,当真是天造的美景呢! 陶之一路踱着步子来到定魄塔前的樱桃树下,抬头观望,果然已是满树的淡粉,惹人垂涎。 “怎么?又来守望这果子了。” 灼印坐在榻堂里老早便看见了他,走到他身边也抬头望。 陶之转身看他,笑了起来。 “你怎么也是这副样子!若被人看了,还当是定魄塔的阎王也嘴馋呢!” 听他调笑,灼印冷了脸色,见他肩头的小鸟跳动着鸣叫,张大了眼睛。 陶之转脸看了看红雀,又看灼印,淡淡道。 “奇怪,它怎么也不怕你?看来真跟我是一个性子。” 灼印转脸看他笑容,心里安然,开口道。 “这次回来总算是没有错过季节,能解解你的口馋了。” 陶之也笑,开口道。 “多谢灼印补种了这棵树,今年就分你一半。” 听完他这话,灼印冷脸不答。 陶之见他不语,转身道。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灼印心中替他忧虑。那个女子,怕是不会让他过的安宁吧! —— 走到菏塘边,陶之刚想停步,却看见了那个前后呼拥的艳丽女子,他迟疑了片刻转了身欲走却听得一声娇呵。 “站住!” 陶之停了步子,转身看着那群女子。中间那红衣少女笑如花色,看着陶之肩头的小雀,欢声开口。 “你过来。” 陶之皱了眉头,许久才迈步朝菏塘边走去。 走到近前,他看着着那女子,不动声色。 女子端详着陶之肩头的红雀,开口道。 “这只鸟是你养的?” “不是。” “那它为何要落在你肩上?” 女子满眼狐疑,看着陶之继续开口问道。 陶之稳着神色,淡淡开口。 “它想落在我肩头便落了,要问为何不该问我,你当问它才对。” 听着陶之那不耐之话,女子心下不满,面上也冷了下来,伸手就要捉那红雀。 那瞬间,她手未到,红雀却扑棱着翅膀飞到了空中,落在树头冷眼看着她们。 女子见那情形,一下子气了起来,瞪着陶之,不满道。 “你为何将它赶走,不让我捉?” 陶之压着心中烦闷,冷声道。 “它要飞走是它的自由,你捉不到却来怨我,倒是何道理。” 女子气急,伸手就来拉陶之的袖子。 陶之闪身,她抓了个空,却更是气,装作扭了脚弯身呻吟起来。 陶之哪想到她那是小女子的心思,真当是她歪了脚,急匆匆上前去察看。却不想,他才弯了身子,她就推手而来,一个不防备陶之被她正正的推入了菏塘之中。 陶之坠入菏塘的那一瞬,树头红雀却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那女子脸前,对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容就是一阵猛啄。女子吃痛,慌忙伸手去挡,样子好不滑稽。 陶之浮在水中朗声大笑起来,女子身边的那些小侍俾也都掩口闷笑。 女子终于赶走了红雀,却留下满脸的点点伤痕,气的甩手道。 “还不跟着!” 说罢她狠狠的挖了陶之一眼,才带着那群满脸委屈的侍俾离开了菏塘。 看着女子走远,陶之才爬上岸来,看着落在自己肩头的小家伙,苦笑道。 “你这个小东西,这次可是惹了大麻烦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以后见了她们可要知道躲开,否则小命难保。” 红雀趾高气扬的跳了两下,脆声鸣叫,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 陶之看它那样子,也不由的闷笑起来。 —— 入夜,陶之跟着士和卒抬着香炉走进了暖阁之中。 帮着二人安置好香笼,陶之却始终不肯抬眼,转身欲头却听得他开口。 “你过来坐。” 陶之停了脚,转身看着他那温润的面容,迟疑着迈步朝软榻走去。 拘谨的坐在他身边,陶之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正这时候,红雀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了陶之肩头。陶之看着它,瞬间笑的温暖。 乌云低低的看着她脸上笑容,竟楞住了。 陶之伸了手,红雀灵巧的跳到她手心之中,歪着头脆生鸣叫,仿佛卖弄身资。 看着她与鸟雀相互嬉戏,乌云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温润,开口道。 “它可是怕生?” 陶之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手边,对着红雀动了动眼神。红雀似乎懂得,跳到了他的手中,对着他卖弄起歌喉来。 看着红雀与他嬉闹,陶之心中渐渐暖融起来。 “主上,好漂亮的小雀!” 忽然一声娇嗔,陶之僵了身子,看着那女子从浴堂方向走了过来,她马上站起了身子。 女子也不客气,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便坐到了乌云身边。 看着乌云逗弄红雀,女子眼中尽是喜欢之色,欣跃着开口道。 “主上,也让我逗逗这小东西。” 说这她满脸雀跃的伸出了手。 乌云想都没想就将手中的红雀轻轻握住,往她手心里放。 陶之看着女子面色一瞬冷杀,急切开口叫道。 “不要!” 他话音才落,那女子却仿佛一个身子不稳,抓了红雀扑倒在榻上。 只听得一声尖利的鸣叫,陶之的心瞬间冷了下来。他健步上前,推开那女子,拉过她的手扭开来。 红雀已经垂垂的躺在了她的手心之中,没了一丝生气。 陶之看的心中哀默,夺过红雀转身就走。 女子却红了眼睛,楚楚可怜的拉起乌云的手臂,低声抽泣着道。 “玲珑不是故意的,玲珑只是不小心,只是不小心……” 看着那个僵身而去的背影,乌云冷的神色,寒声开口道。 “站住!谁允许你离开了。” 陶之站了身子,握着手中那团余温,红了眼睛。 “属下请求告退。” 背着身子,陶之咬牙道。 乌云眯着眼睛,尽显不悦之色,淡淡开口道。 “回来,我话还没说完。” 陶之提气,收了眼眶中的灼热,咬牙转身走回纱帐之内,跪在了榻前道。 “主上还有何吩咐。” 看着她又恢复了那份疏冷,乌云心中烦闷,开口道。 “玲珑既不是故意,你也就不要再记恨她了。” 陶之垂着头,淡淡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看着陶之那落魄的样子,倚在乌云身边的玲珑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属下现在可以告退了么?” “你走吧!” 乌云看他那固执要走的样子,心中有些恼火,硬声开口。 陶之起身,凛然走出了那个暖阁。 看着他一眼都未再看自己,乌云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玲珑见已然得手,心中得意,欢快的往乌云怀中靠了靠娇声道。 “让玲珑服侍主上沐浴吧!” 乌云听她那甜腻的声音,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厌恶,僵身推开了她,淡淡道。 “出去。” 玲珑满脸惊色,红了眼睛,开口懦懦道。 “莫不是主上还在怪罪玲珑笨拙,弄伤了那小物。玲珑真的是不小心的,望主上明察。主上……” 说着说着,她又满脸委屈的抽泣起来。 乌云眯着眼睛看她那做作之姿,冷了脸色道。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望他神色,玲珑虽有不甘,但还是提心吊胆的缓缓的退了出去。 乌云看着那笼他亲手配制的香烟缭绕升腾,想起他临走时的哀伤神色,心里竟纠结着绞痛起来。疼到不能呼吸,疼到浑身颤栗,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令他难以抗拒。 呆坐在菏塘边,陶之失神的看着手中的尸体,终是满心伤怀的闷声落泪,喃喃道。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若是没有遇见我,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的妄断了性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这般信任我,我却害死了你……” 听着他的哀恸之声,经过的人也都悲了心境。 夜色薄凉,陶之徒手在高树旁为那小小的尸体挖了一座小坟,瘫坐在那落泪,许久不能释怀。若是当初的那个乌云,断然不会让自己受这般委屈,更加不会让人伤害自己喜爱之物。可是,如今他的那些疼惜却全然不是付在自己身上,而是给了那个女子。若说一点也不怨他,到是假的。可是,真的不愿让自己怨他,因为他也许只是不得已罢了。到那一天,他想起了一切,是会比自己更心疼的吧!不想让他心疼,只盼他好,所以陶之不允许自己怨他。哪怕一丝丝也不行! 第一百二十一话 煎熬 午夜梦回,那孩童的纯白笑容忽然化做满脸哀怨,乌云惊起竟出了一身的冷汗,接着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心痛。 终是无法安然,叫人唤她过来,看着她跪在榻前却心中烦闷。 陶之对于这个陌生的乌云也是满怀恐惧,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就那样,两人静默许久,乌云才淡淡开口道。 “恨我么?” 陶之惊的抬头,看着他,满脸苦涩的回答。 “很久以前,在属下还不知道什么是恨的时候。那个人曾说过,恨是个坏东西,最好永远也不知道。属下一直记在心里,即使现在终于明了什么是恨,却也始不让自己去沾染它。只是,有时候,不恨却更是令人疲累,甚至绝望。” 听着他说这些话,乌云的脑子里却轰然而响。那张孩童的面容竟就那样浮现眼前,那双晶莹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瑕疵,只是溢满了净水仿佛湖泊。 “之儿。” 他忽然不由的那样唤出声来,虽是带着迟疑,却依然听来悦耳,陶之不由的垂下湿润的眼帘。 “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是这样唤你的吧!” 他突然开口,似是自言自语。 陶之没做声,只垂着头心中哀默。 “起来吧!” 陶之站起身子,却依然不敢抬头看他。 许久乌云才道。 “我忘记的事情太多了,也许,那些都不重要吧!” 听他说那样的话,陶之心里憋闷着涌起了一阵委屈。他忘的都是自己,只是自己,而如今却说不重要。看来,自己对他,真的不重要吧!想着,终是不能抑制,眼眶灼热,滚落泪珠,砸在脚面上晕开白色靴面化为一片冷湿。 看着她低头,闷声落泪,乌云的心有纠结着疼了起来。 “为什么哭?” 听他不耐的声音,陶之不敢再哭,硬是止住了欲崩的泪水,攥紧拳头,低声回答。 “不是哭,是天太热眼睛出汗了。” 听他那滑稽的解释,乌云却没一丝笑意,心里更加憋闷的难受。 “是不该叫你来的吧!把你叫来却无话可说,也是煎熬呢!” 他叹息着。 是煎熬,如今见了自己他竟无话可说还成了煎熬,陶之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经别人活活剥离了身体,竟再无一丝一毫的感觉。 “主上若实难忍受,属下便告退了吧。” 陶之又恭身跪下,开口道。 乌云看着那个只是知道跪来跪去的少年,一瞬间有些怒气升腾开来,仿佛被欺骗或是被无视一般,他心中恼火,冷了脸色道。 “怎么?见我你就这般不愿?” 陶之忽然委屈,心里也是恼了,突的起身冷冷的看着他,脱口道。 “你说难熬我才请辞,如今你又怨怪起我来了,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见她真的火了,乌云诧异着,望她许久才淡淡的笑了起来。 “还当你永远也不会恼呢!看来,这些日子让你对我卑躬屈膝,到真是委屈你了。” 望他笑面,陶之楞了许久,才垂了眼帘,没了生息。 乌云见她又那样落寞,不忍道。 “怎么?生气了?” “属下不敢。” 陶之实在摸不透他如今的性子,回话自然不敢再轻慢。 乌云叹了口气,蓝眸中闪现一丝落寞,缓缓道。 “往日里我是怎样待你的?” 陶之思虑许久,倒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怎么?我待你实在不好,叫你都说不出口么?” “不是。” 陶之闷声答道,缓了神色才又道。 “主上对属下很好,属下才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我对你好,又为何难以回答?” 陶之抬头看着他那张淡笑的脸庞,许久才道。 “以往再好,忘了也就成了陌生。对一个陌生人,我该如何开口诉说往日之情?想不起,便就多说无易,也总好过说了难堪吧!” “你到是想的开。” 乌云看着他那清明的样子,忽然讽道。 陶之看着他,许久才道。 “想不开,只是,是不得已。” “是不得已么……” 乌云也淡淡的念着,依在榻边竟渐渐安然的困顿着睡去。 —— 清晨,天色微亮,乌云一夜无梦睡的安然,当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她正跪坐在榻边沉沉的睡着。转了眼眸,见她的手正被自己紧紧的抓在手中,忽儿一股温润之感涌上心头。 伸手将她抱上榻来,安放在自己身边,她竟都没有醒。守了自己一夜,想来她一定是累极,看着她沉沉的睡容,乌云心里踏实不再烦闷也没了纠结。她仿佛一剂良药,只要携在身边,便就能驱除所有隐疾。 伸手缓缓的抚上她的眼角,她仿佛微痒,扭了身子将脸孔埋进自己怀中。那团软软的温温的感觉,乌云却仿佛一点也不抵触,竟伸手将她环了起来。 这个人,她仿佛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本就该呆在这个地方,呆在自己身边。乌云的脑袋里竟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就诧异的笑了。 睡了整整一天,她却不见醒,就那样看了她一整天乌云却也不烦闷,反而心中多是温润和充实。 直到傍晚,西洋西下,染红了正片天空,陶之才闭着眼睛坐起来,伸着懒腰满足的呻吟了一声。张开眼睛,看见那个似乎有些别扭的景致,她才恍然转头。看见他温润的笑容,陶之惊的张大了嘴巴,发不出一点声响。 “怎么?睡足了?” 乌云淡淡的笑,眼眸中尽是疼惜,不同往日的生疏。 陶之楞着点头,还是不能开口。 乌云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残污,那自然的神色姿态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看着他许久,陶之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然记起。 “我原就是这样的吧?” 听见他问,陶之才落寞的点头。 “为什么又是如此神色?” 陶之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久才道。 “我可以走了么?” 乌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冷了脸,道。 “你就那么想从我身边逃开?” 陶之闷声。 乌云看她,不忍再为难,只缓缓道。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一步都不得离开。” 陶之点头,没再说什么。 —— 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陶之起身下榻,走到烛台边点燃了粗蜡。之后,她走到门口,开门对着门外的人道。 “吩咐人做些吃食来,还是往日那几样。” 士看着她,点了点头,匆匆去了。 陶之这才回身,走到香笼边,打开笼盖,翻下灰烬挑出新香。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陶之才走回到榻前,站在那不言语。 乌云看着她从容的做完这些事,忽然觉得熟悉而又自然,仿佛回倒了梦境之中。 “往日那几样是哪几样?” 乌云抬头看着她,淡淡的笑着开口问道。 “红豆沙。桂花糕。酒酿圆子。雪花饼。” 陶之开口数完抬头看乌云。 乌云微微皱起了眉头,开口道。 “我原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么?” 陶之摇了摇头,道。 “这些是我要吃的,不是给你吃的。” 听完她这话,乌云惊的不知该作何表情,许久才沉着脸色道。 “我也一日粒米未进了。” “清粥小菜行么?” 乌云点头,却不见陶之动,看着她等她的话。 “哦,刚刚已经顺便吩咐下了。” 陶之见他那神色才恍然,开口道。 “顺便么?” 乌云有些失笑,却一点也不觉得恼怒,反而对她的随意感到安然而欣慰。 陶之看着士将饭食端了进来,马上雀跃的接过来,低声道。 “谢了。” 士对着她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怎么饿成这副样子。” 乌云淡淡的笑着轻叹。 陶之将矮桌放在榻上,摆好饭食,才爬上榻与他对坐。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将那四份点心一扫而空,乌云惊诧的有些痴了。 陶之抹了抹嘴角的残羹,才抬起头,见他神色,有些局促的笑着低了头。 看了她许久,乌云才拿起筷子,优雅的吃起来。 吃过了饭,陶之又利索的收拾打点好一切,才看着浴堂的方向愁苦的皱起了眉头。若是往日,这时辰他该沐浴了。但如今,这情势,又该如何呢! 乌云看她神色,当她是想要去沐浴,笑着道。 “你去吧!” 陶之转头看他,许久才道。 “你呢?” 乌云楞了,犹疑着开口道。 “往日是你先还是我先?” 陶之脸色瞬间一阵白一阵红的,吭哧的许久也没能说出口来,之后只得泄气道。 “算了,不洗了。” 乌云失笑,继续开口道。 “如此难以启齿,莫不是一起去不分先后。” 陶之故作镇定,开口道。 “总之,我不洗了,你随便好了。” 乌云淡淡的笑,起身朝浴堂走去。 看着那个一如既往的背影,陶之终是泄气的叹息了一声。如今,当真是无法坦然面对这样的他了呢!若是自己也能如过去一般对他,他是否能够快些记起那些不重要的事呢?虽然不让自己怨他,但听他说那些话还是终究无法释怀。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因为他是自己重要的人,所以也希望自己对他同样重要。是贪心么?或者是无望的执念…… 第一百二十二话 左右 看着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陶之从床榻上起身,站到了榻边。 玲珑见陶之也是惊讶万分,许久才道。 “主上呢?” 陶之淡淡了看着她,开口道。 “在沐浴。” 玲珑迈步就往那方向去,陶之冷声道。 “他不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有外人去打扰,你最好在这儿等着。” 玲珑哪容得陶之指手画脚,满脸不屑的转了头,迈步就走。 看着她走进去,在他一声冷斥之后,她很快的又走了出来,陶之静着面色不再理会她。 玲珑看着那个面色冷峻的少年,满心的怨气全倾在了他身上,心思转动着道。 “主上让你进去。” 陶之看她神色,摸不透她话中真假,迟疑着终是迈步朝浴堂走去。 轻巧的走了进去,他闻声背着身子冷道。 “滚出去!立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陶之紧了身子,转身欲走,他却猛的回了头。见是她,一瞬间楞了,不由的脱口道。 “等等。” 陶之停了步子,转身看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来。” 听他开口,陶之犹豫着迈步走到池边,望着他。 她那样看着自己,坦荡而自然,毫无羞涩更无恐惧,乌云仿佛又想起了些什么,脱口道。 “帮我洁身吧!” 陶之看他,许久,确认他不是记起只是随便说说,才拿起池边的棉帕,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替他仔细的清洗后背。 “好了,转身。” 陶之专心的帮他清洗完后背,又开始帮他清洗前身,终于全都弄完了,她也累的满头大汗。 “从前,你常这样帮我洁身?” 乌云看她那从容的样子,许久才开口问道。 陶之只淡淡的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起身走出池子,她就拿了宽帕替他擦净身上的水。他伸展臂膀,她便帮他套上层层衣衫。最后又将池边旧衣旁的那个五彩鸳鸯扣拾起来系在他饿腰间,最后又伸手替他整好衣襟才算作罢。 看着她那样仔细周到的为自己打点好一切,乌云心头忽然温润仿佛能溢出水来,不觉伸手摸了摸她水汽弥散的面庞。 陶之被他突然伸来的手惊的颤了一下,许久才抬头道。 “出去吧!她还在外面等着呢。” 乌云迈步走出了浴堂,陶之才落寞的跟在了他身后。如今自己为他洁身更衣,却是为了让他一身清朗的去见别的女子。陶之心中替这样没有志气的自己而哀默,更多的却是失落和委屈。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变成闺中怨妇了!想着,她落落苦笑。 “为什么还不走。” 乌云看着那个坐在软榻边的女子,心生厌恶,冷冷的开口道。 玲珑见那少年进去就未再出来,心中正狐疑,忽听他那样开口,更是无措。 “出去。” 乌云皱了眉头,看着那个故作楚楚状的女子,不耐的开口道。 玲珑一时有些局促,赶忙起了身,匆匆朝门口走去。 出了门,她面色寒杀,眼中满是冷冷的怨恨与不甘。忽而发现身边还站着两个大活人,惊慌着快步离去了。 看着那女子背影,士和卒都提了心思,冷眼凝视许久,最后看了看对方又都轻轻点头。 —— 陶之这剂药治愈了乌云心中的那份寂寥之冷,自然便不再需要那些看似繁华热闹的假象。那女子便是诸多假象之一,她只能用来填补他的眼睛,却永远也无法充实他的心。那一瞬间,乌云心中顿时清明,紧接着就释然的笑了。即使记不得那些往日,但如今这知觉却是真实而清晰的,如伴在自己左右的这个少年装扮的少女一样。 看着乌云那样无情的将那女子呵斥而出,陶之心里竟然有一丝欣慰一丝欣喜一丝快意。她摇头,不让自己再做那醋意的小女子之想,竟真的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快些擦干头发吧!免得着凉。” 说着,她拿起手边的棉帕,坐在他身后小心细致的为他擦起湿漉漉的墨色长发来。 “她的眉眼间那抹明媚的神情太过像你了。” 陶之抬头看他,他此刻面色恬静,明眸中有一丝懊恼。 许久,陶之才缓缓的开口道。 “记得曾经有个朋友他对我说,我生的太像光,是那种长久的黑暗里突然照进来的一束强光。虽知道会灼伤眼睛,却还是不由自己的想去注视着,直到失明。后来,我对他说,若当真是那样的光,我便会熄灭自己,因为不想灼伤任何人的眼睛。” 看着她那样神色淡淡的说话,乌云不由的心中湿涩,伸臂把她拦在怀里,淡淡开口却语气笃定。 “我不允许你熄灭自己。” 靠在他肩头,陶之忽而苦笑,眼眶湿润了,轻声开口。 “乌云,你已经不记得陶之了。最初我还会怀着不甘,但现在不会了,因为只想看到你好好的活下去。若我不在你身边,你却还记得我,那么便是心里的牵连吧!如今忘却,到是少了纠结,说不定更是解脱。盼你没有心痛,盼你忘却苦恼,盼你一切都好,这是陶之最后的妄想了。” 乌云拉开她的肩,定定的看着她那双湿润的眼眸,脱口开口道。 “你又要离开我么?” “是又么?即使不记得那些琐碎,但还是能记得那些熟悉的心绪吧!” 陶之淡淡的笑,颤着手指,抚上他的面庞。这张脸,对于自己来说太过熟悉了,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只要手指触到便就能认出。他洁净的额头,他清冽的眼眸,他秀立的鼻梁,他桀骜的嘴唇,他那张写满出脱的绝色面庞就仿佛刻在自己心里的一片深深纹路,此生再挥之不去。 “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还好,也许还温暖洁净,也许还纯真质朴,也许还带着些孩子气的怦怦跃动。” 陶之抚着自己的胸口,满眼泪痕的望着他,顿声开口诉说着。 看着她那样令人揪心的神情,乌云心口憋闷又寒冷,仿佛一阵烈风贯穿而过。 “那么你呢?你住在哪里?” “从前有一个人,他在陶之孤苦无依的时候告诉陶之说,他就是陶之的家。从那一刻开始,幼小的孤儿就住在那个家里了。其实一直以来都想告诉那个人,陶之也是他的家,若他愿意便可以住进陶之的心里来,这儿会永远温暖。” “那个人是我么?” 乌云心中那些混沌依稀开始渐渐清亮起来,他望她,开口问道。 陶之叹了口气,开口道。 “明天我会下山去为你寻那最后一味丹药。也许很快回来,也许再不能回来,今夜就当是提前向你告别。” 忽然不想让她走,乌云心里渐渐清楚而坚定,他淡淡开口道。 “你不要去了,我会另派别人。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听到你这样说,我忽然就真的不想走了。可是,你知道么,我早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别人。” 陶之淡淡的笑着,心中却落下泪来。 听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乌云心中怅然若失,猛的将她拉进怀里死死的抱着不肯松手。她是别人的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从前,她一直都是自己的至宝! 那样不甘的乌云,忽然混沌着将她压在了身下,掐着她的脖子欺唇而上。 他猛烈如风暴的吻将陶之弄疼了,疼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心。若此生再无缘与他相守,倒不如死在他手中。 看她安静的闭上了眼睛,乌云心中隐隐作痛,泄气的脱力倒在了她身上。伏在她耳边,哀声开口。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卖了自己。” “只有他可以帮我找到那两味丹药。” 乌云惊动,拉开了身子,低低望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 “值得么?” “值得。” 乌云落寞的看着她,听她说值得,眼睛就滚烫的仿佛要溢出水雾。俯下身子,将她裹进怀里,不再开口。 “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我,也许你会难过的。所以我走后,不要再去试着回想,若能真的彻底把我忘了就最好。” 陶之说完,便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他却闷声不语直到天明,恍惚着沉睡过去。 “之儿要走了。再见,乌云。” 最后看他一眼,然后流着泪笑着对他告别。 第一百二十三话 长梦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梦,从弱冠一直梦到了而立。十三岁的时候,有一个女子许给了他一个还未出世的娘子。二十三岁的时候,他在大雪夜将那个还是孩童的小小娘子接到了自己身边。还不到三十三岁的时候,他就把她忘的一干二净了。然后,她走了,他就做了一个长梦,梦醒后他记起了一切,开始心痛…… 打烂了暖阁中所有的东西,却独独不愿去动她安置好的香笼。望着那股连绵不觉纠结腾散的青烟,他僵坐在软榻旁,冷冷的开口。 “把那个叫玲珑的女人带过来。” 士和卒将门推开,那个玲珑女子便巧笑着走了进来。果然是风姿卓越的清丽佳人,只是不幸,她生的太过像她。 玲珑看着满屋狼藉,心中有些慌张,但还是镇定了神色,妖娆的走到那凛冽男子身边。贴身上前,满眼风情的望着他。 乌云僵冷的身子被她那样一靠,却更加如冰雪雕琢一般,没了温度。他低低的眯着蓝眸,望着那女子,心中萧杀弥散。多么恨她!因为她让自己曾那样对待那孩子,因为她让自己恨着自己。因为她是那个最最不该出现在他们中间的人! “说!你是谁?” 玲珑惊恐的看着那个突然扼住自己喉咙的男子,哑着嗓子拼命挣扎着开口。 “主上,我是玲珑啊……” 乌云冷冷的看着她挣扎,忽然心中快意,便就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直到她双腿一蹬、双眼凸冒、没了生息,他才颓然松了手。 “来人。” 士和卒恭身而入,看着那摊倒在地的尸体,面无表情。 “剁碎了扔到山上去喂狼。” 卒上前拉起那女子的手臂,表情始终僵冷漠然,硬生生的拖着那尸体朝外走去。 士抱拳恭身,开口道。 “主上,其他女子如何处理?” 乌云望着窗外那刺眼的烈日,蓝眸灼痛却始终不肯移开,许久才道。 “送她们上路。” “是。” 士答的干脆,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灼印和夜祭走进暖阁,他仍旧不肯抽开那双望日的眸子。 “你都记起来了,对么?” 夜祭看着那样神色缥缈的他,猜测着他此刻心中的那份绝望,轻声开口问道。 “昨夜,我做了个长梦。梦里有一个人,醒了才发现我已经失去她了。她离开之前对我说,她已经把自己卖给了别人,因为那两味丹药。” 乌云幽幽的开口,却不望他们。 灼印皱了眉头,冷声道。 “等她寻到最后一味药,那个买了她的人就不需要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夜祭也寒着神色,眼中尽是无情的决绝。 乌云转了头,看着他们,许久才道。 “她说她此去也许再不能回来,她让我忘了她。” 两人诧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许久未言。 乌云满胸汹涌,隐忍着忽然一口腥甜翻腾,终是溢出嘴角。用手轻轻抹去,然后便笑了,笑的苍凉而哀绝。 “从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独自去面对这一切,如今若是不甘,你应当立刻去寻她而不是在这折磨自己。” 灼印冷着脸色,毫不客气的开口。 夜祭惊的睁大了眼睛,望灼印,许久才开口道。 “她临行前给了我一张药方,说若是你记起就给你服下。我问她是什么样的方子,她只说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如今,你可是想服下那药?” 乌云看着夜祭,淡淡的笑了,轻声开口道。 “是让我能再次忘记她的药么?她还真是想的周全呢!我都开始有些恨她了,又叫我如何能真的忍心使她如愿以偿。” 看着他那迷蒙的笑容,夜祭和灼印心中了然了他的决定,双双退了出去为他准备一切。 这是乌云第二次为了她而独自上路,跨马在林间穿行如风,他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快意和郎然。原来,奔向她的路,从来都是那么令他欢喜。 —— 傍晚,陶之坐在荒凉的小路旁,对着手中的干粮发呆。自从离开他之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什么都再也吃不下了。几天的赶路下来,她竟生生的瘦了一圈又一圈,现在的憔悴样子更是人不人鬼不鬼。 忽然想到那个女子,那个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女子。此刻,她应是倚在他身边吧!想着那情景,陶之就心痛的落下泪来。终是不能甘心啊!这样没骨气的自己,陶之也厌恶起来。这样失魂落魄的活着也不能为他寻到那灵药,倒不如死了算了,省得他见了还要觉得煎熬! 想着她松了身子,仰倒在了乱草从中,仿佛横下一条心,等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近了,更近了,奔到此处却勒缰而趾。烈马翻仰起蹄子,接着便是一声嘶鸣。 陶之固执的不肯睁开眼睛,就那样躺着听着那人下马走近来。 “起来。” 来人的声音太过熟悉,虽然是沙哑的但她却认得。觉得是梦,只能是梦,她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乌云看着那个躺在草丛中的垂死之人,胸中怒气翻腾,伸手将她生硬的拉扯起来。 “睁开眼睛。” 他命令着,她便真的睁开了眼睛,看见他就笑了,笑的苦涩。 “乌云。我饿了。” 听她说饿了,他竟也红了眼眶,温声开口。 “知道饿为什么还不吃东西?” “我想你。” 说完,她死死的抱着他,失声痛哭,久久不能止住。 “为什么要离开我身边,为什么要让我忘了你,如果没有陶之,那么乌云又是谁?” 乌云哑着嗓子,继续缓缓开口。 “陶之,你真的很可恨。” 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陶之心中压抑许久的那些欲崩的情绪一瞬间全然倾泻而出,化做了连绵不绝的泪水和哀声。 直到昏昏睡去她还紧紧的抱着他,就怕真是美梦一场,一松手他就又消失了或者把自己忘了。若当真是梦,多希望再也不用醒来,一直梦下去。 清晨,陶之睁开眼睛,手中冰凉,他不在身边。苦笑着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熄灭的火堆,就放声大哭着呢喃他的名字。 