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归来》 第1章 前尘 夜幕笼罩的北秦皇宫,御书房外,无数羽林卫严阵以待。高悬的灯盏照亮一张张肃杀的面孔,每个人的双眼都盯着前方紧闭的殿门。若殿中有变,他们就会立即冲入殿中,保护他们的皇帝。 烛火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北秦皇帝独孤寒凤眸微眯,看着玉阶下被利剑挟持的清妩——她的发髻有些散乱,未施粉黛的容颜依然美得动人心魄。尽管那把剑已经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开了一道血痕,她乌沉的眸子里并没有一丝畏惧。 她的伤与她的从容都刺痛了他的心,他狠狠看向清妩身边的持剑女子,眼中泛出杀意。 “心痛了?我以为你已经没有心了。”赵云瑶勾起唇角,笑得怨毒而快意。 独孤寒忍耐地说:“你挟持她不就是想和朕讲条件么?除了她的性命,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你问我要什么……”赵云瑶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清妩的耳膜都被震的发痛,却也只能受着,由着那尖锐的声音字字锥入耳中; “当年是谁将我送到齐国,是谁说此生只爱我一人,只要我助他完成大业,他就立我为后?为了这句承诺,我甘愿入宫为妃,为了取得楚奕宸的信任,我安排刺客行刺,为楚奕宸挡了一剑。是我几次暗中将齐国的军事布防图交给兄长,大秦军队才能节节取胜。我暗中将楚奕宸的令牌交给太后,让太后放楚怀旭离开金陵,要不是后来楚怀旭起兵拖住齐国一半兵力,秦国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攻下金陵?为了逼楚怀旭起兵,我毒杀了太后,为了让楚奕宸为是庄静菀做的,我不惜给自己下毒,牺牲了腹中的孩子,可我一次次牺牲,得到了什么?我的兄长战死沙场,你却要立别人为后,独孤寒,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清妩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她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挣脱开了身上的牵制,步履虚浮地后退几步,倏地咳出一口鲜血。 “清妩!”独孤寒的身影如闪电冲到她身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别碰我!”她挣扎着,狠狠甩开他的手。 她死死盯着这两个人,心里翻涌着排山倒海的仇恨,独孤寒,傅云瑶……不对,这个人并不是傅渊的女儿!而这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家人就是被他们这样害死的,齐国的江山,就是被他们这样一点点毁掉的。 “清妩,朕从没到过金陵,怎么可能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独孤寒解释道:“除了送到前线的布阵图,她在金陵做的事,朕完全不 知。” 赵云瑶双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恨,嘶声道;“独孤寒,你竟然这么无耻,我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就是爱过你,我只恨我早没能早点认清你!” 独孤寒道;“战场上有牺牲是在所难免,朕已经追封你兄长为国公,封你为郡主。朕曾经以为我们是相爱的,后来才明白,我们不曾爱过,如果你爱朕,就不会委身于楚奕宸,如果朕爱你,也不会让你委身于他人,你要的是皇后的位置,朕要的是天下一统。即便如此,你还是大秦的功臣,朕从未想过亏待你,是你要的太多。” “原来我这些年的付出,只是一场笑话……”赵云瑶自嘲一笑,手指着清妩,“那你真的爱她吗?我倒要看看,你又能为她付出多少!” “给朕解药!”独孤寒厉声道,眼中已有杀意:“如果她没事,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她若有闪失,朕定会千倍万倍从你身上讨回……” 他的话音未落,赵云瑶手中长剑已朝他刺去。独孤寒拔剑相迎,挡住了她凶猛的攻势。 “我说过,只要你死,我就给她解药。你知道牵机是什么毒吧,中毒的人会痛上整整十二个时辰,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体内的毒就会发作,到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可知她会多痛苦?” 她的攻势又快又狠,招招致命,充满快意的声音如游丝穿过兵刃碰撞声音,一字字钉入独孤寒耳中。而他手中的剑却没有瞬间的停滞。 打斗声传到殿外,御林卫一拥而入,赵云瑶与御林卫杀成一片,独孤寒退出厮杀,回到清妩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中有一丝不忍;“你不会有事的。” 清妩想挣脱,身体却使不上一丝力气,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世界陡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金銮殿外,万里长空萦绕着深浓的阴霾,沉重如雷的鼓声交织着尖锐的礼乐在铅云下盘旋。而宫殿内外都是一片死寂沉沉,无论是殿前的侍卫还是静立于大殿两侧的文武朝臣,都如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木偶。 她身着皇后朝服,在女官的搀扶下沿着金银丝线织成的席道,一步步走入殿中。 垂于凤冠前的串珠挡住了她的视线,端坐在御座上的帝王有着丰神俊美的面孔,她看不清,也不想看。 丞相宣读完册封诏书后便朝她跪拜,殿中的文武百官也齐齐跪倒,立后诏书从跪着的官员手中次第传送,最后由她身边的女官跪呈到她面前,她浑身却像灌了铅一样,僵硬的厉害 ,怎么都跪不下去。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在这万分尴尬的时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刺客!” 耳边响起女官的尖叫,她看到周围突然冒出无数黑衣人。御座前的侍卫拔出刀剑挡在独孤寒身前,独孤寒推开侍卫朝她奔来,与此同时,她的背心突然一凉,一根长箭从她的后背穿过,她低头看着从胸前伸出箭尖,一滴滴血珠无声地滚落,四周的光线旋即变暗,一切都变得得模糊…… 黑暗中,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快的厉害,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她感觉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抚着心口的双手挣扎着动了一下,用力睁开了双眼。 “小姐,您终于醒了。”茉儿见清妩睁开了眼,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茉儿是清妩房中的大丫鬟,今早照例唤清妩起床,隔着纱帐听到清妩含糊不清的低语声。她走到床边,却见清妩双眼紧闭,眉心紧锁,口中断断续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猜到小姐一定是梦魇了,眼看着小姐迟迟不醒,她正发愁要不要请夫人来,好在小姐还是自己醒了。 清妩揉了揉眼睛,定定看着床边的人,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因为口干舌燥,她吐字有些吃力;“茉儿……你怎么在这里?” 茉儿在两年前就嫁了人,而当金陵被秦军包围时,宜煊正领军在外与楚怀旭的叛军作战,楚奕宸决心与金陵共存亡,写下传位给睿王楚宜煊的遗诏,让身为睿王妃的她将遗诏带出金陵。她为了保住遗诏,设下假死的局,让世人以为睿王妃已暴病而亡。一旦金陵城破,她可扮成百姓带着遗诏逃出城去。茉儿嫁人后就不在她身边服侍了,并不知道她还活着,而金陵城破后,她也不知道茉儿的下落。 茉儿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从前做侍女时的打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环顾四周,房内的陈氏是那么熟悉,这分明是她过去在庄府的卧房!她双手抚向心口受伤的位置,竟然没触碰到伤口,她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痛。 “我怎么会在这里?” 茉儿吃惊的看着清妩,“小姐您怎么了?这是你的房间啊。” 清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你想告诉我,这里还是金陵的庄府?” 茉儿被清妩的反应吓得不轻,“当然……这里就是庄府啊。” 清妩跳下床奔到妆台边,解开寝衣,看着镜中女子洁白如玉的胸口,她不但感觉不到疼痛,就连一点疤痕都没看到。 她转身抓住被吓得目瞪口呆的茉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是四月十一,昨天是您的生辰,您刚举行过及笄礼……”茉儿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小姐别拿茉儿开心了,您抓痛我了……”茉儿和清妩同岁,清妩平时御下不严,茉儿私下常和清妩嬉闹撒娇,她刚被清妩的反常吓到了,随即想到小姐一定是在装失忆逗她玩。 昨天她刚行过笄礼?按这个意思现在的她只有十五岁,这太不可思议了。清妩放开茉儿,不耐烦的问;“我是问你今年是哪一年,现在的皇帝是谁,登基多久了?” “今年是乾元八年啊……”茉儿苦着脸答道。 乾元八年…… 这一年,她十五岁。 她的名字叫庄清妩,出身于大齐最显赫的门阀庄氏。 庄氏的显赫要追溯到大齐开国,先祖追随大齐太/祖起兵,在大齐建国后受封镇国公。之后的几百年里,庄氏一直是大齐最显赫的门阀之一。她的父亲年和叔父都是年少从军,随祖父征战沙场,为大齐平内忧,除外患,通过军功累积的升迁再一次将庄氏的荣耀推向巅峰。楚奕宸十二岁即位,年号“乾元”,那一年,她的父亲庄启霖已是京城二十万禁军的统帅,官居正一品车骑将军,承袭镇国公爵位。父亲的长姐,也就是她已经过世的大姑姑少年嫁与先帝为后,是皇帝楚奕宸的养母,小姑姑是先帝唯一的亲弟安王的正妃,叔父庄启霆统领十五万军队,常年镇守紫荆关。 她的母亲陈氏亦出身高门,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外祖父和舅父都做过丞相,门生遍布全国。 据说,她在满周岁时就被先帝指婚给三皇子楚奕宸,待满十五岁,行过及笄礼后就可正式与楚奕宸完婚。在她七岁那年,先帝病逝,十二岁的楚奕宸继承皇位,她的姑母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乾元三年,姑母也过世了,楚奕宸开始亲政。当三年守孝期满,楚奕宸第一次在全国广选秀女。那年她只有十三岁,对情爱还很懵懂,只知自己是未来的皇后,先帝生前嫔妃众多,她也不认为楚奕宸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一年后,她听说有刺客扮成宫人企图行刺楚奕宸,而在关键时刻有一个姓傅的宫妃奋不顾身为他挡了一剑,楚奕宸将那女子立为元妃,“元”和“原”同音,亦有原配之意,楚奕宸以这个字作为封号,在昭告世人这个名叫傅云瑶的女子就是他心中的结发妻子。 十四岁的她已经略懂情爱,心里却并 不嫉妒这个救过楚奕宸的女子。她心仪的人也不是楚奕宸,而是先帝的第六子,睿王楚宜煊。一年后,她如愿以偿摆脱了入宫的命运,嫁给了心仪的男子。 当时的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名叫傅云瑶的女子,其实并不是傅尚书之女,也不知兵部尚书傅渊早已暗中投了北秦,而这两个人,将会成为她和她的家族的噩梦。 以后的三年里,整个大齐都笼罩在战乱的阴霾中。那个得到了楚奕宸的爱与信任的女子,却是北秦的细作,一次次将大齐的军事布防图暗中交给秦人,导致大齐军队在作战中连连失利。先是她的叔父战死,她的舅父也受到牵连,在压力下辞去相位。一年后,她的父兄出战白玉关,几个月后,端王楚怀旭谋反的消息传到金陵,宜煊奉旨出征平叛。北秦不断向白玉关增兵,楚奕宸却无法向白玉关调派援军。到后来,北秦军队已增至三十万,白玉关的守军却只有十万,加上军事布防图已经泄露,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实力相差愈加悬殊,坚守一年多后,白玉关还是被攻破,她最后一次看到的父亲和兄长,是他们被抬回城中的尸首。 楚奕宸拒绝了大臣提出的迁都建议,誓要与金陵共存亡。不久后,金陵被围,楚奕宸亲自率军出城迎敌,经过一天的血战,金陵被秦军占领,楚奕宸战死,他的首级被秦人割下,高悬在金陵的城墙上。 第2章 重生 那日,楚奕宸将遗诏交给她后,还派了一名侍卫保护她。出宫后回到庄府,她在母亲和长嫂沈馨儿的配合下演了一场假死的戏,然后乔装离开庄府。次日,楚奕宸亲自出战,当晚金陵城破。秦军在城中肆意抢掠,她和那名侍卫混在逃难的百姓中,顺利出了金陵。 在城外,她亲眼目睹了秦军的暴行——一群北秦士追赶着数名百姓,男人有的自顾逃命,有的被秦兵杀死,仅剩下的几名弱女子被秦兵强行拽上马背…… 纵然秦军将领没下令屠杀百姓,却无法阻止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肆意行凶。何止是秦军,凡是被战火殃及的地方,所有的秩序都被破坏,成为乱兵和盗匪的天下,手无寸铁的百姓难免遭受池鱼之灾。这样的场景,她以后还会看到,她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沦为受害者,心里更放不下金陵的家人,纵然她们也没有能力保护她,却是她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她将楚奕宸的遗诏交给了那名侍卫,自己回到金陵。城里的街巷贴满了通缉她的告示,而她的家人已经被捕入狱,将于三日后处以腰斩极刑。 她回到庄府,果然看到府邸的大门已经封住,门外的血迹一直延伸道长街尽头……她可以想象在这里一定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庄府不乏忠心耿耿的护卫和家仆,他们为了保护这里的主人,不惜和敌人以命相搏。 而她的家人,一定已经落到敌人手中了。 他们的目的会不会只是为了引出自己,她能不能以一己之力救下她的亲人?带着一线希望,她来到京兆尹府衙门,并见到了北秦将领。 正如她所想,北秦人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人世,贴告示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现身。睿王手握重兵,被秦军将领视为心腹之患。她身为睿王妃,是秦军迫切要找到的重要人质。 她的姑父安王随楚奕宸一起战死,小姑姑在城破后就已自尽。她在刑部的囚室里见到了母亲和大嫂,在她的面前,母亲用一根发簪自尽,以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她和大嫂被关押在刑部的囚室里,不久后被送到北秦的国都。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她的脑海中时常会浮出这样一幅画面,两军对阵的战场上,她被绑在秦军阵前,面对的人正是她深爱的丈夫…… 爱与责任孰轻孰重,两军阵前,楚宜煊是否会置她的性命于不顾? 她不愿去想,如果独孤寒真的以她的性命要挟宜煊,她会选择结束自己的 生命,绝不会让他面对这样的选择。 而独孤寒一直没有这样做,她就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独孤寒竟对她有了好感,还要立她为后,为了不让她为难,还安排当朝丞相陆正将她收为养女,让她以丞相之女的身份入主中宫,算是彻底斩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 随后,她被送到了丞相府。按照礼法,她必须从丞相府出嫁。陆丞相的夫人段氏是独孤寒之母段太后的姐姐,陆正在辈分上是独孤寒的姑丈,陆家亦被独孤寒视作亲信。那个晚上,赵云瑶闯入相府,强行给她灌下了毒/药,并以她为人质从丞相府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皇宫,来到独孤寒面前。 赵云瑶就是在大齐冒充尚书之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元妃,和她勾结的傅渊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在金陵城破后降了北秦。因为投降的大齐臣子不只他一个,清妩只当傅渊是见风使舵,在知道元妃是独孤寒派到大齐的细作后,自然也明白了傅渊早就暗中投靠了北秦国。 赵云瑶是北秦人,有一个年少从军的兄长。他们父亲是北秦宫廷的侍卫,母亲曾是段太后的侍女。赵氏兄妹早年被段太后养在宫中,与独孤寒一起读书习武,赵云瑶和独孤寒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但即便如此,因家世不够显赫,无法成为皇帝稳固江山的助力,在独孤寒即位后,赵云瑶并不在皇后的人选中。北秦与南齐连年征战,她向独孤寒承诺五年内助他灭齐,独孤寒也承诺一旦夺下金陵,他就立她为后。 那一晚,她并没因中毒而死,宫里的太医在她毒发前配出了解药。而后来立后大典上的那一箭却又狠又准,足以要她的性命。 那场行刺可能是段太后或陆相其中一方策划的,也有可能是两方合谋策划。她见过段太后一次,身为帝王的独孤寒在太后面前也是规矩的行礼,而她却僵在原地。段太后并没动怒,只是问她是否心有不甘,她坦然称是。段太后并没有对她发怒,只是让独孤寒带她离开了,那一刻,她在段太后眼中看到了杀意。 她视北朝人如虎狼,北朝人亦视她如妖孽。在敌对的立场上,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她活着,注定要与北朝为敌,亦不会被北朝所容。 可她依然活着,中箭的位置连疤痕都没留下。 如果她真的被那一箭射死了,死后又回到了乾元八年。她知道将来发生的事,一定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这该多好。 她狠狠掐了一下手臂,好痛。她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 都是真实的。 难道她真的重生了,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金陵?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理清思绪,拍拍茉儿的肩,用轻松的语气说;“刚才吓到你了吧,和你开个玩笑,我现在要洗漱,你快去准备吧,用完早膳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 茉儿松了口气,笑着说;“奴婢这就去准备,这是您第一天请安,晚一会夫人也不会生气的。” 按照规矩,子女在成年后每天上午都要按时向母亲请安。清妩还记得,当年她行完笄礼的第二天因为睡过了头,请安晚了一个时辰,还挨了母亲一顿责备。 没过多久,几个侍女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梳洗完毕,清妩用了早膳,然后带着茉儿来到母亲苑中。还是和当年一样,比规定的时间晚了大约一个时辰。 当清妩见到母亲熟悉的面容,双眼一阵阵发酸,有些艰难的唤了一声:“娘……” 陈夫人板着脸数落她道:“第一天请安就晚了这么久,你过去没规矩我不说你什么,行过笄礼就是大人了,不能什么都任着性子来。你可是未来的皇后,这样任性妄为如何掌管六宫?当年我真应该听你小姑姑的话,早点送你进宫,让你多学些规矩。” 清妩听到最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想起那一次请安迟到,母亲也是这样说她的。楚奕宸的孝期过后,她的小姑姑也的确这样建议过父母。虽然当时的她只有十三岁,如果和楚奕宸完婚,要行周公之礼也要等到她及笄以后。早几年入主中宫的好处就是可以磨砺她的性格,如果父母真的听从小姑姑的建议,现在的她大概也会成为像当年的大姑姑那样的循规蹈矩,手腕凌厉的皇后。可是母亲并没有答应,宫里的太后是楚奕宸的生母,不可能像亲姑母一样照顾她,母亲不愿这么早就将她送到那个举目无亲的皇宫里。 面前仪容端庄的妇人如果不是她的母亲,怎么会说出相同的话?严厉下仍掩不住眼底的疼爱,就连责备她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是说你几句,你怎么还哭了?”陈夫人见她落泪,又是惊讶又是心痛,难以相信女儿是被自己的几句话说哭的,她的话要有这么大威力,女儿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任性。 清妩低着头坐到母亲身边,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地从眼中滚落,陈夫人有些慌了;“妩儿,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清妩摇了摇头,抹去脸上的泪,低声说;“没人委屈我,女儿只是不想进宫……” 陈夫人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娘也不希望你进宫,可你和皇上早有婚约,不过你别担心,皇上念着和庄家的情分,会善待你的。” 清妩抱住母亲,喃喃地说:“我明白……” 她想起当年,母亲知道她和宜煊情投意合,也不曾疾言厉色苛责过她,只是说了一句话——希望睿王不像皇上,也别像你的父亲。 她的父亲在和母亲成婚次年,又纳了一名美丽的女子为妾,就是她的二妹静菀的生母薛姨娘,几年后又纳了一名方氏女子,生下了她的二弟庄瑀。 父母一直相敬如宾,母亲对父亲并非无情,也不觉得父亲薄情。纵观皇亲国戚,世家高门,谁不是妻妾成群?母亲只是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宜煊对感情能做到从一而终,如果得不到一份从一而终的感情,握住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是最理智的选择。母亲对她失望,也对她和楚宜煊的未来忧心忡忡。 宜煊并没让她失望,他做到了唯她一人。他们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在她眼中,他一直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心里悲伤翻涌,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伤怀过去,从母亲怀里钻出来,问:“怎么不见薛姨娘和方姨娘,她们都没来请安吗?” 陈夫人道;“她们已经来过了。” “如果娘没有别的事,我也回去了,我想抓紧时间多练习女红。” 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我们妩儿终于长大了,回去吧。” 而清妩当然没有心情做这些无聊的事,说练习女红不过是找借口早点离开。 离开了母亲,她直接去了方姨娘处,方姨娘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娇媚却无半分倨傲,对清妩的态度也十分恭敬。 远远听到从书房里传来的朗朗书声,她走进书房,五岁的庄瑀见到清妩,开心的跑到清妩面前,奶声奶气的向她汇报;“长姐,瑀儿背的是庄子的《逍遥游》,瑀儿背的好不好?” 清妩看着这个个子中和她的腰一样高的小男孩,摸摸他的头,笑着说;“瑀儿背的真好,不是还没背完吗,继续背吧。” 她记忆中的庄瑀已有八岁,而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虽然十八、九岁的她比十五岁那年高了一些,成长的速度也远比不上几岁大的孩童,八岁的庄瑀已经比她的腰高出一个头了。 她的同母兄长庄珹和父亲牺牲在了战场上。金陵城破前,方姨娘就带着庄瑀离开了庄府,她不 知道他们的下落,联想到城外看到的惨状,纵然方姨娘乔装成普通百姓,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真的能平安逃过这场浩劫吗? 方姨娘终究不是她的母亲,母亲也可以不用死,只是她不相信秦人会放过她们,也不确定能在兵荒马乱中躲过一劫。面对不确定的命运,她的骄傲让她选择了体面的离开…… 她想到这些,心中百感交集,听了一会庄瑀背书,就向方姨娘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中,她立即吩咐人准备马车。一下午的时间,马车穿过无数条喧嚣的街道,清妩问过无数人,其中有酒楼和店铺的伙计,有摆摊的小贩,还有素不相识的路人,反反复复问着几个问题;“现在的皇帝是谁,在位多久,年号是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睿王还好吗?” 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今年是乾元八年,今天是四月十一,睿王好好的当着王爷,过得当然比他们好。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长得倒是白净,看着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却是个傻子,可惜了。” …… 一身男装的清妩从刚从一间茶馆里走出来,两个伙计的议论声隐隐飘入耳中,茉儿气得要冲回去教训那两个多嘴的伙计,清妩拉住茉儿,低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脑子有问题?” 茉儿征了征,心虚地垂下眸子,“没,没有啊,茉儿从没这么想过……” 清妩也没多看她,摆摆手道:“走吧。” 忙了一下午,背后不知被多少人冷嘲热讽,清妩的心情却十分轻松,因为她已经确认了一件事,这一切并不是独孤寒的阴谋,而是,她真的重生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改写命运,避免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第3章 转折 黄昏回到庄府,清妩在自己的闺中看到了十几匹丝绸锦缎,侍女告诉她,这些分别是太后和安王妃派人送来的,太后送的丝绸绸缎色泽上都比不上安王府送来的华美。 茉儿叹道;“太后送给小姐的还没有安王妃送的好看呢。” 清妩淡淡扫了一眼太后送来的锦缎,道;“一个是亲姑母,一个视庄家女儿为眼中钉,当然不一样了。”顿了顿,又道;“把这些拿出去烧了。” 茉儿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您要把太后的赏赐……都烧了?” 清妩态度坚决,“我是未来的皇后,太后赏我东西只是走一个过场,表面功夫都做的这么差,我不喜欢当然可以烧了,她在宫里又不会知道。” 当今的太后万氏是楚奕宸的生母,与先帝生有两子,分别是三皇子楚奕宸和七皇子楚怀旭。万氏原是舞姬,在一次宫宴上被先帝看中,因为出身寒微,先帝虽将她纳入后宫,给她的位分却很低。皇室规矩,低等嫔妃不能亲自抚养孩子,生下的孩子要交给皇后或高位分的嫔妃抚养。姑母因膝下无子,便将万氏和先帝生下的第一个儿子收为养子。万氏在生下七皇子后被晋为婕妤,可以亲自抚养孩子了,但楚奕宸已经有了养母,也是不可能回到她身边的,她只能将幼子留在身边。 先帝驾崩前并没留下遗诏,楚奕宸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皇位。楚奕宸即位后,尊姑母为皇太后,尊生母为太妃。姑母去世后三年,楚奕宸将万太妃尊为太后。 养母去世,皇帝守孝期满后尊生母为皇太后本也无可厚非,朝堂上并没有反对的声音,可这位万太后像恨极了庄氏,前世她嫁给了宜煊,静菀代替她成了皇后,却在宫中被万太后百般刁难。太后仿佛是将多年来对庄氏累积的不满全部发泄在静菀身上,可庄氏并没对不起她。如果没有姑母,楚奕宸也不可能成为皇帝。她嫉妒也好,不平衡也好,这种心态只能证明她心胸狭隘。 清妩觉得,既然自己能在死后重生,别人应该也可以。按照常理,如果万太后也重生了,并知道了害死她的真凶,自然不会放过赵云瑶,并会向和赵云瑶对立的庄氏示好。可太后送给她的这点东西,完全看不出有示好的意思。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万太后并没有重生。第二,万太后虽然重生了,却因不明真相对庄家更加憎恨。 而前世静菀因太后的死被楚奕宸软禁,皇后的凤印宝册都被收走,她最终为表清白含恨自尽。清妩想起上午母亲的态度,看 起来并不像重生的。那么静菀呢? 她带上安王妃送的蜀锦来到静菀房中,此时,静菀正专心绣着一幅字,金色的丝线一针针绣在红绸上,一个巨大瘦金体的“寿”字已经绣完一大半,一笔一划都是由无数小的“寿”字拼成,前世静菀足足用了三个月才将这幅图绣完。 太后的寿辰是五月初,前世清妩因为和楚奕宸早有婚约,正式封后前不便抛头露面,从没参加过太后的寿宴。静菀以清妩的名义将亲手绣的百寿图送入宫中,满心以为太后会因为喜欢这份寿礼对清妩另眼相看。后来清妩成了睿王妃,静菀入宫为后。清妩原以为即便太后以为百寿图是她绣的,也会将对她的好感转移到静菀身上。可事与愿违,静莞入宫第二天向太后请安,太后和元妃在殿内说笑,却让静菀在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姐姐。”见清妩进来,静菀放下手中的针线,“你看,我已经绣完大半了,一定能在月底绣完。” 清妩心间涌动着暖流,静菀只比她小五个月,薛姨娘和方姨娘都是温婉敦厚的人,平日安分守己,母亲也从没为难过父亲的妾室和庶出的子女,她与两个异母弟妹相处也十分和睦,和静菀的感情更加亲厚。 庄府的后宅是十分安宁的,却奈何有外人陷害,屡遭横祸。前世,静菀入宫为后,薛姨娘被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当静菀自尽的消息传到庄府,薛姨娘当即晕厥,从此一病不起,谁知没过多久,白玉关的失守和父兄牺牲的噩耗到金陵,失去所有牵挂的薛姨娘在不久后也自缢身亡。 清妩摇了摇头,一切都过去了,她扬起嘴角,努力让微笑看上去更加自然,“今天安王府送来几匹蜀锦和丝绸,我都给你带来了。” “谢谢姐姐。”静菀走过去,掀开一匹蜀锦披在身上,笑着说;“我正想做几套衣裳,太后寿辰那天我就穿它了。” 夕阳的光笼罩着她美丽的面容,绚丽的蜀锦更衬得她肤如白雪。清妩看着窗边像玉一样的美人,心里叹息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再开口,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太后也赏赐了东西过来,只是我让人烧掉了。” “你竟然烧了太后的赏赐?”静菀震惊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太后到底是皇上的生母。皇上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元妃,若是大姑姑还在,你入宫后她一定会处处护着你,就因为我明白太后和姑母不一样,才为你绣了这幅百寿图,希望你能讨得太后欢心。你不主动讨太后喜欢,难不成还想让太后主动讨 好你啊?” 静菀说的义正言辞,清妩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确定太后会被我们的诚心打动?” 静菀道;“那也好过什么都不做,我要早知道你对太后是这个的态度,就不为你操这份心了。” 清妩有些泄气,如果静菀是重生的,应该知道不管她们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太后对庄氏女儿的厌恶,显然她并没有重生。 “反正你已经绣这么多了,继续绣完吧,只不过不用以我的名义送上去,到时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绣工,把它当做一次扬名的机会也不错。” 静菀微微一笑,“等你做了皇后,我还愁嫁不好吗?”她仔细看了看清妩,叹息道;“皇上可是个美男子,那个元妃虽说也算是美人,不过还是比不上姐姐,所以皇上要见了姐姐,还不知会多喜欢呢。” 前世静菀也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她最终没嫁给楚奕宸。静菀入宫后,渐渐对楚奕宸倾心。静菀告诉她,楚奕宸每个月都会有几个晚上宿在她的寝殿里,两人却没有夫妻之实,世人见到的帝后情深只是楚奕宸为了维护她的尊严营造出的假象。楚奕宸敬她,却不能将对傅云瑶的爱分给她一丝一毫。而静菀爱的,却是楚奕宸对另一个女子的痴心。她说,这样深情的一个人,她愿意一辈子守着他,即便只是做他和另一个女子的爱情的旁观者。 清妩的愿望是和爱的人白头到老,静菀的愿望却是陪伴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最终,她们的梦都没能开出花朵。 重活一世,她不会让静菀的悲剧再次上演。 清妩和静菀说了一会话,然后回到了自己闺中。侍女对她道;“小姐离开没多久,世子来过一次,见您不在就离开了,临走前交代,让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清妩说了声:“知道了。” 那侍女又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奴婢们按您的吩咐烧掉宫里送来的锦缎,被世子看到了……” 清妩不以为然,“没事,谁要怪罪都有我顶着。” 她迫切想知道大哥有没有重生。 书房的门被推开,庄珹见来人是清妩,挥手屏退所有下人。书房中只剩下兄妹二人,庄珹冷着脸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太后赏赐你也敢毁。” “她在宫里又不会知道。”清妩不以为然地说。 庄珹看着她,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我听说你是因为太后送来的东西不如姑母送你的好生气,你是 不是担心进宫后太后会为难你?” 清妩有些泄气,大哥的态度显然也不像是重活一世的人。 清妩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她话锋一转,认真地说:“大哥,我昨晚梦到紫荆关和琅琊关的军事部防图被秦人盗走,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统帅无论如何布置防守,都是要禀明皇上的。” “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庄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每一处军防部署都是快马加急送到金陵,图纸是密封的,中途若有人看过,皇上也能发现。” “你确定皇上身边的人不会看到吗,比如他最信任的枕边人。”清妩一字字道。 “你是说元妃?”庄珹叹了口气,“妩儿,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大哥会为你做主。” ——如果妩儿有了喜欢的人,就告诉我,只要那人配得上你,大哥会为你做主。 前世的记忆浮现在眼前,与耳边的声音重叠。大哥是真心爱护她的,她说她对睿王有好感,大哥就设计引睿王入府与她相见,促成了他们的姻缘。 庄珹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你之前对睿王那么感兴趣,还问过我他长的好不好,人品如何,是不是对他有意……” “我当时只是随口问一句,你别多想。”清妩的心又被扯痛,声音有些无力。她现在只想着如何避免前世的悲剧,还没有精力想儿女情长。 “说正经的,”她定下心神,加重了语气:“你真的认为我的担心没有道理吗?统帅布置的军防无论如何精湛,只要落到敌人手中,军队都会陷入被动。就拿这次战事来说,我真的很担心。” “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庄珹被她的一本正经感染,语气带了几分凝重:“妩儿,叔父曾收到皇上的一封密函,内容就是紫荆关的军防部署可能已经被秦人知道,让他重新部署。皇上并不糊涂,他已经怀疑身边的人有北秦细作,而且还将计就计。” 乾元七年十二月,北秦兵分两路攻打大齐。叔父受命镇守紫荆关,因为北秦掌握了重要地带的军防部署,齐军从开始就处于劣势。先是琅琊关失守,叔父孤掌难鸣,最终也没能守住紫荆关。 雪上加霜的是,琅琊关的战事接连失利,永州刺史孙禄与北秦勾结,当主帅程远率军退到永州,孙禄暗中将程远等几名主要将领毒杀,导致军心更加涣散。当秦军压境,永州刺史率领大小官 吏开城投降,程远的部下逃的逃,降的降。有了永州之变,琅琊关内其余几个没被攻陷的城池的守将或撤或降,北秦军队在占领永州后,几乎兵不血刃占领了剩下的几座城池。 孙禄曾是舅父的门生,此人并非无才,他在永州做刺史时政绩颇好,舅父曾一度对他的才能颇为赏识,却没想到此人有才无德,终有一日做出投敌叛国之事。当琅琊关失守和孙禄投靠北秦的消息传到金陵,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孙禄的变节与舅父有关,但舅父因曾举荐过他,还是在压力下辞去了相位。 庄珹的回答在清妩的预料之外,她脱口问;“那现在前线的战况如何?” 庄珹笑道;“紫荆关的守军数次击退秦军进攻,自然是捷报不断。” 清妩松了口气,“这就好。” 由此看来,楚奕宸似乎和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的人。 第4章 撒网 夜深人静,清妩合眼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晕开床幔,温柔地映在她的脸上,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她却毫无睡意,脑海中翻涌着前世的记忆。 紫荆关的战事似乎不需要她费心,可眼下有两个人的性命危在旦夕,就是她的表弟楚杰和表兄楚世昭。 年仅七岁的楚世杰是小姑姑的幼子,自生下来就被封为世子,却自幼体弱多病。安王府姬妾成群,安王与众姬妾生下的子女众多,小姑姑就只有世杰这一个孩子。前世,世杰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下毒的人十分狡猾,给世杰下的是慢性/毒/药,为世杰试吃膳食的下人都是身体健壮的成年人,且吃的少,连续一个月也没感到不适。而世杰年幼体弱,每天误用的有毒饮食却是试尝的人数倍,体内的毒日积月累,到毒发时,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世杰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世杰的死给小姑姑带来的打击是近乎于毁灭性的。所有经手世杰饮食的下人全部受到审问,结果在一个名叫刘贵的厨子房中找到了可疑的药粉,经大夫检查,那正是世杰所中之毒。此毒产于南疆,在金陵十分罕见。铁证如山下,刘贵承认了罪行,却咬定是受楚世昭的指使。 楚世昭是安王的长子,且年少从军,乾元七年,淮南王勾结南越国叛乱,宜煊奉旨出征平叛,楚世昭亦随军出征,因立下战功,被封为襄平郡王。 刘贵最终死在了刑部大牢里里,他的户籍在金陵,官府的人却没寻到他的家眷。因为楚世昭曾有过在南疆作战的经历,小姑姑认定是他将刘贵收买,刘贵本不想出卖楚世昭,只因为挨刑不过才招出了实情。小姑姑不顾父亲劝阻,亲自入宫请求皇帝将楚世昭交刑部严查。楚奕宸便下令将楚世昭交由刑部审问。 因为大哥和世昭交好,清妩和这位表哥的关系也是很要好的。世杰虽体弱,有父亲和叔父的支持,世子之位也不会动摇。楚世昭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渴望建功立业,却也有自己的底线,纵然有了所谓的人证和物证,清妩和庄珹都不相信他就是杀死世杰的真凶。 楚世昭最终也因中毒而死,所有接触过他的饮食的狱卒都被收押审问,真凶很快落网。而那个下毒的狱卒却称是受安王妃指使,为他传达命令的侍女名叫紫娟。安王府内的确有一个名叫紫娟的侍女,还是服侍安王妃的人,只是紫娟在楚世昭的死讯传到王府当晚就投水自尽了,死前还留了一封遗书,说她爱慕楚世昭已久,知道楚世昭已不在人世,她也生无可恋。 唯一的证人已经死了,那 个狱卒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此案最后不了了之。小姑姑意识到错怪了世昭,心中悔恨不已,在双重打击下一蹶不振,自此搬入佛堂,终日青灯古佛相伴,不再过问世事。 楚世昭的死带给安王的打击也是沉重的,比起世杰,安王更这个有出息的长子,他怀疑楚世昭的死是小姑姑所为,正如小姑姑起初怀疑世杰的死是世昭所为,世人眼里,小姑姑家世显赫,有能力收买刑部的人,楚世昭年少有为,亦可能对世子之位存着觊觎之心。而事实上,他们都落入了第三方的圈套里,当然,清妩也不认为幕后主谋是安王的其他侍妾或庶出子女,即便这些人可能在王府玩弄伎俩,却没有能力将手伸到刑部。害死世杰再嫁祸给楚世昭,不但能分化庄氏和安王,还让大齐失去了一员名将,能从中得益,并有能力在刑部杀人,只有北秦的细作。 她记不得世杰毒发具体在哪一天,却清楚的记得是在六月。大夫说世杰中毒有一个月之久,也就是说,现在世杰还没接触到有慢性毒/药的食物,她还来得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次日,清妩求庄珹帮她将楚世昭请到庄府,她已经行过笄礼,和楚世昭到底是男女有别,不便直接约见。 庄珹眼里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前天晚上在家宴上刚见过,一天不见就想了?” 清妩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庄珹敛去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清妩,“小时候我总是嫌你笨,他教你骑射倒是很耐心,你也总说他比我这个亲兄长对你更好,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早已是大人,而你也已经长大了。” “我找他是为了正事。”清妩听出了大哥的话外之意,却也无心多做解释,只挑主要的说:“还有,安王府里有一个叫刘贵的厨子,大概四十几岁,就在小姑姑苑中的小厨房做事,你帮我查一下他的户籍,以及家人现在何处,如果在金陵,就立刻将他们送出城。”刘贵的户籍虽在金陵,但户籍也有可能是假的。 “刘贵?”庄珹有些诧异,“你为什么要查一个厨子?再说既然是安王府的人,让姑母查不是更方便吗?” 清妩有些头痛,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重生的,知道这个人会害世杰和世昭啊。她扯了扯他的袖子,用撒娇的语气说:“让你查你就去查,对你又没坏处,你要不想帮我,我就只能求小姑姑了,她更不好说话,你就不能帮我这个小忙嘛。” 庄珹向来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行,我帮你查,从小到大,你的吩咐为 兄可都是惟命是从的。” 清妩心里涌出丝丝暖意,从小到大,哥哥虽然嘴上嫌弃她,却会满足她提出的所有要求,她嘴上说过世昭表哥更好,当然还是和大哥的感情更深。 花园里,闲花飘落无声,她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风景,若有所思。 回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出一个青衫广袖的英俊男子,少女凝眸远望的侧影映入他的眼中,凝成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妩儿。”他轻轻唤了一声。 清妩转头,对男子露出一个轻松微笑,“表哥,你终于来了。”继而,她收敛去笑容,神情转为严肃:“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楚世昭有些诧异:“什么事?”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一字一句道;“我梦到世杰出了意外,害他的人说是受你指使。” 楚世昭神情微变,正色道;“妩儿,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你知道我无心世子之位,世杰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虽然有自己的抱负,却不屑用卑劣龌龊的手段达到目的。” 听他这样说,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看来这位表兄和她所有在前世就离开的亲人一样,都不是重生的,没经历过重生的人也不可能理解重生的概念。 所以她不能对他说实话,只这样解释道:“我当然相信你,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把你想成那种人啊,甚至也可能有人正盘算着如何害世杰,再嫁祸给你,” 楚世昭一时沉默,眸色越发暗沉,“听你这样说,我也有些怕了。” 王妃待他不薄,但毕竟不是他的生母,如果世杰有什么不测,他被立为世子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这就意味着万一世杰真的发生不测,他纵然没做什么,也会被当成嫌疑最大的人。 清妩轻声道;“这样的事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你和姑母,还有世杰演一场戏,如果王府真的有这种心术不正的人,就算什么都没做,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怎么演?”楚世昭困惑地问:“还有,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母妃说?” 清妩道;“我担心这个时候去王府会打草惊蛇,我会写信给姑姑,你帮我交给她,到底该怎么做,我都写在信里。” “好。” 房中,清妩将写好的信交给楚世昭,叮嘱他道;“千万别告诉别人,包括姑父。” “我知道。”楚世昭将信收好,沉思片刻,又如自言自语般低 声说;“我过去到没发现王府里有不安分的人。” 王府里的人没有能力这么不安分,那人背后却有更硬的后台……清妩在心中这样说道。 现在,赵云瑶还是元妃,傅渊还是兵部尚书,即便楚奕宸对赵云瑶的爱亦如前世,也不会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下还由着她祸害大齐江山。她在前世杀过赵云瑶一次,重活一世也没有那么深的恨。只要赵云瑶不伤害她的家人,她也不会针对她。现在她要先借这件事,将傅渊揪出来。如果赵云瑶还是像前世一样,还是不肯放过大齐她的家人,她当然也不会姑息。 第5章 先机 庄珹当天就完成了清妩交代的事,回府后找到清妩,向她汇报道:“刘贵是金陵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小,一直生活在金陵,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派人将他们送出城了。” 清妩听完,心里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刘贵在金陵的户籍是真的,这个人不是北秦的细作,且目前也没被人收买。而此人能被别人收买,自然也能被她收买。 庄珹严肃地看着她:“妩儿,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子,不可能罪过你,你为什么突然针对这样的人?你这个年纪有点小秘密也没什么,但你不能事事都瞒着家里,把我们都当成外人吧。” 清妩揉了揉太阳穴,易地而处,如果静菀让她做一些在她看来十分匪夷所思的事却不告诉她原因,她也会感到受伤,所以她不能怪大哥的追根究底。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怕你不信,认为我脑子有问题。”清妩无奈又无辜地摊手说道。 庄珹见她一脸为难,不由一笑,道;“你先说吧,说不定我听了会觉得你比我聪明,对你刮目相看。” “好吧,我告诉你,我梦到刘贵给世杰下毒,却嫁祸给世昭表哥,世杰中的毒产于南疆,表哥恰好到过南疆,小姑姑也认定下毒的人就是表哥,表哥因此下狱,在牢中遭人毒害。我不放心前线的战事,也是因为梦到叔父的军防图被细作见到,你说叔父收到了皇上的密折,这就证明我的梦有一半是真的。所以我就更放心不下世杰,万一刘贵被人收买,小姑姑会比我们更早发现吗?我不敢赌,所以我要见表哥,并写信给小姑姑。但我没把做梦的事说出来,只是清他们配合演一场戏,将那奸人除去。” 庄珹眸色微沉,静静听她说完,脸上并没有如听到笑话一样的表情,沉吟道;“其实,我昨天说的顺利只是叔父镇守的紫荆关,北秦的几次进攻都被击退,守军还从秦军手中夺下了一处要塞。可琅琊关的境况远不如紫荆关,曾有几处要塞失守,虽然后来又被夺回,但一直这样反复拉锯,仗还是打的十分艰难,妩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清妩吃了一惊,猜测道:“我觉得皇上不可能只提醒叔父,不提醒程将军,很可能叔父和程将军都收到了皇上的密函提醒,只是紫荆关的布防图确实已经被北秦人知道,所以叔父摸透了北秦军队的进攻方向。而琅琊关的布防图并没泄露给北秦,程将军重新部署,不见得会得到好处,甚至可能吃大亏。” 庄珹点点头,“所以我相信有人针对庄氏,对 大齐却留有一丝余地,那人可能不是细作,只是看庄氏碍眼罢了。” 清妩双手紧攥成拳,由此可见,赵云瑶也是重生的,她恨自己,也恨独孤寒,所以要利用楚奕宸对付独孤寒,却仍容不下庄氏。 这样想着,她眼中闪过寒芒,冷声道:“最容不下庄氏的当属兵部尚书,说白了就是元妃容不下我这个未来的皇后。” 虽然琅琊关的情况已经比前世好些,却仍有失守的危险。永州刺史孙禄还有可能投靠北秦,她的舅父还有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为了舅父,也为了在前线苦战的大齐将士,她必须设法除去孙禄。 庄珹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清妩道;“我要先去一趟安王府。” 庄珹对她的决定不置可否,看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笑意,“没想到你还有未卜先知本领,那知不知道你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人?” 清妩眨眨眼睛,想到前世的大嫂沈馨儿,对他娓娓道来:“她一定很美,家世好人品好,与你情投意合,爹娘总不会将一个母夜叉塞给你就是了。” “那就好。”庄珹满意的笑了笑,合上折扇轻轻点了点她的前额。 清妩又问;“对了,你觉得沈家小姐怎么样?就是文康侯的女儿,和静菀十分要好,还到府上做过客,你也是见过的。” 沈馨儿长她一岁,性情直爽,待人和善,母亲很喜欢她,兄长在沈家眼中也是无可挑剔的良婿,前世两人的结合还是很顺利的。婚后的感情更是如胶似漆,十分恩爱,只是幸福太短暂。兄长去世后,沈馨儿一直留在庄府。金陵被围的时候,如果她回到沈家,也许就不会落到秦人手中…… 这样好的女子,大哥不应该错过,前世短暂的幸福,今生一定要从少年延续到白头。 庄珹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那位沈小姐我的确见过,你觉得我和她有缘分?” 清妩笑道;“有没有缘分,你以后多接触就知道了。” “为兄受教了,若是佳人,一定不会错过。”庄珹像模像样地向她一作揖,微笑中自信满满。 第二天,清妩来到安王府。既然知道刘贵还没被人收买,并控制了刘贵的家人,她也不用担心打草惊蛇了。 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小姑姑,清妩内心百感交集。安王妃看过了清妩的信,见了清妩便屏退所有下人,然后对清妩说道;“妩儿,你 的信我看了,我对世昭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世杰也是庄家的血脉,世昭不会糊涂到为了世子之位和庄家反目,如果府中真有人要害世杰,也不会是世昭。” “姑姑说的是。世昭表哥也是您养大的,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清妩附和道。 “他母亲过世那年,他已经十岁了,没过几年就从了军,不像世杰,不但是我亲生的,还是我自己养大的。”安王妃的语气中带着强调的意味,在稍作停顿后又补充道:“不过我知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被欲望蒙了心,做出这种糊涂事。” 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前世小姑姑知道世杰中中的毒产自南疆,可是认定了凶手就是楚世昭。当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有多少母亲能保持理智呢?小姑姑只是犯了一个寻常母亲都可能会犯的错,在最绝望脆弱的时候被敌人握住了软肋。 她直入正题,问:“那姑姑真的想好了吗?” 安王妃坚定道;“能知道谁对世杰不安好心,对世杰有益于害,我当然愿意一试。” 安王妃答应的如此爽快,清妩如释重负,随口问:“对了,世杰呢,都快到午时了,他还在学堂读书吗?” 安王妃微笑说;“没有,世昭带他去骑马了。他的身子不好,我不指望他以后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只希望学习武功骑射能帮他强身健体。” 清妩微笑表示赞同,安王妃看着她,笑容也越发和蔼,“你已经行过及笄礼,和皇上大婚的日子也该定下来了。” “嗯。”清妩心底无波,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安王妃心想未出阁的女孩听到婚事害羞也是正常,便道;“去吧,别出去太久,我让小厨房准备的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花园小径,两个下人将厨子刘贵带到清妩面前。 “你们都下去吧。”清妩摆摆手,两名下人行礼告退。 刘贵不知道这位庄大小姐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他不敢抬头,苦着脸道;“小姐找奴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清妩从腕上去下一只镯子,在刘贵眼前晃了晃,“这个镯子你可认得?” 刘贵只觉得镯子十分眼熟,抬眼细看,惊得双眼圆睁,“这……怎么在您手里?” 这个玉镯的成色并不好,高门贵女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刘贵震惊的并不是清妩会有这种不值多少钱的玉镯,而是这枚玉镯十分眼熟 ,像极了他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的镯子。 清妩淡淡开口,证实了他的猜想;“如果我没说错,这是令堂的随身之物。” 刘贵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大小姐,奴才只是一个厨子,从没做过亏心事,您为何要为难奴才的家人啊?” 没做过亏心事?清妩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前世,这个人不但害死了世杰,还间接害死了世昭。 “谈不上为难,你的家人现在都很好,至于以后好不好,就全看你了。”她冷声道。 刘贵忙道:“只要小姐放过我的家人,奴才什么都愿意做。” 清妩满意的笑了笑,“很好,如果不久后世子出事,别人在你房里搜出什么来,你就说是襄平郡王指使,能做到么?” 刘贵怔了怔,“大小姐是让奴才给……给世子下毒?” “你什么都不用做,到时王爷和王妃都一定会将你下狱审讯,到时你再翻供,告诉王爷和王妃指使你的人是兵部尚书傅渊。傅渊让你给世子下毒,在嫁祸襄平郡王,你吃点苦,换你和你的家人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愿不愿意?” 刘贵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颤声道;“奴才……愿意。” 清妩满意地点点头,给他一个纸包,“将它放在你住的地方,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用做。” “奴才记下了。”刘贵颤抖着双手接过纸包,小心翼翼的收好。 清妩又提醒道;“你要听我的话,只会吃点苦头,后半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你敢用它害人,或不按我说的做,我就送你去泉下和你家人团聚。” 刘贵连连保证道:“奴才不敢,一定按大小姐的吩咐做。” “没别的事了,你回去罢。” 刘贵离开了,茉儿走到清妩身边,她刚才在远处守着,听不清两人的说话声,只看到那个叫刘贵的人不断给小姐磕头,像是被吓得不轻,还看清了小姐将一样东西给了刘贵。 “小姐……”茉儿迟疑着,还是问了出来;“您刚才给刘贵的是什么啊?” 清妩淡淡一笑,“没什么,过几天就有好戏看了。” 第6章 前缘 傍晚,清妩被唤到陈夫人处,庄启霖也在。重生第三天,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在前世,因父亲平日公务繁忙,父女几天见不到面也是常事。可她是重活一世的人,算上前世父亲奉旨出征,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父亲了。庄启霖已是不惑之年,英武不减,伟岸依旧,她望着父亲熟悉的面孔,脑海中浮出前世见到的遍布血迹的尸首,鼻子一阵发酸。 她眨眨眼睛,让双眼看起来更加明亮,笑吟吟的问;“爹娘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对女儿说?” 庄启霖道;“妩儿,你母亲今天入宫面见太后,已经为你定下了日子,再过三个月,你就要入宫了。” “哦。”清妩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前世母亲也是在她及笄后几天入宫和太后商议她的婚事。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如何阻止前世的种种悲剧,不会急着向宜煊表白,也没想过要嫁楚奕宸。