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花醉》 第一章 密柳烟花不见欢 扬州绮春楼。 幽幽丝竹奏起,漫漫纱帘缭绕,江南第一名馆内一片旖旎春光。酒肉餍足的纨绔子弟醉列横陈,觥筹交错间一片奢靡淫乱,唯有纱帐的抚琴的人儿仿佛看不到眼前的一切,自顾自的弹奏着清高冷冽的曲子。 她叫冷沉湮,绮春楼第一花魁。千里莺啼的江南,无人不知的人儿,卖艺却从未露面,一帘纱帐勾起台下人无数遐想。 今日,是她出幕迎客的一天,就在今晚,谁拔得头筹,便可与佳人共度良宵。偌大的绮春楼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台下皆是跃跃欲试的公子哥儿们,冷沉湮轻笑一声,柔嫩白皙的手指停止抚琴。 轻掀纱帐,柔若无骨的身子缓缓的探了出来。引得台下一阵抽气声,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玉指如葱,肤若凝脂,美眸如星子,吐气若幽兰,看的台下的人目瞪口呆。寻遍江南,这般佳人,怕是难再寻了! 朱唇轻启,娇美的声音酥软了所有人的身子, “沉湮见过各位爷,承蒙大家关照,今日便是小女子答谢各位之日。”玉手扯下披在身上的薄纱,顿时香肩露出,又是一阵惊叹。乐声响起,沉湮穿着暴露的华服和歌而舞,一颦一笑,若仙女出尘。 -------------------------- 笙歌散尽,冷沉湮静静的坐在窗边等候。身上未着寸缕,只有薄纱披身,三月的霜露夹着阵阵寒意袭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今晚,便要永远告别过去,做一名真正的青楼女子,忘却曾经的爱恋,曾经的一切… 门被打开了,轻的甚至没有打扰到窗边沉思的冷沉湮。来人缓步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整个覆盖了娇小的人儿,感受到窗外传来的阵阵凉意,他皱了皱眉头,解下外袍,轻轻盖到了冷沉湮的身上。 方才他在台下望到这个女子,心中竟隐隐作痛。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她,会是那个不告而别的紫淇吗,她,会是那个让他试图忘记却又心心念念惦记的紫淇吗?三年了,三年不曾相见,她应该十九岁了,她… 不管她是谁,黄金十万两,他买下了她一夜。 冷沉湮从沉思中惊醒,回身站起,头也不抬,直接投入来人的怀中。淡淡的体香,散落的青丝,薄纱下若隐若现的娇躯,一切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压下心中燃烧的欲望,粗糙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他。 “不问问我的姓名吗?”他望入她的水眸中,她那清澈的双瞳中没有丝毫慌乱 不论是谁,她都会尽心服侍,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发问呢。她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棱角分明的五官加上俊朗高大的身形,这样的人英俊且多金,怎需到青楼妓馆寻欢作乐。感受到他洒在自己脸上灼热的鼻息,沉湮温柔妩媚的笑了。 “公子是沉湮的恩客,公子要沉湮问,沉湮便问。”轻轻欠身,她认真的问道,“小女子惶恐,敢问公子大名。” 望着她自我轻贱的样子,他轻叹口气,硬朗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月色朦胧的小轩中。 “我叫非凡。” 非凡,多么张扬高傲的名字,与她的名字恰恰相反。沉湮,让过往今朝将来都悄无声息的湮没,安静的消失在所有故人的视线中。 “非凡公子,请!”薄纱脱落,少女光洁成熟的躯体就这样呈现在非凡的眼前。她生涩却主动的上前为他宽衣,还凑上柔软娇艳的红唇。衣服一件一件的除去,沉湮的动作却越来越僵硬,从未见过赤裸的男子,坚实的胸膛,精壮的肌肉,除了这些,她还看到了他身上纠结的伤疤。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不是每一道伤疤都有精彩的故事,沉湮心中瞬间闪过一丝好奇。指尖触摸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她伸出舌尖轻轻的舔舐起来,像是在抚慰般… 眼前的这个女人,挑逗起了他许久没有过的欲望,对女人的渴望,自从那个人离开了他。他将沉湮抱起,放在丝幔缠绕的锦床上,细细的吻着她的每寸肌肤。从颈子,到肩膀,到胸口,再到… 沉湮双手紧紧攥住床褥,闭上眼睛忍住眶中的泪水。任由他摆布自己,任由他用大手按住自己的腰身,任由他分开自己的双腿。 “啊!”当他一举穿透她时,她痛苦的喊了出来,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顺势奔腾出来,永别了,殷奉寥,永别了,曾经那样深爱的人,真的永别了… 第二章 此心怨怅空寥落 清晨,当沉湮醒来时,非凡已经离开了。美眸顾盼,发现枕边放着一块温润洁白的玉,沉湮拿起,在手中把玩。单凭那沁入掌心的凉意,便知不菲。闻着白玉上残留的味道,她竟笑出了声音。 有多久没有笑了呢,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为何发笑,更是无从说起。或许是为自己竟可以价值万金,或许是为自己未被肠肥脑满之辈羞辱,或许… 起身,穿戴洗漱过后坐到铜镜前,她开始梳妆。不知为何,一向白净的脸上抹上层层红晕。从今日起,她便真的能放下过去了吧… 走出房间,沉湮吃了一惊,绮春楼的老鸨莲姐正端坐在花台桌前。 “莲姐早。”沉湮微微欠身行礼。这绮春楼,唯有她冷沉湮似不食人间烟火,不与其他姑娘交往,因此也常被冷嘲热讽,而这莲姐更是不屑,即已流落风尘,何必自命清高。 “哎呦,冷姑娘这一声莲姐,可把我给折杀了。”莲姐嘴巴里哼出一句话,眼睛上下瞟着冷沉湮。 “冷姑娘果真是与这绮春楼无缘啊,才接客一日,便有人愿出天价赎身。我看这满天下的妓馆花娘都不曾受过这般荣宠吧,冷姑娘真是好福气。”尖酸的话语透露着鄙夷与嫉妒。 冷沉湮听此话愣了一下,随后问道:“敢问莲姐,是何人为沉湮赎身。” “啊,就是那非凡公子,想必这一夜你也是伺候的尽兴吧,不是都说千金难买心头好,你啊,现在是他的新妾了。这满江南,谁不知非凡公子的大名…” 喋喋不休的话,冷沉湮再也没有听进去,木然的接过莲姐递来的赎身契。为娼为妾,于她都是无异的,曾经天真又填满爱恋与期待的心早已死去,一切,都无所谓了… 稍作收拾,沉湮带着随身几件衣物走出了绮春楼,门前早已停着一辆等候的马车。上车,随着车身的颠簸,她竟沉沉的睡去了。非凡公子,果然有着非凡的能力,居然让夜夜失眠的她睡的如此安然。昨夜他是那样的温柔怜惜,不曾半分粗暴。俊俏的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自始至终,那么温柔的男人,是不是也更加危险呢… --------------------- 焕美的建筑,翘飞的屋翎,偌大的庭院,沉湮怀疑自己进入了仙境。如此宅院的主人,必定富可敌国吧,她有些疑惑,在小厮的指引下,见到了非凡公子。 望着此时的非凡,沉湮有些恍惚。他穿着华美的蓝缎长袍,黑发飘逸洒脱的随心一束垂于宽厚坚实的肩膀。一手背后,一手执卷,修长的身材加上深邃的黑眸,犹如绝美的图画。小厮不知何时悄然退下,剩下沉湮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她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环顾四周见一旁有石桌石椅,遂坐下,静静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嘴角微扬,兀自道: “沉湮姑娘到底要看多久呢?” 沉湮惊觉,立刻起身。明知很失礼,不知为何方才竟挪不开眼睛。觉察到自己的失常,沉湮赶忙行礼:“沉湮见过非凡公子!” 非凡扶起沉湮,像个大哥般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她确实看到了他始终挂着的笑意。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觉察到他的自命不凡与轻浮,相反,那种笑充满了真诚与善意,甚至是…怜爱 望着沉湮迷惑不解的眼神,非凡淡淡的开口: “沉湮你不要怕,非凡在官场和商场呆久了,孤单冷漠惯了,只是想学着爱一个人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可是沉湮的心却早已迟暮,怕是再也承受不起别人的爱了… 第三章 美酒佳酿醉春风 入夜,书房中的非凡来回踱着步子。今日的对话,他越发肯定她就是紫淇,那个自己曾深深伤害过的女子,否则,她不会用空洞漠然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改了名字,她唤现在的自己为冷沉湮,如一缕幽魂,轻轻碰触便会消失一般。 非凡踏出书房,径直走向沉湮的寝房。推开房门,沉湮苍白的睡颜就展现在他面前,梦中的她不停的呓语,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 “奉寥哥哥,不要离开紫淇!求求你…”睡梦中的她伸出小手无助的摸索着,非凡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是的,梦中的她唤着奉寥哥哥,梦中的她还是昔日的那个仲紫淇,梦中他们之间还是彼此追逐却彼此伤害,三年了,她一刻都不曾忘记… 非凡端起她细嫩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又顺着任它滑到胸口。 “紫淇,那个百般伤害你的殷奉寥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非凡,殷非凡!” 是的,曾经的那场混战让他差点丢了性命,却也让他真正重生。刀锋利器毁了他的面容,却重铸了他的灵魂。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轻狂冷傲的殷奉寥,他苦苦的寻找,寻找了三年,从京师一直到江南,踏遍了每一寸土地,他心中只想再次找到她。 “紫淇,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他亲吻着沉湮冰冷纤细的手,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贝般,刚毅的男儿,此刻竟也潸然泪下。 ---------------- 接连两个晚上都没有被噩梦惊起,沉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觉睡到了晌午,沉湮慵懒的望着窗明几净的房间失了神,用手挡住刺眼的日光,从指缝中瞧着室内的一切。昨晚非凡公子安排自己住在这间厢房,却不曾僭越,自己回书房去了。 桌上放着各式的胭脂水粉,掀开放在桌边镶金漆盒,素雅大方的朱钗首饰葳蕤生光。推开红木衣柜的门,沉湮不禁掩住嘴巴,偌大的衣柜竟满是华服锦缎。 靛蓝,素白,朱红…不论首饰或衣物皆是自己曾经喜欢的颜色款式,虽许久不关心这些,但沉湮的心还是禁不住颤动了。她换好素白流苏摆裙,梳好发髻,戴上朱钗,细细的画好胭脂,望着镜中许久不曾这般明丽的人儿,浅浅的笑了。 忽而有人敲门,沉湮应声,进来一个年约十六的女子。 “沉湮姑娘,我家公子请您一同用午膳。”甜美娇娜的声音响起,快乐无忧,沉湮望去,竟似看到了十六岁时的自己。 走出房间,绕过回廊,在一片碧绿的池水边,沉湮看到了正在独自品酒的非凡。薄的几乎透明的青玉酒杯中盛着红色的酒浆,轻轻晃动似乎还泛着瑰丽的光泽。 “这是西域的葡萄美酒,非凡想邀沉湮姑娘一同品尝。”非凡彬彬有礼的邀请着沉湮,沉湮却没有过多注意杯中的酒液,此时的非凡正斜坐在椅上,稍微弯曲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优雅成熟的气质竟足以让天下的女子心动。 美酒一杯一杯的饮下,微醺的沉湮伏在桌上,非凡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眼前眼神迷离,双颊绯红的人儿。 “沉湮,我想要你。”非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轻轻吐出一句话。 沉湮起身,顺从的解开衣带,素衣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美丽的胴体就这样展现在碧波蓝天之下… 第四章 君莫轻撼美人心 沉湮安静的闭着眼睛,春风拂过赤裸的身体,还是有些清冷。她就那样站着,直到非凡温热的双唇覆上她的,淡淡的酒气沁入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他丝滑的锦缎长袍碰触到沉湮柔嫩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她轻吟一声。 “沉湮,你果真是个迷人的小妖精。”非凡兀自说着,为她披上外衣,双手搂住沉湮的腰身,紧紧的将她纳入怀中,感受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傻瓜,不愿意为什么不拒绝?”他扶着她瘦弱的肩膀,望着她迷乱的眼睛。 “沉湮不能,沉湮是公子买回来的妾,没有资格说不。”她垂下眼睑,有多久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有多久没有人关心过她的心意,她看着非凡疼惜的眼神,慌乱不知所措。他们认识时日无多,但他却总是那么温柔的待她。 可她又能怎么做,他的胸膛再安全厚实,也不该是她一介烟花女子该驻足停留的地方。即便他此时是真心,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曾经依恋那个人的心,已经伤痕累累,又如何有勇气去接受另外一份感情呢。 还是做一个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或者眼前人暖床的奴吧,那样,就不会爱的肝肠寸断了… 沉湮伸出手,认真的解开非凡的腰带,舌尖在厚实的胸膛游走,然后一路向下… 非凡忍耐不住百般的挑逗,粗噶的喘着气。她变成现在这般自暴自弃的模样,全是因为自己啊,他开始痛恨以前的自己,为何要伤害如此痴情又倔强的女子,为何不好生疼爱她直至终老,他恨不得在她的面前一刀剖开自己的胸膛向她谢罪。 “沉湮!”他轻斥一声,一把将她从跪坐在地的姿势拉了起来。看着她因为卖力而涨红的小脸,他沉默了,许久,他对她说: “不许你这样敷衍我,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 沉湮不知在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寝房的,只记得当时慌张的推开非凡,趔趄着逃离了他的视线。爱,对她来说是一个可怕的字眼,而那个温柔高贵的男人,居然对自己说出了这个让她心如刀绞的字。爱是要付出真心,真心是不是又意味着伤害… 坐在小几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涨红的眼圈,凌乱的发丝,不整的衣衫,如此的不堪。非凡,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三年了,她从未有过这样起伏的情绪。不管是孤独的时候,还是悲伤痛苦的时候,她都从未如此失态。可是,他如此简单的撼动了她的心,竟如此简单… 曾经的那个殷奉寥,曾经的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哥,曾经自小倾慕的对象,难道一切都要从此否定,难道对一个人的爱真的可以这样简单的因为另一个人的介入而忘却?! 可是,自她出生以来,又有谁真正像非凡这般尊重过自己呢? 没有,绝对没有。仅有的两天相处,他却为她做了她十九年不曾体会过的,给了她十九年不曾有过的尊重。 “沉湮,我要你的真心!” 蓦地,她竟感受到心房强烈的悸动… 第五章 恁时千绪风飞尽 晃着杯中的酒,非凡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初见紫淇的时候。 十三岁的他,就那样赤裸着上身站在冰天雪地中,脸上身上布满了鞭痕和淤青。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为何父亲殷肆常要每天这样百般折磨自己,他才十三岁,可殷肆常却总是教他这个年龄能力之上的武功招式。从三岁到十三岁,他每日都要因为学武无成而被打的遍体鳞伤,可是武功却从未有过丝毫长进。 十三岁,说大也不小,也算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他每日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般羞辱折磨。眼眶发红,他却强忍着心里的感觉,恶狠狠的看着天空。 “哥哥,你怎么了…”沉浸在痛恨中的他被一阵带着哭腔的童声惊起,低头一看,一个不到自己腰的小女娃竟仰着头看着自己,泪流不止,他从没见过有人流这么多的眼泪。 “哥哥,你身上好多血,你的手好冷…”女娃不知何时执起他的手,用力的揉搓着,想把自己的热度传递给大手的主人。 “不要碍事!”他嫌恶的甩开她的小手,他的亲爹要他这样罚站,他能怎么样,他的亲爹毫不疼惜的把他打成这副样子,他能怎么样!一腔的怒气,竟这样发泄到可怜的小女娃身上。 眼看着小女娃眼含泪水跑开了,他竟有些失落,很久没有人关心过自己了,更没有人拉过自己的手,哎… “哥哥,哥哥!”吵杂的童声再度响起,不消一刻,她竟又回来了,小小的身子提着一小桶冒着热气的清水,肩膀上背着一个小袋子。 “好累哦!”她呼呼的喘着气,自顾自的说着,也没有看他的表情,便动手打开小袋子,取出纱布,沾了一点温水为他擦拭身上的伤口。 “不要!你别碰我,滚开!”他用力把她推开,软软的身子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哥哥,这样不行啊,哥哥的娘会心疼的…”她更加焦急的爬起来,再次黏上他,为他细心的处理着伤口,擦拭干净,再小心的抹上金创药。 娘,他有娘吗?好像听家里的下人和爹的几个夫人说过,他的娘,是妓馆的花娘,生下他不久便死了,是爹不许她进门,只是命人把他抢了回来… 是,又是他那个狠心的爹,真狠啊,他好恨,好恨! “哥哥,紫淇给你包扎好了,以后不要再把自己弄伤了。”她关切教训的口吻好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可是圆圆的脑袋,毛茸茸的头发,矮矮的身子却泄露了她的年纪。 “哥哥叫什么,我叫紫淇,我和娘刚搬到这里,就看见哥哥你了。” 原来是刚搬来的母女,怪不得从未见过,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道: “我叫殷奉寥。” “奉寥哥哥,紫淇喜欢你!” 那一年,紫淇九岁,京师的冬季,雪花漫天… 第六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紫淇没有爹爹,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娘,所以奉寥哥哥能不能做紫淇真正的哥哥,别赶紫淇走!” “奉寥哥哥我把娘分你一半,这样你就不会难过孤单了!” “奉寥哥哥的武功好棒!以后保护紫淇好吗,不再让人欺负…” “奉寥哥哥…” ……… 每次练武的间歇,殷奉寥总能看到躲在不远处的紫淇,不管他是在喝水还是擦汗,她的小嘴巴一刻都不曾停下,自言自语似的咕噜,说着奇怪的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和崇拜。不过说来奇怪,自从那日遇见紫淇,他的功夫居然在短短的两年之内突飞猛进,现在的自己已与原来的全然不同。 这两年,紫淇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天天黏在他的身后,他孤独寂寞时,她便坐在他身旁,不多话,只是默默的陪着。