乌云只一转身的功夫,她便就在自己身后哭的像个孩子,心里温润的移不开眸子。就那样看着她哭,听着她一声声的唤自己,乌云此刻却特别清醒。 陶之边哭边站起身子,站起来又猛的坠坐在地,忽然不想再做任何事,只想哭着叫着他的名字直到真的把他唤到身边来。 乌云终是不忍,走上前蹲在她面前,望着她哭花的脸,笑的温暖异常。 陶之满脸泪痕的看他忽然出现在眼前,楞的忘了哀号,伸了手过去摸他的脸,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一切是不是梦。 “真的。” 她呢喃着,笑了,笑的他心里都涌出一汪水来。 “你是谁?” 乌云忽然收了温润的神色,定定的看着她,轻声开口问道。 他这一问,问的她心里动荡,终是把那两行泪又问了出来。陶之不管不顾,伸了手去推打他,最后竟然连脚都用上了。此刻,她恨不得把这个讨厌的人活活踩到地底下去。 任她那样疯了一般的对自己拳脚相加,乌云笑的释然,身上微微疼着心里却痛快起来。若这样能让她散出许久以来的那口怨气,值得! 看着他笑的轻松惬意,陶之终于气急,卯足了力气扬手而下,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脸上。声音响亮过后,五个通红的指印瞬间浮现在他的峻面之上,突兀的令人差异。 看着那一片红肿,陶之才当真清醒过来,只是楞了神色,许久都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 乌云却仿佛还不甘心一般,继续开口问她。 陶之楞了许久,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终于又跌坐在地上,闷声流泪。边流泪边咬牙切齿的开口。 “我是可恨的陶之!我是该死的陶之!我是陶之!” 乌云看着她那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却欢喜,开口叹道。 “想不到我的陶之终于有自知之明了。” 陶之看着他,狐疑的止了泪,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 “你是谁?” 乌云被她这么突然一问,问的片刻局促,许久才笑着道。 “你说我是谁?” “你是混蛋!天底下第一号大混蛋!” 陶之大声的开口喊道。 听她那稚气的谩骂,乌云忽然笑了,笑的无比纯至,仿佛少年。 “天底下第一号大混蛋和可恨该死之人,听上去倒也般配。” 乌云点着头,淡淡道。 陶之泄气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无限憋屈的开口。 “饿死我算了!饿死了干净!” 看着她孩子气的耍赖,乌云伸手拿出包裹中的馒头,放在她手心里,淡淡道。 “吃吧!若真饿死了你,我又当如何。” 陶之握着馒头就往嘴里塞,边用力的咬着边抬眼看他。这样好看的人,还真是怎么都看不够呢!想着,陶之自得的窃喜着笑了起来。 “还笑。现在不想死了?” 陶之伸手环上他的脖子,死死的抱着就不撒手,一边还不忘了往口中送食物。 “再装作不认得我,就把你当成馒头吃了!” 听她那滑稽的话语,乌云笑着环了她的腰身,淡淡开口。 “我也想你。” 陶之突的停了口,松了手,看着滚落在地的那半个馒头,孩子一般的放声大哭。 那个清晨,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哭声中,日头渐渐跃出了地平线,撒下一片温暖的薄光。那光不刺眼,只是太过温暖,暖的使人想要永远沉溺其中…… 第一百二十四话 厮缠 看着她一路上总是那副笑若莲花的样子,乌云终是在众多路人的流连却步中皱起了眉头,止了步子。 陶之拉着他的手,忽觉他停了步子,转头笑着看他。 乌云冷眼扫过那一众如狼似虎的垂涎之人,寒声道。 “不许再笑!” 陶之疑惑的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见那些熟悉的路人表情,又看他冷峻面容,忽而心中欢喜,认真的望着他,开口道。 “我往后只笑给你一人看,这样可好?” 看她那乖顺的样子,冷脸的乌云忽然失笑,也觉得自己有些霸道。 “走吧!前面就是客栈了。” 陶之拉着他的手,迈步朝那处客栈走去。 乌云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两手都不落空,心里也充实着暖意。 —— 喧哗热闹的客栈大堂中,如此姿容不凡的两个人,瞬间就惹来了一众灼热目光。陶之刚想对那些看客报以笑容,忽而想到刚刚对他的承诺,便瞬间收了表情。只拉着他走到了帐台前,淡淡的看着那痴楞状的小二,开口道。 “可是还有客房?” 小二忙点头,又摇头。 陶之想笑,却还得紧绷着脸色,着实憋的难受。她正了正神色,开口问道。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只剩一间上房了。” “我们要了。” “好,您二位跟我来。” 小二满脸笑容的头前带路,上了三楼,走到廊回尽头,小二推开房门道。 “就这间,二位可否需要加张床铺?” “不用了。” 陶之淡淡开口,说完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开口道。 “浴桶和热水麻烦送到房间里来。” “好嘞!” 小二欢快的吆喝了一声,匆匆转身下去了。 陶之拉着乌云走进屋子,四下转着看了看,才松了口气道。 “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乌云一直被她那样牵着走来走去,看着她得心应手的打点好一切。忽然才发现,她行走江湖竟已这般如鱼得水,甚至好过自己偶尔的迟疑和不知所措。像她这样潇洒的少年郎,即使不露笑容,想必也能引得一众惊叹眼光吧! “先沐浴还是先下去吃饭?” 陶之看着失神的乌云,淡淡的笑着开口问道。 乌云看着她那笑容,脱口道。 “若是哪个男子娶了你,就得时刻提防他人觊觎,恐怕日夜难安。” 陶之楞了,神情转哀,落寞道。“还是让小二加张床榻吧!” 说完她转了身,走出了门去。 乌云心中艰涩,急步跟去,把她从走廊里拉回了房间。按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欲哭无泪的表情,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陶之看他那局促神情,开口问道。 “那个男子不能是你么?” 乌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叹了口气道。 “我?我又还能活几日啊!” “能活几日我便守你几日,若我最后当真还是不能救你那就随你去。” 陶之看着他,定定的开口。 乌云失笑,淡淡道。 “我已经是半身入土的年纪了,可是你还正值豆蔻,跟着我委屈了你。” 陶之冷了脸色,道。 “好。那就叫小二加床铺吧!免得你耽误了我的清白。” 听她说完,乌云楞了,许久竟真的点了头。 陶之气闷,挥开他的手,走到床边,泄气的坐了下来,闷声再不言语。 看着她那小孩子气的神色,乌云心中却是落寞。当真不想委屈她,却又实在难以放手将她交给别的男子。既是如此,那便就这样顺气自然吧! 气着气着,陶之又委屈的落下泪来,边抹泪边抬头看他。许久,才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开口道。 “卑贱的陶之配不上尊贵的乌云,况且陶之也已自卖他人,不想让再让你为难所以请你把我的鸳鸯扣还给我。” 许久,乌云都没能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陶之看着他,低低的冷笑着道。 “怎么?你舍不得么?” 看着她那疏冷的模样,乌云心里隐隐憋闷,伸手去摘腰间的物件。可手去那么不听使唤,怎么也摘不下,怒气,他硬生生的将那绳扯断,然后丢在她手里。 陶之冷着脸色将那个被他扯烂的鸳鸯扣用力的丢出窗外,然后转头,淡漠的看着他,故作轻松的开口道。 “好了,现在我们终于两不牵扯了。”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间的那一瞬,泪迸如瀑,掩了口不想让他察觉。 —— 直到午夜,她依旧没有回来,乌云站在窗口望着那抹薄凉的月色,心里也是一片清冷和落寞。 陶之坐在舫船上,看着对面那个浅唱低弹的小女子,笑的痴迷。 “公子,小女子都唱了快一夜,公子怎么却怎么连话都不对小女子说上一句呢?” “我来问你,若是你倾心一人,而那人却不肯娶你,你当如何?” 那女子低低的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们虽为风尘,但尊严还是有的。若他不肯娶,我定然也不会再自甘卑贱苦苦相缠,与他决断便是了。” “若断不了呢?若不得不日夜相对呢?” “那就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莫要再继续失心下去!” 小女子坚定道。 陶之听完淡淡的笑了,起身开口。 “你说的对,人总是要为自己留一份尊严的。天色已晚,我们靠岸。” 小女子也放下手中琵琶,起身走到陶之身边,主动上前拉了他的手,望着他那绝世容颜,淡淡开口道。 “公子,若往后再有什么烦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你这般强颜欢笑的样子,是人看了都会心疼的。” 陶之转了头,看着那心思细密的女子,淡淡的笑着开口。 “谢谢你了。” 女子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陶之缓缓的走回客栈,碰上了正要关店门的小二,小二殷勤道。 “公子是去夜游舫船了吧!” 陶之笑着点头,走进大门,他转身开口。 “现在可是还能做几个小菜么?” “能!您稍等。” 说完,小二转身往后堂跑去。 陶之坐在空荡荡的厅中,望着门外的萧萧夜色,轻声叹息。 “这位公子为何深夜独自叹气呀?” 突然听闻那一声书卷般酸气的询问,陶之转了头。看着那从楼上缓缓走下来的男子,淡笑道。 “春夜难眠,想小酌几杯,仁兄可是赏光同饮啊?” “荣幸之至。” 男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也笑的风雅,走到桌前自然落座。 陶之看着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笑着开口道。 “仁兄可是读书人?” “读过几本,但不执着此道。公子呢?可是习武之人?” “练过几天,但不执着此道。” 陶之照猫画虎的回道。 说完,两人都笑,笑的畅快。 小二摆上了酒菜,两人对饮畅谈,仿佛多年知己一般,大有相见恨晚之情。 直到天色渐渐亮,二人才辞别,各自朝房间走去。 —— 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陶之坐在椅上,不一会就瞌睡连天的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一夜未眠的乌云听得她气息渐浓才睁开了眼睛,起身走到她身边。她身上那股浓重的酒气,让他心中微动,皱了眉头,转身又走回了床榻。 听着他就那样走了回去,陶之才松了口气,真的睡了过去。 正午,陶之醒来,伸展着酸痛的身体,转头望。见他站在窗口,她才起身,收拾了行装开口道。 “吃过了午饭就启程。” 说完,等他。 乌云转身看着她,见她面色疏冷一如昨日,心下落寞,迈步走上前。 二人在厅中正闷声吃饭,忽听耳边人声起。 “今天要赶路么?” 陶之抬头,见是那书生样的男子,便淡笑着道。 “是,仁兄你也今日启程?” 男子儒雅的点头,笑着开口继续问道。 “小兄弟去往哪个方向?” “东边。” “正巧在下也去东边,若不介意不如同行。” 男子笑着开口建议道。 陶之还未开口答话,一直表情淡淡的乌云却忽而笑着道。 “恐怕不太方便。” 男子楞了一下,又看陶之。 陶之对他抱歉的笑了笑道。 “若有缘定会再遇。” 男子了然点头,拿起包袱,迈步走出了客栈。 乌云满面质疑的看着陶之,陶之却当没见,闷头吃饭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乌云胸中隐隐浮动起怒气,面色上却依然如旧。既然已经了断,便就不该再牵连。想着,他低头吃饭,再不看她一眼。 陶之余光扫过他那张隐忍的面容,心中落落,却是不甘。乌云啊乌云,我到要看看你能忍到何种地步!想着,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一瞬即逝。 —— “小兄弟!” 傍晚,二人一迈进客栈大门,已坐在厅中的男子便欣然起身,开口道。 陶之对着他点了点头,笑着道。 “看来当真是有缘。” 说完陶之不客气的坐在了男子的桌子前,笑着对小二道。 “加两副碗筷。” 小二乐和的帮他加了碗筷,开口问道。 “客官住店?” “两间上房。” 陶之笑的温文尔雅。 听她这话,乌云心中一凛,面上失了温度,冷若寒冰。 陶之看了看他,许久才淡淡道。 “你还想加些什么菜色么?” 乌云不答,起身,对着小二道。 “头前带路。” 见他神色不善,小二不敢怠慢,赶忙带路。 陶之看着那个隐忍不发的背影,忽而轻声叹了口气。 男子看着她,笑着开口问道。 “小兄弟和你这位兄长可是有些不快?” “没有。” 陶之爽快道,接着便从容的吃起饭来。吃过饭,二人又浅饮了几杯,才话别。 第一百二十五话 破茧 靠在暖气弥散的浴桶里,陶之仰面看着房子梁蛛网上挣扎的小虫,许久才幽幽道。 “可恶的蜘蛛,既然不喜欢吃下它,又为何不放它一条生路!”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竟痴痴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眸。起身走出浴桶,披上衣衫,站在窗边望月。旁边的窗口,烛火还亮着,陶之探身倾听。那室传来一阵闷闷的咳声,她心惊,顾不得衣衫不整就奔了出去。 轰然推门而入,他正睡着,嘴角却溢出一抹刺眼的殷红。陶之冲到床前,看他睡的忐忑,忽然心中怨怪起自己的任性来。答应过他不再任性的,答应过自己不再伤他的,如今却又如此孩子气。 看着他颤抖的手,陶之伸手将它握住,紧紧的握住然后告诉自己。那些名分或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好好的!也许不是蜘蛛不肯放生,只是小虫太过执着,硬是要撞到那网中,任自己陷入纠结却还不愿自拔。想着,陶之苦笑。对他,终是硬不下心来,因为是他呀! “乌云。” 听到那声唤,乌云缓缓的睁开眼睛。 陶之笑的温润,看着他,淡淡开口道。 “对不起,我又任性了。” 乌云坐起身来,看着她,心疼的伸手将她拢进怀里,淡淡开口。 “也许是我太过任性吧!” 陶之听着他错乱的心跳声,心里隐忍着难过,开口道。 “乌云,别生之儿的气,之儿以后会乖的。” “我的之儿不是小孩子了,不需对乌云再保证什么。” 听他说那样的话,陶之心里更加难过,哽咽了声音道。 “如果乌云因为陶之而难受,陶之罪该万死。” 乌云听她那样责备自己,心中渐渐清明,温润的笑了。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对自己绝情的吧!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心软,但那也是她最最可爱之处。 那一天之后,陶之再没离开过他半步,不再放任自己,不再对他冷言漠视。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乌云,他是陶之的家,是一生都躲不开的宿命。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陶之再没过多的去应付那个特别热情的男子,男子知趣也便就不再故意跟随他们了。很快的,他便就消失在了二人的行程中。 —— 坐在床边,看着陶之那始终温润的神情,乌云开口道。 “那个人也许还会再碰到。” “恩。” 陶之淡淡的回了一声,便继续往浴桶里撒芳香的药粉。 乌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继续开口道。 “若再见,你当如何面对他?” 陶之抬头看他,许久才道。 “该如何面对便如何面对,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沐浴了,起来吧!” 乌云起身,任她替他褪去衣衫,任她替他擦洗身体。 陶之心无旁骛的为他洁身,忽然抬头,看着他,开口道。 “再过三日就到达大千山了,你可是真的要跟我上山?” “是。” 乌云点头。 陶之这才安然,低头继续替他清洗身体。 忙完了所有的琐碎事物,陶之疲惫了不想动弹,坐在床边平稳着气息。望着那桶已经冰凉的浴水,许久才幽幽道。 “凉的到是真快呢!” 说完她不由的轻叹了一声。 乌云转头看她,许久才道。 “你有几天没洗过澡了?” “六七天?” 陶之转头,猜测着答到。 乌云起身走到门外吩咐了小二再烧了热水送进来,亲自做她做过的那些琐碎,一切准备妥当才笑着开口道。 “还不过来。” 陶之走到浴桶前,褪了外衣,浸身暖水中,一下自全身轻松不由的轻叹起来。 “真舒服啊!” 乌云拿起棉帕,一如既往的帮她擦洗后背。看着她那满背错乱交替的疤痕,他眼睛刺痛,心里纠结。这些疤痕中有刀伤、有鞭伤、有刺乱之伤,这些伤口狰狞叫嚣着令乌云心中难以平复。伸手抚上那些伤疤,乌云沉声道。 “为什么不用削痕膏将这些疤去掉?” 陶之楞了一下,许久才道。 “因为伤在背上不好上药,所以就一直没去理会。反正也不是能被人看见的地方,有些伤疤也无妨。” 听她说的那么轻易,乌云心里更加闷痛,开口道。 “一会我帮你上药。” “恩。” 陶之低低的答了一生。 —— 趴在床铺上感受着背上的一阵冰凉,陶之闭着眼睛幽幽开口道。 “还记得那时候你为我上教印,我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却仿佛昨日。如今,你的样子丝毫未曾更改过,而我却大不相同了。有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会很害怕,怕岁月无情终会将一切都带走。害怕有一天面面相对,你认不得我而我也认不得你了。也会忽然不敢回望那些温暖的往昔,怕一想起来就只剩下痛。乌云,答应我,永远也别放手。” 说完她翻过身,将那个鸳鸯扣系在了他的腰间,就红了眼睛。 “已经丢了的为什么还要捡回来?”乌云低低的看着那枚被自己扯坏的玲珑小物,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涩。 陶之俯身趴在他的腿上,轻声道。 “即使我可以狠心丢了鸳鸯扣,却永远也不能狠心丢了这样不堪的自己。已经许给你的,不止是鸳鸯扣,还有陶之这一世的所有。给了,就再也收不回了。若是有一天陶之不得不离你而去,这颗心也会摘下来留给你,只给你。” 乌云低低的看着她说那些令他心疼的话,许久才抚着她的背,轻声念着。 “之儿。” 看着他俯身下来,陶之固执的不肯闭上眼睛。想看着他,永远看着的他,把他看进自己心里去。 乌云轻轻的脱起她的脸,覆唇上去,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然后长久的停留在她的嘴唇。多想就此要了她,然后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相厮一世。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肩头,许久的流连,才终于游走到了她胸前的锦缎小衣上。轻轻的扯开那根细细的带子,她的稚嫩之身就赫然于他眼前。不同于那时的青涩,她已渐渐成长为真正的女子,一个倾国倾城倾人魂魄的凛冽女子。而这个令人移不开眼的女子,究竟又是为了谁而颜月貌花容呢? 他低低的看着她的身子,而她却定定的看着他的面容。许久的沉默,他终于俯身而下,将脸埋进了她的怀中,不停的婆娑游弋着。这个女子,是他的。从最初就是,永远都是! 当他那样轻柔而又怜惜的俯身而来的瞬间,她眼角就缓缓的流下了热泪。在泪光蒙胧中,那双定定的眸子却始终不肯从他的面容上移开。这个人是乌云,他是她的家,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她要记住这一刻的他,记住这一刻他灼热的眼神,记住这一刻他心疼的表情,记住这一刻他湿润的眸子,记住这一刻他呢喃着自己名字的唇……记住他,然后永远也不忘。 当他挺身而入的瞬间,仿佛蝴蝶破茧一般,她的身体里那铺盖而来的阵阵撕裂一般的疼痛,却是无比清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背,她的脸已经被错杂的泪痕满布,她的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她倔强的样子让他心疼,这心疼使他对她的需索却更加激烈而欲罢不能。 一切都是汹涌的,狂躁的,灼热的,仿佛潮汐和烈风。贯穿而入的不是他的身体,却更仿佛是他胸中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和他一世的孤冷与寂寥。那些带着寒和疼的情感将她也击入了无光无稳的阴暗绝境地。她感到身体里的温热正随着那铺天盖地的阵痛一股一股的流散开来,脱离身体然后变成冰凉一片。渐渐的,她的身体颤抖着冷下来,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直到仿佛深陷冰雪…… 终于,一股来自他身体里的温暖倾泻而入,他轻轻的扑在了她身前。许久,她才吃力的沉吟出口。 “流血了么?” 乌云顿了身子,低头看去。那一片晕染开来的殷红几乎覆盖了整个床榻,她正血流不止。他愕然,抬头看她脸上那虚弱的淡笑,惊的马上抽身而起。 陶之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子,看着身下那些汹涌着不肯停息的血色奔流,痴痴的笑着。 乌云皱了眉头,忽然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一直在隐瞒着,冷然开口道。 “为什么会这样?” “是冰蚕在作祟。” 听她那幽幽的回答,乌云的眉头皱的更加浓重,心里也铺盖下一片阴霾。 “到底是?” 陶之抬头看他冷峻面容,忽而失笑,轻轻的拥了他,将苍白的面容埋进他的胸膛,娓娓道。 “冰蚕只能种在处子体内,三年内不可破。若破了它便会像看家的狂犬那样,撕扯侵蚀寄主的身体。不过,不用担心,它闹也闹不过半月,早晚会安静下来的。无论如何,它毕竟还要靠着这个破落的身体继续存活下去呢!” 乌云心里责怪她的隐瞒,更加责怪自己的冲动,这些责怪化做心疼,他伸手将她环的更紧。 感受着怀里的那团温暖柔软,他心中被那些莫名的欣喜和释然充斥的饱满鼓胀。 九年了,他等了她九年。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忍心打破她那份孩童般的贞稚的,没想到,却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心里那份长久以来的欲望。对她的需索和渴求,他仿佛永远都不能止息一般。她是带着饵生到这世上的,她的存在只为了勾出他心里的魔。也许,这样的牵扯纠缠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也许,直到死他们也都无法摆脱了吧…… 第一百二十六话 浩劫 看着远远的看着那股飞生九天的烈焰,陶之和乌云都住了马,面色骇然。 是大千山!是大千宫!如此暴烈的浓烟,火势不小,那儿一定出了大事。陶之转头看乌云,见他面色阴沉,心里也忐忑起来。 二人打马狂奔,一路不息的朝那方向而去。风烟四散,他们才终于到达了山脚下,看着西方翩然而来的白鸽,陶之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解下脚环,展开纸条,乌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教中出了大事。” 陶之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 “你回去,我留下。” 乌云转头看她坚定的面容,许久才点头,掉转了马头,挥鞭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陶之提了精神,打马上山。 —— 躲闪过那些一身烧伤落荒而逃的武林之众,陶之下马,径直朝山上奔去。 一迈进大千宫,那冲天的大火和四散奔走的人们弄的陶之脑袋烦乱。她皱着眉头在人群中寻找认识的人,忽的,远处两个正在空中缠斗的身影映入了陶之的眼帘。她顾不得那许多,奔上前去。 各自执刀,冷面相斗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岱墨和千蒲。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之焦躁的对着那杀红了眼的两人,大声喊叫。 那两人却完全像失聪的猛兽一般,只顾得纵身挥刀,全然不理会她的问话。只见,岱墨一个飞身,大刀就错着灼热的空气朝千蒲头上招呼过去。千蒲也是身手不凡之辈,见他攻来,横刀去挡。两柄厚重的兵刃在空中相接,顿时火星迸射四散,两人抵力对峙许久竟也无法分个高低。双双抽刀,翻身再起,又是一阵难分难舍的纠缠。 陶之焦急的看着那两人拼了性命一般的对决,无奈拉过身边的一提桶小童,开口问道。 “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童面色也是难看,迟疑着开口道。 “火起的时候,岱墨师兄看见千蒲师兄正手拿火折子,疑心是他放火,问千蒲师兄他却不答话,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谁劝都劝不住,从傍晚打到天黑,还都不肯收手。” 陶之听完,心中也是疑虑万千。千蒲怎会无缘无故的放火呢!况且他对祖父如此情深。想着,他的眼前忽然闪现一个身影,顿时惊起朝那处追去。 “木兰决绝,你给我站住!” 对着高墙上那个妖艳的身影,陶之一声低呵。 那人稳了身姿,转头看着陶之,随后冷笑一声,就翻身而下,瞬间消失在了墙外的密林之中。 陶之刚想翻身跟去,却听得身后传来千蝶那焦急欲哭的问声。顾不得逃走之人,她回身落在院中,跑到千蝶面前开口问道。 “怎么了?” 千蝶急的红了眼眶,拉着陶之的手,匆匆道。 “祖父,祖父他不见了。” “什么!?” 听到她的话,缠斗在空中的二人也立刻惊动,同时开口。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之攥着千蝶那双不住发抖的手,开口劝慰。 千蝶一瞬间热泪盈框,看着那片火海,喃喃开口道。 “傍晚的时候祖父说他身体不太舒服,我便服侍他回房睡下了。谁知道没一刻的功夫,就四处就都忽然起了大火。我以为千蒲师兄一定在祖父身边照看,不会有事的,这才去指挥大家去疏导客人离开。谁想到,刚才找了半天,却都说没见过祖父。我想他一定还在房间里,此刻也许已经……” 讲到这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哭的几乎断气。 千蒲脸上瞬间惊诧,随后便是懊恼与悔恨。 “师傅!” 他大叫一声,从打斗中抽身而出,朝那汹涌的火海奔去,瞬间便消失在了烈火炽焰之中。 恍然想起那个苍老的面容,陶之心里也翻腾起来,迈步也朝那处奔去。才靠近那汹涌着大火的房舍,一股灼热难忍的气息就朝她扑来,她不由的退了几步。心中焦急,四下看着,顺手夺过旁人手中的水桶,就倒头朝自己身上浇下。接着,他抱着脸,屏住呼吸,低着头猛的朝火势正旺的房间里冲去。 径直的冲到房间之中,陶之掩着口鼻,眯着眼睛在浓烟大火中搜寻那个身影。 “千蒲?千蒲你找到他了么?” “我在这儿。” 听到那微弱的回答,陶之寻声而去。 看到浑身烧伤的千蒲扑身护在千鸿志身上,陶之红了眼睛,赶忙上前,脱下被水浸湿的外袍盖在他们身上。 “你还可以么?我现在就带你们出去。” 千蒲拉下身上的袍子,裹在昏迷不醒的千鸿志身上,他看着陶之,满面哀伤的开口。 “我不走,你带着师傅快些出去吧!” 陶之去拉他,他却固执的不肯动弹。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陶之知道没有时间跟他僵持下去了,拉起千鸿志抗在身上就朝门口奔去。 岱墨和千蝶满心焦虑的看着那处大火,终于等到他们冲了出来。 陶之把千鸿志交到他们手中,又往身上浇了一桶水后便就一个猛子又扎到了大火中。 “你去哪?危险!快回来!” 岱墨想阻止那个冲动的家伙,可已经来不及了。 陶之边往里扎边开口喊道。 “千蒲还在里面,我不能不管他。” 听完陶之的话,岱墨仿佛一瞬间恍然觉醒。是啊!千蒲是自己的师弟,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他不管的!想着他不顾千蝶的呼喊倒头浇湿了身体就随着陶之方向冲了进去。 “小四,你找到他了么?” 冲进火场,浓烟熏的岱墨睁不开眼睛,身旁的灼热气息也令他几乎无法喘息。 “我们在这儿。” 陶之高声叫他。 岱墨奔到二人近前,看着地上那个已经被大火灼烧的不辨面目的千蒲,他心里难受的无法言语。 “跟我们出去吧!” 陶之拉他,他却伸手制止,缓缓开口。 “千蒲再也没脸见师傅他老人家了。你们不要管了,赶快走。” “难道这火真的是你放的!?” 岱墨满脸的痛惜,开口问道。 “不是他!绝对不是千蒲!” 陶之却一脸的坚定,开口道。 千蒲看着陶之,心中感念,流下泪来。泪水顺着他那张血肉焦灼的脸流下来,滴落在陶之的手上,灼伤了她的心神。 “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却都说不出口,现在不说也许就没机会了。” “我们出去再说不行么?” 陶之焦急的拉他,他却还是不肯动,抓着陶之和岱墨的手,奄奄一息的开口。 “傍晚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群女子正往房舍四处洒火油,我上前去阻止却看见了她。” “你说的是木兰决绝?” 陶之开口问道。 千蒲点头,继续道。 “我本想阻止她,可她却用那个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的秘密威胁我。抱着大不了一死谢罪的决心,我才夺下了她手中的火折子,可就在那时候火已经起了,师兄也赶到了。” “原来,真的不是你,是师兄错怪你了。不要再说了,赶快跟我们出去。” 岱墨一脸的悔恨,伸手拉他。 千蒲摇头,气息微弱。 “即使火不是我放的,我也再没脸见你们了。我本是九龙堂的老四蒲牢,很小的时候就被主人派到大千宫来,这许多年来我不忍对大家下手,一直违抗着主人的指示。我想师傅他老人家也一定早就察觉到了,但念在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上,他一直没有揭穿我还不时的暗中给我机会。可我不争气,始终也没办法对他老人家说出实情。如今还害的大千宫遭此劫难,千蒲再也没脸苟活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还念着我们的情分,你为何不干脆脱离那个九龙堂?” 岱墨终是不忍看他垂死之憾,开口问道。 “师兄,若能脱离我又何必痛苦挣扎这么多年。在主人将我们这些龙徒带入堂下的时候,他就在我们身上种下了夺魂蛊。若是不听从命令,我们体内的蛊就会夺去我们的神智,早晚成为行尸走肉,到时候还是被他操纵着去害人。千蒲不想用自己这个肉身去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倒不如一死以谢罪。” “不要再说了,我们出去吧!求你了。” 陶之看着他吃力的样子,红了眼睛,软了语气请求他。 千蒲看着她心疼的样子,畅快的笑了,许久才道。 “千蒲打心底里喜欢你这个小白脸儿。若我开始就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我们肯定也会成为知己好友的。” 陶之红着眼睛,倔强道。 “陶之早就把千蒲当作知己当作好友了!” 千蒲点了点头,在越来越浓重的烟雾里猛烈的咳起来。 “你们快出去吧!若是将来遇到九龙堂的其他兄弟,替千蒲向他们道个别。我们儿时相处虽时日短暂,但至今我却仍然不能忘怀。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都是不得已才卖了自己这条命。如果可以,以后也请你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陶之和岱墨点头,满脸的萧瑟和哀伤。 “告诉师傅……千蒲不孝……不能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了……” 说完,千蒲终是气息全无,垂首而去。 “千蒲!千蒲!