不过离大婚还有三个月,她没必要从现在就开始为这件事纠结烦心。 陈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自从女儿及笄后,她就后悔过去没严格管束过她,养成了她现在的性格,就算不进宫,以后嫁入高门她也是不放心的,现在严格教导还来得及吗? 这样想着,她沉下脸色责备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过去一样没规矩,见了父母也不行礼,长辈没让你坐,你自己就坐下了,在家里还好,在宫里对太后还这么没规矩,你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清妩对母亲甜甜一笑,“知道啦,下次一定注意。” 庄启霖微笑道;“妩儿能分得清家人和外人,在宫里自然不会像在家一样。” 陈夫人瞪了他一眼,嗔道;“她就是被你宠坏了。” 庄启霖摊手道;“你和珹儿伴她的时间更多,说是被你们宠的还差不多。” 父母的声音如一阵阵和风吹过,带着记忆的气息,形成成悲伤的洪流,狠狠冲击着她的心。 母亲对她不曾疾言厉色,父亲对她更没有过半句苛责。而她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重活一世,她还有机会弥补曾经对他们的亏欠。 她又想到大哥的婚事,前世大哥和沈馨儿的婚事是在静菀入宫后定下的。不过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这一世还是早点将婚事定下来好。 “娘觉得沈家小姐怎么样?就是文康侯的女儿,和静菀很要好,几次到府上做客,您也是见过她的。” 陈夫人有些不解 ,回忆了一下,道:“你是说沈馨儿,那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我是觉得沈小姐人很好,和大哥很般配。” 听女儿这样说,陈夫人也有些心动,“你大哥的年纪,也该成家了。” 清妩认真道:“女孩家的婚事拖不得的,说不定文康侯夫妇已经在为女儿选夫婿了,娘也要早为大哥打算啊,您和文康侯夫人有些交情,不妨亲自为大哥说亲,文康侯夫妇若答应,也能早点将大哥的婚事定下来。” 陈夫人点点头,“好,这件事娘听你的。” 清妩的心放了下来,希望这一世大哥和沈馨儿的婚事会像前世一样顺利。 夜深了,在自己的闺房里,她一人抱膝独坐在床上,记忆延伸到前世,眼前浮现出一片杏花林,她又回到了与宜煊初见那日,依然能感觉到阳光穿过枝叶散发出的温暖气息…… 她的大哥与宜煊是好友,在建东宜煊之前,她就已经从大哥口中听到过许多他的事迹,他的生母是已故的贵太妃,年纪只大她三岁,在大齐已经有了显赫的声望,战场上,他曾指挥五千精兵大败十几万敌军,卓越的军事才华不输给她的父亲和叔父。在金陵,他礼贤下士,待人宽和,和跋扈平庸的端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日,宜煊被大哥请到庄府,两人正在花园里对弈的时候,大哥被母亲派来的人叫走——其实这是之前安排好的,为了给她和宜煊创造见面和单独相处的机会。 大哥离开后,宜煊闲来无事,离开下棋的亭子,在花园里四处赏景。她一身侍女打扮,躲在假山后,远远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身着湖蓝色长袍,头戴白玉簪冠,在细碎的阳光下穿花拂柳。 她将从庄瑀那里抱来的小狗放到地上,又将小狗最爱玩的球朝宜煊的方向远远抛出去,小狗追着球,越跑越远。她提着裙抉小跑着追着小狗,口中唤着它的名字;“憨憨,憨憨……” 憨憨只顾着追求,当然不会听她的召唤,憨憨拾回了球,她也成功的出现在了宜煊的视野中。 他的样子是她想象中的,玉树临风,俊美不凡,看着她的目光也是炯炯有神的。 茉儿抱起憨憨,向楚宜煊行了一礼,然后垂首退到一边。她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双颊微微发烫,带着歉意说;“这是二少爷的狗,没惊到您吧?” 他嘴角含着一缕笑意;“没有。” 他身 后的小厮威严介绍着主子的身份;“这是睿王殿下,你们还不行礼!” 她并未行礼,只是含笑看着他。楚宜煊也不生气,问她道:“你是二公子的侍女?” 她答:“不是,我是服侍夫人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怕本王?” 她眨了眨眼睛,“不怕。” 他道;“你倒是胆大。” 她嫣然一笑,“王爷这样清风雅月般的人,真的会为难一个小女子吗?” 他微笑;“你都这么说了,本王倒不好真为难你,也只能以礼相待了。” “不知王爷是在赏景,还是寻人?” “在赏景,也在等人。” “王爷对这里还不熟悉吧?不如我为你引路,说不定等赏完了满园景物,你等的人也来了。” 就这样,她一边为他引路,一边和他闲聊,他问她的名字,她只告诉他自己叫“妩儿”。后来,她将他引到树林深处的一间竹屋里。照看竹屋的侍女并不认得她,只从装束上看出宜煊是府上的贵客,听从他的吩咐退了出去。他们在竹屋里说了许多,从战场到兵法,从诗词歌赋到山河美景。她的喜好亦是他所喜,起初她只是沉迷于他的俊朗,后来她发现,原来他们还可以成为知己。 原来她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一种感情,从一见倾心到心心相印,虽然相识只是短短一日,就已知道彼此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妩儿。”他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真的只是庄夫人身边的侍女?” 她反问;“王爷很失望吗?” 他微微摇头,笑道;“不是,如果你是侍女,我现在就可以向庄夫人要了你。” 她早已猜到他对她的身份半信半疑,只是不想追根究底坏了气氛。 她收起微笑,认真道;“如果我不是侍女呢?” 他并不感到诧异,猜测道;“我听说镇国公有府两位千金,你就是镇国公的次女吧?” “你既然知道镇国公有两个女儿,为什么只认为我是次女?” “世人皆知镇国公的长女与皇上早有婚约。”他眼中闪过错愕,“难道你就是……” “我的闺名是清妩。”她含着温柔的笑,起身走近他,一字字道;“我与皇上早有婚约,可那是先帝和我父亲定下的。” 他面沉似水,仿佛真有些恼了,“那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我只是一个侍女,王爷会如何待我。”她认真的说;“我并不想成为皇后,如果你愿意,我是可以不用入宫的。” 他的眼神十分复杂,眼中却映着她的影子,她伸出手臂,慢慢环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当天他离开王府,她在忐忑中度过一夜,次日被父亲叫到书房。他竟也在,原来他是来向父亲提亲的,他真的没有负她。 父亲开始是十分震怒的,后来被宜煊的真诚打动。父亲确认过她的意思后,又派人请来了母亲。 母亲看她的眼神是深深的震怒与失望,她对宜煊冷言道;“妩儿不是一定要做皇后,只是她放弃后位换来的东西必须是值得的。我只要王爷起誓,今生除了清妩绝不再娶,你的子嗣必须是清妩所出,纵然清妩一生无所出,你也要对她一心一意。如果你的王府如同帝王的后宫,妩儿还不如入主中宫。” 声音落下,她从父亲眼中看到了错愕,他并不是惊讶母亲会宜煊说出这番逾越的话,而是在他看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或许每个男子听到这番话,都会露出和父亲一样的神情。 她望向宜煊,只见他缓缓举起手,郑重道;“我楚宜煊对天起誓,今生所出子女必是清妩所出,一生一世唯清妩一人,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 这一刻,她被强烈的幸福感环绕着,也抬起手,郑重道;“我庄清妩对天发誓,此生与楚宜煊福祸与共,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 一个“终”字刚落下,母亲重重拍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拂袖离去。 母亲最终还是妥协了,然后宜煊又面见楚奕宸。楚奕宸几乎是爽快的为他们赐婚,其实当时的楚奕宸心里只有赵云瑶,他和庄家女儿的婚事却是先帝定下的,他不娶她,也会娶她的妹妹静菀。当时静菀还有几个月及笄,他也是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 最美好的邂逅,最幸福的时光……却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枕着双臂躺下,嘴角微微扬起,却有两滴泪珠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她要帮哥哥和馨儿续上前世的缘分,可她却不能遵循前世的轨迹续上她和宜煊的缘分。她知道,儿女情长只是依树而生的藤萝,一旦家族覆灭,社稷倾倒,爱情也会伴着生命, 灰飞烟灭。 第7章 除害 几天后,安王府世子中毒的消息传到庄府。庄启霖自是十分忧心,便携妻女到王府看望。 安王妃是完全按照清妩的安排做的,事情的进展十分顺利。先是楚世杰突然肚子痛,太医查出世杰中了慢性剧毒,此毒产于南疆,虽然中毒者在一个月左右才会毒发,世杰的腹痛与中毒无关,但安王知道有人要害世杰,只庆幸王妃早让太医检查,当然不会计较世杰腹痛是否和中毒有关。 于是,所有接触过世杰饮食的下人都被拘受审,包括刘贵。有人在刘贵房中搜出可疑的药粉,经太医验证,确定就是世杰所中之毒。刘贵开始说是受楚世昭指使,安王自然不信,安王妃知道真相和前世的态度也是截然相反的,只让人对刘贵严加审讯,刘贵挨刑不过,终于供出幕后指使是兵部尚书傅渊。 安王怒不可遏,在皇帝面前告了傅渊一状。楚奕宸下旨查抄傅家,并将傅渊下狱。 傅渊于北秦勾结多年,清妩相信若要彻查,一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有将傅家连根拔起,傅渊在大齐盘根错节的人脉才会一网打尽。 唯一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刘贵死在了安王府的监牢里。而她对刘贵并没动过杀心,本想设法保住他的性命。 孩童的欢笑声传入花厅,此时的世杰正在屋外缠着静菀和他一起放风筝,安王妃放下茶盏,对清妩笑道;“这孩子,躺了一天就装不下去了,好在他父王没起疑心,就怕他以后多嘴。” 清妩微笑说道;“姑父知道有人要害世杰,只盼着世杰能快点好起来,世杰这么生龙活虎,他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起疑呢?再说,世杰生病是假,有人想害他却是真的,姑父即便知道也只会庆幸姑姑有先见之明。” “也是。”安王妃点点头,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以为想害世杰的人就在这个王府里,没想到会是傅渊。我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你姑父也没的罪过他,他为什么要对世杰下如此毒手?” 清妩这样分析道:“我想他的目的是要让我们庄家和安王彻底决裂。世昭表哥年少曾受父亲的栽培,如果表哥因此下狱,在狱中遭遇不测,您说姑父会不会怀疑是您暗中所为?这就是一箭双雕之计。” 安王妃深吸一口气,感慨道:“妩儿,过去姑母只当你是孩子,现在看,你比我们这些长辈更通透,我也不担心你进宫会被人欺负了。只是你不该瞒着你母亲的,她一直在为你担心,就怕你这性子入宫后会被人算计。” 清 妩轻松地说;“经过这件事,母亲就不会担心了。皇上对傅家不过如此,看来是个明白人。” 安王妃想到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心里的怒火无法消散,恨恨道;“昨天御史又参了傅渊一本,告他结党营私。我只盼着皇上严查,不管是什么罪名,只要皇上治他的罪,我心里的气才能顺了。” 清妩道;“他都能算计郡王和世子,想必过去一定还做过别的见不得人的事,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事情的进展也在清妩的预料中,负责搜查傅府的官兵在傅府中找到了傅渊勾结朝臣,结党营私的证据。其中也有她最想要的孙禄的罪证。 原来前世孙禄投靠北秦是受了傅渊的胁迫,孙禄为官多年,贪污银两多达数十万,若朝廷追究起来,一定死罪难逃。虽说北秦律法也容不下贪官,却不会计较一个降臣在原来的国家犯下的罪行。傅渊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得到了孙禄贪污的证据,这些证据就成了他威胁孙禄的筹码。 除了孙禄,还有其他官员的把柄落入傅渊手中,虽说证据的真假还有待于调查,但不管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傅渊有罪的事实。如果是真的,他就是知情不报,如果是假的,他就是捏造伪证,这两项罪行都是重罪。 孙禄等罪证确凿的官员相继入狱,这在清妩看来自然是好消息,除去一个通敌的人也算帮了前线将士的忙,更是为舅父除去了一个隐患。 端王府的书阁里,侍卫都退了出去,女子摘下帷帽,露出美丽的容颜。楚怀旭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玩味的看着她,摊手道;“令尊的事,太后都无能为力,我这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办法?” “闲散王爷?”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你这个闲散王爷当的可真好啊,刚有御史上奏弹劾你强抢民女,丢尽了皇室的颜面,还真让皇上头痛啊。” 端王不以为然,“有母后在,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本王若像老六那么争气,他才会对本王生疑。” “只韬光养晦有什么用呢,要成大事,必须拉拢朝臣,特别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她含着蛊惑的微笑轻轻吐出一句话。 手握兵权的武将——楚怀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庄启霖,沉吟道;“庄启霖若能为本王所用,只是……”他微微摇了摇头:“母后对庄家的成见太深,本王要拉拢庄家,和楚奕宸又有什么分别?” 女子却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后的心结是皇上和圣母皇太后的母子情,而王爷你可是太后养 大的,母子情深啊,只要你能成就霸业,太后岂会计较这些?” 楚怀旭犹豫不定的神情渐渐转为坚定:“不错,母后会体谅我的。” 这日,清妩闲来无聊,在房中抚琴打发时间,茉儿走了进来,“小姐,襄平郡王来看您了。” 琴声止住,清妩抬起眸子,见楚世昭从门口走进来,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含笑对她道;“看来你的心情不错。” 清妩对茉儿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室内的侍女都退了出去。清妩对他道;“安王府和庄府的隐患都除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心情当然好了。” 楚世昭一脸正色;“妩儿,你险些闯下大祸。” 清妩有些诧异,“我做错什么了吗?” 楚世昭道;“你应该告诉我你的梦,好在庄大哥什么都对我说了,我才能及时除去刘贵。” “刘贵是你杀的?”清妩微微一怔,“杀刘贵也是大哥的意思吗?” “不错,你以为杀他和放他都和收买他一样容易吗?一旦将他送刑部受审,你还想买通刑部的人将他放了?庄大哥对我说了实情,毕竟我在王府做事更方便。” 清妩叹了口气,“我以为留他一条性命不是难事,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楚世昭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刘贵要是真被送到刑部,只怕会将你招出来,到时出事的就不是傅渊,而是你了。” 清妩在心中叹息,如果刘贵被送到刑部大牢,可能真的会招出她,世昭杀刘贵是为了大局,她也不能再说什么。 “傅渊府中的确有那种药,他可能真的想收买刘贵毒害世杰,再栽赃给我,要不是你先发制人,我和世杰都可能性命难保。傅渊的阴谋若得逞,不但会杀刘贵灭口,也不见得能放过他的家人。庄大哥只是让我杀了刘贵,却不会动他的家人。”楚世昭补充道。 “嗯。”清妩应了一声。前世,以傅渊的谨慎和赵云瑶的狠辣,一定不会放过刘贵的家人。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到底还是把我当成外人了。”楚世昭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落寞。 清妩心里一时竟也不是滋味。“我们虽然是一起玩到大的,可我们都长大了,我要嫁人,你也会娶妻,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将来必然要疏远的……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既然能梦到未来的事,那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 ?” “没有了,我只梦到了这些。”清妩诚实的摇了摇头,她将这对前世被人害死的难兄难弟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们以后的命运如何,却是她无法预测的。 楚世昭看着她,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问:“你有没有预感到……以后会不会喜欢上皇帝?” 清妩看起身走到窗边,淡淡说了一句:“我和他早有婚约,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可能是骤然变化的气氛到来的不适,楚世昭的心一阵牵扯,他走到她身边,认真的说:“妩儿,我希望你能嫁一个真正心仪你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对你,给你幸福。” “我明白,你和大哥都希望我能够幸福。”清妩微微一笑,又道:“毕竟我不是明天就嫁人,离大婚还有三个月呢,说不定在这段时间里,我能找到你说的人,你也一定能找到心仪的女子,和她相伴一生。” 楚世昭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她的眼神告诉他,那个和他共度一生的女子不会是她,而那个能给她幸福的男子,也不会是他。 没过多久,傅渊在刑部牢房中自尽——他将折断的筷子插进喉咙,死状惨不忍睹。虽说也有他杀的可能,而皇帝并没追究,刑部官员自然乐得不用追查。 清妩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只有微微的震动,却并不是十分震惊,也没有感到丝毫不安。她想傅渊如果不是自杀,大概是赵云瑶暗中派人灭口的。而不管傅渊是自杀还是他杀,他的死都威胁不到她的父母和亲人。 第8章 风波 傅渊一案在朝上掀起不小的风波,庄府却一片风平浪静。事过不久,府上又发生一件事,端王楚怀旭上门向静菀提亲,被庄启霖以女儿年纪还小为由,婉言拒绝。 楚怀旭的荒唐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强行霸占良家女为姬妾,肆意杀戮奴仆的行为数不胜数,搞得民怨沸腾,多次被御史弹劾。前世的乾元十年,楚怀旭看中了一个士绅的妻子,软硬兼施逼迫那士绅休妻,士绅与妻子的感情很好,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楚怀旭一怒之下竟命属下将士绅活活打死,士绅的妻子绝望下追随夫君而去。楚怀旭又害死了两条人命,再次被御史当朝弹劾。楚奕宸再也无法容忍他如此荒唐暴虐的行为,不顾太后说情,将楚怀旭削去爵位关入了宗人府。后来赵云瑶盗取楚奕宸的令牌,秘密交给太后,楚怀旭在太后的安排下离开了金陵。又过了不到一年,太后被赵云瑶毒死,楚怀旭发动叛乱,最后落了一个兵败被杀的下场。 这一世的楚怀旭依然荒唐暴虐,庄启霖也看不上这样的人,清妩对他更无好感。静菀和薛姨娘听说楚怀旭上门提亲都吓得面色雪白,知道庄启霖拒绝后才松了口气。而前世楚怀旭并没有向静菀提过亲,比起重生,说他是受人唆使更有说服力。那么唆使他的人,可能就是赵云瑶。 清妩想,楚奕宸一定不希望庄氏和楚怀旭联姻,推掉这门婚事对庄家没有坏处,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静菀对此事却十分忧心,“我过去和端王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我想他来提亲就是为了拉拢父亲,而这到底是不是太后的意思?” 清妩分析道;“我想应该不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不傻,就算楚怀旭有夺位的野心,父亲助他夺位成功,大姑姑还是圣母皇太后,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纵然太后偏爱端王,也不至于希望两个儿子相互残杀,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说的也是。”静菀轻轻松了口气,“只要太后不因此记恨庄家,以后也不会因对庄家不满而为难你。” 清妩心中涌动着暖流,原来静菀是为她担心。她又想到太后寿辰将至,对静菀道;“太后的寿宴你还是别去了。” 静菀道;“不去还是不好,就算端王提亲不是太后的意思,可我担心端王从此记恨上父亲,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我要连她的寿宴都不去,她会不会对庄家不满,认定庄家的人不将她放在眼里?” 端王再跋扈,也不敢在宫宴上给庄氏的人难堪……清妩这样想着,就没再多劝。 毕竟,她并没有真正的未卜先知的本领…… 太后寿辰,宫中大摆宴席,皇亲国戚与四品以上的朝臣及其家眷都在邀请之列。这一日,庄启霖夫妇,庄珹和静菀早早就进宫了。清妩一整天都在庄府里,暮色四合时,她坐在池塘边,百无聊赖的喂食着水中的鱼儿,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人是在母亲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桂嬷嬷。 “小姐,出大事了!” 清妩有些诧异,“怎么了?” “二小姐在宫里受伤了。” “什么?”清妩的手颤了颤,盛着鱼食的瓷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拂过满地的碎瓷,缓缓站起身,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菀怎么会受伤?” “都是那个端王害得……”桂嬷嬷是跟着陈夫人入宫的,将经过和清妩说了一遍; “宫宴结束后,二小姐就被刘淑仪的人叫走了,奴婢一直陪着夫人,跟着二小姐的是荷香,荷香说她们被那个宫女带进了一间宫殿里,刘淑仪并不在里面,那个宫女说刘淑仪一会就到,请二小姐耐心等着,二小姐喝了一杯茶之后就感到身体不适,荷香求那宫女去请太医,那宫女出去了,结果太医没来,来的人却是端王,二小姐就被端王给……”桂嬷嬷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端王说他是在救二小姐,否则二小姐就有性命危险……后来御医检查了二小姐喝的茶,茶里真的有问题。” 桂嬷嬷的一字一句落入耳中,如五雷轰顶,清妩只感觉一阵眩晕,双手颤了颤,死死抓住桂嬷嬷的胳膊,“你是说,静菀是被刘淑仪的人骗去的,她喝的茶有什么问题?”她有些艰难的问:“里面是不是有……有那种药?” 桂嬷嬷任她抓着自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是那种药,二小姐是被人算计的。” 清妩的身子晃了晃,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静菀……她还不到十五岁啊。“那后来呢?” 桂嬷嬷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道:“二小姐用花瓶砸伤了端王的头,又用发簪刺伤了自己,和荷香一起逃了出去,在外面碰上了巡逻的侍卫,二小姐随后就晕了过去。” 清妩没接触过媚/药,却从医书中知道那种药的厉害,中药的人在药性发作后的几个时辰里会感到异常难受,甚至变得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唯有剧痛能让神智恢复清醒。 多么强烈的痛苦才能压住紊乱的神智?清妩捂住心口,心 痛的一阵阵抽搐。 桂嬷嬷扶住清妩,只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紧张地问;“大小姐,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我没事。”清妩摇了摇头,酸涩的双眼里滚下一滴滴泪珠,她攥着拳,从齿间吐出几个字;“他们好狠!” “您是先去见夫人,还是去看二小姐?” “先去看静菀。”清妩平稳着情绪,扶着桂嬷嬷的手,一步步朝前走着。 “那端王,还有那传话的宫女,皇上是如何处置的?”她含泪的眼中泛出冰冷的杀意。 不管静菀是否失去清白,闺誉都已经毁了。楚怀旭毁了静菀的人生,她一定要楚怀旭偿命! 桂嬷嬷叹了口气,“这奴婢就不知了,老爷夫人面见皇上太后的时候,奴婢只是在殿外等着,出了皇宫也不敢多问……” 清妩加快了脚步,荷香是静菀的贴身侍女,知道的一定比桂嬷嬷多,而要想了解更多,就只能问父母了。 楚奕宸的嫔妃并不多,算上后来成为皇后的静菀,后妃加起来不到十个人。楚奕宸独宠赵云瑶,包括刘淑仪在内的其余嫔妃都十分安分。前世的刘淑仪……就连静菀对她也没有多少印象,两人没有私交,更不曾结怨。金陵城破后,刘淑仪下落不明,可不管刘淑仪是生是死,是否是重活一世,都没有理由害静菀。那个宫女真的是刘淑仪宫里的吗?即便是刘淑仪的人,也不能排除被楚怀旭收买的可能。 静菀苑中,清妩从侍女口中得知母亲刚来离开不久。她走进静菀的房间,药汁的苦味扑面而来。静菀合眼躺在床上,薛姨娘坐在床边默默垂泪,见清妩来,忙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大小姐来了。” 清妩扶了扶薛姨娘,目光落在静菀身上,低声问;“姨娘,静菀现在怎么样了?” 路上她还听桂嬷嬷说静菀伤在胸口,太医说没有性命危险,只要调养得当,康复后也不会落下病根。身体受到的伤只是暂时的,她只希望静菀在伤好以后也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薛姨娘的声音有些哽咽,“太医说没有性命危险,可……可是遇到了这样的事,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她说到这里,几乎泣不成声。 清妩走到床前,只见静菀的面色泛着病态的潮红,尽管仍在昏迷中,她的眉心依然紧蹙着,仿佛那些要害她的人依然在梦里折磨着她…… 冰冷的泪水沿着面庞滚滚落下,越来越多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 擦去泪水,转过头,对薛姨娘道;“我先走了,荷香也要陪我走一趟,因为她见过那个宫女。” 薛姨娘怔怔的问;“大小姐……您要做什么?” 清妩亦不瞒她,道;“算计静菀的人,还是带到庄府审问最好,希望我去宫里要人的时候,她还活着。” 第9章 面圣 清妩来到陈夫人房中,见庄启霖也在,她顾不上别的,一口气将路上荷香告诉她的经过对父母复述了一遍;“爹,娘,我听荷香说,皇上下令将刘淑仪宫里的宫女全部带到御前让她辨认,荷香认出了那个宫女,而对方咬定是受刘淑仪指使,皇上已下令将她关入天牢审问。” 陈夫人道;“的确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后来呢?皇上和太后又对你们说了什么,你们见到端王了吗,皇上是怎么处置他的?” 陈夫人叹了口气,说:“端王坚持说他是喝醉酒入殿休息,在殿中见到了静菀,当时静菀的情况很不好……”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楚怀旭的话太过于不堪,她不想明说,只道;“他将责任都推到静菀和宫人身上,把自己摘了出来。皇上只是将他囚禁,要等到那宫女招出实情再处置。” 庄启霖的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我最担心的是皇上为端王和静菀赐婚。” 大齐律例,若男子侵犯了未出阁的女子,可公了也可私了,公了就是女子的家人一纸诉状将犯人告到公堂,犯人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私了就是让犯人与被他侵犯的女子成亲。一个女子被侵犯,纵然不是她自愿的,名誉也是彻底毁了,以后很难嫁人,而有的家庭宁可将错就错也要将女儿嫁出去。特别是碰到位高权重的人,女子的家人更无力反抗。庄启动虽手握兵权,但到底是臣子,也要向皇权低头。 不过,清妩并不认为楚奕宸会将静菀指给楚怀旭。“楚怀旭不过是看中了父亲的兵权,想用这种方式逼父亲妥协,可皇上不会傻到看不到楚怀旭的心思,纵然太后有这个想法,皇上也不会答应。但静菀的事,绝不能这么算了。”说到这里,她握了握拳,一字字道:“我要进宫一趟,请皇上允许我将那个宫女带回府上审问。” “你要进宫?”陈夫人面色微变,“这不行,你以为皇上和家里人一样,你说什么都肯依你?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母亲还是把她当成了小孩子,清妩在心中叹息,据理力争道:“我的请求并不过分。他不交人也不至于吃了我吧?我只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我们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现在是静菀,下一个可能就是我,害我的人可能不会是楚怀旭,也不会用这种手段,但要置人于死地的法子也不止这一种,我是未来的皇后,你们现在不放心我,等我进了宫,你们还能跟着我,如影随形的保护我吗?” 庄启霖有些动容,对夫人道 ;“你也该对妩儿放心了,我们不能守着她一辈子,只要她注意分寸,皇上也没有理由为难她。” 陈夫人看着清妩,不放心地问:“妩儿,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分寸,对皇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清妩道;“如果皇上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不会再多言,也不会露出不满的情绪。” 庄启霖又对陈夫人道;“让珹儿陪她去,你总能放心了吧?” “那好吧。”陈夫人终于退让,又叮嘱道:“在宫里你要听你大哥的,他不让你做的事你不能做,他不让你说的话你也不能说,明白吗?” 清妩点点头,“女儿明白。” 庄珹除了是镇国公世子,还是正三品的武将,可以持令牌入宫。兄妹二人进了皇宫,先被安置在专用于招待外臣的宫殿,过了许久,一名侍卫走入殿中,恭敬地说;“皇上宣庄小姐到御书房见驾。” 庄珹和清妩都是一怔,庄珹问;“皇上只宣了舍妹一人?” 侍卫道;“回世子,皇上只宣了庄小姐一人,还请世子在此等待。” 没有皇帝宣召,庄珹就不能随清妩同去。庄珹和清妩面面相觑,清妩站起身,对庄珹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庄珹无奈下对她点了点头,她又对侍卫客气的说;“请大人带路。” 清妩随侍卫走在路上,一座座殿宇楼台在余光下掠过,唤起了前世她对楚奕宸少的可怜的印象。金陵城破的前一天,楚奕宸也是在御书房召见的她,她站在楚奕宸面前,紧握着楚奕宸交给她的传位诏书,明白它不但关系到她和宜煊的性命,还有大齐摇摇欲坠的半壁江山。宜煊和楚怀旭都是先帝的儿子,只要宜煊有了传位遗诏,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会得到所有不愿降北秦的大齐门阀义士的支持,将乱成散沙的军心和民心重新凝聚起来。 她当时还想问楚奕宸,他对静菀可有一丝愧疚?可她还是忍住了,生怕激怒了这个还有一丝血性和担当的帝王。等他交代完,她只是僵硬地行了一礼,就告退离开了。 …… 到了御书房外,再由侍卫入内禀报,片刻后一名内侍从殿中走出,恭敬地道;“皇上请庄小姐入内。” 殿中没有其他人,楚奕宸立在窗前,那名内侍在将清妩引入殿中后,也无声地退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宫殿内外都掌上了灯火,可在看到少女的一瞬,楚奕宸仍感到眼前一亮,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广袖,拂去世间的尘埃。她依然是他前世看到的模样,美得动人心魄,虽然比起前世少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而绝美的风姿和出尘清冷的气质没有丝毫改变。 这一刻,他感到沉睡在体内的热血开始复苏。她本该是他的皇后,这一世,他绝不能再和她错过。 清妩行了一礼,迎上男子熠熠生辉的双眸,这样专注的凝视让她感到一丝不适,她垂下眸子,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庄小姐找朕所谓何事?”楚奕宸终于开口,磁性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默。 清妩重新抬眸看向他,前世,他与她说话时,声音里并无情绪,此刻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了一丝温柔,论样貌,他也算是美男子……她这样想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开门见山地道出来意:“臣女求皇上恩准,将那名被下狱的宫女交给庄府审问。” “你的要求也合理,朕准了。”楚奕宸答应的十分爽快,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她面前。 清妩补充道;“人犯是舍妹身边的侍女认出来的,那个侍女我也带来了,皇上能否先让她辨认?” 楚奕宸点头道;“可以。”说完,他唤了侍卫进来,让侍卫到天牢带人。 侍卫领命,清妩忙道;“臣女想和他们一起去。” 楚奕宸看她的目光越发深不可测,“难道你怀疑朕会命人暗中将犯人灭口?” 清妩解释:“皇上若有这个心思,犯人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我只是想节省些时间,不敢烦扰皇上太久。” 楚奕宸见她态度坚决,也能体会她此刻的焦虑,心想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便取下自己的皇帝令牌递给她,“以后,你随时都可以入宫见朕。” 清妩双手接过令牌,礼貌地道谢;“谢皇上。”瞬间的犹豫后,她还是问了一句;“皇上真的相信是这一切都是刘淑仪所为吗?” 楚奕宸淡然道;“如果朕认定是她所为,就不只是将她禁足了。” “皇上已经将她禁足了?”清妩睁大了眼睛,她不相信主谋就是刘淑仪,只担心最后楚奕宸在太后的施压下推刘淑仪做替死鬼,反而让真凶逍遥法外。 “到底是她身边的人出了问题,朕不得不如此,如果查出不是她,朕就解除她的禁足。”楚奕宸意味深长的说;“谁清白,谁有罪,都是需要证据的,不管那人是谁,朕都会严惩。” “臣女明白,一定彻查到底,不让无辜的人含 冤,也不会让真凶漏网。”清妩一字一句说完,对楚奕宸淡淡一笑,“皇上就等着好消息吧。” 楚奕宸含笑道;“好,朕等着。” 她没想到楚奕宸这么好说话,心里松了口气,向楚奕宸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马车在阴风阵阵的囚室门前停下,清妩扶着荷香的手走下马车,侍卫走上前,向门口的侍卫道明来意,守卫随即入内,片刻后,和另两名狱卒带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身上有伤痕,看起来伤得并不重,挡住面庞的长发被狱卒撩开,荷香看清了犯人的脸,对清妩道;“大小姐,就是她。” 清妩问;“你确定?” 荷香又仔细看了眼人犯,冷声问;“你为什么害我家二小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犯人向清妩哭求道;“大小姐……奴婢只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将二小姐带去,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您放过奴婢吧……” 荷香立即对清妩道;“大小姐,就是她,连声音都一样。” 清妩虽目睹人犯伤得不重,还是不放心,向狱卒确认道;“她一时半刻死不了吧?” 狱卒连声道;“是,奴婢们还没审多久,没来得及用重刑,她受的只是皮肉伤。”无论宫里还是衙门,审讯犯人的规则都是一样的,刑罚由轻到重,除非审讯者的目的是让犯人早死,而不是让犯人招供。 看来楚奕宸并不想灭口,只想让她招出实情。 清妩转身回到马车里,那犯人也被押上囚车,跟着清妩的马车,朝出宫的方向驶去。 太后对审问的进展也十分关注,她认定楚怀旭是遭人暗算,听说皇帝已将犯人交给庄家审问,震怒下立即派人将楚奕宸唤到慈宁宫。 见了楚奕宸,她屏退全部宫人,劈头对他道;“哀家听说庄家向你要人,你就真把人交出去了?” 楚奕宸喂喂皱眉,耐心解释道;“出事的人是庄启霖的女儿,朕将人犯交给他处置并无不妥。” “出事的人还有你的亲弟弟!”太后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庄家的女儿,个个都是狠角色。一个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一个设计勾引亲王……” “母后!”楚奕宸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打断太后的话;“如果庄静菀真是主谋,她刺伤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她的名声都被怀旭毁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太后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庶女,要嫁到端王府,身份只够当个侧妃,出了这样的事,让怀旭娶她做正妃就是了。” 见太后越说越难听,楚奕宸忍着怒火,不屑地说;“只怕你的宝贝儿子,庄家根本看不上。” 他可以不计较太后的偏心,也想过这一世只要她对自己没有杀念,自己也会让她安度晚年,只是他对太后的不识大体和尖酸刻薄越来越没有耐性了。 楚奕宸和楚怀旭都是太后亲生,在太后看来却也有亲疏之别,她无法容忍亲自养大的幼子被长子这样贬低,不由更加愤怒,“庄清妩是你的未婚妻也就罢了,庄静菀算什么,怎么你的亲弟弟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堪,连个庶女都配不上?” “庶出又如何?”楚奕宸感到一阵失望,漠然道;“要是没有庄家,朕也是父皇的庶子,无缘皇位,母后也不会有今日的尊荣。”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他道;“好,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你心里一直念着庄氏的好,你继续做那个女人的儿子,哀家就当没生过你。”说完便重重拂袖而去。 楚奕宸也出了慈宁宫,他早已习惯母后为怀旭对他发火。只是这一次,怀旭触到了他的底线。纵然他没想过让静菀入宫,却也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母后并不明白,怀旭要为他的荒唐付出的不是责任,而是代价。 第10章 杀意 马车行驶在返回庄府的路上,车内,庄珹拿着楚奕宸的令牌端详片刻,还给清妩,叹息道,“这的确是皇帝的令牌,别说父亲和叔父没有,就连我们那安王姑父也没有,皇上对你也算另眼相看了。” 清妩收起令牌,不以为然地说;“这很好理解啊,父亲和叔父手握重兵,安王是先帝的亲弟弟,皇家的亲情面对皇权的诱惑都是不堪一击的,你们心里都清楚,皇上对你们多少有些猜忌,而我一个弱女子,对他没有任何威胁,这就是我与你们的不同之处,也是他对我另眼相看的原因,我可不会感到荣幸。” 庄珹想了想,颇带感慨地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信任,英明的帝王将信任给予一个臣子,心里也会存一分怀疑,忠心的臣子心里也会有一分不安,疑心是一种本能,不过聪明的人都能用理智克服这种本能。” 清妩觉得这番话破有道理,脱口问;“那你觉得皇上对庄家,是信任多一些,还是疑心多一些?” 庄珹分析道;“依我看,还是信任多一些,不然他就不会提醒叔父了。” 清妩颇感认同:“说的也是。” 她眼前又浮出前世记忆……北秦皇宫的地牢里,她握紧匕首,一刀刀向赵云瑶刺去,“这两刀,是为我父母,这两刀,是为我大哥和叔父,这两刀,是为世杰和世昭,这两刀,是为我姑母和静菀,这两刀,是为所有被你害死的大齐将士!” 从身体里溅出的血是热的,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她恨恨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那句浑身是血的身体终于不动了,双眼却大睁着,眼中满是不甘的怨毒。是啊,赵云瑶做的这些事,说是为了独孤寒也好,为了她自己的野心也好,都和独孤寒有关,杀了一个赵云瑶,她的仇也只报了一半。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千疮百孔的灵魂已经渐渐无法支撑这具躯壳,身后的男人靠近她,似安慰般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清妩。” 她骤然转身,手中的匕首狠狠朝他刺去…… 她到底低估了独孤寒的武艺,她以为这致命的一击会让他猝不及防,却还是被他轻松化解。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她痛的松开手,听到匕首落地的声音,心口传来阵阵绞痛…… 她被带到一座宫殿里,独孤寒冷冷站在她面前。 “你这么执着于报仇,似乎并不知道你的国家是么灭亡的。是南朝皇帝的不思进取毁了你的国家,也害死了你的亲人。当年,齐国虽有内乱,大秦却处 在长期分裂中。如果我没说错,庄家的人在平定内乱中立下大功,可南朝皇帝不想让庄家势力太大,开始并没再派他们到前线与大秦作战,直到前线战事连连失利,琅琊关和紫荆关失守后,南朝皇帝才重新启用庄家的人。等紫荆关和琅琊关都被庄家军收回,如果乘胜追击,还能收回更多的失地,可南朝皇帝还是下令只守不攻,并将你的祖父和父亲召回了金陵。 “赵云瑶是我的人,傅渊却出身南朝士族,你可以说他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齐国的国力更强大,或是能与大秦势均力敌,他又何必投靠大秦?” …… 上辈子,她到死都无法忘记这些话,重活一世,她依然要将这番话牢牢记在心里一辈子。 大齐的灭亡是因为小人作祟,可大齐的衰落却是皇帝的无用造成的。 北秦分裂长达上百年之久,分为西秦和东秦,两个独孤氏建立的朝廷彼此不承认,为争正统相互厮杀,北方连年战事不断。大齐的内乱持续了五年,在这五年里,全国的主要兵力都在南部与叛军作战。边域几十个州郡被西秦占领,西秦国力胜于东秦,却在和庄家军作战中节节败退,损失惨重。当时的大齐皇帝还是楚奕宸的父亲,他可以让庄家军乘胜追击,还可以拉拢东秦,在两秦相争时坐收渔翁之利,可他为了限制武将的势力,什么都没做。 就在楚奕宸即位前一年,东秦被西秦所灭,独孤寒的父亲统一了北方,北朝人称他们的国家为“大秦”,“北秦”和“北朝”是南朝人对秦国的称呼。北朝民风尚武,统一后的秦国国力曾经的东西两秦更强盛,可以说楚奕宸即位后,大齐已经失去了收复失地的最好时机。 她对前世的楚奕宸没有好感,却也不得承认他也只是被蒙在鼓里,并没因为对武将的猜忌主动放弃过一寸大齐疆土。重活一世,她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在没用的皇帝手里继续衰落下去。 可这谈何容易呢?纵然心中的目标是明确的,通向目标的道路却漫长的看不到尽头。 “想什么呢?”耳边响起庄珹的声音。 清妩睁开眼睛,抬手抹去眼角的潮湿,低语道;“在想静菀。” 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一时半刻能处理好的,她有了楚奕宸的令牌,有的是机会和他打交道。 听她这样说,庄珹也有些抑郁,“楚怀旭身后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可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静菀最好的出路,就是皇上给她一个县主或郡主之类的身 份,有了地位,就没人敢轻视她了。我担心的是你进宫后日子会难过,静菀比你更懂事,还是被人算计了,我倒不担心你闯祸,却担心你被奸人暗中加害。”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清妩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我能不能进宫还不一定呢。” 庄珹看不透她的心事,却也知道她并不想入宫。他看着清妩,认真的说:“妩儿,宫里不见得比庄府好,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支持你。” 清妩的内心涌动着酸楚,她不想让气氛太压抑,抱着他的手臂用撒娇的语气说;“我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庄珹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何况是悔皇帝的婚,这听起来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他必须要想到办法,为了保护清妩,他一定要将这件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回到庄府后,清妩让荷香回去照顾静莞,自己看着侍卫将犯人押到了地牢。然后她来到母亲房中,将经过简单的和父母说了一遍, 庄启霖和陈夫人看了楚奕宸给清妩的令牌,两人面上都无喜色。陈夫人叹着气,对庄启霖说;“开始静菀献上百寿图的时候,我就没看出来太后多高兴,虽然礼物是以妩儿的名义送的,但太后但凡对妩儿有好感,对静菀也不至于那么冷淡。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太后对静菀的态度更让我心寒,静菀到底也是你的女儿,她不将静莞放在眼里,将来对妩儿又能好到哪去?你让我怎么放心送妩儿进宫?” 庄启霖什么都没说,眼中是深深的无奈,这时,一个侍女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老爷,夫人,大小姐,宫里派人来了。” 楚奕宸的圣旨几乎是追着兄妹二人到庄府的。清妩随父母来到正厅,庄珹,薛姨娘和方姨娘先后赶到,宫人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阅读。 楚奕宸为表体恤,册封静菀的生母薛姨娘为三品诰命夫人。 “妾身……叩谢皇恩。”薛姨娘沙哑着声音,颤抖着俯身叩拜。 清妩注意到,薛姨娘接过圣旨的双手是颤抖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似乎她从听到静菀出事到现在,一直在流泪。 “薛夫人,恭喜了。”虽是道喜,宫人的表情却讪讪的,心里叹着气,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真的算喜事吗? 一行宫人离开后,室内的气氛沉重到了极点,方姨娘同情的看着薛夫人,实在说不出恭喜的话。陈夫人走到薛夫人面前,意味深长的说;“按照规矩,你明天要随我进宫向太后谢 恩。” 薛夫人面色惨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妾身……可不可以不去吗?”她说的有些艰难,泪眼中却含着一种坚决,“静菀伤的这么重,我……我还要照顾她。” 陈夫人点点头,“那好吧,我想太后能体谅你的心情,不会怪罪的。” 清妩轻轻叹了口气,楚怀旭伤了静菀,薛夫人怎么可能愿意见他的母亲,还是向他的母亲叩拜谢恩? 她问薛夫人;“夫人,静菀醒了吗?我想去看她。” 薛夫人道;“静莞已经醒了,您去看看她吧。” 清妩和薛夫人去了静菀苑中,见了静菀,她将面圣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静菀含泪摇头,恨声道;“我知道,不管那个宫女是否受刘淑仪指使,真正的主谋就是楚怀旭,他提亲不成,就用这种龌龊伎俩算计我,以为毁了我的名誉,父亲就会将我嫁给他。” 清妩抚着她的肩,安慰道;“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按大齐律例,我们坚决不答应用婚事私了,他就是死路一条。” “在民间是这样的,可他是王爷,皇上怎么可能处置他?”静菀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悲凉而无助;“这件事,我只能认了……” 清妩强调:“如果皇上要袒护这个弟弟,就不会把犯人交给庄府了。” “可他终究是皇上的亲弟弟,还有太后护着……” “除掉楚怀旭并不需要皇上或太后的同意。”清妩眼中闪过寒芒,笃定地说;“只要楚怀旭被严惩,不管是囚禁宗人府还是流放出京,我们都有办法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第11章 良心 静菀伤势不轻,清妩没在她房中久留,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对宫女的审问在第二日上午有了结果,那宫女挨刑不过,供出是被端王收买,假借刘淑仪的名义将静菀引入殿中,并在沏茶的时候将端王给她的药粉放入水中。她强调自己并不知那是什么药,也不知端王的意图。 写满证词的宣纸上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清妩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纵然那宫女不敢问楚怀旭给她的是什么药以及动机,但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看不出楚怀旭动机不良。不过人犯已经招出了楚怀旭,其他的都不重要。 薛夫人不想见太后,表面功夫却是要做的,陈夫人一早就去了皇宫。晌午,清妩用过午膳,听说母亲已经回府,便带着供词来到陈夫人房中。 陈夫人和清妩说起进宫的事,眼中闪着怒火,“她竟影射是我不让薛氏入宫,还劝我看开些,说你将来是皇后,静菀嫁给端王也只是王妃,大不过你。以为全天下女人都巴望着端王妃的位置,真是可笑!” 清妩乖巧地为母亲揉着肩,“娘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薛夫人不想进宫就是怕太后为了给楚怀旭脱罪打静菀的主意。” 陈夫人喝了口茶,神情缓和下来,叹道;“你父亲的性子,宁可静菀一辈子不嫁,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但端王有太后护着,纵然这份供状作数,皇上给他的处置也不过都是象征性的惩罚罢了。” 清妩微微摇头,心里的计划不方便对母亲说,只道;“下午我想进宫一趟,将这份供词亲自交给皇上。” 陈夫人握着她的手,清妩转到母亲面前。陈夫人严肃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让你大哥去吧,我不希望你见皇上。” 清妩有些诧异:“为什么?我迟早要入宫的啊……” 陈夫人的态度异常坚决;“太后是端王的生母,也是皇帝的生母。你嫁的人若是普通的皇亲国戚,纵然婆婆不喜欢你,也会顾及庄氏几分,不会为难你,唯独太后不一样,臣子终究拗不过皇权。你若被太后刁难,谁能为你做主呢?你就只能受着。哪怕是担上抗旨的罪责,我也不能让你入宫。” 清妩心间涌出一股暖流,暖意中泛着酸楚。她抑制住流泪的冲动,低声说;“可万一我嫁不出去……你和爹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陈夫人的眼睛也有些湿了,勉强对她一笑,“傻孩子,娘恨不得守着你一辈子,都是你爹不好,竟为你定下这门亲事……”说到这 里,她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我们都有责任,这件事我会和他谈的,你就别担心了。” “那女儿先回去了。” 陈夫人点点头。清妩走出母亲的屋子,和风扑面而来,金色的阳光洒在脸上。她慢慢走着,心尖上溢出的酸楚在暖风中肆意蔓延。 母亲已经开始考虑不计后果的拒抗旨绝婚,可这个后果可能是庄氏一族承受不起的。她和楚奕宸的婚事也是庄氏与皇帝的联姻,前世有静菀代她入宫,她才能堂堂正正成为宜煊的王妃。因为如果入宫的人是她,静菀也要嫁人,在楚奕宸的角度,她不过是和静菀换了位置。然而这一世终究不同,静菀已经不可能再入宫了,庄氏主动悔婚就是抗旨,楚奕宸若有心成全自然会顺水推舟,可楚奕宸真的会成全她吗? 父亲和叔父掌控了全国一半的军队,或许在楚亦宸的意识里,只有娶到庄氏的女儿,他对庄氏才会放心,如果她悔婚,她未来的夫婿和庄氏可能都会被他视为威胁皇位的隐患。这一世如果她执意要嫁宜煊,楚奕宸会不会对庄氏和宜煊生疑? 她不敢赌。 其实母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庄清妩绝不会任人欺负,哪怕是太后也不行。而母亲只是冲动下才会生出悔婚的念头,父亲不见得会答应,等母亲冷静下来,想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不需要她多劝。至于那份供状不管是经谁的手送进宫里,都不可能改变楚奕宸对此事的态度。 温热的水珠打在脸上,是她抑制不住的泪,她合了合眼,心中苦涩的想,也许这一世,除了嫁给楚奕宸,她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当天庄珹亲自进宫,将那份供词交给了皇帝。暮色四合,庄珹回到府中,找到清妩,对她简单的说了一遍面圣的经过。 “皇上看了供词,已经下旨将端王贬为庶人,暂时关押宗人府。” “真的?”清妩松了口气,又问;“皇上是要将这桩案子交给宗人府审吗,我们府上的人犯是不是也要交到宗人府?” 庄珹道;“皇上已经给楚怀旭定罪,只是定刑前将楚怀旭暂时交到宗人府看管。案子不需要再审,那个宫女我们可以自行处置。” 清妩听了这个结果,心里且并不感到轻松,淡淡道;“就算楚怀旭在宗人府里过一辈子,有太后的照顾,宗人府也是好吃好喝供着,楚怀旭纵然不能像往日那么风光,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庄珹无奈地说:“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 。” 清妩沉默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庄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皇上还问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不亲自入宫见他?我只好这么回答,你毕竟是女子,不便参与太多,皇上就说一定不是我们拦着你,而是你不愿进宫见他,他似乎有些失望。” “你的意思是,他似乎很在乎我。”清妩漫不经心地说,定定看着兄长,又将话题转到楚怀旭身上:“如果皇上只是将楚怀旭关在宗人府里,我们一定有办法为静菀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什么……别的办法?”庄珹微微一怔,随即懂了她的意思,“你难道想让他死?” 清妩目中闪过冷芒,“静菀以后不能再嫁人了,可只要楚怀旭有命在,以后就还能娶妻生子,姬妾成群,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庄珹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地说:“宗人府守卫森严,何况就算能做的不留痕迹,别人都会认定是庄家做的。” 清妩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只要找不到证据,太后又能拿庄家怎么样?” “太后是不能奈何庄家,却能将对庄家的所有怨恨全部发泄在你身上,”庄珹眼中含着忧虑,“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要怎么过?” “皇上会保护我的,”她淡淡一笑,悠悠道;“你确定皇上对楚怀旭有多深的兄弟之情吗?除去楚怀旭说不定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看中的是庄氏的兵权,如果当初父亲真的答应了楚怀旭的提亲,才是和皇上作对。” 庄珹沉默了,似乎真在考虑这件事,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此事须从长计议,不是今天或明天就能做到的。” 清妩看出了兄长的决心,点头道;“我知道。” 傍晚,宫里又传来圣旨,镇国公此女庄静菀被皇帝收为义妹,封一品淑蕙郡主。 宫人宣读完圣旨,清妩心中不禁生出这样的想法——楚奕宸还算有点良心。 薛夫人代静菀领了圣旨,内侍一行人离开后,薛夫人和方姨娘相继告退离去。庄启霖看着清妩,神情颇为严肃,“妩儿,你随我去书房一趟。” 陈夫人眼圈微红,似乎刚哭过,却在庄启霖开口后,对清妩说道;“和你父亲去吧。” 庄珹看了看父母,目光又落在清妩身上,他不知道父亲要对清妩说什么,因为不放心,也跟着清妩来到了庄启霖的书房。 书房里,庄启霖看着兄妹二人,眼中有深深的无奈。清妩和庄珹有 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等待他开口。 庄启霖叹了口气,终于打破平静;“妩儿,庄氏适龄的女子只有你一个了,你叔父的几个女儿都还小。爹并不想攀附皇家,只是你入宫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现在悔婚就是抗旨,只怕皇上会因此对庄氏生出猜疑。” “我明白,”清妩平静地说;“如果爹和叔父不掌兵权,庄家只是普通的高门,我若不愿入宫,皇上可能懒得计较。