他武功见长,心情有所缓和时,她便在一旁开心的笑。有时候他怀疑,难道没有爹爹的紫淇就没有过忧愁吗?为何从未见她皱过眉头,为何她总能笑的那样温暖,无害… 不知有多久,他没有体会过这般感觉,心中竟有种温暖的感觉。顺手扯下颈上的玉佩,递给眼前乖巧又古灵精怪的小娃。 “这个,你帮我保管。”口气还是那样的冰冷,充满不屑与傲气。 紫淇望着走远的奉寥哥哥,开心的笑了,手中握着的玉佩是那么温暖,那是他的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啊,她曾看到他把玉攥在手心,哭的那么伤心,泪水模糊了他布满血痕的脸颊。 虽然又是一个隆冬,但,春天似乎就要到了吧… ---------------------- “什么!简直是胡闹!”殷肆常暴怒的声音传出内堂,吓得门外的紫淇瑟缩在角落里发抖。她就知道会这样,奉寥哥哥…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扣入手掌中。 “奉寥知道这有违爹的意思,但是,奉寥认为这样做并无过错!”强硬不屈的声音回荡在殷家内堂,跪在地上的殷奉寥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好,你果然流着那个女人的血,够野够倔强。你去,你现在就去,我有三个儿子,不缺你一个,既然你想去,那你就早点给我走!但是若你熬不住,不要再这样跪着来求我!” “奉寥自然不会!” 起身,他潇洒的走出了内堂。 就在紫淇十二岁生日那天,她的奉寥哥哥去了大漠。卫国戍边,在北国苦寒之地,滴水成冰,每日每夜都要在恶劣的天气中生活,若边疆战事一起,更是责无旁贷,死生沙场。古来征战几人回,她的奉寥哥哥,自小已经那么苦,为何还要这样自苦… 临走的时候,紫淇站在他的面前,没有流泪, “奉寥哥哥,紫淇等你回来!”她要再次见到她的奉寥哥哥,如高大的神般崇拜的奉寥哥哥,她要他活着回来,不管这样的等待需要多少年! 可他还是那样冷淡,他该如何向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女娃倾吐心中对她的依赖与不舍,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就此别过… 谁都不曾想过,这一去便是四年,而这四年,似乎改变了许多… 第七章 此心不若恨似海 阳春三月,京城飞絮漫天。紫淇就坐在自家窗前缝着棉被,听人家说再往北去,即便京城里已是炎炎夏日,那里还是冷的吓人。她的奉寥哥哥,可不能受寒弄坏了身子,再多做一床被子,连同书信一边托人带去,想着,她加快了手上的节奏。 四年了,紫淇已经四年没有见到奉寥哥哥了,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肯定比以前更加高大,身体更加结实了吧。想起他俊美的脸,她白皙的笑脸唰的红了。 “我这是怎么了,最近老是这样!”她微微嗔怪着自己,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心中甜甜的。 应该快回来了吧,奉寥哥哥… ----------------------- 殷奉寥坐在对面的屋顶上,望着窗前做着女红的十六岁少女发呆。四年未见,她果真出落的如仙子一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已经变得碧波荡漾,勾人心魄,娇艳的朱唇,白皙中透着红润的双颊,还有娇美的身段是那样的诱人,即使是十六岁,她也足以让天下人心动。 不过未变的好像是她自言自语的毛病,为何她缝着被子,嘴巴里一直振振有词?他会心的笑了,但很快没有浮现的笑意就被阴郁所取代。 四年了,他冷傲孤僻的性格还是没有多少改变。他不喜欢跟别人接触,更不会深交。心中的恨意更是与日俱增。当时选择离开,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稳固独立,还需要历练,更是不想再与他的父亲殷肆常见面,因为每次见到殷肆常,他都想一刀将他毙命。 因为当年他偷听到了父亲与他人交谈的内容,当时的他如遭晴天霹雳般,竟瘫软在地,无法挪动。 “殷兄,前朝那些反贼最近又有所活动,前些日子我在苏州巡查时,险些被捉!” “哦?这么几年又有了新头目,当时还以为杀了华姝就能将他们打落下去!” “是啊,看来华姝也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 ……… 华姝,华姝是自己的娘亲啊,为何,为何… 原来,娘亲是被爹亲手杀死的,是殷肆常! “还以为杀了华姝就能将他们打落下去”“还以为杀了华姝就能将他们打落下去”…一遍又一遍,殷肆常的话不停的在他脑中盘旋。他的头像要炸开一般,他的爹,在谈起娘的死时,竟是那般的随便和不屑,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局中局,当年的殷肆常之所以与华姝相好,并生下了他,完全都只是为了剿灭朝廷的毒瘤!难道这世间的情爱原本就是这般虚假! 那么,谁又能告诉他,他该怎样看待自己,他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父亲,这个杀母的仇人! 这么多年,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每日都过的如此无忧,唯有他,每日苦练武功,动辄挨打,身上的伤口一层又一层,从没有人给过他关心,他就如同被所有人遗弃的狗一般,残喘的活在这个世上。 殷奉寥解开衣袖,露出手腕上刻着的字,那是娘在临终前为他刻上的吧。为仍在襁褓中的他刻下这个“寥”,似在诉说着曾经的怨恨和寂寞,是怎样的恨,让一个母亲狠下心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刻下这样的言语,爱上了一个错的人,注定要一生空虚寂寥吧… “娘,孩儿定会为您报仇!” 手中的瓦片被捏成了齑粉,随风飞散… 第八章 乘彼垝垣待君归 紫淇手中端着的碗就那样落到了地上,滚烫的汤溅到了她娇嫩的肌肤上。可此刻的她完全感觉不到疼,她呆呆的看着眼前,曾经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脸,饱经朔风的俊颜如刀刻般棱角分明,深邃忧伤的眼神,还有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疤,坚实挺拔的身材如山一般沉稳。 是她的奉寥哥哥回来了! 她盼了四年了,每天清晨,她都站在巷口张望,像是盼夫的深闺怨妇一般。她想都没想,上前抱住了思念至深的人,她的奉寥哥哥。 殷奉寥没想到紫淇会如此大胆的抱住自己,毕竟她已年方十六,而他,则已二十。她还是没有变,还是那个单纯甜美的小女娃,可他,却已不能这般任她拥抱,因为此时的自己已经欲火中烧。她果真是个宝物,纤细娇美的身段下,居然这般饱满丰盈。 他烦躁的推开紫淇,低低的喘了口气,心中的话竟脱口而出, “紫淇,跟我走吧!” “嗯!”紫淇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了他。他眯着眼睛,望着眼前热切的人,竟有一股欲笑的冲动,这女娃,还是那般不知天高地厚,跟着自己,会多辛苦,他都不会知晓。 但她丝毫没有犹豫,他殷奉寥,真的值得她这般相信吗? “你娘亲呢?”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和一人份的碗筷,他开口问道。 “……”紫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很显然,他并没有回家。 殷奉寥看着吱唔的紫淇,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什么时候也会这样遮遮掩掩,莫不是… “奉寥哥哥莫生气,娘亲她…她改嫁了。” 改嫁?紫淇的娘是该改嫁的,印象中那个善良的女人纵然到了那样的年纪,还仍是风韵犹存,性格上更是温柔体贴,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那更好,她嫁与他人,你从今开始就跟着我!”霸道的语气不容她拒绝。 “奉寥哥哥,你…我…我娘嫁的人是…是你爹爹…” 看到他眼中蹿出了怒火,紫淇害怕的后退了几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殷奉寥,即便是他最冷淡的时候。她知道他向来厌恶他爹爹,可如今… ------------------------- 殷奉寥坐在屋顶,一坛一坛的喝着酒。多么可笑啊,曾经,他还幻想过,他那个狠心的爹在杀了娘以后,良心发现,不再迎娶新人进门,或许他对娘还有着那么一点点的爱意。可如今,一切都是那么荒唐。 人的心,就是这般不堪与丑陋! 咔嚓作响的声音让他立刻回神,纵然醉酒,他仍保持着最高警惕。那些人这么快就找到自己了?寻声望去,却望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扒在竹梯上摇摇欲坠,小脸吓的苍白,幽怨的大眼睛泫然欲泣。 “别过来!”他大喝一声,没想到竟让她身体一颤,竹梯登时开始摇晃,眼见她马上要摔下去,他飞身过去,稳稳的将她接住。 “奉寥哥哥!”她哭着偎在他的胸口,撒娇似的磨蹭着,不肯离开。殷奉寥冷冷的将她推开,转身离开了。现在的他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他要离她远远的,免得他暴怒的发泄伤害到她。 紫淇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待他走远,便感觉腰背贴上了软绵绵的人儿,紫淇光洁的胳膊就那样搂在他的腰间。 “奉寥哥哥,不要离开紫淇,不要走,求求你…”呜咽的哭泣声撕碎了殷奉寥的心,纷乱的情绪不堪吵扰,他猛地转过身,掐住紫淇的手,恶狠狠的说: “难道从没有人告诉你,醉酒的男人有多可怕!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狂怒,他的寂寥,他的愤懑,他的无助,她怎会明白,只会这样缠着他! 紫淇望着他阴鸷的表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的砸在了他的衣袍上。 “奉寥…奉寥哥哥,不要这样伤害自己,紫淇好心疼…”紫淇幽幽的啜泣着,轻吟着… 这该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着他,最好不要后悔! “那就用你自己来安慰我!”大手一扬,紫淇单薄的衣裙就这样被撕碎,她瞪大了眼睛,惊恐的望着眼前几近疯狂的殷奉寥,如凝脂般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第九章 敢问此生情堪悔 温热的唇就这样狂乱的吻着床上甜美可人的紫淇,心神的烦躁加上氤氲的酒气,让他没有办法停下来,他已经不能受理智的控制。大手就这样游走在初长成的胴体上,绵密的吻渐渐从朱唇开始挪至脖颈,在那里留下深深的痕迹。 紫淇轻声的吟着,双手不自觉的搂住了奉寥的肩膀。那里纠结着层层的肌肉,如钢铁一般有力,紫淇不知所措的扭动着,反倒更加燃起他熊熊的欲望。 “紫淇…紫淇喜欢奉寥哥哥!”她轻声的呢喃,粉嫩的笑脸涨的通红,“所以紫淇不害怕,只要跟着奉寥哥哥,紫淇什么都不害怕!” 她羞涩又坚定的吐露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思,她的奉寥哥哥是那样的冷漠,却又是那样的孤独寂寞,紫淇愿意跟随他,让他不在受苦,让他快乐… 紫淇的声音回响在窄小的房间里,游走在紫淇身上的大手却蓦地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看见殷奉寥默默的为她盖上了被子,自己穿好衣服,转身跃了出去,速度之快,令紫淇来不及反应,他,这是怎么了? 自己的告白,让他讨厌了吗… ------------------------ 没有月亮的夜,殷奉寥就穿梭在黑暗的巷道里。 “少主!”突然闪出的三个黑衣人整齐的跪在地上,眼中透出阵阵杀气。其中一个奉上手中的木盒,打开一看,竟是布满鲜血的人头。殷奉寥哼笑了一声, “少主,把这个老家伙解决了,朝廷的剿戟主力就群龙无首了,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反扑!” 他轻皱了下眉头,脸上浮现了嗜血的笑容, “先别动手,好戏还在后头!” 殷奉寥啊殷奉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他心中悲叹,方才的他,竟能那样忘情的爱着那个女人,望着她可爱无邪的模样,竟开口要带她走!这样也就罢了,他竟能如此理智的推开她,不让她卷入他的阴谋争斗中,让她永远平凡的做一名无忧安适的女子,该死,他何时开始对她有了这般情感! 在戍边征战期间,他不断的找寻当年娘所统领的反庭势力——鲸戟会。多年的沉寂,鲸戟会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几乎推翻朝廷的庞大组织。大部分的余党已被逐渐驱散到关外,所以正在戍边负伤的他恰逢其时的被正在找寻少主的鲸戟会老臣原鹰所救。 那腕上的一个“寥”,让原鹰一眼认定他便是华姝当年产下的那名男婴。华姝,正是前朝最后一个公主,担负着复国重任,而原鹰,是华姝在世时最信任的臣下。原鹰从未向殷奉寥透露关于他娘亲和爹之间的事,只是在一次醉酒之后,无声淌泪… 是的,原鹰告诉殷奉寥当年自己有多么爱慕华姝,有多么想要保护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女子。可是,她却义无反顾的爱上了那个无情的殷肆常,那个当今朝廷的功臣!他诱惑着华姝的心,却将她逼上绝路,他是那样决绝的杀了她,没有人知道他是否爱过… 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却搀着那代人的血泪。殷奉寥愤怒了,为何同样是爱,他的娘就这样付出了生命,而他的爹却如此光鲜体面的活在世上,三妻四妾,加官进爵。为何同样是爱,一个愿意放弃自己生命中的所有,而另一个却警醒的履行着所谓的职责! 爱,果然很危险… 第十章 莹莹浅笑溢君心 紫淇在空洞的房间等了一个月,奉寥哥哥还是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为何他在说了要带自己走的话后,又生生的甩开自己。 “奉寥哥哥,紫淇…紫淇让你讨厌了么…”微微的叹着气,她摇晃着小脑袋,等了四年,盼了四年,她想象了无数与他相见的场面,可是,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她完全没有想到,更加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去弄个明白,紫淇不会轻易认输的!” 望着镜中俊俏的小公子,紫淇快活的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她要去找奉寥哥哥,去找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或许这样做不合礼教,但她已经不管不顾了,这一个月来,每个夜晚,她都会梦到奉寥哥哥冰冷却孤独寂寞的眼神,从小到大,他都是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害她心疼,让她难过。 眼下娘已经有了归宿,当时娘要将她一同带到殷家,可她不愿意,执意要呆在从小生活的破旧小屋中。她知道,奉寥哥哥一定会来这里找自己,他跟爹爹向来不合,她不能让他为难。这四年,她都是靠着娘托人带来的一些零用和自己替人缝补度日,虽苦,却很开心,因为每天都有满满的期待,期待她的奉寥哥哥归来… 在有些残破的桌子上留下一封给娘的书信,她提着小包袱出发了。去寻她的奉寥哥哥,去找属于她的幸福。 ----------------------- 不知为何,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笙歌艳舞的妓馆,是他想要逃避思念的地方,可望着那些簇拥着自己的女人,他竟生出了百般的厌恶。 他的紫淇,从来都是不施粉黛,却柔嫩的像刚刚萌发的幼芽。软绵绵的身子虽不是非常饱满,却如温润的玉般纯洁无暇。眼前这些庸脂俗粉,香艳的如同堕入脂粉堆中,暴露的身体看在他眼中是那般的肮脏不堪。 该死,他是来这里找乐子的,不是要想起那个黄毛丫头!他根本就不需要爱,只要纵情享乐便是… 身边散发着浓烈脂粉香气的女人不断的在他身体上磨蹭,挑逗,他拉过一个女人,狠狠的揉搓着她浑圆的乳房,引得女人一阵淫荡的笑,顺势大胆的坐到他的大腿上。 连笑也这般让人厌恶,他的紫淇,每次笑起来都是那么甜,大大的眼睛弯成了美丽的月牙,小嘴轻轻的翘着,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朦胧稚嫩的脸每次看见他就蒙上了一层红晕,她,为什么这般依恋自己,他到底哪里值得她… 跨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开始放肆的解开他的衣襟,他突然觉得十分倒胃口,手一挥,大喝一声: “滚!” 趴伏在他身上的女人顿时飞了出去,整个弹到了后方的墙柱上。其他女人见势吓得连滚带爬的逃了,不知这位客人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哪有来妓馆寻欢作乐,还这般阴冷暴戾的。 或许他更在乎她的安危吧,现在这种身份,离开她,才不会伤害她,或许,这才是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他该说服自己承认吗… 第十一章 佳人如斯黯尘嚣 紫淇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晃,肚子不停的打着鼓。早知道就多带些盘缠,从未出门的她并不知这样没有期限的寻找到底需要多少金钱,只是冲动的一心想要找到她的奉寥哥哥。 “好傻,我把什么事情都看的太简单了。”她垂头丧气的斥责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她心里满满的都是要和奉寥哥哥在一起,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会给他带来一大堆的麻烦,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单是填饱她的肚子,他便要很辛苦吧! 她气恼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饥饿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正当她恍惚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阵喧嚣,前方一阵尘土飞扬,回过神,几匹骏马已然飞驰到了她的面前,还未反应过来,一块卷起的飞石不偏不倚的砸到了她的太阳穴,顿时眼前一黑,来不及思考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 “奉寥哥哥,奉寥哥哥,紫淇是死掉了吗…”她喃喃的自语,好不甘心啊,还未见到奉寥哥哥,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 南淮抱臂,眉头紧蹙的看着床上躺着低声呢喃的“小子”,总算松了口气。方才任务在身,行进的有些急了,不想竟伤到了人。无奈官府那边催的太急,他当下无心理这个倒霉的小鬼,把“他”交给了手下的衙役。待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竟被告知这小鬼居然是女扮男装。 南淮把其他人打发了,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中的女子,即便是男装,还是掩盖不住她的娇媚容颜,细嫩的肌肤光洁滑润,只是嘴唇苍白没有血色,看来真是吓坏了。 “奉寥哥哥,奉寥哥哥…”她还在低语着,额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南淮鬼使神差的撩起衣袖为她擦了擦。