你不能死,你给我起来!你起来呀!” 陶之红着眼睛,拉起疯狂叫喊的岱墨就朝门外奔去。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那个夜晚火光把大千山照的通红,那景致却仿佛夕阳西下一般,凄惨异常。 第一百二十七话 葬 岱墨瘫坐在那房间外一天一夜,不肯开口也不肯动弹,直到他们把千蒲那烧的只剩碎骨渣的尸首拣出来。他才抱着那个布包,失声号哭。 陶之看着岱墨那样伤心欲绝的样子,也红了眼睛,终是压下心中悲情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搀扶着岱墨,陶之二人来到千鸿志的身边。 “蒲儿这孩子就是太过爽直不会迂回,早知道他会这样了结了自己,我应当挑破那层纸的。也许,当初跟他说明白,他就不会……” 说着,千鸿志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尽显老态。 陶之伸手去把老者的脉搏,许久才垂下眼帘,哀叹着无法开口。 “祖父他到底?” 千蝶见陶之那神色,焦急的开口问道。 千鸿志伸手摇了摇,释然的笑了笑,缓缓开口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也许大限就要到了吧!” “师傅!” “祖父!” 岱墨和千蝶都红了眼睛,满面哀伤的开口轻唤一声。 千鸿志摇了摇头,气息微弱,淡淡道。 “不需太过悲伤,人总有一死。我千鸿志这一生问心无愧,但只有一事,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能释怀。当初我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的是任由净然离我而去。虽知道他此举是为了不牵连大千宫,但我这个做父亲却太过狠心那么多年竟然对他不闻不问,终使得他夫妻双双早逝。留下陶之你孤身一人,寄存于世,独自面对那些悲伤。孩子,你怪祖父吧?” 陶之心里翻腾着,终是紧紧的握了他的手,强做淡笑着开口。 “陶之不怪任何人,这都是陶之的命。您也别再责怪自己了,若是爹爹和娘亲地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您这样折磨自己的。” 千鸿志点了点头,许久才缓声开口。 “我走后,如今这个破落的重担就交给你了。墨儿。你记住,守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往后的使命和责任!善待他们,重振我派就还有希望。只要人都还在,我大千宫不会倒!” 岱墨面色萧索,拉起千鸿志的手,不忍的开口道。 “师傅别说了,没有您岱墨撑不起大千宫!” 千鸿志摇了摇头,看着哭的伤心的千蝶,颤抖着伸了手过去。 千蝶近身,握住他的手,哭倒在他怀里。 “蝶儿,当年从火场旁将你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孙女。即使与陶之相认了,你还我千鸿志的孙女,永远都是。” 千蝶哭着点头,唤他祖父,一声又一声,唤的旁人心中哀伤。“我想你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和蒲儿一样,是么?” 千蝶看着着老者,终是点头,开口道。 “祖父,大千宫就是蝶儿的家,宫中的人就是蝶儿的家人。蝶儿纵死也不会背叛家人的!” “我知道,祖父都知道。只是,蝶儿,祖父怕你往后会太辛苦。” 千蝶摇头,定定开口。 “蝶儿一直把您当成我的亲祖父,虎父无犬子,请您相信蝶儿能承担这一切!” 千鸿志虚弱的点了点头,许久才道。 “若我去了,不要太过操办,筑一个小小的坟冢在山顶之上就好。到时候把蒲儿也葬在我身边,我想这是他希望的吧!那孩子,命太苦了,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不忍心抛下千蒲师兄……您就忍心……抛下我们么……” 千蝶已然泣不成声,拉着千鸿志渐渐无力的手,哀声呢喃。 “孩子……你过来……再让祖父看你最后一眼……” 看着千鸿志伸来的手,陶之眼眶灼烧,心中闷痛,跪在了他身边。 “祖父,陶之不孝,这些年都没能在您身边服侍。答应过要好好的陪伴您一段日子的,如今却也都不能守信了。陶之对不起您!” 说完她俯身到地,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后才又起身,红着眼睛深深的望着老人。 千鸿志苍老而病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遗憾之意,随后便带着那个慈祥的笑容撒手而去了。 看着他去了,所有的教徒终是跪倒一片,皆是哀声恸哭。那伤决的哭声震动峦脉,在大千山中迂回荡漾,许久也不能熄止。 —— 那个武林中人人尊崇的、鹤发童颜的老泰斗,竟然就突然的撒手人寰了。而那个筹备已久的八十寿筵也变成了满目萧索的一片祭奠之白。 那些早已经下山的武林人士听闻了这个噩耗后,都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相互搀扶着上山来拜祭。 一片焦土和废墟之中,素白的灵堂潦草的搭建而起。那场景是人看了都要心寒,无不默哀着替如今这样的大千宫惋惜。 岱墨、千蝶和陶之一身孝服,站在棺柩旁向那些前来跪拜的武林同道回礼。就那样,麻木的鞠躬,道谢,直到夜色渐浓。 忽然灵堂之外一阵嘈杂和喧哗声引得陶之皱眉,她看了看满脸萧瑟失神的岱墨,无奈的看着疑虑重重千蝶,开口道。 “你们留下,我去看看。” 千蝶点头,陶之才迈步走去。 看着那个和外人揪打一团的带孝教徒,陶之冷声呵止道。 “住手!”那男子不甘的松了抓着对方的手,满脸愤然的看着对方。 陶之满脸阴沉,开口道。 “灵堂之外竟殴斗开来,成何体统!到底怎么回事?” 男子别了头过去,不言声。 旁边一个教徒也是满面气氛,瞪着那个外人,开口道。 “这个人竟然在宫主的灵堂之外肆意嬉笑嘲漫,张大哥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跟他动的手。” 陶之知晓了来龙去脉,哀叹了一声,对着那个倔强的教徒开口。 “跟客人道歉。” 男子转头看陶之,满脸的不甘,终还是在她冷冽的眼神下低头对那人道了歉。 看着一众愤然的教徒,又看那满脸得意的外教男子,陶之开口道。 “招呼不周,望见谅。来人,送这位仁兄下山去。” 那男子不屑的看了那些教徒一眼,开口道。 “免了,如今你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闲功夫送我呀!我自己走便是。” 见那男子如此不志趣,陶之不再客气,冷了神色,沉开口道。 “那就请吧!恕不远送了。但你最好给我记住,我叫他给你道歉是遵礼重道,不想丢了我武林大派的气节,更不想惊动逝者。如今既然你如此不知趣,那我大千宫往后也不必再对你客气。像你这种无名宵小,大千宫的门槛你不配迈,你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说完,陶之冷着神色凝视着那男子。 男子自知理亏,慌张的转身走了。 陶之这一番话总算是给大家出了一口气,那个一直不甘的男子也低了头,跪倒在陶之面前。 “少公子,属下不该在主上灵前闹事,属下知错了。” 陶之伸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淡淡道。 “知道让你道歉是委屈你了,错的是我才对,是我对不起你呀!” “少公子,不是的。都是属下太鲁莽了。” 男子面色局促,急急开口。 陶之满面萧瑟,叹了口气道。 “人在人情在,如今人不在了哪去找人情啊!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啊!不过你们也不需垂头丧气,只要大家都还在,早晚有重振大千宫的一天。为这,大家也该打起精神来,不要让老宫主失望,更不要让外人看轻了我们。” 男子重重点头,众教徒也是一脸的坚定。 陶之欣慰的点头,转身走回到灵堂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 千蝶开口询问。 陶之了摇头,开口道。 “小事,不用担心,已经都解决了。” 千蝶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岱墨,满面落寞的望着陶之,哀声轻道。 “如今岱墨师兄又是这个样子,若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陶之拉了拉千蝶的手,轻声道。 “都是一家人,不需说这样的话。” 千蝶心中温润,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 终于将一切丧葬事宜都处理完了,岱墨却还落落提不起精神。见他望着那一片荒凉的废墟发呆,陶之冷声开口斥责道。 “祖父若是知道你会如此不争,他是万万不会放心将大千宫交到你手上的。如今,他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吧!” 岱墨惊觉,转头看着陶之。 陶之叹了口气,淡淡道。 “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困境,只要你有心,万事都可从头。” 千蝶也面色坚定,对着岱墨点头。 岱墨终是红着眼睛,提着气,开口道。 “我知道了。” 见他终于能够打起精神,陶之松了口气,开口道。 “安排大家重修房舍吧!这么多人,总要有个栖身之所呀!” 岱墨点头,千蝶也点头,陶之又开口道。 “那就马上开始吧!” 她话音落,一众教徒都已经聚集到他三人面前,跪倒在地等候差遣。 看着那些面色坚定的教徒,岱墨欣慰,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开来。他知道,这些人都在等着和他一起重振大千宫。只要大家都有心,一切就都不难!葬了师傅,但不能葬了师傅一生的心血。为这个,他岱墨也不能再消沉下去! 第一百二十八话 巧合 当金陵子、无主、陆决、回星和流云赶到山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搭建起了一排暂供教徒栖身的简陋茅舍。 看着那一片荒芜,众人惊动到无言以对。 岱墨笑的落寞,开口道。 “如今岱墨是无力好好招待各位了,还请见谅。” “岱兄不必跟我们客气,都是兄弟,不拘泥于此。” 金陵子开口道完,其他人也点头。 陶之见他们,忙放下手中的水缸,走到近前,笑着道。 “刚还在说却人手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几个重劳力呀!” 看她满头泥汗,流云忙拿出手帕,去给她擦。 陶之看着她那洁净的帕子,忙摆手急退,开口道。 “我身上不干净,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流云住了手,满脸不愿意的开口谕噎道。 “就是知道你脏才给你擦的!” 陶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出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了擦。 “我自己擦就好,不敢劳烦流云姑娘动手。” “看你这样子谁能知道你也是个女儿家!” 流云看不下去,叹着气,上前替她擦着脸颊上的泥沙。 被流云这么一说,众人也恍然想到她是女子这桩事,也都了然而笑。 陶之浑然不觉失礼,笑的豪气干云,朗声道。 “什么女儿家?还不就是装作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楚楚可怜样!那样的女子,我还不稀做呢!” 她这些天来的劳心劳力,岱墨看在眼力,心中又佩服又疼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 “是,我们小四可不是那样没用的女子!做起事来,堪比男儿豪杰。” 众人点头称是。 这时候,千蝶才端着简陋的茶杯茶碗走了过来,把东西放在那个摇摇晃晃的木桌上,笑着请大家坐下喝茶。 看着陶之那一脸的污渍,她掩口浅笑,也掏出帕子来替她擦。 看着陶之左右逢源的样子,陆决笑道。 “能有如此两个红颜替你擦汗,我还真实羡慕呢!” “是啊!小四你一向比较受女人的喜爱。” 无主也笑的坦荡。 陶之脱口道。 “论起女人最喜欢的人,怕不是我吧!” 说完她才发现月如玉没有在场,不禁开口问道。 “他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知道她话中所指,无主开口道。 “上次在天山脚下分别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完无主的话,陶之心里有些担忧起来。那时候他受了乌云一掌,不知道伤势如何了。 看她满脸愁容,陆决才开口道。 “前些日子我曾在京都的青楼门口遇见过月兄,他看上去还是那么风流不羁。” 陶之听完点头,松了口气道 “只要他还能逛妓院会知己,就应当没事。” 听完她的话,众男子淡笑不语。 流云却睁大了眼睛,好奇道。 “月大哥如此行径,你不吃味么?” 听完她那话,陶之一瞬间喷笑,喝到口中的茶也吐的四处都是。擦了擦嘴,陶之面色抽搐,许久才冷脸反道。 “我吃什么味?他是他,我是我,他会谁我可管不着。” “不是说?你们已经……” 说到这,流云先红了脸,再说不下去了。 陶之到是不羞,开口接道。 “有了肌肤之亲了?” 流云点头,陶之又满脸坦荡道。 “你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听完她这话,在座的众男子心中竟都有一丝莫名的欢喜。只岱墨一人平静无念,疼惜的看着她,淡淡的笑着。 “那月大哥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坏你名节呢!” 流云有些不解,更加有些愤恨着道。 陶之淡淡的笑,大度的开口道。 “那个人本性如此,他做出什么惊人之举都不算希奇。” “没错!” 无主也开口赞叹。 “你们这次来是为了?” 陶之心里一直好奇,不禁开口问道。 “九龙堂。” 金陵子和回星异口同声。 陶之看着他们,心中了然,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金陵山庄当年的事也跟九龙堂有关么?” 金陵子面色阴郁,开口道。 “是,而且当年的那个侍婢竟也是秋扇门的人。” “今次我大千山一劫也是秋扇门所为,而秋扇门也似乎一直听命于九龙堂。如此看来,这几起动荡皆是九龙堂挑起了。” 岱墨分析着开口道。 “没错。” 回星定定的开口答道。 众人护望,许久,才都点头。 “看来我们有必要到秋扇门走一趟了。” 金陵子开口道出众人心中所想。 “这儿的事情不能没人主持,岱墨师兄你留下吧!我跟小四一起去。” 千蝶满脸坚定的开口道。 岱墨有些不放心道。 “你一个从未涉身江湖的弱女子,叫我怎么能放的下心呢!” “我一个弱女子留下也帮不上大家的忙,倒不如跟他们去探听消息。更何况还有这个豪气干云的‘鬼手公子’在呢!我不会有事的。” 千蝶开口娓娓而道。 陶之也点了点头,笑着道。 “没错!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不是还有大家在呢么!你放心好了。” 看着众人点头,岱墨才首肯,看着陶之道。 “千蝶不能有事,你也不能有事。你们都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陶之和千蝶都拉了他的手,重重点头,让他安心。 —— 收拾妥当后,陶之和千蝶就随着那一众人下山朝南屏山方向行去。 快马加鞭行了十日,终于在夏至的傍晚,他们到达的南屏山脚下。陶之下马,带着众人进入了那个迂回复杂的隐没之道。天黑的时候,他们才进入了秋扇门腹地。 一路上竟无一个守卫,陶之走的惊动。 “怎么会如此顺利?” 金陵子也开口质疑。 陶之心里隐隐的泛起了不安,看着远处那怪石嶙峋的密园,她开口道。 “不对头!大家小心。” 众人打起精神来到那处时,才都被眼前的横尸遍野之景惊的无法开口。 看着地上那些惨死的女子,陶之心里更加忐忑,看来他们又来晚了一步。顾不得那许多,陶之迈过尸体,朝洞穴里奔去。 洞穴里漆黑一片,陶之警惕着,忽觉门内有人闪身扑来,她侧身躲过开口道。 “到底是谁?” “是你!” 听到那声惊诧,陶之心里了然,收了手中欲发的银针。 点上火烛,众人聚集在洞厅之中,望着一身是血的月如玉都是疑虑。 无主面色坚忍,终是开口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月如玉看着无主的神色,却淡淡的笑着道。 “我只先你们一步到而已,这些人的死与我无关。” 众人望着他胸前那片血迹都不语。 陶之却坚定着神色,开口道。 “我信你!” 月如玉看着她,心里温润,上前去拉她的手。 陶之不动声色的躲过,看着他,开口道。 “你身上的血是木兰的吧?” 月如玉见她那一如既往的抗拒心中落寞,点了点头。 来到那个石室,大家才看到奄奄一息的木兰决绝。 陶之上前去,抽出袖中医针,在她四处大穴上刺入。收针过了片刻,木兰决绝竟幽幽的睁开了眼睛。她一看到眼前的陶之就挣扎着推搡叫喊。 “你走!你走开!” 陶之心里难受,退到了大家身边。 月如玉扶起木兰决绝,开口问道。 “到底是谁?” 木兰决绝满眼深情的望着月如玉,痴痴的笑着开口道。 “是谁?看来你的那个主子没有对你透漏过一点风声啊!” 听完木兰决绝的话,月如玉面色转阴,皱了眉头。 “是九龙堂。” 陶之低低的陈述事实。 众人惊讶的看向月如玉,此刻才猜测出他的真实身份。 无主上前,看着木兰决绝道。 “告诉我们,九龙堂的目的何在?” 木兰决绝笑的苦涩,许久才缓缓道。 “你们为什么不问他?” 众人看着月如玉,面色难堪。 陶之望着那个故意挑拨的女子,开口道。 “我想我若问你什么,你都不会回答的吧!” 木兰看着陶之那落寞的神情,竟有一瞬的心软,但很快便换上了仇恨之色,冷声开口道。 “没错!我很你!” 陶之哀默了许久,才开口继续道。 “何必呢!恨我,辛苦的是你自己。” 木兰决绝脸上一瞬便就苍白,哀绝的开口道。 “恨你是我活着的理由。没了爹娘,失了外祖父,又被这个无情的男人嫌弃着,如今我木兰决绝除了恨你还能凭借别的什么来继续苟活么?” 听完她的话,陶之终是心中落寞,许久才道。 “既然这是你活着唯一理由,那么你就尽情的恨我吧!” 木兰决绝冷笑一声,阴声开口道。 “不用在这装好人,你以为我如今还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么?你这个邪教的爪牙!” 听完她这话,众人又是一惊。 陶之淡淡的笑着道。 “是,我是白冥教的人,那又如何?我陶之从未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自是问心无愧!” 木兰决绝冷笑着望陶之,开口道。 “九龙堂的真正主子就连那所谓的九条龙都不知道,只有我一人清楚。我若这样说,你又当如何?” 众人看向月如玉。 月如玉无奈的点了点头道。 “确实,我们九龙堂的人虽遍布江湖,却无人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谁。每次下达命令的都是一些使者,他们被称为‘脚’。” 听完他的话,众人满脸惊诧,许久才缓神看着陶之。 陶之却看着木兰决绝,开口道。 “你究竟要如何才肯说?” “求我。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 木兰决绝看着陶之,冷声开口。 陶之迟疑着,许久没有动身。 月如玉皱了眉头,冷声道。 “木兰你不要这样任性。” 木兰决绝笑的凄迷,望着月如玉冷面,终是流下泪来,恨声开口。 “不舍得她受委屈么?看来你爱她至深啊!好,既然不舍得她受委屈,那么你来替她受!” “我跪!” 陶之硬声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木兰决绝的面前。 众人惊,皆是一脸骇然。 木兰也被她惊的无法开口,许久才幽幽叹道。 “看来不舍的也不止是他月如玉一人啊!你们两情相悦。当真可笑!当真是太可笑!如此看来,就只有木兰决绝一个人最是无情无意了啊!” 第一百二十九话 阴谋 看着木兰决绝那样苍凉的笑,许久陶之才开口道。 “我求你。” 木兰笑出了泪,泪眼婆娑的看着陶之,冷笑道。 “让我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幕后之人,你当真不会后悔?” 陶之一楞,许久心中不安,她隐隐感觉了阴谋和算计的问道。 “你会说真话对么?” 木兰决绝冷笑着道。 “人之将死。你觉得呢?” 陶之虽心中还有疑虑,但也无法,只得点头。 木兰又看月如玉,满眼哀怨,气息微弱的开口道。 “月如玉,我木兰决绝今生付错了心,但我不后悔。因为后悔的人应该是你,你早晚会为你对我的无情而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她!” 说完她颤抖着手,指向了陶之,眼神阴狠。 被她那样一看,陶之惊动的浑身一阵发寒。 月如玉皱紧了眉头,开口道。 “我对你如何,与她无关,你不要再如此胡搅蛮缠了。” “呵呵……与她无关么?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若没有她,你会如此厌弃我么?若没有她,你又怎么会恨我?你一直都恨我曾经那样的伤害她吧?我要让你更恨我!因为那样你才能记得我木兰决绝这个人。” 月如玉面色阴沉到了极点,许久才跪倒到地,开口道。 “我求你。别再为难她。” 看着他那样卑微的对自己乞求,为了她。木兰决绝终是断了心头那最后一丝不忍,冷笑着道。 “月如玉,你竟然真的求我了。可惜,你是为了她!我死也不会让她得到安宁的,你放心好了。” 看着她那样决绝的开口赌誓,陶之心灰意冷。她知道,木兰决绝一定会说到做到的,因为她是那样的女子,像她娘一样。 “你们不是都想知道谁才是九龙堂幕后之人么?好,我就成全你们。但你们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们想如何?” “这个不需你操心。” 回星冷声答到。 木兰决绝垂死的拉出一个笑容,开口道。 “他们就快来了吧!” “谁?” 金陵子脱口道。 “那些想找秋扇门和九龙堂报仇的武林各派。” 木兰决绝苦笑着答道。 听完她这话,陶之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更深更大的阴谋在酝酿。她这样做肯定不是只为了让自己对她跪地求饶,也许她还有什么别目的。 “你到底在等什么?” 金陵子也心中疑虑,开口问道。 木兰决绝望着月色冷笑着幽幽开口。 “草四,你是白冥教的人,你不知道么?白冥教里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你说什么?” 陶之开口问道。 木兰决绝冷笑着开口道。 “等人都到齐了,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陶之皱眉心中惊动。 —— 果然不消一刻的时间,众多武林人士蜂拥而来,将整个洞穴和密园围个水泄不通。 看着垂垂挣扎的木兰决绝,那些人的脸上皆是愤怒与憎恶。 木兰决绝笑着开口道。 “没错,所有的火都是我秋扇门放的,人也是我秋扇门杀的。可我秋扇门也是听命于九龙堂的。如今我门再无利用价值了,也就落得如此下场。你们也不用幸灾乐祸,很快就轮到你们了。你们等着吧!就快了。” 听完她一席话,众人骚动起来,都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将木兰决绝撕碎。 吵闹声渐渐大,金陵子不得不开口制止道。 “大家都听我说,为今之一际不是杀她,而是问出幕后主谋。” 听完他话,众人才压了声,等这木兰决绝继续开口。 木兰决绝满是谋算的看了金陵子一眼,才开口道。 “你们来的可巧,可好,正中了那人的下怀啊!这么多武林人士聚集在此,不正是他们将你们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可笑,可悲,你们竟然还有心思在此胡闹。” 听完她这话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他们……已经……来了吧……” 木兰决绝气息恹恹,最后看了陶之一眼,冷笑着垂下头去。 陶之被木兰决绝那一冷笑,笑的心里寒凉,她转头看着洞外的夜色,惊动的起身奔了出去。 “陶之,你真的在这儿!” 听着高壁上你一声呼,陶之终是心下冷完了。是他们!她要针对的是他们!她如此说是想把矛头指向白冥教。 看着那处人声白影晃动,她不由的大叫一声。 “不要下来!” 可她声音未落,惠凡已经飞身而下了。 就在那一瞬间,四处的弓箭已然离弦而去,目标正是惠凡。 陶之顾不得那许多,飞身而上,想去阻止。但一切终究无法挽回了,看着惠凡身中数箭,摔落在地,陶之心里动荡哀绝,对着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武林众人高声喊叫。 “不要过来!谁要再迈近一步,我草四让他命绝!” 说完,她手中银针已经如雷电一般四散而去。中针的人皆是哀号着倒在了地上。 看着他那伸手,再看已经命绝的人,大家都恐惧着退了几步。 这时候文来也飞身而下,满脸沉痛与难言的来到惠凡身边。 两人架起惠凡就朝外走去。 “小四。” 无主看着她哀痛的背影,不禁轻声开口。 “不要过来!谁都不要过来,否则别怪草四无情。” 咬着牙根说完这话,陶之紧身迈步,朝外走去。 无主、陵殇、回星、流云、陆决、月如玉、千蝶,陶之就此跟你们诀别了!往后你们与白冥教便是仇敌了吧!即使你们不愿,但这一众武林势力你们却不能不顾啊!如果你们不得不与白冥教敌对而立,那么我们就再不能做朋友了。因为陶之会誓死护教,陶之要守护自己的家和家人! 满怀哀伤和落寞,陶之与文来护着奄奄一息的惠凡,带着一众教徒匆匆的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 “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一教徒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密林,开口道。 陶之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惠凡,淡淡开口。 “他没有恶意,不用管他。” 终于到达了最近的一处落脚地,陶之忙将惠凡安顿好,开始专心替他取那些深入皮肉的箭。 灯下,她已经满手的鲜血,看着惠凡胸口上那只已经没半的箭,她终于是眼眶灼热,默默的垂泪。那时候三哥惨死的样子忽然闪现眼前,她心里疼的不能呼吸。这么多岁月来,一直克制着不愿想起,却如今又要看着大哥这样离去,她几乎绝望了。 “陶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大哥!” 文来猛的跪倒在地,垂了头。 陶之惊动,望着他,恍然想起了夜祭曾经说过的话。他说锁魂堂里有九龙堂的人,他说三哥的死跟那人脱不了干系,他说那个人就在惠凡和文来中间。 看着那个一向文弱安静的二哥,陶之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她张了张口,许久都没能问出话来。 这时候,惠凡却幽幽醒来,气息微弱的开口。 “陶之,秦好的事与文来无关。” 陶之看着惠凡,又红了眼睛,重重点头。 “我知道,我相信不是二哥做的。我相信二哥不会害三哥的,他也不会害大哥的。我知道,不是他。” 说着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扑落而下,砸在了他一胸的殷红上。 惠凡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他吃力的转头看着默声自责的文来,缓缓道。 “文来,你过了。” 文来挪着僵冷的身体,来到床前,却不敢抬头看惠凡。 “文来,大哥知道你有苦衷。这么多年了我们四人,早已成了比亲生兄弟还亲的人啊!你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些苦楚,大哥又怎会感觉不到呢!” “大哥。” 文来终是扑到床边,埋手闷声起来。 陶之看着他不住抖动的肩膀,心里也是铺天盖地的哀伤和苦涩。 惠凡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拉起文来的手,又拉起陶之的手,微弱开口。 “我们是……一条命的亲兄弟……我死后……若师傅追究起此事来……就说是我私自决定的……说……我就是……九龙堂的那个人……” “大哥……” 文来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陶之也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点头,开口道。 “大哥,你的良苦用心,陶之都知道。你放心,我发誓不会让二哥有事的!” 惠凡虚弱的挪动脑袋,点了点头,吃力的喘息着开口道。 “你们……往后……要更加相亲……相护……别忘了……我们永远都是……至亲之人……” 说完他终是面色释然的闭了眼睛,没了生息。 眼睁睁的看着惠凡断气,陶之脑海里轰然而响,浑身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 文来已经失声,死死的抓着惠凡的手,张着嘴死命的摇头,就是不肯让自己哭喊出声来。 “二哥……二哥……陶之好冷……好冷……啊……” 看着陶之浑身抽搐着哽咽着开口,文来吓的马上把她裹在了怀里,用力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 “都是二哥的错!二哥对不起你们!二哥该死啊!” 陶之听着他轰然的心跳声,麻木的身体才终于有了一丝知觉。她伸手抱紧文来消瘦的身体,哀声痛哭,开口呢喃。 “二哥,陶之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答应陶之,永远也别离开陶之,求你……” 听着她那样如孩子一般哭着求着,文来泪水汹涌,咬着牙开口。 “二哥答应你!二哥什么都答应你!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陶之死死的抱着文来,听他答应下来,才哀伤的开口道。 “二哥,这么多年你有苦衷为什么要一个人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一定很辛苦吧!一想到你的那些苦,陶之心疼。” 听着她那满腔的浓浓哀诉,文来心中萧瑟,终是悔恨自己那些无法更改的过往。 两人就那样守着惠凡的尸体,低低的哭了一夜,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却仍然无法离开那尸体半步。 那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晚啊!那时的心是那么痛,以至于许多年后,当他再次回想起来,都感到钻心窒息。可是,也就是那样的痛,才使得文来顿时清醒。他终于知道了,这世上谁才是他真正的亲人,哪里才是他真正应该舍命守护的家…… 第一百三十话 解蛊 听着她的哭声,月如玉的身子终是从窗边滑落,跌坐在地。她那样低低的哽咽着,她那样伤心欲绝的呢喃着,那样的她又一次让他心疼了。抬头看月色,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那只玉箫,忽然胸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悲念,横箫唇边将所有都化作了一曲流水之殇…… …… “别对我许下承诺,因为我无法给一个你想要的结果。” …… “总有一天,我们会不认得对方,因为我们都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 “你若一定要守着我,那么你也只能守住这个躯体。那颗动荡的心,我都栓不住它呢。” …… “我们都不是无心的人,所以有时候,这里面会很疼很疼。” …… 陶之,你记住!我月如玉就是要做那夜空中的一盘月。我想,只要我不死,就将永远用我那微薄的光,低低的笼照着你,轻轻的环绕着你。绝不让你的心永远在动荡中纠结难安。请再相信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好么? —— 三生有幸,陶之才能遇到惠凡哥哥。今生不幸,你早早的离我而去。陶之此刻和往后所有的岁月里,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记住你!