可庄家到底是不一样的,叔父的三个女儿都不满十岁,入宫待年的年纪都不够。如果我不嫁,皇上可能会这样想——您心中的乘龙快婿是谁,您到底是不想当国丈,还是只想换个皇帝女婿?前线的战事还没停,在这个时候君臣失和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会给强敌可乘之机。” 这番话让庄启霖深感动容,他叹道;“你这么懂事,让爹很欣慰。” 庄珹紧皱着眉,沉声道;“皇上虽然不像完全不在乎妩儿,可太后终究是他的生母,太后会因为他严惩楚怀旭迁怒于庄家,清妩以后无论多小心谨慎,委曲求全,都不见得能打动她。妩儿怎么能受这种委屈?”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清妩一眼,“如果……我是说如果,楚怀旭死在了宗人府,就算不是我们做的,太后也会怀疑我们,妩儿在宫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庄启霖微微一怔,沉吟道;“宗人府不会让楚怀旭出事,除非……这是皇上的意思。” 庄珹刚要开口,清妩抢先道;“我想皇上是个聪明人,就算他暗中处置了楚怀旭,在太后面前还是会维护我的。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皇上就不会任由我被太后欺负,在宫里过得凄凄惨惨,君视臣如敝屣,臣视君如敌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曾为大齐征战沙场,皇上若是明君,一定不想让您寒心,让统兵的将领人人自危。” 第12章 处置 庄启霖看出清妩并不愿入宫,女儿越深明大义,他心里就越是愧疚,“妩儿,为了庄家,让你受委屈了。” “爹你说什么呢,女儿未来的夫婿可是一国之君,当皇后有什么不好,母仪天下多威风啊,怎么会委屈?”清妩勾起嘴角,努力让微笑看起来更加自然。 庄启霖的目光十分复杂,看了她片刻后,只是叹了口气,对她道:“去看看你母亲吧,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后半句的意思十分含糊,清妩却听得明白,母亲真的和父亲提过,只是又在父亲的劝说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世,若非叔父战死,庄氏的势力不如从前,舅父也不会因为一个孙禄辞去相位。父母的婚姻亦是庄陈两家的联姻。而她和母亲,其实是一样的,她们都享受着家族给予的富贵与荣耀,亦要承担一部分家族的责任。不管母亲对她的爱有多深,不管她多么任性,她们的骨子里都保留了世家历代积淀下的理智与清醒。 “那女儿先回去了。” 清妩离开父亲的书房,心中明白,父亲对她都有愧疚,母亲的愧疚不会比父亲少。 “夫人,大小姐来了。” 陈夫人以手扶额,正闭目养神,听见桂嬷嬷的声音睁开眼。清妩提着裙子快步来到母亲面前,陈夫人强打起精神,对桂嬷嬷摆了摆手,“下去吧。” 桂嬷嬷退了出去,清妩坐在母亲身边,陈夫人温和地看着她,问;“你父亲都和你说什么了?” 清妩十分随意地说;“就是一些很平常的话,没什么重要的。” 陈夫人叹了口气,对她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既然将静菀认作义妹,静菀是不用嫁楚怀旭了,楚怀旭也被削爵囚禁,皇上并不糊涂。” 清妩点点头,顺着母亲的话:“我进宫以后他一定会对我很好的。” 陈夫人摸了摸她的面颊,清妩眨了眨眼睛,微笑里带着几分俏皮,“对了,按规矩静菀也要入宫谢恩的,静菀不能入宫,薛夫人大概也是不愿进宫的,你也别去了。” 陈夫人摇了摇头,“不管薛氏和静菀去不去,我作为主母和嫡母是必须去的,我若不去,太后对庄家的成见就更大了。” 清妩在心里叹息,纵然是宗亲权贵的圈子里,能入宫觐见太后也被视为无上的荣光,对此避之不及的,大概也只有庄府的人了。 她认真地说;“娘,太后看在庄家不顺眼是因为她恨大姑 姑,当年大姑姑收养她的儿子,虽然有私心,对她到底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说都算是他们母子的恩人。庄氏不需要她感恩戴德,她却要恩将仇报,这种狭隘的人,你对她越是顺从,她越是欺负你。我入宫后自然会敬她如母,她可以不领情,但若为难我,我也不会逆来顺受。皇上不是糊涂人,只要我不让太后欺负,他就不会由着太后为难我。” 陈夫人被她的乐观感染,叹息道;“你小姑姑说的对,你真的长大了。”女儿在行过笄礼后,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大人,虽然平时看起来和过去一样散漫天真,却懂得观人察事,有时说出的话却让她觉得女儿对人和事的见解都有着逾越年龄的睿智。 “小姑姑说我什么了?”清妩随口问道。 陈夫人笑着说;“她说你其实比我们这些长辈都聪明,让我别再把你当成小孩子。” 清妩甜甜一笑;“小姑姑的话好像有些道理,尤其是前半句话……” “你倒是不谦虚。”陈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进来的时候是有人在后面追你吗,步子那么大,哪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清妩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走到帘子边,笑吟吟看着母亲,“这样像淑女了吧?” “真拿你没办法。”陈夫人的脸上依然带着慈爱的笑;“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女儿告退,母亲大人也早点休息。”清妩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顽皮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撩起珠帘走了出去。 次日,陈夫人给太后上了谢恩的折子,并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而薛夫人也没和陈夫人提过入宫的事。虽然静菀已经是皇帝的义妹,不可能再嫁给楚怀旭,但她也明白皇帝此举虽是为静菀好,却会加深太后对庄氏的成见,见了庄家的人也不会给好脸色。不必入宫,她自然求之不得。 又过了一日,对楚怀旭的最终判决传到了庄府,楚怀旭流放南疆二十年,将于三日后押解出京。 宗人府是用来关押皇族的牢狱,环境比刑部大牢等普通牢狱略好一些,每一间囚室都是一个单独的小房子,房子外有侍卫看守,屋子里有门有窗,犯人的食物都是狱卒从窗口送进去的,门只是用来让人进出的。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由一名侍卫引路,来到关押楚怀旭的囚室门前,宫女亮出令牌,看守的侍卫忙跪下道;“卑职参见太后。” 太后命令道;“将门打开。” 侍卫不敢违背太后的命令,起身后便将门锁打开,然后走躬神退到一边。楚怀旭听到外面的动静,见来人是太后,几步扑了上去,跪倒在太后的脚下,声泪俱下,样子十分狼狈;“儿子终于盼到母后了,我就知道母后不会不管我的……” 太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问;“你告诉我,那天的事到底是不是你设计的?那刘氏是个老实人,和庄静菀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算计她?我倒愿意相信是庄静菀和刘氏合谋,可她如果想做王妃,又何至至于对你和她自己都下那么重的狠手?” 太后越说越气,见他头上还缠着绷带,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又下不去手,只恨声道;“你是不是想娶庄启霖的女儿,就想到这个办法算计庄静菀,逼着庄启霖将女儿嫁给你?他庄家的女儿就这么好,我的两个儿子都争着攀亲。” 楚怀旭抹了一把眼泪,强调道;“母后,我是想娶庄启霖的女儿,可是我不像皇兄,他是将自己当成圣母皇太后的儿子,可我是您养大的,我要争取庄启霖的支持只是为了自保,我怕皇兄容不下我……皇兄,他太狠了!” 太后连连摇头,“你要娶庄静菀,就到庄府提亲,何必用这种法子?” “我之前亲自上门提亲,却被庄启霖拒绝了。我以为是庄启霖不待见我,才出此下策。可我没想到庄静菀竟那么泼辣,庄启霖看不起我也就罢了,她不过是一个小妾生的庶女,竟然也宁死不从,她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母后你啊……” “我也看出来了,之前我还以为是庄启霖的正妻不让薛氏入宫,现在想想庄静菀的态度,这对母女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你,看不起哀家!”太后气的脸色发青,恨得几乎将银牙咬碎,“陈氏也就罢了,那个薛氏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能当上三品诰命夫人还不是因为你么,她竟然不知好歹,要不是这对母女,你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庄家的女人可真高贵,哀家迟早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母后,您救救我吧……”楚怀旭哀求道。 太后抚了抚他凌乱的鬓发,无奈地说;“母后不是不想救你,只是皇帝的心……太狠了。” 楚怀旭突然想到一个人,“母后,元妃那么受宠,你去找元妃,让她向皇兄求情,让我娶庄静菀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还说,如果庄启霖不答应,就想办法将生米煮成熟饭……” “元妃?”太后一怔,随即道;“好吧,母后再去找元妃想办法,不过就算母后不能把你留在京城,也会 吩咐人将你照顾得好好的,绝不让你吃苦。” 元妃宫里,赵云瑶正坐在妆台前,由着宫女为她梳妆。她看着镜中的美人,心里有一丝失落。她知道庄清妩入宫的事,而就是从那日起,楚奕宸再也没来过她的寝宫,她主动去找他,他对她也只是敷衍,态度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时,有宫人走过来禀道;“娘娘,太后来了。” 她缓缓起身,向走进来的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对殿内众人道;“哀家有话对元妃说,你们都出去。” 赵云瑶对她的人点了点头,室内的宫人相继退了出去。太后面带怒容,劈头质问道;“怀旭已经和哀家说了。让他去庄家提亲,又用那种法子对付庄静菀,都是你想出来的?” 赵云瑶面不改色,无辜的看着太后,“太后的意思,臣妾不明白。” 庄静菀那刚烈性子,是宁死都不会嫁楚怀旭的,不过即便庄静菀不从,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再入宫为后了。至于楚怀旭会落得什么下场,她自然是不在乎的。可楚奕宸对庄家的态度在她的预料之外。她真的错了吗,楚奕宸对她冷淡是否和庄清妩有关?她一心对付庄家,却让楚奕宸离她越来越远…… 此时的太后已是怒不可遏,指着她斥道;“你还不承认!怀旭不会骗哀家,就是你害了他,你为什么这么做?傅云瑶,哀家劝你识时务,你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等庄清妩进宫,你要想在宫中有立足之地,还不是要靠哀家!” 赵云瑶笑了笑,“您说得对,我只是一个罪臣之女,人微言轻,在这宫里都自顾不暇,您还指望我能为端王做什么呢?”她观察着太后的表情,略微停顿后,若有所指的提醒道;“您想想,皇上将端王交到宗人府的时间,是见庄清妩的第二天,真正害您儿子的人都还好好的,您来向臣妾兴师问罪,又能得到什么呢?” “庄清妩。”太后恨恨吐出这三个字,心里也认定了楚奕宸这么不留情面,都是受了庄清妩的蛊惑。 赵云瑶振振有词:“父亲出事和安王府有关,庄家也脱不了关系,庄家,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端王到底不会有生命危险,纵然要被流放,您也是不会让他吃太多苦的,等我们除了庄家,皇上说不定还会想起他们的兄弟之情。” 太后定定看着她,压住满腔怒火,一字字道;“对付庄家,你有什么办法?” 赵云瑶的眼中闪出怨毒的光,“我自有办法,只希望太后与我一 心。” “怀旭的话,哀家一个字都不会告诉皇上,你也好自为之。”太后说完,拂袖而去。 清妩听说楚怀旭即将被押解出京,便开始和庄珹商量对策。可有人动手比他们更快,楚怀旭在离开的前一晚,在宗人府的囚室里被发现用瓷片割脉自尽。 清妩从庄珹口中听到楚怀的死讯,心里松了口气,却不信楚怀旭会自尽,便问庄珹;“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不是我。宗人府的人岂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不过我也不相信楚怀旭是自杀。”庄珹沉吟道:“难道是他?” “是谁?”清妩随即想到了楚奕宸,上辈子秦军压境,楚怀旭却在南疆发动叛乱,这一世的楚怀旭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做出更荒唐的事,奕宸容不下他也是必然。 也有可能是赵云瑶做的,目的就是借楚怀旭的死让太后更恨庄家。 庄珹认为没有细说的必要,语气轻松地道;“别多想了,不管是谁,楚怀旭已经死了,有人为我们出力不是更好?” 清妩笑了笑,“说的也是。” 第13章 旧爱 “大哥,你和不是睿王很熟吗,能不能将睿王请到府上?”瞬间的静默后,清妩轻轻吐出这句话。 庄珹困惑地看着她,“你要见睿王,为什么?”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清妩拒绝回答他的问题,态度却十分坚定:“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去睿王府拜访。” “你……”庄珹蹬了她一眼,赌气的说;“行,那你就自己去找他吧。” 清妩急道;“你真的不在乎万一传出去,对我的闺誉影响多大吗?” 庄珹正色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开始猜测:“你是不是做了关于睿王的梦?”经过这些事,他对清妩预知未来的能力不得不信服。 清妩一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便承认了;“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那你到底梦到什么了?”庄珹追问。 “等我见了他再告诉你。” 庄珹心想这个要求到底不算过分,虽然略有不满,却也不能仅因为好奇心没得到满足就拒绝她的请求。“那好,不过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不然以后可别再想让我为你做事。” 清妩对他甜甜一笑,“知道啦。” 书阁里,她看着庄珹让人将写好的邀请帖子送到睿王府。然后她离开了庄珹的住处,走在花园里,前世的记忆就如漫天的飞花,每一缕可以呼吸的空气里,都充斥着记忆的气息。 前世,楚怀旭在南部作乱的消息传到金陵,叛军号称三十万之多,在所有人看来也不过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大齐的君臣都对宜煊充满了信心,然而,这场仗的打得十分艰难。楚怀旭麾下有一个名叫庞冲的武将,此人用兵如神,真的将几十万叛军变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后来当她听到楚怀旭的死讯,金陵陷落已有半年之久,而她也被带到了北朝,宜煊的所有消息,都是独孤寒告诉她的。 独孤寒给她看了宜煊在登基后发布的立后诏文,皇后不是她,是另一个她没听说过的女子,诏文中对她这个发妻只字未提。 她自然不信,诏文是可以伪造的,那上面虽然盖着大齐皇帝的玺印,可对于独孤寒来说,伪造一枚齐国国玺也不是难事。 她告诉独孤寒,只要她要回到大齐,纵然见不到宜煊的人,也能知道宜煊是否立后,如果诏文的内容是真,她就彻底死心。独孤寒拒绝了她的要求,这也证实了 她的猜想,宜煊登基的事独孤寒没必要骗她,但他并没有立别的女子为后。 然后独孤寒恶狠狠地告诉她,宜煊让她损失了一员大将。她反问,那人是不是楚怀旭麾下的庞冲?独孤寒坦然承认,那庞冲竟是北秦人,原名为石竟,随他父皇征战多年,算是一员名将,却折在了楚宜煊的手里。他惋惜庞冲的死,又得意石竞用生命为他换来的好处。 独孤寒立誓要踏平大齐仅存的半壁江山。他要让她看着,他是如何将大齐最后的国土蚕食殆尽,他要让她明白他也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他要让她死心塌地做他的皇后。 她希望独孤寒永远不会得逞,希望宜煊能够重振社稷,可这仅是她的希望。前世她到死都没能见到宜煊,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毕竟实力相差太悬殊,重振社稷谈何容易?他是真的做到了,还是耗尽一生却只能守住仅存下的一点疆土,最终落得和楚奕宸一样的结局? 她一定要见他一面,一定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重生,是否还记得前世的自己? 这日的天气很好,清妩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亭外的碧空万里无云,金色的阳光漫无边际的洒下,层层涂满花园里的姹紫嫣红,那绚烂的颜色,犹如生命最美的一段韶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远处的视线中,锦衣玉冠,广袖在风中翩飞,硬挺的身影由远及近,玉树临风,俊美的如画中谪仙,亦如旧时模样。 当楚宜煊走入亭中,清妩站起身,对他行了一礼,楚宜煊向她还礼。茉儿向亭中的另几名侍女使了一个眼色,所有人都默默地退到亭外远处。 清妩看着他,这一瞬,天地寂静,灵魂从今生穿到前世,又从前世穿到今生,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谁的目光痴缠的注视着他,是谁的声音在耳边轻声低喃,穿过光阴的夹缝,又在瞬息间化作一缕叹息,随风而逝…… “庄小姐。”片刻的沉默,楚宜煊礼貌的唤了一声。他看着这个美的宛如从画中走出的少女,眼中的困惑逐渐变成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前世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眼中有惊艳,却没有在相守的岁月里沉淀下的刻骨铭心的爱恋。 难道他没有重生,没有前世记忆,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吗? 清妩忍住眼里的酸涩,勾起嘴角,努力让微笑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对楚宜煊做了一个“请” 的手势,“王爷请坐。”楚宜煊坐下后,她又礼貌地说;“请用茶,这茶是不久前沏好的。”说完她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 楚宜煊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喝过茶,她向他解释道;“家兄临时有事,家父也不在府中,便托我招待王爷,还望见谅。” 楚宜煊神情随和地道;“没关系,庄兄找我只是要切磋棋艺,并无重要的事。” 清妩问;“不知王爷的棋艺相比家兄如何?” “可谓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清妩淡淡一笑,“我的棋艺不如家兄,还是不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不如陪王爷赏花吧。” 楚宜煊微笑说;“好。” 五月暮春,花园里是一片百花争艳的景象,空气中清香浮动,树木在阳光下欣欣向荣。清妩在牡丹花从前停下,随手摘下一朵牡丹,看着楚宜煊,轻轻开口;“其实,静菀送给太后的百寿图是她自己绣的。” 楚宜煊微微诧异,问;“郡主为何如此?” 清妩苦涩一笑,“因为要入宫的人是我,她希望我能给太后留下一个好印象。可她出事后,太后的态度真是让人寒心。” 楚宜煊道;“虽然我不清楚经过,不过皇兄并没有偏私,怀旭已经死了,郡主也要尽快从阴影中走出来才是。” 她微微摇头,声音里带着一起茫然;“我怕楚怀旭的死会让太后对庄家的成见加深,而我入宫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太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若讨厌我,并不需要顾及庄家的颜面。” “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不是太后,而是皇帝。”楚宜煊强调完,又和言宽慰她道:“皇兄为了弥补令妹,已经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等你入宫后,他也会尽他所能保护你。” 清妩的心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这番话没有试探,没有挑拨,他只是在宽慰她。换成前世,如果她从刚开始就以庄家大小姐的身份与他相识,他对她也会如现在这般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而只要她迈进一步,他是不是会像前世一样爱上她? 她在心中大声告诉自己,庄清妩,你不可以这么做!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她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轻声说;“这些话一直藏在我心里,清妩虽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却对王爷早有耳闻。我没有能说上话的朋友,虽然和妹妹无话不谈,但她现在还需要我的安慰,我不能对她说这些,我只想找一个人说 说心里话,纵然那个人是陌生人,只要他不会因为我的心事看轻我,也不会告诉我别人,我就会将心里的话全都告诉他。” 楚宜煊低声说;“所以你选择了我。” “是。”清妩看着怒放的牡丹,叹道;“惟有牡丹倾国色,希望这些花能开得久一些。” 楚宜煊看着她,眸中的笑意温暖如斯,“花谢了明年还会开,那时的你已是大齐的皇后,依然风姿倾国,绝艳无双。” “是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喃喃的说,忍着内心的酸涩,看着这个她上辈子爱了一生的人,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大哥一时半刻不会回府,王爷想在府上等他,还是……” 阳光下,她的笑容明艳无双,而楚宜煊却似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疑似飘忽的落寞,他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她是皇兄未来的妻子,他们不该有任何交集。 “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她目送他离去,直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远处。 当庄珹再次问起原因,清妩并没立即回答,“你先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进攻琅琊关的北秦将领是谁?” 庄珹道:“我听说他叫石竟,早年在西秦对东秦作战中立过战功,是个难对付的人。” 清妩眼睛一亮,原来是这个人,前世宜煊的手下败将。“我告诉你,我的确做了关于睿王的梦,皇上派睿王到琅琊关督战,结果仗打赢了。”她认真地说:“大哥如果信我,信睿王的势力,就请父亲向皇上举荐睿王。” “让父亲举荐睿王?”庄珹眸色微变,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清妩解释道:“我知道皇上也许不希望武将和亲王关系太近,但父亲在朝上就没有一个朋友吗?他可以让别人举荐啊。” 庄珹有些为难:“只是这并不容易办到,睿王虽然立过战功,但毕竟太年轻。假设皇上接受了这个建议,仗还是打败了,睿王可能会被降罪,推举他的大臣也会受到牵连,谁愿意冒这个险?” 他一定会赢的,清妩在心中说道,却不能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坚持道:“总要试一试吧,毕竟朝上能争善战的将领不多,皇上若是派父亲去,就是将几乎全国的兵力交给庄氏,他更不放心吧?而程将军万一撑不住,丢了琅琊关,对庄氏也没有好处啊。” “好吧,我会和父亲说的。”庄珹终于被她说服,却没被她的理由敷衍住。他端起茶杯,再开 口,话锋悠悠一转,“不过这应该不是你见睿王的理由,别告诉我你见他一面就确定他能打胜仗。说吧,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清妩叹了口气,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还梦到我嫁给他了。” 此时庄珹刚喝下一口茶,听她说完,一口茶差点呛了出来,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吓到你了吧。”清妩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不过我并不喜欢他,也没看出来他喜欢我,所以这个梦不会成真的。” 庄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你对他真的没有半分好感?” “大概有吧,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不过这并不是男女之情。”清妩对他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审问完了吧,没有别的事就可以走了。” 庄珹站起来,还是忍不住说道;“妩儿,如果你喜欢他,大哥可以……” “都说了不喜欢,如果有点好感就是喜欢,我对皇上的好感更多。”清妩打断他,边说便将他往门外推。 庄珹就这样被她“赶”了出去,她看着空落的苑子,心里也空落到了极点。 宜煊并没有重生,这不是很好吗?这一世,他们注定无缘,与其无望的纠缠,不如彼此相忘,成为陌路。 风,吹落了眼里的泪,她无声地笑了,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潮湿。 第14章 承诺 过了几天,宫中又传来圣旨,皇帝赏赐庄府若干名贵药材,并传召清妩入宫觐见。 清妩随内侍走进御书房,正要向坐在窗前的皇帝行礼,却见楚奕宸挥了挥手,送她进来的内侍躬身退了出去。不等她行礼,他已经起身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从长窗照进的阳光。他开口,磁性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不悦;“朕如果不主动召见你,你是不是不会主动来见朕,给你的令牌就是用来当摆设的么?” 清妩退了一步,心中想起前世的她和宜煊相处,也不是事事都一本正经,有时候会说一些不讲理的话……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匆匆化作一团暗影。楚奕宸高大的身影覆盖在那些模糊的记忆上,她想,这个男人应该是希望她喜欢他的。 “皇上难道真的不明白,未出阁的女子应避免与未来的夫婿相见。我若频频入宫,传出去会有损闺誉。”她这样解释道。 楚奕宸却不以为然,“你是皇后,可以不在乎这些。如果朕没说错,你是不想见到朕吧?” 清妩看着他,男子温文尔雅的表象下,藏着对她志在必得的欲望。他要庄氏的女儿对他死心塌地,亦要庄氏满门对他忠心耿耿。 “清妩知道前线的战事还没结束,皇上在这段时间一定很忙,我不能为皇上分忧,只怕贸然叨扰会惹皇上不悦。”既然见到他了,总要说些正事,她主动提到战事,心里亦期待着楚奕宸会对她说些什么。 “最近有大臣建议派睿王到琅琊关督战,朕决定接受这个建议。”楚奕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可满意?” 清妩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斟酌着答道:“皇上信任的人,清妩岂敢置喙?我听说睿王曾平定南越之乱,作为大齐子民,我只希望大齐将士能早日收复失地,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宁。” 一席话说完,她发现楚奕宸一直在看她,对他礼貌的一笑,又似腼腆般垂下眸子。 楚奕宸的目光仿佛在她脸上定格,“你的笑容看起来很勉强。” 清妩的面颊微微发烫,小声说:“没有。”只是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她在心里暗暗说道。 她再次抬眸,眼神带了几分无辜,“皇上,你一直这么站着,不累吗?” 楚奕宸笑了笑,说;“你如果累了就坐吧。” 清妩不客气地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楚奕宸坐在她对面。清妩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在心里暗暗叹息, 这也是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美面孔,虽说并不输给宜煊,却不会成为她爱上他的理由。 “清妩斗胆问一句,如果我不愿入宫为后,皇上是否会迁怒于家父,怀疑庄氏对您的忠诚?” 楚奕宸敛去微笑,俊美的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你的意思是,镇国公虽然私下看不起朕,认为朕不配做他的乘龙快婿,但还是会尽到臣子的本分,对朕忠心?”他的声音透着寒意:“朕不会怀疑镇国公,却要问个清楚,朕到底哪里配不上他女儿?他希望什么样的人做他的乘龙快婿,是不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家父不愿让我入宫,而是我自己不想。”清妩抚了抚额,硬着头皮解释道。 楚奕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困惑道;“朕是一国之君,大齐还有比朕更出色的男子?” 清妩对他摆了摆手,“不是这样,人各有志,每个人对优秀的定义不同,有人最看重权势,有人最看重真情,对于看重权势的女子,您自然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我最想要的是一份彼此忠贞,一生一世不变的真情。所以,纵然你能给我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却不能给我。” 她说的振振有词,楚奕宸眼中渐渐有了笑意,“如果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一生一世不变的忠贞朕都能给你,在你眼中就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了吧?” 清妩笑了笑,带了一丝讽刺的说:“那你现在的妃子们怎么办?” 楚奕宸并没露出为难的神情,“朕可以将她们改封为夫人,在宫外另赐府宅,以后皇后之下再无嫔妃,这样可好?” 清妩心中一震,随即却想,也许他只是和她随口说的,那么她配合听着就行了,不必为了一句话感动,将一个还没完成的承诺放在心上。 “皇上有此意,清妩着实感动。不过,”她又露出一丝为难,“我还担心太后不喜欢我。” 听她提起太后,楚奕宸的态度亦是坦然的,“朕承认,母后对庄氏的女子的确没有好感,朕不能改变母后的想法,不过你也不必在乎母后对你的态度,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可万一太后为难我,我和太后有了冲突,皇上可会维护我?” 楚奕宸笑道;“打个比方,你是不是想问,如果你和母后同时掉入水中,我会先救谁?” 清妩纠正:“太后乃后宫之主,谁敢对她不敬?但如果太后看我不顺眼,要将我扔进水里,皇 上可会阻止?” 楚奕宸嘴角微微抽搐,忍住笑,认真回答道:“你不像是能被人轻易欺负的,任何人都没有把你扔到水里的权力,就算是朕将这么做,也要先问过岳父大人。” 是,她的家族会庇护她,而她也有守护家族的责任。 “皇上说的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楚奕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提议道;“时辰还早,陪朕一起去御花园游湖如何?” 清妩找不到理由推辞,只含笑应了一声;“好。” 元妃宫里,内侍总管福安躬着身子,将在御书房里听到的对话对赵云瑶说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元妃娘娘,皇上未必只是说说,您可要早想对策啊。” 赵云瑶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云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是啊,她已经失宠了,楚奕宸已有多日没来找她,自从见了庄清妩,她在他心里就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连他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真的会为了庄清妩遣散后宫。 楚奕宸,独孤寒,他们都不要她,他们都只要庄清妩! 她稳下心神,对这个还肯为她办事的内侍总管放缓了语气,“你是说皇上要带庄清妩去御花园?” 福安道;“已经往御花园去了。” 赵云瑶的拳头慢慢松开,对福安道;“你先下去吧,继续帮本宫留心皇上。” 福安退了下去。 赵云瑶缓缓合上眼睛,想到她听到的从紫荆关传来的捷报,难道一切都是假的,楚奕宸只是在利用她,如果他爱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爱上别人? 一定是假的,这一世的楚奕宸和前世的独孤寒一样,从一开始对她就是虚情假意。 她睁开眼,眼泪一颗颗落下,“我不会放过你们!”低低的声音从齿间吐出。楚奕宸,独孤寒,庄清妩,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傍晚,赵云瑶走进慈宁宫主殿,见殿内除了太后并无别人,便对跟着自己的宫女道;“你也退下吧。” 宫女也退了出去,若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与太后两人。 “哀家听说庄清妩又被皇帝召进宫里,和皇帝一起用过晚膳才离开。”太后开门见山地质问道;“你说有办法对付她,哀家怎么看皇帝对她越来越上心了?” 赵云瑶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云淡风轻的说;“您且稍安勿躁,算算时间,庄清妩现在已 经不在金陵了。” 太后一怔;“你是说她出宫后并没回庄府,而是出城了?你怎么知道,难道她身边有你的眼线?” “不错。”赵云瑶的笑容带着寒意,一字字道:“她就是被我的人送出城的,我要用庄清妩,将整个庄家连根拔起。”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太后带着一丝迫切的追问道。 赵云瑶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太后,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第15章 诱敌 马车在颠簸的路面飞驰,清妩浑身上下被捆得严严实实,屈膝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早在回庄府的路上,一群杀手突然出现,与庄府的护卫厮杀起来,一片杀声中,她听到有人说了声“抓活的”,没过多久,马车门被人踹开,一个持刀的壮汉冲进来,一把将她拽下车,背后传来茉儿惊恐的呼喊;“小姐……”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香气,她知道这是迷香的味道,努力屏住呼吸,避免吸入过多香气导致昏厥,却装出晕厥的样子,身子向后倒去。 那些人以为她真的晕了过去,用绳子将她浑身上下捆得结结实实,将一团布塞入她的口中,然后一个人将她打横扛起,塞进一只巨大的箱子里。 箱子里有小孔,她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放心的想,那些人果然不是真的要杀她。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达到目的就不会对茉儿下手,茉儿也不会有危险。 她到底吸入了迷香,大脑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很浅,短暂的小寐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混乱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隆隆”声中睁开眼,大脑中一片清醒,竟没有了半点困倦。 记忆回到夕阳西下时,在一处临水的宫殿里,她看着远处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楚奕宸弹琴。开始楚奕宸命人取来琴是要让她为他弹奏,被她以“于理不合”为由拒绝了,楚奕宸并不在意,笑道;“那就换朕取悦美人好了。”说完便自己弹起来。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本该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不过未婚男女这样亲近只会遭人鄙夷,哪怕两人已有婚约,被鄙夷诟病的往往都是女子。她要为楚奕宸抚琴,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要惩罚她可就是合情合理了,传出去她的闺誉也会受损,不过抚琴的人换成楚奕宸,太后可以数落楚奕宸不知分寸,却不能指责她什么,因为她是完全被动的,传出去也不会被说的太难听。 大齐的每一个皇子在年少时都是按照全才培养的,除了学习治国之道,还要学习武功骑射和琴棋书画,虽说是否努力在于他们本人,每一项功课都有名师教导。楚奕宸的琴艺也是经名师传授,比不上顶级的乐师,也不至于差到不堪入耳。 一首曲子还没弹完,一名宫女突然走入殿中,走过去对楚奕宸低语几句,从身上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琴音止住,楚奕宸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然后将纸条折好递给那宫女,“照她说的 做。” 宫女小心收好字条,躬身退了下去。 楚奕宸看向她,“刚才见你心不在焉,朕弹的不好么?” 她微笑解释道;“琴声如心,我听的不是皇上的琴音,而是皇上对我的心。” 楚奕宸微笑,目光炯炯,“那你可听出了朕对你的真心?” 她道:“真心不是一时半刻能听出来的,而是要用一生一世来倾诉。” 楚奕宸道:“不错,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别再说这些肉麻的话?她在心里哀叹,岔开话题,“对了,皇上是不是有要事处理?” 楚奕宸收起微笑,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刚才来的宫女是元妃身边的人。” “元妃?”她心下一惊,一时猜不出楚奕宸到底要对她说什么。 “那个宫女原是元妃的人,负责为她在宫外的同党传递消息,只是她已经投靠了朕,朕仍让她留在元妃身边监视,这一次元妃让她的同党做的事,就是埋伏在宫外,伺机劫持你的马车,将你带到济州。” “元妃的同党?还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并没多言,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原姓赵,并不是傅渊的女儿,她和她的同党都是北秦的细作。你叔父若要以紫荆关为据点反攻,第一个要攻打的城池就是济州,济州的刺史赵铭就是她的兄长。在她的计划里,等将你带到济州,朕可能将收到一封北秦写给你父亲的劝降信,或是你叔父写给你父亲的家书。” 清妩没想到楚奕宸会交代的这么彻底,听他提到父亲和叔父,脱口道;“如果我出事,父亲一定会非常难过,但他和叔父都不可能投靠北秦。” 楚奕宸平静的说:“朕不曾怀疑过庄氏对大齐的忠诚,不过就在刚才,朕改了主意,决定派你大哥率军支援琅琊关。既然北秦人盼着大齐君臣失和,朕不妨将计就计,大齐不但要保住琅琊关,还要将过去被北秦占领的土地全部收回。” “原来皇上是想牺牲我。”她笑了笑,眼中闪出一抹讽刺。 “朕当然不会牺牲你,”楚奕宸认真地说;“赵氏的那些同党中也有朕的眼线,朕不会让你出事。再过段时间,我也会亲临前线,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要亲自将你带回金陵。如果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清妩沉默了,其实楚奕宸完全可以不告诉她赵云瑶的计 划,若铁了心牺牲她,直接装作不知情,直接将她推出去就可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赵云瑶的兄长赵铭也的确是济州刺史。楚奕宸的坦白到底也有几分诚意。 因为她是重要人质,押解她的人不会让她出事。她的父亲统领金陵二十万禁军,赵云瑶人在金陵,这就是她在济州自保的资本。 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清妩坚定了决心:“不管皇上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配合。” ……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感觉装着自己的大箱子被人从车上抬了下来,箱子被人踢了一下,她没出声,外面的人语声传入耳中。 “一点动静都没有,几个时辰过去了,药效也该过了,人不会是死了吧?” “迷药哪能弄死人,一定是身子太弱,还没醒过来。” “别废话了,先把她弄出来。”一个女声粗暴地打断了两人的议论。 箱子被打开了,清妩闭着眼睛,被人扛出了箱子。 “啧啧,这小娘子长得真标致。”扛她出来的大汉叹息道,将她放到地上。 她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晚上,银色的月光映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四周站着十几个手持兵刃的壮汉,装束与普通百姓无异,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女子,相貌颇为清秀,看上去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那女子砍断了她足踝上的绳子,她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四周的环境,就被推到马车旁,被女子押着上了马车。 马车踏着黑夜一路飞驰,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光亮照进车里。她知道这是天光,夜已经过去,天开始亮了,而她的肚子也不受控制的叫了起来。 她想笑,嘴里被塞进布团,笑不出来,前世今生,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前世她作为俘虏被押到北秦,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可上辈子她只活到了十九岁,这一世她一定要多活几十年,才对得起现在受的苦。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坐在她身边的女子动作麻利地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清妩的活动者胳膊,只觉得一身轻松,不等女子动手,自己拿掉嘴里的布团,舒服地吐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女子身边的包裹,心平气和地问:“你有吃的吗?” 女子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后,从包裹里取出一个馒头。清妩伸手去拿,只见女子手一松,馒头掉在了地上。 第16章 守约 她是故意的!清妩握了握拳,忍耐的说:“馒头脏了,再给我一个。” 女子伸脚踢了踢馒头,声音有些阴阳怪气:“大小姐你是不是傻了,以为这是在你们庄府,我必须听你的?我可没有多余的馒头给你,人一旦饿狠了,什么都能吃得下。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从没吃过苦,不过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说完,她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干净的馒头,咬了一口,又挑衅地看着清妩。 清妩按住女子拿着馒头的手,女子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庄大小姐竟真的敢对她动手,当即目露凶光,“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想活的人是你,你不敢杀我,我却能让外面的人杀了你。” 女子像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讽刺道;“我看你还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让我提醒你……” 清妩淡淡打断她的话:“我是重要的人质,而你,只是负责押送人质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信不信我以性命要挟,那些人就会听我的话杀了你?或者等我见到你们真正的主人,再让你的主子杀了你。” 女子怔住,清妩拿过她手中的馒头,又摸了摸她的包裹,只在里面摸到一个水囊,只好不再嫌弃地避开了女子咬过的位置,轻轻咬了一小口。 她尽量不碰到女子咬过的位置,吃了一半,终于不再感到饿了,便不再继续吃了,转过头,对上女子愤怒的目光。 “你似乎很讨厌我,我们有仇吗?” “你可知有多少大秦将士死在你们庄家人的屠刀下?”女子咬牙切齿的说,眼里却渐渐蒙上一层悲伤。 “死在秦军屠刀下的大齐将士更多,”清妩一字字道:“不同的是,他们为了保家卫国,将热血洒在自己的国土上,而死在大齐战场上的北秦人却是自作自受。” “不许你这么说!”女子怒火中烧,几乎失控般冲她尖叫。 清妩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声音依然平和;“你是不是有参军的家人?” “是。”女子恶狠狠地瞪着她,眼中却含着泪;“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就是被你们庄家的人杀死的!那年我刚三岁……” 清妩叹了口气,“我刚才碰到你的手,你一定做过许多粗活,我想他们参军只是为了糊口。若不是北朝连年战乱,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你的父兄也不用为了养家上参军。” 女子沉默不语,神情越发黯然,清妩继续说:“百姓若是不从 军也能做别的营生养家,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做强盗呢?如果没有战争,他们现在可能都活的很好,你有姐妹吗?你的兄长大概早已娶妻,你和你的姐妹也会嫁人,你的父母可以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或许不富裕,却会很幸福,你们本该过这样的生活。” 女子似是怔住,眼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慢慢瓦解。她一把拿过清妩手中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冷冷的说;“你别想用这些花言巧语蛊惑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清妩轻哼一声,“我可没这么想过,你有这个本事么?” “你——”女子气结。 清妩道:“虽然你和外面的那群男人是一伙的,到底比他们更顺眼,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让我过得好一点,我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如果我活不成,也不会连累你,你意下如何?” 女子沉默地吃着馒头,将剩下的馒头吃完,她低声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小蓉。” “小蓉——出水芙蓉,”清妩轻声说:“很好的名字。” 金陵,清妩失踪已有一个月,刘御史突然收到一封庄启霆写给庄启霖的家书,信的内容就是清妩人在的济州,北秦以她为人质,让庄启霆放弃紫荆关。庄启霆不知如何是好,写信向兄长说明情况。信封里还有一块庄府的腰牌。 刘御史也不知庄启霆写给镇国公的家书为何会送到他的府上,只恐信上的内容属实,便在朝堂上将这封家书呈给了天子。 满朝震惊下,人们最关心的也不是庄启霆写给庄启霖的家书为什么会落到刘御史手里,而是如果书信内容属实,皇帝和庄氏兄弟对此事将会是什么态度。 御书房里,楚奕宸看着楚宜煊,意味深长的说;“朕重病这几个月,朝政就交给你了,即便有太后施压,你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是。”楚宜煊应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但臣弟不明白,皇兄为何一定要微服出巡?” 楚奕宸移开视线,目视前方,眼中浮出一丝笑意,“因为朕此行除了巡视,还要到济州救一个人。” “去济州?”楚宜煊的心就像被揪了一下,扯出一丝忧虑。“难道庄小姐真在济州,皇兄要亲自去救她?” 楚奕宸并不否认,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不错。” 楚宜煊脱口道:“济州还在北秦控制中,皇兄怎可亲自冒险?不如让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楚奕宸敛去微笑,目光变得严肃,一字字道:“她是朕的女人,有些事只有朕能做,谁都不能代劳,你明白么?” 楚宜煊心中一震,隐隐意识到庄清妩的失踪可能与皇帝有关,两人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就在他沉思时,楚奕宸也在打量着他。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为这两人赐婚。一朝重生,他又回到了乾元七年,起初只想着振兴大齐,做一个中兴之主。直到清妩主动入宫见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梦,而她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 而这一世清妩和楚宜煊的轨迹与前世也不相同,静菀重生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庄启霖和庄珹应该至少有一人是重生的,所以这一世没给清妩和楚宜煊制造任何机会。清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能有逾越年龄的睿智和果决,应该也是受了这对重生父子的影响。再看楚宜煊的态度,也不像是已经和清妩私定终身,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放心。 楚宜煊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没再多问,只是笑了笑,道;“皇兄的心意,臣弟自然明白。” 楚奕宸拍拍他的肩,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庄氏是朕未来的皇后,我和她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你不懂,也不需要懂。朕只要你明白,在众兄弟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先帝有七子,大皇子和四皇子早夭,前世金陵被围,他的二哥和五弟都在金陵,能力却都远不及六弟。加上楚宜煊手握兵权,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楚宜煊。若金陵城破,他不愿苟活,也不能这两个兄弟和他唯一的亲皇叔安王成为北秦俘虏。他让这三人随自己出城作战,如果他能守住金陵,传位遗诏自然作罢,如果他战死,也能为后继之君铲除后患。 前世他与这两个兄弟和皇叔的感情说不上亲厚,若他们也有人重生,或许会恨他吧?所有至亲中,楚宜煊的确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楚宜煊看不懂他的心事,内心却也有一丝感慨,皇兄只长他两岁,从小在众兄弟中,他和皇兄的关系最好。他更顽皮一些,有时闯祸,都是皇兄为他顶着。皇兄登基后,他们的关系从兄弟变成君臣,随着年岁增长,他逐渐成为皇兄依仗的臣子,他们的关系看似变了,又仿佛并没有变,他们都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而那份相互信赖的亲情却并没有改变。 “臣弟明白,只是皇兄一定要早点回来,毕竟皇帝若‘病’久了,局势演变成什么样不是臣弟一人能控制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在心里暗暗补充 ……也早点将她带回来。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清妩了。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祝福。 次日,圣旨下,振国公世子庄珹率军赶赴琅琊关支援守军。 三日后,庄珹率军启程。又过了几日,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重病,不能理政。任何人无诏都不得觐见,所有朝政暂交睿王处理。 第17章 演戏 暮色四合,天空上飘着几团火云,清妩站在廊下,目光飘向远处的天际,北方到了六月,天气也开始变热。夕阳已经沉了下去,余温依然留在空气里,阵阵暖风带着花香吹来,令人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拂落吹到身上的花瓣,飘忽的目光又看向远处。 她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发呆——这是她被带到济州后最常做的事。 十几天前,她被那些人带出了紫荆关,到了济州后一直住在城中的驿馆里,济州刺史果然是赵云瑶的兄长赵铭,赵铭考虑到这个妹妹在金陵的安全,对她还算礼貌,除了限制她的自由,生活上并没苛待她。 小蓉一直在她身边,自从那天清妩许她荣华富贵,小蓉对她的态度从敌意转为友善,一路上对她多番照顾,并将他们的计划对清妩和盘托出。 如果楚奕宸在知道她的下落后对庄氏生疑,将庄启霆调入京中,另派人到紫荆关接替庄启霆,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庄启霆镇守紫荆关多年,在军中威望甚高,何况在打胜仗的前提下更换统帅,必然不能服众,使军心动摇。而军心的动摇亦会减弱军队的战斗力,对秦军自然是有利的。 这些人凭借的是在兵部的内应就能顺利出关。而楚奕宸对她说过,暗中投靠北秦的朝廷官员不止傅渊一个。傅渊下狱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就是傅渊的同党,谁是细作,楚奕宸心知肚明,却将计就计。紫荆关的守军只认皇帝的手谕,并不认兵部的令牌,而他们这些人中就有楚奕宸的眼线,真正帮助他们顺利出紫荆关的并不是兵部的令牌,而是楚奕宸的秘密手谕。 紫荆关和守军和关外的秦军一直打打停停,秦军的数次进攻都被守军击退,也偶尔出奇兵偷袭秦营,只是没有大规模的反攻。以紫荆关的军力并非不能乘胜追击,只是反攻是需要配合的,单线作战很容易陷入孤军深入的困境。琅琊关的战事艰难,程远自顾不暇,更别说派兵配合庄启霆了。 余光突然瞥见有人穿过回廊朝她的方向走来,清妩微微定神,来人正是济州刺史,赵铭。 转眼间赵铭已经走到她面前,与她平静的目光对视,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我从没见过你恐惧的样子,难道你真的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 清妩勾唇一笑,一字字道;“我怕什么,如果赵大人的记性不好,我可以再说一遍,家父已经知道了令妹的身份,若我稍有闪失,令妹的性命也会不保。” 赵铭眼中浮出愧色,叹息道:“为国征战是 男人的事,你一个女子不该被卷进来,我代云瑶向你道歉。” 清妩淡然道:“赵大人不是专程向我道歉来的吧?我想你没有这么闲。” “我刚见了你叔父的使者,他已经知道你在济州,故派人来此确认你否平安。” “我叔父是如何知道的?”清妩微微皱眉,警觉地看着他:“是你派人告诉他的,你想利用我威胁他,是不是?” 赵铭摇摇头,解释道:“我并没这么做,他听到的消息可能是从金陵传来的。” “金陵?”清妩睁大眼睛,故作诧异道;“我明白,你们的人能将我从金陵带到这里,也一定能将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到金陵,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叔父?你们不就是要以我为人质要挟我叔父吗?” “我不会让你做人质。”赵铭再次强调,又道:“我来就是要带你去见你叔父的使者,如果你不想见,我也没必要勉强你。” “带我去。”她看着赵铭,用命令的语气说。 就这样,清妩被赵铭带到军营,在一个营帐中见到了庄启霆的使者。 “您真的是镇国公的长女?”