她口中的奉寥哥哥,是谁呢?让一个弱女子在这般情势下仍心心挂念,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南淮这样想着。 紫淇的手轻轻的动了动,随后眼睛缓缓的睁开了。眼前的一切很陌生,她晃了晃沉沉的脑袋,转过头,看到一个…一个男人! 紫淇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年,她从未靠近过奉寥哥哥以外的男人。可眼前这个男人贴的这么近,好像…好像有些不合礼数吧!她气呼呼的望着这个男人,没好气的问: “你是谁!”说着还用手使劲擦着垂到眼角的泪痕。 南淮望着反应强烈的紫淇,竟忍不住笑了,女子不都该是温柔娴静的吗,怎么眼前这个女子方才的睡颜还是那般娇美可人,醒来却似十足的母夜叉,这么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嗯,在下南淮,方才误伤了姑娘,是才失礼,命人将姑娘带到此处歇息。”南淮淡淡的笑着,轻声诉说,仿佛吓坏她一般,虽然她那副样子应该是不会怕的。 “哦,原来你就是弄伤我的那个人。你的马性子好野!”原来不是坏人,害她紧张了半天,她倏地笑了。这一笑竟把南淮弄糊涂了,她怎么表情如此之丰富,而且不是应该责怪他没有架好自己的马么,怎么单单成了马的错? “你是不小心,马有时候很不听话的,”她兀自说着,像是怕他自责,“从前奉寥哥哥带我去骑马的时候,我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奉寥哥哥绝对不会伤害我的,可是那匹马太不听话!” 她冲他莹莹的笑了,南淮一时间愣在那里,有一首词儿是怎么唱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个女子,单纯的美好,让他再也挪不开目光… 第十二章 觅踏沧海博卿欢 紫淇打开窗户,望着一轮圆月小声的叹着气。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可是她还是没有找到奉寥哥哥,她好想与他团聚,想作他的小妻子。 脸又红了,她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呢,最近她总是梦到奉寥哥哥为她宽衣,做那夜没有做完的事情,大手顺着她的身体慢慢的滑动,害的她娇喘连连,最终无法呼吸的从梦中醒来。 前些天遇见的那个南淮,不知为何不允她离开。说是怕她的身体没有完全复原,还需调养一段时日,并把她带到了这个偌大的宅子,可她总是心神不宁的。谁知道他南淮是不是正人君子,会不会对她上下其手… 不过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露面,只是吩咐他人对她以礼相待,并派下人照顾的甚是周全。 “奉寥哥哥,你到底在哪里呢,紫淇好想你…”她幽怨的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那是奉寥哥哥托她保管的宝贝… “紫淇小姐在想什么?”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紫淇抬头,看见手中端着晚膳的清晓。当时她被南淮带回府里时,就是安排清晓照顾自己的,每日除了三餐,还有各种奇怪的补药。 “清晓,你来了!”紫淇上前就要帮忙端食盒,却被清晓闪了过去。 “紫淇姑娘是主子的贵客,怎么能让您干这等杂活!”清晓笑着把饭食一一摆好,就要退下,却被紫淇一把拽住。 “清晓,你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呢?还有能不能不要喝那些苦要了,光是闻到那个味道我便要吐!” 清晓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紫淇,她怎么一口去问了这么多问题啊,从主子把她带回来起,清晓便很是奇怪,南淮公子一向沉稳,怎么这回把个陌生女子带回府里了。 紫淇见清晓半天不语,紧张的说: “要是不方便说,你便不要为难啊,是紫淇失礼了,南淮公子只是好心让我在这里养伤,我不该问这些的。” “紫淇姑娘不要这样说,主子带回府中的向来都是贵客。主子没有吩咐清晓隐藏什么,这里是南府,主子是当今九皇子的义弟,封号上寅将军。” 他这么厉害,居然跟宫里的皇子有如此深的渊源。那…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请他帮忙寻找奉寥哥哥呢?可是,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更无半点交际,怎可提出这等非分之请… “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她坐在桌边,端着饭碗,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 “紫淇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以问在下!”南淮好听的声音响起,紫淇回头,看见南淮进来。她从未过多注意过别的男子,从小到大她的心中除了奉寥哥哥,还是奉寥哥哥,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南淮公子真的是一表人才呢。 且不说他的五官有多俊美,单看那高大威猛的身形便知是朝廷的一员虎将。只是比起奉寥哥哥,眼前的他似乎更加阴柔了一些。若是当年奉寥哥哥愿意,如今也是这般在朝廷中封官进爵了吧,可是他却选择了去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想着想着,紫淇又开始思念殷奉寥,竟忘记了眼前跟她对话的南淮。南淮无奈的撇了撇嘴巴,这个女娃还真是小孩性子,想起一出就不理上一出了,不过,却很是率真可爱! “紫淇,你刚才不是有话想问我吗?”他主动提醒着她。 “呃,南淮公子对不起,紫淇走神了。”她回神过来,方知自己刚才失礼,望着眼前的南淮,她真的可以请他帮忙寻找奉寥哥哥吗? “其实,我想…想请南淮公子找寻一个人!”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南淮愣了愣,但随即朝紫淇一笑, “是…你昏迷时一直惦念的奉寥哥哥吧…紫淇姑娘放心,这京城中没有南淮找寻不到的人。不过,南淮对姑娘也有一个要求。” 紫淇闻言,如捣蒜般点头,只要能见到奉寥哥哥,只要能见到奉寥哥哥… “南淮希望紫淇姑娘日后能也如称呼那位奉寥兄一般称呼在下。” “奉寥哥哥一般…南…南淮哥哥…?”紫淇如蚊蚋般小声的叫出了南淮心中的答案… 第十三章 铜雀春深不知愁 殷奉寥颀长的身影就坐在层层大幕之后,他的亲信连风就站在幕台上,望着远处渐渐聚拢的火光,抽出长剑,冲着台下汇集的勇士大声喊道: “兄弟们,我鲸戟会已被当今朝廷屠戮二十余年。十几万兄弟惨死敌军刀下,就在这原本应属于我朝儿孙的土地上。他们的手上,沾满了我们亲人的鲜血,即便时隔二十几年,我们仍没有得到片刻安宁。” 台下人群躁动,纷纷呐喊着要为失去的亲人报仇雪恨,愤怒燃烧着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丛林中,包围圈正一点点的缩紧。 “呼”的一声,一支长箭飞过,穿透层层大幕,直刺向殷奉寥的胸膛。该死的右卫军,又在盟会之时围剿。这次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就在不久之前,他的手下献上朝廷平戟主帅南之恒老贼的项上人头,并将其悬挂于城楼之上,目的就在于挫杀右卫军的锐气,可现今他们是如何得到鲸戟会盟会的消息,又怎么得知他会亲自出现? 难道,有内贼! 转瞬间的惊觉让他血气上涌,一个腾跃,却还是为时已晚,长箭刺中了他的胸膛,一口鲜血从喉间溢出,他感到脑中瞬间的空白… 眼前逐渐模糊,他隐约听到有人大喊“箭上有毒!” 月光清冷,破旧的小屋里传来阵阵喘息声,地上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殷奉寥一手捂住左胸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一手颤抖的打开放在小桌上已盖满灰尘的信。 她去找自己了,她现在孤身一人在外!她一介弱女,要如何寻他!真是笨蛋,算算时日,她已经走了十余日,如今她会在哪儿呢,会不会已经离开了京师… 他想立刻去寻她,立刻见到她。就在长箭刺中他的一瞬间,他突然害怕了,害怕再也见不到那张温润可爱的小脸,害怕再也听不到那无忧快乐的甜美声音,害怕再也无法触摸那细嫩滑腻的肌肤,好想再让她用扑闪的水瞳望着自己,充满爱恋和崇敬,好想再听她叫着“奉寥哥哥”,好想…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害怕失去… ---------------------- “啊!”紫淇轻呼一声,针头刺进了食指,血珠溢了出来。她张口含住,轻轻的吮吸。 望着手上正绣着的鸳鸯帕,紫淇竟无端的心悸。奉寥哥哥,你到底在哪里,紫淇是不是不该依靠别人去寻你的行踪呢?这么久,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好担心…紫淇应该更坚强的独自去寻找你! 莫名的冲动让她从椅子上站起。轻挑罗裙,在深深的庭院中一路小跑,夜露打湿了纤纤玉足,她要见南淮。 湖中小亭,月色迷离,薄雾轻笼,酒气缭绕,南淮就坐在亭中抚琴。夜风拂过,他散落在肩头的发丝飘摇,清瘦的脸庞竟带着白日里从未让人察觉的淡淡忧伤。素白的衣物越发衬出他俊逸微醺的脸庞,清冷的月夜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妖冶魅惑。‘ 紫淇原本狂乱的心突然感到了片刻的宁静,那琴声真的有陶冶人心的魔力。沉静,悠远,旷辽… “空寂寥,不见江河东流去, 莫怅惘,人生何处不相逢。 相见欢,从心何须敬相远, 思无邪,君子坦荡体卿念。” 这样的人,难道也会有忧心之事?家世显赫,身份高殊,样貌俊美,才气逼人,这样的南淮,也会在这样寂寥的夜色中饱尝着忧伤之情… 所以…所以,奉寥哥哥,紫淇更会让你体会到自己所能掌握的幸福,其实是那么多… 第十四章 茕茕影单陷危局 抚着古琴的南淮此刻心中却是有着丝丝缕缕的烦忧。现下,他是知道她要寻找的人在哪里的,因为她要找的就是殷奉寥,那个鲸戟会的新主。每次看到她充满期待的眼神,他都没有办法宁心。 他南淮是朝廷平戟的新主将,而他的爹,就在不久前死于鲸戟会之手。 他至今没有办法回想当日的惨状,爹的头颅就那样悬挂在京师最高的城墙之上,死不瞑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南淮定是要灭鲸戟替父报仇雪恨,替朝廷平定反贼的。 那日,他将紫淇带回南府,只是单单因为她的无助与单纯,也只是因为他对她有所倾慕和喜爱。可是就在不久之后,他得知了她口中唤着的奉寥哥哥,竟是杀害爹的主谋! 他应该笑的,殷奉寥杀了爹,老天竟然为自己送来了他的人,不费吹灰之力,若她真的与殷奉寥有关,那一定可以从她身上得到线索,甚至说不定将来可以用她牵制殷奉寥,从她的言谈中不难听出两人相处时日甚久。 但是为何紫淇会与这般贼人相好,南淮如何也想不通。紫淇总是旁若无人的唤着奉寥哥哥,单纯的像通透的水晶石,好似全然不知她的奉寥哥哥在做着什么样的事。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伪装,再或者,她根本就是殷奉寥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可又有哪个线人会痴傻到自报自家主子姓甚名谁… 南淮的心杂乱极了,抚琴的手越来越快,奏出的乐曲也越来越激躁浑浊,只听“啪”的一声,琴弦断裂,坚硬的断弦崩甩到他的面颊,鲜血顿时顺着脸滑了下来。 紫淇本是躲在不远处看着南淮的,她犹豫着要不要走出来告诉南淮自己想离开,不想竟看到南淮受伤,她想也没想便跑了过去, “南淮公子,你受伤了!”她掏出别在腰间的锦帕便要为南淮止血,不想却被南淮一把抓住已举至半空的手。 “都以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蹙起眉头,另一只手一把攥住紫淇的下巴,力道之大,差点让紫淇疼的掉出眼泪。 她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那个让自己叫他南淮哥哥的人,那个平日温文体贴的南淮公子的脸上,竟出现了嗜血凶残的表情。那个样子,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让她浑身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我只是…”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紫淇紧张的说不出话,而看在南淮的眼里,简直如同不打自招一般可恨, “你果然是殷奉寥派来的奸细!”他口中徐徐吐出这一句话。 看来是他南淮多情了,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他南淮太过轻敌,竟想试图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的单纯和清白。简直太可笑了,果真是自己尚未历练成熟,险些为妖女所迷惑,她的清纯,她的善良,她的天真可爱,全部都是伪装出来的!即便是刚才,她还是唤自己南淮公子,她的心中果然是只有殷奉寥这个贼人,真是傻到可以,竟可为他牺牲自己让自己陷于这般境地! “来人,把鲸戟会奸细拿下!”暴戾的呵斥声响彻宅邸,紫淇感到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任由闻声而来的几名壮硕男子将自己捆绑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的重击让紫淇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为何南淮公子方才说自己是奉寥哥哥派来的奸细,难道… 第十五章 骤雨瞬倾漫长夜 真的是又冷又饿啊,紫淇伸手摸了摸脑后肿胀的伤口,还真是疼。那天就是挨了这一棍,之后她便昏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间牢房里了。 数着对面屋檐上滴答淌着的水滴发呆,她被关起来已经三天了,肚子饿的咕咕直叫。侍卫送过来的饭食都是发霉变馊的,跟本没有办法下咽,她只好忍着饥饿感默默的想着奉寥哥哥。 天公不作美的飘起了雨丝,紫淇聚拢了整间牢房里的干草,可是已然抵挡不住潮湿寒冷的感觉,望着地上墙上布满的青苔和正在蹿爬的虫,她吓的瑟缩在牢房的铁门边。 已经溢满眼眶的泪水被她强忍了回去,不行啊,自己信誓旦旦的要找奉寥哥哥,更扬言要照顾他保护他让他不再孤独寂寞,现在这幅懦弱的样子,实在太可耻。她摇晃着脑袋,双手狠狠的揉擦着眼睛。 三日来她想象了无数的可能,揣测着为何南淮要把自己关押起来,为何他明知道奉寥哥哥的去向却一直瞒着自己,隐约的,她感到奉寥哥哥似乎做了一些跟朝廷相悖的事,毕竟南淮是九皇子的亲信,而他对奉寥哥哥似乎有很深的敌意。 夜深了,紫淇就倚在冰冷的铁栏上怎么也睡不着,胃中的灼痛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突然袭来的恐惧感让她开始啜泣,果真没有娘和奉寥哥哥,她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生存,说什么保护,说什么抚慰,她也许从来就没有过资格,怪不得那日,奉寥哥哥将自己推开,他原本就不需要自找麻烦的… 牢房外铁门咔嚓作响,紫淇抬起头,看见一群穿着军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还未反应过来,她的铁栏门已经打开了,来人二话不说,粗暴的用草绳将她全身捆绑起来… ----------------------- 殷奉寥坐在京师最大的酒楼—元夕楼上宾间,与对面肠肥脑满的郑万豪热络的敬酒。京戟会北方势力已经被右卫军控制了一大部分,倘若再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想单凭他们的暗杀和正面冲突显然不是长远之计,所以殷奉寥决定从朝廷内部下手,纵观当今朝廷,不乏贪图钱财美色之辈,倘若从这些人下手,事情会变得容易许多。 他谈笑风生的饮着杯中的烈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着他未愈的伤口。前些日子他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明明毫无差池的周密安排,却还是被右卫军知晓。京戟会中的内贼,害了数百兄弟惨死,若是被他捉到,必将其碎尸万段。 对面的郑万豪,正是京师尹。这次的计划,便是借此人将京戟会十名死士混入皇宫之中,然后逐步培育宫中势力。 一阵虚情假意的寒暄过后,郑万豪带着一百万两的银票满意的走了。连风进来,单膝跪地,禀报殷奉寥: “报告少主,街上传的沸沸扬扬,说右卫军主将南淮捉住了一名京戟会奸细,更有人说,捉到的奸细竟是个女人。” “女人…”殷奉寥不禁皱起了眉头,“知道是谁吗?” “好像叫仲紫淇。”连风回答。 殷奉寥心中猛的抽搐,手中捏着的酒杯狠狠的砸到了地上,他百般躲避的事,还是发生了,他那么小心的远离她,不去碰触她,可她为何还是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六章 此情绵绵无绝期 南淮望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紫淇,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女子走入他的心。不能否认,他恋着她的笑,在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之前,每次回来看见她对着自己无邪快乐的笑着,他都会仿佛漫步在云端一般,舒适安心。可是,现在,他对她却又是那般的怀疑和憎恨,回想起她口中喊着奉寥哥哥,他竟有想杀她的冲动,得知她是殷奉寥的人,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可是几天之后,当他再也忍耐不住,走进牢房,望着被高高吊起,浑身被鞭子抽打的伤痕累累的她时,他竟失控对着自己的弟兄破口大骂。是的,他从未想过对她施用这样的刑罚,或许一开始,他就是舍不得杀她的,更何况是这般非人的虐待… 南淮抚摸着她的伤口,纵使鲜血已经凝结,但是衣料上那斑驳暗淡的痕迹,让他想象着沾着盐水的皮鞭,抽打在她粉嫩娇柔的肌肤上。他拉开她的衣襟,看见触目惊心的鞭痕,一道一道,露着已经粘黏在一起的皮肉,发黑的伤口正在溃烂,原本娇艳的红唇也留着撕裂的痕迹,真的这般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吗… 南淮用方巾沾着盆中的热水,为她轻轻擦去嘴上的血污,鬼使神差的,他竟失神的覆上她的唇,他忘情的舔舐着她的唇上的伤口,紫淇昏迷中疼痛的低吟声让他突然回过神来。 “该死!”他猛的站起身来, “清晓!进来帮她净身上药!”他愠怒的甩袖走出了房间。 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何这般失常!若只是单纯的贪恋美色便也罢了,可他怎么如此投入的亲吻着她,竟无法自拔… -------------------------- 一道人影飞过,屋檐上的瓦片被轻轻揭开。房中的男人赫然亲吻着昏迷中的紫淇,身着夜行衣的殷奉寥差点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出手杀了这个该死的淫贼! 直到南淮走了出去,才有一个婢女进来为紫淇净身,处理伤口。天!看见她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殷奉寥的情绪几近崩溃。他还是伤害到她了,这么久令他夜不能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溃烂的皮肉伤口几乎黏着在衣料上,只能将衣服剪开,一片一片的剥离。