并且永远不忘,像三哥那样,请你们住在陶之心里吧…… 看着院落中那熊熊而烧的柴架,陶之跪在地上望着烈焰低低的呢喃着。 忽的一口鲜血从文来口中涌了出来,喷洒在了干柴烈火边,发出刺耳的‘呲呲’声。 陶之惊动,赶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快速的伸手点了他颈间的大穴。顾不得收拾残局,陶之搀扶着文来回到了处所之中。 “三哥,你体内的夺魂蛊正在侵蚀你的身体。” 陶之替文来把脉,面色阴郁。 文来捂着胸口,苍凉的笑了笑,淡淡道。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我如今对他们已经再无所用,留下我反倒是威胁。只是,他们不确定我是否还在世上,才会引动我体内的夺魂蛊,以绝后患。” 看着文来面色越来越发的青紫,陶之的心纠结起来。 “三哥,我想我们得搏一搏,你相信陶之么?” “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若是终无法解蛊,你就将我了结了吧!文来虽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不愿做那行尸走肉。” 文来苍凉的笑着,陶之点头,转身走到门口。 “月如玉。” 听到她唤,一个白色身影从高墙之外翻飞而入,轻轻的落在她的面前。 陶之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心里微酸,许久才道。 “跟我进来。” 月如玉淡淡的望着她,随她走进了房间之中,看到躺在床边的人,他一脸的惊诧。 文来淡淡的看着月如玉,也是惊疑中泛出欣喜。 “嘲风!?” 月如玉脱口而出。 文来撑起身子,靠在床边,淡淡的望着月如玉,眼中温润,轻声开口。 “你是囚牛哥哥吧!我是嘲风。” 听完文来的话,月如玉面色哀伤,急步上前拉了文来的手。望着他那青紫尽现的脸颊,哽了喉,许久才道。 “这些年,你可好?” 文来轻轻的摇头,淡淡开口。 “以前还算过的去,如今却不怎么好。” 月如玉心中纠结着难以再开口。 “还记得,那时候进入九龙堂一直得到囚牛哥哥的照顾。嘲风虽多年未能与你相见,但你的情,我不敢忘。” 月如玉不忍再听他说下去,转了头看着陶之,开口道。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陶之见月如玉心中清明,点了点头,才道。 “我想替二哥解蛊,但需要借助你体内的另一个蛊。若是成了,你们便都不用再受折磨,也不用再受人牵制。” “好,我答应你。” 月如玉想都不想,脱口答道。 陶之点头,许久才开口。 “也许……不!应该是肯定的,那过程必定很痛苦。请你们忍耐。” 月如玉和文来双双点头,面色坚定。 —— 听着那两人一声又一声的痛苦嘶吼,陶之手中备好的罐子和火烛都不禁颤抖起来。 那暗紫色的蛊虫已经从他们的心口上浮了出来,正缓缓的朝他们的脖子上游动而去。那虫在脉中动的缓慢而犹疑,似乎也在寻找同类的方向。 陶之看着那两条蛊虫在他们肩下停止住了,满心焦急,不禁伸手将他二人的头拢靠在了一处。很快的,那两条虫慢慢的朝一个方向涌动,终于停在了他们肩头上。 陶之快速的抓起两张薄纸,燃着,丢入罐中。接着他又迅速的把那两个罐子倒口置,按在了那两处鼓胀的皮肤上。 不肖半刻,只听得两个罐中同时发出皮肉爆裂的闷响,响声过后暗黑的浓血就从罐口缓缓的流了出来。陶之替他们拔下肩头的罐,看着他们那已经迸裂的皮肉,总算松了口气。 将那两条还蠕动的紫色蛊虫安置在自己的小瓷瓶里,陶之才开始用药粉替他们止血了伤。 终于将一切都了结了,陶之才累的脱力,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看着那两个疼到昏死过去的两个人,陶之心中却多了一丝轻松。如今,他们便再也不用受此折磨了,再也不用守制于人了。他们自由了吧! 起身走到床前,解开那些捆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陶之又将两颗丹药塞到他们口中。 片刻之后,两人渐渐醒来,皆是望着陶之。 陶之一脸的苍凉,摇了摇头。二人面色瞬间低沉。都泄气的淡淡叹出声来。 “你们还需要好好的修养几日。” 陶之终是忍不住淡笑出来,轻声开口。 两人听她这话面色微楞,许久后,才终于挂上了释然的表情。 —— “我二哥他不会再回去九龙堂了,你怎么打算。” 陶之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的深沉的文来,转头看着靠在桌边的月如玉。 月如玉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许久才注视着陶之,开口道。 “我还得回去,有些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的。” 陶之点了点头,伸手掏出怀中的瓷瓶,交到月如玉手中,开口道。 “这个你放在身边,里面是从你体内取出的蛊虫,每个月用你的一滴血喂它一次。” 月如玉面色犹豫,许久才淡淡的笑着开口问道。 “这是为何?” “你不是还要回去么。只要你将它带在身边,给你种蛊的人就不会轻易发现你已经解蛊。若是这蛊虫发热温了瓷瓶,你就在他们面前装作痛苦状。” 听完陶之的话,月如玉了然的点头,许久才道。 “那条虫怎么解决?” “我已经将它烧了,若是他们追究起来,你便告诉他们白冥教锁魂堂大弟子惠凡已死。” 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月如玉点头,望她,许久才道。 “我也许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烦你了。” 听他那么说,看他那落寞的神色,陶之心中微微泛起涩意。 “你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让自己有事,对么?” “怎么?舍不得我了?” 月如玉笑的不羁又带着淡淡的得意,看着陶之那张有些犹疑的面容,许久不肯移开眼睛。 陶之白了他一眼,低低道。 “我是怕往后再没人让我糟心,人若过的太安稳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听她那孩子气的理由,月如玉心里却泛起了阵阵暖意,拉了她的手,淡淡的笑着问道。 “若是我这次能平安回来,你可是愿意嫁我?” 他话音落,陶之楞住了。握着自己的手,他那样用力,仿佛倾注了所有一般。陶之抬头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隐隐泛起了不安。他若不是当真要去搏命又怎会说如此决绝的话呢!想着,陶之苦笑出来。 望着她的笑容,知道她也许还会担心自己这条微薄的性命。这样就足够了吧!即使此去无回,也当无憾了。 “月如玉,你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赌注么?赌我现在是否已经对你有所牵挂?” 陶之满脸的萧索,淡淡开口问他。 月如玉不答,只是望着她。 “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要你去赌命,我只要你平安的回来见我。月如玉,告诉我,你能做到么?” 陶之那样定定的看着他,他却突然松了手,斜斜的靠在椅子上,轻巧道。 “我尽量吧!” 他终是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还是不忍欺骗她吧!即使是一个让她安心的谎言,他都不想说给她听。他希望她能牵挂他,一直牵挂他。这样,即使再无相见之时,她也能深深的记住他了吧! “女人,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情箫玉人么?那是因为我有情,而且钟情。你听明白了,我月如玉钟的是情而不是人。” 陶之转头,看他那自言自语的样子,心里却难受的很。 月如玉抽出腰间的玉箫,仿若无心的把玩着,继续淡淡道。 “对你的情就是我这一生唯一所钟……还想再听我吹一次曲子么?” 他忽然转头,专注的望她,问她。 陶之摇头,冷声开口。 “我现在没心情听,这一曲你先欠着吧!等下次再见,我会好好用心听的。” 看着她处处于自己留下后话,月如玉心里满足了。她有心,他便就不悔! 第一百三十一话 久病 启程回教,赶了三天三夜的路,陶之也许是太过疲惫了,竟好几顿都吃不下东西。看着她面色憔悴,文来满心担忧。 “要不要休息一下?” 陶之按着涌动翻腾的胸口,转头看文来,笑着摇头道。 “不用了,我们上山吧!” 下了马,二人才徒步上山,夜幕降临之前终于到达了中幽峰。 来到大殿之上报告完了所有的事情,陶之终是脱力,倒在了地上。 靠在乌云怀里,看着文来安然的跟从夜祭走出大殿,陶之才总算安心的闭了眼睛。 —— 因为烛芯许久未剪,烛火不安分的跳跃着,闪动着,照的她憔悴的面容更显骇人心魄。 乌云只着头,靠在她身边,低低的看着她睡的沉静,许久也无法移开眸子。 “之儿。” 即使只是如此轻微的唤声,她听了却也马上转醒,睁开了沉沉的眸子,望他。他更加清瘦了,脸色也越发苍白,这些日子他也受着煎熬吧! 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微微的凉意,陶之不禁开口。 “乌云,好凉。你是不是病了?” 听着她声音沙哑而微弱,乌云心中忧虑,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却是滚烫。他皱了眉头,起身对着门外开口道。 “来人!叫大夫过来。” “不用了!” 陶之听完他话,急急的对着门外大声开口道。 见门外没有动静,陶之才转头看着他那张阴沉的脸,缓缓开口。 “我就是最好的大夫,不用叫别人的。乌云哪里不舒服?” 听完她的话,乌云更加皱紧了眉头,注视着她隐隐发红的眼睛,缓声道。 “不是我,是你。” 陶之楞了一下,片刻便笑,笑的恍然。 “我好的很,没病,也许只是太累了。” 乌云却还不放心,伸手摸她的额头,开口道。 “很烫。” “是心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真的太多了。” 看她满脸落寞深情,乌云的心里隐隐微疼,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浴堂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 “在热水里泡一泡,可以解乏,去去你的心火。” 乌云不看怀里的人,只淡声开口解释。 看他那一脸的认真,陶之心里暖暖的,忽然就笑了,笑容中溢满了温柔。 —— 她的身体始终是清瘦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改变。 他低头轻轻的吻上她眼角的红色妖娆,许久不愿挪开唇瓣。直到水汽弥漫了她的眼眸,直到她伸手拢住他的腰身,直到他的身体渐渐灼热起来。 他想要她,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他亲吻她清瘦的身体,他将她托在胸前,他注视着她湿润的眸子,低低开口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将头缓缓的靠在他的肩头,在他的颈边呼吸温热而缓慢,她是困顿而疲惫的。而他是那样的迫切,在她就要入眠的前一刻他紧了身子,长驱直入。她微痛的抱紧了他的肩,她不觉的皱着眉头低低的沉吟出来。 在一波又一波的温暖水潮扑涌中,她的呼吸声仿佛一首婉转而凄迷的歌调,听得他的心也缓缓的动荡不休。 “你的所有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轻舔着她微红的耳垂,他在对她耳语,却仿佛一个命令一个誓言一个宣告。 听他终于说出了这些话,她禁闭的眼帘边流出一行热泪,滴落在他肩头,灼热如火炭烧伤了他的心。 她不再那样固执追问他,自己到底是他的谁,只要他承认自己是属于他的无论是他的谁都没关系了。这样的纠缠和折磨,她受够了,她不想再追究那些不重要的所谓关系。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永也不分开。只是,她必须为了这个目标再去努力一次。他活,她便活。他死,她不独活!原来,他早就是她的命了…… 想着她笑了,笑的满足而坚定。 望她笑面,他楞了许久,终是沉吟一声将她拢在怀里。 —— 她也许真的是病了,许多天了,不再欢悦的向只鸟儿四处奔忙。她只是懒洋洋的躺在榻上,有时瞌睡,有时发呆。更多的时候她会蜷在他怀里,那松散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困顿的猫儿。 “最近常常梦见娘亲……” 听她忽然低低的开口,乌云楞了许久,垂下头看她。 她却不看他,只是保持着那样迷惑的姿态,躺在他盘起的腿上,望着窗外的高树出神。 “之儿不饿么?你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他轻声开口,那是从未有过的温软语气。 她终于转了头,望他那蓝入深潭的眸子,浅浅的笑。看着他,她永远也不会觉得缺少什么。她不会饿,不会冷,不会感到孤苦无依。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完美的。 “乌云,是不是要下雨了呢?天阴的厉害。” 她所问非所答的开口。 他也笑,笑的浅浅,如她一般。许久才缓缓开口。 “天黑之前会下一场大雨吧!夏天已经过了一半了呢。” “陶之最近变懒了是么?” 她望着他,淡淡开口。 他笑,不答,只是望着她笑着。 —— 傍晚的时候,雷声轰鸣,大雨扑下,风带着泥土和枝叶的清香涌进了暖阁之中。她坐起来,伸展着酸软的身体,轻声叹道。 “真舒服啊!”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笑着点头,光着脚就往门外奔去。 他撑着那把旧旧的油纸伞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欢悦的奔走在大雨中,回头望他却忽然痴迷的楞了。那是多久以前了,他撑着那把伞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玩耍。那时候他也是这般模样,未曾改变过。一切都没有变吧!他还是他,那个永远注视着自己的乌云。 陶之转了头,看那个忽然出现的月亮门边的男子,她便笑了。夜祭也来了呢!这样就真的像是那时候了。 夜祭缓缓走到陶之身边,看着蹲在地上的她那满脸满身的泥水,忽然失笑。 “你不怕她着凉么?听说她一直病着。” 夜祭抬头看远处的乌云,一如既往的冷声。 乌云缓缓走近,将手中的伞撑到她头上,望着夜祭淡淡开口。 “有事?” 夜祭摇头,从身后拎出一个食盒交到他手里,转身而去。 乌云提着食盒,低头看她,淡淡道。 “我们回去了。” 她起身,乖顺的跟着他走回了暖阁之中。 看着食盒里那些妖艳欲滴的玲珑小果,她雀跃的伸手拈来放进口中。那酸甜的滋味,真叫她神魂颠倒。 “好吃么?” 他笑着问她。 她重重点头,一脸的满足。 “现在怎么还会有樱桃呢?” 她好奇的看着他。 他不语,淡淡的笑。这些是他们特意弄来给她的吧!这些年来,他们对她也是这般的好呢!当真难得。 “之儿,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不肯好好的吃东西?” 她抬头看他责备的神色,低了头,闷声道。 “真的不饿。” 她委屈的样子让他不忍再问下去,终是叹了口气,淡淡道。 “看来你是真的不饿啊!那么,这些果子也别吃了。” 说完他伸手将她怀里的食盒拿了过来,放在了自己身后。 她眼馋的看了又看,终于开口道。 “那我吃东西,吃了东西还能吃那个么?” 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见他点头,她才欢悦的奔到门口去吩咐饭食。 看着她皱着眉头吃下了那碗酒酿园子,乌云才肯把食盒还给她。忽然胸口一阵翻腾,陶之扔下食盒就朝门外奔去。跑到没人的地方,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呕吐,她终是什么都没留下。 看着那些误物,她又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许久失笑。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伸手把了把自己的脉象,终于释然的笑了笑。看来真是自己太多心了,一切安好,也许真的只是太累了吧! 她回头,却看到他冷着脸色站在身后。 “不是。真的不是!” 她慌忙开口解释,怕他当真以为自己是故意要瞒着他。 “不信你请大夫来诊!” 看着她那无比急躁的表情,他还是不能释怀,对着士和卒开口道。 “请大夫过来。” 士点头,转身去了。 “看,我说了不是吧!” 送走了大夫,陶之转头看他,理直气壮起来。 他不答,心里却是一片安稳。不是便最好了!若他当真将不久于人世,他真的不希望这个世上再多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他是那样艰苦的走过了人生的最初,他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过那样的生活。不被带到这个世上来,才是福分吧! 看着他思虑万千的表情,陶之心中却是一阵荒凉的落寞。他不想要一个孩子,即使这个孩子是自己为他孕育的。忽然又想起了安生,她便不再怨他的无情了。若是孩子生到这个世上却没有一个温暖的家,那也是苦难吧!如此,到不如不生。 想着她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她瞬间释然而苦涩的笑了笑。 他心疼了,拢她在怀,淡淡的开口。 “对不起。” 听他那样对自己道歉,她红了眼睛,硬是憋回泪水,朗声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他不答,却将她抱的更紧。这一世累她一人跟着自己受苦便就够了,不要再造就更多的苦难给另一个生命了吧!只是,要她一人承受自己所有的纠结苦痛,委屈她了…… 第一百三十二话 四宫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本为甘露宫四方镇守的神将,但甘露宫一夜间灭门之后他们也跟着销声匿迹在了江湖之中。后来,有人传说,这四宫没有真正消失,他们的子女继承了他们的遗志成为了新四宫,并且隐匿在了各大门派之中。新四宫效忠的是谁,却当真是没人知晓。直到那个传说中的少年化雨重现江湖,他们才开始猜测这一切的渊源。 乌云坐在高高的尊位上,低低的看着跪在殿堂中的那五人,笑了笑道。 “看来此次之事不是一般的棘手。” “是。” 黑衣男子抬头看着那个犹如仙幻的蓝眸男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乌云温润的笑,笑容中又些许的无奈。 “武林各派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的目的是消灭白冥教。” 一青衣女子开口,冷静的道出消息。 乌云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浅笑不语。 另外一白衣男子也开口道。 “九龙堂那边的底细还未能彻查清楚,但已经有些眉目了。” “以武林三大派为首,武林所有的门派聚集,他们打算在了金陵山庄召开攻谋大会。” 蓝衫男子开口。 同样衣着的女子接口道。 “时间就定在十日之后。” 乌云一如既往的浅笑,不露一丝的惊惧之色,缓缓道。 “你们此次前来是为了?” “保护圣主安危就是我们四宫存在的使命。” 五人齐声开口。 “现在还不需要,你们各自回去见机行事吧!” 五人犹豫着都不肯起身。 乌云却先站起身来,朝殿堂后走去,边走边轻声道。 “你们安然,我便无事。” 五人心中忽动,许久才相互看了看,露在蒙布之外的眼睛皆是惺惺之情。无话,五人齐齐起身走出了大殿,紧了身子,翻腾而起,瞬间便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他们走了。” 夜祭站在烛台旁,冷声道。 乌云凝视着纱帐那边安睡在软榻上的人,许久才道。 “他们不该只为化雨一人而活。” 灼印看着乌云那释然的神色,硬声道。 “他们生来就注定了这样的命。” “她说命是可以改变的。” 乌云淡淡的笑,看着灼印和夜祭,继续道。 “你们也一样,不该总为了别人而活。” 夜祭楞了片刻,低了头。 灼印却始终寒面,不语。 “他们那边的事情暂且先不论,过一段时间,我想把她送走。” “不行!” 两人惊的脱口而出。 “你难道忘了么?那一次若不是执意要将她送走,也不会有那些烦乱。” 灼印紧声道。 夜祭点头,表示忧虑。 乌云笑了笑,显得清苦。 “这次不一样吧!留下或许就再也没有以后了,倒不如送她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些人对她甚好,只要没有我们在是不会太过为难她的。” 许久,夜祭才开口道。 “这次你打算如何对她说?” “即使我不说她也会离开的,对于那最后一味药她很是执着呢!” 灼印冷了深情,硬声猜测道。 “你打算用那个消息把她骗走。” “让青龙带她走,我也能放心了。” 乌云淡淡的开口,接着就是苍凉的笑。 “我们也许无法左右你的决定,但你最好慎重考虑清楚。她若事后知道实情,怕是不会轻易就此罢休的。” “是啊!到时候,就要看青龙的本事了。”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凝视着那蒙胧的睡影,低低的思索着。 夜祭和灼印见说不动他,叹息了一声,起身走出了暖阁。 他们心里清楚,这些日子他的身子已经快到了一个极限,只是那样固执的用功力硬顶着罢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怕是熬不过一年半载了。她本不傻自然有所察觉,她会为了他而去再拼一次命吧!如今,就只有他愿意相信,她还是懵懂的孩子,什么都不知晓。既然都是倔强的人,那么就让他们各自为了对方而任性下去吧!这样,对他们来说,也许是最好的一种相处方式了…… —— 陶之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听他们说完那些话,她心里难受极了。他终于还是要送自己走,不肯让自己跟他同生共死这最后一回。他是那样的固执和自私,这样自私的只想保护她的性命,却不能真正考虑到她的心情。她会走的,即使他不去推动这一切。因为她也是固执而自私的人,她也愿意为了保护他的性命而忽略他的用心良苦。就让她最后为他搏一回吧!若不能使他得生,那同死便是了! 他轻轻的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望她,心中却是千万个不舍。 “之儿。” 她缓慢的睁开困顿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沐浴完了再睡,可好?” 他轻声的询问,她乖顺的点了点头,揉着眼睛趴上他的肩头。 他横臂抱起她轻盈的身子,慢慢的走向了暖池。 “乌云,过了今晚我就会下山去。” 她静静的开口。 他楞了许久,看她许久,贴上她的唇瓣。久久的纠缠,他不想放开她,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放她离开。 她却轻轻的把他推开,看着他满是愁绪的眸子,淡淡的笑着道。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把血糖露寻回来给你。” 他微微的点头,不语,拢她在怀。 “乌云,答应我,等着我回来。” “好。” “答应我了就不能食言。” “恩。” “这次我若回来,你娶我。” 他楞了,低头看她,许久不肯点头。 她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一般,许久不肯停息。 “你不答应回来娶我,我就不走。大不了你死我也死。” 她孩子气的开口威胁他,她知道这样说他总是无奈的。 看着他牵强的点头,她才笑,笑中带泪。乌云,就让陶之再任性一回吧!请你原谅,我这最后一点点的私心。带着你这个承诺,纵死也是无憾了吧! “为什么要赌这样的重誓为难自己?答应乌云,往后再也不要这样了。” 陶之点头,笑着望他。 “乌云,陶之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早就是了,永远都是!这个,请你牢牢要记住。” 他不语,她继续道。 “那时候你告诉陶之,你说:乌云就是陶之的家。现在陶之也郑重的告诉乌云,陶之也是乌云的家。” 他点头,眼中温润,笑着看她,许久才道。 “乌云会记住陶之的话。” 她释然了,许久才又道。 “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想念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会,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 他那样迁就的回答她,她心满意足的靠在他胸口上,终于了无牵挂的坚定了心神。 窗外的风起了,吹的夏日茂密的草数簌簌作响,仿佛低低的离歌,唱得不休不止。 —— 收起颈边那缕落发,陶之敛了神色,定定的看着镜中那个少年男子,忽而笑了。 “陶之,你要做个敢担当能担当的好男儿!” 说完,他拎起手边的包裹,迈步朝外走去。 “路上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看着夜祭那张寒气浓重的脸,陶之嗤笑出来。 “不是生离死别,我会回来的,我发誓!” 她指天立誓,郑重的神色令人信赖。 夜祭点头,文来将缰绳和长鞭交到她手里,紧紧的握她纤瘦的手,温文的笑。 “你放心去,家里有我照看。” 陶之点头,又看始终不言的灼印,笑着开口道。 “灼印都不嘱咐陶之几句么?” 灼印冷着脸色,不开口。 陶之笑了笑,说教道。 “往后别再总是这样冷着脸了,别人会怕你的。” “你不怕就好,哪管的了别人。” 灼印寒声。 陶之心里温暖,又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才跨上马,坚定的朝山下奔去。 望着那个伶俐的身影,一切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总是那样特别的耀眼,即使是在血腥搏杀的较场之中。想着,夜祭苦涩的笑了笑,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 “她走了。” 乌云许久才缓神,转头看夜祭,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夜祭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里隐隐难以言语。 灼印叹了口气,淡淡道。 “她走了也未尝不是好事,你总算能歇口气了。” 乌云苍凉的笑,看着别扭的灼印,淡淡道。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夜祭和灼印闷声,缓缓的退了出去。 望这窗外那团红云,乌云笑的凄迷,许久他长叹了一声,轻轻的躺下身子。他太累了,许久没能睡一个安稳的觉了。只是她在,他不敢放任自己睡去。怕她换不醒自己,会难过会心疼吧!如今,即使长睡不醒,也再无牵挂了…… 第一百三十三话 饵 陶之一路打马,不敢停歇片刻,直到入了花都的城门。 他说过,若是往后要找他便去花都珍馐楼。她记得,所以她一到花都就直奔珍馐楼。 安顿在珍馐楼,陶之等了三天,他却都没有露面。她等的有些焦急了,那个傍晚他才终于匆匆来迟。 看着那个消瘦了一圈的少年,长风心里有些说不出翻涌,迈步走到她桌前,坐在她对面,只是那样深重的望着她。 陶之抬头看了长风一眼,浅声道。 “一路辛苦了,喝茶。” 说完,她伸手推了茶杯过去。他却突的握住了她的手,许久凝视着她过于平静的脸,冷声道。 “那个约定,你还没忘吧!” 陶之淡淡的看着他,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也冷声。 “当然,否则我就不会来找你。” 听完她答,长风笑了,笑中却隐着一丝无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说吧!这些日子有什么收获?” 长风饶有兴致的看着陶之,笑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忙这个?” 陶之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开口道。 “你说过你想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未失手。既然被江湖人士称为‘金口长风’,那么你就肯定是不会让自己食言而肥的,对么?” “狐狸太狡猾,猎人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长风笑的疏冷却又带着一丝宽慰。她还是那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从一开始他长风就没有看走眼!只是,他却失心在先,终是会遗憾一场吧! “现在有两个消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又或许都是真的。” “说说看。” “灵算子在九龙堂和血糖露在九龙堂。” 听完他的话,陶之失笑,淡淡道。 “无论真假,对于我来说这都意味着同一个希望。” 长风看着她那样隐隐坚定的深情,继续开口道。 “九龙堂那边从龙九徒入手或许会更加顺利些。” “你可是认识龙徒?” 长风摇头,许久才幽幽道。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陶之看得出他心里有事,不言明,只淡淡道。 “那么我们就去金陵山庄吧!” 长风转头望她,笑的了然,点头道。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既然那些人聚众商议对付九龙堂和白冥教,那么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吧!只要他们出手,我们就有迹可寻。” 陶之点头,二人皆是深沉思虑,不再开口。—— 看那墨黑的夜行锦衣都遮盖不了她一身的锋芒,长风忽然楞了,许久都不能移开眼睛。 陶之蒙好面转头看他,也楞了,那眼神她实在看不懂,许久才开口道。 “走吧!” 长风垂了眼帘也蒙了面,跟着她翻身跳出了窗子。 金陵山庄里戒备森严,四处巡逻的兵丁比往日多了几倍。二人小心的躲过那些眼睛,悄悄的来到议事大堂的房顶之上。 抽开几片薄瓦,陶之趴在那专注的探看。 此时,堂中坐着众多的武林魁众,除了岱墨、陵殇、天河无常外还有一些其他门派的主事之人。 “如今白冥教和九龙堂的关系还不十分明了,我们就此贸然攻打恐怕不合规矩。依在下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岱墨面露疑虑,淡淡开口。 底下坐着的一个浓眉立目的男子却突的站了起来,满脸愤恨道。 “岱少侠此话差矣!我众多门派遭到九龙堂毒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更何况有秋扇门净女指证,我看此事无疑是跟邪教有关。” 岱墨皱眉,沉思许久,转头看身边的陵殇和无常兄妹。 回星看了看那男子,淡淡开口道。 “说是有秋扇门指证,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秋扇门的又一个障眼法。更何况九龙堂的底细还没有查实,如今动手确实有些仓促了。” 那男子挑眉,不悦的瞪着回星,开口道。 “九龙堂的底细到不忙查实,只是这白冥教是邪教无可争论。就算他们二者毫无关系,我们名门正派替武林除害也是名正言顺之事。但不知道,两位少侠再三阻拦所为何意啊?” 男子话中有话的冷讽只言引的一众人等暗自私语起来。 回星阴沉了脸色,不再开口。 陵殇看了看他们,站起身来,开口道。 “大家都冷静些,不要如此急切。如今我们聚集在此就是要议出一个结果,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先乱了方寸才是。” 听完他一席话,众人都点头称是,不再议论纷纷都安静下来。 看着那场景,长风俯在陶之耳边轻声道。 “看来,这个金陵子倒是有些意思。” 陶之听他略带讽刺的话,转头看他。 长风古怪的笑着道。 “他怕是有心想做这个头儿呢!” 陶之转了头,许久,低低的看着那个满脸霸气的少年。