使者一本正经的问着眼前的亭亭少女,心里叹息一声,心想如果这位真的是庄大小姐,落在北秦人手里大概要凶多吉少了。 清妩道;“不错。”她看到使者身边的人正在伏案作画,好奇地问;“你在画什么?” 使者解释道;“这是将军派来的画师,将军想确认您是否安好。” 清妩叹道;“叔父离京多年,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十年前,叔父怎么可能认出我来?” 使者道:“少将军也在营中,他一定能认得出您。” 清妩不再多言,使者口中的“少将军”是她的堂兄庄玦,庄玦只长她两岁,从军不过半年,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 两军阵前不斩使者,赵铭并没有为难他们,画师画完像,使者便告辞离开了。 赵铭亲自将清妩送到驿馆,却没有离开,似乎还想送她回房。清妩也不理他,就当他并不存在。还是赵铭打破了平静,带着一丝歉意的说;“抱歉,我不能放你走。” 清妩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你要以我为人质要挟我叔父。” “我若想以你为人质,早在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就该派人告诉庄启霆,我开始并没想过为难你,只是如果我放你离开,你回到金陵会不会报复云 瑶?我听说你和南朝皇帝早有婚约……”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只是为难地看着她。 仿佛有一声叹息轻轻划过,清妩停下来,与他对视的一刻,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愧疚,心想他对她或许真的心中有愧。再开口,她的语气缓了下来:“所以我还是你的人质,直到你们北秦攻下金陵,赵云瑶回到独孤寒身边,我才能恢复自由身,对不对?” 赵铭道;“我没想这么多,当时你说你的父亲已经知道了云瑶的身份,我只想只要你在我这里,云瑶在金陵才会更安全。” 清妩不再看他,目视前方,淡淡道;“不用送了,我认得路,丢不了,也跑不掉。” 赵铭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你有理由将我看成恶人,可我希望你别这么看我,一个人只要还有牵挂,就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可以保证,”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两军交战时我不会以你为人质,如果你想回去,可以期待我早点战死,你叔父早点攻下济州将你救出险境。”说完,他转身离去。 又过了十几天,赵铭来到驿馆,带给清妩一个消息。 紫荆关更换主将,庄启霆已被召回,接替他的人就是唐王楚元禛。 楚元禛是先帝的第五子,前世金陵被围时,随楚奕宸一起战死。而秦军统帅得知紫荆关更换主帅,再次发起猛攻,唐王指挥不当,导致全军大败,紫荆关内已有一处要塞被秦军攻下。 清妩听到这个消息,眼中有震惊,亦有难以掩饰的失望。 “皇上还是对叔父起了疑心……”她喃喃地说,目视前方,仿佛不愿让他看清她的神情。 “我只听说齐国的睿王战功显赫,对这位唐王倒是闻所未闻,齐国的皇帝为什么不用睿王?”赵铭好奇道。 “因为皇上嫉贤妒能,你满意了?”清妩回眸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别得意的太早,别以为我叔父被调回金陵你们就能高枕无忧,我父亲还掌握着赵云瑶是北秦细作的证据,如果楚奕宸看到证据还那么信任赵云瑶,继续打压庄氏,庄氏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就是清君侧,大不了同归于尽,第一个清理的就是赵云瑶,大家都别好过!” 赵铭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这些你早就对我说过了。我相信你父亲不会选择鱼死网破,因为你还在济州。”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后,将话题岔;“如果紫荆关完全失守,楚奕宸或许会重新启用庄将军。” 清妩的神情变 得黯然,“如果真的有这一天,也一定不是父亲和叔父希望看到的。”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迎面撞上七月的艳阳,她过重重回廊,走到一处亭子里,终于停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小蓉跟上来,她的任务就是时刻监视清妩,刚才赵铭和清妩的对话,她也都听到了。 她本想安慰清妩,却在清妩的脸上找不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安慰的话又咽了下去,同情心变成了好奇。面前的少女只有十五岁,也不会武功,她以为这种娇养在闺中的女子是藏不住心事的,很容易被看透,可这个庄清妩却越来越让看不透,她难道一点都不为她的家族和她自己的处境担心吗? “如果赵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一点不担心么?” 清妩面无表情,淡然道;“担心有什么用?” 小蓉振振有词;“担心害怕只是一种本能,可你好像从没有过这两种情绪。可你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危险,纵然赵大人不想为难你,可他的妹妹还在金陵,万一真的折在庄氏的手里,他岂会让你好过?元妃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看着清妩,目光渐渐变得古怪,“其实,你是故意的吧,我们都上了你的当,对不对?”虽是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清妩讽刺地笑了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小蓉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劫持呢?你一定在谋划些什么,表面上你被我们劫持,事实上我们却都是你的棋子。” 清妩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难道是我让你们半路劫持,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的?” 小蓉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总之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别拖累我,我也不会拆穿你,等你的目的达成,别忘了我对你的好就行。” 清妩的心跳快了一拍,神情依然冷冷的;“你别胡思乱想口无遮拦给我招祸,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18章 重逢 这日,又到了就寝的时辰,清妩照常就寝,月光从窗口照入,恍惚中,她发现自己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和宜煊一起纵马驰骋,风吹动着她的鬓发,下一瞬,身边的宜煊突然变成了楚奕宸的模样,她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随即转换,她置身于庄府的灵堂中,母亲也在,她们都身着素服,看着两个担架被缓缓抬入,躺在担架上的人身上都蒙着白布,她却知道那两个人就是父亲和大哥,却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躺在上面,他们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口一阵窒闷,泪水不断从眼中滚落,就像永远无法干涸的溪流…… 大脑突然有了清晰的意识,她用力睁开眼睛,月光晕开纱帐,无声地罩上她的脸。面上是一片冰冷的潮湿,她胡乱抹去泪水,梦里那种心痛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轻松。 只是一个梦而已,前世的生离死别,在今生都只是一场噩梦,永远不会再次上演的噩梦。 窗外隐隐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她的思绪骤然清醒,这并不是幻听。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小蓉拿着蜡烛匆匆走进来。 “门外的守卫不知道和什么人打起来了。”小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定定看着清妩,问;“是不是有人来救你了?” 清妩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的是有人来救她了?她虽然不信楚奕宸会亲冒险救她,不过应该会派人来吧?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她已经起身下床,一边穿上衣裳,一边用镇定的声音对小蓉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不想对付我,就呆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小蓉关上房门,将蜡烛放到桌角的烛台上。 打斗的声音逐渐变弱,最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脚步声。 门再次被推开,一道颀长黑穿过烛光,朝床边的清妩走来,下一刻,他摘下面罩,露出一张俊美而熟悉面庞。 清妩眨了眨眼睛,目光由戒备转为震惊,虽然难以置信,可她不会看错,眼前的人,就是楚奕宸! 小蓉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她发现进来的男子看清妩的眼神里没有杀意,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温柔。她看着清妩,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清妩点点头,走到楚奕宸面前,“你有没有银票,或很值钱但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楚奕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久别重 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向他要钱。 不过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清妩数了数,一共几千两,递给小蓉,对楚奕宸道;“这段时间她对我诸多照顾,你别为难她。” 楚奕宸“嗯”了一声。清妩又对小蓉说;“你可以走了,去找你的家人吧,你可以带她们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小蓉的眼圈红了,眼里隐有水光浮动,对清妩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小蓉离开后,楚奕宸重新将门关上,走到清妩身边,深深凝视她;“对眼前这个冒险救你的男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四目相触,眸光交缠,一丝暖意萦绕在心间,她开口,听着自己的声音,竟带了一丝温柔;“你怎么会来?” “我说过会亲自到济州接你,君无戏言。”楚奕宸微笑道,伸臂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他沙哑着声音向她保证。 清妩只觉得他的铜墙铁壁比绑在身上的绳子都紧,用力挣了挣,低声道;“楚奕宸,你弄痛我了。” 楚奕宸松开手臂,却还是不舍的放开她,双手握着她的肩。 “你是怎么进来的?”清妩没精力和他叙旧,只挑重点问。 “济州的粮仓已经被我的人烧了,你叔父已亲率重兵越过潼山,现在大概已经抵达济州城下了。” 清妩惊得睁大眼睛,脱口道;“这是真的吗,我听说紫荆关已经丢了一处要塞……” 楚奕宸微笑道;“这叫诱敌深入,你叔父已经派出军队切断了秦军的退路。” 清妩没想到叔父和楚奕宸配合的这么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可她随即又想到一件事,紫荆关放出更换主帅的消息,目的是让北秦的放松警惕。表面上北秦军队已经占据上风,按楚奕宸的意思,这只是迷惑秦军统帅的表象,叔父已经率军绕过秦军的防线,并派部将率军将进攻紫荆关的秦军拦腰斩断,占领关内要塞的秦军成了没有后援的孤军,而济州也即将成为一座孤城。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可她心里依然感到困惑…… “就算你们开始骗过了赵铭,可济州是秦军的后援,补给线被切断,赵铭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 楚奕宸的目光有些复杂;“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没告诉你。可能粮仓被烧之前,他并没有以你为人质的打算。” 清妩听了他的分析,心中 又升起一股不安,“即便城中有粮的时候,赵铭没想有这个打算,可现在粮仓被烧了,城内的守军在断粮的情况下能坚持几天?你这个时候来找我,难道是想和我一起做人质吗?” “嗯。”楚奕宸应了一声,比月色更温柔的目光深深笼罩着她的面容,“所以你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清妩心里一酸,垂下眼帘,仍能感受到他温柔的注视。她抬头望向他,低声说;“你不该来的……”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她的面颊开始发烫,却没有躲开,只是定定看着他,双眼又慢慢溢出泪水。 “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楚奕宸轻轻将她入怀,低低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混着他温热的气息。 清妩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急切道;“那我们该怎么办?驿馆出了这么大的事,赵铭可能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着他带人来抓吧。” 楚奕宸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现在满城的官兵都在搜捕我们,城门已经关上了,我们不能出城,就算离开驿馆也躲不过官兵的搜捕,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赵铭来,然后和他谈条件。” 第19章 交锋 清妩觉得他的决定不是没有道理,她很难想象堂堂一国皇帝在敌人的地盘上被通缉是什么情景,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抓到是何其狼狈落魄,严阵以待,不管发生什么,至少还能保全尊严。 这样想着,她心底不禁感到悲凉,看他这样胸有成竹,或许也只是强作镇定。赵铭即便不知道楚奕宸的真实身份,也会将粮仓被烧和他联系在一起。不管什么条件,和有牵挂的人才能谈得来,前世赵铭就是战死的,现在的赵铭如果真的卑鄙成了亡命之徒,甚至连他自己和远在金陵的赵云瑶都不在乎,一定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又能如何? 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终于要揭晓成败,亦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而身边的楚奕宸依然气定神闲,仿佛是受了他的影响,她深吸一口气,紧张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罢了,他既愿意与她共同面对,她也应该拿出勇气来,不能被他看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嘈杂声,杂乱的脚步声和铠甲晃动发出的沙沙声混在一起。窗外毫无征兆的亮起火光,仿佛外面的夜空已被火把照亮,火焰的颜色吞噬了白色的月光。 她没到窗前细看,只是看着楚奕宸,脱口道:“是不是赵铭已经带人来了?” 楚奕宸“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门边,清妩跟在他身后,随他推门而出。外屋站着十几个和楚奕宸装束一样的黑衣人,一个个手持兵器,目光盯着紧闭的外门。 嘈杂声在门外停下,外门被推开。赵铭站在门口,身后是无数身着盔甲的官兵。 赵铭直视着楚奕宸,眼中瞬间露出的震惊很快变成一种难言的复杂,他开口生硬地说;“我知道你是谁。”说完,转头对身后的部下道;“都退下。” 那些士兵自动分成两列退到一边,赵铭转头对楚奕宸道;“我觉得我们在处理公事之前,应该先处理一下家事。” 清妩暗暗一惊,赵铭竟认出了楚奕宸的身份! 楚奕宸眼中无波,对室内的随从道;“你们也退下。” 十几名黑衣人无声的退到门外,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从外面关上了门。室内只剩下三个人,气氛却愈发沉重。 赵铭缓缓拔出佩剑,声音冰冷,眼中已有杀意:“我去过金陵,你没注意到我,我却见过你。早在庄清妩说出云瑶身份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可能也已经知道了,却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对云瑶就只是利用,一点真心都没有?” “既然你开门见山,朕也不和你绕圈子。”楚奕宸的声音也十分淡漠,眼中无波,没有一丝温度,“她对朕没有真心,朕为何要真心待她?” 赵铭像是被击中,眼中的杀意寸寸瓦解,目光投向清妩,声音沙哑下去;“你的真心都在她身上吧?” 楚奕宸也看向清妩,冰冷的眸子里溢出一丝温柔。 赵铭看着清妩,冰冷的双眸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覆盖,他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对你说过,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云瑶,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以你为人质,换取云瑶在金陵的安全,现在的确没这个必要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更好的人质。” 他的话音落下,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士兵冲了进来,跪在赵铭面前,神色慌张地禀报道;“大人,出事了。” “何事?”赵铭冷冷的问,心里有些麻木的想,还会有什么事比粮仓被烧更糟糕? 那士兵不安地看了清妩和楚奕宸一眼,声音微微颤抖着报道;“一支军队正向济州逼近,军旗上有‘庄’字,统帅可能是庄启霆。” 赵铭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淡淡道;“下去罢。” 士兵退下去后,他看向楚奕宸,眼中再次射出杀意,“你来的真是时候。” 楚奕宸气定神闲地道;“朕是微服出巡,世人都以为朕只是重病不能理政,就连庄启霆都不知道朕会来济州。” 赵铭恶狠狠的说;“只要军中有人认出你,我就不信庄启霆为了夺下济州,不惜背负弑君骂名。” 楚奕宸微微摇头,纠正他道;“你可以设想一下,若庄启霆坚持朕并非大齐皇帝,而只是你找来的一个和大齐皇帝酷似的人,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朕就是皇帝?就算在攻下济州城后,他认出了朕的身份,但错已铸成,金陵的朝臣会另立新帝,安王是朕的亲皇叔,最有资格继承皇位。你应该知道安王和庄氏的关系,安王登基后可不见得会追究庄启霆的过失。他们会宣布朕是被细作所害,弑君的罪行,总要有人来背。” 赵铭听了这番话,脸色更加难看,讽刺道:“你倒是很会为庄氏考虑,连自己的后事都想好了。” 楚奕宸平静的说;“朕也是在为你考虑,你的目的是保住赵云瑶和你自己,而不是要与朕同归于尽。” 清妩看着赵铭,一字字道;“赵铭,你没必要恨我们,你们兄妹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会 反被人算计,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应该考虑的怎么做才能保住你最在意的东西,难道你已经了无牵挂,只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赵铭额上的青筋突出,紧握住剑柄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仿佛心里正在激烈的挣扎着。 看出他已经动摇,清妩的声音里带着意思叹息:“大齐收回济州已成定局,既然结果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血流成河?” 赵铭的心再次被狠狠击中,他知道清妩的话并没有错。如果还有充足的粮草,死守城池还有一线希望能等来援军,可现在粮仓被毁,即便是死守,也不过是多挣扎几天而已。 他终于下定决心……狠狠将剑收入鞘中。最后,他又将目光投向清妩,瞬间的停驻,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赵铭带着所有的官兵离开了,驿馆里没有一个北秦士兵,只剩下了楚奕宸的人。 夜更深,也更加安静,窗外,月影低垂,如挂在窗棂上的一块冷玉。清妩坐在床上,桌上的烛火映在她眼中,明暗不定的摇曳着,亦如她不安的心。楚奕宸坐在桌边,和他一起等待着消息,不时打破沉默,和她说一些朝中的事。 时间缓缓流过,门外又响起脚步声,随即门被叩响,屋内只有楚奕宸和清妩两人,楚奕宸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来人在楚奕宸面前跪下,禀道;“赵铭已率济州守军全部撤离。” 楚奕宸点点头,重新关上门,走到清妩身边,“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清妩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我们是真的安全了。” 楚奕宸瞥了一眼窗外,对她笑着说;“这一晚你都没好好休息吧,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清妩面颊微热,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别开脸,低低应了一声;“嗯。” 楚奕宸依然看着她,气氛一时陷入静默,却有一种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着。 清妩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你不是让我好好休息吗?” 他似乎不懂她的意思,“是啊,怎么了?” 清妩瞪了他一眼,“你在这里我怎么休息?” 楚奕宸俯身看着她,俊美的脸凑紧她,嘴角扬起,“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会害怕。” “赵铭的人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她说着一指门口,“驿馆里还有别的房间,而且比我的屋子更好,皇上请自便吧。” 楚奕宸有些无奈的直起身子,“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放下一句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重新关上。清妩走到门边,从里面插上门闩。楚奕宸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眼底有一抹苦笑闪过。 朦胧中,她感到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纱帐罩在身上,她伸了个懒腰,昨晚是她离开金陵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这个时候叔父已经入城了吧?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披衣下床。打开门,一个侍女迎上来,“小姐您醒了。” 清妩打量着她,“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的吧?”驿馆里除了小蓉还有别的侍女,而小蓉已经走了,其余佣人在昨晚楚奕宸带人闯进来的时候,可能也都自顾逃命去了。 侍女恭敬的答道;“小姐,奴婢是少将军派来照顾小姐的,驿馆里原来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她口中的“少将军”就是堂兄吧?清妩心里想着,脱口问;“庄将军已经入城了?” “是啊。” “城中一切可安好?” “将军入城前,城里的守军已经都撤了,”侍女有些感动地说;“将军对我们这里的百姓很好。” 清妩点点头,叔父治军严明她早有耳闻,她对那侍女温和地说;“我要洗漱,你去准备吧。” 梳洗完毕,又用了早膳,这一上午她都没见到楚奕宸,心里却并不觉得诧异。楚奕宸虽是微服,但不可能对军务完全不闻不问,这个时候他大概是去找叔父了。下午,一个少年将领来到驿馆,见了清妩,两人眼中都露出久别重逢后的激动。 “妩儿……”庄玦激动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良久才心痛地说;“你受苦了。” 清妩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几乎喜极而泣,她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安全了。 “二哥,”庄玦是庄启霆的长子,在家族同辈男子中排行第二,清妩一直这样唤他,激动之下,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我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吃什么苦头,叔父是不是要见我?” 庄玦点点头,“我就是带你去见他的。” 清妩随庄玦来到军营。帅帐内,庄启霆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十年前的垂鬓女童已经长大了,想到这真是大哥的女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清妩心中也颇 有感慨,叔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与她的父亲有几分相似,英挺而威武,就像一座高山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她似乎能在他身上看到二十年后堂兄庄玦的样子,亦如在父亲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后大哥庄珹的样子。 “妩儿都长这么大了。”庄启霆有些感慨的叹道,继而严肃地问;“妩儿,这到底是你和皇上安排的,还是你在开始并不知情?” “叔父之前没见过皇上吗?”清妩反问,言外之意就是问他楚奕宸是怎么说的。 庄启霆道:“皇上说早在计划施行前就征得了你的同意,叔父只想听你的实话。” 清妩想了想,如实说;“皇上是问过我的意思……”她将那天在皇宫里发生的事和庄启霆简单的说了一遍。 庄启霆松了口气,微笑道;“皇上真乃一代明君,妩儿,你也是庄氏的骄傲。” 清妩在心中叹息,如果叔父是重活一世的人,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对了,叔父已经知道了吧,济州的粮仓都被烧了,这也是赵铭放弃守城的原因……” 庄启霆看出她的忧虑,对她道;“紫荆关到济州的要塞已经全部被我们占领,从紫荆关运来的粮草今晚就能送到。我早知道皇上的计划,所以已经做出安排,只是没想到皇上会亲临济州。” 他的话里充满了对楚奕宸的赞叹,清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你也不能在此久留,叔父今天就派人送你离开,你的父母只有见到你才会放心,叔父也是,只有知道你平安回到金陵才会安心。” 清妩点头,心间泛起阵阵暖意,“我知道,全凭叔父安排。” 庄玦亲自送她回驿馆,应她的要求,马车从军营驶出,并没直接回驿馆,而是朝城中心驶去。 这是清妩第一次看到济州的街市,虽然比不上金陵繁华,却也充满着生活的气息。街上店铺林立,往来行人如潮,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偶尔看到身穿大齐军服的官兵,也并没见他们影响百姓,看似只是正常巡逻。很明显,百姓的生息并没有因为城池易主受到影响。 第20章 缘分 此时的金陵,睿王主政已有月余,且不提朝臣各自怀着什么心事和算计,至少无人公然表态过对睿王不满或质疑。朝上无人生事,后宫也是一片风平浪静,而平静的表象下却流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涌。 楚奕宸离宫前,已下令将赵云瑶禁足。元妃宫的外门已经上锁,宫外有禁军看守。这日,太后的轿辇停在宫门前,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走出轿辇,门口的侍卫忙跪下请安,却面露难色;“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卑职等奉命看守……” “皇上?”太后冷笑一声,“你倒是去向皇上请旨啊,还是你们眼里已经没有皇上了,哀家身为皇帝生母,见一个嫔妃也要经过睿王的批准?” 侍卫低下头,恭声道;“卑职不敢……” 太后哼了一声,面上又多出几分威严,“别说你们不敢,就算睿王在此,也无权阻拦哀家,还不开门!” 侍卫不敢违抗太后的意思,忙站起身将门上的锁打开,然后退到一边,恭送太后入内。 寝殿里,太后走到赵云瑶是身边,掀开她的衣袖,看到白皙的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只觉得十分可笑,然后径直走上台阶,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的女子。 “堂堂元妃竟不惜弄伤自己,对守卫以死相逼,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她冷冷奚落道;“庄清妩还没死呢,哀家怎么觉得你现在比她更狼狈?” 赵云瑶忍着怒火,声音生硬地说;“如果太后帮我离开,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太后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元妃你是不是被关糊涂了,庄清妩在北秦人手里,你如何杀她?” “这是我的事,你要做的就是帮我离开这里。” 太后挑眉,“哀家凭什么帮你?” 赵云瑶冷冷一笑,“难道太后就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如闪电般冲到太后面前,一把攥住太后的手腕。 “大胆……”太后身边的宫女试图阻止,被赵云瑶的另一只手掐住脖子,狠狠甩了出去。太后也被赵云瑶从椅子上生生拽了起来。 太后顾不上手腕传来的剧痛,惊恐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赵云瑶的嘴角带着怨毒的笑;不急不缓地说;“我只希望太后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太后只觉得骨头要被折断了,痛的面庞扭曲,咬牙道;“你想让哀家做你的 人质?” “这个方法太蠢。”赵云瑶微微摇头,“臣妾只要让你受一点伤,御医就会为你诊出喜脉,不是么?” 太后闻言大惊失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傅云瑶,你知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太后早年守寡,不甘寂寞,常召乐师相伴,最近和一个姓穆的琴师关系暧昧,这在宫里并不是秘密,只是无人敢言。 “上次臣妾无意碰到太后的手,竟发现了喜脉,没想到太后一直留到现在,看来您是想给皇上再添一个弟弟或妹妹了。臣妾只是对您说,御医可是要向睿王复命的,你说皇上若知道了会怎么做?对了,皇上重病,睿王或许不会拿这件事给皇上添堵,他可能会找来大臣商议对策……” “别说了!”太后几乎是尖叫着打断她的话,情急下微微喘着气,颤声问;“你到底……到底要我怎么帮你?” 赵云瑶看了一眼依然倒在地上的宫女,她下手可不轻,那个宫女的口鼻都流出了血,看似已经受了内伤。 “她受伤了,不宜再走动,您说是不是?”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元妃宫,门外的侍卫只觉得松了口气,只注意到一个低着头的宫女双颊高高肿起,像是受了掌掴,却没发现那张和元妃有几分相似的脸…… 当天,一个脸上有伤的宫女持太后令牌出宫,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再说紫荆关的战事,秦军的战线被拦腰斩断,困在紫荆关内的秦军陷入孤立无缘的绝境,很快被消灭殆尽。消息传遍紫荆关的时候,清妩已经到了关内的另一处镇守要塞——彭城。她给金陵的父母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信,并决定在彭城多住些日子,以便知道更多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楚奕宸一直跟着她,表示尊重她的决定,并不介意让金陵的皇帝多“病”些日子。 这天下午,清妩和庄玦狩猎归来,两人刚走进驿馆,守门的侍卫就向他们传达了楚奕宸的命令——楚奕宸要见他们。 虽然只有庄启霆,庄玦和清妩三人知道楚奕宸的身份,但全军上下都认得皇帝的令牌,驿馆的守卫虽然不知道楚奕宸是何许人,却不敢得罪这个拥有天子令牌的人,对他比对庄氏兄妹还恭敬。 清妩和庄玦都猜测楚奕宸可能又收到了要紧的消息,不敢耽搁,匆匆来到楚奕宸的住处。 楚奕宸面沉似水,目光冰冷的看着庄玦,声音里带着讽刺;“令尊在前线浴血奋战,少将军却这般清闲。” 庄玦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不敢抬头,清妩的心也缓缓下沉,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前线又有了消息?” 楚奕宸冷冷的说;“纵然前线战事顺利,后方军务不可一日松懈。” 清妩松了口气,又觉得楚奕宸十分不可理喻,忍不住为庄玦辩解;“皇上,人都需要休息,站岗巡逻的士兵都苏姚轮班,将领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二哥已经巡视了一上午营防,这个时辰本不该他巡视,何况我们没走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收到通知,就算是紧急军务也不会耽搁。” 她振振有词的说完,楚奕宸的目光依然寒冷如冰,庄玦隐隐意识到这位皇帝不悦的原因,低声对清妩道;“妩儿,别说了,是我的错。”然后对楚奕宸行了一礼,“皇上教训的是,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臣就去巡视营防了。” 楚奕宸冷漠地说;“下去罢。” 庄玦告退离去。 清妩几步来到楚奕宸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找我二哥的麻烦?” “妩儿。”楚奕宸抬起手,指尖触到她散在耳前的鬓发。 听到这个称呼,清妩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楚奕宸露出受伤的神情,“你就这么讨厌我?”一路上清妩对他不冷不热,却和庄玦有说有笑,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是拿他当外人,他心里怎会不失落。 “你刚才称呼的是我的闺名,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清妩小声解释说。 “刚才庄玦这样唤你,我怎么没看出你不习惯?”楚奕宸定定看着她,不等她开口,继续道;“因为他们都是你的亲人,纵然你和你叔父是几年没见,你还当他是亲人,可朕在你眼中却是外人,”他略带落寞地说;“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只是个外人。” 清妩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他眼里的失落并不像装出来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吧?她的确不该对他这样疏离……心里想着,用他能接受的思维向他解释说;“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可你是皇帝,那么高高在上,我拿你当知己,万一你哪天心情不好对我耍皇帝威风,我多尴尬啊。” “你如果觉得闷想出门,可以对我说。我也能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清妩垂下眸子。楚奕宸叹了口气,“因为我是皇帝,你和我在一起会感到压抑,不止是庄玦,你和别人在一起也 比和我在一起轻松,只因为我是皇帝。” 清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高处不胜寒。”楚奕宸微微苦笑,双眸认真地看着她,“妩儿,我不想一个人站在最高处,江山,权力我都可以与你共享,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成为我和我一样的人,这样我们之间就不会有隔阂了。” 清妩只觉双颊滚热,缓缓抬起眸子,迎上他的注视,内心涌动的情绪竟是难以言喻的,或许是感动,或许不止感动,还有一丝丝心动。 “我相信你。”她的声音和缓,眼神里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却深深迎入楚奕宸那双探寻的眸子里。 他环住她的肩,她没有抵触,他便伸开双臂,满意的拥她入怀。 再说前线战事,庄启霆的军队不血刃占领济州,下一个目标就是兴城,庄启霆先派兵截断北秦卷军,兴城失去外援,变成一座孤城,北秦的守军坚持几天后终于投降。齐军步步紧逼,不断收复失地,据说有的北秦将领远远看到庄氏的军旗就不战而逃。不到一个月,庄启霆统领的军队已收复了十几座城池,并于支援琅琊关的庄珹会师,琅琊关的战局开始扭转。 前线战事一片大好,金陵却出了事。这日,楚奕宸将一封信交给清妩,这是睿王写给楚奕宸的密函,清妩看了内容,这些天舒展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云。 赵云瑶离开了皇宫。 这些天楚奕宸从没和她提过赵云瑶,要不是看了这封信,她还不知道赵云瑶已经被楚奕宸软禁。 赵云瑶武艺高强,要是挟持太后闯出皇宫,清妩也不会感到奇怪。可她却瞒过了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 而事隔几日,太后也以避暑为由动身去了宁州避暑山庄的行宫。 她明白,宜煊只是将后宫的事如实禀明,明眼人都能看出赵云瑶的失踪与太后有关,但他毕竟不是皇帝,不能问太后,也不能查问太后身边的人,更无权阻止太后出京避暑。 她想知道更多,只能问楚奕宸。 “太后宫里的人竟然穿着赵云瑶的衣服……那么赵云瑶一定是换上了宫女的衣服,跟着太后光明正大离开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太后为什么帮她?虽说太后在这个时节去宁州避暑也属正常,但我觉得今年她离京和赵云瑶有关。”她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和疑问都说了出来。 楚奕宸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知道,我能 确定的是,母后身边并没有北秦的细作。”包括母后身边的那些男子,也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这些话他并没说出来,只是略微停顿后对她道;“只有尽快回金陵,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妩点了点头。楚亦宸深深看着她,又道:“如果我们当初没离开,这个时候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了。” 清妩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现在你还有心情想这些。” 楚奕宸云淡风琴的笑了笑,“不管母后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她到底还安然无恙,我也不用为她担心,一个赵云瑶掀不起风浪。我现在最不放心人就是你。” “我不是好好的么,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 楚奕宸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知道,你的心并不在我这里。” 又来了,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他虽然这样说,目光中却仍然闪着某种期待,他希望她能否定他的花,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不是只有成了夫妻,你的心才能完全属于我?”他又问,不等她开口,就从身后将她环住。 清妩垂下眼帘,他的气息拂过耳畔,暖暖的贴在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酥麻的感觉很快蔓延过全身。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真的感到疲倦了,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开,身体绵软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 就这样吧,如果这是逃不掉的缘分,她也不想再逃了。 “等成亲后你不就知道了?”她听到自己低如蚊吟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成亲吧。” 第21章 刺杀 日子在回京的路上过的飞快,一行人没经过城池,都在城中的驿馆下榻,十天后到了丰阳郡,当晚就宿在城中的驿馆中。 夜深人静,几条黑影如鬼魅般从驿馆的高墙上跃下,一路捡不付费,躲过巡逻的护卫,进入专供女眷休息的内苑,穿过重重回廊,在一处房门前停下。其中一人拔出宝剑,利落的削断从里面插上的门闩,然后轻推开门闪进屋中,桌角上有一根蜡烛,借着烛火的亮光,她看到外屋并没有人,心里微微诧异,难道没有侍女值夜么? 不过她随即又想到,值夜的侍女可能在里屋,也有可能恰好不在屋子里。不管此刻庄清妩是睡了还是醒着,她都难逃一死。 她持剑冲入内室,内室没有烛火,借着银色的月光,隐隐看到床帐内的人在她开门的一瞬突然从床上坐起,清风进入长窗,床帐微微浮动,女子瀑布般的长发清晰可见。 她疾步冲过去,却在扯开纱帐的一瞬呆住了,床上的人哪是庄清妩,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宝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举起的剑没能落下去,不是因为太震惊而手足无措,也不是她心慈手软不想杀别人,而是被男人手中的剑生生挡在空中,宝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内力并不比她差。 没杀成庄清妩,她没必要和不相干的人拼命。而对方的目的似乎也不是杀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和她交手的过程中一步步退到门口。而她在门外的同伴听到室内的打斗声也冲入屋中,迎面撞上那个扮成清妩的男子。那男子并不恋战,只是挥剑冲向门口,仿佛比几个刺客更迫切的想离开这个屋子,最终成功的夺门而出,身影凌空跃起,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不好,有埋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惊慌。 其余人都是一惊,仿佛是验证她的话,她的声音落下,几支带着火焰的箭从远处的暗夜射出,扇窗户已经烧着了。她意识到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就会被烧死。可就在他们冲出屋子的时候,暗夜中却又数不清的箭扑向他们,纵然他们都武艺高强,在这铺天的箭雨下却毫无招架能力…… 此时的清妩正在另一个苑子里,和楚奕宸在烛光下对弈。清妩在连输两盘后,终于赢了楚奕宸一盘,楚奕宸看着自己输的一败涂地的白子,有些无奈的笑道;“没见过像你这么下棋的,你和别人下棋也经常悔棋吗?”他今天才发现原来清妩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就 是悔棋,不过看惯了她一本真经的样子,他反而觉得这样有点无赖的她比平时的她更可爱。 清妩双手托着脸,“在家里只有大哥下棋会让着我,爹爹从不和我下棋,不过和静菀下棋我从不这样的。” 楚奕宸心情大好,愉悦地微笑道;“这么说,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已经和你的大哥一样。” 他的双眸明亮如星,眼里满是宠溺,清妩终于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手,双颊越发滚烫。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侍卫进来禀道;“皇上,那女刺客已经带来了,除了她,其余人都已伏诛。” 楚奕宸面色微冷,淡淡道;“带进来。”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楚奕宸看着清妩,“妩儿,如果你不希望我见她……” 清妩道;“如果你心里没有鬼,见又如何。”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赵云瑶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押了进来。她披头散发,左肩被射伤,没有血色的脸上沾着鲜血。纵然她的眼中没有卑微,看上去依然狼狈至极。 她狠狠瞪着清妩,“是你,”她又看向清妩身边的楚奕宸,仿佛挨了重重一击,眼中涌出震痛,目光又渐渐涣散,再开口,声音已有哽咽;“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和她设的局?你竟然……一直都在利用我!” 那天她出宫后,联络到了潜伏在金陵最后几个暗人,和他们一起离开了金陵。丰阳郡离金陵只有几十里,是从紫荆关到金陵的必经之路。前线的捷报在金陵一带传的沸沸扬扬,赵云瑶也听说了济州失守,在她的意识里,庄清妩死了就罢了,但也有可能被庄家军救了下来,而她怎么能允许庄清妩活着?她又想到如果庄清妩还活着,一定会回金陵,但她不可能掌握清妩的行程。而金陵城到处都贴着通缉她的告示,她也不能呆在金陵,便躲在丰阳郡如守株待兔般等待消息,再伺机下手。 “你对朕何尝不是利用?”楚奕宸眼里无波,淡然道;“朕知道你不是傅渊的女儿,也早就查到了你的身份。赵铭没按你的要求做,只因为他放心不下还在金陵的你。” “原来你从没相信过我……”赵云瑶苦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死死盯着楚奕宸,嘶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信我?不该是这样的!你明明是爱我的啊……” 他不该是这样的,她过去一直怀疑庄清妩是否重生,却没想过楚亦宸也是重生得,是他掩饰的太好 ,而自己一直被他蒙蔽,被他利用…… “云瑶,”楚奕宸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没说错,你喜欢的人是独孤寒吧?” “不是他!”赵云瑶的身子颤抖着,仿佛在用尽全身力量否定这个念头。“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就是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所以你针对庄家,暗中将紫荆关的布防图透露给北秦细作,只因为朕和清妩早有婚约。朕开始因为疑心你提醒程远,反而弄巧成拙。”楚奕宸的目光依然没有丝毫波动,“不管你爱谁,对于朕都不重要,朕给不了你要的爱,更不会让独孤寒的野心得逞。” 赵云瑶苦笑;“你既然要利用我,为什么一直利用下去?难道我心中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吗?” “朕以为朕这一生都不会爱了,直到遇见她。”楚奕宸看了一眼清妩,寒潭般漠然的眸子里浮出一丝温柔,略微停顿后,他缓声道;“我终于明白,这世上还有可以爱的人。” 赵云瑶怔怔看着他;“你真的从没爱过我吗?” 楚奕宸一字一句道;“朕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她就是庄清妩。” “呵呵……” 室内回荡着赵云瑶凄厉的笑声,她晓得泪流满面,原来,他对她,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起初只是逢场作戏……直到庄清妩出现,他连逢场作戏都不屑了。 为什么又是庄清妩? 她眼中有怨毒的光,一闪而过,含泪再次望向楚奕宸,凄然一笑,声音软了下来,“你比我更聪明,谢谢你让我有了自知之明,我以后不会再与你为敌。” 一直沉默的清妩终于开口,“你想博取同情让他放过你,是不是?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她说完,又对一旁的侍卫下令,“废去她的武功。” 赵云瑶睁大眼睛,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庄清妩,你好狠!” 清妩不说话。赵云瑶惊恐的看着走到她面前的侍卫,哀求的目光看向楚奕宸。还不等她开口求救,那侍卫已经强行掰开她的嘴,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瓶子,迅速将瓶中的液体灌入她的口中。 “服下化功散的人,不但武功尽废,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以后再不能练武。”清妩看着痛的浑身抽搐的赵云瑶,声音寒冷如冰;“赵云瑶,别以为我不知道,楚怀旭算计静菀就是受了你教唆。不过你到底罪不至死,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我不想沾上你的血,也不会给你再作恶的 机会。” 第22章 封邑 说完这席话,她让侍卫将赵云瑶带了下去。 赵云瑶被侍卫一步步向门口拖着,她最后看了一眼楚奕宸,缓缓垂下眼睛,落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的怨毒,颤抖的双唇几乎要勾出冷笑的弧度,被她死死咬住。 楚奕宸,庄清妩,他们既竟然不杀她,很好!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加注在她身上的,她一定会千百倍的讨回来! 赵云瑶被带出去后,清妩对楚奕宸道;“我会让人将她送出大齐的领地。”她淡淡一笑,“大齐将士收复的失地越多,她就会被送得更远。” 楚奕宸微笑说;“谢谢你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 清妩看着他;“只是好奇么?” 楚奕宸摸摸她的脸,双手环上她的肩,凝视她的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我就不会经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抚上她的脸,对她一字字道;“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旁人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清妩的心颤了颤,他认真的表情和深情的目光在此刻都成了无心的压力,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他不明白,他们终究是不同的,前世他爱错了人,那个他以为可以为他奋不顾身,与他心心相印的女子其实从未存在过,所以重活一世的他才能果断的斩断前缘。可宜煊做错了什么,他们的爱是没有错的。回忆历历在目,那种爱的感觉依然索绕在心间,让她如何忘记,如何放得下? 然而,忘不掉,放不下,又能如何?福与祸,美梦与噩梦……上辈子的事,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妩儿。”楚奕宸看出她的不自然,忍不住唤了她一声,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他们还没有成亲,这样亲近毕竟于理不合,他应该理解她此时的局促拘谨,可心里还是感到一丝失落…… 清妩眨眨眼睛,握住他的手指,淡淡一笑,“都结束了,早些休息吧。” 见她要走,楚奕宸拉住她的手,“你要回去?那间屋子还能住么?” 清妩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驿馆还有别的厢房。” 楚奕宸提议道;“我们只在这里住一晚,没必要太麻烦,你在这里歇息也没什么不妥。” 清妩听到这里,不禁睁大眼睛,他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算留下来,我们也不用在 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清妩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不在同一间房也不行!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侍卫!我和侍卫同苑,传出去名声就毁了。” “也是。”楚奕宸尴尬的咳了一声,仍不死心,沉思道;“如果我现在公开身份……” “楚奕宸!”清妩面色一冷,“是你自己称病不朝,让睿王主政,你突然公开身份,让睿王如何向朝臣交代!”她深吸一口气,略微停顿,又冷冷地补充道;“你们兄弟君臣之间我管不着,只是你不能将我牵扯进来。” 楚奕宸摊摊手,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你想多了,六弟只是奉命为我隐瞒,就算我公开身份,百官都知道这是我的意思,他需要向谁交代?” “可是传出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 楚奕宸笑了笑,“你不准我有别的女人,迟早会背上‘悍妒’名声,我也会被后世斥为‘惧内’,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计较这些身后之名做什么?” 清妩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提议,“这是两回事,我的闺誉牵连到我父母的声誉,所以我不能做任何有损于闺誉的事。” “你认为不妥就算了,”楚奕宸敛去微笑,定定看着她;“我们迟早会有正大光明共处一室的那一天。” 清妩轻轻送了口气,双颊微微泛红,低声说;“你就这么急……”她没说下去,脸颊越发滚热,“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她转身匆匆离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周围却仍有她的气息,楚奕宸看着远处的夜色,心中不由怅然,她的话明明没错,对他的抗拒也在情理之中,是他想得到她的念头太迫切,不仅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再说前线的战事,庄珹与程远相互配合,加上庄启霆的支援,让琅琊关的战局急剧扭转,北秦唯一一支占据优势的军队却成了处境艰难的孤军,结果几乎全军覆没,据说石竞紧率几百残兵败将冲出包围。到了九月,大齐在十几年前被北秦占领的几十座城池已全部收回。 而此时的清妩已经回到金陵,在庄启霖的书房里,她看着大哥寄来的家信,嘴角浮出轻快的微笑。 回到自己的闺中,清妩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让茉儿取来一瓶桂花酿,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想着事情。 楚奕宸回京后便下旨将新任兵部尚书革职查办。可他并不想扩大找事,他曾对她说过,如果此战能收回全部失地,他并不 打算下令乘胜追击,休养生息的同时静观北秦政局,如果北秦陷入内乱,大齐可伺机从中取利。 她对此深感认同。据她了解,北秦朝中也有反对与大齐开战的人,甚至有早年追随独孤寒的父亲征战的老臣都反对独孤寒对齐用兵。所以北秦兵败,或许真的可以动摇独孤寒的帝位。如果独孤寒能吸取教训,与大齐议和,北秦就不再是大齐的威胁。如果独孤寒还要继续用兵,那些反战的大臣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独孤寒有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有叔伯,如果他们中有人对皇位虎视眈眈,与反对独孤寒对齐用兵的朝臣自然是一拍即合。