可是每撕扯一下,她就会痛苦的闷哼。 钻心的痛楚撕扯着他的心,十三岁那年的那场雪中,小小的紫淇就是用温水为自己轻轻的擦拭处理伤口的。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再也无法离开她。她的一切,都是应该属于他的,而正是这般自私的想法,令他即便带着仇恨也从不让她离开自己,让她一步步陷入自己编制的复仇陷阱。早知如此,当年他便该无视她的善良,完全封闭自己的心。他的爱,伤害了她… 在屋顶上忍耐了将近两个时辰,紫淇的伤口终于处理完了,婢女端着一盆脏污的水走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房门。殷奉寥纵身一跃,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见紫淇静静的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他颤抖的俯下身,触摸她虚弱的身体,原本那个喜欢黏在自己身上软软的身子,竟是这般冰凉,仿佛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紫淇,紫淇…”他在她耳边轻声唤着,炙热的鼻息冲入她的发际。蓦地,一双柔臂竟直接攀上了他的脖颈。 “紫淇!”殷奉寥猛地抬起头来,紫淇就那样虚弱的冲着他笑,一如以往一般,浅浅的,甜甜的,仿佛拥有了他便拥有了天,无所畏惧。 “紫淇知道,奉寥哥哥…一定…一定会来救我…”断断续续的声音让殷奉寥心如刀割,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忍受着一鞭一鞭的抽打,忍受着别人的侮辱,忍受着伤口的刺痛,等待他来救她… 他小心的打横抱起紫淇,转身,轻盈的跳上了房檐。 第十七章 浪情云深不知处 “紫淇,紫淇…”耳际的一阵阵酥痒让紫淇从沉睡中醒来,殷奉寥就坐在床边,弯腰注视着她,俊美的脸几乎贴上了她的,紫淇白皙的脸瞬时变得通红。殷奉寥看着紫淇夸张的表情,转过身笑了。 “刚才可是做梦了?”他轻声问,眼中充满了邪魅的笑,似在取笑她一般。 “紫淇确实做梦了…”她老实的回答他的问题。 “那都梦到了什么,为何会笑出了声?”他追问, “恩…梦中,奉寥哥哥牵着紫淇的手,在一片花海中奔跑。奉寥哥哥还…还…”她突然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殷奉寥皱起眉头,佯装生气的说: “我还怎样了!?” 紫淇原本已经涨红的小脸更加变成了绛紫色,轻启朱唇,小声的说: “奉寥哥哥吻了紫淇…”紫淇羞愧的想要别过脸,却被殷奉寥捉住, 殷奉寥俯下身,托着她小巧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下去,他的吻,那样霸道,却又不失温柔,害的紫淇几乎停止了呼吸… “下次想要我吻你就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调情!”他带有愠怒的表情让紫淇看的出了神,许久她才咯咯的笑了, “奉寥哥哥,紫淇还想要!”她顺从的听他的话,支撑着坐起身,不顾身上的伤,撒娇的依偎进他的怀里,贪婪的汲取着属于他的男人气味,小手更是不知分寸的环上他的腰,仰起无邪的小脸,嘟起已经恢复血色红艳的双唇。 紫淇突如其来的亲昵和主动让殷奉寥浑身僵住了,这个小妖精,难道不知道此刻的她多么有诱惑力,让人恨不得一口吞进肚里…还是明知他担心她的伤,不能对她怎样,却要故意折磨他,惩罚他的过失,埋怨他没有保护好她… 无端的又想起那个男人在紫淇唇上烙下的一吻,他应该是抓住紫淇并且对她施加鞭刑的人,可是他为何又要把她带回客房疗伤,为何又要那么专注深情的亲吻她… 该死的右卫军主将南淮,那个曾经扬言剿灭京戟会的小子,竟然感轻薄紫淇!想到她娇艳欲滴的双唇曾被其他男人碰触,殷奉寥恨不得立刻去将那该死的南淮宰了。他有些动气的吻着紫淇,却被怀中的人儿推开了。 “紫淇,怎么了?”看着紫淇气鼓鼓的表情,殷奉寥有些不解,方才还像个小妻子一般粘着自己,怎么此刻就变了脸? “奉寥哥哥在想什么,这般不认真!”她轻敲着殷奉寥的胸口,却引来他的朗笑。 “紫淇,你似乎有些太贪心了!”他再次将她纳入怀中,娇宠的抚摸着她的发,记得第一眼见到紫淇时,她头发还是软软黄黄的,是个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 什么时候起,那个邻家的黄毛丫头,竟已开始牵动他殷奉寥的心,爱她,真的可以吗… 第十八章 春梦凋敝哪堪言 通过郑万豪,京戟会最忠心的十名死士已经顺利进入皇宫,接下来的,就是要在宫中不断培育自己的势力。眼下老皇帝病危,十三个皇子都在争抢皇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残杀手足与自保,根本不会有人怀疑这些隐匿势力的存在。 殷奉寥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望着不远处紫淇房间如豆闪烁的灯火,了然的笑了。他到底还是爱她,还是无法放开她。也许很自私,但是他已经将她卷入了自己的野心,现在,唯有在他身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紫淇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倒是他当时所中的毒箭至今不能完全治愈,虽捡回一条命,可每晚胸口都会隐隐作痛,严重时经常会蔓延及全身,疼痛锥心刺骨。 绝对不能让紫淇看到自己发病时的鬼样子,所以一直以来他都睡在紫淇寝房的对面,每晚望着她的窗户,直至幽暗的烛火熄灭。每次发病,他都努力在脑中想着紫淇笑起来的样子,让自己保持清醒,唯有在此时,这么多年的恨意和京戟会的重责他才能有理由放下。 “主上,郑玉儿求见!”连风突然前来禀报,殷奉寥皱起眉头,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 “该死的郑万豪,又想将女儿往我床上送!”郑老贼,果然是老奸巨猾,送给他一百万两还嫌不够,竟想把女儿献予自己。眼下他还是用得到这老贼的,自然不好轻易得罪,今日这么明显的“暗示”若再拒绝,难保郑万豪不起疑心。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郑万豪面前扮演纨绔子弟,放荡风流,遣人入宫也打着偷运宫内珍宝为由。 那郑玉儿论姿色也是不差的,若自己三番两次拒绝郑万豪的“好意”,他定会多疑而更加深入探查,无妨,他殷奉寥也不在乎这么一个多余的女人。 “连风,带她去我的卧房。”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他饮下了杯中一泓清酒。 ----------------------- 紫淇小心的推开殷奉寥的房门,借着月光蹑手蹑脚的溜到他的床边。拉起锦被,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全是奉寥哥哥的味道,她开心的笑了。 今天,她有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成为奉寥哥哥的人… 这一个多月来,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房里发呆。爱一个人真的是辛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道奉寥哥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的心空落落的,所以她在想,如果成为奉寥哥哥的人,甚至…甚至能孕育他们共同的孩儿,是不是就可以更加安心… “奉寥哥哥,你会生气吗,紫淇这次是不是太自私,没有问你的意思…”她掩藏在黑暗中的两颊绯红,小手慢慢解开前襟的扣子,丝质薄裙顺着玲珑有致的身体瞬间滑落到地上… 月光下,光滑紧致的肌肤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她心虚的咬着嘴唇,小心的钻进锦被中。 “没关系的,奉寥哥哥最喜欢紫淇…”她安慰着自己,闭上眼睛,奉寥哥哥,奉寥哥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紫淇心中猛的抽紧。他真的回来了,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会开心吗?各种可能的画面在她脑中拂过,屏住呼吸,她要给她的奉寥哥哥一个惊喜! 急促的呼吸声骤然在清冷空旷的屋里响起,然后是衣服撕裂,然后是亲吻呻吟,低吟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慢慢转为呼喊,女人享受的发出淫浪的声音, “不要在这里,人家要到床上去!”,“哎呦,不要,啊…啊…玉儿要…”,“奉寥…奉寥…啊!” 尖锐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庭院,也撕碎了紫淇的心,月光中,隐约看见的,竟是两具交缠的身体,一个,是名陌生的女子,另一个,是她的奉寥哥哥… 第十九章 朝朝暮暮窃私语 “谁在那里!”殷奉寥一手没有半分怜惜的箍住赤裸的郑玉儿,一手从腰间抽出长剑,直接刺向床上藏匿的人,刀尖就锁住紫淇的咽喉,只消一分一毫,她便会当场毙命。 借着月光,殷奉寥看清了那乱发下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那分明就是他的紫淇!该死的,她此刻来这里做什么!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房,在这里做什么!”他厉声斥责。 紫淇缓缓的掀开锦被,殷奉寥心头一紧,她竟裸身躺在自己的床上,她… “奉寥哥哥方才差点一刀刺死紫淇…”她颤抖着身体站了起来,一件件穿好衣服。就在他们两人踏进房间的一霎那,她七年的梦,便碎了,她的奉寥哥哥,她曾经千百回思恋的男人,如今已经这般遥远,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想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紫淇…紫淇只是走错了房间,”泪水还是从眶中落下,花了方才精心描画的妆容,她伸手使劲一抹,整个小脸变得凌乱不堪,她忍痛扯出一抹微笑,仰起头, “对不起,我才来了没几日,晚膳后在园子里迷了路,这客房都长的…长的差不多…” 最后一句话坚持着讲完,她冲出了他的房间,月光下,一串串晶莹的泪珠宛若海底的珍珠般,清冷寂寥… 那个曾经不耐烦的甩开自己的男孩,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无声哭泣的少年,那个曾经把最珍贵的玉佩留给自己保存并要带她走的男人…七年的成长,他不再属于她,他原本就是那样冰冷,他原本就是那样孤独,这样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了吧…况且,他身边也有了足以安慰他的红颜知己,而她有有何资格强留在他身边… 她原以为爱他的心,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的,可是当她听到房中女子浪荡的轻吟,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搅碎了,烛火映着交缠的躯体投射到窗棂,坚实的轮廓曾经那样熟悉。如今的,已不属于她。原来,这就是爱恋的终结,原来,自己的爱也会这般脆弱无助… ----------------------- 那个该死的仲紫淇,为何总是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噙着泪花,来搅乱他的心!今日的她到底有多难堪,他很清楚,可是她居然在别的女人面前帮着自己解释,开脱,让他到底说她什么好呢… 望着身下娇喘连连的郑玉儿,他心生厌烦,草草的结束了律动,抽离她的身体,将火热的种子喷洒到床褥上。 “奉寥…”郑玉儿双眼迷离的搂住他粗壮坚实的胳膊,脑袋正要往他的胸口凑,却被他不留情面的推开了。“时辰不早了,郑姑娘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他起身着衣,没再多看郑玉儿一眼。郑玉儿知趣的穿好衣服,早就听说这殷奉寥在京师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可今日一试也不过如此,真是扫兴,微施一礼,她悻悻的离开了。 果然紫淇以外的女人,他根本没有办法投入其中。那个该死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搞的,总是有本事扯住他的心,让他好生心疼。 胸口陡然而起的疼痛让他的思绪瞬间中断,这次发作来的似乎特别厉害,他强忍着推开房门,却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第二十章 倾世红颜奉君侧 紫淇坐在床边,安静的盯着殷奉寥俊美冰冷的面容。 他竟然有着这般可怕的隐疾,她却从不知晓,而周围的人也并没有要将病因告知她的意向。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已经开始远离他的生活。 曾几何时,她要求自己处处以成为奉寥哥哥妻子的要求,每日勤习厨艺,更是不辍女红,现下想想,似乎都是那么幼稚可笑。奉寥哥哥生在官宦人家,自幼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更是如信手拈来,这样优秀的人,必胸怀鸿鹄之志,怎会沉溺在她的一餐饭食,一方绣帕中。 那位郑姑娘,应该是他情投意合的女人吧。她确是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论外表,论才学,论家世,都是她不可及的。奉寥哥哥的心,理应放在郑姑娘身上,而不是自己。 可是想起他与其他女人的结合,他向其他女人诉说着内心的苦痛,她的心便滴血。她还是爱着他,恋着他的,否则便不会如此在意,如此心痛。 “奉寥哥哥,紫淇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吗…”就只有最后一件了,做完了,她也该自知廉耻的离开了,奉寥哥哥曾经那样宠着自己,包容自己的任性,她怎能再继续打扰他的生活… “有件事,如果紫淇姑娘愿意做,确实可以为少主分忧。”一个男声响起,紫淇转过头,看到了一直站在身后一袭黑衣的连风。 ----------------------- “进宫!?”紫淇惊讶的望着眼前的连风,难以置信的摇头, “我怎有可能进宫,听说每年选入宫中的女子除了身家背景雄厚,每个人也是满身才气,容貌更是天下无双,紫淇自幼命苦,从未接受良好的熏陶教养,恐是难当此重任的。”紫淇拼命绞着衣角,两眼盯住自己的脚尖。 “连风自知这等请求愚昧,对姑娘来说,即便离开少主,也可觅得如意郎君,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可是,对于少主,却是不能再拖了。眼下,会中并无可完全信任并委托之人,而少主的性命却为剧毒侵扰。连风无能,无法救治少主身上所中剧毒,更不能替少主完成毕生所向,故这般请求紫淇姑娘。” 身中剧毒,怪不得他虽昏迷身上却是毫发无伤。可她一介弱女子即便进宫,又有何用,又怎样救他? “紫淇姑娘无需多虑,只要将您送入宫中,届时自有我会弟兄接应。老皇帝刚死,九皇子登基,必搜罗天下佳人入宫陪侍。姑娘绝色容颜,借此机会入宫,找寻“血玉”,这是救治少主所中之毒唯一的解药。先前已派出探子,在宫中寻找,但毕竟男子只能编入侍卫军中,诸多不便。倒是姑娘女儿身,可更为深入查找。” 紫淇望着单膝跪地的连风,想到方才握住那双冰冷没有气息的手,缓缓的点头,如若真的可以为奉寥哥哥做最后一件事,紫淇死而无憾… 第二十一章 唯见江心秋月白 跪在大殿上,紫淇的心蹦蹦的乱跳。身上单薄的罩衣不足以抵挡清晨的寒露,她朝自己的手心呵气。远远的大殿上,皇上华丽的亮金龙袍如日光般灿灿闪耀,紫淇小心的抬起头,长长的队伍摆在面前,根本看不到皇上的面容。 那天连风说九皇子继位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南淮公子也会经常出入皇城?若真是这样,那日后一定要尽量避开他,否则此行的目的便会暴露。 那日,连风除了要求自己去查找稀世“血玉”,为奉寥哥哥做解毒的药引,更告诉了她这些年奉寥哥哥的一切。先朝公主华姝之子,负载着复国的重任,更深藏着亲父弑母的仇恨,这么多年来,他是在怎样的阴影中生活… 怪不得当年他那样仇视他的爹,不顾一切的逃离殷府,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他冰冷残酷的表情,原来,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苦… 所以连风请求她,在后宫逐步成长,最好能近皇上的身。万一将来一切失败,做京戟会最后的一枚棋子,最后一个赌注。其实连风也应该猜到,她是没有任何信心和把握的,因为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耍过任何心机,但是在这后宫,但是自保,已是难上加难。 不管怎样,为了奉寥哥哥,她愿赌命一试! 而在这皇宫中,唯一可能认出自己的,便是南淮,所以一定不能与南淮碰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莫名的,她想起那日在南府,南淮偷吻她的唇。原以为他是个奇怪的男人,一开始对自己百般照顾,后来突然间对她怒目相对,好似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百般虐待后又突然救出自己,最后还… 他的爹,是被京戟会杀掉的,男人之间的斗争,果然都是这般残酷嗜血,完全不顾惜他人的性命。这皇宫,看似华丽恢宏,歌舞升平,却又隐藏着多少人的血泪… -------------------- 一清早起身束起繁冗拖沓的衣裙,前半天跪在大殿之下,后半天站在选妃宴的大堂,一整天下来,紫淇感到全身酸软无力。所有入宫待选的女子都被安排到后宫侍女就寝的地方休息,躺在坚硬冰冷的炕上,想着殷奉寥现在的情况,紫淇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 也罢,出去看看月亮,吹吹夜风,或许会好些吧。她起身,悄悄的走了出去。偌大的院子空旷寂寥,月光清冷,照着院中一潭池水。见外面无人看守,紫淇便顺着石子小径走出了院子。 眼前竟豁然开朗,一片在夜风吹拂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多美的景色,想必这里离皇城的中心甚远吧,否则不会如此疏于防范。她缓缓的走到湖边,洁白的睡袍拖在地上,柔软的布鞋踏着鲜嫩的青草。 蹲下身,她掬起一捧碧绿的湖水,望着手中盛着的一弯新月,她笑了,美丽单纯的凤眼也弯成了掌中的月牙一般。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破了紫淇静谧的念想。她回头,看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仅隔了一步的距离。紫淇反射性的起身向后退缩了一步,不想正巧绊到了湖边的石头,身子失控的向后跌倒,糟了… 一只温热厚实的大掌锁住了她纤细的腰,紫淇睁开眼,来人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正对着她的,紫淇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宽厚结实的胸膛,也似他的脸一样苍白,他的双瞳是奇异的紫色,在月光下散发着隐隐的妖冶怪异,但也是那样深邃不见底。 “谢…谢谢你…”紫淇小声谢过,不着痕迹的推开他,这样的夜里,和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接触,未免有些太过越矩。谁知来人却并不买账,紧跟上一步,长臂再次环上她的腰身,用力却不失温柔的把她带到自己的胸口… 她的唇瞬间被他的覆上,好冰冷!