第一次在草谷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就隐满了踌躇满志的落寞。他心里一定有个天大的志向,抱负和雄心。举手投足能召来风起云涌,他是想做那样的人吧! 想着,陶之心中落寞,低低道。 “他一直都是个心怀壮志的人。” 长风看她黯然神色,冷声道。 “昔日挚友成为今日仇敌。怎么,这就难以承受了么?” 陶之不答,继续低头看那厅中情形,幽幽开口。 “我也许估料错了。” 他惊动,脱口问道。 “什么意思?” 她转头看他,冷笑着道。 “你不应该猜不出的。九龙堂既然意在将祸事引到白冥教头上,今天的这个大会他们自然不会加以破坏。你说呢?” 陶之冷冷的看着痴楞的长风,许久才沉声低呵道。 “你到底是谁?” 长风忽而失笑,不答话,却盯着她冷峻的面容。 陶之站起身来,低低的看着长风,嘴角露出一抹萧杀的笑意。 就在长风为她那莫名而来的冷笑失神的片刻,她却提脚一个重踏,薄薄的瓦片四散崩落,而她也颓然无依的跌下了房顶。 看着她那抹狡笑,长风伸手去拉她,却已是徒然。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在堂中,被他们一众人提器围困住,他却始终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行动,更不知道她最后的那抹笑容到底隐藏着什么深意。 听着下面的喧哗和声讨,长风紧身提气想一走了之。但双脚却如灌铅一般,怎么也挪不了半寸。许久他长叹一声,坠力而下,在一阵慌乱中来到她身边。 “你此举可真令我吃惊。” 她低低的笑着,那笑容带着深深的谋算。那是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表情,那表情太过直接,反而刺痛了他的眼睛。 陶之看着四周那些满脸怨恨和怒火的武林之众,淡淡的笑着望向了漆黑的门外。该来的,总会来吧!陶之我会等着的,直到你肯现身。 想着陶之淡淡的笑,徒手冲向那那些跃跃欲试的人群。慌乱中那些刀枪剑戟一同攻来,陶之不躲也不挡,看得众人都是惊诧万分。 “你在做什么!” 长风一声大呵,冲到了她面前,抽剑替她挡下。 “来者何人?” 这时候,金陵子一声大喊。 众人却不顾他的满心疑虑,带着一身的怒火和杀机的继续围攻而上。 站在那看着长风拼死相挡,陶之淡淡的笑着。他们若是一心要将一切都推到白冥教头上,又怎会不做足功夫,将自己救下呢!毕竟身为白冥教是他九龙堂之主。 看着从门外飞身而入的那些黑衣人,陶之这才飞身而起,一声大呵。 “我们走!” 话音落,那些黑衣人竟真跟着陶之冲出了闹哄哄的大堂,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站在荒野之中,陶之转身看着其中的一个黑衣人,冷声开口道。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长风看着陶之,许久不能明了她话中之意。 那黑衣人却笑了出来,伸手挥落脸上的蒙布,一张风月般的面容赫然他们面前。 长风看着那张脸,楞了片刻,才转头又看陶之。 “你到底还是现身了。看来手边的事已经了结了。” 月如玉轻飘的笑着走到陶之面前,伸手去摸她的脸颊,专注的望她,满是深情。 陶之冷冷的拍掉他的手,他却顺势将她的手抓个正着,死活不肯再放。 “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犯险的,这次你压对了宝。” 陶之白了他一眼,才道。 “上次我托付给你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么?” “当然。不过结果可能会吓到你的呦!” 月如玉不羁的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风流之色尽显。 “跟我们回去再说。” 陶之冷脸,甩开他的手,转身朝住处走去。 长风和月如玉对看了一眼,都是冷色,跟上了她的脚步。 第一百三十四话 秘密 “上次我接到命令的时候无主就跟上了那个脚去,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他应该已经失手被擒了。而且照我们的计划,他也应该已经将你在查九龙堂的消息传给了他们。他们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吧!” “那么你所说的令我吃惊的事……” 陶之挑着眉头,狐疑的看着月如玉。 月如玉淡笑着道。 “无主是在进入京都之后失去的消息,而且就在你的那个故友的家宅附近。” “你是说陆府!?” 陶之满面惊诧的看着月如玉,他却肯定的点头暗藏深意的笑。 陶之垂了头,思索着,许久她才忽然抬头看着月如玉,道。 “难道从我父母之死开始就跟那人有关了?” “聪明。” 月如玉轻声赞叹。 “他可谓是既得天时又有地利,而且还曾跟谋士道人有些瓜葛。若说起动机,那么就要往他的上面想了。” “你的意思是?朝廷。” 月如玉淡笑不答,望着陶之,许久才开口道。 “我们去京都吧!答案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陶之点头,这才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那一盘盈月亮出神。 始终未开口的长风这时候却看着月如玉,面色复杂,许久轻叹终是没能开口。 月如玉看长风,满脸的疑惑和思虑。这个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难以说些什么,他实在是看不懂他!但月如玉心中却肯定着,这个叫做长风的男人不简单。他的身上一定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 “女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动物。她们那变幻莫测的心有时候深沉的令人害怕。” 月下桌前,对着一对酒壶,两个男人淡淡的言谈而饮。 月如玉看着那个与往日不同的落拓之人,许久才开口道。 “你好像对女人有些偏见。” 长风看着月如玉,笑了,许久才道。 “你被女人陷害过么?我是说她将你推向深渊,令你生不如死。” 月如玉淡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那个满脸苦楚的长风,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长风却笑,迷茫的望着远处,许久才缓缓道。 “记得那是很久以前了,我还是个稚气的少年,在一个高门大院里做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她,一个看上去十分乖巧娴静的小姑娘。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很容易将人骗过去,我想没人会以为她就是那个凶手。” “凶手!?” 月如玉脱口惊呼。“是啊!她就是那个害我生不如死的凶手,她就是那个逼我落入这些纠结的凶手。若不是,我遇到了一个真正能使我清醒的女人。我此刻当还以为她就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还当她是无辜、她是无奈。罢了!现在看清了就不需再提往日了。” 长风说完端起杯子,对着月如玉轻笑着,仰头饮尽,然后便笑的更加苍凉。 月如玉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喉边却哽住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总有些伤痛是不愿为旁人所知的吧! 长风看着月如玉坚忍神情,淡淡道。 “你很想知道么?我的那些不堪的过往。” 月如玉勉强点头,随后又摇头,终是释然的笑了笑道。 “算了,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重要的以后。” 长风摇头,满脸的痛苦,艰难开口道。 “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她已经把我毁了,彻底的。” 月如玉看着那个痛苦不堪的长风,心里竟有一丝同情和怜悯,他伸手轻拍他肩膀。 “你还记得入云苑里惨死的那个兰姑姑么?” 月如玉惊动,望着他。 长风凄迷的笑着继续道。 “她是我亲手杀死的,为了报仇。可她还不是那个罪魁祸首,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就是当年的那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的心好狠呢!” 月如玉看着长风,久久都无法开口。 “若将来见她,我会要她偿还,这所有的一切……” 长风终是叹了口气,看着月如玉,笑了笑,起身朝房间走去。 望着长风远去的背影,月如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许久之前的一个夜晚蹊跷的消失了。那日,当他们被告知他逃走了的时候,他们是不相信的。这个长风像极了那时候的那个人,同样的执扭却故作冷淡…… ——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睁着水润的眸子看着少年,那柔软的声音仿佛羽毛轻轻的飘落他的耳边。 少年红了脸颊,低头顿声开口。 “霸……我叫霸下。” 少女眼眸中盈满了淡淡的欢喜,拉起少年紧握的手,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看我呢?我很难看么?” 少年忙摇头,红着脸连连开口。 “不是!不是!你很好看。” 女孩笑了,笑的很灿烂,仿佛发自内心的欢乐。 少年绯红的脸颊上也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握着女孩的手也渐渐潮湿起来。 “霸下,你喜欢我么?” 女孩认真的望着少年,满眼的期待。 少年楞了楞,有些痴傻的点头。 女孩欢欣雀跃的眸子中露出一抹光彩,灼的少年睁不开眼睛。 “你想亲近我,对么?” 女孩满面笑意,继续追问那个局促的少年。 少年低低的点头,闷声。 女孩一脸的认真,开口道。 “我们做个游戏,如果你能赢,我就是你的了。” 少年看着那女孩微红如樱果的稚嫩脸庞,重重的点头。 女孩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如贝的牙齿,继续道。 “那么明天游戏就将开始,如果你能那些考验你都能完成,我将把自己献给你。” 说完女孩踮起脚尖,在少年的脸颊上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接着她欢笑着转身跑开了。 望着那个宛如花朵的小女孩,少年痴了。他发誓,一定要完成她给的所有考验,然后得到她的心。但少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女孩转身的瞬间,她脸上那抹阴沉而又不屑的冷笑。 第二天,少年跟着那个叫做兰的女子离开了那个地方。女子很美,仿佛女孩长大的样子。他喜欢她,因为她像她。 女子对少年很好,很照顾,像亲人一般。可是,好景不长,她终于开始让他去做那些令他自己都不耻的下作勾当。她把他当成一个没有心没有情的玩偶,任那些嘴脸丑恶的达官贵人戏耍糟蹋。他从一个清亮而内敛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一个破落无魂的残躯。他俊秀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真挚,他温润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忐忑的少年之心也终于失去了希望。他开始无法忍受那些虚假的甜言蜜语,他开始仇视这样不堪的自己。 有一天,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那些折磨,他逃走了。他发誓如果有一天他足够强大了,那么他会再回来,然后给那个徒然失心的少年一个交代…… 很多年后,他终于又再次见到了个女人。她依然是光鲜的,仿佛吸食了千万个懵懂少年的精髓一般,永远都不会老去。他质问她为何要欺骗他,利用他,糟蹋他,最后将他所有的温情夺取,只给他剩下一颗冰石一般坚硬的心。 “霸下,你想知道你错在哪了么?” 女子在笑,笑的轻蔑。 “好,那我就告诉你,你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还记得那个将你送到我身边的小女孩么?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呢?她许给你美丽的承诺了么?她是不是很好看,很诱人呢?可是,霸下,你太天真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你好的。你喜欢她纯真的样子么?如果我告诉你那都是假象,你还会喜欢么?不要以为是我利用了她,得到了你,然后又毁灭了你。你该明白的,为什么还在自欺呢!就凭我一个手无负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能斗得过那个人呢!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啊!” 女子看着痴楞的男子,又笑的冷漠,却略带同情,缓缓开口继续道。 “现如今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好,我都不在乎了。我也累了,这么多年了,为人所摆布我也受够了。那些今生的罪孽,下辈子终是要偿还的吧!今天你杀了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我们都是别人手中的玩物,从来都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即使是死,也都是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命!永也无法逃脱……” 女子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男子的俊秀疏冷的脸庞,失神的呢喃。 “霸下,你是一个可怜的人,你知道么?你比我可怜,即使我注定今日命丧你手,你也远比我可怜的多。因为你对她还存有幻想,因为你喜欢着那些她制造的假想,因为你是一个盲了心的人。不,也许你现在已经没心了,不过即使没心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吧!因为你是男人,你永远都无法战胜一个凌驾于男人之上的女人。她就是那样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女人……” 女子冷笑着,面色中却隐隐现出深深的恐惧…… 当年的那个很会骗人的小女孩,如今她又长了什么样的女子?她是否依然喜欢挂着美丽的面具,欺骗所有她想要欺骗的人,玩弄所有她想要玩弄的人。他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那披满全身的谎言活活剥去。为了祭奠自己那颗过早离逝的少年之心,她,终有一天会成为他剑下的亡魂…… 第一百三十五话 茴香 “草四!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看着那个少女欢悦的扑到陶之面前,一把将她抱住,所有人都楞了。 对于少女热情的投怀送抱,陶之尴尬的想找个地逢钻进去。 “草四,你怎么才来看陆茴啊!陆茴一直都很挂念你呢!” 少女说着抽泣起来,一张晶莹的小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陶之别扭的轻轻推开裹在自己身上的陆茴,淡淡的笑着看她。 “你怎么?” 陆茴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看着欲言又止的陶之,定定道。 “你不想念陆茴么?” 陶之局促的点了点头,尴尬的笑了笑。 见她点头,陆茴又恢复了那灿烂的笑容,拉着陶之就往院子里走。 站在门口的长风和月如玉楞楞的对看,许久才都怀着莫名的心情跟上了她们。 —— 一坐在桌旁,陆茴就再也没有放开过陶之的手,那双深情的眸子看得陶之如芒刺在背一般,坐立难安。 这时候,小五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一看见陶之,她手中的茶盘颓然落地,楞楞的红了眼睛。 “小五,不认识四哥哥了么?” 陶之轻声唤那个出落的灵秀异常的小姑娘。 小五突的奔到陶之面前,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四哥哥,你怎么才来看小五,小五好想你……” 听着小五的哭诉,陶之心里泛起了浓浓的愧疚。 “小五不哭,四哥哥这不是来了么。” 好不容易劝住了小五,陶之才看着陆茴,开口问道。 “你哥呢?” “他不在,说是赶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了。” 陶之惊动,但压抑着,许久才道。 “看来我们来的不巧呢!” 听了陶之这话,陆茴一脸委屈的开口道。 “这次来就是为了见我哥么?难道陆茴就不能得你垂青,不值得你走这一趟么?” 陶之听她那满是委屈的话,局促的笑了笑,开口劝慰道。 “怎么会呢!能见到你和小五,我此行就值得。” 听完陶之这话,陆茴的脸上才终有了一丝喜色,拉着陶之的手诉说起来。 看着那个行为过于热情的少女,月如玉皱了眉头,他看长风。 长风也满脸阴郁,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两个男子都是心怀疑虑,对望了一眼,暗自思量起来。 —— “小五,你好不好?” 陶之拉起小五的手,温润的看着她,低低问道。 小五看着她那张满是关切的面容,又红了眼睛,闷声不答。 “怎么?他们对你不好么?” “陆哥哥和陆姐姐都对小五很好,可是这不是小五的家,小五想四哥哥。” 陶之看着那张委屈的小脸,心里涌动起一股酸涩,强压下眼中灼热,淡淡的笑着开口。 “都是四哥哥不好,不能把小五带在身边保护和照顾。小五怪四哥哥么?” 小姑娘坚定的摇头,定定开口。 “小五知道四哥哥是为了小五的安危才不把小五带在身边的,小五不怪四哥哥,小五就是太想四哥哥了。小五不好。” 陶之心里难过,将那小姑娘拢在怀里,呢喃着。 “不怪小五,小五怎么会不好呢!小五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是四哥哥的宝贝呢!” 小五低低的哭,抱着陶之不肯撒手。 陶之心中萧瑟,这个纯真的孩子,她怕是不能再给她温暖了吧!丢弃她太久了,连自己都开始责怪自己了。可是,若是把她带在身边,怕是会伤她更多吧!好在,他们对她还好,没有将她也变成那样的人。 “小五,四哥哥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是在见过一个老老的道长?” 小五抹了泪,摇头。 “那么小五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来这所院子么?” “我和陆姐姐往日都住在小筑那边,陆哥哥也只是偶尔回来住,所以这个宅子很少有人来的。” 陶之点头,笑了笑,继续开口问道。 “陆老将军呢?他不住在这儿么?” 小五摇头,娓娓道。 “陆伯伯身体不好而且喜欢清静,一般都是主在郊外的别院里,就连陆哥哥和陆姐姐都很少去打扰的。” 陶之点了点头,摸了摸小五标志的小脸,笑道。 “我们小五越来越漂亮了!” 小五红了脸,开口道。 “没有四哥哥好看!” 陶之摇了摇头,淡淡叹息着。 “好看也未必是福气。” 小五懵懂的迷茫了神色,望着陶之,满脸不解。 陶之笑了笑,摸了摸小五的头,开口道。 “陆姐姐对小五很好吧?” “恩!陆姐姐对小五很好很好的!” 小五朗声答。 陶之点头,心中感念。 —— 此时,月上中天,已近午夜,敲门声起。 陶之将睡熟的小姑娘安放在床上,转身走到门口。 开门,却是满脸温柔的陆茴。看着她手中那炉香,陶之笑了笑。 陆茴将小香炉放在桌子上,走到陶之面前,拉起了她的手,润声开口。 “晚上蚊虫多,这个可以祛除蚊虫的。” “谢谢陆姑娘的细心。” 陶之客气道。 陆茴却不悦的噘嘴怨道。 “陆姑娘陆姑娘的多见外。难道我们之间还用的着如此么?” 陶之马上改口道。 “是草四失礼了,那就谢谢陆茴妹子了。” “我才不是你妹子呢!” 陆茴还是不依,扭着身子拉着陶之。 看着她那撒娇的样子,陶之无奈的失笑,开口道。 “那我该如何唤你?” “叫陆茴就好,要不叫茴儿也行。” “好,那草四就斗胆直呼姑娘闺名了,陆茴。” 陆茴欢悦的笑,拉着陶之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陶之心里也渐渐宁静下来,看着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低低道。 “陆茴就像这香一样,是个能让人心里温暖和安宁的好姑娘。” 陆茴浅笑,带着一丝羞怯,样子楚楚动人。 “谢谢你帮我把小五照顾的这么好。” “这都是陆茴愿意为草四做的,我不要你的谢。” 陆茴紧了紧手,凝望着陶之那张绝色容颜,痴了。 陶之淡淡的笑,开口道。 “总之,你这份情草四记下了。往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陆茴尽管开口便是。” “是许给我一个愿望么?” 陆茴满眼的光芒,开口问道。 陶之楞了一下,点了点头,定定道。 “是。这是草四许给陆茴的一个愿。” “谢谢。” 陆茴雀跃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了一片桃红,那样子甚是惹人怜惜。 陶之看着她,心里却满是苦涩。这个清丽而明媚的少女,她不该被卷到那些纷争之中。她的天真和快乐,不应该被别人无情剥夺。这个愿是陶之欠下的,提前欠下的吧!假如能使她一直快乐无忧,陶之甚至不想与他们为敌。可是,即使那一天不来,她也终会被这无情的尘世所恼吧!这是成长的代价,也是生之苦楚啊…… —— “小五,你在做什么?” 看着小五在香炉前忙碌,陶之开问道。 “在清理尸体。” 陶之惊动,走到前去,观望。 那小小的香炉四周赫然散满了各种小虫的尸体,画面令人心惊肉跳。 “这些?”小五边将那些虫子扫到小盘中边开口娓娓道来。 “陆姐姐这味驱虫的香可厉害呢!这些小虫子是都是被这茴香的甜味吸引过来的,他们是撞到香炉上自寻死路来的。” 听完小五一席话,陶之到抽了一口凉气。她从没想过,这恬淡的茴香之气竟有这般的迷惑之力,能让那些小虫失去方向感,自己上前来送死。可是,她更加没想过的是,这杀伤里极强的东西竟然是陆茴配制的。她怎么会懂得药理,又怎么会配制这样冷漠的药香呢!她那么明媚,那么善良,怎么会…… “四哥哥。” 陶之回神,看着小五,淡淡开口问道。 “这香真是陆茴配的么?” “恩,是陆姐姐亲自配的。她常说,这些蚊虫最是恼人清静了,讨厌的很。” 陶之牵强的笑了笑,点头,让小五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看着那个还在升腾着烟雾的香炉,陶之忽然浑身发冷,她皱眉将茶水倒在了炉上,熄灭了那香。这样骇人心魄的东西,陶之再不想用!即使它能让人睡的香甜,即使它驱除蚊虫,即使这是她的心意,陶之都不想再用了。她不想再看见满桌的尸体残骸,那情景实在令她心寒。 第一百三十六话 猜想 夏天很快就要故去了吧! 四人围坐在厅堂中望着院子里的那些渐黄的花草茂树,各自思量着。 “陆茴,你有没有听你父亲或哥哥提起过关于九龙堂的事?” 陶之看着陆茴,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问道。 陆茴倒了茶,推到他们面前,笑着开口道。 “倒是有听我哥说起过,说那是个很神秘的门派,可能还和邪教有些关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陶之摇头,端起茶杯笑的轻松,许久才继续开口问道。 “你爹爹他卸甲归田这么多年来,可是过的还好?” 陆茴笑的轻悄,朗声开口道。 “我爹他到是轻松自在的很呢!身体好的时候就跟着一帮乡野村夫下下棋,身体不好就看书习字。比起做将军的时候,他现在的样子到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哦?是么?他当真能放的下这一朝的天子和臣民?我记得小时候我就很崇拜陆叔叔做将军的威风呢!” 陆茴笑的轻松释然,开口道。 “我看他倒是挺放的下的。不过,最近他的园子那边经常有一个老爷子去拜访。听小童说,那老爷子很是有一股尊贵之气,可能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是我爹的旧事之友。” 三人听完,脸色都有了一丝惊动,瞬间安下。 陶之笑了笑,又道。 “看来是朝廷舍不得你爹爹这个功绩显赫的大将军呢!” 陆茴听完一挑眉毛,不以为然道。 “我到是不希望他们再来扰我爹的清静。俗话说的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 “此话怎讲?” 月如玉也好奇的开口问道。 陆茴转了转眼珠,凑到他三人面前,低低道。 “我猜他们是想在武林大会之后插上一脚。江湖有大事发生,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我看啊他们肯定是想请我爹出山,平乱。” 听完她这话,三人惊讶状,许久月如玉才又道。 “可有根据?” 陆茴摇头,踌躇思索着道。 “我听说武林各派要聚集起来攻打白冥教,我猜想着,这朝廷会不会又想坐收渔利。”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在其两败俱伤的时候出兵?” 陆茴看着月如玉的惊讶之色,忽然笑,顽皮道。 “我是瞎猜的,你们可别当真。” 陶之心里却为她刚刚那一番话惊动的忐忑不安。若当真是如此,那么不光是白冥教甚至整个江湖都是危在旦夕啊!想着她,看向那两人。月如玉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长风却凝视着陆茴,久久不能抽神,面带思虑。 —— 趁着陆茴出去张罗午饭的功夫,陶之看着月如玉和长风,开口道。 “现如今我们应当早些通知他们,以防万一。” 月如玉点头。 长风却冷脸道。 “他们未必会听,到时候说不定会以为我们居心不良有心阻止他们的攻势呢!” 他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皱了眉头。 沉默许久,月如玉才道。 “现在无主的下落还未查清楚,我有些担心。” “也许陆茴猜测的有些道理,若非不然他们为何要扣住无主。” 陶之说完,月如玉点头。 长风看着陶之,开口道。 “你最好小心那个陆茴。” 陶之有些吃惊的看着长风冷峻的面容,忽而失笑,开口道。 “放心吧!她不会与此事有关的,否则她也不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透露给我们。” 月如玉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想去打探一下无主的下落,顺便去通知他们。不论他们相信与否,我们该做的都不能不做。这儿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你们一切小心。” 陶之点头。 长风却皱了眉,心里有一股莫名的隐忧越来越浓重。 —— 傍晚,送走了月如玉,陶之和长风坐在院中对饮。 “小心那个女人。” 听着长风旧话重提,陶之有些好奇道。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一种不祥的感觉。” 长风端起酒杯,淡淡的饮下,模糊的回答。 陶之望着他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颊,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他心里那股忧愁的气息。每次来到京都,他都会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失去了往日的果断反而踌躇起来。一些莫名的情绪在他的是身边围绕着,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沮丧了不少。 “你知道么?猎人和狐狸的结局恐怕不远了。” 陶之望他落寞失神的表情,楞住了。 长风苍凉的笑着又饮下一杯,继续自言自语道。 “其实从一开始猎人就应当知道,他终是栓不住那只狐狸的。因为狐狸的心根本就不在猎人身上,它要的是自由。可是猎人却依赖着狐狸的温暖,不肯放手,终成习惯了吧!” 陶之皱了眉头,心里却有些恻隐,淡淡开口道。 “你说的那个结果,是什么?” 长风转头,醉眼蒙胧的望着她,弭患的笑着道。 “结果是什么呢?猎人也在等着呢!只是,狐狸终是会离他而去吧!无论结果如何。” 陶之楞了,他第一次如此泄气的样子,令她心里泛起苦涩。 “长风,你到底怎么了?” 听她关切的询问,长风心里有一丝暖意,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淡淡道。 “只一会儿就好。让我这样安安静静抱你一会儿吧!” 陶之想抽身,却被他那略带恳切的话语压的无法挪动身子。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个无情无心的猎人么?陶之开始有些看不懂他了。他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更像个孤苦可怜的孩子。她实在狠不下心来,对他冷色。 “草四,长风公子。” 听到那声远远而来轻唤,陶之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逃开,他却将她圈的更紧了。 看着他们暧昧的姿势,陆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冷色,但很快就被那两驼羞涩的绯红掩盖了。 “这几碟小菜是陆茴亲手做的,给你们下酒。” 长风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醉意蒙胧道。 “我头沉的很,先回去歇着了。” 陶之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出视线,心里满是不忍。对他,自己是否太过无情了呢!想着她不觉的轻叹出声来。 “草四,你还好吧?” 陆茴定定的看着陶之,满脸的担忧。 陶之被她这么一问才觉得头也昏沉起来,他伸手揉了揉脑袋,吃力的笑着道。 “还好,只是有些昏沉。” “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陆茴赶忙上前将陶之扶了起来,越来越昏沉的陶之迟钝开口。 “那就,麻烦你,了。” 天旋地转间,陶之已被陆茴搀进了房间,安放在了床榻之上。蒙蒙笼笼间,陶之看到那个始终深情注视着自己的那张少女的面容,她还当是在梦中。 依稀还记得那个少女低低的在自己怀中哭泣,却忘记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个少女对自己倾注了过多的情愫,陶之可以感觉到她的那份情来的莫名而深切。可是,她应当知道了,自己也是个女子的。 半睡半醒之间,陶之忽然感觉到唇边传来一阵温热和柔软。那是女子的唇,她可以感知到。惊动的张了眼睛,看见陆茴正痴迷的亲吻着自己。她惊动的伸手去推她,然而去是那么无力。难道!她此刻头脑虽不够清明,但也依稀猜测到了。 “陆茴。你!?” 许久,陶之轻声呼出。 陆茴低低的看着她迷茫的样子,却笑了,笑的欣然而略带满足。 “我喜欢你。我爱恋你。” 她在说什么!?她那神色那话语简直如青天霹雳一般,陶之被击的头脑崩溃再无法冷静思考了。 陆茴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沉迷的望着她。许久,陆茴浅笑着缓缓移动着素手,一寸寸移到她的衣领间,又笑的羞涩。 陶之楞在那,想阻止她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陆茴笑的痴迷,将手缓缓的伸入她的衣裳,一点点的移到她胸前。 