北秦很可能发生内乱,大齐自然有利可取。 庄氏的荣耀与大齐的强盛并不矛盾,她除了为大齐,也要自己和家族的将来考虑。 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她坐了起来,徐徐清风从窗口吹入,九月的秋的风已经没有了盛夏的温热,吹在脸上是凉凉的,她的意识变得更加清醒。 她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她冷静下来,目视前方,静静思索着,这个念头,在别人看来大概是荒谬的,可楚奕宸不一样,他说过,大齐的锦绣江山,还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他都要与她共享。海誓山盟纵然让人感动,却不能带给她安全感,她应该向他要一点诚意…… 暮色四合,庄府的马车驶入皇宫,楚奕宸在途中又将他的令牌给了清妩,清妩凭皇帝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含章殿。 含章殿是楚奕宸的寝殿,御书房是皇帝召见朝臣的地方,楚奕宸对清妩说过,他多数时间并不在御书房,如果清妩要见他,入宫后可凭令牌直接到含章殿找他。 恰好楚奕宸就在殿中,经内侍通传后,清妩进入殿中,看到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楚奕宸的心情似乎不错,不等她行礼,就向她招了招手,“过来。”意思是她可以不用行礼。 清妩走到楚奕宸身边,殿内的宫人都默默地退了出去。 楚奕宸向一边挪了挪身子,示意清妩坐在他身边。清妩也没客气,和他坐在一张龙椅上。楚奕宸看着她,微笑道;“几天不见就想朕了?” “奕宸,”她知道在私下无人时,他喜欢她这样唤他,只是想到来见他的目的,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她眨眨眼睛,不让内心的情绪泄露出来,平静的说;“我看了大哥的家书,前线的情况,你也早就知道了。” “嗯。”楚奕宸应了一声,不知道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清妩 终于克制了心慌,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目光璀璨如星,“你要怎么感谢我?我已经是未来的皇后,废黜六宫是你早就答应我的,这些都不能作为谢礼。” “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已下旨封你叔父为靖廷侯。”楚奕宸略微沉吟,道;“至于你兄长,如果你想,我可以加封你父亲为异姓王,你兄长是世子,将来要继承爵位,这也算是对他的封赏。” 清妩微微摇头,人真道;“大哥收复失地固然有功,却比不上开国之功,加封我父亲为异姓王只怕难以服众,我父亲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也没有。” 楚奕宸见她的神情不像是欲拒还迎,便道;“那是我理解错了,不过你的母亲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也不好再加封。” “我来不是为父母讨赏的,而是为我自己,叔父和大哥收复的城池共计三十余座,其中也有我的功劳啊。” 楚奕宸凑紧她,“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赏赐?” “战事的真正转折点是收复济州,济州在地理位置上是重要的防守要塞,也是在几十座城池中最大的一座城,十几年前北秦二十万大军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座城池攻下,而叔父和大哥进军如此顺利,也是因为叔父在我的配合下兵不血刃夺下济州,沉重打击了秦军的士气。”清妩认真地看着他,直入主题;“你能不能将济州赐给我做封邑?” 楚奕宸面色微变,双手握住她的肩,让她与自己对视,“你要我如何将济州给你,你是想悔婚,去封邑做你的无冕之王,还是要我离开金陵,迁都到济州?” 清妩心中百感交集,有释怀,又激动,亦有感动,难道他不是舍不得将这样一座重要的城池给她,而是担心她要悔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她保持着微笑,解释道;“有封邑的女子就不能做皇后了吗?” 楚奕宸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有道理。”随即又严肃地补充道;“皇后可以有封邑,但在大齐,只有皇后才能有封邑,妩儿,你懂我的意思么?” 言外之意就是,她只有先成为皇后,才能得到想要的封邑。 她和他早有婚约,纵然他不答应,她又能如何?作为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 也许是他的神情太过于严肃认真,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你能不能别这么严肃,好像我曾千方百计要悔婚,有多不想嫁给你一样。”她小声说。 楚奕宸 摸摸她的脸,将她拥入怀中,叹息道;“妩儿,在世人看来,我的决定是不明智的,皇帝不该太过于放任外戚,可这是我的心里话,我相信庄氏对大齐的忠心,却不放心你,不管我为你做多少事,你的心都不会完全属于我。” 她的心颤了颤,却微笑,“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说着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小拳头吧不轻不重的在他身上锤了一下,“说真的,任何女子被未婚夫这样怀疑,心里都不会舒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放心?” 楚奕宸微笑道;“你没做什么,只是你你太好,我虽是皇帝,却担心自己配不上你。” 清妩心中微微泛酸,眸光深深看着他,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不论作为皇帝还是丈夫,你给我的都是天下最好的东西。” “好了,是我不对,不该胡思乱想。”楚奕宸释然地笑了笑,“母后远在宁州避暑山庄,大婚的事我不便召陈夫人商议,就自己定了,你入宫的日子就定在六天后,你没意见吧?” 六天……这是不是太快了?清妩在心里这样想,却终究没有反对,只道;“只要不是那种不适合成婚的特殊日子,我都没意见。” 楚奕宸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六天后,你就是大齐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封邑的皇后。” 第23章 封后 清妩入宫的日子是九月十六。九月十三,楚奕宸颁下旨意,废六宫制,皇后之下再无嫔妃。 后宫原有嫔妃不到十人,全部改封为夫人,赐予诰命封号,并于宫外另赐府邸。 这道旨意震撼朝野,却没掀起任何风浪。毕竟这只是皇帝的家事,纵然历朝历代都不乏权贵朝臣希望通过送女子入宫攀附皇家,而这样的私心却不能昭然于世,成为在朝堂上置喙帝王的理由,即便心怀不满,也只能私下说几句酸话。而皇帝是独宠皇后,还是坐拥佳丽三千,以及入主中宫的是谁家女儿,向来都不是黎民百姓关心的。 一辆马车停在睿王府大门前,一名身着华衣的女子从扶着侍女的手,徐徐走下马车。女子头戴帷帽,容颜被轻纱遮住,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府们前。门前的守卫看到侍女出示的玉牌,齐齐向那女子躬身行礼,恭送女子入内。 女子由家仆引路,穿过重重回廊,进入一处厅堂。然后,侍女为她解下帷帽,轻纱落下,露出角色倾城的容颜,她在离主人座椅最近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等待。 片刻后,楚宜煊赶到厅堂,在看到女子的一瞬,他的眸色微变化,平和无波的目光漾开细碎的波澜。 他挥手屏退室内的下人,坐下后,对她道;“我早该想到是你。” 昨天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猜到,从前与他并无交集的淑蕙郡主怎么会突然要见他?一定是她以淑蕙郡主的名义约他见面。 清妩看着他,心里扯出一丝深沉的痛楚,开口,缓缓地说;“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道谢?”楚宜煊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午后的阳光从窗中照入,室内的气氛如阳光笼罩下的死水,温暖却伤感,明朗得让人感到窒息。清妩垂下眸子,那些被阳光灼痛的秘密,都如潮水般涌回到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心被压得沉甸甸的,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吗?”还是她主动打破沉默,抬起眸子,努力不让那被前尘过往牵扯出的情绪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一毫。她不看他的眼睛,不等他答话,继续说;“你那么笃定的告诉我,皇上会尽他所能保护我,我信了你的话,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她吸了一口气,对他露出一丝微笑,让语气听起来更加轻松;“事实告诉我,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楚宜煊在心中告诉自己,这 是最好的结果,而自己作为局外人,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应该做的,就是为她祝福。 “我只是将我对皇兄的了解如实告诉你。”他对她笑了笑,平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他,“睿王,如果我和皇帝没有婚约,或许我们会成为知己。” “可是没有如果。”楚宜煊低声说。 她怅然一笑,喃喃道;“是啊,没有如果。” 然后,她站起来,“我该走了。” 楚宜煊也站了起来。清妩看着他走到面前,眸光相触,最后一次穿越了前世今生。他仿佛很被动,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清妩在心里酸涩的想,他们的身份,本就不该有任何话题。 “你不必送我。”说完,她转身而去。 走出厅堂,她重新戴好帷帽,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长廊。风吹动着面前的轻纱,周围他的气息越来越少,堵在心里的悲伤又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缕惆怅的叹息萦绕在心间。 过了今天,她就是大齐的皇后,他们是君臣,是叔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 清妩需穿皇后朝服入宫,当晚,宫里送来了皇后的凤冠和朝服。按照礼法,皇帝不能亲自出宫迎亲,要派一名亲王作为迎亲使,率羽林卫迎皇后入宫。楚奕宸指定的迎亲使是唐王楚元禛。立后大典当天,清妩需在迎亲使抵达前穿戴完,等迎亲使抵达,庄府山下都要出府相迎,她将拜别父母,踏上皇后的鸾车,随迎亲使入宫行册封礼。 九月十六,某时,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金色的光芒为天地罩上一层暖色。 庄府正门前,庄启霖与唐王相互见礼,然后清妩拜别父母,又唐王亲自搀扶走上鸾车。銮驾在皇家卫队的簇拥下进入皇宫,穿过一重重宫门,直至重华殿。 辰时,号角响亮,冲破碧霄。 楚奕宸身着天子朝服,端坐在重华殿的龙椅上,金砖砌成的台阶下,文武百官按品级立于两侧。清妩自走下鸾车后,一直由唐王扶着,走上重华殿外的玉阶,步入殿中。叩拜了天子,清妩被女官搀起,唐王起身后走到睿王前方的位置,站在他左边的是资历最老的亲王——安王。 大殿之上,帝后遥遥相对。立后诏书由丞相宣读,诏书的内容除了立清妩为后,还包含了将济州赐给她为封邑的圣谕。 比起几天前废黜六宫的诏书,这封立 后诏书更加令人震惊。群臣听后面面相觑,宰相本人也是一脸震惊。 清妩再次向楚奕宸行了一礼,道;“臣妾受诏。” 丞相却有些不知所措,按照规矩,他应该向皇后叩拜,并将诏书传给身旁的官员。楚宜煊看着宰相,适时提醒道;“丞相大人为何迟疑不决,莫非是对圣谕不满?” 丞相惊得一身冷汗,殿内的文武百官,宗亲国戚虽神色各异,却无人上前置喙。丞相在心里叹息一声,跪倒在地,向清妩叩拜,然后将诏书交给身边的中常侍。中常侍再向皇后叩拜,然后将诏书交给手持皇后宝册绶印的女史,数名女史依品级向皇后叩拜,一次传递,最终,清妩身边的女官接过金盘,向清妩叩拜,将盛着诏书宝册绶印的金盘呈到清妩面前。清妩再次向楚奕宸叩拜, 然后,楚奕宸站起身,清妩也起身在女官的搀扶下走向御座,当她走到台阶边,楚奕宸也走下台阶,两人眸光相触,隔着串珠,清妩看不清楚奕宸的样子,却感觉到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暖的笼罩着她。他握住他的手,帝后走上台阶,并肩坐在御座上。 群臣伏地跪拜,山呼声排山倒海。 御座上,只能看到殿外的玉阶和远处的宫殿,在旭日下闪烁着的耀眼的光。到处都是金碧辉煌,而前世种种,如繁花般绚烂的年华,和一幕幕染着血色的生离死别,都只是被封存在内心深处的枯萎的记忆。 仪式结束,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退出大殿,楚宜煊正要离开,一个内侍迎面过来,对他行了一礼,道;“王爷,皇上有请。” 楚宜煊随内侍来到偏殿,清妩已经离开重华殿,在宫人的陪伴下去了皇后的寝宫,偏殿内只有楚奕宸一人。 “皇兄。” 楚宜煊行礼的动作被楚奕宸止住,楚奕宸对他微笑道;“你我兄弟私下不必多礼。” “是。”楚宜煊应了一声,不在拘礼,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楚奕宸道;“六弟,朕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不敢反对,却都认为朕赐皇后封邑是不智之举,你也这么认为么?” 楚宜煊一笑,坦言道;“臣弟并不这样想,皇兄厚赏皇后,其实是厚赏镇国公,皇后和镇国公以后定对皇兄会更加忠心。”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又道;“臣弟相信不止臣弟一人理解皇兄的苦心,而丞相可能也只是太过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并不是有心针对皇后。” 楚奕宸赞许地点点头,“朕厚赏庄氏 ,对大齐有益无害,有人明白,也有人不明白,只是你们都不明白……”他看着楚宜煊,感叹道;“六弟,朕对皇后的心,你也不可能完全明白。这世上只有皇后最了解朕,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楚宜煊笑了笑,“皇兄对皇后一往情深,臣弟岂会不知。” “莫非你也有了钟情的女子,不然你怎合知道?”楚奕宸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楚宜煊合了合眼,笑道;“难道只有痴情人之间才能惺惺相惜,纵然臣弟不是痴心人,就不能理解痴心人了吗?” 楚奕宸微微摇头,淡淡笑道;“看来你也是痴心人,只是没遇到钟情的女子。朕希望你能早点遇到这样的女子,此生不做伤心人。” 楚宜煊心里有些惆怅,却还是微笑着说;“那臣弟就借皇兄吉言了。” 几天后,楚奕宸颁下旨意,命庄珹镇守济州城。十月,边境传来消息,北秦皇帝独孤寒提出议和,两国休战,边境互通贸易。楚奕宸应允,就这样,两国互派使臣,签订和议,边境商旅往来络绎,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和平能维持多久。 转眼到了年关,因边境无战事,庄珹获准回京探亲。庄珹返京次日,清妩回府探亲,兄妹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叙旧。 随后,庄珹吩咐一名随从道;“让紅绡和墨竹来我的书房。”随从领命离去,他又对清妩道;“妩儿,你随我去书房一趟。” “紅绡和墨竹是谁?”清妩诧异的问。 庄珹解释道;“你带进宫的侍女只有一个茉儿,茉儿虽然忠心,到底不会武功。我给你选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她们都是女子,更方便照顾你,也能在危险时保护你。” 清妩道;“我在宫里很安全啊。” 庄珹坚持道;“有人贴身保护不是更好吗?” 清妩笑了笑,“是啊,所谓有备无患,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她在兄长的书房里见到了紅绡和墨竹,并将二人收为侍女,当日带着她们回了皇宫。 几天后,陈夫人进宫看望清妩,并告诉她一件喜事。 “过两天你大和沈家小姐就要成亲了。” “真的?”清妩问:“大哥和文康侯的女儿,沈馨儿?” 大哥和沈馨儿的婚事早在今年四月就定了下来,只是后来发生太多的事,大哥一直没能正式迎娶沈馨儿过门。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亦让她感到分外 惊喜。 “就是文康侯的女儿,本来和你大哥早有婚约的。我之前和你说过,就在今年夏天,沈馨儿来府上看过静菀,也见过你大哥,我看出了他们对彼此都有好感,只是当时一心挂念着你,并没想过让他们成婚,文康侯通情达理,也没有催促。后来你大哥去了前线,之后又奉旨镇守济州,我对他们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你大哥常年镇守在外,文康侯未必愿意将女儿远嫁,若主动提出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清妩回忆了一下,“我想起来了,您还说过,若大哥娶不到沈小姐,以后可能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女子了。” “是啊,当时我以为这门亲事成不了了。”陈夫人微笑道;“就是你大哥回京的这几天,我主动找到文康侯夫人,提到他们两个的婚事,本来担心文康侯夫人会提出退婚。结果她真的答应了,当天我们就将日子定下来了。” 清妩笑着说;“这太好了。” “你们兄妹,一个已经嫁人,一个即将娶妻,我最大的两桩心事终于可以放下了。”陈夫人拍拍清妩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 清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娘怎么这么看我?” “你入宫也有三个月了,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外孙呢?”陈夫人笑着说。 清妩的脸一红,“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她靠着母亲的肩,带了些小女孩撒娇的意味,“何况,我还想再当几年小孩呢,不想这么早就有自己的孩子。” 前世她嫁给宜煊三年一直没怀孕,重活一世,纵然她能改变前世的轨迹,却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体。 陈夫人拍着她的肩,想着从小宠大的女儿已经嫁为人妇,心里也不是滋味,“别说些孩子话,嫁了人就是大人了,你还能一辈子当小孩吗?” 能拖一时算一时吧……清妩在心中这样说。 庄珹与沈馨儿大婚那日。帝后亲临庄府为他们主婚,庄氏所得的君恩不知羡煞多少人。几天后,沈馨儿随庄珹一起去了济州。 第24章 和亲 北秦,陆府的厅堂中,陆离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对赵云瑶的请求无动于衷,“你要为赵铭求亲个,应该去找皇上。” 赵云瑶咬了咬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公子是不是和皇上一样,以为我没了武功,就没有价值了?” 陆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你倒说说,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 “楚奕宸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陆公子可知我是如何出宫的?”赵云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楚奕宸的生母与乐师有染,已有了身孕,她还想将这个孩子生出来,而这个秘密被我知道了,她怕怀孕的秘密被人知道,就只能听我的。”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南朝太后和男宠的孩子纵然生下来也是见不得光的,对楚奕宸构不成任何威胁。” “论对南朝太后的了解,你们谁都比不上我,她既然愿意生下孩子,这就意味着她为了保住孩子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赵云瑶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楚奕宸的父亲死前并没留下遗诏,你怎知他属意的继承人是谁,他的死是否和庄氏有关?” 陆离若有所思,片刻后淡淡一笑,点头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唐王对楚奕宸早有不满,皇上可以考虑助他成事。” “唐王……就是楚奕宸的五弟吧?”陆离略微沉吟,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你似乎和他很熟。” “自然,我知道他的抱负。”赵云瑶笃定地说,前世楚元禛随楚奕宸一起战死,只要他也重生了,对楚奕宸怎么可能没有恨? 陆离来了兴致,看着她的双眼,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云瑶嫣然一笑,身子凑紧他,声音低了几分,近乎于耳语;“我知道的还有很多,不如在去金陵的路上慢慢告诉你。” 陆离终于被她说动,“好,我会劝父亲向皇上进言,尽力保住赵铭的命。” 在金陵,清妩入宫已过了半年,朝中并没有大事发生,边境亦无战事,日子像水一样流过。转眼间冬去春来,到了四月,北秦使团抵达金陵。北秦已与大齐修好,太后的寿辰就在五月,北秦皇帝为表友善,特派其弟梁王独孤清率使团道金陵为大齐太后祝寿。 由于使臣身份特殊,楚奕宸礼尚往来,亲自在宫中设下宴席,大齐的宗亲国戚都在出席之列。宴席从黄昏到天黑,期间的气氛十分融洽。 入夜,月上柳梢头,宴会已经结束,天地间一片寂静。皇后的鸾驾行在回宫的路上,清妩半阖着双目坐在肩舆上,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箫声,悠扬而缠绵。清妩心中升起一丝好奇,抬手示意停下,抬着肩舆的宫人停下脚步,将肩舆稳稳落地,清妩站起身,扶着茉儿的手走下肩舆,对众人道;“本宫想随便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她说的“你们”并不包括茉儿,紅绡和墨竹三人。 她踏着月色,循着箫声,寻找着吹箫的人。茉儿提灯照路,紅绡和墨竹都跟在她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箫声越发清晰,她终于在远处的回廊深处,看到了那个吹箫的人。 百无聊赖下,清妩想去会会这个人,而吹箫的人也看到了她,放下手中的玉箫,立在廊上远远的看着她。 清妩徐步上前,借着灯盏的光,看清了眼前的英俊男子,正是唐王楚元禛。虽说楚元禛迎她入宫那天,她的视线被凤冠下的串珠挡住,并没看清迎亲使的样子。不过入宫几个月,几次在宫宴上见过此人,也记住了他的样子。 不过她好像没在今晚的宴席上见过他,不参加宴会,却一个人在此吹箫,这人也是奇怪。 楚元禛向清妩略一躬身,“皇后万安。” 清妩好奇道;“唐王为何在此?” “皇后可知本王吹的是什么曲子?” 清妩答道;“如果本宫没说错,这首曲子就是《长相思》吧?” “母妃生前最爱此曲。”楚元禛神情有些黯然,“今天是母妃的生辰。” 清妩心下一惊,楚元禛的生母是先帝的明妃,她没见过明妃,只听说先帝在时明妃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女子,而先帝生前最喜欢的皇子其实就是这位宠妃生下的五皇子。楚元禛大概比楚奕宸小一岁左右,明妃比先帝早一年去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今天缺席宴会也是人之常情。 清妩轻轻叹息,“抱歉,本宫不该来此打扰王爷。” 楚元禛看着清妩,微笑里带着几分落寞,“皇后出现在此不是巧合吧,许是本王惊扰了皇后。” 清妩淡淡一笑,“王爷言重了,本宫不多打扰,告辞。”说完,她转身而去。 夜深了,楚奕宸来到昭华宫,将他和独孤清的谈话对清妩说了一遍。 原来,独孤清是想与他结盟,并向他求娶一名大齐公主,以表诚意。独孤清与独孤寒同父 异母,母族殷氏也是北方豪族,虽不及段氏显赫,却也颇有势力,算是段氏之下的中流砥柱之一。而楚奕宸早想在北秦扶持一名独孤氏亲王与独孤寒相互牵制,独孤清的野心正合了他的意。 天下觊觎皇位之人何其多,对于这位梁王的野心,清妩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摸不透独孤寒的心思,“我很好奇,独孤寒应该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难道看不出独孤清的心思么,还敢派他到金陵。” 楚奕宸淡淡一笑,“这你就想错了,独孤寒一直对殷氏颇为忌惮,尤其在北秦战败后,他的威望远不如从前,更是将独孤清视为眼中钉。随他来的副使陆离是北秦丞相之子,就是独孤寒的亲信。不过你也说对了一半,独孤寒派陆离跟着他,可能就是让他有来无回。” 清妩了然,“原来如此。那你答应他了?” 楚奕宸道;“不错。我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如果将来独孤清真的与独孤寒决裂,大齐也要出师有名。” 清妩微微沉吟,“适龄的公主只有琼华一人,你已经决定将琼华嫁给他了?” 楚奕宸同父异母的姐妹共六人,年长的几个公主已经嫁人,年纪最小的公主只有十一岁,适龄的女子就只有一个十六岁的琼华公主。 前世,在金陵城破后,她一直不知道这些公主们的结局。只是这一世,她入宫已有半年,和琼华公主多有往来,关系还算亲厚。她知道琼华公主已经有了意中人,而那个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年轻侍卫。 “是。” 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知道这桩联姻对楚奕宸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好相劝。 第25章 风起 次日,清妩来到琼华宫中,亲自将楚奕宸的决定告诉琼华,如她的预料,琼华听后又惊又恼。 “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皇嫂你是知道的啊。”她抓住清妩的手臂,眼中渐渐闪出一丝期望,“你说皇兄只是决定让我和亲,并没正是下旨吧?还来得及的对不对,我们现在就去找皇兄,我要求他为我和阿杨赐婚!” 那个侍卫名叫展杨,琼华口中的“阿杨”就是他。清妩微微摇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之前劝过你,如果你听劝或许还有转机,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无意中撞到琼华和那个侍卫幽会,在她的追问下琼华对她吐露了实情。琼华的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姑母膝下,和楚奕宸的感情颇深。待琼华过了及笄之年,楚奕宸也想过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却被琼华拒绝,楚奕宸不愿勉强她。在外人看来,楚奕宸对这个妹妹似乎并不上心,其实楚奕宸是尊重她的选择,皇家公主不管嫁给谁,公主永远是她的第一身份,而在楚奕宸看来,纵然琼华不嫁,皇家也能一直庇护她。皇室规定,皇子满十五岁可出宫立府,公主满十七岁不管是否嫁人都可出宫立府,所以琼华一直在等待,等她在宫外立府,就可以求楚奕宸将展杨调到她的府上,两个人就是可以天长地久的在一起了。 清妩曾劝琼华将和她和展杨的事告诉楚奕宸,虽说展杨目前的身份不足以匹配公主,但楚奕宸可以将他调入军中,这样他就有太多晋升官职的机会,如果他能抓住机会,升到一个不低的官职,就可以名正言顺迎娶公主。不过这意味着两人见面不会像在宫里这样方便,甚至琼华至少会有几年的时间见不到他,这是琼华不能接受的。 琼华眼圈一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哀求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皇兄说过婚姻大事上会尊重我的选择,他说过不会勉强我,君无戏言啊……” “他不但是你的兄长,还是皇帝。现在他只能以江山为重,做一个差劲的兄长。”清妩叹息着说,又安慰她道;“不过你放心,独孤清要求娶大齐的公主,不是以北秦的名义,而是以他自己的名义。他要依附大齐,绝不可能亏待你。” “可他爱我吗?”琼华怔了一瞬,突然这样问。 清妩沉默,感情的事她无法向琼华保证什么,只是道;“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可我不爱他,。”琼华含泪苦笑,喃喃道;“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兄的 眼里只有江山,我的幸福又算什么呢?” 清妩微微皱眉,对室内的宫人道;“本宫有话要单独对公主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都退了出去。她看着琼华,平静的说;“琼华,我对你说一个人,那个人是我姑父安王最年轻的侧妃,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她的父亲只是一个五品员外,她被她的父亲当成礼物送给安王,刚入府的时候还只是个侍妾,生下两个孩子才被立为侧妃,二我那个姑父已经年近半百了,比她的父亲还年长。我想这种父亲还有很多吧,拿女儿一生的幸福为自己铺路,你怎么能说帝王家是最无情的?” 琼华露出困惑的神情,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却就事论事地反驳道;“听起来有点可怕,也许是求仁得仁罢了。一个五品员外的女儿能嫁的多好呢,何况她现在是亲王侧妃,上了宗谱玉蝶的皇亲,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怎么能拿这种人和我比?” 清妩道;“我听姑母提过她,王府的姬妾众多,侧妃就三人,她年轻貌美,却不是最受宠的,可见没有谄媚的手段,性子看起来甚至有些木讷,更像是认命。要不是生下双生子,现在也还是个侍妾。” 琼华不语,眼中多了几分不耐烦,清妩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和你的确比不了,你既然觉得一个女子可以为了荣华富贵委身于权贵,就证明你还是很在乎身份的。你是公主,不管你嫁或不嫁,身份都不会改变。可你既然受家族庇护,就该为家族做些事,不是吗?” 琼华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捂住脸,全身瘫软的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眼泪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为什么我是公主,我情愿不做公主……” 清妩走近她一步,声音一字字清晰传入琼华耳中;“可以的,只要你不是公主,就不必承担作为公主该承担的责任。” 琼华放下手,怔怔地看着她。清妩神色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你愿意为那个人放弃公主的身份,皇上是不会勉强的,一个能为了爱情放弃荣华富贵的人,若嫁给不爱的人,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宫里可以对外宣布琼华公主暴病身亡,活下来的琼华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能再用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从此与皇室再不相干,你可以加你喜欢的人,如果你愿意,这并不是难事。” “我愿意。”琼华不加犹豫的点头道。 “我会为你准备许多钱,可以让你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这些钱和公主的俸禄比起来 微不足道。再有,你真的确定那个人爱的只是你的人,而不是你公主的身份?就算他现在是爱你的,你能确定他将来不会纳妾,会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如果你是公主,即便不能阻止驸马纳妾,也不至于受委屈,当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如在夫家受委屈,又该向谁求助呢?也只能自己默默受着。” 琼华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嗫嚅着,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他……他会待我好,绝不会辜负我的……”而她的泪眼中已经生出了一丝挣扎。 清妩叹息道;“这世上彼此忠贞的爱情,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你要想到最坏的可能。” 琼华喃喃地说;“如果我不是公主,皇兄真的不会管我了吗?” 清妩道;“他是皇帝,要管的事太多,比如你如果遇到一些麻烦,不用通报皇帝也能用手中的权力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公主的权力,事事都要靠你皇兄一人,他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什么都能为你考虑的面面俱到。真正想保护一个人,就是给她有自保的能力。” 琼华垂下眼帘,泪水成串滚落,内心似乎在激烈挣扎着。清妩同情的看着她,琼华面对的选择比前世的她更加艰难。前世她虽不是皇后,却还是国公之女,亲王正妃。可琼华一旦放弃公主的身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打扰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略微停顿,一字一句道;“这些年边境战事不断,多少寒门武人靠战功为自己挣得锦绣前程,你喜欢的人,没胆子上阵杀敌,却能顶着风险和公主花前月下。”说到这里,她又停住,没再说下去,只是转身离去。 下午,清妩正在寝宫练字,楚奕宸走入殿中,屏退宫人,问她道;“你对琼华说了?” 清妩放下笔,“说了。”她有些无奈地说;“她并不愿意,因为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楚奕宸有些诧异,在她身边坐下,“是谁?我记得她说过不想嫁人。” “这是搪塞你的借口,她喜欢的人是一个侍卫。” “侍卫……”楚奕宸微微皱眉,追问;“那个侍卫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当差?” 清妩反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成全他们?” 楚奕宸的眸中有阴影掠过,淡淡道;“我只是好奇。” 清妩微微摇头,“现在打听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琼华为了这个人执意不嫁,你若让这个人消失,只会让琼华万念俱灰。如果 她肯为了那个人宁愿放弃公主的身份,那就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所以你对和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楚奕宸看着她,问。 清妩云淡风轻的说;“我刚说的只是最坏的可能,但她应该能想通,不会做傻事的。” 又过了一天,琼华主动找到清妩,平静的说;“皇嫂,我想好了,我的婚事全凭皇兄做主。” 清妩见她神色颇为认真,并不想是在说气话,向她确认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是认真的。”琼华正色道;“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除了哄我开心,也没为我做过什么,我不敢将我的人生交给他。至于那个独孤清,不管她喜不喜欢我,他都会尊重我,因为我的兄长是大齐的皇帝,我是大齐的长公主。” 清妩微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当日,楚奕宸颁下圣旨,为琼华公主赐婚,可择日完婚。而独孤清为表诚意,决定在金陵与琼华完婚,并不顾陆离等使臣劝阻,借口金陵到盛京路途遥远,省略了奏请独孤寒批准的步骤。于是,两人大婚的日子定在四月底。 然而,圣旨颁下没几天,太后重病的消息传到金陵,太后自去年夏天离京,数月来一直在避暑山庄的行宫里。楚奕宸在去年年底去宁州看过太后一次,清妩也从楚奕宸口中知道了太后帮助赵云瑶离宫的原因…… 楚奕宸过去对太后的风流韵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皇室的体统容不下太后与他人生子,楚奕宸作为皇帝,亦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楚奕宸将那那名男宠和为太后隐瞒的御医秘密处死,也没让太后生下孩子。因此他和太后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可以用势如水火来形容了。 宁州刺史万迁是太后的弟弟,他给楚奕宸的消息不会有假。清妩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 “御医说母后的年纪不管是否生下孩子,都会伤到身体。”楚奕宸合了合眼,似乎不愿想起那天面对太后的情景。 清妩又问;“你打算怎么办,是派人到宁州探病,还是亲自去看望?” 楚奕宸皱眉道;“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她毕竟是皇后,如果不随楚奕宸去看望太后,传出去也不好。 楚奕宸点了点头。 而太后是琼华公主名义上的嫡母,琼华公主作为女儿,按礼不能在嫡母重兵时与人成婚,婚期只能取消待定。四月 底,楚奕宸携清妩,琼华公主等数名皇亲国戚在大批羽林卫的护送下赶往宁州。 第26章 兵变 天子御驾抵达宁州,刺史万迁提前得到消息,亲率大小官吏出城跪迎,圣驾入城,浩浩荡荡赶往行宫。 起初一切都正常,清妩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兵刃碰撞的声音几乎从天而降,马车骤然停下,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如潮水般的厮杀声中。 清妩掀开窗帘,外面的羽林卫和一群身份不明的人已经杀成一片。她和楚奕宸的马车之间本就隔着上百排羽林卫,而现在他们的马车仿佛已经被厮杀的人潮冲散。再向后看,她勉强看到了琼华公主的马车,看到的却是血腥的一幕—— 两匹拉车的马被数支长毛刺中,马儿发出痛苦的嘶鸣,奋力挣扎,车身轰隆坠地,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琼华公主和她的宫女都摔在地上,琼华发髻散乱,吃力的从地上爬起,被一个人拎着头发拽起,一刀斩下她的头颅…… 清妩听到自己的一声惊呼,她捂住嘴,眼中蕴满泪水,昨天还和她有说有笑的人现在却死在了叛军的刀下,她再傻也明白这不是行刺,而是叛乱!万迁已经反了,琼华被杀,那么她呢,叛军怎么可能放过她? 茉儿吓得脸色苍白,紅绡和墨竹紧握住手中的剑。 清妩抹了一把眼泪,继续看着,她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叛军似乎只是没有目的的杀着马车周围的羽林卫,却没有用杀琼华的方法攻击她的马车。仿佛他们的目的只是要削弱她的抵抗能力,而并不是要她的命。 她放下窗帘,不愿再看外面如人间地狱般的场景,只是麻木的等待着,是冲出重围,还是被俘,还是被杀,她已经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周的厮杀声骤然消失。有人高声喊话;“皇后受惊了,本王只想请皇后入宫一叙。” 是楚元禛的声音,难道楚元禛和万迁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如果楚元禛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他想夺楚奕宸的皇位还能说的通,清妩不明白的是,万迁怎么会和楚元禛勾结在一起?难道一城刺史不能满足他,他还想要更多的荣华富贵?可太后到底不是楚元禛的生母,他就不怕落得一个走狗烹的下场? 算了,她叹了口气,所谓当局者迷,太后就是个糊涂人,万迁又能比太后聪明到哪去?只是不知道太后对万迁做的事是否知情。 还有,楚元禛为什么只说请她到行宫?这证明楚奕宸并不在这里。 这时,窗外传 来楚世昭的声音;:“皇上的车驾已经在羽林卫的保护下离开了,你不用担心。” 清妩听到楚奕宸还活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声音冷冷响起;“唐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楚元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笑;“皇后还没弄清状况,本王是奉太后之命接您进宫,皇后可莫要辜负了太后的美意。” 太后?清妩的心颤了颤。窗外,楚世昭对她低声说;“他的确持有太后令牌。” 清妩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太后竟然配合万迁勾结唐王谋反,这太荒唐了!楚奕宸到底是她亲生的。她到底是被人所迫身不由己,还是已经真的疯了? “他们多少人,我们能突围出去吗?”她低声问,现在的处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世昭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决,“如果拼死一搏,不是没有胜算,臣纵然拼了性命也要送您出城。。” 清妩沉默了,亦是默认了他的选择。 嗖! 回答楚元禛的,是长箭撕裂空气发出的破空之音,随即又传来“铛”的一声脆响。 清妩没在掀帘,却清楚那一箭一定是楚世昭射出的,目标就是楚元禛。楚元禛不但是习武之人,身边还有大批护卫保护,岂会让他射中?楚世昭也明白,射出的那一箭不过是向对方表明态度。 顷刻间,杀声四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楚世昭率羽林卫冲开一条血路,护着清妩的车驾飞速疾驰。 马速如风,清妩从没经历过这么快的车速,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茉儿和紅绡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她轻抚着心口,慢慢适应着马车的速度,平缓着体内不适的感觉。 她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楚元禛和万迁既然早有预谋,每一处城门口一定都有重兵把守,从任何方向出城都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而他们……还有楚奕宸,真的都能平安出城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又传来排山倒海般的马蹄声,追兵已经追上来了。 又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楚元禛的声音冷冷响起,“皇后,刀剑无眼,您和襄平郡王真的想给楚奕宸陪葬么?” 墨竹冲到门边,开门看了一眼,又将门重新关上,对清妩道;“皇后娘娘,我们的人不 多了,而且,襄平郡王已经受伤了。” 清妩的心狠狠一颤,现在再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定;“请唐王带襄平郡王去治伤,一定要找最好的太医。” “是,也请皇后移驾行宫。”楚元禛应道。 她就这样被楚元禛“请”到了行宫。 她被囚禁在一间宫殿里。殿内的陈设和生活用品都不比金陵皇宫里的差,楚元禛似乎并不想在生活上苛待她。楚元禛开始只想留一个茉儿照顾她,她坚持要紅绡和墨竹陪伴,由于紅绡和墨竹没和人交过手,楚元禛不知道她们会武功,便也应允了。 殿门外有侍卫看守,行宫守卫森严,她知道让紅绡和墨竹带她离开是不现实的,但多两个自己人陪着,意识里总能感到更加安全。 再见到楚元禛,已经是傍晚。 “楚奕宸杀了万迁,已经出城了。”楚元禛盯着她的脸,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很抱歉,我已经没了退路,只能拿你当人质。” 清妩有些麻木的想,楚元禛要威胁的人不是楚奕宸,而是她的父亲。 “为什么杀琼华?”她实在想不通琼华对他到底有什么威胁。 楚元禛微微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悲悯,“我并没有下令杀她,即便我做了皇帝,琼华嫁给独孤清对我也没有坏处,你真的不知道到底谁想杀她?” “是陆离?”清妩脱口道。 第27章 出逃 楚元禛黯然道;“杀她的人不是我派去的,我之前也不知道陆漓对琼华存了杀心。” 她冷哼一声;“你即便知道,又能做什么?” 楚元禛沉默,她的目光像冰一样镇在他的心上,片刻后,他有些艰难地说;“成大事者,在不得已时必须舍下一些感情……我想镇国公之女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清妩深吸一口气,悲哀而无奈,琼华是皇权博弈的牺牲品,下一个被牺牲的人就是她,这不正是他们捉她来的目的么? 而面前的楚元禛,与前世那个闲散王爷判若两人,难道,他真的是重生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一字一句道;“难道你就没想过,我父亲虽然手握重兵,可他未必会为了救我背叛楚奕宸,楚奕宸也未必能在两军阵前姑息我,如果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你还有什么资本和楚奕宸抗衡?” “为了我母妃。”楚元禛看着她,眼中闪出一抹狠戾;“父皇临终前本要立我为太子,是你姑母买通御医给他下毒,就连我母妃也是被她害死的。” “这怎么可能?”清妩闻言色变,脱口道;“姑母不会做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杀人前还会通知你么?” 楚元禛冷笑一声,一字字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杀我父皇和母妃的御医是同一人,就是在楚奕宸刚登基就辞官的穆院判。你姑母本想杀人灭口,他为了躲避你姑母的追杀,逃到了北秦。” “这是陆漓告诉你的吧?”清妩问。 “是又如何?” 她微微摇头,“我不是为姑母开脱,按你的说法,姑母并不是善人,她杀了你的父皇和母妃,为什么没连你一起杀了?杀一个年幼的孩子比弑君容易多了。” “可惜,这个答案你和我都不可能知道了。”楚元禛淡然道。 清妩眸色一冷,肃然道;“楚元禛,你的这个借口留着去骗天下人吧。你不至于傻到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何况在我提出质疑的时候,你的表情那么平静。我相信陆漓一定对你下了不少功夫,但你并不相信,报仇只是你的幌子罢了。” 楚元禛无所谓的笑了笑,并不再解释。“随你怎么想。” 清妩盯着他的眼睛,“你和楚奕宸是不是上辈子有仇?”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荒谬的话,她却问的十分认真。 楚元禛面色微变,片刻后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 丝叹息,“就算是吧。”他亦认真地看着她,“你说的没错,可你知不知道,上辈子你也不是楚奕宸的皇后?” 清妩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不会计较上辈子我是谁,也不会在乎下辈子我会变成谁。” 楚元禛略带苦涩的笑道;“我没有你洒脱。”说到此处,他微微摇头道;“我想楚奕宸也未必比我洒脱,对于上辈子害死的人,这辈子会补偿,还是防范?你认为楚奕宸如果记得上辈子他是怎么害死我的,他对我会是什么态度?” 这是一个死结,清妩在心里叹息,知道不管她说什么,这个人都已经铁了心要拿自己做人质。她又想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我知道你已经和万迁结盟,太后现在还好么?” “太后的身体很好,只有养好身体,才有精力恨,有精力报复,你说对不对?”楚元禛微笑道。 “疯子!”清妩的心狠狠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她报什么仇,楚奕宸到底是她亲生的,他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楚奕宸给她的,你给不了!” 楚元禛道;“我已认她为养母,我若为帝,虽会尊生母为太后,她身为养母当然也还是太后。楚怀旭的死是楚奕宸所为吧,楚奕宸等于杀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竟恨楚奕宸至此。”清妩苦笑一下,看着楚元禛,眼中带着嘲讽,“太后对本宫想必也是恨之入骨,唐王是要打算做一个为母分忧的孝子了?” “你住的这间宫殿,庄太后在数年前也住过,就是她做皇后那几年。”楚奕宸认真的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并无意与你为敌。如你所说,令尊不一定会为我所用,但有一线希望,我也愿意一试,或许我们会合作的很愉快。” “我爸会答应你的。”她决然道。 他有些不甘的问;“为了楚奕宸?” “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和庄氏的百年声誉。”清妩一字字肃然道;“你与外敌勾结,庄氏岂会与你为伍?” 见她态度坚决,楚元禛也不恼怒,“你现在不答应没关系,令尊迟早会知道你的境况。”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无事发生,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清妩不再对楚元禛或万氏抱任何希望,正如楚元禛所说,谋反是死罪,纵然楚奕宸不公开杀他,也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而楚奕宸又怎么可能容忍楚元禛在宁州另立朝廷?他必然会排兵攻打,而到时楚元禛 一定会将她绑到城墙上。虽然目前她还没听到消息,但一旦得到消息,再想办法逃也来不及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样想着,这些天来一个犹豫不定的念头突然变得坚定,她吩咐紅绡道;“你叫一个守卫来,我有话吩咐。” 紅绡走到门口,唤了一个守卫进来。那护卫向清妩微微躬身,一副谦恭的姿态,清妩吩咐道;“让唐王来见我,告诉他,我已经想清楚了,他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那护卫领命而去。紅绡一直跟到殿门口,目送那护卫走远,然后回到清妩身边,汇报道;“娘娘,奴婢亲眼见他走远,好像真的去报信了。” 清妩点了点头。 同日下午,楚元禛来到她的殿中。 “你真的想清楚了?”他固然希望她肯与他合作,但她的转变太突然,他不免感到疑惑。 清妩平静的说;“是,我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劝父亲助你,难道还等着楚奕宸派兵打过来,你把我押到城楼上么?” 楚元禛满意的笑了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齐江山是楚家的,镇国公做不成皇帝,扶持谁都是一样的。至于你,”他看着清妩,目光温和了几分,“我做皇帝,一样可以立你为后。” “我现在就给父亲写信。”清妩忍耐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到案前,让茉儿去娶宣纸和笔墨。 宣纸笔墨一应俱全,她拿起笔开始写信,楚元禛站在她身边,她抬起头,迎上他专注的眸子。他的目光有些躲闪的从她脸上移开,落到案上的宣纸上。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跑不了。”清妩忍无可忍,冷冷的说。 楚元禛尴尬的笑了笑,向后退了两步。 清妩按他的要求给父亲写了一封劝降信,写好后,她放下笔,对楚元禛道;“信写好了,不知是否合你意。” 楚元禛走上前,拿起信,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赞许地点点头,“你写的很好,只是不知令尊是否深明大义。” 清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楚元禛将信折好,认真看着她;“但愿我们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清妩勾了勾嘴角,美丽的面容闪过一抹淡淡的微笑,却充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茫然,如穿过雾气的阳光,让看的人心里也生出一丝惆怅。 楚元禛只是定定看着她,完全没注意紅绡和墨竹已经悄悄绕到他的身后,正如他之前没将这两个婢女是作威胁。 直到他感到一阵生风刮过后颈,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躲开了紅绡的攻击,紅绡的指甲划过他的脖子,在他的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紧接着墨竹的掌风袭来,楚元禛和两个女子过了几招才得空拔出佩剑,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近乎于虚脱般的疲倦,体内的越来越少,甚至持剑都变得越发费力,根本不是两个赤手空拳的女子的对手。 当门外的守卫听到响动冲入殿中,楚元禛的剑已经被墨竹夺下,正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楚元禛再傻也明白过来,瞪着清妩和紅绡,恶狠狠地说;“你的指甲有毒?” 他虽然喝了这类的茶,却知道清妩身上不可能有毒药,因为她早就被这里的宫女搜过身。打斗时他只受了一处伤,就是紅绡在他的脖颈上留下的,如果伤他的指甲无毒,一点皮肉伤怎么可能让他感到浑身虚脱?那两个侍女虽然都被搜身,药藏在指甲里没被搜出来也说得通。 “不是毒药,只是让你感到浑身无力的迷药。”清妩淡淡道。 侍卫见楚元禛被挟持,都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的楚元禛悔恨交加,都怪他太大意,竟小看了那两个婢女。而他很快镇定,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放我们出城。”清妩一字字道。 “好。”仿佛是怕死,楚元禛答应得很爽快。 墨竹用剑抵住楚元禛的脖子,命令道;“快走!”楚元禛不走,脖颈上又出现一道血痕。他微微皱眉,只得起步前行。紅绡在楚元禛的另一边,身边是清妩,茉儿跟在清妩身边。 而冲进来的侍卫都在楚元禛的喝令下退到了门外,并都将剑收入鞘中,并分成两列,为出来的几个人让出一条路。当从一名侍卫身边经过时,紅绡上前握住那名侍卫的剑,冷声道;“把剑给我。” 那侍卫岂敢不从,将手中的剑递给紅绡,紅绡直接从鞘中抽出长剑,继续前行。 因为有楚元禛做人质,几人路上没遇到任何阻碍,直到在皇宫门前,撞上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青年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清妩,嘴角微微扬起,悠然道;“皇后这是何意?” “让我们出城。”清妩命令道。 男子的目光从清妩身上掠过,看着楚元禛,神情依然 十分平静;“如果我不能呢?” 清妩冷冷看着他,“难道你想让他死么?” “陆漓,让他们走!”楚元禛分明是在下令,声音却带着一丝焦急。 陆漓微微摇头,轻嗤道;“皇后,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有你做人质,我们还有一丝胜算,如果放你走,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指了指楚元禛,继续道;“你用他威胁我,其实他并没那么重要。” 清妩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是,太后似乎并不在意担上叛国之名。” 陆漓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已经迈开第一步,落到楚奕宸手里,她也做不成太后。” 第28章 困境 清妩看着他,认真道;“你们有退路,只要你们及时离开宁州……” “呵呵……”陆漓冷笑着打断她的话,“皇后,你以为陆某是被你和楚奕宸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赵氏兄妹么,我一旦被大齐通缉,难不成楚奕宸能将我送回大秦?” 清妩咬了咬唇,语气平和地说;“我以庄氏的名义向你保证,如果你送我出城,庄氏满门必将你感激不尽,皇上纵然想为难你,也须顾及庄氏的态度。” “好魄力!”陆漓带着几分欣赏的看着她,脸上的微笑不带一丝嘲讽,仿佛在欣赏一幕动人的风花雪月,说出的话依然如寒冰般冷酷;“只是我不相信,如果你有诚意,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清妩彻底泄了气。