紫淇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这个人轻薄自己的人,是谁! 湖水依旧平静的泛着月亮清冷皎洁的光,只是,湖边的人儿,却似乎陷入了混乱翻腾之中… 第二十二章 春风再度玉门关 昏迷了三天,殷奉寥醒来时,发现紫淇竟然不告而别! “该死!”他一掌将面前的红木方桌拍成了粉末。她怎么可以离开!现在的她还能投靠谁,还有谁能保护她的安危!她已经被南淮视作京戟会的余孽,若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该死的她竟然突然在这个时候离开! 想起那晚她蓄满泪水却强装自然的委屈表情,他竟心痛的无以复加。掀开被褥,他衣衫凌乱的就要往外走,他定要立刻将她寻回,永远藏在自己的寝房,每日爱她宠她! “少主,您此次毒发跟以往不同,不可随意行动!”一直在旁的连风上前止住他,殷奉寥一脸怒火的望着眼前的连风, “什么时候起,我的一举一动要听从你的安排,连风!”他拔剑,抵住连风的胸口。 “连风不敢,只是紫淇姑娘托连风带话给少主,她的心已不再贪恋少主,未来更是会觅得如意良人,请少主不必挂心!”连风跪地,低头道。 “连风,即便真是她亲口所说,也不见得我会顺从,别忘了,我殷奉寥向来不喜欢听从别人的训示!”他甩袖径直走了出去,连风望着他走远的身影,冷冷的自语: “少主,连风绝不会让你找到她,为了你,也为了京戟会…” 绝对不会让少主再次见到她,京戟会的主人,一定要断情绝爱,否则便会如当年的华姝公主一般,让自己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是原鹰将少主托付给他连风扶持时,再三嘱咐的。他连风绝对不会让少主沾染上半分那宛如毒鸩般的东西… -------------------- “真的好累”紫淇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望着身边放着的暖炉发呆。现在的京城正值夏日,每天都是闷热极了,不知为何,方才执事房的小李子吩咐给盛仪宫送暖炉,更要四十斤炭火。且不说这炭火和暖炉有多重,就单说她为了将这大夏天根本不可能出现的物件找出来,就费了一天的功夫。 这么重的东西对于她纤瘦的身体来说是几乎不能负担的,她将炉子和碳装进竹筐,再用绳索缠紧,一路又拖又拽,总算弄到了盛仪宫。 “有劳姑娘再将炉子运至内殿,再为咱们主子把火生起来。”门口的汪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让紫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殿里住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礼仪姿态自然是少不了的,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炉子抱了起来,尽量不显的狼狈,缓慢的向内殿挪去。 一片雕梁画栋,紫淇的眼睛都快花了,有谁把自己的寝殿装扮成这个样子。再往里走,偏偏纱帐出现在眼前,如绯红的云霞般,紫淇小心的挪动着脚步,可怎奈娇弱的身子承受不了炉子的重量,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 “完了,此生休矣…”她闭上眼睛,脑中瞬间空白… “你似乎很容易跌倒…”一个声音响起,好像在哪里听过… 紫淇惊起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中,而怀抱的主人竟是…竟是那日轻薄自己的家伙! “你…你…到底是谁!”紫淇失声问道,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又犯了大忌。 “你知道,这般无礼的与我说话,是要受罚的…”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还有那双带着戏谑的紫眸,紫淇望着他苍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舌头被猫咬了,嗯?还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浅笑,顺手拿起桌上的酒,仰头一口饮下。紫淇回过神,想要从他怀中逃脱,却被箍的更紧,他面色如此惨白,可怎生这般有力!在紫淇在那个宽阔的怀里扭动时,他竟一把攥住她的下颌,把一口美酒生生的哺喂进了她的口中… 第二十三章 一如侯门深似海 “咳…咳咳…”紫淇剧烈的咳嗽,方才那口酒太烈,她从来未曾沾过酒水,这等刺激让她感到整个口腔和喉咙都如同被灼烧一般难受。 那个罪魁祸首此时却坐在旁边华美的靠椅上,一手持着酒杯继续啜饮,一手为她轻轻的抚着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你…我这就给您生火…”紫淇不堪忍受他的百般戏弄,脱身开始收拾散落在地的炉具和炭火。果然是个奇怪的主子,竟这般戏弄奴婢,更加在夏日生火,莫不是跟他那苍白的气色有关,或许他根本就是个病秧子… 紫淇开始有些同情他,或许他只是因为生病变得脾气怪异暴躁吧… “这个,是你的吗?”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吃力的摆弄着火炉。 紫淇抬头一看,晶莹圆润的玉佩,赫然的摆在他的大掌上。她吃了一惊,一摸腰间,奉寥哥哥送给她的玉佩果然不在。 “是!这是奴婢的玉佩!”紫淇亟不可待的跪在地上伸手去抓,不料面前的男人竟不买账,大手一缩,将玉佩放进了宽敞的衣袍内。 “你…”紫淇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人怪异的举动,从跟他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似乎就在有意耍弄自己。不管他怎样轻薄她,她都是可以忍耐的,毕竟她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小的女婢,可是,可是他竟将奉寥哥哥珍贵的玉佩作为笑料,这般戏谑! 紫淇有些愠怒,涨红的脸上挂满了不悦, “要知道,在宫中如果有人敢这般不敬的直视主子,是要被挖去双眼的。”他不咸不淡的说着,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小女子看似柔弱,骨子里可满是桀骜不驯的气息… “不过,如果你敢从我这里取走玉佩…”他朝她眨了眨眼,双手摊开,不羁的斜靠在躺椅上,飞起的长发随性的洒落到胸前,这般洒脱高傲的气质,是紫淇从未见过的… “那么,请恕奴婢大胆!”紫淇毫无畏惧的上前,柔嫩无骨的小手伸到了他的前襟,摸索着属于她的东西。肌肤接触间,她感受到他的身体竟像女人一般光洁丝滑,但却兼具了男人的刚硬浑厚。她卖力的找寻着,可怎么也无法确定玉佩滑落的位置,小脸贴近他柔软的蚕丝缎纱长袍,一股香气缭绕,让她的脸唰的红了… “你…”他眯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加明显,果然是个热情的人儿… 听到他享受般的低吟,紫淇恨不得剁掉自己在他胸口游走的手。这般事情,实在是…可不管怎样,奉寥哥哥送给她的玉佩,是万万不能丢失的,那是现在她与奉寥哥哥唯一的联系,唯一的牵绊,更是她往后呆在宫中唯一的念想… “找到了!”她不自觉的轻呼,小手退出他的衣衫,手里紧紧的攥着玉佩,失而复得般贴在脸颊上,饱满的胸口急速的起伏着。 “这个,对于你很重要?还是说,是什么男人送给你的…”他幽幽的开口。紫淇立即跪在地上,答道: “奴婢不敢,只是小女亡父普通物件,奴婢这就给您生起暖炉…” “你应该清楚,在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敢对朕这般无礼…” 紫淇抬起头,目光正对上他的,那般灼灼闪耀着狂放的目光,即便沉在这般苍白没有血气的身体上,也还是那般骇人,原来,他就是皇上。 这,就是帝王吗… 第二十四章 劝君怜取眼前人 夏季的雨,来的异常迅疾。殷奉寥坐在驿路桥边,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为什么,为什么找了一个多月,仍是没有她的消息! 这个该死的小女人,果真这般嫉恨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晚,她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从未有过的屈辱吧,他以为保护好她的安全,便不会让她受苦,可即便是这样,为什么还是不停的伤害到她… 这一个月来,他慌了,乱了,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感一再的侵袭着他。曾经,他是那般的冷漠,让她再等了四年之后,又不告而别。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现在,她的离开让他彻底的崩溃了。 九岁,她眼角垂泪,轻轻的擦拭着那一道道伤口,哀求他不要继续伤害自己;十岁,她笑的像花一般黏在他身后,要把自己的娘分他一半;十一岁,她静静的坐在他身旁,陪他无声的哭泣,欣然的接过了他交给她的玉佩;十二岁,她站在寒风中,孤单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倔强的忍住眶中的泪;十六岁,她在阳春三月的飞絮中绣着送给他的棉被,口中叨念着做他的小妻子,脸颊绯红… 离开,他从未想过她会真的离开,她如花的笑靥总是那样甜蜜温暖,让他没有任何防备,可是正是这样一片任他休憩的天地,却总是被他的残酷冷漠伤害到无以复加… “紫淇,紫淇…我爱你…” 铺天盖地的雨幕,滂沱倾泻。 爱,竟是在这般情境中,方才能真实的表达… --------------------- 紫淇望着眼前裸露纠缠的躯体,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是当今皇上,他要宠幸哪位妃子,是她无法过问的,可她从未听说过有人喜欢在外人面前表演一场畅快淋漓的欢爱。那日他戏谑完她,便把她收到身边做贴身侍女,每日除了为他净身更衣,更要观看他与各位妃嫔的…表演… 今天他召见的洪贵妃,看起来是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女子,可不知为何在他的身下竟变得如此放浪不堪,大声的淫叫着,扭动着,仿佛被摄走了魂魄一般忘我… 蓦地,紫淇想起了那晚,奉寥哥哥就是这般对待那位郑姑娘的,他的唇,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统统给了别的女人,眼泪开始在她的眼中泛滥,滴落到她的手背上。世间的女子在享受夫君给予的这一切时,是不是都会幸福的这般忘我,可是,她爱的奉寥哥哥,却再也不会给予她这些,终其一生,她都无法体会为人妻的快乐了… “如果朕的侍女再流一滴眼泪,朕会以为她是在向朕求欢。”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紫淇身子一震,他不是在与自己的妃子共赴云雨吗,为何… “你想,你这样一闹,把朕的好兴致都搅了,那你该当何罪呢?”他甩开身下的洪贵妃,披了一件外袍,一挥手,洪贵妃知趣的收拾好衣物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了她与他独处。 “或者,由你来代替我的妃子…”大手径自游走在她的脊背,紫淇忙叩首道: “奴婢该死,搅了皇上的兴致,奴婢该死!” “你不但不该死,还应该得到我的嘉奖。”他缓缓的靠着跪在地上的她坐下了,紫淇感到他顺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滑落,仿佛如一片枯叶一般,毫无生气… 她顺势扶住他,让他倒在自己的怀中,没想到他的脸此刻竟白的吓人,眼睛微闭,但是俊秀的脸上却还是噙着戏弄她的笑。 “皇上…”紫淇用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好冷,她正要大声喊人宣太医,却别他一手捂住了嘴巴。 “别叫,让我休息一会儿…”他虚弱的瘫软在她的怀里,像个孩童一般,紧紧的用手拉着她的衣襟。为何,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对她自称是“我”而不是“朕”… “紫淇,呵,以后不要皇上皇上的叫我了,没人的时候,叫我紫暮,龙紫暮…告诉你,那个洪贵妃啊,是兵部大臣洪启的女儿…”他虚弱的喃喃低语,仿佛在倾诉一般,声音低哑。 “你长的好像…好像一个人…”说完,他沉沉的睡去了 她像一个人?像谁呢… 第二十五章 溯问浮生前世事 紫淇站在御膳房的一间小室内,心不在焉的做着点心。那个龙…龙紫暮,为何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当今圣上的样子,听说她自小便会做各色糕点,便要求她为自己做一道好吃的甜品。这些都不是关键所在,她心中疑惑的,是他昨晚睡前的那句话, “你长得好像…好像一个人…”他是这样说的… 她自小生活在偏僻的乡村,直至九岁,才跟着母亲搬到了京师。而她自小也没有爹,那么,她会像谁呢?先不说这个,她还是要经快想办法找到“血玉”,带给奉寥哥哥做药引的,怎么关心起其他的事情了! 暑热让她的额头沁出了汗,她伸手去擦,手中的面粉却糊到了脸上,她调皮的抬起头,用力的吹着散到额上的刘海,不想这个无心的举动却被从屋外进来的御厨长宫看到。 “仲…仲敬妃娘娘!”御厨长宫看到眼前这个吹着刘海,脸上沾着面粉的女子,竟失声叫了出来,紫淇惊讶的望着突然进门然后跪倒地上的御厨长宫,不知该说什么。 不对!若真是仲敬妃娘娘回来了,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岂止是年轻,简直可以说还是个未长大的娃么,怎么…御厨长宫心中暗自思揣,愈发觉得自己唐突。 “敢问御厨长宫,您口中的仲敬妃娘娘,是…”她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这…仲敬妃娘娘是宫里的贵人,咱们不敢擅自诉说。”言罢便惶恐的径自走了出去。 -------------------------- 紫淇带着蒸好的糕点,走进了龙紫暮的寝宫。他一个人在案前批阅奏折,烛火摇曳,他淡淡的紫眸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幽深不见底。昨晚,他还似一个小孩子一般,赖在自己的怀中入睡,不肯离开,今日便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严… 紫淇小心的跪在案前,双手将糕点奉上, “皇上日理万机,更要保重身体,奴婢准备了皇上昨日说想吃的糕点…” 话未说完,便被龙紫暮不耐烦的打断, “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四下无人,你便喊我紫暮!”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将紫淇扶了起来,紫淇望着有些愠怒的龙紫暮,突然想起今日那个御厨长宫的话,思忖了许久,她开口问道:“紫…紫暮…我长得,是不是像仲敬妃娘娘?” 龙紫暮有些吃惊,盯着紫淇的眼睛,问道: “是谁告诉你的?” “这…是今日紫淇在御膳房做糕点时听那里的御厨长宫无意提起的。”她如实告诉。 龙紫暮虽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伸手取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的品尝… “是谁…教你做这糕点?”他有些吃惊,这种味道,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十几年… “是紫淇的娘教给紫淇的。” “仲敬妃娘娘是我的母妃…”他伸手抓住了紫淇瘦弱的肩膀, “而当年,她最爱的事情,就是为我和小我一岁的妹妹做糕点,味道…”他停下,拿起紫淇做的糕点,放在她眼前, “味道,跟这个一模一样!” 紫淇望着眼前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男人,一时竟呆在那里,如同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再也无法动弹… 第二十六章 盛花满京两相思 夏日慵懒的午后,大唐国雨嫣公主独自坐在皇城后花园赏荷,多美啊,清逸脱俗的莲花,看着看着,仿佛整个人都能沉静了下来。 “又在一个人赏花,还是…在想心事?”雨嫣公主晒的暖洋洋的背上,冷不防的被一双大手轻轻的拍了一巴掌。 “皇兄,你又吓唬紫淇了…”她轻轻的嗔怪着,双手拉住从身后环上的胳膊,圈在自己脖颈上,撒娇般的仰起头,望着从上向下端详着自己,满眼宠溺的龙紫暮。 “皇兄,你说娘什么时候愿意再见咱们呢…” “别着急,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娘就会答应的!”他深邃的紫眸中,透出灼灼的光华,十几年的思念瞬间涌上心头,纵使身为帝王,他仍然无时无刻的想念着自己的母妃,想念着那曾经无忧的日子… “皇兄,你勒的紫淇喘不过气了!”紫淇愠怒的声音响起,龙紫暮方才发觉自己的失神,绕过紫淇斜靠着的软榻,一把将她抱起,拥入怀中,大掌爱怜的抚摸着紫淇柔软的长发。 “皇兄!你怎么又这般戏弄紫淇,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样有失体统!”紫淇撑着小手抵在他的胸前,却怎的也拗不过他的蛮力。 “紫淇,自从母妃带着你离开皇城,皇兄一个人在宫中,每日见惯了尔虞我诈,手足相残,现在更是夜夜梦魇缠身,唯有见到你,方能舒缓下来,这般亲昵,已十几年未曾有过了…” 紫淇眨着眼睛,望着面色苍白的龙紫暮,扶他躺在了软榻上,为他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皇兄,紫淇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她喃喃的说。 “傻瓜,你陪在我身边,那你的夫君该如何呢…”他低声的笑了,扯起紫淇的小手放在自己的额上,在凉爽的树荫和透出的丝缕日光中慢慢睡着了… 夫君吗…紫淇茫然没有焦点的双瞳望向远方,下月十五,便是她的大婚之日了,为何心中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反倒想起了那个人… 奉寥…奉寥哥哥,你还好吗… ------------------------- 到底那些进了宫的人是怎么弄到“血玉”的,殷奉寥百思不得其解。烈日灼烧着他赤裸的皮肤,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就这样练了几个时辰的剑。 就在不久之前,连风突然带来了为他解毒的药引血玉,让他的身体很快复原。这血玉,只有皇宫中才可能得到,因为它需要龙脉之血浇灌。原料的玉石,并不是什么珍惜之物,但七七四十九日,每日都需要皇室宗族中的一人隔开皮肉采血。 当朝的皇族,都一脉相传了龙氏奇异的紫色血脉,而龙氏的继承人更是因此有天生的隐疾,紫血紫眸,气虚血亏,面色苍白,即便是炎炎夏日,仍需保暖防范寒气侵入。要这样的人献出鲜血,恐怕比登天还难。 那么,这血玉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 “两年不见,少主的武功果然进步神速!”响亮的掌声响起,殷奉寥抬头,竟看到了当年寻到自己的原鹰前辈! “奉寥见过原鹰前辈!”他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哈哈!果然是气宇轩昂,不愧是我们高梁国的少主!”原鹰用力拍了拍殷奉寥厚实的肩膀,殷奉寥起身,让出前路,准备带前辈前往正堂,却突然看见从原鹰身后蹦出了一个娇小的女子。 一瞬间,他竟以为自己看到了几个月未见的紫淇。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引得来人一阵惊呼,他方才回过神。 “抱歉,在下失礼了!”