陶之完全傻在当下,楞楞的望着那个少女,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个女子究竟想做什么,但她依稀感觉到她想做的绝对是世俗所不能容的! “你!?你!?” 你了两声,陶之却再无法开口说下去,因为她已经唇贴上了自己的脖子。 她温暖而柔软的嘴唇在她的脖子上来来回回的婆娑着,终是游移到了她的胸间。 “停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陶之终于开口。 陆茴抬头,望着她,却笑的迷离,仿佛中邪一般。 “草四,不,陶之,陆茴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那喜欢深重的都可以称为爱了。告诉我,你喜欢我么?” 陶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被这女子的举动吓傻了,完全失去了理智。 “告诉陆茴,陶之喜欢陆茴么?” 陶之看着她深沉的凝视自己,一身的冷汗徒然而生,冷了神色道。 “我喜欢陆茴是当成自己亲妹子一般的喜欢,你知道么?” 陆茴神色转为黯然,怨怪的望着她,失望之色将她笼罩。 陶之害怕了,这样的陆茴,她真的不认得了。到底,一切都怎么了?她不知道,真的无法去想了…… 当她再一次将手伸入陶之衣领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着那个站在门口,满脸冷峻的男人,陶之终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没醉,又或许他是故意装醉的。 第一百三十七话 畸恋 “放开她!” 长风开口冷如冰雪。 陆茴看着那个突然闯入的不善之人,淡淡的笑了,竟无一丝一毫的惊动。 “就知道你会来的。” 长风也是微惊,看着那个少女,皱紧了眉头。 陆茴不惊不动的伸手抚摸着陶之的面容,淡淡开口道。 “可是如此不堪的你都能靠近她,为何我不能?” 陶之不知道她话中意指,转眼看长风。 长风冷峻的脸上有一丝痛楚,那痛楚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我知道是你,你身上那股味道,我永远都不会忘!” 长风咬牙切齿。 陆茴却笑的天真纯稚,仿佛一个未经事的小姑娘,她转头看着怒气尽显的男子,开口道。 “我们之间的那个游戏早该结束的,因为你输了。但你逃走了,你落荒而逃的行为可不像个男人啊!” 长风冷脸,却有些隐隐的难言之苦。 “少废话!我不会再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怎么说是我玩弄你呢?我好生冤枉啊!当初可是你一心妄想要亲近我,我可没强迫你做什么。那些事情不是你自愿去做的么?” 陆茴这一番不以为意的话终是将长风惹怒了,他跨步欲前。 陆茴却提前他一步,抽出腰刀,放在了陶之的脖子边,还是笑的灿烂如懵懂少女。 长风颓然止步,看着陶之脖子边那一抹殷红,满脸痛楚和焦虑。 陆茴却笑的天真无邪,低低的看着陶之,轻声道。 “看啊!他也被你迷惑了呢!你可真是个坏蛋,偷走了我的心不说,还惹下了这么多的风流债。” 她怨怪的话听上却令人毛骨悚然,陶之不觉的打了个冷颤。 长风告诉自己要冷静,他思虑着终于开口问道。 “都是你!九龙堂这些年来都是你在掌管对不对?” “几年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呢!可喜可贺啊!” 陆茴满脸的真挚,仿佛真心在道贺一般。她那神情令陶之琢磨不透,但她的回答却令陶之吃惊不小。 “陆茴,怎么会是你!不是你哥哥和你爹爹么?” 陆茴转过头,望着陶之,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笑着道。 “看来你也被这些狂妄的男人们带笨了呢!男人都是自大而又愚蠢的动物,你该知道的。因为我们都是清醒而又聪慧的女人。对么?” 陶之楞了,许久不能开口, 陆茴笑了笑,满脸迷茫的回忆着,幽幽道。 “还记得那是你六岁的时候,我也六岁。你来我家,可是爹爹偏心,只让哥哥见你却不让陆茴见你。陆茴好奇,就偷偷的躲在暗处看你。你知道么?第一眼,只是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很喜欢的,好像喜欢自己那样喜欢上了你。你漂亮,聪明,惹人怜爱。哥哥是个愚蠢的人,他竟然都没发现你是个女孩子。可是我发现了,因为只有女子的眼泪才最夺人心魄的利器。因为你太善于使用这能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了,所以我一下子就看出了你是女子,和我一样的女子。你现在应该可以知道,不,也许只是依稀感觉到了,我是多的喜欢你。” 陶之楞楞看着陆茴那张溢满回忆的面容,许久抽不过气来。这些都太惊人了,她从来不知道,她口中那个惊鸿一瞥的初见。 陆茴看着她那吃惊的样子,浅笑着又道。 “你太过漂亮了,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漂亮。我最喜欢漂亮的人,但我最讨厌愚蠢不自知的人。你漂亮,可你也聪明,那不动声色的聪明从你身上的每一处散发出来,都让我欣喜若狂。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像你一样漂亮聪明并且不令人讨厌和嫉妒,反而让人都想去怜爱。后来,我发誓做你这样的女人,善于运用自己的美丽和聪慧,然后做漂亮的事。我多想让你看看我也很优秀。你看到了么?这一切都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你……疯了么?” 陶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吃了口。 陆茴淡淡的笑,笑的有些伤心,手中的腰刀却在她的脖子上加重了力道。 “既然那么喜欢她,你就放了她吧!” 长风看着那个危险的女子,开口极力劝导着。 陆茴猛然回头,冷冷的看着长风,不屑道。 “这些男人,他们自作聪明,其实本质愚蠢至极。他以为有一张花色皮囊就能打动女人的心。那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智慧。我憎恨他们的痴心妄想,憎恨他们那垂涎的样子。所以我要让他们吃些苦头,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愚蠢。陶之,你知道的,男人永远都是虚伪而做作的。他们只会用身体思考,脑袋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摆设而已。就像这个男人,他有一个特别好看的摆设。但那又如何,再好看也不过就是摆设罢了。” 长风的脸色此刻冷的厉害,但他却压着胸中涌动的愤怒和仇恨,望着她,却敢轻举妄动。 陶之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陆茴淡淡道。 “陆茴,你错了,任何人都有头脑有心的,你不该看轻他们。别忘了你爹爹和哥哥也是你口中的男人,可他们是你的亲人。”陆茴却笑了,笑的凄凉而苦楚,她凝望着她,委屈的开口道。 “陶之,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么?我爹很疼我哥,他不忍心将他培养成为自己的爪牙,于是他就让我代替哥哥。这些年来,我除了替他掌管九龙堂以外就再没做过别的自己想做的事了。他从来不把我当作他的女儿,我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因为是亲生的女儿,他自然是放心得很,所以我顶多算是一颗顺手的棋子而已。他重视我,却不疼我。我哥他一直是个自大自私的人,他总以为我还是那个顽劣的少女。可是我为他背了这么多年的重担,他却从来都不心疼。他不喜欢我,他只觉得我是个负担。对于他们来说,陆茴太过微不足道了。即使我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们也不会觉得缺少了什么的。” 听完陆茴的话,陶之心里有些难言的苦涩。她这些年来一定吃了不少苦,才会有如此偏执的想法和作为。她是被逼迫成了如今这样,她是个可怜的人。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可怜我么?” 陆茴满脸的哀伤和落寞,她望着陶之,红了眼睛。 长风看着陆茴,冷笑着道。 “你确是可怜之人。” 陆茴冷眸回望长风,恨声道。 “你闭嘴!你不配跟我们说话。” 陶之无奈的摇头,开口道。 “陆茴,别再错下去了好么?你是个好姑娘,该过的快乐些才对的。放下那些重担不好么?别再固执下去了。” 陆茴却摇头,满脸的哀怨和苦涩,定定的凝视着陶之,泪水滚落。 “陶之,你知道么?我放不下了,有些东西提起来了就再也放不下了。我知道你在找灵算子道人,我愿意帮你,我一直都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即使是背叛爹爹和哥哥。因为我爱你至深,你知道么?” “我知道了。我现在全都知道了。可是,陆茴你这样辛苦的活着,我真的很心疼。” 陶之望着她,心里酸涩,缓声开口重重道。 陆茴楞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淡淡开口道。 “那个道人一直在爹爹的尘园里隐着。他们一直在谋划着如何清除武林势力。他们也在算计你,一直都在算计你。我恨他们!” 陶之惊讶于她口中的那个算计,许久才开口问道。 “他们为何要算计我?” 陆茴笑的凄凉,伸手抚上陶之脸,满是心疼的开口叹息着。 “是因为命啊……是那该死的命!” 说完她抽离了放在陶之脖子边的腰刀,转刃缓缓的插进了她自己的胸口之中。看着血水喷涌而出灼伤了自己的眼,陶之终是流下泪来,呢喃着。 “陆茴,你这又是何必呢……” 陆茴那张少女特有的稚嫩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惨白笑容,缓缓的躺倒在了陶之身上,她气若游丝的慢慢开口道。 “从见陶之第一眼,从看陶之落泪的第一眼,小小的陆茴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纵使不能左右自己之一生的作为,也要自己决定一个最如意的死法。那时候,看着你的泪水滴落在我家的门槛上,我就发誓:将来有一天若要死,也要死在你身边,让你也为我流下那样灼亮的……动人心魄的……眼泪……” 听着她渐渐微弱的声音,陶之终是泪如泉涌,模糊了眼前那片殷红。 这个少女,陶之从来没有过多的在意。可是,她却在那么久以前就许下了如此重誓。只为了能得到自己的一滴眼泪,她赌上了这残破的一生。先让自己刮目相看,然后让自己心疼不已,最后却又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的将性命了结。她是个太过深情的女子,却也是个太过无情的女子。这个儿时的誓言,她实现了!为她,陶之不止会落泪,还会心疼,更会深深铭记,然后永世不忘! 陆茴,陶之多想告诉你,你是真的让我吃惊了,也是真的让我难过了。也许是你太多执拗,也许是我太多无意。可是,你对我的爱有多深重,我的罪孽就有多深重。如今你去了,这罪孽将再也无法抹去。它将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的生命也做终结的那一天。也许,那一天,不远了……这是报应么?还是你说过的那个该死的命! 第一百三十八话 棋 她那双紧紧抓着刀柄的手,陶之用尽了力气也掰不开。看着她那个安然而略带欣喜的面容,陶之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它肆意流淌着湿了脸颊。 小五迈步走进那房间的时候,看着那个已经香消玉陨的少女陆茴,小小的脸上惊诧而哀伤,许久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陆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 看着扑在她身上哭的喘不过气来的小五,陶之心里涌起一袭又一袭的寒冷和绝望。对于小五来说,陆茴不是什么九龙堂的主事,她只是一个疼爱她的姐姐吧! 天渐渐亮了,毫无晴朗之色,却是混沌不清的。一阵萧瑟的风刮落了院中的树叶,满地的红黄,煞痛人眼。 陆决回来了,他一身的风尘迈进了这个萧索的院子。他走到厅堂里,看着那个躺在堂正中的少女尸首,楞楞得失了神。 许久的沉痛,他没有落泪,只是看着一旁垂泪的小五,哑声开口。 “她是怎么死的?” 小五抽泣着,断断续续道。 “陆姐姐,她,她是自己杀死了自己,用她的腰刀。” 陆决点头,满脸的哀伤,走到小五面前,低低开口。 “你去尘园通知我爹一声吧!他身体不好,不要对他直说,只请他回府来便是了。” 小五点头,刚欲迈步,门口却有人先开了口。 “慢着,还是留下小五在此照料,我们亲自去一趟的好。” 陆决转头,看着月如玉,点了点头。 陶之见他也跟了回来,眼中满是疑虑。 月如玉缓缓走上前,拉了她冰凉的手,对她点头,让她安心。 长风看了看月如玉,也是满脸的萧瑟和冰冷。 —— 坐在棋盘前的是一个年过不惑的沧桑男子和一个已去耳顺的鹤发老道。二人看着那盘已布满黑白的棋局,各自笑的深沉。男子执子欲落的瞬间,那颗墨色棋子却突兀的从他指间滑下,落在了地上。 望着那裹满尘土的棋子,男子楞了一下,伸手欲拾的瞬间,小童前来通报。 男子收了手,看了看那满脸疑色的道长。 老道转身朝草房走去,男子这才开口叫小童去迎客入内。 “你们着是?” 陆浩光看着那四个年轻人,慈祥的笑着开口问道。 陆决隐忍着满心伤痛,低低的开口道。 “茴儿,茴儿她,出事了。” “什么!?” 听完陆决的话,陆浩光腾的一下从石瞪上站了起来。他捂着胸口,脸色铁青,艰难的喘息着继续问道。 “她出了什么事?” “她,她……” 看着父亲那老迈的样子,陆决实在难以开口。 陶之跨步上前,落寞的看着那个陆叔叔,轻声道。 “她死了,是自杀。” “什么!?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浩光踉跄着走到陶之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满是沉痛的看着她。 陶之稳了心神,提气开口道。 “她说她不想再做你那颗用来操控九龙堂的棋子了。” 陶之这句话一出,陆浩光顿失了脸色楞在了当下,未落的那两行泪水也收住了。 陆决也是惊疑,快步上前,拉住陆浩光的手,急躁开口。 “爹爹,茴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浩光在自己儿子的质问中回过神来,转头看陶之,满面不解的开口问道。 “是啊!茴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陶之看着他欲盖弥彰的表现,凄冷的笑了笑,心中替陆茴不值。 “陆叔叔,陶之再最后叫您一声陆叔叔。您还是照实说了吧!九龙堂不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么?九龙堂不是您交给陆茴打理的么?” 陆浩光还是一片茫然的神色,看着陶之,做不解状,许久才道。 “贤侄此话是何意啊!别说我不可能跟什么九龙堂有关,就是茴儿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掌管九龙堂呢!贤侄啊!你是不是误会了。” 陶之冷了脸色,凝视着那个看似特别无辜的男人,定定开口道。 “陆茴已经都跟我说了,一切都是您做的。包括我父母亲的死,也是您一手操办料理的。” “茴儿那是糊涂了,是发了癫了吧!我怎么可能陷害交命的好友呢!” 陆浩光一脸的愤然,看得旁人不禁也觉得他可能清白。 陆决看着他们这一来二去的谈话,终是明了了他们此刻所说之事。他满脸狐疑的看着陶之,他绝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是她口中那个主谋。 陶之不去看陆决,只看着那个咬定了不松口的中年男子,心里却是苍凉一片。这个人,他不再是陶之的陆叔叔了,他是一个深怀谋略的老将军。 “你如此认定是我爹,可有证据?” 陆决脱口问了出来。 陶之楞了,这是她从没想过的。 “有。我就是证据。” 长风满脸决然的走上前来,看着陆决,冷声开口。 “你?” 长风苍凉的笑着道。 “对,就是我。你可知道我是谁么?九龙堂里我排行第六,名霸下。” 他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楞了。 长风却不顾他们的惊诧,继续开口道。 “当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带入了九龙堂,我认得当年那个常在堂中来往的女孩。她就是陆将军您的千金,陆茴。” 陆浩光眯着眼睛,凝视着长风,眼中露出一抹萧杀。 忽然,长风捂着胸口跪倒在地,脸上瞬间尽显青紫之色,头上汗水沁满。 陶之和月如玉上前扶住了浑身发抖的长风,三人转身,快速的腾空而起,跃出了那个小院子。 看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幕,陆决楞了,满脸不信的望着陆浩光。 陆浩光脸色也是阴沉,他伸手拍了两下,那手执拂尘的老道就从屋中缓缓走出。 “爹!?” 陆决惊动的唤了一声。 陆浩光伸手重重挥下,一巴掌打在了陆决那张惊恐的脸上。 “孽子!” 陆决捂着脸,连连的退了几步,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陆浩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个有些迟钝的儿子,许久才满是伤痛的开口道。 “你妹妹她可是为你而死,你难道现在还不清醒么!” “怎么……可能?” 陆决开口却是吃了舌。 陆浩光摇了摇头,失望之色尽显面上,他冷冷的看着陆决,开口道。 “若不是你的性子太过直楞,我是万不会把如此重担交给茴儿的。如今她死了,那么你就该清醒,接过这本是你的责任。” “责任?不,不,陆决不孝,不知道这能算什么责任?” 陆决冷冷的略带讽刺的怪笑着,直视陆浩光。 陆浩光也是满脸的阴沉,看了一眼陆决,沉声。 “当年为了保住这个家,保住你和你妹妹的小命,我才接下了这个重责。若不是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你以为能有今天的九龙堂么?” “我不在乎什么九龙堂,我只是不想做不仁不义的小人!” 陆决满是愤恨的看着陆浩光。 陆浩光瞬间垂了头,满是沧桑的面颊上隐隐哀伤。 老道走上前,看着正在气头上的陆决,淡淡开口道。 “当年因为出兵不利王上本要灭你陆家满门的,但陆将军为了保住陆家一脉才会狠心将一切拦上身来。这是那时候的无奈之举啊!你不应如此怪责你父,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听完老道的话,陆决楞了,摇着头不肯承认这一切罪孽都是因自己的小命而起。为了自己,父亲害死了她的父母,为了自己,父亲灭了秋扇门一门,为了自己,父亲弃妹妹的生死于不顾。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瞬间的崩溃,陆决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他抱着头,猛奔了出去。 “先生。让令公子冷静一下也好,我想他会想通的。” 陆浩光满脸的失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道长,如今这情形,我们该如何决断?” “那三人已知了我们的计划,我们便不能放之不理。更何况,我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老到缕着胡须,一派安然的开口道。 “那我现在派人去围追他们。” 老道拂尘一挥,泰然道。 “不必,山人自有妙计。老夫保证,三日之内他们自会找回来。” 说完,那双苍老的眸子中闪现一丝算计的光芒。 第一百三十九话 回马枪 离开尘园不远,长风体内的蛊虫便不再作怪了。三人在一个废弃的土房里落脚,谋划接下来的事。 “你真是霸下!” 月如玉惊中带喜的开口。 长风点了点头,面色始终苍白。 “当年我被陆茴骗出了九龙堂,后来展转到了西北,做了买卖消息的事头。” 月如玉点了点头,又开口道。 “你如今怎样打算?” 长风却转头看陶之,笑的吃力。 “我跟她之间还有事情没有了结,尽快了结此事就是我的打算。你呢?为什么不脱离九龙堂?难道也是因为这夺魂蛊?” 月如玉摇头,面色也是有些苦涩,淡淡道。 “我也有些事还没了结,一时半刻无法脱身。” 长风看着月如玉,仿佛理解一般,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你呢?接下来想怎么做?” 听到长风的问话陶之才猛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恍然开口道。 “回去。我会再回去的。长风身上的蛊毒发的如此凑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操作蛊虫的高人一定就在那个园子里。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要寻的灵算子道人。” 听完她这话,月如玉皱起了眉头,开口道。 “你为何一定要找灵算子?” “为了他手里的那枚血糖露,我等着用那枚灵药救命呢!” “救命?救谁的命?” 陶之看着满脸狐疑的二人,心里猜测着到底哪一个才是所谓的青龙。但无论谁是谁不是,他们都是不会害自己的。想着,她定定开口道。 “化雨。” 两人皆是惊动之色,但都没再开口说什么。 从那两张太过相似的表情中陶之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最后索性放弃了探询那个神秘的青龙。 入夜,破屋之外惊雷响,大雨扑落而下。 三人点起了柴,对坐无言。 陶之抬头看了看面色稍有缓和的长风,开口道。 “你不要跟我去了。” 长风楞了,看着火光中她那张满是忧虑的面庞,忽而失笑。 “你身上的蛊毒还没解,去了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月如玉也点头。 长风长长的叹了一声,才开口道。 “你想解除我们之间的那个交易么?” 陶之摇头,面色淡淡。 长风又道。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去。别忘了,猎人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陶之看着那个固执到了极点的男子,心里却萧瑟一片。 长风看着风雨将破旧的门板吹的咯吱作响,许久才幽幽道。 “我会帮你寻到血糖露的,无论如何,我长风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 “你这又是何必。” 陶之轻叹。 长风转头望着她,心里确实一片清冷和落寞。她注定还是不属于自己的吧!她这样拼了性命去寻药,却全是为了另一个男子。她的心是属于他的吧!可是,长风却不甘心,就这样轻易的让她归了别人。 “你知道么?对于男人来说,你是灾难。” 他忽然吐出的话,陶之惊了神一时间无法开口。 月如玉却笑了,笑的如同长风一般苍凉而哀伤。他是知道的,对于长风的话,他深有体会。 长风看了一眼月如玉,轻声道。 “命,什么是命?因果报应,这就是命啊!我应命了,你就是我的现世报。” 陶之看着长风,却说不出话来。从来不肯低头的他,竟然如此落寞。他说他认命,陶之心里却动荡难安。 这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大雨中奔来。 “四哥哥,你别丢下小五!” 看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陶之楞住了。 小五抬起头,满眼的泪,开口道。 “陆伯伯说你要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么?” 陶之心中一缠,摇头,温润的望着那个满脸伤痛的孩子,轻声开口。 “四哥哥不会丢下小五的。” 小五站起身,拉着陶之的手,开口道。 “我们回去吧!跟小五回去吧!” 看着小五急切的面色,三人心中惊动。 “小五,到底怎么了?” “陆伯伯说你中毒了,只有那个道长才能解。你跟小五回去求那个道长吧!小五一定不会让四哥哥有事的。” “中毒!?” 另外两人也是惊动,看着陶之。 陶之却笑了,淡淡开口道。 “陆伯伯可是有说解药叫做什么?” “血糖露。” 小五开口答。 陶之又笑,笑的了然。 “我跟你回去,求药。” 说完她站起了身子,朝外走去。 那两人也是了然,起身跟上。 —— 看着那个被捆绑在树上的无主,陶之惊动,奔上前去。 无主满脸的痛苦,看着陶之,微声开口。 “我没事,只是被锁住了骨头。” 陶之点头,转脸叫月如玉和长风将他解下来。 “来的可真快啊!” 陶之转身,看着那个满脸笑意的陆浩光,心里却是酸涩也落寞。 “想不到你们二人也敢回来。” 说话的正是那个手持拂尘的白发老道。 长风和月如玉皱了眉头,不言。 “既然都来了就都留下吧!当然了,我说的是你们的命。” 老道依然是一派泰然神色,淡淡开口。 陆浩光看着陶之,笑了笑,道。 “贤侄,老夫本不想伤你,但奈何命中注定你不可偷安啊!” 陶之冷了脸色,盯着满脸愁绪的陆浩光。 “不要听他说的话。” 身后被月如玉和长风搀扶着的无主去吃力的开口道。 陶之心里也泛起了阵阵疑惑,看着陆浩光。 陆浩光笑了笑,伸手接过老道手中的小盒子,打开来才开口。 “这是血糖露,可以救你性命。你吃了吧!” 陶之迈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 陶之此刻无法再冷静,她只想快些得到那个救命丹药,其他的她不想再管。挣脱了他们的牵制,她走到陆浩光面前。 拿起那颗蜡丸,她放在唇边。果然是那味药! “吃了吧!” 陶之看着那个满脸慈祥神色的陆浩光,淡淡开口道。 “我知道这蜡丸上涂着别的药,是蝴蝶骨么?或者是失心散?” “是蝴蝶骨,不过不同以往,老夫我加了另一味药。” 老道迈步走到陶之面前,淡淡开口答了。 陶之张口将那丸药吞下,笑着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一味药是什么了吧?” 老道看了看陶之,笑了笑,开口。 “鬼手公子果然胆识过人,不过老夫怎么说也是你的师伯,又怎么会给你吃一般的药草呢!” 陶之胸口翻腾,灼烧起来,她皱了眉头,笑着道。 “多谢师伯赐下的火蚕瑞。” 老道仿佛赞赏一般,点了点头,笑着道。 “孺子可教。” 陶之退了几步,走到他们身边才又开口。 “我们走吧!” “慢着!” 陆浩光冷声。 “贤侄你和那位无主少侠可以走了,但他们两个得留下。” 陶之冷峻了脸色,决绝开口。 “他们也不会留下的。” “是么?那么我可以允许你用你自己换其中一人自由。” 陶之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我们都不会留下。” 陆浩光摇头,失望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看了看旁边的老道。 老道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小的黑色瓦罐,低低的对着瓦罐念叨起来。 接着长风很快的就扑倒在地,揪着胸口滚动起来。 陶之知道,今日他们就没想过要放任何一个人离开。如今自己已经身中剧毒,而无主又行动不便,长风被蛊毒所控,只剩月如玉一人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陶之退到月如玉身边,低低开口。 “你是青龙么?” 月如玉怔住了,许久没答。 陶之这才又道。 “带无主离开,马上。” “我不走。” 陶之转头看着一脸坚定的月如玉,淡淡道。 “我现在已经身中剧毒,是解不了的那种,但我会想办法离开的。你现在赶快带着无主离开,然后去中幽峰。” “可是你?” “月如玉你听好了,他命令你保护我的安全,如今我已经不安全了,你最后退而求其次去帮他吧!若是我拼了命逃回去,他却有事,那么我的这些苦心就全都白费了。保他安然,在那等着我!” “我不走!” 月如玉固执着。 陶之冷了脸色,狠声道。 “快滚!你死不要紧,无主和化雨都不能死!” 月如玉看她焦急的面色,跺脚抽身,带着无主飞出了院墙。 第一百四十话 煞命 他这一走,惊动了低头念咒的道人。 “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啊!真想不到你竟解了他身上的蛊。” 陶之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师叔谬赞。” 陶之俯身,看着地上的长风,红了眼眶,低低道。 “对不起,我终是害了你。” 长风青紫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开口道。 “猎人早知道狐狸迟早要离开他,可是即使是再冷血无情的猎人,也有自己的那一份骨气。” 陶之理解的点头,扶着他坐了起来。 陆浩光皱了眉头,看着道人开口道。 “道长,那血糖露在她身上,我还是不放心啊!” “那到容易,让他拿回来便是。” 说完,老道对着手中的瓦罐快速的念叨起来。 躺在陶之怀里的长风突然惊动的翻滚着,口中还不时的发出痛苦的哀号。 陶之跪在他身边,用力的压着他的身子,焦急的开口。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们要我杀了你取回你腹中蜡丸,已经启动了夺魂蛊的终咒,我就快要失去心志了。” 吃力的说完,长风却突的抽手拔出了腰间软剑。 陶之惊动的连连退了几步,她看着那个风魔一般弹起身子的长风,心下冷然。他果然已经失心,他怕是要动手了。 想着陶之又连连退了几步,手中银针已然备好。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对他用针。 看着长风摇晃着起身,陶之警惕起来。 可是,长风挥剑的瞬间,她看见了他脸上那抹苍凉的笑容,她便楞住了。看着他将宝剑插进胸口,看着他坠落在地,陶之惊起奔去。 看着长风竟然自己了断,道人脸上也是惊诧,他摇头道。 “想不到,他的意志竟然可以强到破我的咒!不过,还算他动手够快,否则如今已成行尸走肉。” “道长?” 陆浩光开口,满是疑虑。 老道不慌,开口。 “不要紧,只要她还在我们的手里,我便就有办法让她把药吐出来。” 说完两人转身走回了草棚之中。 大雨还在扑落,冲散了他身边的血迹。陶之坐在血水中,轻轻的抱着他的头,低低的看着他。 “长风,你?” 话未说完,她落下泪来。 长风那张俊秀的面容上却是垂死的笑,笑容里尽是轻松。 “猎人若死了,狐狸也就自由了。自由,是我唯一能够给你的了,我深爱的小狐狸……” 看着他终于无声闭眼,陶之心里确实一阵颤抖,无法抑制的泪水扑落而下,终是也被雨水冲刷不见了。 突然胸口涌动,一口腥甜喷薄而出,散满了他素色的衣衫。陶之伸手替他擦,却怎么也擦不净了。忽然灰心,忽然丧气,陶之放声号哭。 大雨中,忽然出现的身影是陆决。 他奔到她面前,想去搀扶,她却固执的不肯起身,只是死死的抱着那具已冷的尸体哭着。 —— 一天一夜过去了,陶之就那样坐在长风的尸体旁,不肯开口也不肯动。 陆决看着她,心里却涌起一阵难过。 陆浩光和老道从房里走了出来,走到陶之身边。 “把血糖露交出来,我还可以考虑帮你解了那火蚕瑞之苦。” 陶之被那胸口一阵寒一阵烧早已经弄的麻木了,她痴痴的摇头,开口道。 “我已经咬碎了,吞下肚了,如何还你?” 老道阴沉了脸色,伸手将陶之提了起来,隐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老夫无情。” 说着他手上的拂尘就朝陶之的胸口击去。 陶之闭了眼,那一瞬间却被人突然拉到了怀里。 陆决看着那个心狠手辣的老道,又转头看者自己的父亲,冷声开口。 “不要伤她!” 陆浩光满脸的怒气,看着陆决,冷声道。 “你还不清醒么!” 陆决漠然开口。 “往后儿子一切都听爹的,可是只有这一件事,恕儿子不能从命。” “你想保她性命?” “是。” 陆浩光摇着头,满脸的萧瑟,幽幽道。 “当初真不该让你接近她,命啊!这都是命!” 老道也皱眉,看着一脸决然的陆决,娓娓道。 “此女子是煞亲煞仇煞陌路的至阳之命。公子你命里偏阴,不可太过靠近此女,否则性命堪忧啊!” 陆决楞了,但始终没有放开自己的手,许久他才冷了神色道。 “我不管她是什么命,我要保的就是她这条命。” “罢了!罢了!孽障啊!” 陆浩光长叹了几声,走到陆决面前,冷冷开口道。 “你想让我饶她不死,可以,但你得答应为父三个条件。” 陆决勉强的点头。 “第一,那个叫小五的孩子不能留,杀了她。