陆离敛去微笑,目光从楚元禛身上掠过,冷然道;“我数三声,如果你的手下不放他,我可就要下令杀她了。”说完,他微微停顿,等待着她的反应。眼前的女子仿佛已经被冰冻住,如一尊美丽的冰雕,唯有一双黑沉的眸子里,锋芒涌动,亦焕发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他合了合眼,仿佛地看着某种强烈的蛊惑,冷声数道;“一。” 清妩缓缓侧目,看向墨竹。 “二。” “放了他。”清妩低声命令道。 墨竹手中的剑缓缓移开。楚元禛立即闪到一边,双眼看着清妩,目光十分复杂。 陆漓嘴角微扬,一个满意的微笑尚未成形,却见一抹身影向他扑来,宝剑的寒光映着他的脸。他从马背上跃起,侧身躲过了一击,同时拔出佩剑,挡住了女子的另一招攻势。 陆离出身将门,自幼有名师教授武艺,武功远远超过寻常武人,打斗间并没被女子伤到。两人没过几招,陆漓身后的护卫已经一拥而上,与女子斗在一处。陆漓退出战斗,目光冷冷瞥向清妩。 他一步步来到清妩面前,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你的侍卫不过如此。” 清妩心口一窒,看着与那些护卫战在一处的紅绡,紅绡的武艺远超过寻常护卫,如果这样下去,必然寡不敌众。光凭紅绡和墨竹两人是不可能带她出去的,她开始想挟持楚元禛做人质,当她看出楚元禛的影响不如陆漓,就改了主意,暗示紅绡袭击陆漓,但是这么做的难度太高,如果不能一举成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现在紅绡已经失败了,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正要开口,突然看到紅绡身上已有几处 受伤,心里又是一痛,脱口道;“快下令停手。” 陆离嘲弄的笑了小,却见她眼里满是焦虑,心在此刻就像突然被撞了一下,生出一种奇异的情绪,而他并没多想,只觉得她不会再耍花招,便下令道;“都住手!” 与紅绡搏斗的侍卫立刻都停手,退到一边。紅绡手捂着肩,有些踉跄的走到清妩身边。她几乎浑身浴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有鲜血流出,其中右肩膀上的伤口最重。 清妩扶住她,紅绡的眼里满是惭愧,墨竹虽然一直守在清妩身边,看着紅绡的眼里也满是忧虑。陆漓看着清妩,意味深长的说;“这里什么好的药材都有,及时医治还来得及,皇后意下如何?” 清妩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声音已经有了微微的沙哑;“救她。” 陆漓看了墨竹一眼,对清妩道;“区区侍女,有皇后身边的人照顾就行了,皇后不必亲自照顾。”言外之意就是要将清妩和三名侍女隔离。 茉儿听出陆漓所指的人也包括自己,急道;“我不会武功,不用离开皇后吧?” 陆漓并不看茉儿,冰冷的黑眸定定看着清妩。 清妩在心里苦涩的笑,现在任何反抗都没有任何意义。她看着茉儿,用命令的口吻说; “茉儿,墨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你比别人更让我放心。” 茉儿双眼含泪,低低应了声;“是。” 就这样,墨竹和茉儿一左一右扶着紅绡,三个人被一群侍卫押着离开了清妩。清妩也被送回到了先前关押她的囚宫,她不知道紅绡三人身在何处,陆漓只是向她保证,她们三人,以及楚世昭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身边已经没有一个自己人,偌大的宁州成,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又过了一天,过了掌灯的时间,清妩正在灯下练字,忽听到珠帘声响,抬头,见楚元禛已掀帘而入,几步走到她的身旁。 清妩放下笔,冷冷的问;“你还来做什么?” 楚元禛挥手屏退一旁的宫女,看着她的眼神里竟闪过一丝无奈,“我真佩服你,现在还有这个兴致。” 清妩神色淡然;“那你希望我怎样,整天坐立不安以泪洗面?” “我知道你不会。”楚元禛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微笑说;“就你是我见过的最大胆的女子。” “胆大也好,怯懦也好,对你们来说都是一 样。”她漠然地说。 “其实,在你挟持我的时候,我甚至有所动摇,希望能助你成功离开这里,也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你。”楚元禛认真的说。 清妩诧异的看着他,“你的话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他眼中有深深的悲切,“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态度,也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勾结外敌,庄氏岂会与我为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路是多么荒唐,想想上辈子,楚奕宸要我死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和我一起死了,可以说是同归于尽吧。我只是不甘心,他自己作茧自缚,死便死了,却拉着我和另几个兄弟还有皇叔和他一起死。” “所以你反悔了。”清妩抓住重点,“你能帮我吗?只要你带我离开,我一定能保住你的性命。” 楚元禛道;“我相信你,只是此时需要从长计议。万迁的部将都听命于太后,而非陆漓,我对太后到底还有些价值,我还有些权力,不能直接带你出城,但总会有别的办法。” 清妩见他表情真诚,叹息道;“你看起来不至于无聊到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楚元禛告别清妩,从殿内走出,却在殿外见到陆漓。陆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王爷还敢来此,难道还想被她挟持一次?” 楚元禛面色沉静,漠然道;“将军说笑了,你知道她现在已经没这个本事了,本王是来劝她的。” 陆漓微微摇头,一挥手,数名侍卫一拥而上,将楚元禛围住。 楚元禛面色微变,冷道;“陆漓,你这是何意?” 陆漓笑了笑,取出一块令牌,“太后懿旨,命我好好照看王爷,不能再让您犯糊涂。” 楚元禛心下一沉,脱口道;“不可能,太后是本王的养母,你陆漓又算什么东西?” 陆漓嘲弄的笑了笑,“太后也是不希望王爷做傻事。”他说完,对左右下令道;“带下去。” “你们敢!”楚元禛对要靠近他的两名侍卫厉声喝道。 两名侍卫并不理会他的怒火,一左一后将他牵制住,楚元禛握住腰间的佩剑,正要拔剑抵抗,而周围的侍卫也都齐刷刷拔出刀剑。 陆漓冷冷一笑;“刀剑无眼,还望王爷三思。” 楚元禛终于妥协,将剑狠狠收入鞘中。 外面的动静传入殿中,清妩走到门口,看到楚元禛被一行侍卫押走的背影。 陆漓走到她的面前,“他很快就会变得和你一样了,可能还不如你。”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看她的眼神却颇为复杂。 第29章 惊变 陆漓说着,径自走入殿中。 清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上一世和她在陆府住了一段时间,见过这个人几次。陆漓是陆丞相的长子,她虽不了解陆氏在北朝的家世,而独孤寒将她送到陆府,可见他对陆家的信任。陆家父子给她的印象都是深不可测的,不同的是,陆相像一个谦和的长者,将所有的阴谋算计都掩盖在和颜悦色的表象下,而陆漓的气质是幽冷的,剑眉下那双幽冷的深眸,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淡漠。 放在案上的笔墨纸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宣纸上的字迹娟秀,墨迹已经干涸,陆漓拿起一张字帖,“将门女子果然有几分傲骨。”话虽是夸赞,声音却是寒凉的。 清妩又想起前世,一次陆漓到她房中,恰好她在作画,仿佛她的泰然让他感到惊讶。他和她说了许多话,他告诉她,独孤寒是真心喜欢她,并警告她不要妄想挑战他的底线,他们这类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东西凌驾在情爱之上。 傲骨?她在心里笑了笑,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自己根本没必要搭话。不过她还是有必要和此人沟通一下,毕竟她和她身边的人,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里。“楚元禛并没想过要放我走,至少他没对我这么说过。” 陆漓笑了笑,“那他来找你做什么,难道只是想安慰你,或是向你道歉?” 清妩坐在椅子上,“你这么理解也行。”她看着陆漓,眼中有深长的意味;“陆漓,你是不是认准了楚奕宸不会不管我,还是希望借我的死让我的父兄与楚奕宸离心?楚奕宸若在乎我,你至少能平安回到北秦,如果楚奕宸不在乎我的死活,我的死必会成为庄氏和他之间的一道隔阂。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结果?” 陆漓勾起嘴角,只是笑容未抵眼底,“我当然是想活着离开北秦,顺便为楚元禛要一点好处,以尽盟友之责。如果令尊真的愿为唐王效命,不知到时你会作何感想?” 清妩笑了笑,并不反驳他的话,只道;“都说女子必须出嫁从夫,但历来女子在夫族的地位却取决于父族。”就让他误会吧,最好一直误会下去,带着误会走向毁灭……她在心里说。 稍作停顿后,她继续道;“襄平郡王和我的三个侍女,他们的存在并不影响你的计划,希望你能对他们高抬贵手。” 陆漓微笑道;“我若不想对你高抬贵手,句不会让你住在这里,你该不会以为太后对你还有几分善心吧?” “善心……”清妩苦笑 一下,“她对我何曾有过善心?” “我似乎没有理由为难他们。我不想得罪安王,至于你的侍女,说不定我和令尊以后还会成为朋友,对你岂敢得罪。”陆漓云淡风琴的说。 朋友?清妩在心中冷笑,背对着他,知道他不可能放自己离开,便不再和他说话。 她的大脑飞快运转,到底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或者纵然不离开,也能在这场皇权博弈中全身而退? 她专注想着心事,也不知道陆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窗外的夜更深了,在她发现陆漓离开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远处环佩声响。她定了定神,看着走进来的人,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进来的两个人都是熟人。 年长的华衣美妇就是楚奕宸的母亲万太后,另一个年轻女子则是赵云瑶。 太后的样子和清妩印象中的一样,精细的妆容粉饰出的美丽与华衣金饰堆砌出的端庄威仪,却不及她的母亲与记忆中的姑母。 前世清妩只见过太后一次,还是在静菀封后以后,她第一次入宫看望静菀,依礼向太后请了一次安,万太后的年龄和她的母亲相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可以说保养的很好,却不及她的母亲年轻。而太后对她的态度并不好,还对她出言讽刺,问她庶出的妹妹入主中宫作何感想,是否后悔当初悔婚……当面离间她们姐妹的情分,可谓可恶至极。 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自己今天见过的人还真多。 “看装束,这位该不会就是太后吧?”她并没起身,对华衣美妇淡淡一笑,主动开口道;“太后是来欣赏我狼狈的样子么?” 太后在她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眼中渐渐浮出恨意,“你比你妹妹更美,比你姑母更令人讨厌。” “是么?”清妩满不在乎的勾起嘴角,“我姑母是先帝的嫡后发妻,楚元禛即便称帝也要尊我姑母为太后,你再厌恶庄家的人,却还是要依靠庄家,注定一辈子生活在庄氏的影子里,真是可怜。” 太后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原来你还在做着白日梦,指望你父亲能投靠楚元禛,难道先帝只有楚奕宸和楚元禛两个儿子么?我倒是觉得,庄启霖和楚奕宸都不会管你的死活,不过你一旦死了,庄氏和楚奕宸的联姻就会终结,楚奕宸和庄静菀已经是兄妹,他不会迎娶庄静菀来延续与庄家的联姻。纵然庄启霖和楚奕宸都会管你,却会因为你的死生出隔阂,你可知皇帝和武将 失和意味着什么?退一步说,即便他们都在乎你,陆漓会要求楚奕宸将宁州作为封邑赐给楚元禛,楚奕宸会答应吧?而楚元禛为了自身安全,一定会暗中投靠北秦。” 清妩心中掀起一股股惊涛骇浪,不管哪一种可能将会成真,都会让北秦有可乘之机。在看太后的表情,分明是越说越得意,好像她也是北秦的细作,迫切地等待着皇室内讧,颠覆大齐江山社稷。 “你这个疯子!”清妩眼中的震惊渐渐被嘲讽取代,“第一种可能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楚奕宸夺下宁州后会原谅你?” “不管他心里多恨,我都是他的母亲。”太后轻嘲道;“一个被挟持的太后,要承担什么责任?除非他想背上不孝的骂名,不然他会杀了楚元禛和陆漓,唯独不会杀哀家。” 清妩挑挑眉,不以为然道;“他纵然不杀你,你们是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好好的太后不做,为什么一定要造自己儿子的反?” “好?我之前过的日子算是好么?”太后眼圈微红,期然道;“他杀了我两个孩子,他何曾真心将我当做母亲?小时候,他每次见了我,都是唤我‘万娘娘’,做了皇帝也是唤我‘太妃’,直到你姑母死了,我成了太后,他才开始唤我‘母后’。当然,他对你姑母的孝顺也不见得是发自内心,我们都是他用来彰显孝道的工具罢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庄氏夺走了我的一个孩子,让我失去了做母亲的尊严,她养大的孩子又杀了我的另一个孩子,还让我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我恨你们,我要亲眼看着你死,亲眼看着楚奕宸和庄启霖针对道貌岸然的君臣相互残杀,亲眼看着楚家的江山分崩离析,楚氏子孙不得善终!” 说到这里,她剧烈的咳嗽起来,赵云瑶体贴的拍着她的背。太后站起来,最后狠狠瞪了清妩一眼,转身重重拂袖而去。 赵云瑶来到清妩面前,低头与她对视,嘴角勾着恶毒的笑,“听到了吗,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她冷笑出声,跟着太后,步履轻快的走了出去。 又过了两天,陆漓带着一个人见清妩。那人身着亲王朝服,正是楚奕宸的皇叔安王。 “参见皇后。”安王俯身向清妩行了一礼。 “姑父,您怎么会来这里?”清妩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宁州已经被围,安王就是奉命来和陆漓谈判的,亲自来行宫一趟就是想确认她是否在这里,是否安好。 安王在心里叹息,楚元禛与北秦勾结,按罪当诛 ,皇上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放过他,并答应秦使提出的条件吗? “皇后放心,皇上已亲率大军抵达城下,不日就能借您出城。”虽然他认为清妩凶多吉少,却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我父亲可在军中?”清妩挑关键的问。 安王道;“镇国公仍在京城。” 清妩看向陆漓;“你曾说过不会为难襄平郡王,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能不能让他随安王离开?” 不等陆漓表态,安王忙摆手道;“不必了,犬子护驾不周,应该留下继续保护皇后,以待将功补过。” 清妩在心里苦笑一下,楚世昭现在大概都不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更别说保护她了。安王不肯救他,只是怕自己受到牵连罢了。他一直都是这样谨慎,担心楚奕宸会迁怒楚世昭,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父子情份?不过这样的安王也让她放心,这样怯懦的人,即便带着记忆重生,也不会像楚元禛那样生出反心,姑母和庄氏一族也不会被连累。 陆漓带安王离开了,她跟在安王身后,知道大殿门口,殿外站着无数身着大齐军装的御林卫,她目送安王在御林卫的簇拥下远去,方才回去。 还不等楚奕宸做出决定,宁州城内部却先乱了起来。 清妩被人从熟睡中强行唤醒,睁开眼,见床边站着两个宫女,桌子上摆着一根蜡烛,寝殿的陈设被烛光笼罩着。 她从床上坐起来,不等发问,其中一个宫女对她道;“皇后,陆将军来了。” “陆漓?”她心中巨震,“他来做什么?”天还没亮,要不是发生了紧急的事,陆漓也不会在这个时辰来找她。 “将军想见您,现在就在殿外候着。” 她披衣下床,穿好衣裳,洗漱后又让宫女为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做完这些后,她吩咐道;“可以让他进来了。” 不消片刻,陆漓大步走进内殿,面色比清妩前几次见到的更加阴沉。他挥手让宫女退下,如剑一样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清妩;“庄清妩,我真是小看了你。” 清妩莫名的看着他,什么叫他小看了她?他似乎遇到了很头痛的事,而且认定和她有关。“出什么事了?”她勾了勾嘴角,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意味。 “太后死了。”陆漓一字字道;“就在一个时辰前。” 清妩心中一震,“太后死了……是被人杀的?” 陆漓走近她,死死盯着她的脸;“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我还有能力做这些?”清妩冷冷的说;“看来你并没捉到凶手,要不然也不至于来质问我。” “凶手已经捉到了,不用审我也知道一定是楚元禛这个废物派去的。”陆漓咬牙切齿,几乎是恶狠狠的说。 真的是楚元禛派人杀了太后?可陆漓既然认定是楚元禛,向她兴师问罪又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去问他,找我做什么?” 陆漓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阴冷的脸凑紧她,“我现在可没时间和他计较,他自寻死路几岁他,我不会陪他送死。” 第30章 在乎 宁州的叛军几乎都是万迁的旧部,万迁死后,军心全靠太后支撑。太后的死一旦传出,军心必将大乱——这个道理不用陆漓点明,清妩也清楚。而陆漓之前能软禁楚元禛,权力也是太后赋予的,太后就是他在宁州的靠山,现在靠山倒了,守城的将士自然会听命于楚元禛。 但她还是不信楚元禛会为了接管宁州的兵权派人暗杀太后,太后毕竟是楚奕宸的生母,纵然他会把罪名嫁祸给陆漓,可他就真的不担心楚奕宸会因为太后的死对他更加憎恨吗? 而到底是不是楚元禛派人杀了太后,这个问题对于陆漓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不管凶手是谁,太后的死都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对宁州的掌控权。 陆漓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瞳仁深处一片颓然,原本英俊的面庞浮上带着几分扭曲的冷笑,“庄清妩,你别得意的太早,行宫里的守卫都是我的热。昨天楚元禛对楚奕宸提出封藩的要求,我还以为之前误会了他,没想到还是被他骗了。我不是输给了他,而是低估了你。但是我没有楚元禛那么蠢,他能输给你,我却不会!” 清妩闻言,微微摇头,“他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了你,输给了他自己,也输给了命运。他不是皇帝,也与皇位无关,亦不该听你蛊惑,一步错,步步错他只是想悬崖勒马。所以,输的人不是他,而是你。” “悬崖勒马……”陆漓冷笑出声,并没接她的话,只道;“你知不知道,楚元禛已经下令全军缟素。他是要将太后的死讯传出城。” 清妩微微一怔,楚奕宸得知太后的死讯,是否会下令攻城?如果真如他所说,楚元禛有意让楚奕宸知道太后的死讯,他是否会向楚奕宸投降? 心中掀起一阵阵巨浪,她却依然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平静的说;“他不是认太后做义母了么,这么做是应该的,而楚奕宸,与公与私都有权知道太后色死讯。” “庄清妩!”陆漓一把攥住她的衣领,看着这张绝美无双的脸,心中的怒火竟渐渐熄灭 他松开手,眉目渐渐舒展,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父亲曾对我说过,玩弄权术纵然要不择手段,心胸却不能太狭窄。我知道宁州一定保不住,纵然输了,也要输的高贵,可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认输。” 输的高贵……清妩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坦荡不失为一种气魄。而她也听出了他的另一层意思,她已经将她视作助他脱离困境的重要筹码,便要将她掌握在手中。她还能对他说什么? 只希望他真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别拉她做陪葬。 她转过头,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没过多久,窗外传来一阵阵轰隆声,如天边滚下的闷雷。她来到窗边,看到苑中的空地上站满了护卫,这些人一定都是陆漓的亲随。夜色已经褪去,清风萦绕着树枝,深灰色的云浪在天上翻滚,东方的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而闷响声依然在持续,不是雷声,她想,巨木撞击宫门,大概会发出这种声音吧? 转身再看陆漓,却见他面无表情。大哥曾对她说过,一个人一旦上了战场,就会忘记恐惧,只想着如何活下去。而现在的陆漓,即将押着她奔赴他的战场。 就在这时,有护卫匆匆入内禀报;“唐王已下令开城投降,皇宫现在已经被齐军包围,我们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了。” 陆漓眼中闪过一抹阴骜,一把攥住清妩的手腕,“跟我走!”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 清妩被他拖着走到殿外,又被他带上一辆马车。她清楚地认出那辆车就是她入城时乘坐的鸾车。 远处的撞击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天动地厮杀声……号角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如潮水般从四面,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旋转。 马车朝宫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庄清妩,”清风穿过晃动的车帘吹入车中,他眼中浮着一抹亮光,似是笑意,似不是,却已没有一丝幽冷,“现在我很想做一件事。” 他应该是正想着该如何利用她摆脱楚奕宸的捕杀,清妩懒得答话,面部表情的目视前方,手腕被他紧握着,挣脱不开。她在心中苦涩的想,纵然无力行动不自由,也总能做到不开口,不搭理他吧。 陆漓突然笑了笑,哑声说;“如果楚奕宸真的不在乎你的死活,这也是帝之常情,你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了我,而我的末路也是拜你所赐,我们就算扯平了。” 清妩依然沉默。他握住她手的力道紧了紧,声音却如叹息;“你毕竟是无辜的,如果死了才算输,或许我不会让你输。” 宫门口,双方人马已经杀成一片,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皇后在此,尔等谁敢放肆!” 喊话的人是陆漓的护卫,大齐将领却闻言变色,看着从远处驶来的皇后的鸾车,连忙吩咐部下停手。虽然这些齐军将士都看不到车中的人,却认得皇后的鸾车,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护卫继续高声道;“车中 之人就是齐国皇后,要想让她活着,就叫你们的皇帝来!” 清妩缓缓合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了,心中有些绝望地想,他真的会来吗,如果他不来,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她…… 时间宛如刀子,一寸寸从心上刮过,这是她活了两世,经历过的最漫长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光线渐渐亮了,远处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马车对面停下。 车门敞开的一瞬,大片天光照入车中,清妩眼中翻涌着滚滚热流,终于化作泪水,从眼中成串落下。 楚奕宸身着金色铠甲,出现在她婆娑的泪眼中。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著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隔着泪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感触到他看向她的眸光,沉静而温柔。 “车中的人到底是谁,大齐皇帝可看清楚了?”陆漓扬声道。 楚奕宸淡然道;“你想怎样?” 陆漓手中的剑架在清妩的脖子上,面色阴冷,字字狠戾;“要想让她活命,就放我离开这里。” 楚奕宸沉声道;“好。” 陆漓纵声大笑,“皇上果然爽快,知识欠缺诚意。请皇上将令牌借我一用,并要你用你的性命起誓,只要我放了你的皇后,你就不会派人追杀我。若违背诺言,你必会不得好死!” 楚奕宸道;“可以。” 清妩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双手紧握成拳,心口尖锐的痛狠狠勒住她的呼吸。 楚奕宸取下令牌,交给身边的侍者,侍者双手接过,躬身退了几步,转身走到鸾车前,将令牌交给一个护卫,最后那护卫将令牌交到陆漓手中。 “我要从东城门离开,等出了城就再放她。”陆漓说完,向车外的护卫一挥手,车门重新关上。宫门口的齐军将士也让出一条通路,陆漓一行人出了宫门,朝东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离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对清妩笑了笑;“我猜他不会信守承诺。” 清妩心中一紧,却觉得手腕一松,他握着她手腕的手已经松开了。 阳光透过晃动的窗帘设在他的脸上,亦如他眼中的光,明暗不定。清妩看了他一会,终究没说什么。 飞驰的马车终于在城门外停下。陆漓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以走了。” 清妩站起身,却又听到他在唤她;“庄清妩。” 她转头,他对她微 微一笑,面色依然冷峻,看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如果我活着,还会继续与你为敌。” 秦齐两国,本就是敌对的,清妩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轻轻叹息,头也不回的走下马车。 晨曦透过云层,勾出一片密林的轮廓。宁州城依山而建,东门外就是陡峭的山林。身后,是楚奕宸率领的大批御林军。当清妩被楚奕宸拉下马背,陆漓的人马已经疾驰远去,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中。 楚奕宸果然下令追击。 清妩依偎在楚奕宸怀里,看着大批人马从眼前呼啸而过,她担忧的问;“你刚才明明发过誓,就不怕……” 楚奕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又将她散乱的鬓发理到耳后,“他以你为人质,手段卑劣,若鬼神有知,定不会助他。”他对她一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我不能放过他,让你为此背上骂名。” 他是一国之君,若为她放过大齐的敌人,不知悠悠众口会如何评说?加上她独占帝宠,必会被谏官斥为妖后。 清妩面颊发烫,心里有热流涌动,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 第31章 真相 一切在回宫后都已尘埃落定。确认了太后已死,楚奕宸还是下令将其厚葬。 针对陆漓,楚奕宸不但派军追击,之前早已在山林中设下埋伏。陆漓的随从全部伏诛,陆漓坠入山崖,没入湍急的流水中,生死不明。 楚元禛已被收押,因有投降之功,楚奕宸只将他贬为庶人,软禁在王府中,虽从宗室中除名,生活上仍可以享亲王的待遇。 楚世昭的伤已痊愈,紅绡的伤势也在好转,御医说只要精心调养便能很快痊愈,也不回落下病根,茉儿和墨竹也都毫发无损。 据说太后是被人生生扼死的,那晚宫里的侍卫看到了两个不明黑衣人,其中一人逃脱,另一人被擒。陆漓听到太后的死讯就知大势已去,顾不上审讯思科,正如他所说,主使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而那刺客一直被关在宫中地牢里。楚奕宸也没派人审问,因为在他看来,真相也已经不重要。他给了太后最后的体面和哀荣,却无法原谅太后的所作所为,亦不会真的为她报仇。刺客被判三日后问斩,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唐王府内,清妩看着已被成了庶人的楚元禛,他形容憔悴,衣冠却十分整齐,不说他此时的心境如何,生活看上去并不像受到苛待。 “那个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她并没问楚元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而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陆漓认定是你,我想他应该是被气糊涂了才会这么想。” “那你相信是楚奕宸么?”楚元禛反问道。 清妩微微摇头,“我不相信,难道宁州的事都是他策划的吗?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你说的对。”楚元禛有些感慨,“就在陆漓带你离开后,我去见过那个刺客。他是随北秦使团来的,这么做的原因却是为了你。” 为了她?清妩微微一怔,脱口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叫赵铭。”楚元禛缓声道。 体内如有巨浪翻涌,清妩藏在云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又松开,垂眸低语道;“这怎么可能……” “你不是去过济州么,应该认识这个人吧?”楚元禛笑了笑,眸心深处却如一片死水般寂寥。 那日赵铭率济州守军连夜出城,她只听说他后来又多次与大齐军队作战。至于他最后的结局,她并不知道。 可赵铭也算是北秦军中的重要将领,若真的随独孤清出使大齐,她怎么可能不 知道? “他还对你说什么了?”清妩追问道。 “他请我带一句话给你,希望能见你一面。不过他当时看起来并没报太大希望,毕竟我也将沦为阶下囚。” 清妩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要见我的原因。” “我还有一事想问你,”楚元禛定定看着她,“为什么我和你提起上辈子的事,你并没露出惊讶的表情,你难道什么都知道?”言外之意就是他怀疑她也是重生的。 清妩站起身,前世的一切都是她不愿触碰的,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继续说下去,淡然道;“我只当你在说胡话,比你更奇怪的人我都见过,何必对你的胡言乱语大惊小怪?” 放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身后响起楚元禛的声音;“你是不敢面对吧?” 她如同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向前走,楚元禛几步追过去,挡在她的面前,“清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一字字道;“你真的甘心?” 她的眼底漾起细碎的波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唐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楚元禛低笑一声,垂眸到;“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她扶着茉儿的手走出厅堂,已经到了七月低,北方的盛夏也是炎热的,尤其过了中午,廊外的天空被阳光晒的发白。墨竹为她撑着伞,挡住了流火般的暑气。可她的额上依然沁出了汗珠,只觉得头上戴着的皇后凤冠,格外沉重。 明天就是刺客问斩的日子,回宫后,她派人去天牢,将那名刺杀太后的人犯带到她的宫里。 囚车在宫门前停下,身着囚服,一身重镣的年轻男子被带入殿中,按着跪在清妩面前,清妩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内心百感交集。 她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紅绡。墨竹和茉儿在殿中,赵铭站了起来,灰色的囚服上有几处血迹,面色略微苍白,却依然俊郎。她在济州见过他几次,那时她视他为敌人,并不曾正眼看他。此时他站在他面前,有些凌乱的发髻更衬得他眉目深邃,目光如星,破旧的囚服掩盖不了他的玉树临风,原来他也是这样一个纤尘不染的男子。 “他们对你用刑了?”她问。 赵铭摇摇头,“没有,我身上的伤是打斗时留下的。” “我没想到你竟是使臣之一,我在名单上没看到你的名字。” “因为赵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赵铭眼中闪过一丝自嘲,“我只是以 一个普通护卫的身份随陆漓来到齐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听说那天有连个刺客,另一个人是谁?”清妩将她的困惑全部问了出来。 “我和石竞被你叔父击败,石竞率残部撤离,而我因重伤昏迷,和所有死尸一起被留在了战场上。你应该知道战场上的规则,战败的军队无法顾及死去同袍的尸体,战胜的军队只会收敛自己人的尸体,不会管敌人的尸体。是小蓉救了我,前线的全面溃败是从济州失守而起,也是因我而起,我伤好后主动向朝廷投案请罪,被皇上关入死牢。后来是陆漓救了我,因为云瑶在他看来还有价值。” 清妩听到这里,不禁问;“你说的小蓉……就是在济州的时候,我身边的那个小蓉?” “不错,就是她,那个和我一起夜入皇宫的刺客也是她。好在她没事。”说到这里,他唇边划过一丝欣慰的笑,看着清妩,用恳求的语气说;“我知道明天会被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会出现,请皇后帮我一个忙,让我在狱中了断,如果她来劫狱,请不要伤害她。” “你们的感情很深。”清妩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双眸中映着她的影子,却很快垂下眸子,哑声道;“她救过我的性命,也可以不到齐国冒险的,是我拖累了她,我欠她太多,不能再让她为我失去性命。” “可你为什么要随陆漓来齐国?” “因为云瑶在陆漓身边,我劝不住她,只能随行保护,没想到她会错的这般离谱。”赵铭低垂的眸子再次抬起,“我不知道在云瑶在何处,纵然她有错,但她已经被废去武功,请皇后高抬贵手,放过她。” “你可知我为什么废她武功?”清妩的目光狠狠刺进他的眼里,一字字道;“不仅是因为她要杀我,她勾结楚怀旭毁了我妹妹的闺誉!” 赵铭一怔,“我听小蓉说过令妹的事,小蓉说你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她曾参与过挟持你,你却能善待她,你也不会仅因为云瑶行刺你未遂就废她武功……原来是这样。”他的声音越发艰涩,目光却越加坚定;“我虽是将死之人,但斩首未免太轻松了,不如换一个重的的刑罚,比如凌迟……” 清妩打断他的话;“你想以此为赵云瑶赎罪,让我放过她?” 赵铭反问道;“难道我杀了太后,还不能为她赎罪吗?” 清妩在心里叹息一声,事实上赵云瑶并不在宁州,虽然楚奕宸已经下了格杀勿论的 通缉令,可偌大的齐国找一个人犯犹如大海捞针。 而她并不想和他理论赵云瑶是否该死,他们终究是兄妹,赵云瑶不管做了多么可恶的事,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保护她。 “赵云瑶不在宁州,人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她停顿片刻,看着他继续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今晚小蓉来找你,我会放你们走。如果小蓉不来,我也会放你走。” 第32章 阴影 “多谢皇后,我保证以后决不会让她再惹是生非。”赵铭保证道。 “你似乎并不知道她现在何处。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能替她保证什么呢?”清妩有些好笑的说,语气却是无所谓的淡然。 赵铭垂首不语。她又问;“你为什么帮我?” 赵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只是一闪即逝。他看了她片刻,平静的说;“因为你是无辜的,我只想做一件对的事。我知道云瑶对你的恨完全源于欲望,纵然这世上没有你,她心底也会有太多不该有的欲望,也会对别的事物求而不得,心生怨恨。我不想让她继续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难得你能这样想。”清妩叹息道。 她让人将赵铭重新送回监牢。到了傍晚,有宫女来报,安王入宫求见。清妩有些诧异,当她见到安王的时候,方才知道安王的来意,原来真正想见她的并不是安王,而是另一个熟人,小蓉。 小蓉是扮成侍从随安王进宫的,清妩只想到小蓉可能会监牢救赵铭,却不想她会用这样的方式入宫见自己。 她屏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下茉儿,紅绡和墨竹三人。安王也自觉地退到殿外。清妩对小蓉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见过赵铭了,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希望你能把该解释的都说清楚。” 小蓉听说她见过赵铭,眼中露出惊讶,随即心想清妩身为皇后,见一个犯人并不是难事,便没发问,只是将她经历的事向清妩徐徐道来;“皇后既然见过赵铭,行刺太后的事赵铭已经对你说了吧?但你也许不知道,我的武艺比不上他,他是为了掩护我被俘的,我们之间约定,如果我被俘,他会见我就出来,如果他被俘,我要待他照顾他的好妹妹。”最后三个字几乎掷地有声,讽刺意味十足,双眼却渐渐覆上一层悲伤。 “可我为什么要照顾那个还他到这个境地的人呢?她已经不会武功了,带她在身边就是负累,我不知道陆漓在城破那日有没有顾上她,只是我并没管她。当时我只是想,如果齐国皇帝能将你救回来,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将真相告诉你。”说到这里,她凄然一笑;“其实真正想救你的人是他,我只是帮他而已。” “你不必担心他,我已经安排好,如果今晚你去救他,你们就可以一起离开,如果你不去救他,我也会放他离开。”清妩说完,又问;“我很好奇,你和安王是旧识么,他为何会帮你?” 小蓉叹了口气,“ 我只是让他相信我不是刺客,他就帮我了。” 清妩微微一惊,“就是这样?” 小蓉微微摇头,“我还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答应安王见了你还要和他回去,你能不能暂时将我留下来?” 清妩睁大眼睛,“这是为什么?” 小蓉反问;“你真的不明白么?” 清妩似乎懂了她的意思,站起身,道;“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把他打发了。” 偏殿内,安王正品着茶,见清妩走进来,忙站起身,向清妩行了一礼。清妩含笑道;“都是自家人,私下不必这么客气。姑父带来的侍女我甚是喜欢,想留在身边,您就将她送给我吧。” 安王十分为难,理智告诉他不能和皇后争人,脑海中却浮出小蓉年轻美丽的容颜,犹豫了一会,还是不愿答应;“此女来历不明,皇后还是将她交给臣吧……” “姑父放心,我和她的确是旧识,知道她的来历。其实我也不是要一直将她留在宫里,只想暂时将她留在身边,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清妩微笑说。 安王仿佛又看了到了希望,充满自信地说;“小小婢女,能嫁入王府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清妩忍住内心的反感,脸上微笑不再,生硬地说;“可她并不愿意,她曾救过我,我就没有为了姑父为难她的道理,也希望姑父又成人之美。” 安王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清妩故意刁难,而是那女子不想和他走,他是被对方玩弄了,可纵然心里怒火难平,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满。 “既然她不愿,臣就不强求了。如果皇后没有别的吩咐,臣先行告辞。” 清妩点点头,安王又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清妩回到正殿,对小蓉道;“安王已经走了。” 小蓉松了口气,向清妩福了福身,“我也该告辞了。” 清妩道;“先别急着走,我让人带你去见赵铭,你们一起走。” 小蓉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见他,我将赵云瑶弄丢了,万一赵云瑶死了,我该如何面对他?何况,”她笑了笑,面色微红,微笑却透着苦涩;“他只将我当做恩人和朋友,却并不爱我。我是来求你救他一命,不是求你成全我们,你救他出去,我就不算白来一趟。” 清妩见她态度坚决, 便没再劝,只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宫。” 就这昂,她派人将小蓉送出了宫,又暗中安排一名死囚顶替赵铭,赵铭则在她的安置下换上侍卫的衣服,也离开了皇宫。 小蓉救过赵铭的命,或许他们以后不会再见到彼此,或许命运还会安排他们重逢,而她能为他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赵铭求她放过赵云瑶,当时她的答应只是敷衍。小蓉走后,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兑现这个承诺。赵云瑶已经没了武功,对付她只能借别人的手,而太后已死,万家也已覆灭,楚元禛被废,在大齐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即便赵云瑶还想杀她,又能借谁之手呢?纵然留着性命,也不可能在对她构成威胁。 晚上,楚奕宸来到她的寝宫,当她向他提出撤销对赵云瑶的通缉的请求,楚奕宸面色微变,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我以为经过这件事,你会后悔当初没能斩草除根。” 清妩微微一怔,他看她的眼神里竟有一丝失望。她突然想到,这场风波并没让她损失什么,他却为了救她许下那样的誓言,却又违背了誓言,虽然是满不在乎的态度,心里或许还是有几分顾虑的吧? 何况,太后到底是楚奕宸的生母,如果太后不支持叛乱,就不会被杀。而太后与楚奕宸反目,多少也是受了赵云瑶的挑唆吧……她这样想,知道此事的人也可能和她有相同的想法,包括楚奕宸。她为赵云瑶求情,的确没站在楚奕宸的角度考虑。 她抱住楚奕宸,低声说;“就当我没说好了,我知道错了……” 楚奕宸环住她的肩,定定看着她;“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为她求情?” 清妩开始挣扎,难道告诉他,因为赵铭杀了太后,楚元禛才掌控了兵权,开成投降,帮了她的大忙? 她咬了咬唇,无法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只道;“我以为你并不想她死。” “原来你是在试探我。”楚奕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你提起,我就将实情告诉你,赵云瑶已经死了,是被官兵发现后直接就地正法的,昨天我已经看过了她的首级。” 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楚奕宸淡淡一笑,“没必要什么小事都向你汇报吧?” 清妩心里五味杂陈,赵云瑶已经死了,她也不算违背对赵铭的承诺。而事发在昨天,赵铭也不会知道赵云瑶的死讯。 “我已经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在见到你之前,我的心里只有大齐的尖山,再 见到你只有,我的心里只有江山和你。”他定定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母后的死到底与赵云瑶有关,而她到底是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放过赵云瑶?你不该一再拿她试探我。” 清妩心中一阵牵扯,紧紧抱住他,“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了。” 一切都过去了,这场动乱留下的阴霾,也已经随风而逝。 九月,圣驾回京。楚元禛也被押回金陵,继续囚禁在金陵的唐王府里。 唐王府内,楚元禛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宜煊,“六弟,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意思?”楚宜煊困惑地看着他,这是楚元禛见到他之后,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他不明白楚元禛到底想表达什么。 “上辈子,我是被楚奕宸害死的,你和她呢?当时的大齐大势已去,我想你们的结局大概也不会好,她什么都记得,那你呢?”楚元禛的声音里透着讽刺;“你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装糊涂?” 楚宜煊放下茶盏,漠然道;“五哥,皇兄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我劝你安分些,别再妄图生事。” 当他听说楚元禛想见他,心里隐隐猜想他一定不是找自己叙旧,或者还不死心,并要挑唆他和皇兄,现在,楚元禛说的话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 楚元禛定定看着他,目中多了几分厉色;“你到底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装糊涂?” 楚宜煊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嘲讽道;“五哥真是神通广大,连上辈子的事都记得。” “楚宜煊,即便你真的不是重活一世,你也要记住,上辈子,庄清妩就是你的妻子,入宫为后的人是她的妹妹,也就是现在的淑蕙郡主。还有,庄清妩,她什么都记得。”楚元禛收起嘲弄的表情,一字字正色道,最后一句话还加重了语气。 楚宜煊的心猛地一颤,理智告诉他楚元禛的话是多么荒诞可笑,可他却想起了清妩入宫前曾两次见他,第一次是她以庄珹的名义将他约到庄府,第二次是她主动登门。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对他惆怅的笑,还有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虽然她给出了解释——只因为听说他善解人意,她就想让他做她的聆听者,可现在想来,这样的解释却十分牵强。 第33章 记忆 而楚元禛的话却更加荒谬,如果他和清妩前世真的是夫妻,清妩是带着记忆重生的,可为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自己好好清醒一下,我再提醒你一句,说疯话也要有个度。”他说着站起来,不等楚元禛有任何反应,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而直到回到自己的王府,楚元禛的话就如着了魔般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那个疑问固执的在心底徘徊,她为什么要见他,为什么对他说那些话,为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里,藏着那么多难以言喻的苦衷? 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她真的只是太难过,楚怀旭对她的妹妹做出那样的事,太后又是楚怀旭的生母,她心里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再聪明的人,偶尔也会做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又或者,她只是以此来试探他对皇兄的忠心……任何一种解释,都比所谓的前世今生更合乎情理。 楚元禛的疯话在他听来,犹如浆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水花飞溅,水纹流动,而轻微的动荡却会在片刻后恢复平静。 而就在这一晚,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他在庄府与庄珹对弈,中途庄珹有事离开,他闲来无聊,在庄府的花园内闲逛,却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追着一只小狗从假山后跑了过来。她梳着两个小鬟髻,阳光下的肤色白皙如雪,剪水双眸,对他巧笑嫣兮,容颜倾世无双。后来她陪他一起游园,一边天南地北的和他闲聊。她年纪虽不大,却见识颇广。虽然她自称是庄府的侍女,他却不信,听说庄启霖有两个女儿,长女自幼与皇兄定亲,此女尚未出阁,他便以为她是庄启霖的次女。不过她既不告诉他,他也没必要拆穿,即便她真的只是一个侍女,他也已将她视作知己。 当他知道她是庄启霖的长女,他心中虽震惊,可她既不愿入宫为后,他也不认为娶她为妻有什么不妥。次日,他来到庄府向庄启霖提亲,最终如愿以偿的娶到了他心仪的女子。佳人如斯,夫复何求?他能在茫茫人海中寻得这样的知己,今生今世,有她一人足矣。 而幸福的时光只有三年,亦不过是命运和他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楚怀旭起兵作乱,他奉旨平叛,却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个名叫庞冲的对手,看似庸碌无为的楚怀旭麾下竟有这样的人才,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个名叫庞冲的将领是北秦的细作,早年曾征战沙场,是难得的将才。当时的他还没解决这个对手,就听到金陵城破的消息,皇兄,安王,二哥和五哥全部战死。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将皇 兄的遗诏交给他,并告诉他,清妩还活着。 在一场惨烈的战争中,他终于以少胜多,以数百精锐击败了庞冲的几万大军,并亲手将庞冲斩杀,庞冲死后,楚怀旭的所谓几十万军队就真的成了乌合之众,兵败如山倒,很快作鸟兽散,他凭借皇兄的遗诏称帝。皇兄身殉社稷,唤醒了大齐臣民的斗志。不愿投降北秦门阀世家陆续投到他的麾下,他的势力不断壮大,可纵然如此,他的势力还是远远不能和已经占领大齐半壁江山的北秦抗衡。 还是北秦内部的动乱救了他,救了大齐。独孤寒多年穷兵黩武,导致大量田地荒芜,百姓的生息不但受到严重影响,部分士族对他也心怀不满。独孤寒效仿他的父亲御驾亲征,他的异母弟弟独孤清却在反对他的势力的拥戴下称帝,北秦自此陷入内乱,留在大齐的军队由于军心不定,战斗力也远不及从前。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不断收复失地,在即位的第五年收复金陵,然后一鼓作气又收回了白玉关。他即位的第十年,紫荆关和琅琊关也先后被收回。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可是她在哪里?纵然将江山寸寸搜遍,却还是找不到她的影子。 他登基后,发布的第一道诏书就是遥尊她为皇后,就在他登基的第十年,他从宗族里挑选出一个天资聪颖的少年收为养子。他在为三十年,一直没有另立皇后,也为纳一妃一嫔。 做了三十年皇帝的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的他又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侍卫告诉他的话,她只是吃了假死的药。他知道,她还活着。 床下跪着一排太医,他躺在病榻上,太子跪在脚榻上,含泪握着他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渐渐地,这些人影都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模糊,殿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人影却是那么熟悉。她走到他的床前,一身红衣,倾国倾城的容颜,依然是旧时模样…… “妩儿……”他吃力的睁大双眼,要将她看得真切。 他向她伸出手,已经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真是幻,只知他的妩儿,终于来接他了。 他一身白衣,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却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的意识出奇的清晰,亦知道此处就是冥界。他跟着一个个亡灵走到内核桥边,奈何桥从一端延伸,通向茫茫黑暗案中的两个方向,一段通向来世,另一段通向重生。 选择重生的亡灵,也要喝下孟婆汤,交出一段记忆。 他在通像重生的桥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楚奕宸,楚元禛,傅云瑶,还有她…… 孟婆告诉他,清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死去,她的灵魂在尘世飘荡三十年,日日伴在他身边,只是阴阳殊途,他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他在死前看到的她,就是她的灵魂。他们约好,下一世还做夫妻,一起从少年相伴到白头。 而这段记忆,她必须交出来,喝下孟婆汤的她,留下的只是前世生前的记忆。 楚奕宸,楚元禛,傅云瑶都保留了完整的记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也要喝下孟婆汤,忘记前世的一切,纵然她选择了重生,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就是重活一世的人。 孟婆说,选择重生的亡灵,多数都得不到圆满的结局,纵然重活一世,所有的努力换来的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可那又如何,她为他选择重生,他怎能负她,怎能因为希望渺茫而怯步? 可喝下孟婆汤后,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不知道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纵然重活一世,他还是忘记了她,还是错过了她。 心口传来阵阵钝痛,楚宜煊睁大眼睛,头痛的几乎要裂开,梦中的场景清晰如斯,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大脑,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在这沉寂的深夜里,静静的将他湮没。 他知道元妃傅云瑶并不是傅渊的女儿,而是北秦的细作,本命赵云瑶,是北秦将领赵铭的妹妹,不久前勾结楚元禛叛乱失败,最终被杀。 楚元禛最终也落了一个终生□□的下场。 这两人的结局,正应了孟婆的话。 孟婆说,选择重生的亡灵,不管是否能保留完整的记忆,多数都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圆满。楚元禛和赵云瑶如此,而他和妩儿……还有楚奕宸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的? 重活一世,倾尽全力所求的,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可他怎么能接受,这一生还没过完,希望就这样死了? 第34章 婚事 缠绵了几日的阴雨终于结束,这日秋阳高照,是十月难得的好天气。清妩应安王妃只邀,到安王设在城郊的别苑游玩。金陵作为帝都,是全国高门豪族云集之地,不乏达官显贵在城郊修建豪园,其中当属安王的花园最为奢华。安王素爱奢华,这座花园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建好,三年前又被安王修建一番,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不过清妩对这座园子并不陌生,它和安王府一样,是她从小就可以随便去的地方。 眼光笼罩着红透的枫叶,层层浸染,湖水也被枫叶染成了绯红色,凉风萦绕着枝叶,一大片飘逸的红映入水中,似云似絮,漫卷疏狂。在她看来,倒不失一番韵味。 她突然想到静菀,目光转向安王妃,随口问道;“姑姑怎么不叫静菀一起来?”