他放下那位姑娘的手,转身向原鹰道: “前辈长途跋涉,周车劳顿,请先随我到客房休息!” 原鹰回头望了望扑闪着眼睛,满脸涨红的女子,会心的大笑起来,转身走开了。 此时的殷奉寥,混沌不知所措,原来这份思念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反倒愈发侵蚀他的心… 紫淇…你到底在哪里… 第二十七章 问情何解芸生惑 “皇兄,什么是血玉?”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皇兄,求你告诉紫淇好不好,紫淇…很好奇!” …… 撩起衣袖,紫淇看着自己手腕上一道道还未愈合的刀口发呆。四十九天,每天她都会躲在寝宫内,用匕首隔开细嫩的肌肤,将喷涌而出的血滴到当年殷奉寥送给她的玉佩上。 紫红的血,瞬间渗入那块温润通透的玉石,一日一日,渐渐变成了紫红色。每当她忍着疼痛,用鲜血浇灌玉石之时,心中却是那般坦然,她爱奉寥哥哥,爱的那么深,或许今生再也无缘相见,她还是无法忘记他。 “娘,当年的你,也是这般爱着奉寥哥哥的爹吗…” 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一时间满溢的情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就在她为龙紫暮做了糕点那日,她竟得知了让人怅惘嗟叹的往事… ------------- 当年,先皇与大将军殷肆常同时爱上了十七岁的仲家小姐仲宛晴,而宛晴却偏偏将心许给了殷肆常。可先皇毕竟是九五之尊,他所爱的女人,也必定是属于那个偌大无比的后宫。宛晴无力抗拒,殷肆常更是与先皇情同手足,怨叹中,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宛晴被迎娶进宫,册封仲敬妃。后宫佳丽三千,先皇唯取一瓢饮,专房独宠,很快便生下了九皇子龙紫暮。众妃嫔心生嫉妒,处处谋算着单纯没有心计的仲宛晴。 北方蛮族叛乱,先皇御驾亲征,殷肆常则南下剿灭京戟会余孽。先皇走后没多久,仲敬妃再度发现怀有身孕,后宫谣言四起,皆指向仲敬妃腹中胎儿。传大将军殷肆常无心剿贼,暗度陈仓,回宫与仲敬妃厮混,遂怀有了身孕。 先皇回宫后,听到传闻龙颜大怒,命人查证。众妃嫔暗中作梗,买通仲敬妃奴婢三人,指正大将军与仲敬妃确有染。先皇本不相信,谁知仲敬妃娘娘生下的十三公主竟缺少了龙氏血脉的特征—紫眸,一双水汪汪的黑眸让先皇再也无法忍耐,遂命人将仲敬妃打入冷宫。 再后来,坊间便流传宫中的仲敬妃娘娘被赐死,而大将军殷肆常因南下剿戟有功,且有先皇御赐免死令,遂不予追究,一时沸沸扬扬。十几年过去,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慢慢的,已不再是街头巷尾谣传的话题。 “娘,你会因为爱,而感到幸福吗?或者,活的更加痛苦…” 先皇还是仁慈的,他怎么也不忍心杀死那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于是,他决定给她自由。就在一个雨夜,她带着三岁大的紫淇,离开了皇城,永远的离开了先皇的生命…紫淇终于明白,为什么娘总是在夜里默默的哭泣,为什么每次她吵着要爹的时候,娘都沉默无语的离开。或许,她本已经爱上了自己的夫君吧,可是,他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曾给于她,只是偏执的坚持着自己炽热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爱… 紫淇用手轻轻抚摸着腕上的伤口,她的血,果然是紫色的,她从小敬重的娘亲,怎么可能被判自己的夫君,怎么可能做那些苟且之事… 对一个人的爱,竟可以蒙蔽双眼,麻痹心灵,成为杀人于无形的毒鸩… 曾经,她以为自己离开殷奉寥,再为他做一件事,便可将他彻底忘掉。可是,爱情,为什么要这般磨人呢… 第二十八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奉寥,最近京戟会几次大的行动都很成功,不仅拿下了南之恒的项上人头,挫杀了朝廷军的锐气,更是在宫中布足了眼线。这下,我们不愁东山再起了,高梁国复国在望,原鹰敬你一杯!”原鹰手指大碗,站起身来,仰头饮下了碗中的烈酒。 “原鹰前辈过奖,若不是您当初的提携,奉寥恐怕今生都无法完成娘的遗愿!”殷奉寥立刻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奉寥啊,你也不要总前辈前辈的叫我了,咱们相处甚久,如果愿意,我原鹰收你做义子,如何?”原鹰粗犷的声音响起,在场所有的人听到此言都拍手叫好。 殷奉寥立刻双膝跪地,奉上香茶,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摆!” 原鹰饮下茶水,单手将殷奉寥扶起,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好一个俊朗有担当的男儿,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原鹰的眼睛瞟了一眼坐在旁边低着头的女子,大声笑道: “好!今日开始,你我便是父子。那奉寥…为父想替你决定一件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奉寥一切愿听从义父安排!”殷奉寥赶忙答道。 原鹰爽朗的笑着,拉起一旁不语的女子,推到殷奉寥面前,说: “你是我的义子,敏寒是我的义女,一个二十,一个十八,正是当娶应嫁的时候。今天义父我做主,你们定下这门亲事,择日完婚!”原鹰的话一出口,整个宴请的场子几乎沸腾了,所有人都在一旁欢呼起哄,殷奉寥望着眼前双颊绯红的女子,脑中一片空白… ------------------------ 殷奉寥独自一个人在院中喝酒,一坛又一坛。自紫淇走了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朦胧中,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牙儿,每次他想紫淇想到无法忍耐时,他便会望着弯弯的月牙儿发呆,仿佛那就是她的笑颜,她的甜美… “连风…连风…”他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连风,连风从屋檐下的暗影中走了出来,一把扶住了醉酒的他。 “少主,这么晚叫连风有什么事…” “连风,先前为我解毒的血玉药引已经用过了吧,把剩下的残玉拿给我。”殷奉寥闭着双眼,扔掉酒坛,双手支撑在身后的高墙上,安静的院落里酒坛破碎的声音异常刺耳。连风听到此言,没有表情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讶,而后立刻恢复平静, “少主,您要的东西已经处理掉了,没有…没有办法交给少主了!”连风轻言。 “连风,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殷奉寥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清楚的表现出不悦。 “连风你告诉我,那块血玉到底…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他紧紧的拽住连风的衣襟,恶狠狠的瞪着连风,本该醉酒失焦的双瞳此刻竟如此的阴鸷冷酷。 “是先前进宫的死士弄…”连风的话未说完,便结实的吃了殷奉寥一掌, “你以为这样的话能骗得了我!”就凭那些刚混入内宫不过数月的男人,是不可能有机会靠近帝王之身的,更何况取血! “连风确实骗了少主!”连风缓缓的跪下, “一切都是连风安排的。少主无法找到紫淇姑娘,是因为连风在少主昏迷时将血玉之事告知紫淇姑娘。少主所用的血玉,也确实为紫淇姑娘托人送出的。紫淇姑娘进宫已有数月,并且得到了如此稀世的血玉,少主英明,自然可以推想紫淇姑娘的情况…” 什么!她进宫了?!她为了寻找血玉,竟然只身进了那险恶的皇宫中,天!她那么单纯善良,会把自己害死的… 不对,她进宫只有数月,可为何拿到了血玉?莫非… 第二十九章 何药堪解百年忧 “明知道没有爱,却要娶我,你会后悔的,南淮…”紫淇望着眼前面庞明显清瘦但却含笑的南淮,轻轻的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 “皇兄也许不晓得我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南淮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的心里…”她真的不忍心伤害如兄长般疼爱自己的南淮。曾经的相处,她与南淮之间似是有了某种默契,过去的事情,两人都绝口不提,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胸口如压了块大石一般喘不过气。 南淮是皇兄的义弟,是名满京师的上寅将军。这样的男子,倘若愿意,如花美眷任他挑选,而她的心中,却再也装不下第二个男人。这样疏离的差别,又怎能让他真正得到幸福… 许久,南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摩挲着紫淇雪白细嫩的双颊, “那么,有谁能让你幸福呢?你的奉寥哥哥吗…” 紫淇摇了摇头,木然的说: “终其一生,紫淇都不会再见奉寥哥哥了…”她该以何样的身份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心想要颠覆的,就是龙氏的大唐王朝啊,而她,却命运弄人的成了大唐国的十三公主。从前的一切念想,如今都化作忧思,每日每夜,折磨着她… “那么,就给我一个机会!”南淮的眸,果决的直视着她,不带一丝犹豫。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怎样,放他一条生路…” 南淮转过身,径直向外走去,紫淇知道,虽然她的请求这般无礼,他还是答应了… 奉寥哥哥,紫淇似乎又多事了,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她熄灭了即将燃尽的烛火… -------------------- 殷奉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未见,曾经那个稚气未脱,喜欢缠着自己的紫淇,居然变得如此娇媚动人,成熟稳重。一袭华贵的金丝嵌锦长裙,衬托出她高贵的气质,如云霞般飘逸的纱质披肩加上她的明眸皓齿,竟美得不可方物。 殷奉寥控制住自己压抑许久的渴望和思念,混在献曲的乐工中,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他看见她缓缓的穿过宴会的中心,拖着长长的裙摆,踏上高台,平静的坐下,而那座位的旁边,便是龙紫暮,当今的皇上。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抽打着,果然不出所料,紫淇她现在,已经… 那块血玉,果真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她已经成了龙紫暮的妃子了吗… 高台上,龙紫暮开心的将紫淇搂在怀里,亲昵的用下巴磨蹭着她的脑袋。紫淇没有拒绝,兄妹两人就那样依偎在一起看着华美的歌舞。龙紫暮宠溺的看着紫淇,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一股亲情的喜悦升腾,他拿起桌上精致的点心,喂进紫淇的嘴里。紫淇调皮的一口咬住龙紫暮的手,咯咯的笑着,大眼睛再次形成了两条弯弯的月牙儿。 曾几何时,紫淇那开心的笑颜只为他一个人绽放,殷奉寥无法控制全身涌起的怒火,看着高台上“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双拳攥得咯吱作响。 紫淇,她为什么那么开心,那样的笑容,真的不再是独属于他殷奉寥的吗!是那个龙紫暮,将她变成了女人,让她品尝到身为女人的快乐吗…快乐到从此忘记了他的存在! 可恶,那个一向冷漠无情的他,竟然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那种嫉妒的几近疯狂的感觉侵蚀着他的心,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抚琴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单手扯断了所有的琴弦。旁边的乐工看见从他掌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吓得叫出了声。 华美的乐舞声掩盖了琴弦崩裂和叫声,所有注意到的人都以为古琴出了问题伤了人,旁边的侍女赶忙带殷奉寥下去包扎。 紫淇坐在高台上,余光扫过,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她脑海闪过, “奉…奉寥哥哥!” 平静的心,顿时再也抑制不住思念的躁动,她起身,循着那抹身影,追了出去… 第三十章 敢为伊人赴鸿门 明明告诉过自己,终其一生,再也不见,可仅仅是那抹身影,就将她的魂魄都全部带走了,紫淇在雨后泥泞的花径中跌跌撞撞的跑着,华贵的衣裙此刻显得那般拖沓累赘,美丽的裙摆沾上了潮湿的泥土,锦缎更是被花枝藤蔓撕碎,一地零落。 就在后花园一个凉亭中,紫淇看见了殷奉寥,那个曾经依恋至死的面容,深深的刻在脑海中,从未曾忘记,只是再见时,却不知该怎样面对… “奉寥哥哥…”她满眼的泪水瞬间滑落,如方才夏日的暴雨般,没有任何预兆,倾盆而下。 “紫淇…”面对着她,他亦无语,紫淇扑到他的怀中,许久,谁都没有开口… 所有的嫉妒、生气,都在搂着她软软的身体时烟消云散了,她对于他,还是如同一剂安定的药方,让他在迷乱时可以找寻到方向。 方才的她,发自真心的笑了,对着龙紫暮。与她相处了那么多年,这点,他还是看的出来的。这个黄毛丫头,从小便缠着自己,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接触,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么开心的笑着,他似乎应该放心了,毕竟跟着自己,她只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或许她还太小,还未懂得男女之爱与敬重之情的区别,对于自己,她或许只是单纯的依恋罢了,或许,现在是该放她走的时候了… 他似乎可以潇洒的离开了,可是为何,心却在滴血… -------------- “南淮,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远远的,龙紫暮望着拥在一起的两人,声音凝重,回头再看南淮,此刻已经跪在他的身侧。 “南淮惶恐,那位公子,是雨嫣公主心上之人。”南淮眼睛呆呆的盯着凉亭中哭泣的紫淇,她在他南淮的心中,是那样的柔弱,但是一次次的,她为了爱那个人,却表现出了让他这个大男人都钦佩的勇气。突然耳边却响起了长剑出鞘的声音,他回神,看见龙紫暮眼中喷射出的怒火,忙道: “皇上三思,那是雨嫣公主真心相许之人!”他站起身,拉住龙紫暮的胳膊。 “南淮,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紫淇在算计着什么。紫淇年纪小,任着自己性子胡来,可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他可是京戟会的新任少主!”龙紫暮难以忍下心中的怒火,吵南淮吼道。 突如其来的话让南淮顿时愣住,皇上何时… “你们呐…”龙紫暮甩开南淮挡住自己的手,打从那个殷奉寥出现在宫中,他便收到通报。那些京戟会的余孽,至今还是不肯死心,他龙紫暮堂堂国君,怎么能容忍这般逆贼在自己的大殿里造次! “真正的强者,不论是霸权,还是爱情,都要学会占据,而不是退让!”龙紫暮将长剑交予南淮, “选择爱她,给她幸福,我认识的南淮一向不是这般懦弱!”龙紫暮的话重重的刺激了南淮的心,是的,他爱着紫淇,会给她幸福的未来,单是这些,便足够了。他接过长剑,径直向亭中的人走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遮蔽了月亮,天空飘起了雨丝,风中,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第三十一章 君为恩仇妾引归 眼看着南淮的长剑马上就要落到殷奉寥身上,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护住了殷奉寥。长剑瞬间撕裂了紫淇厚重的华服,割开皮肉,血顿时喷涌而出。 打斗中的两个男人瞬间如凝固了一般,望着怀中渐渐失去意识的紫淇,殷奉寥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何她要傻到这般不珍惜自己,又为何从她身体里流出了紫色的鲜血,她… 雨水抽打着殷奉寥的身体,他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呆站着,直到紫淇的身体渐渐冰冷,她是女儿身啊,怎受得住这般痛苦。为何他总是让她流着眼泪站在自己身后,又是为何她总是为她用娇弱不堪的身体代他承受这些苦! 一旁的南淮丢掉手中的长剑,一把将紫淇从殷奉寥的怀中夺了过去,一股嗜血的冲动让他的双眼充满了火焰,愤怒的火焰, “来人!快宣太医!”南淮冲着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大声嘶吼着, “殷奉寥,你到底还要害她多久!” 南淮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这么久了,他在她心中永远都是个陌路人,而她的心中,永远都满满的全是那个百般害她受难的殷奉寥!看着奄奄一息的紫淇,好心疼…南淮的眼圈蓦地红了,他一把扯开紫淇的衣袖,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刀疤露了出来。 好深的疤痕,刀刀都是那样凶狠,为什么紫淇身上会有这样的伤口! “是…是谁!是谁将她伤成这样!”殷奉寥跪在地上,攥住紫淇苍白的手,浑身颤抖… 南淮嗤笑了一声,愤怒的面容闪过不屑与鄙夷, “是谁?你还有脸开口问是谁伤了她!殷奉寥,你听好,是她自己将自己的血脉割开,是她自己,可是,她却是为了喂饱那颗血玉!” 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她就这样毫不犹豫割开自己的肌肤,浇灌血玉… --------------------- 紫淇缓缓睁开眼睛,龙紫暮和南淮就坐在她身边,眼中充满了焦虑。她摊开小手,摸索到龙紫暮紧皱的眉宇间,嘴角溢出浅浅的笑, “皇兄,你从不这般皱眉头的,这样好凶,若是吓得你众多妃子都不敢靠近你了,看你怎么办…”紫淇调皮的眨着眼睛,打趣着龙紫暮,眼睛又转到南淮身上, “南淮,你答应紫淇的事情…没有食言吧…”她轻声问他, 许久,南淮点了点头,紫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皇兄,南淮,这次是紫淇不好,害你们担心了,”只要奉寥哥哥没事就好,可他怎么傻到只身一个人进宫,就算他的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敌国宫中的八千御前侍卫军的。 她能说什么呢,纵然她现下心中有一万分的担心,也只能这般含笑的看着她的皇兄。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哥哥,而自己爱的那个人,是这个朝廷的反叛者。就算皇兄当着她的面杀了奉寥哥哥,她都是不能说什么的… 奉寥哥哥,紫淇可以为你做的,只能到这里了,但求多福… 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紫淇把头转到了床内,不让龙紫暮与南淮看到自己豆大的泪珠。只要熬过这段时日,自然就能忘记,再过几天,自己便要嫁给南淮,出嫁从夫,从此她将再也不会想起他,奉寥哥哥… 奉寥哥哥你能感觉到吗,紫淇的心,好痛… 第三十二章 情意阑珊心累然 靠着天牢阴湿的墙上,殷奉寥懊恼的闭着双眼。