第二,事成之前她不能离开此处半步,我得缩了她的骨。第三,往后你要一切听从为父安排。这三点你可是能做到?”陆决咬牙,许久才硬声道。 “好!我答应。” 陆浩光此时才缓和了阴沉的神色,点头,接过陶之。 利落的蝴蝶锁骨手过后,陶之浑身疼痛瘫软,坠落在地。 —— 一切都是命么?这该死的命啊! 陶之躺在床上,看着低低的纱帐,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陆决坐在床边,看着她那哀决的神色,心里也涌起一阵揪痛。 “陶之……” 陶之转头看着陆决,轻声开口。 “答应我,放小五一条生路,她还只是个孩子。” 陆决面色艰难,终是不忍告诉她小五已经被他们活埋了,只咬着牙点头。 陶之见他点头,满步绝望的心终得一丝释然,幽幽开口道。 “你知道么?陆茴临去前曾说过,都是这该死的命。我想,是我害了她吧!” “不,不是你。” 陆决艰难开口,想开解她心里的那个结。 陶之摇头,凄凉的笑了,流着泪娓娓道。 “从前只听人说他是阴煞之命,却不能体会他心中真正苦痛。现在,我总算明了,原来最痛不是自己一生的艰辛和坎坷。真正的最痛是来自自身对身边人的伤害。本以为拼了命护他们,却原来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陶之对不起太多的人了,我是不是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呢?” “你在胡说什么!一切都跟你无关,不是你错,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陆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是哽住了喉咙。 陶之笑了笑,转头看着那扇窗外的夕阳,不肯再开口说任何话。 陆决无奈,起身走出了那房间。 —— 夜夜恶梦,惊醒却是泪流满面,陶之开始害怕这个自己了,这个生来带着煞气的自己。 煞亲煞仇煞陌路……若是没有这样的命,若是没有这样的陶之,他们还会凄惨的离开人世么?爹爹,娘亲,秦好,惠凡,陆茴,长风……那么多的人,他们本不该惨死的吧!他们都还那么年轻,他们都是对陶之那么好的人。可是,陶之的命却太过不好,终是累了他们。 原来,娘亲那时候的眼泪都是为这而流的。 …… “之儿,娘的乖孩子,无论如何你都是娘的心肝宝贝。无论如何,都是!所以,之儿也好好的对待自己。答应娘亲,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自己。” …… 无论如何,原来这就是娘亲口中的那个‘无论如何’。 想着,陶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接着便就又流下泪来。 这样的命不是陶之能够左右的,虽然无法再改写,但最后的这个结果陶之却不想轻易放弃。至少,至少他生的希望还在自己手中。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即使死,也想先看到他的安然…… 乌云,陶之很难过,终于知道原来这些年你一直都这样难过着。你是在恨着你自己么?是恨这与生俱来的命数么?恨自己的存一直伤害着他们么?陶之都知道了,都理解了,可陶之不想让你再恨啊!陶之只想让所有的人都好好的活下去,就像娘亲那时候嘱咐过陶之的一样。陶之是光,灼伤了身边所有的人,那么就让这光隐灭吧!在那之前,请允许陶之再任性一次。 即使孤苦,也希望乌云你能好好的活着…… 第一百四十一话 峰回 看着那个低低的跪在地上的的男子,乌云胸口涌动,终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乌云!” 夜祭和灼印满脸阴郁的上前来搀扶他,他却挥手拒下。 乌云迈着不稳的步子走下高坐,走到他面前,低低的看着他,轻声开口问道。 “她呢?” “被他们拿住了。” 男子垂头,沉声。 乌云皱着眉头,抓着胸口的衣襟,艰难开口。 “留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让她被他们拿住?” 男子也是哽住,许久才抬头望着乌云,满脸痛楚开口。 “她中了他们的毒,解药在他们手中,我不能贸然将她带走。陆决还留在那,他万万不会让他们伤她性命的。” 乌云心口揪痛,他强忍着皱眉,缓声开口。 “有什么别的消息么?” “朝廷要在他们攻山之后出兵。” 乌云冷冷的凝视着殿上那只火烛,幽幽道。 “看来,此劫难逃了。” 男子低了头,继续开口道。 “也许还有转还的余地。” 乌云低头看他,只等他继续。 “如果能在上面下些功夫,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乌云看着那男子面庞许久,点头道。 “你去吧!” 男子重重点头,起身而腾,瞬间消失在了殿外的夜色之中。 “乌云,你的身体?” 夜祭脸色阴郁,迈步走到他身后,开口关切。 乌云伸臂,轻轻的摇了摇后便只身朝殿后走去。 看着那个寂寥而冷峻的背影,他们的心里隐隐泛起艰涩和哀默。他的命数,终是他最介意的吧!所以总是以这样疏离的姿态,对待所有人。他是不想伤害他们,所以才将自己一身孑然,终成孤寂。 越来越沉重了呢!这个身体。 乌云靠在软榻旁,淡淡的凝望着香笼,心中一片萧瑟。 她如今又在何处受着怎样的煎熬?那个倔强孩子啊! 想到她稚真的脸孔,乌云胸口又涌起了一阵灼痛,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来。他伸手抹去,全然不在意。如今能让他在意的就只是她了,可是她去身处困境。而这些困境,竟都是因自己而造就。想着,他嘴角的苦笑化做一抹凄然的苍凉之色。 睡了便就会梦见她吧!他终是淡淡的笑着躺下身去。 —— “替我解开锁住的骨头不行么?” 陶之恳切的看着陆决。 陆决却垂了头,不言。 终是绝望了,陶之低低的苦笑,不想再为难任何人,如今只能为难着自己了吧! 用最毒的毒来打通被住锁的血脉!这是陶之此刻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了,她拉起嘴角,对着满面坚忍的陆决,露出一抹凄然的笑。 看她那样的笑,陆决心惊,开口也有些微恐。 “你!你要做什么?” 陶之不言,只是吃力的靠在冰冷的窗边,背着手取出袖中最后一枚针,缓缓的慢慢的送入实指尖头…… 汹涌的疼痛如潮水一般,从指间瞬间蔓延到了整条手臂,接着是胸口,接着…… 不! 当那些裹着冰火的毒血开始涌向喉咙的时候,她在心底低低的吼了一声。不能让它们涌到口中,不能让毒血弄脏了那枚蜡丸!那是他的命啊! 强忍着胸中那些涌动的忽而灼热、忽而寒冷的激浪,她知道,只要再忍一忍,锁住的血脉一定可以被冲破的。只是,喉咙里不时传来的腥甜味道让陶之无法呼吸。师傅说过,自己的身体里已经被他种下了冬蚕瑞,只要还有方法能排血,就不会死!可是,如今,身上四处的血脉都还没疏通,不能轻易割伤排血呀! 看着她从墙边滑落,陆决终于难以自抑的冲了过去。 “陶之!陶之!你到底在做什么?” 此刻软在怀中的她,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还不时传出一阵寒气接着一阵灼气。陆决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只是看她隐忍着痛苦的样子,心就割痛起来。自己什么却都不能做,只有把她死死的按在胸口,不让她再颤抖。 ‘记住,人身体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保命的破血之脉的,但只除了眼睛……’ 脑海里响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陶之猛然惊醒,对,还有眼睛!这样想着,陶之就用唯一恢复的一点真气,将喉咙中的那股腥甜推就而上…… ——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陶之隐忍着毒性发作时的疼痛,蜷在窗角感受着窗外微弱的光和热。随着每次疼痛的渐渐减轻,她的眼睛已经渐渐模糊了,所以只有靠近光才能辨识对面的人影。 “你怎么又坐在地上,地上很凉的。” 恍惚着走进来的是陆决,陶之借着窗口的光依稀辨认出来。 他走近,伸手要来扶她,她却死死的扒着窗口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一眼。 “你恨我吧!但,我还是不能放你离开。” 陶之忍着身上不断袭来的痛,轻轻的摇了摇头,缓缓道。 “不恨。谁都不恨。” 陆决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再接口下去,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 终于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了,疼还是隐隐的疼着,只是连光都感受不到了。陶之依靠在窗角,伸手去探那些微薄的暖意,还好手还能看见光。 “四哥哥。四哥哥。” 陶之的耳朵是灵敏的,那些轻微的唤声来自小五。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杀了小五,还好,小五还活着。 小五从床下的洞里吃力的爬了出来,她轻轻的爬到陶之身边,扑进她的怀里呜咽着。 “四哥哥,小五来救你了,小五要救你出去……” 陶之伸手摸了摸小五的头,轻喘着压下胸中的翻腾,慢慢道。 “小五,四哥哥快要不行了,没有力气走不远的。” 小五立起身子,用裹满泥土的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坚定的开口。 “不怕!小五认识了一个师傅,师傅是挖地的高手。我们跟着他挖的洞就能逃出这里。” 陶之缓慢的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五奋力的拖着陶之瘫软的身体朝床下移去,很快的,陶之感到自己四周的泥土气息。 “小四,我们已经在洞里了么?” “恩是啊!这里很黑,四哥哥你看不见也很正常的。不过师傅说小五的鼻子和耳朵很灵,在洞里可以当眼睛用,所以才收了小五还答应帮小五救四哥哥。” 陶之点了点头,认小五拉着自己的身体继续挪动着。 他很快就会发现的吧!会找到床下的洞口么?会追来么?陶之不知道究竟会如何,只是,这唯一的希望,她真的不想放弃。 “师傅!师傅!我们上来了。” “好,我去把那边收拾一下,你们在马车里等我。” 一个中年男子的怪异的声音在陶之耳边响起,很熟悉,但还是记不起。 陶之被小五脱上马车,安放在绵软的草堆里。 “四哥哥,你为什么都不睁开眼睛看看小五啊!你是不是还在气小五把你骗来?四哥哥,小五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害你呀!小五只是太想你了。小五以为四哥哥不要小五了呢。小五真的怕……” 小五拉着陶之的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陶之伸手摸索到小五的脸,替她抹泪,提着气轻轻开口。 “四哥哥永远也不会怪小五的……只会疼小五……只是……四哥哥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了……小五……不哭。” 小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半信半疑的开口问。 “真的么?” 陶之吃力的动了动头,之后又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汹涌之痛。看见陶之闭着眼睛,身体却剧烈的颤抖起来,小五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四哥哥,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四哥哥……” 小五害怕的扑到陶之身上,用力的压住她不住抖动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妮子!闭嘴!吵死了。” “师傅,你快看看四哥哥他是怎么了?” “我又不是大夫,我看有个屁用!不过,看样子他一时半刻死不了。我们启程了,你给我看好他,别让城门的守卫发现了,到时候,我都得跟着遭殃。” 小五听话的点了点头,用力的抱着陶之隐身在了草垛里。 第一百四十二话 路转 车子一直在颠簸中行进,没有停过。不知道过了多久,陶之的意识渐渐清醒,听着四周的静谧,她缓缓开口。 “小五,我们到哪了?” “再走两天我们就到百花山了。” “停下……” 陶之挣扎着呼喊,尽管声音依旧微弱,但小五还是看出了他的急切。 “师傅,停车。” 草垛外传来那古怪的声音,仿佛不悦的责怪。 “麻烦!到底怎么了?他死了没?” 小五把陶之的头挪到自己的腿上,对着他的耳边小心开口问道。 “我们停下了,四哥哥你要做什么?想喝水么?还是想吃点东西?” “我不去百花山……去墨岭……马上掉头!” 陶之虽没有什么力气,但她还是硬撑着抬高了声音开口,她希望草垛外面的那个赶车人也可以听到。 “现在墨岭恐怕不太平,还是去百花山找大夫吧!” 果然,他听到了,声音低沉许多,有些犹豫的口气。 “小五,扶我到你师傅近前说话。” 小五看着浑身瘫软的陶之,抹了一把眼泪,开口叫道。 “师傅,你上来一下,四哥哥有话跟你说。” 赶车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还是爬上了后面的草垛,坐在他们旁边开口问道。 “有什么话,说吧!” 陶之用手撑起上身,靠在小五怀里,稳着气息慢慢开口。 “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也应该记得我才对的。” 小五只是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师傅,不敢插嘴。 男人沉吟了一声,没说话。 陶之提着气,继续开口道。 “你知道的,我也是大夫,而且是很高明的大夫。我若是不愿意,便没人能治我。我现在要去墨岭……我之所以到现在没有死就是因为我还没有去墨岭……求你……送我去墨岭。” 男人看着那个紧闭着眼睛、气息微弱的人,咬了咬牙狠声道。 “好!就当是我傻做一回赔本买卖。我送你去墨岭,送你上中幽峰!” 听到这样的回答,陶之露出了一个虚弱但俊美依然的笑容。 “谢谢。” 男子看了陶之一眼,翻身跳下草垛,甩缰仰鞭催马兼程。 —— “已经太迟了。” 灼印看着夜祭,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夜祭望着床上的乌云,叹了口气道。 “大敌当前,而且我们当中还有他们的人。就算现在知道他是谁,也迟了,应该是没有办法了吧。” 灼印皱着眉头,从没有过的阴沉和无奈,他也叹了口气。 “还有办法。” 忽然,软榻上迷寐的人轻轻的睁开了眼睛,湛蓝之光莹莹流散,缓声开口。 灼印和夜祭马上上前,将乌云扶了起来。 乌云淡淡的笑着,看着愁眉不展的他们,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重担正压在自己的肩头。 “还记得之儿走的时候对我说起过,她不悔。为了心里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做什么艰难困苦的事,她都愿意。我想来,她说的对。还有办法的,相信我。” 灼印和夜祭听着他的话,心里更加不安,眉头皱的更紧了。 沉吟着夜祭终是问出口来。 “你要做什么?” 乌云摇了摇头,淡淡道。 “之儿,我送她走,本是想护她周全,却想不到有这变故。如今,她也许……算了,都是命罢。这许多年月,这许多人,为我而搏命,而我只是安然坐享。现如今,我想,我能为他们做的也不多了。当是偿还,这一次就让我去做吧!” 仿佛恳求,他那样期许的望着他们。 他们不语,只是,这是他唯一依次恳求他们,他们不忍心拒绝,但他们更不忍心放任他去做危险的事。 “给我。” 乌云深知他们那所有的不忍心,只好自己伸手来要。 灼印迟疑着,不肯松开紧攥的拳头。 夜祭抵下头去,仿佛咬着牙,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来。 “给他。” 灼印却还是固执的站着,不肯松开手。 乌云似是无奈似是惜恋的摇了摇头,他吃力的挪动身子,下榻走到灼印面前。拉起他的手,掰开他的拳头,拿出了那颗蜡丸。 “都交给我吧!” 说完,乌云转身走到窗边,背着他们打开了那最后的答案。然后他就笑了,释然的笑了。这个结果,甚好。 —— “当初你们本是四个人的,到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文来,告诉我,白冥教之于你,到底算是什么?” 乌云虚弱的靠在榻边,温润的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青年。 文来微微抬起头,望着他,那个在自己心里神一样存在的人。 “是家。这儿是文来的家,唯一的家。” 乌云点了点头,露出一抹释然表情,幽幽开口又道。 “其实,我早已知晓,你是还有一个家的。以往不愿为难你,只因为他们对你的期许太过深重。夜祭曾说,你是个心地甚好的孩子。陶之也说,你是个温柔的人。不是我狠心,只是我不希望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一所有的人,你明白么?” 文来的头垂的更低了,他知道一切也许该结束了。他和这个包容了他十几二十年岁月的家,和那些心性宽厚的家人。只是,他太过不舍了。 乌云忽然叹气,是从没有过的苍凉和失落,他看着文来,轻声道。 “也许你离开他们才能放心,你知道的,白冥教恐怕在劫难逃了。陶之临行前嘱咐过我,她希望我无论如何要保护你的安危。我想,现在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也许还来得及。” “我不走!” 文来心中动荡,猛的抬头,定声开口。 乌云摇了摇头,淡淡的笑着道。 “一直看着你们四兄弟长大成人,我也能算是个长辈了吧?” 文来湿了眼睛,望着那个与往常不同的乌云,心里忽然难过。总以为他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却忘了他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守护者。这所有人中,当然也包括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教徒。 “文来,你们四个是夜祭一手带出来的,是他的心血。可如今却只剩下你一个了,我怎么忍心再让你去以身凡险。” 文来心中惊动,轻声开口问道。 “陶之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乌云闭了眼睛,轻轻的摇头,许久才艰难开口。 “她回不来了,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 文来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咬着牙他坚定开口道。 “她走之前我对她许诺说会好好照看这个家,即使她再不会回来,文来对她的承诺也不会消弭。教主,请你允许属下为白冥教战这最后一次。” 乌云望着文来决绝的面容,忽然安心一般点头,开口道。 “也许你可以挽救这一切,只是,我怕会委屈了你,毕竟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但凭主上调遣!” 乌云长叹一声,走下榻来,扶起地上的文来,温润的注视着他,定定道。 “若是我此次不幸,他们就都交给你了。请你保他们万全,乌云在这儿先谢你大恩。” 文来楞了许久,深重的点头。他知道也许乌云此次是孤注一掷了,只是,他不想让他失望。至少这最后一次,他不想再让他们失望。 那个如风雷一般打马下山的青年,他怀着一颗无比坚定的心和对家的承诺,一路向南决然行去。 窗外的秋风伴随着寒意无情的刮过树梢和枝头,落叶片片扑落,仿佛垂死的挣扎着跳最后一只舞。都会过去吧!当秋天过去,冬天过去,春天会再次降临人间。温暖总会回来的,无论如何…… 第一百四十三话 缓行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情字!也许是命,但也许不光是命。 文来低低的跪在那个锦服男子面前,心里却是一片凄凉和哀默。 “你?回来做什么!” 中年男子皱了眉头,许久只是冷冷的质问,甚至都没有一声嘘寒问暖。 文来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的父子之情也终是消弭不见了。 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些孤单无助的孩童岁月。小小的孩童对于众多的兄弟姐妹来说,只是避恐为之不及的有害之人吧!而这个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他只是一个永远冷着脸的陌生人。于是,孩子像个孤儿一样,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岁月中煎熬着,等待他对自己微薄性命的裁决。忽然有一天,他对孩子说:‘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证明,你并不是一个无用之人。’孩子是多么的欣喜,他终于愿意给自己机会了。也许,也许只要能完成他给的那些任务,他们就能接纳自己。然后,经历了那些苦难的岁月,他未曾得到过哪怕父亲的一丝关怀。也许,他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把!孩子一直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终有一天,当他挣扎着艰难的长大,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未改变,即使他那样的努力过。还是冷漠的毫无亲情可言的,这个庞大的家族和这个尊贵的父亲…… 原来这里真的不是他的家,没有情的地方,不是家! “作为一个将军一个属下一个工具,也许他手中的所持的东西太多了。” 文来低着头,冷冷的开口。 男子皱眉,思索着开口道。 “此话怎讲?”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既然有挫败整个武林的力量,那么他当然也可以颠覆这个王朝,如果他想的话。” 男子浓眉微挑,低低的看着那个青年,许久才开口道。 “也许你说的对,以他如今的势力,只做一个奴才确实有些屈就了。” 文来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但很快便就消失不见了。 “依你之见,如今我该如何收服那条恶犬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许您该准备好弹丸。” 锦服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深沉的笑容,欣然点头,赞叹着。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听他那迟来许多年的夸赞,文来的心里却如死灰一片,再无动荡可言。 在这个人口中,为他卖命多年的部下也只是一条可能威胁主人的恶犬,如今都要除之而后快。这个命中带阴的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多是个用来杀犬的武器罢了。也许他心里也正谋算着,事成之后如何将这个可能割伤自己的武器毁灭掉吧! 想着,文来心中已是决然,为了那个真正的家他甘愿背弃这个空洞的虚假之地! 秋天快过去了,就让那最后的一丝不忍也虽风而逝吧!无情只能以无情相对…… —— “报告少主,前面就是墨岭之境了。” 飞腿的探子前来报信。 金陵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岱墨和无常兄妹,见他们都面有犹豫,便高声道。 “停止行进,在山底扎营休息一晚。” 帐篷里,金陵子站在桌前,看着立在帐篷口低头不语的幕人。他也一直在思量着,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这个仿佛兄长一般的护卫,为什么突然变的沉默而疏远了。自从决定攻打墨岭开始,他就很少讲话了,甚至几天都不吭一声。 “幕人,你觉得我做的不对么?” “是。” 幕人沉声开口道。 “说说原因。” 金陵子也没有料到他真的会这样回答,只得继续问下去。 幕人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守护了多年的少主人,眼中有丝令人不明的沉痛。 “少主,既然什么都还没查清楚,就不应该贸然攻打。” “就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们做的,但白冥教终究是邪教。断送在他们手中的无辜性命还少么?难道我们不应该替那些人讨回公道?” 对于幕人的质疑,金陵子有些不知所措,所以他一开口就有些激动。他从没想过,一向忠心耿耿的他竟然会以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幕人还是沉痛的望着金陵子,不说话。他知道,这个少主人心高志远,他想得到的也不仅仅是为多年前的事情雪恨,他还想要威名想要势力想要号令江湖。只是,表现这样明显的少主人,他幕人有些不认得了。 金陵子看着沉默的幕人,忽然感到一股从没有过的失落。从小到大,他始终在自己左右,保护自己,跟从自己,听命于自己。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在身后默默的支持着自己的。可是如今,他变了,他不再那样义无返顾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不认同自己的做法。 “幕人,你真的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么?” 带着淡淡的哀伤,金陵子缓缓开口。 幕人低下头去,轻声道。 “幕人知道。少主有宏图大志,只是幕人愚钝,无法领悟您的想法。” 说完这些,幕人便不再开口。 金陵子看着那样沉默的幕人,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对是不对。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即使错了,也得继续理直气壮的错下去了…… —— 陶之混混沌沌的清醒过来,就听到一阵隐约金石泥土之声音。忍着眼眶中的忽而袭来的灼烧和寒疼,她不禁轻声开口。 “小五,我们现在到哪了?” “四哥哥,我们本来就快到墨岭了。不过那附近有很多的人扎营,师傅说凭我们的力量是过不去的。师傅正在挖洞,他说我们可以从地下过去,然后直接挖到山顶。” “什么挖洞!小妮子说话不要太难听,你师傅我这是土遁。土遁,你懂个屁!” 陶之听着远处传来的跌荡声音,吃力的笑了笑,才开口道。 “小五,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到子时了。” 陶之轻轻点了点头,又轻声道。 “我们多久后能到山顶?” “凭我的经验,三天应该可以到。不过你很急,给我一天一夜好了。” 听着洞穴那头传来的回答,陶之心里感念。不知道该如何答谢男子的大恩,只是大恩都是不言谢的,所以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小五把陶之安放好,才蹭到男人身边,小声开口。 “师傅,你没骗四哥哥吧?一天一夜真能挖到山顶?” 男人狠狠的瞪了那个鬼灵精一眼,压低了声音道。 “你师傅我说话向来算数。既然答应你那个哥哥了,我就不会食言,否则我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呀!还有,你这个小妮子别总这么看不起人行不行,好歹我也是你师傅,给点面子!” 小五吐了吐舌头,转身回去拖拉那个落洞穴在后面很远的陶之。 三个人,在窄小的地下洞穴里,艰难的向前‘行进’着。 “妮子,过来帮帮我,我们遇到该死的石头了……” 阴冷的洞穴里,陶之强忍着身体上的汹涌寒热和眼眶中的饱胀灼痛,自己吃力的向他们的方向挪动着。 此刻,那些汹涌的毒流终于帮她打通了小臂和小腿上的血脉。她心里雀跃着感念着更急切着。快些,再快些,她一定要坚持到山顶。然后,救他! 这是陶之心中最后的未了之事了。如果不能救他,死也不甘! …… ‘天下之大,之儿,乌云就是你的家。’ ‘之儿活,乌云不死!’ ‘好,乌云会等着之儿回来的。’ …… 等着我,等着我回家……乌云,请记住你的承诺,请记住活着见陶之…… 陶之终是无力了,仰倒在潮湿和阴冷中,闭着眼睛,轻声的呢喃起来。 “只这样想着你……乌云……你看我的眼眶就又酸了……即使疼痛着也终还是落下泪来……” “四哥哥,你的眼睛!流……” 听着小五的惊呼,陶之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淡淡开口道。 “小五……四哥哥没事。” 小五在那微弱的烛火中,傻傻的看着他眼角缓缓流下的血滴,开口却痴了。 “可……可是……你的眼睛……眼睛在流血。” 陶之紧紧的贴着洞穴的泥壁,用手支起上半身来,转过脸笑着。 “小五……天黑前……只要能到山顶……四哥哥就会好。” “真……真的?” 小五看着他脸上那两行殷红,惊口问了出来。 陶之用力的闭紧了眼睛点头,轻出了口气,低低道。 “只要见到想见的人……都会好起来的……” 小五听了他的话,转头匆匆的奔到师傅面前,更加拼命的挖起土来。 男人转头看了看执拗流着泪卖命的小姑娘,心里忽然萧瑟的唏嘘。 —— 这是今秋的最后一日了,过了今日便是冬。墨岭上那些苍天的银杏,金黄成浪,在晨风中扑就而来。山间那么多的人,踩踏着落叶的尸体,匆匆朝山顶而上。他们一股又一股的,略过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之间。 秋风过后,被踏成污浊的那些灰黄,很快的,就被另一些华丽掩埋。一眼望去,终是又恢弘如毯。 第一百四十四话 螳螂 那数以万记的人踩着落叶的尸体从山下铺到了山顶之上,中幽峰如此热闹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把守在山巅之上的那队人马,看着蜂拥而上的人潮,都是一脸的决然。这是最后一次了吧!被世俗所抛弃的他们,为了这个远离尘世并且拥有无限包容的地方,搏命而战! 冷风过境,刀剑出鞘,寒光瑟瑟,耀人心寒…… 兵刃相接,哀号遍野,尸横满眼,血光冲天…… 一个杀字,饱含着多少英雄末路的无奈和凄凉。一个死字,隐藏着多少肝肠寸断的留恋和不甘。一个家字,又给了他们多少的勇气和力量…… 茹毛饮血本不是他们生来就该背负的孽债,更多的恶名是那无情的世俗所强加给他们的重担。只是,这一刻,他们抽刀挥剑却再也不会留下半点情念。唯有化做那恶魔一样的存在,才能守住这个唯一给过他们庇佑的圣洁之地。若要想进得那扇高耸的大门,唯一的途径就是夺过他们手中的兵刃,了结他们的性命,踏过他们的尸体! 对于白冥教的每一个勇士来说,死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就是不能死得其所。而他们,正是带着英雄的血泪和那最后一股尊严与骄傲闭上双眼的。 然后,那些人踏过他们的尸身,如寒风一般灌进门去。 “告诉我,你们是为送命而来么?” 灼印带着一队红衣武士挡在大门之内,他冷眼看着那些满身血迹的威胁者,寒声质问。 “废话少说!拿命来。” 随着一个粗野男子的喊叫声,他们便如浪潮一般朝单薄的抵挡扑来。 清风无情扫落叶,落叶又何曾放弃那最后的挣扎。即使再狂暴的风,也无法将那飘荡无根的孤叶真正的撕碎! 红衣武士手中的鞭子从来都不该是只用于行刑的,它们未曾发挥过真正的威力。而今日,终于可以痛快的为了一个目的而破风抽尘了! 一鞭击落对方手中兵刃,两鞭系住对方脖子,三鞭就让对方尸首分家。这就是定魄塔的武士该有的风姿!他们都是阎罗手下的绝命恶鬼,对谁人也不会手软半分。打不死的魑魅魍魉,又怎么会在命决之时皱一下眉头呢! 若想进入这个地方,那么就先得从阎罗殿上走这一遭! 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惊恐的眼睛上染满了鲜血和泥土,再也闭不上了。他们该是后悔的吧!世上本就没有人能敌的过炼狱之刑。 而那个手持墨色锁链的冷峻男子,始终没有人能近他身一丈之内。