自从出了楚怀旭那件事,静菀便很少出门,不再参加任何勋贵圈和宫廷举办的宴会,除了入宫看她和去安王府,几乎足不出户。 安王妃对她一笑,道;“我今天还请了一个贵客,静菀的身份不适合参与。” “什么客人?”清妩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如果小姑姑还请了别人,静菀大概是不愿意来的,她除了对家人,对外界的人都是十分排斥的。 “北秦的梁王,再过一会他就该到了。” “梁王?”清妩微微一惊,她不清楚安王与独孤清是否有交情,但小姑姑和独孤清又有什么私交呢?请他来当然不是因为好客。“姑姑是想让我见他吗,为什么?” 安王妃的神情多了几分严肃,“妩儿,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去花厅说吧。” 原来安王妃是想将静菀嫁给独孤清,为延续两国联姻,楚奕宸打算从宗族中选一名郡主封为公主,赐婚给独孤清。独孤清看中的女子却是静菀,静菀身为楚奕宸的义妹,名字也在皇室的宗谱玉蝶中,符合联姻标准。 独孤清是一个处事十分圆滑的人,他想到楚奕宸对庄氏并不是完全信任,想娶庄氏之女必须先得到庄氏的同意。他有担心被庄启霖拒绝,便找到庄氏另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安王妃。如果安王妃认同这门婚事,再说服清妩,然后清妩再说服庄启霖,只要庄启霖同意了,楚奕宸即便不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桩婚事如果能成,对庄氏有益无害。”说到最后,安王妃强调道;“皇上现在愿意支持独孤清,可君心难测,谁知道过后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与其让别人操纵命运,不如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梁王真的能与北秦皇 帝分庭抗衡,庄氏鼎力支持,独孤清做了皇帝,庄氏也就有了另一个依靠,万一皇上对庄氏生出猜忌,我们也有退路。” 清妩的嘴角扬了扬,勾起的弧度却带着一丝苦涩,如果按小姑姑所说,将静菀嫁给独孤清,再支持独孤清称帝,她的父亲就成了两国天子的岳父,庄氏的势力将会横跨两国,成为天下至尊。当然,这场博弈也会有风险,万一战场失利,将会损失惨重,而对于靠军功崛起的门阀,战场上的博弈又算什么? 可她还是认为这并不妥当,这样诱人的利益,却要靠牺牲静菀才能得到。 她看着安王妃,严肃道;“姑姑问过静菀的意思吗?” 安王妃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同意……” 清妩微微摇头,打断她的话;“我不答应,这只是一桩没有感情的政治联姻,将她嫁的那么远,独孤清若能待她好也就罢了,万一对她不好,我们又不知道,岂不是间接的害了她?” 安王妃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妩儿,姑姑知道你和静菀姐妹情深,只是你想一想,独孤清既然看中了庄氏的势力,他怎么可能对她不好?除了联姻,静安也找不到更好的姻缘了。” 清妩苦笑道;“如果他不爱她,所谓的好,不过是和她相敬如宾罢了。” 安王妃的面色一冷,就像听到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妩儿,你入宫也有一年了,怎么思维和言语还像小孩一样?什么爱不爱的,这不是身为皇后该说的话。我看你是被皇上的宠爱迷住了双眼,皇上现在宠溺,可你确定他能这样宠你一辈子?当恩宠不再,你能依仗的就只有家族!别说静菀经历过那样的事,就算那件事不曾发生,她只要没嫁人,就改为家族牺牲。” 清妩的心狠狠一颤,眼前疾言厉色的女子,依然是她自幼熟悉的小姑姑。在小姑姑看来,入宫为后就是她的使命,楚奕宸待她好是她之幸,若楚奕宸待她不好,她也要为家族入宫。小姑姑待她好是真的,可在她心中,家族的利益重要过一切。 而小姑姑真的说错了吗?如果楚奕宸对她不好,她又该怎么办,除了家族,她还能依仗什么? 可静菀真的愿意远嫁吗?万一,她嫁了独孤清后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自己这个姐姐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再争论什么,浑身如虚脱了般疲倦,强撑着站起来,对安王妃道;“这些话姑姑去和父亲说吧,婚姻大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清妩纵然是 皇后,也不能越俎代庖。” “妩儿!”安王妃也站了起来,手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忍耐的对她说;“刚才姑母的话说重了,但你再好好想想,我也是为为了静菀,为了你们姐妹,为了我们庄氏一族……” 她还是想让自己做说客,清妩不想和她多说,正要开口回绝,侍女走进来,对两人道;“皇后,王妃,梁王来了。” “请他进来。”安王妃吩咐道,侍女退下后,她重新看向清妩,有些无奈地说;“他是我请来的客人,你纵然不答应这桩婚事,总要见他一面,给我这个面子吧?” 清妩无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这时,梁王走入花厅,向主位上的两人行了一礼,“小王见过王妃,见过皇后娘娘。” 引路的侍女依然默默退了出去,室内没有别人,安王妃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对梁王客气的说;“王爷请坐。” 清妩看了一眼独孤清,独孤清亦对她友好的微笑,她脸上并不笑意,用冷淡的声音开门见山地对他道;“王爷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可惜本宫做不了主,婚姻大事只有父母才能做主,王爷找错人了。” 独孤清的表情僵了僵,随即收起微笑,对安王妃道;“王妃,小王有话要单独对皇后说。” “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安王妃对他点了点头,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花厅内只剩下清妩和独孤清两人,独孤清看着清妩,神情里带着一丝困惑,“皇后似乎并不赞成这门婚事。” 清妩不和他客套,冷声道;“不错。王爷要娶舍妹,可曾听说过一年前发生过的事?” 独孤清坦言道;“略有耳闻,但我并不在意,于情,这并非淑蕙郡主的过错,我岂会嫌弃?于理,这似乎与我们的婚事并不相干。” 清妩嘲讽的笑了笑,看着独孤清,一字字道;“于情,你看中的不过是庄家的势力,而不是她本人。所以这门婚事我不赞同,你若能说服家父和皇上,本宫无权阻止,但绝不可能做你的说客。” “皇后怎知我对郡主无情?”独孤清一笑,眼神有几分诚恳,“纵然她无过,我为何不能对她生情,你对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那你可会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人动情?”清妩定定看着他。 独孤清的目光闪了闪,清妩冷冷一笑,“你连这个念头都没有,更别说用一生的时间付诸于行动了。” 独孤清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以为皇后是一个睿智的女子,原来竟是这般幼稚。” “你放肆!”她的声音凌厉,双眼几乎要喷出或,心底却无法抑制地溢出苦涩。 独孤清收起微笑,严肃的看着她;“皇后,你可知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 清妩神情漠然,“在本宫看来,它只意味着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至于旁的,本宫没兴趣,王爷还是去和家父说罢。”说完她站了起来,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出了花厅,清妩没去找安王妃辞行,只告诉了一个侍女,然后径自回了皇宫。 晚上,楚奕宸来她寝宫的时候,她正靠在长榻上看书。楚奕宸并没让人通传,径自来到她身边,她被脚步声惊动,知道是他,只是懒懒的放下书,心里却莫名涌出一阵不安。 楚奕宸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是困了么?” 清妩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直起身子坐在踏上,定定看着他;“奕宸,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楚奕宸露出十分无语的表情,“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一丝酸涩慢慢从心口溢出,她却对他摆摆手,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会习惯的。” “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楚奕宸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怎么见了安王妃,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是不是我那个风流叔父又有了新的姬妾,你为王妃不平,就来拿我出气?” “我那姑父花心又不是一天两天,姑姑都习惯了,我要为这事生气,早就气死了。”清妩摇摇头,苦笑道;“你对我真的一生一世不会变心吗,我没有子嗣,又霸道,容不下你身边有别的女子……” 楚奕宸打断她,微笑道;“我有你一人就够了,当然不会嫌你霸道。” “可是我没有子嗣……” “你才多大?”楚奕宸终于笑出声,旋即认真道;“我们都还年轻,以后会有的。” 她心里越发不安,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委屈;“可要是一辈子没有呢?” “不会的。” “万一,我真的一辈子都生不出来呢?”她固执的问,一定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楚奕宸将她拥入怀中,“如果我们真的和子嗣无缘,我也可以从宗族里 过继一个孩子,不说远的,皇叔有多少个儿子,你的表弟看起来资质不错……” 听他真的一本真经的说起过继子嗣的事,还提到了世杰,清妩忙堵住他的嘴,“别胡说了,世杰可是你的弟弟,怎么过继。” 楚奕宸握住她的手,继续说;“可以过继到父皇名下,这样我就可以离他为皇太弟了。” “别说胡话了,你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子嗣。”清妩瞪了他一眼,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也是,我们当然会有自己的孩子。”楚奕宸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道;“想早点孩子就要抓紧时间……” 清妩面颊绯红,而他在说话间,手已经不安分的解开了她的衣带…… “别……在这里不好……”她勉强推了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嗯。”楚奕宸应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朝床的方向走去。 第35章 圈套 一番缠绵后,清妩躺在楚奕宸的臂弯里,随口问道;“对了,你说要选一名宗室的郡主嫁于梁,人选好了吗?” 楚奕宸拈起她的一缕秀发把玩,“我只有一个亲皇叔,在他的女儿里挑一个适龄的就是了。这事不急,琼华和独孤清到底有过婚约,我再为他指婚也要等几个月。” “姑父的女儿多数都没出阁,不过适龄的只有两个,一个不到十六,一个还即将及笄,其余的年纪都太小了……你和姑父商量过吗?” 楚奕宸笑了笑,“有什么可商量的,选谁都一样,联姻不需要成亲,有一纸婚约就够了。” 清妩看他的态度,似乎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他想到的只是安王的女儿,并没提到静菀,她也稍稍放下心来。 “奕宸,”她忽又想起一事,不解的问;“独孤清若与独孤寒分庭抗衡,也要出师有名,其实,宁州之变就是最好的伐秦理由,可你对独孤寒为什么只是遣使责难,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机会?” 楚奕宸微阖着眼,低声道;“大齐连年征战,需要休养生息,要避免穷兵黩武,就必须换几年,我只想扶持独孤清,并不想与独孤寒正面起冲突。” 清妩内心动容,抱着他轻声道;“你才是真正的明君。” 重活一世,药还不能当个明君,他这辈子就白活了,楚奕宸在心里叹道。他盯着她的脸,目光炯龙,笑问道;“在你眼里,我就只是明君吗?” 清妩微笑说;“你不但是明君,还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我还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他吻了吻她的粉颊,满意的拥她入怀。 几天过去了,庄府一直没有消息,清妩不知道安王妃是否已经和她的父亲说了,凭她对小姑姑的了解,除非被父亲明确拒绝,不然她是不会死心的。 谁知这日,静菀入宫见她,先让清妩屏退宫人,然后便说起了那天的事。 “姐姐,梁王要向我提亲,你为什么拒绝呢?” 清妩吃惊的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姑母告诉你的,还是父亲?” 静菀道;“是梁王告诉我的,昨天我被小姑姑请到安王府,在府上见到了梁王。” “难道你想嫁他?”清妩严肃的看着静菀;“他对你不是真心,前几天我试探过他,我问他此生是否只钟情你一人,他却嘲笑我幼稚。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将来只会对你更 坏。” “姐姐你的问题的确幼稚啊。”静菀苦笑道;“看看我们的父亲,叔父,还有姑父……世间男子都是这样。”她唯独没对清妩提到楚奕宸,帝王的钟情能维持多久?可她还是希望这份难得的专情,能维持一生一世,但这世上只有一个楚奕宸,她怎能奢望所有男子都像他一样对妻子专一? “你怎么能对他提这样的要求?至于以后,所谓的他待我不好,也不过是姬妾成群,与我相敬如宾,又能坏到哪去?”她深吸一口气,将后面的话说完。 “可是这样的人,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清妩合了合眼,按下心里的难过,含笑道;“你不是不想嫁人吗?我以为你早就看开了,你还说过,以你的身份找几个俊美男子相伴也不是难事。你知道不嫁人的好处,为什么突然想要嫁人?” “因为这对庄家有好处,”静菀认真的说;“小姑姑的话有道理,姐姐,你也要多为将来打算。当然我不是说皇上对你不好,只是女子不该将命运放到丈夫手里。” 清妩此时只想打消她远嫁的念头,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可知独孤清为什么不直接找父亲,或请小姑姑劝父亲,父亲是什么态度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父亲担心皇上对庄氏心生嫌隙。”静菀严肃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梁王向皇上请求赐婚,皇上即便心中不愿,也没有理由拒绝,因为我也是他的妹妹。他纵然对庄氏生出嫌隙,又能如何?” 清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事,心里涌上丝丝苦涩,却不能明说,只是平静的说;“静菀,我不会为以牺牲家族为代价讨好皇上,我只是不想你远嫁。你说女子不能将命运交给丈夫一人,但你为你自己选择的路就是如此。你一旦嫁了独孤清,就要随她离开金陵,他对你好不好,我们无法知道,你确定他纵然不会爱你也会敬你护你?”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然后继续说;“说句不中听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对外宣称你抱恙,我们还能认定是他害了你?联姻不过是两个家族的结盟,没了你,叔父还有女儿,可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母亲也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只问你一句,薛夫人知道你的想法吗?” 静菀眼圈微红,苍白着脸,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独孤清还不至于那么狠毒吧,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清妩严厉的看着她;“你和他只见过一面,就要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 静菀咬了咬唇,平静的说;“我只想为家族做一点事 。”说到这里,她如玉般的面容上绽出浅浅的微笑,“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昨天我和梁王一起游湖,他亲自送我回庄府的。只要梁王上门提亲,父亲一定会答应的,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今天来只是想将这些告诉你。” 清妩的心又惊又痛,何尝不知,静菀是在告诉她这桩婚事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这是我不参与,你自己去和父亲说吧。”她有气无力地说。 待琼华的百日丧期过后,独孤清向楚奕宸请旨赐婚。而庄启霖虽不看好这门婚事,却听说静菀已与独孤清情投意合,也不得不答应。于是,楚奕宸颁下旨意,晋淑蕙郡主庄静菀为淑蕙长公主,待长公主府建成后,就可与梁王完婚。 楚奕宸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亦没有对庄启霖不但没生出嫌隙,还安慰清妩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独孤清虽权欲心重,也不至于毫无人性,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事已至此,清妩也只能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想。 两人的婚期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底,婚后,静菀便要随独孤清里开大齐。而就在大婚前,一场惊天变故再次毫无征兆的降临。 这日,静菀去寺院上香,却在回府的路上被人劫持。整个金陵被搜遍,却还是没找到人。官兵将搜索的范围扩大到城外,过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 第三天,薛夫人进宫求见清妩,在清妩面前,她双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含泪哀求;“皇后娘娘,请您救救静菀……” 殿内的宫人早在薛夫人进来后就被屏退,只有茉儿等三个心腹陪着。清妩见薛夫人给自己跪下,来不及多想,亲自搀扶薛夫人起来。 她这几日一直为静菀担心,此时见薛夫人形容憔悴,心里更是不好受。之前她听说薛夫人因为静菀远嫁哭了几次,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被被晋封为一品诰命的欢喜。静菀就是她的命,前世她就明白,真正摧毁薛夫人的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静菀。静菀就是她的命。 “你先别急,告诉我这封信是谁给你的。”说话间,她已经取出信纸,目光扫过信上的内容,心陡然一沉。 难怪薛夫人来求自己,这封信就是劫持静菀的人所写,那人要她到城外的听雨阁接静菀,如果两个时辰内她和梁王其中一人不到,或是带重兵前来,他那人就要与静菀同归于尽。 如果这是一场针对独孤清的阴谋,为什么一定要她去?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狠狠放回到信封中。耳边,是薛夫人哽咽的声音,“这封信是被人送到庄府的,妾身并不知写信的人是谁,信封里还有一支玉簪,我认得……那就是菀儿的,是她最喜欢的簪子……”薛夫人说着,双手微微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用帕子包好的玉簪。 清妩结果玉簪,仔细看了看,一种熟悉的感觉,犹如冷水迎面泼下。她记得,这支玉簪还是她送给静菀的。 而劫持静菀的人,一定是她和独孤清共同的敌人。除了陆漓,她也想不到和独孤清还有别的共同的敌人。 第36章 目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以皇后的身份去会那个人,如果她将此事告诉楚奕宸,万一楚奕宸不让她去冒险,静菀怕是凶多吉少。 薛夫人焦虑的看着她,瞬间的挣扎,她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楚奕宸,只是写了一张字条,放入信封里,叮嘱茉儿,如果楚奕宸来,就将信交给他。 交代完这些,她又对薛夫人道;“夫人还是先回府吧,你毕竟不会武功,一起去也帮不上忙,不如回复等消息。” “是。”薛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见清妩已决定出宫营救静菀,她心里自是喜出望外,也怕自己成为营救女儿的累赘。 就这样送走了薛夫人,清妩又派另一个宫人拿着她的令牌调来五百御林卫,令他们过半个时辰赶往城外的听雨阁。 她则先带上墨竹和紅绡及十几名侍卫微服出宫,先去了北秦使者下所在的驿馆,见到了独孤清。 她将那封恐吓信交给独孤清,独孤清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面色微变,又将清妩打量一番,眼神越加复杂。“皇后这身打扮,可是要亲自去救淑蕙长公主?” 清妩道;“这是自然,你我只要有一人不去,静菀就会有性命危险。” “即便我们去了,她也会有危险。”独孤清微微沉吟,“那人的目的可不是只想见你我一面。亲自去并不明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告诉皇上,调重兵将去营救。” “到时只怕那人会拉着静菀同归于尽。”清妩严肃的看着他,“你怕了?” 独孤清笑了笑,“皇后都不怕,小王怎会连一个女子都不如?我怕的是万一皇后遭遇不测,我无法向皇上交代。”说到这里,他敛去微笑,认真的说;“我自然要亲自去一趟,皇后却没必要亲自冒险。” 清妩摇了摇头,决然道;“我必须去。”那人提到过,她和独孤清缺一不可,虽说她亲自去也未必能救下静菀,却能为静菀多争取几分生机。 “既然皇后执意如此,小王就不劝了,唯有拼了性命保护皇后,才不枉费皇上的信任。”独孤清叹了口气,看了她片刻,意味深长的说;“上次说过的话,我收回。” “收回什么?”清妩一时不解,上次见他还是在城郊别院,她记不得他对她什么过分的话。 独孤清对她微笑;“我说你幼稚,现在我将这句话收回。” 清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转头不再看他,“我从没计较过, 好了,别再耽误时间了。” 而此时的睿王府里,楚宜煊也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清妩为救静菀,将孤身前往城外的听雨阁,他是否有兴趣通往? 他将信纸狠狠揉碎,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用力的撕扯着。他知道写信的人一定不是清妩,确切的说,这并不是清妩的意思,而是那个劫持了淑蕙长公主的人,只是那人太会谋算人心。前世清妩和静菀的关系十分要好,清妩听说静菀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心里十分愧疚,恨不得代她的妹妹受苦。这一世纵然命运不同,性情却不会变,如果清妩为救静菀,真的只身去了那个地方,她的处境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不管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决不能让她独自冒险,决不能让她出事! 听雨阁只是坐落在城外山顶,伫立在山崖附近的一座孤楼。当清妩一行人找到这座阁楼,只见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男子站在阁楼上,他的左脸侧有两道醒目的伤疤,清妩和独孤清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陆漓,而被他用剑挟持,上身被捆住的少女,正是静菀。 而陆漓也不是一个人,阁楼附近都是他的护卫,人数是清妩和独孤清到来的随从的数倍。 静菀看到清妩,泪水夺眶而出,被劫持这几天,她心里再怕,却从没在敌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号的软弱,而这些天强撑着的坚强,却在见到清妩的一瞬,溃不成军。她多希望自己看错了,“你为什么要来?”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虽然这样问,却觉得一阵心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成串落下。 清妩看着静菀,心里一阵抽痛,“静菀,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她对静菀说完,目光转向陆漓,声音陡然冷下来;“陆漓,放了她,我可以饶你不死。” 陆漓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嗤笑道;“我若只想活命,又何必将她带来?”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清妩忍耐的问。再过一会,御林卫就会赶来,陆漓若能在这之前放了静菀,她们姐妹就都安全了。 独孤清也冷声道;“陆漓,有什么都冲本王来,挟持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陆漓朗声笑道;“我本就不是英雄,你却是大秦的叛徒,我今日就为大秦除了你这逆贼!” 独孤清冷笑,“笑话,我们独孤家的事,与你这外人何干,你只不过是独孤寒的一条狗罢了,护着主子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陆漓鄙夷的看着他;“你不过是勾 结外敌的乱臣贼子,你扪心自问,你今日所谓,难道是先帝希望看到的?” 独孤清面色微变,厉声叱道;“独孤寒穷兵黩武,也不是先帝希望看到的,你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助纣为虐的佞臣罢了。” “别为自己的不择手段开脱了,你不知愚蠢到不明白楚奕宸为什么帮你。皇上固然有错,却从未想过要杀你,你却为了自己的野心勾结外敌,妄想另立朝廷,让先帝一生心血付之东流。我今日就要为大秦除害。” 他的话音落下,山下的方向突然传来打斗声,清妩心里又惊又急,御林军竟来的这么快,可静菀还在陆漓手上…… 一个黑衣卫匆匆来到陆漓身边,对他低语几句。陆漓看着清妩,微笑道,“睿王来的真快,看来赵云瑶说的是真的,你和楚宜煊果然不清不楚……” “你还找了睿王。”清妩听到自己的声音,无力而麻木,内心在瞬间的震惊后,只有一片苍凉。赵云瑶知道前世她和宜煊是夫妻,即便陆漓不能理解前世今生,赵云瑶也能让陆漓相信她和宜煊有私情,她不该感到意外,赵云瑶为了对付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如果宜煊真的带兵来了,说不定他的人吗还能和赶来的御林军撞上,怎么可能瞒过楚奕宸? 就在这时,几支箭破空飞来,一队人马冲上山顶,与附近的黑衣卫杀成一片。 下一瞬,只见一人一骑冲到身边,阳光下,清妩看着男子熟悉的面孔,双眼微微发酸,热流在眼中滚动,无法抑制的形成水雾,蒙上了她的双眼。 真的是他,可他为什么要来?即便他真的收到了陆漓的信,不该先告诉楚奕宸吗?“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铲毒,略微停顿后,又补上一句;“皇上是不是知道了?”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楚宜煊深深看着她,眼中有千言万语,咽喉一阵滚热,仿佛有热血在涌动,声音里透着一种难言的艰涩。 他没告诉楚奕宸,为什么?难道,他已经想起来了……已经想起了他们的过去? 清妩的身子颤了颤,不敢再看他,生怕在看他一眼,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地老天荒的看下去,将这个世界抛在脑后。 她又看向阁楼上的静菀。静菀突然对她笑了,眸光决绝;“姐姐,你快走,别管我了。”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睛,狠狠朝剑刃撞去。 都是她的错,她终究是好强的,答应这桩婚事,除了为庄 家,还想为母亲争的更尊贵的身份。 她不认为有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可她终究做错了,既然错了,就要自己承担这个错误,姐姐没做错什么,决不能被自己连累。 其实,姐姐能不顾危险的来救她,她能最后再见姐姐一面,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静菀!”清妩失声惊呼。 楚宜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情急下低低唤了声:“妩儿!” 声音如耳,仿佛晃动了时空,清妩的心狠狠一震,却见阁楼上,陆漓及时收剑,锋利的剑刃并没有伤到静菀。 她松了口气,心却依然悬着。静莞对陆漓还有价值,所以他及时阻止了静莞,可只要静莞还在陆漓手上,他们的人就不能对陆漓动手。现在她和宜煊都在这里,楚奕宸知道后也会对宜煊生疑,陆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或许现在,只有独孤清才能救静莞。 第37章 解释 陆漓将静菀脱下阁楼,跃上坐骑,朝山崖的方向驰骋而去。 清妩的面色苍白如纸,楚宜煊对她道;“放心,陆漓不会带着她跳崖。” 清妩心知如此,心里依然焦虑万分,马不停蹄的向前追去,陆漓不是要带静菀跳崖,却不能保证他在穷途末路时,不会选择同归于尽…… 山崖边,陆漓跃下马背,闪着寒光的剑依然抵在静菀的脖子上。此时厮杀已经停止,数名黑衣卫聚集在陆漓周围,人数上已经落了下风。 可即便如此,清妩等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怕静菀有个闪失。 “陆漓,你到底想怎么样?”独孤清冷声道;“你将我们找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亲眼目睹你杀她?放过静菀,我饶你不死,你若敢伤她性命,本王一定要陆氏满门为她陪葬!” “口气不小,可惜你没这个本事。”陆漓看着独孤清,眼中波澜不兴,对他的恐吓嗤之以鼻。 清妩眼中泛出杀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镇定;“你到底想怎样?” 陆漓的神情转为肃然,对独孤清道;“独孤清,只要你出来与我一战,我就放了她。” 清妩的心又是一颤,陆漓将他们引到这里就是就是为了要与独孤清一人决战?表面上看,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这场决斗毫无悬念,这和两个人的武艺强弱无关,那天在宁州城外,陆漓坠下山崖还能毫发无损,可见武功了得,但即便他的武功远胜过独孤清也无济于事,一旦他放了静菀,独孤清又岂会与他单打独斗? 一个聪明人却做出看似糊涂的是,这其中一定藏有玄机。 她的目光再一次望向独孤清,发现独孤清也在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她看不透的深沉的意味。他的面色也有些阴沉,因为紧皱着眉,轮廓看上去异常深邃而冷峻,仿佛也看出了陆漓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正思索着如何应对。 剑拔弩张的沉默,虽然只有片刻,却像过了千年万年般漫长。杜桂清终于策马上前,他神情坚毅,仿佛已经知道自己要奔赴一场险恶的战役。他的在距离陆漓三尺内停下,跃下马背,对陆漓道;“放了她。” 下一瞬,独孤清被数名黑衣卫围住。陆漓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剑。 清妩也跳下马背,见朝她奔来的静菀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她忙跑过去,将静菀抱在怀里。 “姐姐……”静菀反抱住 清妩,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没事了……”清妩为她拭去泪水,声音也带着哽咽。 独孤清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姐妹,目光慢慢凝在清妩身上,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释然,眼里却是一片如深秋的萧瑟寂寥。 当清妩和静菀退到楚宜煊身边时,陆漓和独孤清已经战在一起,楚宜煊的侍卫也和陆漓的黑衣卫战成了一片。黑衣卫的人数越来越少,而试图要保护独孤清的护卫,也一个个倒在了陆漓的剑下。 虽然独孤清早有防备,陆漓的武功之高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料,面对陆漓凶狠的攻势,他感到越发力不从心,很快,陆漓一剑刺穿了他的右肩,鲜血喷涌而出,他持剑的右手一阵无力,他忍着剧痛,勉强握紧剑,却又感到一阵生风逼近,他还来不及躲闪,真个身躯已经被陆漓的一掌震得飞起,而背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极速坠落中,他最后看到的,是阳光下清妩的容颜…… 他恍惚的想,这只是他的幻觉…… 独孤清坠崖的一瞬,视线是模糊的,而他坠崖的一幕,却被清妩看得清楚。 清妩掩住口,耳边传来静菀的惊呼,她紧握着静菀的手,而她自己的手,也在无意识地颤动着。 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御林卫统领按照清妩吩咐的时间,带着五百名御林卫赶到听雨阁边,与清妩会和。 几百名御林卫也加入了决战。 纵然陆漓手下的黑衣卫都是以以一敌十的高手,却因寡不敌众,人数迅速减少,厮杀声越来越弱,很快只剩下陆漓一人,被上百名护卫和御林军逼到山崖边。 陆漓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到清妩身上,却只有瞬间的停驻,然后纵身跃下悬崖,黑色的披风被风吹得张开,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楚宜煊看着清妩,心中的千言万语,此时在众目睽睽下无法对她说出,只对她道;“这里的事有臣等处理,你们还是先回去吧。”说到这里,他走近一步,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清妩低声说;“我会告诉皇上是受独孤清所托。” 说完,他又退回到原处,依然保持着一个臣子对皇后应有的恭敬,清妩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笼罩在陈晨的悲伤里。她没说什么,领着静菀从他身边经过,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清妩是乘坐马车出城的,行到山下才改成骑马,乘坐的马车也留在山下,不远处的那辆马车是后来赶到的御 林军带来的。 清妩和静菀上了马车,马车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向山下行驶着。马车里,静菀含泪对清妩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拖累了你,也害了他……” “我们姐妹之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清妩摇摇头,安慰她道;“你是被陆漓的人强行绑来的,有什么错呢?至于独孤清,他可能没死。” 静菀勉强一笑,“但愿他没事。”她只能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想。沉默片刻,她喃喃地说;“是不是母亲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我听陆漓说,他只通知了母亲……” 清妩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好在你只是有惊无险,脚踝的伤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很快痊愈。” 静菀的嗓子像是被哽住了,有些哽咽着说;“我以为自己还能做一点事,却成了所有人的累赘……” 清妩拍拍她的时候,“别这么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许你再提。” 静菀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还有陆漓对清妩说的那句话,当时她就在陆漓身边,听得比谁都清楚…… 沉默片刻,她又想起一事,困惑的问;“对了姐姐,睿王怎么也来了?还有陆漓说的那句话……”她没有说下去,心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并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眼里满是震惊;“难道陆漓说的是真的吗?你和睿王之间……真的有……” 清妩心里一片悲凉,在这世上,只有经历过重生的人才会相信重生。她今生已是大齐的皇后,天下之大,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和宜煊的过去,是不是也找不到一个地方,能容下她和宜煊的未来? “是,我在入宫前曾见过睿王几次,不过仅此而已,大概是被赵云瑶的人发现了吧。”她忍着眼底的酸涩,试图向静菀解释道;“我对你说过,陆漓在宁州的时候,赵云瑶一直和他在一起。” 静菀握了握拳,“可是皇上会知道的,这个陆漓的用心真是太险恶了……”说到这里,她垂下眸子,长睫遮住眼里的愧疚。 清妩叹了口气,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平静的说;“陆漓和赵云瑶都想多了,我和睿王之间什么都没有,我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意外,他说是皇上派他来的。皇上本要自己来,被他劝住了。” “原来是这样。”静菀松了口气。 清妩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解释只能骗过静菀,而她回宫后,该如何向楚奕宸解释呢? 结果一行人在回城路上就碰到了楚奕宸的御驾,庄启霖亦在随行之列。楚奕宸看过了清妩的信,知道她出城的原因,见了清妩也不多问,只是让庄启霖将静菀带回府中。 当天,御林卫在山崖下找到了身受重伤的独孤清,陆漓仍不知所踪。独孤清不但受伤严重,还中了毒。索性毒性不重,不足以致命。太医的结论是,毒是从伤口处进入血液,也就意味着陆漓的剑上有毒,所以独孤清在中毒一瞬身体麻木,所以对陆漓的那一掌毫无招架之力。不过独孤清虽然中毒不深,内伤却很严重,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 而楚宜煊也主动向楚奕宸坦白,却说自己是受了独孤清之托。 几天后,独孤清终于脱离了死亡线,却失去了一身的武功,因受伤太重,他这一生都无法再练武。 独孤清苏醒的第二天,清妩在宫中收到独孤清的信函。独孤清想见她。 她来到驿馆,见到了病榻上的独孤清。独孤清苏醒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甚至只能躺在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谢谢你就了静菀。”清妩看着独孤清,眼中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有重要的事和皇后说。”独孤清微侧过头,看了她片刻,说出了见她后的第一句话。 清妩没多想,挥手屏退室内的下人,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声音平和;“你想说什么?” “陆漓说过一句话,关于你和睿王的……”独孤清虚弱的笑了笑,“我没忘,皇后应该记得更清楚。” 清妩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睿王已经如实向皇上禀明,是你将静菀在听雨阁的消息告诉他,静菀是他的义妹,何况是关两国联姻,他不能不管。至于陆漓说了什么,”她淡淡一笑,声音依然十分平静,“这种图谋不轨之人,说的话岂能当真?” 独孤清转过头,双眼微阖,“皇后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清妩哟徐ie不安的问了一句。 独孤清微微笑道;“我想起来了……我在收到陆漓的消息后,曾向睿王求援。” 清妩站起身,垂眸看着他苍白而平静的脸,低声说;“谢谢你。” 第38章 成全 独孤清的目光涣散,眼底尽是苍凉,“你当初反对这桩婚事是对的,是我高估了自己。” 清妩心底百感交集,和声道;“静菀并没看错你,希望皇上也没选错人。” 独孤清面朝向她,双眸映着她的容颜,“但愿你们都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自己……”说到这里,他的面色越发苍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掩住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清妩见状,忙让人传太医。太医为独孤清诊治后,告诉清妩,他因情绪起伏剧烈,牵动了五脏六腑的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清妩听说没有性命危险,心便放了下来,自知不宜久留,交代太医好好医治后就回了皇宫。 楚奕宸知道她去看过独孤清,也没有多问。 独孤清的伤势逐渐好转,不出十天已经能下床行走。因为他与静菀婚期渐近,庄府上下开始为静菀筹备婚事。十二月底,长公主府已建成,静菀和独孤清的婚礼就在公主府内举行,帝后亲临为两人主婚,在世人看来,这又是一桩美好的姻缘。 只是世人不知,独孤清因这场意外失去了一身的武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他这一生或许都不可能再练武了。 而这场意外并没影响到楚奕宸对清妩的感情,楚奕宸信了楚宜煊的解释,对清妩亦如从前。仿佛不管将来的时局如何变化,她都能平静的生活下去。 静菀成婚次日,与独孤清一同入宫觐见,独孤清去见楚奕宸,静菀来到清妩的寝宫。 “他待你可好?”清妩关心的问。 静菀笑着说;“我是他的妻子,与公与私,他都没有亏待我的道理,如果是那方面,”说到这里,她对清妩顽皮的眨眨眼睛,红着脸小声说;“他很正常……也很好。” 清妩轻轻打了她一下,笑嗔道;“怎么没个正经。”心里知道静菀说的“正常”和“好”意味着什么,闺房之乐不好拿到明面上说,她从心里为静菀高兴。 静菀看了一眼清妩平坦的腹部,目光多了一丝深长的意味,含笑问;“姐姐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小外甥呢?” 清妩面颊绯红,心突然痛起来,勉强一笑;“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 静菀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以为清妩只是为没有孩子发愁,安慰道;“你和皇上都这么年轻,这事也没必要着急。” 清妩稳下心神,对静菀道;“静菀,你能不 能帮我一个忙?” 静菀见她神色郑重,不禁感到诧异,摊手道;“皇后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清妩苦涩一笑,“你能不能以独孤清的名义将睿王请到你府上?” “你要见睿王?”静菀神色一震,心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严肃地看着她;“为什么?你和睿王到底有没有……”一句话虽没说完,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心里溢出的苦涩,几乎堵在了嗓子里,清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静菀,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实话,就是那天睿王到山上救你,并不是受独孤清之托,这个理由是我们临时想出来的。”说到这里,她观察者静安的表情,又补上一句;“我想后来睿王应该找过独孤清,希望独孤清帮我们圆这个谎,或许睿王没找过他,而皇上也没问起。” 静菀震惊的看着她,“难道,睿王只是担心你的安全,陆漓说的是真的?” 清妩摇了摇头,有些艰涩地说;“静菀,我们的事你并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明白,我只想见他一面,然后回宫,继续做大齐的皇后。”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见?”静菀的目光如针一般刺进她的眼里。 清妩的双手紧攥成拳,又慢慢松开,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苦涩地说;“你不明白……” 静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我这一生都不会明白,不过就当你们是相爱的,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打算……”清妩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喃喃地说;“我已经是皇后了,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想了却一桩心事罢了。” 几天后,皇后的銮驾停在淑蕙长公主府外。进府后,静菀直接将清妩带到一处别院的厢房。 门被推开的一瞬,楚宜煊从帘后走出,清妩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此时正值蹙额后初晴,阳光漫无边际的铺展开,笼罩着皑皑白雪,室内的光线也格外明亮。清妩定定看着他,重生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的专注的看着他,没有胆怯,没有顾虑,就这样深深看着,仿佛要仔细将他看得真切,仿佛要看尽一生的思念。 静菀无声的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将室内的空间完全留给他们。 “妩儿……”楚宜煊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她是他前世爱了一生的女人,三十年的思念,穷尽一生的等待,纵然重活了一世,她依然是她,他怎么能够放手? 清妩紧紧 抱着他,她身上的杜若气息和楚奕宸的龙涎香的味道完全不同,她近乎于贪婪地呼吸着,呼吸着前世的气息,前世的幸福,仿佛重生近两年来,只有此时,她才感到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她抬起头,手抚上他的脸,“宜煊,前世的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句话,如同利刃穿心,楚宜煊的身子僵了僵,体内排山倒海般抽痛着,“前世?”他的薄唇微微嗫嚅着,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无以复加的惊痛。 清妩含泪望着他,“我在北秦听说你已经称帝,只是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有没有收复金陵,有没有再娶别的女子?” 双手无法抑制的颤了颤,楚宜煊只是定定看着她,她已经忘记了,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清妩摇摇头,自嘲一笑,喃喃地说;“昨日是亦如昨日死,一切都不重要了……” 楚宜煊合了合眼,她已经忘记了,那么一切真的都不重要了。 他定定看着她,一字字地说;“你已经是他的皇后了。” 清妩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是,我是他的皇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绝望而不甘地哽咽着问道;“我可以不是的……我不知道你后来经历了什么,以为你和我并不一样,你是什么时候下想起来的?” “我……”楚宜煊痛苦的合上眼经,再睁开,声音平静地说;“我从没忘记过。” 清妩震惊的看着他,“你一直记得?”他竟说他一直都记得,原来他一直都记得,从没忘记过,为什么他不早点告诉她,为什么要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无力的落下,哑声问。 楚宜煊苦笑一下,一字一句道;“因为上一世,我在死前意识到,我们不该在一起,既然重活一世,我不能一错再错。” “你怎么能这样想?”清妩怔怔地看着他。 “你已经是皇后,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交集。”他有些疲惫地说;“上次救你,只因为我做不到明知你有危险还袖手旁观,我想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皇兄能保护好你,你也能照顾好你自己。” 清妩踉跄的后退一步,给了他一个含泪的微笑,“我明白了。” “皇兄待你的好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你也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她咬唇,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不让 自己哭出声。 楚宜煊来到她身边,却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眼中的悲哀深深笼罩着她。只是她看不见,纵然看见,也看不懂他的无奈与绝望。 她平复着心绪,流泪的冲动终于不再那么强烈,她慢慢放下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会的。” 说完,她站起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楚宜煊看着她推门而出,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渐行渐远。 清妩脚步虚浮的在雪地中走着,身体几乎都被掏空了,寒风仿佛穿过了她的身体,她裹紧身上的貂裘,依然觉得冷。而她的脚步却没停,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亭台楼阁上也覆盖着白雪,真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在阳光的笼罩下,那么干净,又那么刺眼。 脚下一滑,她的身子晃了晃,茉儿忙伸手扶她,她却还是摔倒在雪地上,雪地很软,这一跤摔得并不重,而一颗心仿佛已经摔碎了,天地旋转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屋内的楚宜煊见到这一幕,下意识便要冲出去扶她,可刚走到门前,却见她已经被身边的人扶了起来。他却被门槛绊住。 他合了合眼,手扶着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皑皑白雪中,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是不是该庆幸,她没追问他前世是怎么死的,不然,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如何解释,亦没有力气将谎话继续编下去。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纵然心中有他,却已被楚奕宸打动。如果他不放手,她只会在感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她会慢慢忘记他,她和皇兄,也是一对令人称羡的眷侣。 孟婆曾说,重活一世,十有八、九都不会得到想要的圆满。 但是,总有少数人可以得到幸福。那么,就让他一个人承担痛苦,成全她和皇兄的幸福好了。 第39章 出征 回到静菀房中,静菀让人带来一盆温水。然后,茉儿用帕子沾着清水,仔细擦去清妩面上的泪痕。 静菀看着她,认真道:“姐姐,你以后不会再私下见他了吧?” 清妩摇了摇头。静菀看了她片刻,困惑道;“我真的不明白,明明你和皇上经历过的更多……” 清妩勉强一笑,“现在,都过去了。” 静菀没再多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清妩站了起来,“我该回宫了。” 静菀一直将清妩送到苑子门口。回廊深深,清妩走在廊上,忽见远处走来一人,正是独孤清。 她停下脚步,独孤清也看见了她,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待到廊上,他向清妩行了一礼,然后目光瞥向她身后的随从,又落在她的身上,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清妩让众人退下,除了茉儿,紅绡和墨竹三名心腹,其余人都退到了远处。 “你见过他了?”独孤清问。 清妩淡然道;“见过了,还要多谢你。” 独孤清微笑道;“举手之劳。”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阵沉默后,清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知他不是只想和自己打个招呼,以为他介意茉儿三人,便道;“你还有别的事吗?这三人都是我的心腹,无需避讳。” “我已经致信给锦州刺史,将我在金陵的经历都对他说了。” “锦州刺史?”清妩微微诧异,锦州在北秦境内,她也直到锦州刺史名叫宋连,是独孤清母族的舅父。 “锦州刺史姓宋名连,是我的舅父。”独孤清简单地解释道,清妩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略微停顿后,继续说;“独孤寒在大齐有眼线,金陵和宁州发生的事能传到他耳中,却未必能传到锦州。一旦他知道陆漓杀我未遂,一定不会让舅父知道。所以我写信给舅父,让他祝我一臂之力。” 独孤清与母族就是利益共同体的关系,独孤寒要除掉独孤清,也会减去他在北秦的羽翼,而清妩对北秦正剧到底不甚了解,只道;“你做得对。”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一旦回到北秦,处境会十分危险,所以我不打算带静菀回去。等我事成,在派人来接她。” “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全。”清妩有些感慨,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你对静菀说过吗?” 独孤 清点头道;“我已经对她说过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我战死,她还可以改嫁。” 清妩微微皱眉,低声斥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们是夫妻,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独孤清自嘲一笑,不等清妩开口,犹自低语道;“她若一生为我守寡,反而是不值。” 清妩看了他片刻,和声道;“她的性命也算是你救下的,你不该这样妄自菲薄。” 独孤清深深看着她,此时,余光触及到的廊外雪景已化作一片虚影,唯有她的面容那样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耳边毫无征兆的响起静菀的话; “我知道你喜欢姐姐,你看他的眼神,我明白。感情是勉强不来的,你无错,她更无错。只是她现在已是大齐的皇后,皇上待她很好。你喜欢她也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怪你,但如果你给她带来任何困扰,我会看不起你。” 心中竟涌出一丝暖意,天地万物的颜色似乎又变得鲜活,“静菀是一个值得好好珍惜的女子。”独孤清终于将目光转向远处,声音里带了一丝温柔,嘴角却闪过苦笑。 “我最担心的是,就是你不会珍惜她。”清妩笑了笑,转而郑重道;“一个值得珍惜的人,就该好好珍惜你,你说对不对?” 独孤清折回目光,收起恍惚,亦认真答道;“是。” 清妩静静看着他,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有静菀的。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她轻声道;“独孤清,纵然你败了,也不是没有退路,你是静菀的丈夫,是大齐长公主的驸马。”她说完,从他身边走过,远处的随从忙匆匆跟上。 未过正月,北秦的消息传到金陵,锦州刺史宋连发动叛乱,因宋连是独孤清的舅父,独孤清也被独孤寒从皇族中除名,列为叛党。 自大齐收回失地,疆域已从东扩展到淮河,从西扩展到烟霞关。锦州地处偏靠烟霞关,向南就是北秦的边域重镇郾城,齐军若支援锦州,需从烟霞关出发,攻取郾城。 楚奕宸颁下旨意,命烟霞关守将支援锦州,并封楚宜煊为主帅。楚宜煊奉旨出征,将于三日后启程,率十万大军赶赴烟霞关。 清妩再次见到楚宜煊,是他启程的前一日。 