接下来要怎样做呢,而现今又是怎样的情况… 完全搞不清楚了,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刀砍向紫淇的时候崩塌了,她现在好吗,那样深的伤口她能受住痛吗… 殷奉寥狠狠的拍打着自己,想让自己恢复以往的冷静,很显然,根本没用。咔嚓作响的开门声让他回神,身着藏蓝色长袍的南淮已然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就这样笔直的站着,互望着对方… “五日后,是我与紫淇的大婚之日。”南淮盯着殷奉寥,看着那张冷漠的脸渐渐染上怒火。南淮最佳微扬,淡淡的笑道: “原来,京戟会杀人如麻,精于算计的少主,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殷奉寥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如被蝼蚁啃噬般难耐。 南淮的浅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 “殷奉寥,我可以告诉你,紫淇不是个可以任你欺辱玩弄的黄毛丫头,也不是可以任你接近碰触的女子,天下人谁都可以给她幸福,惟独你不行!”南淮揪起殷奉寥的衣襟, “她是大唐国流落在外多年的雨嫣公主,而你,是要为高梁国复国的逆贼,就凭这个,你便与她省行同陌路。” 她是大唐国的公主!?殷奉寥心中猛地抽紧,难怪那一刀下去,自她体内喷涌出紫色的血,原来她真的是龙氏家族的血脉… 龙氏,那个让他家破人亡的名词,那个害他高梁国子民命丧黄泉的猖獗蛮夷!听到原鹰为他描述当年哀鸿遍野的惨状,他简直不相信世间会有这般残忍冷血的民族,杀戮,还是杀戮,他的子民,被绳捆索绑,不论妇孺,一刀一刀,骨肉分离,惨遭凌迟,连那刚出生不过几日的婴孩也不曾逃脱。屠城数月,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河流中流淌着猩红的鲜血,城墙上挂着老少妇孺的人头,满地的腐尸,短短的数月,原本和睦安定的乐土变成了乌云蔽日的死城… 只是为了一己的野心,就可以这般惨绝人寰,无情的杀戮吗! “那又如何,她爱我,不是么?”任心中如愤怒的猛兽一般嘶喊,他任然冷淡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南淮。 “而我,并没有要求她这么做!”缓缓的突出一句没有半点情感的话,殷奉寥望着南淮邪魅阴险的笑了… 是的,她如同她的家族一样,都是流着那紫色的血,而这些紫色血脉的主人,正是屠戮他数万子民的凶手,即便是她,也是难辞其咎,她与他们一样,占据着本应属于他的子民,安静平和的土地,用那罪恶的心肺,呼吸着原本清澈的空气,那紫色的血液,就是再清楚不过的证据! 什么虚情假意的关心,怜悯,什么可笑的爱,他统统不需要。如何可以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换回,如何可以让那些笑着奔跑着自由的人们重生,装模作样的表情,让人作呕! 多年来压抑在殷奉寥心底的恨意全部翻涌上来,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滑稽可笑,曾经可爱纯真的脸孔,现在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完全扭曲,仇恨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变得几近疯狂! “天下人都可以爱她,惟独我不能!”殷奉寥重复着南淮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她却惟独爱我!”殷奉寥不可遏止的吼道。 门外窸窣作响,抬眼,他竟看见了脸色苍白的紫淇站在牢房门口。 “紫淇,谁让你过来的!”南淮脸色一沉,转身拉起她的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紫淇伏在南淮的胸前,虚弱无力的靠着他,身上的伤疼痛难忍,可是她还是偷偷跟随在南淮的身后,看见了天牢中的殷奉寥。 “南淮,你答应过我的…”将小脸埋在南淮怀中,她喃喃的声音响起,南淮心中顿时疼痛万分,她为何这般不死心的爱着那个殷奉寥,而他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人,反倒成了背信之人。 “……”南淮无语,紫淇抬起头,望着南淮日渐消瘦的面容,浅浅一笑, “南淮,给我一点时间,大婚之前,我希望自己再无牵挂…”她摊开掌心,摩挲着南淮俊美黝黑的脸,看了许久,她要记住他,那个一心护着她为她心痛的男人,那个憨笑着发誓一辈子娇宠自己的男人,那个一心等待她回心转意的男人,这样的她,从来都不曾配得上他…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向殷奉寥走去… 第三十三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好个郎情妾意!”殷奉寥双手抱臂,戏谑的看着紫淇。看来在她心中已然有了属于南淮的位置,可笑的自己,竟还担心的只身一人入宫寻她! 又该怪谁呢,她体内毕竟流的是龙氏的血脉。自私无情,是这个家族一贯的作风,而这个流着紫色血液的女人,同样的也不会逃脱命运的摆布,想到这里,殷奉寥的眼神变的冷若冰霜。 “奉寥哥哥…”紫淇上前抓住殷奉寥的衣袖,刚要说话,便被殷奉寥甩开。 “大唐国的雨嫣公主,请你注意自己的礼仪!”他冷淡的对紫淇说,面无表情。 紫淇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震的后退了几步,这是那个曾经百般宠爱自己的奉寥哥哥吗,短短的一瞬间,知悉了她的身份,他竟是这般绝然… 紫淇瞬间的哀怨统统看在殷奉寥眼中,但那又能怎样!如今的两人,有着截然相反的立场,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是吗,既然这样,她对于他来说,就是敌人! “请你明白,现下的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殷奉寥忍住内心的挣扎,刻意忽视紫淇眼中簌簌落下的泪珠,吐出一句话。这么快就要失败吗,深陷皇宫天牢,他该怎样逃出去,这么多年的努力,如今却因为他一时的冲动完全毁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眼前无辜落泪的女子! “那么,奉寥哥哥,紫淇想问你最后一句话…”紫淇的声音如游丝一般微弱,背上的伤口在方才殷奉寥用力甩开她时再次裂开了,锥心的疼痛袭来,她感觉自己几乎昏厥。 “即便只有那么一点点,你…爱过我么…” 殷奉寥冷漠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从他懂事开始,他便从未拥有过爱,而当他试图接受这个柔弱女子的爱时,命运却如同捉弄他一般任他堕入这般田地,毁了他多年付出换回的一切… “从未爱过!”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眼神,让紫淇的心坠入无底深渊,纵然这样的结果已经在她心中演练了千万次,但,还是无法承受呵… -------------------- 殷奉寥这次是彻底惊呆了,那个曾经暖暖的笑着,希冀的望着自己的紫淇,竟在他面前吞下了他曾经送给她护身的归灵霜。 “奉寥哥哥,紫淇好爱你…”紫淇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快…快走…”最后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紫淇瘫倒在殷奉寥的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当时给她归灵霜,是为了让她护身啊,不是让她自己吃下的!这个蠢女人,竟这般摧残自己… 容不得多想,他将紫淇扛到肩头,望着门外冲进来的南淮,双眸布满血丝, “南淮,她吞下了我高梁国的剧毒,现下若想要她活着,便让开…” 第三十四章 郎少贪恋女儿香 好温暖的感觉,飞絮漫天的那个季节,她在密柳繁花中快乐的奔跑着,他就在身后,静静的望着她,目光那样温柔… 若能这般与他在一起,只一日,她便死而无憾… 谁能制止着汹涌的仇恨呢… 殷奉寥望着床上气息微弱的人儿,心乱如麻。若不爱,为何要将她救起。只是看着她,心中的仇恨竟可以消散殆尽,正是这般可怕的感受,让他近乎发疯。 她爱着他,爱的这般彻底,而他呢… 不晓得,不晓得该怎么办,纷乱的思绪让他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主上,那个上寅将军已经带兵将咱们包围起来了!”连风一声通传让殷奉寥清醒过来,不能在纠结着儿女私情了,麾下千名壮士正在等待他的命令!既然要正面交锋,就决不能退缩,即便是以卵击石,他的子民也绝不会贪生怕死,甘愿沦为阶下囚! “连风听命,先带五百兄弟迎敌,其他的沿他路先行离开,来日方长,无需急于一时!” “是,连风领命!” 殷奉寥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紫淇,决然而去。此去,凶多吉少,他死,她便可以彻底忘记他,重新她的生命和爱情。但愿梦中的人儿从此忘却一切,找回属于她的幸福,从此不再伤痕累累… -------------- 刀光剑影,厮杀中的男人们残忍的挥刀斩下弱者的首藉。鲜血四溅,刀斧砍断骨肉的声音在本应安静的夜里回荡。 身体被血水染红,殷奉寥近乎疯狂的砍杀着眼前的平戟军。该死的龙氏,该死的蛮夷,该死的世道!无情的长剑闪着寒光,这样了无生趣只有背负仇恨的生活,快点结束吧,他心中默念,任凭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 “孽障!”一声嘶吼响起,殷奉寥手中的长剑悬于半空,抬头,他看见了他的爹,殷肆常! “快放下手中的剑,否则为父将手刃你!”殷肆常没有办法相信儿子竟在几年之间,变成了这样一个嗜血的恶魔, “哈哈哈!殷肆常,你竟敢在我面前这般大声,别忘了,你的手上本就沾着我娘的鲜血,又怎么可能对我手下留情!”殷奉寥狂笑着,用手背狠狠擦去面上的血渍。 此话一出,殷肆常的身体如同石化一般,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满眼杀气的儿子。那些往事,已经深埋在他心中二十年了,而奉寥是从哪里知晓的,又是如何走上这条复国的路… 手起刀落,殷奉寥疯了一般砍向殷肆常。 “杀了他,杀了他,为娘报仇雪恨,为你的子民报仇雪恨,永远不要停下,直到你死的那一刻…”狂乱中的他看见娘亲的脸盘旋在眼前,口中愤怒的倾泻着内心的积怨与仇恨,好恨,曾经那样深爱的人,好狠心,曾经在耳边风花雪月,痴痴低语的人… 殷奉寥眼中的恨,是殷肆常二十年从未料想过的,他彻底被眼前如妖魔一般的儿子惊呆了,看着儿子那张酷似华姝的脸,恍然间,他脑中出现的,竟是曾经与华姝的缠绵眷恋,曾经那段年少轻狂的时光… “肆常,你在想什么?”华姝温雅无忌的笑脸贴在他灼烫的胸口,快乐的呢喃着,额上还沁着方才欢爱后的汗珠。 他就这样默默的抚着她的发丝,心中翻腾着无比矛盾的波澜,本是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此次擒拿反贼计划保证万无一失,却不知何时,将心遗落在这个飘逸韵雅的女子身上。 再后来,就是她濒死前迷离的双瞳,她爱他,近似痴狂,面对自己的身份,背负着的沉重使命,以及永世不得解脱的责任,她选择了一死了之。 那天他的剑就停在她的胸口,可他怎能下的去手, “华姝一出生,便注定一辈子寂寥,这样活着,好累…”说完,倾身用尽所有的气力,她将自己的身体深埋进了御赐的宝剑… 鲜血瞬间从娇弱柔软的身体溅出,她就那样,在他的怀中,香消玉殒,不远处的树下,不知世事的婴孩,躺在襁褓中甜甜的睡着了… 第三十五章 问君此行为那番 华姝死时的心情,覆上了殷肆常的心头,那样的空虚寂寥,那样的脆弱无助。爱,这个可怕的东西,让人拥有了所有,也失去了一切。 剑,就那样刺穿了殷肆常的胸膛,剑的另一端,是他与华姝的儿子, “奉寥…是…是爹不对…”满头的银发,盖住了殷肆常苍老暗淡的面容,多少年了,他压抑了心中的爱恨,多少年,他都不愿看见这个神似华姝的儿子,想借此试图忘记曾经那段痛苦的往事,可到头来愈是如此,心中却越痛的无以复加! “爹这…一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没有好…好的保护你的娘…”终其一生,他都在思念和痛苦中度过,每到夜晚,华姝的面容就会真切的浮现在眼前,她死前的怨叹,就回荡在他的脑海,为何,为何当初让她孤独的死去,为何,到底是为何! 这一生的悔恨啊,终于有了终结之日,殷肆常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莫再…再继续…了,否则受苦的,只…有手无寸铁的百姓…”最后的一句话,殷肆常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一滴冰凉的泪滴落在殷奉寥持剑的手背上,瞬间,冰冻了他的心。那个曾经让他憎恨的爹,那段曾经让他疯狂的往事,却似笑话一般戏弄着他的人生! --------------- “来人,将逆贼殷奉寥拿下!”策马赶到的龙紫暮一声令下,大队人马立刻将仍在负隅顽抗的京戟会反贼团团围住。 大军压境,密如蛛网的刀剑齐刷刷的向殷奉寥身上砍去,顿时鲜血四溅,可此时的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望着倒在他面前的的殷肆常,脑中回荡着这个让自己憎恨了二十年的人,死前说的话…、 京戟会长期盘踞的秘密会馆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哀号,厮杀,所有的恩怨似乎都凝固在了这个本该宁静无波的夜晚… 问君此行为那番,不外恩仇与情欢 第一章 幽幽白露洗清秋 落叶纷飞的秋日午后,一记响亮的耳光,非凡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用尽了全身力气,望着非凡那张始终不曾更改的笑颜,沉湮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脑袋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数月来,不管她怎样拒绝,他都毫不在乎的紧跟在她身后,说着她无法正视的话,要她爱他。这样的追逐,令她茫然,何时开始,她变得这般摇摆不定,她好怕,可又在怕什么呢,不是说好要忘掉过去吗… 她冷沉湮,要的不是金银富贵,更不是风花雪月,抛弃了一切,她只是想忘记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切。当年,她本是可以遁隐空门,绝尘而去,可是皇兄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般举动,倾城搜罗庙宇庵堂,悬赏万金,只为寻得她的踪影。 而当年,那个忧郁苦闷的少年,望着他的娘留给他的玉佩,无声的流泪,幽幽的嗟叹, “娘,孩儿好想知道,当年娘亲流落风尘,受了怎样的苦…” 想到这些,沉湮蓦地抽泣,眼泪如同暴雨,倾盆泻下,到头来,还是忘不了啊,那个让她心痛了十年的男人,即便是流落风尘,也只是朝着他的愿念亦步亦趋的走着… 氤氲间,一双大手将她揽入了温暖厚实的胸膛,有力的心跳那般平稳、令人安然。沉湮抬头,看见非凡黑亮如星子般的双眸中,深深的映着嘤嘤哭泣的自己。他真的好美,美得让人窒息,美的倒似一个婉约妖媚的女子。 抬手,她抚上他发红的右颊,非凡吃痛的抽搐了一下,随后温柔的笑了,那种笑,即便是在这渐渐转冷的秋日,仍如春天的艳阳般温暖和煦… “沉湮,让我爱你,不管过去如何,每个人都有拥有幸福的权利!”他说的那样坦然,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即便我这般待你?”沉湮皱紧眉头,疑惑的看着非凡。 “是的,即便如此!”非凡捉住她在自己面庞上游走的纤纤玉手,将它们放到自己的腰间,低下头,轻轻的吻住了她嫣红的唇。 “此生,非凡都可以保证,决不负你冷沉湮!”他放开她,单膝跪地,在缤纷的落叶中,直视着她的眼眸,只是,总是挂着的微笑表情变得正式而庄严。 都说,男儿的脸,是不能轻易为人侮辱的,而她,却可这般无礼,想及这些,沉湮小声的说: “如果,沉湮有非分的想法或是要求…” “非凡全部应允!”沉湮的话未说完,非凡嚯的站起身,紧紧的将她搂住,急切的说,好似怕她反悔一般。 “沉湮不羡富贵奢逸,却曾慕乡村野妇,与夫君共辛劳,只有两人平凡的活着…这些,非凡公子能为沉湮做到吗?” 如他的名字一般,非凡,非凡的家大业大,非凡的气宇轩昂,非凡的通天晓地,不知有着多少世事牵绊,又怎能真正做到自己的这般要求呢,要放弃世俗的一切,无欲无求,又是多么不易,即便是自己,经过了那般痛苦的离别,仍是无法全然的放下,更何况眼前这个非凡的男子… “只要你高兴,一切都好!”坚定不移的应答声,在幽静的山谷中回荡,沉湮原本转过的身体完全僵住,一动不动, 这般无礼的要求,他…竟然答应了… 曾经,她苦苦的挣扎,从九岁到十六岁,多少年的追随,多少年的渴望,为一个男人承受着肉体和心灵的伤痛,可他却从未怜惜,从未放弃过自己坚持的一切,甚至不肯承认对她的爱。 “非凡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只是随口说说,公子不必当真。”即便是一句口头上的承诺,即便是哄骗自己的甜言蜜语,她仍这般震撼,真的好舒心的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从她心底升起,经历了那么多,反倒是他人的一句承诺,让她竟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非凡望着越走越远的沉湮,风吹着她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轻羽一般。她终是不肯相信有人会为她放弃一切,抬起手,非凡朝自己的另一侧脸颊狠狠的抽打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紫淇,对不起…” 他会让她好起来,让她重新爱上自己,现在的他,可以为她付出所有… 第二章 不若为卿解铃人 一大早,沉湮就被非凡唤起。今天的他一身粗布衣袍,发冠束起,神采飞扬,眉宇间掩藏不住逼人的英气,朝阳照射下,他牵着鬃毛油亮的黑色骏马,宛若一幅将军出征图。 “上马!”他不容质疑的将沉湮揽过,抱她跳上马背,趁着漫天的朝霞绝尘而去… 秋叶漫天,满地金黄,马儿载着两人奔驰在林间。飒飒的秋风扫过,非凡体贴的将身上的外袍褪下,为沉湮披上。一阵温暖的男人气息扑鼻而来,沉湮没有抗拒,顺从的拉紧了前襟,沉溺在他淡淡的体温中… 马儿一阵嘶鸣,沉湮从沉睡中惊醒,这般颠簸的马背上,她竟在他的怀中再一次安适的睡着了!非凡先跳下马,牵着马儿向前走,一片空阔的天地呈现在沉湮的面前。 空阔中,出现了一间农舍! 沉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双手狠狠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再次睁开,天!真的是一间小小的农舍,一道清澈见底的小河潺潺的在院落的篱笆围墙前流过,清冽的河水打击着卵石,咕咚作响。 沉湮好奇的瞪大了双眼,小小的身子在马上不安的扭动着,非凡会心一笑,伸出双臂,将她轻轻的从马上抱下。沉湮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到河边,小心的蹲下,伸出柔嫩白皙的小手,在水中撩拨着,阵阵水花扬起,她的嘴角缓缓的扬起… 转身,走到小舍的篱笆门前,她扭过头,望着不远处将马栓好的非凡,非凡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沉湮会意,轻轻的推开门。农舍的地上,柔然的铺满了一地金黄的落叶,踩上去咯咯作响。 推开农舍的房门,干净整洁的内室展现在沉湮面前,虽然简陋,但充满了温馨的气息。太阳升起,顺着窗棂的缝隙投射进小舍,光线中飘着点点尘土,沉湮默默的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用木棍小心的支好,小舍的窗外便是红黄相间的霜叶林,一棵棵紧密的挨着,秋风拂过,沙沙作响。 