看着那些被他一招夺了性命的短命鬼,无人再敢上前一步,他们是真的怕了。 “放箭!” 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叫。 弓箭手搭弓送箭,顿时箭如暴雨,倾盆而来。 鞭子纵使挥的再狠也敌不过那密不透风的箭阵,他们终是在灼印的命令下急急朝里面退去。 夜祭带着那些黑衣武士站在三排弓箭手后,对着匆匆撤回的满身伤痕的他们点头。 接着就是锁魂堂的绝地反攻,黑衣武士送出的那些黑翎弓箭,破风而去,带着寒光插进了一个又一个胸膛之中。死都未能叫一声的人们,便就再也无法闭上眼睛了。 若想取得什么并不属于你的东西,没人可以不付出代价。有时候,这代价很小,但更多的时候,这代价远远超出了那欲望之物的价值。也许,代价就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最最珍贵的那条命! 箭阵收,武士抽剑。短兵相接,近身拼杀,终是血肉模糊的满地尸首铺就了一条漫漫长路。越行越缓,到最后,举步唯坚。 过三关,万人之众,只剩数千。身后是一半的尸体,他们是踏着亲人手足的尸体走进来的。艰辛的走到了那个恢弘的大殿的之外。 宫殿里寂静无声,一个白衣男子满面温笑的靠坐在高尊之上,湛蓝的眸子低低的望着那些杀红了眼的人们。清卓的,弭患的,飘逸的,雅致的,泰然的,他的四周有着一些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那东西也许是一种姿态,也许是一种神韵,也许是一种气度。无论是什么,只是,此刻,再没人敢迈过那低低的门槛哪怕一步! 拨开众多迟疑的人们,四个青年走到了门前。 看到他,他们楞了。这个男人,他们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难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白冥教圣教主?他不是甘露宫的化雨么! “你们是为何而来?” 乌云低低开口,声音却如入清风送雨般,环曲缠绕而去。 他们愣住了,许久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我们此来就为取你这个杀人害命的魔头的性命!” 听完此话,乌云失笑,那笑容更是缥缈的似仙似幻,令人惊艳。 “四位少侠,可是当真为取在下性命而来?” 金陵子楞了,转头看另外三人。 岱墨皱眉不答,回星和流云都垂了头。 金陵子心中黯然,对着那高不可视的倨傲男子,颤声开口。 “正是。” 乌云点头,站起身来,走下高坐。 见他欲往门口走,一众教徒让出路来,护在左右。 走过那些决然的面孔,乌云淡淡的笑着,心中却是冷然一片。 走到金陵子面前,乌云住了脚步,淡声开口。 “好吧!在下的性命在此,你大可拿去。但是有一点,若我死,你们了了心愿,便就退下山去吧!我白冥教从不留客。” 金陵子楞住了,许久没能动一下身子。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武林宵小却都躁动起来,扑涌着几乎将金陵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乌云低头看者他手中紧紧握着的宝剑在微微颤抖,便就温润的笑了,看着他失色的脸,缓缓开口。 “告诉我,你能做主么?” 金陵子又被他问住了,听着身后那些虚伪的附和,他心中却有些忐忑和疑虑。 “好吧!既然你说了能算数,那么我的命是你的了。杀了我,然后带着他们滚下我的中幽峰去。”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看着那个温润的笑容,金陵子的心里却生出一股浓重的恐惧。从未有过这样深的恐惧,他的心甚至都颤抖起来。 他是如何抽出宝剑,又是如何将宝剑抵上他的喉咙,金陵子完全是没有知觉的。 “乌云!” 灼印也夜祭同时的一声低呵,冲到了他的身后,双双拉住了他的手臂。 金陵子的剑已深入他的喉咙,半尺却只断了他的声音之脉,他们就将他拉退了一丈。 乌云伸手摸了摸喉间的血,淡淡的笑容从未消失片刻。 “即使你死了,他们也不会就此罢手的。” 夜祭冷冷的看着金陵子,寒声开口,满是厌弃之情。 满殿的教徒都跪倒在地,高声道。 “请主上保重!我等愿与教同生共灭。” 乌云低低的看着他们,张口却是无声。 夜祭看着他喉咙上那缓缓而下的殷红,终是满心萧瑟,开口替他下令。 “主上让你等起身。” 众人起身,看着那个愿意为了他们而死的男子。第一次觉得他不仅仅是他们的神,更是他们的至亲之人! “废话少说,杀他个片甲不留!” 金陵子身后的粗野之人都跃跃欲试的躁动起来,他们扬言要灭了白冥教,一个活口也不留。他们是乌合之众,靠金陵子此时的威望和地位,根本就无法将这一盘散沙归入自己的势力之下。想着,他苦涩的笑了,终是失望啊! 被人潮推搡着,金陵子跌进了那扇大门。此刻他再无退路了,只能横起宝剑,与他对峙。 “少主。” 不知道什么时候,幕人从人群后面近前,来在了金陵子面前,单膝跪地。 “你?”金陵子楞住了。 幕人垂着头,沉声开口请求。 “少主,幕人求你退兵。” 楞了许久,金陵子冷了心念,硬声。 “不可能!” “幕人谢过少主这些年来的栽培之恩。” 幕人抬头看他,脸色沉痛,接着便抽剑,挥就而上。 那一瞬间,从他臂膀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金陵子一身一脸。看着他那条落在地上的手臂,金陵子吓傻了,张着嘴巴却是无声。 幕人全然不去理会那喷血的臂膀,只是淡定的起身,又重重的对他深鞠一躬。然后转了身,坦然的走到了乌云的身侧,站定在那却如金石的雕磊一般。 “幕人!?” 许久,金陵子才惊口。 乌云转头看幕人那张如刀斧雕琢出来的坚毅面庞,淡淡的笑着,对他点头。 幕人虽始终冷着脸色,但对于乌云那宽慰的神情,他终是将一切话语都化做了眼中那抹的释然与坚定的光芒。 “欢迎回家。白虎。” 灼印看幕人,虽黑着脸,但开口却不再无情。 夜祭伸手将属下递上来的那跟结实的棉布带子丢给幕人。幕人了然,单手抻开带子,用牙咬着带子另一头,利落的将伤口捆绑结实。 他竟是甘露宫四方护卫之一,白虎神将。在自己身边这许多年,他未曾透露过半分。金陵子心中一片失落和萧瑟,这个他最信任的人却不真的是他的人!这个打击对于他来说,比失去整个金陵山庄的势力还要让他难过。他垂了头,沮丧的再无法提起一丝斗志。 蜂拥的人群越过化石一般的金陵子,扑进了大殿。 顿时,混乱而嘈杂的喊杀之声,兵刃之声,哀号之声,倒地之声,全都化做了午日西落前的挽歌,萧萧瑟瑟的吟唱却是连绵不休。 第一百四十五话 黄雀 那个烟雾弥散而来的场景,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们之是淡淡的笑却不会吃惊。看着对手脸上的惊恐和犹疑,他们也停了手中招式,退到了乌云的四周等候待命。 看着殿外渐渐浓重的烟雾,闻着那股香气,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起来。 “是上次在我天河派用过的手段!” 回星皱着眉头,开口道出。 金陵子惊动的转头看着回星。 流云撕下袖管,用地上的鲜血沾湿,蒙在口鼻上,开口道。 “用湿布可抵挡半刻!” 众人慌忙的都去撕自己的衣裳,都去沾那满地流淌的鲜血,乱做一片。 回星看了看金陵子和岱墨,又缓缓道。 “上次我天河派也遇到此种奇袭,但当时因为有陶之歃血相帮,又有……”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乌云,迟疑着继续道。 “又有他们前去相助抗敌,才逃过了灭门一劫。” 乌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夜祭。 夜祭得令,打开瓷瓶,令大家相传过鼻一闻以抵御奇毒。 瓶子传回到乌云手中,他低低的看着她临行前慎重交给自己的这个救教之物,许久才又转头将它放在夜祭手中,对他点头。 夜祭却是不耐,不肯动身。 乌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拿过那瓶子,亲自迈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将那瓶子放在了金陵子手中。 金陵子楞住了,看着手中的小瓷瓶,许久才抬头望他那张温润的面容。 乌云淡淡的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夜祭身边。 夜祭无奈,冷声开口。 “这是陶之留下的抗毒之药,只需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便可不受那烟雾所控。” 金陵子了然,将那瓷瓶相传而去。 传过一圈,金陵子才握着那小小的瓶子,走到乌云面前,伸手将瓶子递上,低声开口。 “谢谢。” 乌云摇头,没说什么,只接过瓶子,慎重的收回了怀中。 “他们到底是谁?” 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岱墨,此刻才终于愿意开口。 “我想他们才是九龙堂真正的势力所属。” 回星冷着脸色,幽幽开口答了岱墨的问题。 岱墨看他凝重神色,心中也终是了然一切。 金陵子更是满心悔意和愤恨,错了,他还是错了。原来真的如幕人所说,那个真相不仅仅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他们一直藏的很深,而且来势凶猛壮大。 “他们是朝廷的势力。”幕人看着那个一脸痛楚的金陵子,沉声开口道出了那个答案。 金陵子抬头看他,落落叹息,没有开口。 “如今,我们到底该如何?” 后面有人终于呆不住了,焦躁的问了出来,接着就是嘈杂的议论声和怨责声。 “行了!都住口吧!” 流云一声大呵,冷眼看着那些乌合之众,面色僵冷。 众人被一个女子的气势吓的都闭了口,不敢再言,只等着为首四人的决定。 流云转头看着岱墨和金陵子,沉声开口道。 “我兄妹二人出发前,家师就交代过。无论如何,白冥教都对我派有莫大恩情,我们对他们不可赶尽杀绝,要以劝降为主。如今,既然事情已经清楚,都与他们无关,我们天河派就更没有理由再与白冥教为敌了。你们如何打算我们不管,如今我们天河派誓死要与白冥教共同抗敌。” 说完话,流云看回星,回星点头,挥手将部下召集到了白冥教阵旁。 看着天河派已经下了决定,岱墨也带人归了过去。 金陵子却看着幕人,见幕人深重的点头,他才安心一般也带属下归了过去。 三大派已然决定共同对抗朝廷之兵,那些散落的小门小派自然跟随。 这时候,一直雪白的灵鸽从烟雾中直直的冲飞进来,跌落在地,垂死一般的扑扇着翅膀挪到了乌云脚边。 夜祭解下鸽子的脚环,将环中纸条交到了乌云手中。 乌云看完忽而笑的释然,将纸条交回夜祭手中。 夜祭看完也是松了那始终紧皱的眉头。 灼印也看,看完竟露出了平静之色。 “援兵很快就会到的,我们到山巅之下的开阔地方去对敌。” 灼印说完此话,众人才终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都提了精神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们朝山门外的辽阔之处涌去,乌云抬了脚却始终没有落下。满面疲累之色,他终是收回了脚步,捂着胸口缓缓转身,朝反向的崖边走去。 岁月斑驳了崖旁绝壁山上的那片青苔,落叶唏嘘了山中幽径上的节节石板,素衫男子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而上,那姿态却如踏青郊游一般轻盈而飘逸。 这条路,他走了这许多年月,终也有走完的这最后程。 站在寒风瑟瑟的悬崖边,他脸色苍白如雪,湛蓝的眸子望着远山,望着烟雾,望着正缓缓而落的暖阳,心中忽然萧瑟落了一地的冰雪。心口上传来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他知道那痛一定与她有关。也许,不该期许着,也许是该让自己看清一切的时候了。那样倔强的她,又怎会甘心被俘呢! 一股又一股的灼烧在心口上涌动,他死死的抓住胸前衣襟,撑着那个已经全然接近崩溃的身体。始终固执的带着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面崖而立,孑然风中。 等他们打到崖边来的时候,会带来她的消息吧!即使,那是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他也想撑着这最后一口气,等下去。因为曾答应过会等她回来,即使她真的再也不能回来,也要带着她最后的消息,再离开这个从不值得他留恋半分的冷漠尘世…… —— 杀声渐渐近了,他转了身,看着满身血迹满脸疲惫的他们退上崖来,淡淡的笑着。 夜祭、灼印和幕人终于奔到了他身边,他看了看那些蜂拥而上的官兵,而后转头,望着旁边的绝壁出神。 片刻之后,绝壁上仿佛生出了无数的隐形之兵,数发翎箭快如闪电一般朝崖下的部队射去。接着就是猝不及防的哀号声和尸体滚落山路之声。 看着他们慌乱了阵脚,乌云始终表情淡淡,疏离而漠然。 围在他身前的那一众人士却都拍手称快,叫好声一片。 “我说怎么不见那两个石头人呢!” 灼印淡淡的看着绝壁上那些隐秘在枯腾之下的空口,幽幽的感叹。 夜祭也是了然,点头低讽道。 “是啊!他们往日里可是长在乌云身边的物件呢!如今让他们离开他这么久,可当真是难得呀!” 幕人顺着那两人目光望去,看到那些隐秘到极点的绝壁小窗,也露了肃穆的神情。这就是那个他一手创立出来的白冥教,这简直就是一个滴水不漏的钢铁之都。这赞叹,不光是为了那些阵式,也不止是为了这些玄关,更多的是因为那些如钢铁一般的教徒!原来,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无法击败的甘露宫圣主人! 不论是对于甘露宫的遗部来说,还是对于众多白冥教徒而言,此刻,他就是那个神一样的存在。 箭雨过后,那个将军和那个老道不敢再带部逼近,只远远的阁着半个宽崖,与他们对峙而望。 乌云松了抓着胸口的手,只淡淡的看着那个铠甲一身的将军。 灼印了然他的心思,看着对方,沉声开口。 “陆老将军,陶之呢?你可有把她给我们送回来?” 陆浩光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貌似无意的男子,忽而大笑起来。笑声毫广,带着得意和奚落之情,震动人心。 老道从袖管中拎出一根红绳串联在一起的三个带血的坠子,冷冷的看着乌云,扬手将那屋抛了过去。 接过坠子,看到那唯一的一段白色犀角此刻也化为暗红。乌云心口猛的一阵纠痛,他喘息着又朝崖边急退了两步,伸手重重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乌云!?” 灼印眉头紧锁,迈步欲上前搀扶。 乌云抬头,伸手止了他们的步子,苍白的嘴角缓缓的流下一行殷红。他笑了,笑的温润如常,却让人绝望至极。 好了,这一切的前尘烦恼都该做个了结了。乌云笑着抓紧了手中的那枚掉坠,伸手抽出腰间弹丸,猛的抛向空中。 众人惊然,抬头观望。 一声炸响过后,烟火四散,高高缭绕,遍山可见。 第一百四十六话 弹丸 听着山下那厚重的脚步上围近而来,陆浩光和灵算子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之色。回身观望,那行止有律的部队,人人都着金色铠甲,个个手持红缨长枪。 “他们?他们!是皇上的近卫军。” 陆浩光面带迟疑着终是脱口而出。 一身青衫的文来站在那恢弘之部前面,显得及其出脱而显眼。带部行至陆浩光人马后方,他伸手,止兵,远远的眺望那个站在崖边的男子。 乌云终弃了那个令他疲惫至极的笑容,惨白的脸上此刻只剩苍凉。他直直的望着文来,伸臂松了紧攥的拳头。 那三枚血坠悬在冷风之中,遥遥荡荡,仿佛无家可归的孤魂一般,扯痛了文来的心。他终是再一次决了心思,冷然挥手,寒声道。 “给我拿下这些叛兵逆臣。” 他话音落,那些近卫军便就迈着重步,朝陆浩光的军队围堵而去。 “等等!你到底是谁?竟敢在此假传圣旨,编排谎军!” 陆浩光诡诈一般开口呵斥,为的是安抚住身边的兵丁部下,以防他们弃甲投降。 老道凝视着文来,忽然恍然道。 “你是?龙三,嘲风!” “龙三?难道他就是圣上当年送来的那个孩子?” 陆浩光也是惊动,开口问那老道。 老道点头,却面色忧虑。 陆浩光仿佛也是顿悟,惊动之后便是不住的摇头,所有的精神都化为派痛楚和失落之色。 “你难道就是多年前失踪的那个皇三子,龙洵。难道,圣上他早就……” 文来冷冷的看着那个瞬间失意渐渐落魄下去的老将军,寒声开口。 “陆老将军,你错了。皇三子龙洵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而龙三嘲风也在三个月前就死了。在下文来,只是这白冥教里锁魂堂中的小小弟子一名。” 陆浩光看着那个一脸寒色的青年,恍然却是苦笑,他转头看着崖边的那名清冽男子,幽幽道。 “看来,我陆某人终还是斗不过命啊!道长,也许我们都错了。他命中带来的那个浩天劫数,只是对于孤注一掷的我们和这个气数已尽的朝廷而言。也许,邪先生当年那一卦并没有卜错,他就是这个江湖这个武林真正的贵人……” 老道此刻的面色也是惨白一片,那其中更多的是不甘与怨恨。 文来看着那两个罪魁祸首,冷声再令。 “等什么?还不快将贼人拿下!” 看着近卫军已将那个他们一心跟随的老将军和老道长捆绑结实,众多兵士都吓得丢下手中兵器,跪倒在地不住的叩头告饶。 乌云缓缓的转了身,将那坠子按在在即痛到麻木的胸口上,蓝眸只定定的眺望着崖边那连绵不绝的天地之寒色。想起那个灼眼的孩子,想起那个灿然如炽日的笑容,想起那个往日灵秀的身姿。他忽而眼眶湿润,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到嘴边,化做此生所有的苦涩,竟难以下咽…… 萧瑟的秋天真的过去了,这个寒冷的日幕十分,阴沉的天空竟然缓缓的飘落起了雪花。冬天来了,初雪落了…… —— “小五……帮四哥哥……把……包袱打开。” 小五泪眼蒙胧,闷不吭声的走到陶之面前,接过他手中的包袱。 打开来,借着红烛的光,红色的衣裙是那么煞眼。 小五呜咽起来,男人走近,黑了脸色。 “哭什么哭!你师傅我还没死呢!” “小五……不哭!” 小五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突突的泪水,挪到陶之面前,看着闭目靠在墙边的他,轻声开口。 “四哥哥,小五帮你换衣裳,小五帮你上妆。这些事,小五都很拿手的,小五一定把四哥哥打扮的迷倒一城人。可是,四哥哥,小五真的舍不得你……” 说着说着,那张聒噪的小嘴却蠕蠕的没了声响。 陶之伸出手,摸索着小五的脸,冰凉的泪水在他指间流动。她心里萧然而不舍。 “四哥哥……也舍不得小五啊……我们是一家人……说好的……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是……四哥哥恐怕要失信了……别怪我……因为在四哥哥心里有一个很特别的人……四哥哥曾经答应过他……要见他……即使要死……也想死在他身边……” 陶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着体内的激脉,清声静道。 “小五……也许我现在不说以后就都没有机会说了……有些事,是一直都想告诉你的。你知道的是四哥哥本为女子,你不知道的是四哥哥还有个好听的闺名,唤做夕雪……是很好听的名字呢!虽然许多年来未曾有人唤过。只是……夕雪是破阴之年、唯阳除夕、炽烧雪夜诞下的不详之人,生来便命里带劫,克亲克仇克陌路。对于四哥哥一直最最心疼的小五来说,我怎么忍心还以如此不洁的阳煞之身留在你身边呢!从前不能,也许往后就更不能了。但是你要记住,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离开你。夕雪对小五唯一的希望便是……忘了草四……并且好好活下去。” 她是交代后事么?或者是了结生之遗憾?小五真的不知道。 “四哥哥,小五会好好活,可是小五也不要四哥哥死。我们都不死,好不好?好不好么?” 小五死死的拉着陶之的袖子,哭着呢喃,哀求着。仿佛她答应了,一切便可好转,世事完美,从此无憾。 陶之点头,轻声道。 “四哥哥……答应小五……会努力活。” “你保证!” “我……保证……努力。” 陶之心里清楚,只是努力可以保证,活却无法承诺。 男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姑娘,抬腿踢了踢她的手臂,陈声道。 “你快点给她弄,我再有半个时辰就挖通了。” 小五点头,颤着手拿起妆盒,看着她白净到失色的脸,又咬牙垂泪。 “四哥哥你脸上的红花文可真好看。” “是他给我的……我所有的美好……都是他所赐予……他是我那……高高在上的……一片云。” “给小五说说四哥哥那片云吧!” 小五咬着唇,强忍着哽咽,边为她扑粉边开口。 陶之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离我……太远了……可是……只要我还有力气抬起头……就一定能看见他的脸和那双像天空一样辽阔的眼眸。” 轻轻的呢喃着,眼眶灼烧间,滚烫而落。殷红一线,仿佛一瞬间媚惑的胭脂化为水迹,弄花了小五好不容易抹匀的妆。 “他对你好么?” 小五此时俨然一个小女人一样,窥探起了大姐姐的闺中密事。只是,若不看她落泪如雨的小脸,那便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的哀绝。 “他对我……一直都太好。我总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不……不需报答……报答是对他的不公,是对他所有恩赐的亵渎……” “夕雪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是该这么叫的……小五,记住,谁也别恨。乌云说过……恨是个坏东西。” “夕雪姐姐,如果你好好的,小五就谁也不恨了!” 小五咬着牙,重重的开口,仿佛誓言。 陶之拉起嘴角,苦笑了。 “小五。我从来没对他说过……他对我很重要……重要到……已经是我此生的全部……若是我终不能亲口告诉他……请你转达……” 小五重重的点头,她害怕着。看着她禁闭的眼睛又缓缓流下血泪,小五终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在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上,她是孤女小五最亲的人。相依为命的人,赐予温暖的人,不能没有的人。可是,小五也知道,这个人,她也许就要消失了…… 感知到从前那光一样的存在,就要从自己的生命里泯灭不见了。这样,心里,真的很痛! 第一百四十七话 零落 看着近卫军将那些人捆绑结实,连成一串,牵下山去。文来这才走到崖边,对着背身而立的男子,单膝跪地,垂首开口。 “主上,属下回来了。” 乌云缓缓的转过身,低低的看着他,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转回了身子,便再就无其他什么意念了。 文来楞了,低头看着他塞进自己手中的那三个带着他们鲜血的坠子,终是红了眼睛。许久沉默,他深重的吸了一口凉气,硬是将那些欲夺眶的泪水憋回去。 将那挂坠套在脖子上,他走到夜祭面前,又恭身而跪,开口道。 “师傅,徒儿回来复命。” 夜祭看着那个开始懂得强忍的温柔少年,释然点头,淡声道。 “你做的很好。起来吧!” 文来起身,走到夜祭身后,立定不动。 夜祭看了看那个背身的桀骜男子,又转头看幕人和灼印。 灼印摇头,幕人垂眼。 无奈,夜祭只得开口。 “如今此事也算了结,请你们尽快下山去吧!恕我白冥教从不留客。” 金陵子看了看幕人,终是决然转身,带着人马朝山下走去。 岱墨看着他们,颤了声音开口问了出来。 “小四她,真的?” 他们还未开口,远处却有人先答了话。 “她也许还尚在人间!” 众人惊,转头看向那声音来初。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山下匆匆翻飞而来,瞬间就飘落在了那个背身男子近前,跪地垂首缓声报道。 “圣主,我已经找过陆决询问了,他说,早半月之前她就的脱逃了。他还说,她是凭空消失在房间里的,很蹊跷。” 他话刚音落,崖旁绝壁边的那快石板却是轰然一声巨响。 尘土四散,落雪翻飞,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后,那个硕大的塌陷就突现了出来。 雪还在扑落着飘荡而下,风一吹就坠下了那个塌陷之内,洁净瞬间便被黑暗吞没了。 —— 崖上所有的人都惊的睁大了眼睛,包括那个背身临渊的月白男子。 一身红装、面挂血痕的陶之就那样,在天地一色的洁白初雪里,在冬日的昏红余晖中,被满面哀色的小五搀扶着,亦步亦趋的走向了他。 那个原本只有十步的距离,陶之却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来走。走到他身边,便也就做此生之善终了罢。 “乌云……之儿……终于……回家了。” 说完这一句,她便再也无力开口,就那样紧闭着眼睛,站在他面前,抬头仰面闭用心来望他。 背后那惨淡的日暮之光将眼前的面颊照的红润,只是天地间的洁白却使得那两行血迹太过煞眼。乌云望她望得酸疼了眼睛,撕裂了心。 伸出颤抖的臂,将她轻轻的揽在怀里,乌云一生动荡不安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定了下来,沉了下来。 冰凉的雪屑,一丝一丝落在她的脸上,微凉,她欣然微笑。 然后,伸出手来,缓缓的摸索着他的发,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那只冰凉的素手终于在他的唇瓣上停了下来。轻轻的抓着他腰间的宽带,陶至吃力的踮起脚,用自己的唇够上了他的嘴,咬碎那枚蜡丸,将那股甜浓的溪流送如他喉。不必再忍耐如此灼身的纠缠煎熬,送出了。终于,可以,安心…… 看着她轻轻的垂下头去,整个身子重重的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看着她的唇间涌出一股又一股的鲜红,浸透了他几乎整片白衫。 乌云的心沉了又沉,终是堕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小五站在那痴痴的看着她,心里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一般,脑袋也蒙了。最后,猛的垂了头下来,顿顿的开口。 “娘亲说过命中注定要走的,强留也是徒然。可是,乌云,陶之多想留住自己这条微薄的性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让你孤单。陶之不是男子,陶之是女儿,生来便就是你的娘子了。可是,乌云,你却怎得迟迟也不迎娶我呢?你那华车,你那锦服,你那骏马,你那个最温暖的日子,陶之终是等不得了,只有厚着脸皮自己来嫁你。陶之从没这么勇敢过,你为我骄傲么?陶之什么嫁妆也不要,就要你的一颗心。把那些往日的伤痛,怨念和仇恨都扫出去吧!只留一颗干干净净的心给陶之住好么?住在乌云那样的心里,陶之暖和。今生做乌云的娘子,陶之不悔。乌云也别再飘了,天上很冷的。陶之一直在地上,等着你落在我身边,我们相伴取暖,不好么?陶之不想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蠢话,不要那样的承诺。若我死了,请把我葬在离你近一些的地方。那样,若你感到孤单了,便可随时找到我,然后跟我说说话。记住,乌云,在我的墓碑上刻‘爱妻陶之’四个字。别再把我当成孩子看,我是你的娘子,一天是,一辈子都是,死了也是……” 在萧萧的寒风里,在簌簌的落雪中,在鲜红的落霞下,小五仿佛梦魇一般的呢喃着她留给他的话。 乌云始终低着头,一双湛蓝的眸子里盈满了深情和哀伤。此刻,她的脸还微红,她的唇瓣还湿润,她的眼睛却是紧闭着的。她不能再张开那双灼亮的眸子欣悦的唤自己的名字了,她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吧!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走近的呢? 依稀,仿佛,是那一年的夏日午后。秀美的女子晓荷和俊逸的少年乌云,他们并肩坐在红碧如浪的荷池边。然后女子许诺说:若我生了女儿,便许给你做娘子,往后再不让你孤单一人。后来,看着女子诚挚的面容,少年心里温润,然后他薄唇轻启…… …… ‘给我时间,等我强大,我会在最温暖的日子,架着最繁华的马车,去迎娶她。’ …… 依稀,仿佛,是那一年的雪夜。小小的如红润桃苞的她,那么安静的倚在自己怀里。然后她仰起头,用那双世上最最灼亮而纯净的眸子,望自己。最后,她张开悱色如樱的唇瓣稚声问出来…… …… ‘乌云,恨是什么?’ …… 依稀,仿佛,是昨日。不!也许是前日或大前日,还是更久远之前。香烟缭绕的暖阁之中,夜风冰凉了整个软榻,她姿如幼小猫儿蜷身而卧。微红的侧颊轻轻枕于自己腿间,长发松松撒落锦绣宝毯,缓慢而绵长的呼吸不觉于怀,那时侯的她,睡的安宁。可是,当自己将冰凉的手指掠过那缠媚的眼角,她却垂泪,还在梦里哀哀的呢喃…… …… ‘乌云,不要再怨,之儿心疼……’ …… 不怨。 乌云低低的凝视着怀里睡的安然的她,心里突然就不怨了。不怨生来的阴煞,不怨童年的困苦,不怨少年的屈辱,不怨终此一生的寂寥之寒。只是,我的之儿,乌云此刻是有一点点怨你的,怨你撇下乌云,先一步走远了…… …… ‘乌云不孤单。之儿也是乌云的家!’ …… 是啊!有家,真的很好。 之儿,我们回家…… 崖边的男子恍惚离世,他低头呢喃,唇动无声。 然后,笑如晨光的怀抱着自己这一世的安然,就那样,像冬日里绻缱在枝头的最后一片孤叶一般,随着风雪,轻轻飘荡,最后坠落在一片苍茫的大地之下。 …… —— 许久,许久以后,日暮渐隐,夜幕袭来。 他们就那样看着这世间的最为美,从崖边零落而下。始终也无法回神,还以为一切都是在梦中。 “……” 夜祭张了张嘴,终是叹息一声,没有说出任何语言,转了身朝教门方向走去。 灼印也扶起幕人,转身去了。 月如玉猛的松了那一直攥着的拳头,忽而惨淡的笑了,转头跟上了那三人的脚步。回星和流云对望,满面静水,双双随他们而去。 崖边只剩一个岱墨,还楞楞的站着,不能移动半分身子。 直到月上天际,将苍茫大地的这一片雪白照的银光素晕,直到无主搀扶着那个老婆婆缓慢的朝崖边走来。 “岱墨?” 无主远远的轻声开口。 岱墨缓慢的转了身子,隔着落雪茫茫望着他,却满面哀伤。 无主扶着那个被破衣破袍包裹严实的老婆婆,走到崖边,他望着岱墨,开口道。 “这位是我师傅,半婆婆。” 岱墨无声淡淡颔首,又转了头看着雪落无踪的悬崖之下,沉痛难以抑制再次翻腾而上。 无主跟着那个老婆婆在崖边溜达了一圈,然后,又安静的看着婆婆拿出那个卦盘,低低推算一番。 “虬龙断声,再无咆哮之阴,毕方截目,也无灼炽之阳。如此两残之物,想来倒也般配。只是,他们二人所孕育的,那怕又要是一个惊天动地之物吧!唉……天意!天意啊!” 说完,老者转了身,径自朝山下蹒跚而去。 岱墨转头看无主,心中疑虑万千,哑声开口问道。 “这个半婆婆是?” “我师傅就是江湖人传的四大‘天命卜算’之一,灵号:半人婆。她以前常说自己是谛听转世,我也不知道她此话是否能够当真。如今,也就且当是真的来听吧!如此,心里也许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说完,无主笑的释然,转身朝半人婆的方向奔去。 岱墨恍然,嘴角也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只当是再笑最后一次给她看了。带着那个笑容,他离开了绝壁,离开了中幽峰,离开了墨岭…… —— 夜越来越深,月越来越高,雪越下越大……终于,落雪繁华而厚重,盖住了中幽峰上满地流淌的殷红。至此,所有前尘往事都化进了这茫茫满眼的月下素然之中。 什么是轮回? 始于尘,归于土。 什么是宿命? 始与冬雪之血,归于冬血之雪。 (终) 后记 新作拜上 新作《莫如女子》简介: …… “娘娘问你为何要将你娘的尸身烧了?” “烧了干净!” …… 孤苦落魄的女童一不小心就跌跌撞撞的闯进了那个锦绣尽现的偌大皇城,然后,在情愿与不情愿之中开始铸就一个纠结着欢乐和痛苦的繁华大梦。 …… “行啦!那爷我抓的就是你了,没错!你抬起头来,让爷瞧瞧勾栏里出来的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儿。” …… 和他的邂逅竟然如此令她措手不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出身不明的卑贱丫头。这是身份,也是宿命,是往后那漫长岁月里的最恨和最痛。 …… 看青纱垂露,望白练凝霜,待墨绫系雨,等红稠破雪,敬请期待皇城遗梦。 (贴心提示:延续以往风格仍为温暖朴素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