这日的天气很好,御花园里,四季都有花朵绽放,严冬是寒梅怒放的时节。正午的阳光穿过枝叶,为一树树梅花镀上一层如梦如幻般的暖色。 清妩正在园中赏梅,正摘下一片飘落在肩上的花瓣,远处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如从云中走来。 是宜煊。 她的手颤了颤,指间的花朵飘落在地,她踏着满地的落英走过去。而楚宜煊也看见了她,在走到她身边时,循规蹈矩地对她欠了欠身。 风起,梅林深处又响起一阵“沙沙”,却衬得天地越发寂寥。 她深深看进他的眼里,他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明天你就要启程了。”她轻轻说。 阳光融入他眼中的明亮,形成一片痴迷的雾。有一瞬间,他眼中仿佛蕴了千言万语,可下一瞬,他却垂下眸子,缓缓道;“是,特入宫向皇兄辞行。” 清妩合了合眼,有些艰涩的开口;“听说是你自请出征的。” 楚宜煊抬眸看她,“臣只想为大齐尽些绵薄之力。” 清妩努力稳下心神,声音平和;“你从没让他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承蒙吉言。”楚宜煊对她礼貌地笑了笑,“如果皇后没有别的事……” “宜煊。”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的话,心里的苦涩涌入喉众,声音是无力抑制的凄然;“你一定要和我这样生分吗?”她定定看着他,“你自请出征是不是想躲开我?你想彻底把我忘了,你恨不得将我们的过去全部忘掉,是不是?” 楚宜煊将目光投向远处,“忘记过去,难道不好吗?” 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定定看着他,片刻后,苦笑道;“好,很好。”她连说了两个“好”,又对他道;“那王爷就去见皇上吧,本宫不奉陪了。” 楚宜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在狠狠抽搐,瞳孔痛苦的收缩,他真的错了吗? 妩儿……他到底是不该见她,还是不该骗她? 第40章 旧梦 楚宜煊启程不到半月,烟霞关失守的消息传到金陵,令满朝震惊。 烟霞关守将唐奎与北秦勾结,放秦军入关。烟霞关的十几座城池一夕之间全部被北秦占领,十几万守军死的死,降的降,程远率仅存一万将士坚守越州,如果援军不到,越州失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引狼入室的唐奎,曾是庄启霆麾下的部将。 楚奕宸命楚宜煊支援越州,收复烟霞关,而楚宜煊也知道烟霞关的重要性,更早的听到烟霞关失守的惊耗,却没有停下行程等待楚奕宸的命令呃,而是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朝野上下的目光都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在出征途中的睿王楚宜煊,另一个就是镇国公庄启霖。睿王是否能解烟霞关之围?庞奎投敌是否是受庄启霆暗中授意,庄氏在这场事件中到底是无辜的,还是始作俑者……以及纵然唐奎的叛变与庄氏兄弟无关,皇帝是否相信? 这日,安王妃入宫觐见,将烟霞关失守的事详细告诉了清妩。清妩听后,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楚奕宸并没对她说过。 安王妃忧心忡忡的说;“朝上看上去似乎还是风平浪静,可皇上怎会不疑?我相信此事与大哥无关,只是庄氏能做主的不只他一人。” 清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出安王妃的话外之意,似乎是在影射叔父,便试探的问了句;“姑姑该不会是怀疑叔父吧?” 安王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一丝茫然,“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你叔父,十几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妩儿,难道你心里一点都不怀疑吗?” 清妩在心中叹息,不是姑母多疑,所谓日久见人心,纵然是手足亲人,十几年前未见是,彼此之间也不可能保留无条件的信任,若换作前世,她也会疑。而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知道前世叔父为国战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投敌? 或许楚奕宸和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他没将这件事告诉她,可能只是不想增加她的烦扰,她和楚奕宸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对楚奕宸还是有信心的。 而这些她自然没办法和安王妃说,只是宽慰她道;“我想叔父一定不知情,他有什么道理这么做呢?” “但愿真的与他无关。”安王妃点点头,依然不安地说;“可就算不是他,也不能保证皇上没对庄氏起疑,自古帝王哪有不多疑的?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唤了我是皇上,也会怀疑的。” “或许皇上 多少都会生出一点疑心,只是这点疑心不会影响他的理智。”清妩坚定的说,“眼下问题的关键并不是皇上和庄氏,而是睿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叔父对烟霞关到底鞭长莫及,就看睿王了,烟霞关早日收复,大齐和庄氏都能早日太平。” “如果睿王战胜,皇上会不会用他牵制庄氏?如果睿王战败,皇上会不会派你父亲出征?”安王妃合了合眼,也知道清妩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说话的时候并没看着清妩,只是目视前方喃喃自语。 “他不会失败的。”清妩一字字道,心却像是被刺了一下,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她的指尖颤了颤,努力按着心中的不安,而这种不安却如烈火,越发浓烈的烧灼着她的血肉。 “妩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安王妃看出了她的异样,关切的问。 清妩倏然意识到自己的没心事紧蹙着的,心想此刻的面色一定也好不到哪去。她的确很不舒服,心力交瘁,浑身无力,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有些不舒服。”她笑了笑,有些虚弱的回答,又担心小姑姑会让她传御医,便又补上一句;“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倒不是生病,只是心里太乱了。” 安王妃这才松了口气,有些后悔将这个消息告诉清妩,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不过是徒增烦扰罢,想到这里她拍拍清妩的手,微笑道;“皇上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如果皇上真的对你起疑,我还能见到你吗?你别多想,皇上对你的好,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啊。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说着,她站了起来。 安王妃离开后,清妩屏退宫人,一个人坐在窗边梳理思绪。而安王妃的离开并没让她感到轻松,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疯长起来。 宜煊……他一定能收复烟霞关,一定不会让天下人失望,不会让她失望。。 可是收复烟霞关只是第一步,他此行的目的是支援锦州,扶持独孤清为帝,保大齐边疆稳定。 纵然仗打的顺利,再回朝,不知是何年何月。万一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摇着头,不让自己再见想下去。她打开窗,已经到了二月底,早春的风已经有了阳光的温暖,阳光是那么明媚,漫无边际的铺散开,为天地万物罩上一层朦胧的暖色,而体内的悲伤却越发汹涌,她能呼吸到的,只是来自前世的气息……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 天色渐暗,掌灯时分,楚奕宸来到寝宫,她仍在窗前发呆,长窗依然是敞开的。 楚奕宸皱了皱眉,走到她身边,伸手关上窗户,语气带着一丝责备;“风这么大,也不知道冷。” 灵魂仿佛重新回到体内,清妩依然目视前方,按下汹涌的回忆,努力不让与前尘过往交缠的情绪从眼中流出……片刻的沉默后,她转过身,低声说;“我见过小姑姑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奕宸先是微微一怔,随机了然,在她身边坐下,对她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说到此处,他发现她的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便拥她入怀中,“妩儿,我心里想的只是六弟能不能收复烟霞关,以及这场仗可能消耗的财力和兵力。我不会因为唐奎曾是你叔父的部将,就认定此事和你叔父有关。” 清妩紧紧抱住他,喃喃的问;“真的吗……” 楚奕宸拍拍她的肩,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清妩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奕宸,你为什么这么好?” 她呼吸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和那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再次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庄清妩,你和他已经结束了,你已经找到了好的归宿,为什么还在想着那个不可能再属于你的人?放下他,将你的人你的心都给这个爱你的人! 只是深夜入梦,她发现自己只是一缕幽魂,漂浮在他身边,看着他征战沙场,看着他登基称帝,看着他将大齐失去的国土一点点收回,看着他成为一代盛世明君,也看着他因思念她而肝肠寸断,一次次为她酩酊大醉,在醉意朦胧中,在梦里,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从少年到白头,整整三十年,他都在想她。 起初,她还担他会忘了自己,而他对她的折磨着他,也折磨着她,到了后来,她真心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子相伴,真心希望他能忘了她。 而她只是一缕幽魂,她能看到他的样子,看到他的心,可他却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宜煊,忘了我吧,求求你忘了我吧,她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着,伸出的手,穿透他的身体,她触摸不到他,他也触摸不到她。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当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她也终于解脱了,他们一起进入冥界,他们约定,来世还要做夫妻,纵然一个人早死,另一个人在无尽的思念中 饱受煎熬,他们还是要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的相守,也不能错过。 然而,选择重生的代价就是交出一段记忆,他们为了彼此的诺言,都交出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忆,最终彼此错过。 重生的亡灵,十之八,九不会如愿,楚元禛,赵云瑶都是重生的,却都以惨淡收场,他和宜煊最终没能走在一起,如愿的人,似乎只有楚奕宸。 她从梦中醒来,定定看着前方,月光晕开床幔,朦胧的洒在身上,她的大闹一场清醒,心,也异常的痛。这不是梦,这只是一段记忆,视她为了重生付出的一段最重要的记忆。 双手捂住脸,掌心一片冰凉。她抱着膝,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身子微微颤抖,体内汹涌的悲伤,还是化作一声声压抑的啜泣。 宜煊,宜煊! 她终于明白了,最后两次见面,他眼中隐忍的痛苦,再回想起入宫前两次与他见面的情景,当时的他真的记得,他真的从未忘记过? 不,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有完整的记忆,怎么可能明明都记得却还是将她远远推开? 她不相信!他们说好了这一世还要在一起,他怎么可以在记得她的时候将她推给别人?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失去了记忆,也错过了她。在他想起的时候,她已经成了楚奕宸的皇后,他只是太在乎她,不想让她痛苦,所以选择放手。 “是不是做噩梦了?”耳边响起楚奕宸的声音,身体随即被拥入他温暖的怀抱中。 她这才想起他也在。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他就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夫君。 她任他抱着,咬着唇,泪水扑簌落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41章 离宫 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和楚奕宸继续生活下去,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以后几日,不管清妩身处何地,不管她做什么,这个念头市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脑海中,折磨着她的神经。 如果丢失的记忆一直是空白的,和楚奕宸继续生活,白头到老就是她的归宿,也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只要想到她这一生只能与楚奕宸度过,她的心就会感到一阵阵痛楚。她清楚的记得,孟婆告诉过她,亡魂只能选择一次重生,不管重生的目的是什么,重生后是否能达到目的,这一世过完,再到冥界,只能选择转世,与前尘彻底诀别。所有的爱与恨,遗憾与牵挂,都会随风而逝,甚至剩不下一粒尘埃。 还有一个念头变得越发强烈,战场的凶险是她无法想象的,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出征的?就因为楚奕宸待她很好,他就可以没有牵挂了吗?在战场上,他可会爱惜自己?她只怕如果现在不去找他,恐怕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万一他再也回不来了,万一她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个声音就像一把越来越利的刀,一慢慢切割着她的心,伤口越来越大,逐渐血肉模糊,一颗心从起初微微的钝痛到痛不欲生。 而这几日,楚奕宸虽然每晚都宿在她宫里,她却一直推说身体不适,两人并不宿在一处。在面对楚奕宸时,她越来越胆怯,她发现,和楚奕宸一起生活也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她以为上辈子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和宜煊相爱,可当她找回了遗失的记忆,那三十年的煎熬,怎么可能是是错的?重生后的自己才是大错特错,从一开始,她就选错了路,她和楚奕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襄平郡王府中,楚世昭看着一身男装的清妩,听了她的要求,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要见睿王,为什么?” 经过几天的挣扎,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见到宜煊。可她不能以皇后的身份见他,而亲王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她不能告诉家人,楚世昭是她唯一的希望。郡王与亲王只差一级,以世昭的身份,纵然没有皇命也能见到宜煊。 “因为我爱他。”她望着楚世昭,一字字道,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 “妩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世昭睁大了眼睛。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每次她提出稀奇古怪的点子,他都会摸摸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是不是发烧了。 伸出的手僵 在半空,又悻悻放下,他眼里的光凝成一抹伤痛,尴尬的笑了笑,“别闹了。”转而严肃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清妩微微摇头,握了握拳,声音坚定地说;“我没看玩笑,我真的爱他,他也爱我,表给,求你带我去找他,我只想见他一面。”她拉着他的徐子,含泪请求道。 “这太荒谬了,你和睿王怎么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配合我除去了傅渊,你们都以为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其实是我骗了你们。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只是知道前世的事,上辈子,你和世杰都是被傅渊害和赵云瑶害死的……”她深吸一口气,将他们的前世对楚世昭说了出来。 过去她认定即便说出来,只要没经历过重生的人都不会相信,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如果不和楚世昭明说,楚世昭根本不会帮她,在他们看来,今生她和宜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并没以后机会相互了解,纵然互有好感,也不可能爱到刻骨铭心的程度。 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微微的沙哑,对他强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楚世昭叹了口气,当她说完后,他又用片刻的沉默消化她的话,渐渐回过神来,“我相信你没骗我。”他认真地说;“重生和预知将来都让人不可思议,之前你说你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信了,现在你的话,我也信。”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不给她插眼的机会,继续说;“那次陆漓借静菀引你和睿王在山上相见,睿王给皇上的解释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皇上信了,睿王也放下了,这难道不好吗?你又何苦执着于前世,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清妩痛苦地摇摇头,“你以为他只是放下了这么简单?他只是太绝望了,他以为我不记得了,才回甘心退出,如果他知道我将过去的事都想了起来,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楚世昭有些无奈,只得做出让步;“那也不用你亲自见他,可以以我的名义给他修书一封,告诉他你什么都想起来了。等他回京后再做打算。”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清妩抹了一把眼泪,坚定的目光深深刺进他的眼里;“我只怕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楚世昭摊摊手,苦笑道;“你让我怎么办,带着大齐皇后到战场上找他?等见了他,你又能怎么办?你认为皇上会大度的成全你们,还是公事公办?” 他们都知道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不但 他们的性命不保,九族上下都会受到牵连,而协助者也要以欺君之罪论处。 清妩急切道;“我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的,没人知道我见过你,你纵然去见睿王,也没人会想到我是和你在一起。皇上只会当我失踪了,却不可能怀疑到你。我可以不做皇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妩儿,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希望你幸福。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能幸福,我都支持你。”楚世昭的声音有些紧难,目光明亮而悲伤。说到此处,略微停顿后,他继续说;“你必须明白,你选择的路没有退路,你只要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我明白,我不会后悔我的选择。”正因为处在这样两难的处境中,她的决心才更加坚定。她看着楚世昭坚毅的面庞,眉宇间的怜惜是这样真切,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伸臂抱住他,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她的哥哥,她的亲人,不管她要什么,甚至提出多么任性的要求,他都会想尽办法满足她。“表哥……谢谢你。” 楚世昭的心跳加速,眼底一片苍凉,拍着她的肩,平静的说;“妩儿,如果你真想出城,我们现在就动身,晚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臣媳擦破天际,两匹骏马拉着车拨开晨雾,在荒无人烟的山野上急速疾驰。清妩坐在马车里,此时的他们已经远离金陵。她不时掀开窗帘,窗外的景物在飞快倒退,想到此时的金陵已经是满城风雨,楚奕宸一定很焦急,可能正在为她担心。 她闭上眼,合上的窗帘挡住阳光,世界陷入昏暗中。 “妩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楚世昭低声道。 清妩望着楚世昭,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可说话的时候,她的心分明感到一阵阵抽痛。她不后悔,却终究辜负了另一个爱她的人。 楚奕宸,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一遍遍的说。 但时间会冲淡一切,在分开的岁月里,曾经的爱与伤都会慢慢随风逝去,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 而她和宜煊……他们的感情却无法被光阴冲淡,他们的伤也无法被岁月愈合。 前线的战事还算顺利,半个月后,清妩和楚世昭抵达距离越州不足百里的乌山镇,就听到消息,唐奎战死,北秦军队已经退出烟霞关,整个烟霞关都被齐军收复。 而睿王在民间也是有口皆碑,在酒馆茶肆,随处都能听到人们对睿王的称赞,传闻睿王的军队从不扰民, 传闻睿王作战勇武,麾下军队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他每次都是上阵都是身先士卒,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他的用兵如神让敌人猝不及防,他的骁勇善战让全军上下备受鼓舞,几次最艰险的决战,他都能以少胜多,以最小的代价让敌人损失惨重…… 清妩听到这些,不禁热泪盈眶,她知道他一定会赢的,可他一次次冲锋陷阵,打了这么多硬仗,有没有受伤?收复烟霞关也只是一个开始…… 越是这样想,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和对他的思念就越发强烈。当她听说他在越州,不顾天色已晚,当即决定连夜离开乌山镇。就这样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终于在深夜抵达越州城下。 楚世昭没有暴露身份,以使者的名义,凭借郡王的令牌带着清妩进入城外的军营。 帅帐内,楚宜煊一眼就认出了楚世昭,以及男装打扮的清妩,只觉犹在梦里。 挥手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楚世昭和清妩,他走到清妩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眼里交缠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濒临绝望的不安。 “你们怎么来了?”他仿佛竭力克制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 楚世昭看了一眼请勿,认真的说;“她是专程来找你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为了你,她宁愿不做皇后,只做一个普通人。” 楚宜煊怔了片刻,随即定定看着清妩,双手环上她的肩,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妩儿,这是真的吗?” 清妩含泪点头,声音已带了哽咽,“我这身打扮来见你,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 楚宜煊松了口气,眼中的不安与惊喜在此刻都化作一片温柔。她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是意外,也是惊喜。这一刻,帐内的混沌的光线变得明朗,他看到了未来,看清了他们的未来。 第42章 受伤 楚世昭默默离开了,留下单独的空间给他们。 清妩含泪看着楚宜煊,“宜煊,我都想起来了……上一世,我们错过了整整三十年……” 楚宜煊痛苦的合了合眼,“可我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忘记了我们的前世。”他看着清妩,目光炯炯,“妩儿,你告诉我,我们还来得及吗?” 清妩扑到他的怀中,“来得及的,还来得及,如果来不及,我为什么还来找你呢?” 楚宜煊将她紧紧抱住,只觉得前世三十年的煎熬,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圆满。 清妩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营中她只是随口问了句睿王好不好,却从护卫口中得知他受了伤。 “我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生怕碰到他的伤处。 楚宜煊微笑着拍拍她的肩,“你既然打听到我受伤,也一定知道我的伤不重,什么都不影响。” 清妩吸了吸鼻子,强调道;“小伤也是伤,也要好好调养,你找照顾好自己。” 楚宜煊摸摸她的头,微笑道;“这是自然,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楚宜煊让人在自己的帅帐附近为她支起一座帐篷。次日,楚世昭辞别楚宜煊,踏上返回金陵的路,清妩以侍从的身份留在楚宜煊身边,除了休息,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睿王身边随从的增减在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知道清妩的真实身份,纵然皇后的消息传到金陵,也不会有人将主帅的近身侍从和皇后想在一起。当然,独孤清是瞒不住的。 次日,独孤清找楚宜煊商议军情,在帅帐中见到了男装的清妩。清妩的男装打扮并没有瞒过独孤清,独孤清看清她的样子的一瞬,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我想我有权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严肃地问。 “我已经不是皇后了。”清妩温柔的目光投向楚宜煊,又看向独孤清,眼底无波,平静的说;“过不久你会听到皇后失踪的消息。” “皇上不知道你来这里?”独孤清在“皇上”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清妩坦白道;“他不知道。” 独孤清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你们想一直瞒着皇上?” 楚宜煊看着他,恳切道;“还请梁王守住这个秘密。” “那次在山上我就看出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你们 竟是这般难舍难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缘分?”独孤清的神情又恢复了波澜不兴,带着一丝叹息的说道。 清妩垂下眸子,片刻后抬起,意味深长的说;“你会懂的,只是让你明白的人,不会是我和宜煊。”她和宜煊之间的感情,只有相爱的人才会明白。 独孤清点点头,垂下的眼睫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低低笑了笑,“我已经明白了。” 他说完就将话题转到行军上,和楚宜煊商讨起军务。 几天后,楚世昭亲率十万军队赶赴锦州,清妩亦随行。锦州城依山而建,城外的山林原是宋家军的驻地,现以被北秦朝廷军占领,宋连与几万宋家军被困于锦州城中。齐军若要支援锦州,必须先攻下燕山。 军队在距燕山几十里的地带扎营,次日,楚宜煊亲自出营勘察地形,清妩亦跟在他身边。山坡上,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清妩和楚宜煊不约而同的朝生源处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朝他们行来,由远及近。清妩的表情突然僵住,为首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楚奕宸。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一定是她看错了!她合上眼睛,再睁开,楚奕宸冷峻的脸孔却变得越发清晰。 楚宜煊看着楚奕宸,心底瞬间涌出的震惊很快化作镇定。他望向清妩,目光温柔,低声说;“妩儿,别怕。” 清妩努力平复着心绪,是啊,既然他找来了,也是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转眼间楚奕宸已行至两人面前,他虽是一身便装,身上依然散发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清妩看着他,内心越发忐忑。 “六弟,近来可好?”他对楚宜煊一笑,那微笑却未入眼底,曜石般的双眸在阳光下折出冰冷的光。 清妩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抢在楚宜煊开口前答道;“他不好,前不久还受了伤。” 楚奕宸本想说几句讽刺的话,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对清妩道;“庄清妩,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清楚?” “皇兄,我知道你是重活一世的人,”楚宜煊握紧缰绳,一字字道;“你很清楚,我和妩儿本是夫妻……” “可这一世,你却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我。”楚奕宸讽刺道。 “因为我和宜煊在开始都失去了一段记忆,宜煊开始并不知道他是重生的。”清妩有些激动地说。 楚奕宸看着清妩,眼中的寒冰渐渐碎裂,臣如深不见底的幽潭,再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 沙哑,“妩儿,有些话我只想单独和你说。” 心中的愧疚让清妩再次垂眸,楚奕宸深深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你和他已经到了这般难舍难分的地步?” 三人之间天地和周围的环境仿佛已经变成了两个不同的空间。阳光分外明媚,却是沉甸甸的压在身上,一阵阵风吹过,席卷着彻骨的寒冷。 “好。”清妩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只有一个字,却是在两个男子的注视下艰难的说出口,响在沉寂的天地间。 她不敢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楚宜煊定定看着她,直到双眼发酸,突然想到自己是出来巡视的,终究没说什么,调转马头,带着部分随从远去,留给她和楚奕宸一片单独的空间。 所有的护卫也都在远处,两人的说话声,不会被第三人听到。 清妩见楚奕宸跃身下马,自己也跃下马背。楚奕宸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前方的阳光,在投下的阴影里,他的目光是那么悲凉的笼罩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找来的?”他自嘲一笑,低声道;“那晚,你在梦里唤他的名字,你闭着眼睛,脸上却都是泪……所以当你不辞而别,我就猜想你一定是找他了,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你。” “对不起……”清妩有些艰难地说,“上辈子,他想了我三十年,我死在北秦,灵魂一直在他身边。奕宸,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希望他能一辈子只爱我,只想着我一个人,可是后来,看着他备受煎熬,我却无能为力,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盼着他能再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子,伴他走过以后的生命,这种绝望你没经历过,也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楚奕宸笑了笑,定定看着她,“所以他前世的绝望,你也要让我再经历一次,让我一辈子想着你,甚至我可能还不如他,他知道你爱他,可这些年,你对我是否动过心?你爱过我吗,一个月,一天,哪怕只是一个念头?” 清妩的心如遭重击,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双眼是那么亮,仿佛是水的光芒在黑暗中发亮。 楚奕宸的心开始绝望,他哑声说;“他还能想你三十年……看来他前世是一个比我更合格的皇帝。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过早选择了重生,如果我和你一样在人世多留几十年,或许什么都能放下,不会选择重生,也不会再遇见你。” 清妩只觉嗓子像被什么哽住了,木然的听他说完,看着他转身 离去。 阳光刺入眼中,楚奕宸眯起眼睛,再回头,发现她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在她下马后,就一直是这样的姿势,从没变过。 他的心微微一动,一种难言的情绪如潮水涌来,几乎是推着他朝她走去。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打斗声,定神一看,只见数不清的黑衣人已经和护卫杀成一片。 几条黑影朝他扑来,他拔剑相迎,很快结果了其中两人的性命,却看到一个黑影已经扑向清妩。他的身影如闪电般冲到清妩身前,与此同时,那个黑衣人已经杀死了几个保护请勿的护卫和士兵,就在黑衣人挥剑看向清妩的时候,他没有瞬间犹豫,身体挡在清妩面前。 哧! 黑衣人的剑刺进他的左肩……又拔出。他踉跄地后退一步,“奕宸……”耳边是清妩的惊呼,扯动着他的心。 伤口并不再要害,他却感到浑身瘫软无力,就连拿剑都变得困难,难道,剑上有毒! 来不及想太多,他的意识旋即陷入黑暗…… 黑衣人挥剑再刺,清妩挡在楚奕宸面前,手中的剑狠狠刺入黑衣人体内。 黑衣人仰面倒了下去。 清妩顾不上那刺客是死是活,紧紧抱着楚奕宸,让楚奕宸紧闭着双眼,仿佛已经陷入昏迷,身子向后倒下去,清妩扶不住他,只得单膝跪地,紧紧抱着他。 几名护卫摆脱了刺客的纠缠,奔到楚奕宸身边。一个护卫从身上找出止血的药,清妩将药粉洒在楚奕宸的伤口上,为他止住了血。 另一个互为撕下那名刺客的面罩,清妩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道伤痕,他是陆漓。 楚宜煊只带走了一半随从,留下一半负责保护清妩,加上楚奕宸的护卫,两方人数超过了刺客,而剩下的刺客武功都不及陆漓。陆漓一死,这些人也没有了拼杀的意义,纷纷作鸟兽散,死的死,逃的逃,人数迅速减少,天地很快重新恢复了平静。 两名护卫搀起楚奕宸,将楚奕宸送到山坡下的马车上,马车驶入军营。虽然楚奕宸来此并没有暴露身份,军中上下无人知道楚奕宸是谁,却都认得皇帝令牌,对他十分恭敬。 太医诊出楚奕宸中了毒,因为毒药罕见,军中并没有现成的解药,楚奕宸是否能撑到解药配出,还是未知之数。 而陆漓早已身负重伤,元气一直靠大补却有毒的药支撑,他在刺杀楚奕宸的时候也已 经到了强弩之末。 清妩不知道陆漓是怎么知道楚奕宸的行踪的,或许他并不知道,只是因为知道她和宜煊之间有情,听到皇后失踪的消息,便猜想她会去找宜煊。陆漓以她为饵引楚奕宸为她档剑,而他真正想杀的人可能不是楚奕宸,而是宜煊。 当刺客来袭时,楚宜煊已经走远,回营方知道楚奕宸遇刺的事,匆匆来到楚奕宸的帐中,见清妩正坐在床边,而楚奕宸合眼躺在床上,仍未醒来。 “你来了……”清妩抬起红肿的双眼,双目无神的看着他、 楚宜煊的心被什么一下下牵扯着,分开几个时辰,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而躺在床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的兄长,是大齐的皇帝!这个人为救她受伤,现在生死未卜…… 他的心狠狠地揪起。 除了楚宜煊和清妩,以及楚奕宸的随从,军中无人知道身受重伤的人就是大齐的皇帝。当晚,楚宜煊与军中几名重要将领商议过军务,夜幕已经降临,他来到楚奕宸帐中,清妩仍守在床边,而楚奕宸仍未醒来。 他低声对清妩道;“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清妩缓缓起身,随他走出营帐,一直跟着他到了他的帅帐。 “今晚我就要启程了。” “启程?”清妩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木讷的重复一遍。 “我已经安排好行军路线。”他解释道。 清妩明白了他的意思,喃喃地说;“这么快。” 楚宜煊继续说;“我会安排人送皇兄回越州。战场太危险,你还是先回越州吧。” 清妩垂下眸子,他知道她不怕危险,她只是放心不下楚奕宸。 他是不是,已经为她选好了路? 她抬眸看他,烛火映在她的眼中,明灭不定,“宜煊,我只是放心不下他……”她低声解释着,“我的心从没变过。” “我明白。”楚宜煊目光炯炯,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也紧紧抱住他,用尽全力回应着他的热情。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瞬间,大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突然裂开了。 她猛然推开他,汝突然骇醒,目光闪烁,眼中满是慌乱,和分不清对水的愧疚。 他们在做什么?楚奕宸舍命救她,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 “宜煊,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不该这样……” 楚宜煊眼里的苦涩一闪而过,平静的说;“回去吧。” 第43章 归来 当晚,太医终于配出解药。楚奕宸被连夜送达越州驿馆,在服下解药后次日醒来。 两天后,前线传来捷报,楚宜煊于燕山大败秦军,夺下燕山,锦州之围已解。独孤清回到锦州,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清的是段、陆两大门阀,公然招兵买马,肆意扩充实力。 楚奕宸服下解药后,身体很快好转,而清妩只在他清醒后去看过一次,仿佛见他无碍,她就已安心,也不再来看他了。 这日,楚奕宸主动找到清妩,见了她也不多言,只问;“我要回金陵了,你有什么打算?” 清妩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心中明白他虽舍命救她,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楚奕宸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抗拒,他的眸光深深看进她的眼里,“告诉我,你对我难道只有愧疚,真的没有半分留恋?” 她的唇微微嗫嚅,喉咙却如哽住了般,说不出一句话。 她对楚奕宸,真的没有半分留恋吗?可纵然有……她还是放不下宜煊。而她和楚奕宸还可能像从前一样相处吗?她明白,自己不能对楚奕宸再抱希望,所以当知道楚奕宸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她便不再见他,见了只是徒增尴尬伤感,她必须让他对她死心,也是让自己对他死心。 她抽出手,平静的说;“我想留在这里。” “你在金陵真的没有牵挂了吗?” 清妩深吸一口气,对他认真的说;“奕宸,过去我以为如果我不作你的皇后,你会对庄氏生疑,可经过这么多事,我明白你对庄家的信任与我的关系不大,庄氏男子前世全部为国战死,今生他们也不会改变——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明白的太晚。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请你别因为我的缘故怀疑他们的忠心。还有世昭表哥,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是怎么到越州的,他只是想帮我,请你别因为我对他们生出疑心。我叔父还有几个女儿,你可以选一个成为你的皇后,将给我的封邑转送给她,我的父兄与公与私都不会反对。”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微红,两滴眼泪不堪负荷地夺眶而出。 “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楚奕宸落寞一笑,她的声音很轻,字字句句却如从他的心上碾过。 而他又从仿佛她的泪光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心里难过却又期待着什么。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还是有情的。”他看着她,恳切地说;“妩儿,随我回金陵吧,你在越州也见不到 他,等他凯旋回朝,你再做决定也不迟。我不会以皇帝的身份逼迫你,也不会纠缠你,只希望你能想明白,我和他你更舍不得谁?” 清妩眼中隐有动容,苦涩一笑;“这真不像是皇帝该说的话。” 楚奕宸道;“在你面前,我从来都不是皇帝。”纵然普通的男人也无法接受妻子的背叛,可他却知她并没有背叛,他才是插足与她和楚宜煊之间的第三者,根本没有计较的资格。 “妩儿,随我回去吧。”他环着她的肩,目光深深看着她。 清妩随楚奕宸回宫后,楚奕宸果然兑现了承诺,不再踏入她的寝宫。 在家人面前,她对近两个月的去向只字不提,不管他们如何追问,她都只是唐塞过去,见她执意不肯说,别人都拿她没办法。她只将内情告诉了静菀,而静菀对她说的,就是劝她珍惜楚奕宸。 再说北秦的战事,独孤清在锦州起兵,昔日对独孤寒统治不满的门阀和地方官也纷纷响应,独孤清的势力不断扩大。虽然独孤清打着的是“清君侧”的旗号,真实用心路人皆知,独孤寒不会糊涂到为了讨好独孤清自断羽翼,不但如此,反而对段家与陆家的人加以重用。而他的明智并不能扭转对他不利的战局。因为战场上的接连失利,两家人才逐渐凋零,显赫一时的门阀难免走向衰落。在以后半的年里,独孤清已经占领了北秦的半壁江山,纵然没有的大齐的支持,他的势力也能与独孤寒抗衡。 楚奕宸并不想为支持独孤清让大齐兵力过度消耗,早在解除锦州之围后,齐军就退回了烟霞关,唯有楚宜煊率几千精锐留在锦州,与独孤清和宋家军一起作战。楚奕宸明白楚宜煊的用心,独孤清已经失去了武功,在打江山的过程中,一个不会武功的主帅到底难以服众。楚宜煊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大齐皇帝对独孤清的态度。 十二月,初冬的第一场雪降临金陵,带来的,还有睿王战死的噩耗。 睿王在一场决战中身受重伤,不治而亡。他的尸首被葬在烟霞关,驿馆装入灵枢被送回金陵。 次年,皇后迁居济州行宫。 冬去春来,人间四月天,暖洋洋的阳光笼罩着行宫花园,一草一木都焕发着勃勃生气。清妩坐在树下,带着恬淡的微笑,看着庄珹的一双儿女在园中追逐嬉闹。 庄珹和沈馨儿成婚四年,两人膝下已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女。静菀在两年前就被独孤清接到了锦州。独孤清已称帝,定都锦州,和独孤寒的朝 廷并立。北秦再次陷入分裂,这就是对大齐最有利,也是楚奕宸最想要的结果。 而她到济州已有两年,金陵的一切,仿佛都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 当年随楚奕宸回金陵的那段日子里,她不是没有动摇过,而宜煊的死,仿佛又斩断了她与楚奕宸之间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无法忘记宜煊,无法带着对他的刻骨思念和楚奕宸像过去一样相处。 沈馨儿从远处走来,两个孩子立刻停止了玩闹,一声声“娘亲”的叫着本想沈馨儿,一左一后将她抱住。 清妩笑了笑,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在父母膝下承欢,可现在她却不敢再见他们,她害怕面对他们的失望,尤其是母亲。 她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遇见楚奕宸和楚宜煊,为什么和他们纠缠不清…… 爱到底是什么?明明伤人最深,却不舍得放下,最终却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沈馨儿蹲下身,抱住两个孩子一人亲了一下,然后让侍女带孩子去玩。她走到清妩身边,“清妩,有一人想见你。” “谁啊?”清妩懒懒的问。 “是睿王。”沈馨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清妩一怔,大脑一片空白。 是她听错了,还是沈馨儿在和她开玩笑? 沈馨儿深深看着她,有些心痛的说;“他真的是睿王,至于他是如何瞒过世人的,你见了他自然就知道了。” 清妩缓缓站起身,他真的还活着吗?可既然他活着,为什么让世人以为他死了,为什么骗她? 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还能见到他…… 将军府的厢房里,她真的看到了他,白衣胜雪,英武依旧,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宜煊。”她泪如雨下,如一只蝶扑到他的怀中。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哽咽。 楚宜煊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妩儿,对不起……” 清妩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含泪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听说你和皇兄回了金陵,以为不管你是否作出决定,你的心都已经倾向了皇兄。后来我在战场上受伤,我不想让你再牵挂我,才出此下策……当时大局已定,一旦独孤清有和独孤寒分庭抗衡的能力,皇兄便不会继续支持他,大齐已经 不再需要我了,而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兄……” 楚宜煊轻抚着她的面颊,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双眼却痛苦地合上,再睁开,深瞳中弥漫着一片痴迷的雾,温柔而悲伤的笼罩着她。“我没想到你竟会离开金陵,妩儿,也许我已经没有资格这么问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迁居到此,是因为我吗?” 清妩没有回答他,只觉得嗓子痛得厉害,而楚宜煊静静与她对视,渐渐从她含泪的双眸中找到了答案。“他并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迁居到此,只是因为我……”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他伸臂将她拥入怀中。 清妩喃喃地说;“你骗了我两年……”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只怕再不出现,你会一直留在这里,我不能让你承受我前经历过的折磨。” 清妩亦紧紧抱住他,近乎于贪婪地呼吸着他熟悉而久违的气息。她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他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为了成全她,虽然骗了她两年,可他们还有一辈子,不是吗? 然而,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看他,沈馨儿已经离开了,理智告诉她,房中除了他们,并没有第三个人。 她缓缓回头,仿佛楚奕宸正站在轩窗前,眸中萦绕着悲凉,深沉而无望地笼罩在她的身上。 而窗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地的阳光,仿佛是他的悲伤幻化而成……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楚宜煊垂眸看她,“妩儿,如果两年前我回到金陵,我们有没有机会?” 清妩避开他的注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能只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楚宜煊叹了口气,“我已经托你兄长将我活着的消息告诉皇兄,我想他会照做的。” 清妩的心狠狠一颤,脱口问道;“你要见他?那你为什么不去金陵找我父亲?” 楚宜煊意味深长的说;“我想知道,皇兄如果知道我在济州,会不会亲自来接你?” 清妩的心跳又快了一拍,他真的会来吗?两年前她不顾他的挽留,执意要离开金陵,对他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他对她可能也早就不抱希望了吧? 一个月后,天子的御驾抵达济州。 这一日,庄珹提前收到消息,率城中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将楚奕宸迎入城中,清妩在行宫里,心情异常忐忑,当听到楚奕宸入城的消息,更加坐立不安。 “皇上驾到!”宫人细长的传唱声在殿外响 起。 声音落下,楚奕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清妩只是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他,两年不见,他并没有多么明显的变化,那么他的心呢,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她吗? 室内的宫人都无声地退了下去,楚奕宸几步来到清妩身边,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笑道;“皇后为何这样看朕,是不是两年未见,已经忘了朕的样子了?”他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只在和她说笑时才自称“朕”。 清妩也笑了,反问;“皇上来次有何贵干?” 楚奕宸敛去微笑,深沉的目光看进她的眼底,一字字道;“自然是接你回宫。” 清妩道;“那你想在这里住多久,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楚奕宸微微一怔,眼眸中濒临绝望的不安变成失而复得的狂喜,紧紧抱住她;“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启程。” 蕴了许久的泪终于在眼中决堤,她仰头看他,严肃地问;“这两年,你真的没纳过一妃一嫔?” 楚奕宸为她拭着眼泪,笑道;“我在信里都对你说了,我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女子,那个人就是你,难道我的信你一封都没看过?” 清妩嗔道;“我虽然看过信,却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楚奕宸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你回去不就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楚宜煊以为亲王的身份入宫觐见,告诉清妩他即将大婚,女子姓尹名沉碧,她的父亲是锦州一带的名医,曾救过他的性命。 两年前也是这位尹太医为他配制了假死的药,帮助他瞒天过海。这两年来,楚宜煊一直在独孤清统治下的北秦,陪这对父女四处行医,尹大夫医术高明,本可以成为宫廷御医,而他却只想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他虽收富人的诊金,为穷苦人治病不但分文不收,还慷慨赠送药材。相处久了,楚宜煊也十分敬佩他的为人。一年前,尹大夫去世,楚宜煊为了报答沈大夫的恩情,一直以兄长的名义照顾着他的女儿…… 清妩静静听他说着,只觉得心口窒闷,当他说完,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不是说只是将她当成妹妹吗,为什么突然要娶她,你爱她吗?” “这两年她一直陪着我,我对她虽是兄妹之情,从感动到心动,只是时间问题。我娶沉碧为妻,也算报答了尹前辈的恩情。” “那位尹姑娘一定很美。”清妩有些惆怅。 楚宜煊沉默片刻,低声说;“是。” 清妩只是看着他,眼里涌动着热流,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妩儿,我该走了。”楚宜煊低声打破沉默,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虽然她的容颜早已深深刻入了他的灵魂,而他还是这样舍不下她。这声“妩儿”,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唤她,不久后他将要离开这里,以后漫漫一生,两个人可能不会再见了。 他终于转身离去,过了许久,她依然枯坐在窗前,和风徐徐吹入,带着满园的花香。一粒落花飘在她的身上,她轻轻拾起,当花瓣离开树枝,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却仍有暗香萦绕…… “宜煊,继续当你的睿王好不好,这样我就能知道你的消息,我会一直牵挂着你……”几天前,她告诉宜煊她的决定,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选择了楚奕宸,心里却永远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这个角落里,封存了他们的地老天荒…… 一切都过去了,她笑了,指尖轻轻拭去颊上的冷泪,她应该为他高兴,她应该祝福他,如果他孑然一身,她会更加愧疚,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他应该有他的海阔天空,她只有彻底放手,他才能没有负担的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这几日,济州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皇帝驾临济州,传说中已经战死的睿王突然死而复生,其中内情无人可知,皇帝不但未怪罪,还为他赐婚,并见越州赐予他作为封邑。 第二件事是在济州行宫住了两年的皇后终于要离开了,打破了士族圈中流传两年的帝后不睦的传言。 睿王的车驾驶出济州。马车里,楚宜煊看着身边的美丽女子,声音平和的说;“暂时委屈你了,如果你想离开,我会为你安排好。” 名叫沉碧的女子握住他的手,微笑摇头,“宜煊,我明白你和我完婚只是想让皇后放心,如果你找到更好的女子,那个人却不是我,我会离开,但我却不愿孑然一身。” 楚宜煊想抽回手,可她却握的那样紧,他终是不忍抽回,望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明媚的阳关下,少女明亮的双眸看着他,巧笑嫣兮,对他道;“我叫妩儿。” 耳边,是女子清悦的声音;“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日落,两个人的天地,到底是不寂寞的。” 楚宜煊望着她的笑颜,眼中仍有惆怅,却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她的心从未改变过,只是有这样 一个女子愿与他相伴相守,面对这样的一份真情,他应该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