沉湮深深的吸了口气,好清新的味道,曾经,年少时的她梦想过的一切,竟就这样展现在她的面前… --------------------- 厚实的双臂,环上了她细细的腰身,非凡从身后抱住了沉湮。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冰冷,俊美的面庞埋入她散发出淡淡馨香的脖颈,像是要将体内所有的温度传输给她, “我答应过你的,喜欢吗…”非凡柔声问她, 一串串晶莹的泪珠,砸上他环在她腰间的双手,非凡嘴角慢慢扬起,那泪珠,没有了往日的冰冷,温润极了… “沉湮莫哭,这些,原本都是要讨得你的欢笑的!”非凡松开她,捉住她瘦弱的双肩,将她轻轻的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大掌为她拭去眼泪,他看见沉湮无声的笑了,虽然眼中仍然不断的涌出泪珠… 曾经,有个痴心的女子,总是会对着她所爱的冷漠男人露出这般笑容,扬起的嘴角,仿佛天空弯弯的月牙儿,可爱的样子,让人心醉… 到底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般醉人的美颜,又有多久,他不曾追随着心中的念想,无所顾忌的去为她付出。 她扑到他的怀中,终于不再掩饰曾经的伤痛,不再逃避心中的脆弱,畅快淋漓的痛哭失声… 第三章 平生似梦忆昔日 炊烟袅袅升起,灶下火烧的很旺,沉湮将洗净的青菜倒入锅中,熟练的翻炒着。从九岁起,她便跟着娘亲学习烹饪,那时的她还是那个痴痴傻傻的紫淇,还是一心想着她的奉寥哥哥,一切都是为了他在努力着。 一手好厨艺,是为他练就,可是却从未得到机会为他奉上一顿饭食。想到这些,沉湮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随即盖上锅子,在灶下添了些柴禾,转身走了出去。 篱笆门敞开着,门前的小河里,非凡站在清冷的河水中,如顽童一般淘气的在摸鱼,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看着他高高挽起的裤脚,还有别在腰间的长袍下摆,沉湮捂着嘴巴咯咯的笑了,非凡没有理她,专心的盯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猛地一把,从河中捞出了一条滑溜溜湿淋淋的肥鱼。 她没有想到他会将那条巨大的鱼扔向自己,待到活蹦乱跳的鱼儿兜入自己的长裙,她才失声尖叫起来,站起身在原地闭眼跳了起来。 上了岸的非凡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惊叫的沉湮,将鱼从地上捡起狠狠的砸了下去,再拿起来的时候,可怜的鱼儿已经奄奄一息,非凡将鱼往沉湮手中一塞,顺手将她打横抱起,沉湮望着手中的死鱼,竟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女人怎么这般胆小!”非凡一阵爽朗的大笑,沉湮的脸变得涨红,他从未这般在自己面前大笑过,以往的他总是和煦的微笑,而这般男儿爽朗的大笑,竟是这般令人心动,沉湮望着他在晚霞中飞扬的笑颜,竟无法移开视线… -------------------- 晚膳过了,沉湮点起了蜡烛,烛光跳跃间,她望见他正用深邃含情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脸不知何时红了,她绞着衣角,静静的坐在一边,低头不语。 “会怕我吗?”非凡突然冒出一句话,俊美的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的邪魅动人,沉湮仍是垂着小脑袋不肯应答。非凡发觉她的肩头在颤抖,又惹她哭了…他担忧的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轻抬她的下颌,却看见一抹淡笑挂在她的嘴角,宛如一弯新月,小脸因为憋住笑意而涨的更红。 “世间哪有你这样的人,百般讨好一个陌生的女子,你说是为了什么!”她轻嗔着,小手拍打着他宽厚的胸膛。 “对于我,你从不陌生!”望着眼前娇羞的佳人,他脱口而出,霸道的口气充满了占有欲。 沉湮一惊,他瞬间强硬的语气,竟让她想到了…想到了奉寥哥哥! 非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过身,解释道: “非凡是说,爱便是爱,没有什么陌生熟悉的说辞。见到你,爱上你,想要拥有你,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吗?”他的语气重新恢复了温柔。 “这样啊…”沉湮思忖着非凡方才的话,那是什么呢,是一见钟情吗?像他这样的男子,几乎拥有了世间的所有,什么样的女子他得不到呢,而自己,却是这般心如死灰。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对爱情心灰意冷的自己,面对着他慎重庄严的告白,望着他深邃但却清澈真诚的双眸,心中也如春风拂过一般,漾起一池春水… 第四章 但求白头不相离 非凡轻轻拿下支在窗棂上的木棍,将窗户关好。回身,望见沉湮安静祥和的睡颜,心中荡起层层波澜。 她,要的真的太少了,而曾经的自己,连这么些许的幸福都不曾给过她。 沉湮呓语着翻了个身,非凡瞧见被子下娇嫩的手臂上隐约清晰可见的伤疤。曾经,她是用怎样的勇气,割开血脉,为他培育血玉。那样娇柔的身子,怎么承受住了如此的摧残凌虐。 看着睡梦中的沉湮,他再次回想起那日的血雨腥风。就是在那一日,他背上了弑父的罪孽,也是在那一天,他从爹濒死的眼神中,找到了他对娘深藏在心,无法说出的爱,更是在那一天,他失去了紫淇… 南淮的话,久久的回荡在他的脑中, “前世的恩怨,请就此停止,我不想违背对紫淇的诺言,你走吧!” 拖着已经不行了的身子,他走进了内室,空空的房间,再也看不到紫淇的影子,空虚的心瞬间被恐惧占据,一阵鲜血涌出,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再后来,本来已经是死人的他,被火速赶到的高梁国神医,也是娘的胞弟华翼所救。华翼当年,便不曾赞成华姝继续复国的计划,毕竟王朝的起伏兴衰,自有其命中之理。华翼周游列国,学识广博,心灵更是通透豁达,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殷奉寥就跟随着他一路游历,身体也在精心的调理下日渐康复。 更重要的是,他参透了曾经无法释怀的恩仇情理,那些终日困扰他的梦魇也日渐消除。存在,消亡,本是天道所在,世间律法,不能按人心而更改。不再将自己与前世命运相连,而只是单纯的,做一个简单通达之人,生命似乎便有了非凡的意义。 于是,他从此唤自己作“非凡”,去寻求人生的另外一种非凡之意。 华翼为他重铸了一张美颜,更为他重造了心,试着去接受爱恋,悲苦,孤寂,欢愉,一切都是那样的简单,却又那样的不同寻常… 试着重新生活,他跟谁华翼,学习医术,也学习经商。短短一年间,凭借自己过人的智慧,在各个国家之间的游历让他积攒了足够买下连片城池的金钱,分发给贫苦的人家。千金散尽还复来,如此的往复,直到他得知大唐国雨嫣公主不知去向的消息。那日,他回到大唐国,听到街头巷尾,老少妇孺都在议论着什么,一打听,竟是紫淇失踪的消息! 那个深埋在心的名字,再一次强烈的震撼了他的心。她在宫中,过的不好吗?为何要逃,为何不跟随着南淮,举案齐眉,生儿育女,为何要逃,又去了哪里,安全与否…于是,他发了疯一般漫天找寻,即便是远离大唐国的每一个角落,他都不曾放过。找到那个女子,然后好好的爱她,如此而已。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流落风尘。那日,在若不是在江南偶遇故人,非要将他拉入绮春楼,或许今生,他都不会找到她了!看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花魁高台上,百般搔首弄姿的挑逗着台下一群群趋之若鹜的公子哥,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他给她的伤痛,太深了。就像腕上,臂上的伤口,即便愈合,仍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疤痕,狰狞丑陋。 睡梦中的沉湮,感受到非凡身体的热度,像只小猫儿一样,搂住了非凡高大壮实的身躯,小脑袋在他的胸口磨蹭着,曾经,年幼的她最爱靠在他的身边,用稚嫩的毛绒绒的小脸贴着他,开心的唤着他“奉寥哥哥”… 看着她满足安心的样子,非凡更加心痛。 “沉湮,现在的我,便如曾经的你,我变了,请不要再推开我…”他将头埋入被子的一角,清澈的泪水,濡湿了厚厚的棉被… 第五章 幽凋落花再逢春 一连数日,非凡都陪在沉湮的身边,一步不离,像个黏人的孩童一般。 “非凡,你不用回去处理什么事情吗?”沉湮蹲在河边洗衣,小脸仰起,看着躺在河边大石上晒太阳的非凡。今日的他没有束发,满头的黑发散落在胸前,胸口的衣襟不羁的敞着,露出结实纠结的肌肉。雪白的肌肤,邪魅的俊颜,上挑的凤眼,性感的薄唇,玩味的浅笑… 沉湮感到脸上一阵臊红。自己怎么盯着一个男子看的出了神,可是这世间哪有这般“美丽”的男人,简直是让天下女子汗颜! “难道你想让你的相公,回去处理那些终日追着他跑的女人们?”非凡坏坏的笑着,看着沉湮的表情。 “你…你这人,谁…”刚到嘴边的话被沉湮吞了回去。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其实就是他买回来的妾呢,而他这般出色的男子,定是有无数红粉知己的… 他这般的温柔体贴,是要与其他女子分享的,想到这里,沉湮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一种似有似无的失落与痛苦在心头泛起,瞬间的感觉让她又惊觉害怕起来,不是说好了不在爱了吗,可为何这般苦涩的感觉,又那样真实! 非凡盯着沉湮慢慢黯淡下去又突然惊觉的表情,她心中的想法便了然于心了。这只可怜的小猫儿,再被伤害了之后,已经不敢再轻易接受触碰了,可是,至少她在困扰不是吗,那就说明,非凡已经进入了她的心,最初的一步,已经迈出了。 非凡起身,走到正在沉思的沉湮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沉湮吓了一跳,手中的衣服掉进了水里,顺着流水飘走了, “非凡!快放我下来,衣服…啊…” 非凡不由分说的亲吻着她的发际,脸颊,然后又移到了她的红唇,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沉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非凡闭上的凤眼,好美,飞扬的睫毛,仿佛要贴上她的脸颊,眼前的这个男子,真的好美… 似乎被诱惑了,她不由自主的闭上双眼,沉浸在这深深的亲吻中,不能自拔… “此生都不会负你,非凡说到做到!”他性感的唇,厮磨在她的耳际,轻轻的诉说着,沉湮的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大海,随着波浪起伏,她双手紧紧的抓住非凡的双臂,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喃喃的说: “那那些追着你的女子,该怎么办…” 非凡再一次爽朗的大笑起来,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可爱的让他几乎忍不住一口吃下肚。 “那便拉她们去官府,说她们公然调戏你家相公,如何?”非凡抱着沉湮,径直向小舍走去,沉湮被他的话逗的笑出了声,这个稳重高贵的男人,何时原来是这般调皮有趣。 ----------------- 非凡将娇小的沉湮轻轻放到床上,看着眼前两颊酡红的人儿,一股欲望在体内升腾,他解开了她的前襟,大手探入了散发着幽幽体香的兜儿。 沉湮也不抗拒,任由非凡脱下身上的衣物。她与他,只有过一次欢爱,便是在绮春楼。自她进入了非凡的宅院,他便从未碰过她,只是以礼相待。她其实不懂非凡的行为,但是,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非凡褪下她所有的衣物,让她伏在床上,沉湮闭上眼睛,感受非凡粗糙的指在她的雪背上游走… 好深的伤疤,是她为他挡下南淮那一刀时留下的,想想,当时伤口应该深可见骨吧。轻柔的抚摸着疤痕,他久久没有说话。 沉湮感受不到非凡一开始的燥热,加上他的手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背上,便也猜出几分,轻笑了一声,道: “很丑陋吧…非凡你害怕吗…” 第六章 现若昙花亦不悔 非凡仍是不语,沉湮翻过身,不让他的视线再接触到那道狰狞的疤痕,裸呈的温润就紧贴在非凡的胸口。 “有时我很想忘记…可是,终究还是会想起,想起一个人,想起曾经的一切。身上的这些伤口,总是在提醒我,提醒我曾经做过何等疯狂的事情。我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我好害怕,怕的夜夜无法入睡,好想忘记,可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为什么…”沉湮伏在非凡肩头,放声的哭泣着… “如果忘不了,就不要忘…”非凡幽幽的开口,伏在他身上的沉湮瞬间僵住了, “我爱你,但我懂得忘记过去多么痛苦…既然忘不掉,就把他藏在心中,当做过往的记忆,或许待到我们都老了,还可以再拿出来,细细品读。把那个人,放在你心中的角落,非凡不贪心,只要有一个角落属于我,便足够了…” 非凡,这个男子,是活在今世的凡人吗?沉湮望着他温柔的浅笑,泪水就那样禁锢在了眼眶中。世间会有这般通达不羁的男子,让她心中存放着曾经的过往,鼓励她试着接受不堪的苦痛,勇敢的面对失去的爱情,这样的男子,真的可以属于她吗… 非凡绵密的细吻,落在沉湮丝滑细嫩的颈间、胸口,轻柔的动作瞬间燃起了沉湮的热情。可否就此,沉沦君宠,不忆前尘,只消此景… “沉湮…沉湮你好美…”非凡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古人道,以色侍君短,如若只是对美色的沉溺,又将如何,又该何去何从… 涌至喉间的话,又再次吞回,毕竟,他就真切的在她身边不是吗?爱怜着她,宠溺着她,给了她生的勇气,即便只能是短暂的一瞬,她亦无怨…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折射到沉湮红润的脸上,杏眼微睁,她看到了身侧把自己紧紧的搂在怀中的非凡。 好美的面容,细腻滑润的双颊,修长飞扬的睫毛,微微上挑的凤眼,性感柔软的双唇…沉湮禁不住用手沿着他面庞的轮廓轻轻的勾画着,溢出浅笑, “娘子,你是在挑逗自家相公吗?”非凡陡然睁开的凤眼,吓的沉湮将头埋入了被子,宛若一只偷腥不知如何躲藏的小猫。非凡笑着将她从被中捉出,戏谑的勾起她的下巴, “比起我,沉湮你更加出众,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赤裸裸的表白让沉湮羞愧气恼的推开非凡,却怎么也拗不过眼前这个强壮霸道的男子,挣扎间,宽大的木床吱嘎作响… 室内的一片旖旎春色,被门外突然间响起的马嘶声惊扰。非凡穿好衣物,推门出去,发现府中的一名家仆正在门外守候。一见非凡,家仆立刻禀报, “非凡公子,前些日子薛家小姐又到咱们商号闹事,还留了一封书信给您。” 非凡原本微笑的俊颜立刻被阴冷替代,皱紧双眉,他打开了那封书信… 沉湮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洁,走到了非凡的身后,看到他从未出现过的不悦,沉湮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扯了扯非凡的衣袖, “非凡,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回去处理?” “没什么要紧的,他们会帮我解决!”非凡伸手将沉湮搂入怀中,浅笑。 沉湮不做声,但看对面家仆的表情,便肯定此事并非非凡说的那般简单,她想了一会儿,开口道: “回去吧,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情,才可以安心的跟沉湮在一起,不是吗?” 非凡想起那个薛家小姐种种惹人厌烦的行为,不禁脸色阴郁。依书信上的内容看,此次她不是闹着玩的了,如若不及时出面,难保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等你回来,沉湮为你做最拿手的小菜点心,好吗…”沉湮乖顺的小脸让他不顾一旁的家仆,低头吻上了她嫣红的唇。 “非凡,你别…”沉湮一边推打着非凡,眼睛紧张的望向一旁尴尬的家仆。 “仅此一次,我去去就回!”非凡放下满脸涨红的沉湮,脱下外袍为她披上,便跟随着家仆,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不远处,一直隐藏在树林中的人,望着眼前的一切,愠怒的眼睛燃起了层层烈焰… 第七章 一杯未尽留玉觥 沉湮拉了拉披在身的外袍,深深的呼吸着,汲取着非凡淡淡的体温和男人的香味。回身,正要往小舍走,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凌厉的女声: “你就是冷沉湮?!” 沉湮再次回过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红衣女子,红色的发饰,红色的衣衫,红色的披风,在寒露溅染的深秋,格外的刺眼。 “小女子正是冷沉湮…”沉湮轻轻的答道。 “果然一副狐媚魅惑男人的皮相,哼!”红衣女子大声嗤笑道,沉湮看了一眼面前如斗鸡一般耀武扬威的女人,感到有些无聊,便转身要回去小舍。 “哟,这江南第一名妓就是非同寻常,见着了咱们女人,理都不理,见着了男人,便如同发情的雌猫一般,甩都甩不掉!”红衣女子抽出随身带着的皮鞭,在空气中响亮的抽了一鞭,如同威胁一般。 在青楼妓馆呆久了,沉湮对这种侮辱的言辞听的已经近乎麻木,就当没听到,她继续往前走。 “冷沉湮,我告诉你,非凡他是我的,谁都抢不得!你若识相,便离他远一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沉湮听罢,嘴里哼出一声无奈的笑,这男女之事,岂是强求便可以得来,这个小丫头未免把男女情爱想的太过简单了,若真是如此,这么多年,她冷沉湮便不会被那些前尘往事牵绊,如同堕入炼狱般痛苦挣扎… “若我得不到,那么,我会毁了他!” 阴鸷充满恨意的话,让沉湮觉得背后一冷,她回头,盯着那抹鲜红, “此话怎讲?” “哈,你终于肯理我了。”红衣女子扬起手中的皮鞭,朝沉湮挥去,抽掉了沉湮身上的外袍,抽碎了她肩头的粗布衣物,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肩膀。 “你听好,我薛凝嫣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若不肯离开他,一个月之内,我会让他失去一切,甚至性命!” 尘土飞扬,红衣女子跨上马,沿着非凡离开的路线,追了过去。 ------------------ 沉湮默默的看着鲜红的背影,直至消失,肩上的伤口淌出的鲜血已经流到手背,好狠的一鞭,这样骄纵任性的女子,必然是说得出做得到,方才那充满愤恨和杀气的眼神,让沉湮心头狠狠的抽搐起来… 该放弃吗,非凡,那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男子,那样的呵护着她,让她沉溺,让她无法自拔的陷入了他的保护,离开,心会痛… 该留下吗,肩头的血腥味,让她的胃泛起一阵恶心,曾经为那个人,流了多少血,都已经记不得了,身上的伤疤,永远没有痊愈的日子,可换来的仍是诀别。更何况,他是如此的体贴入微,她怎忍心坏他大好前程… 爱可以让人疯狂,那个红衣女子,说的是真的吗?她不想害他犯下罪过,不想看着他失去所有… 孽缘,一段孽缘… 她再次想起了那日,她吞下了归灵霜,苏醒之后,望着曾经熟悉的庭院,她真的想扑进殷奉寥的怀中,无论怎样,都死死的不放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即使不做大唐国的雨嫣公主,即使背叛与她骨肉相亲的皇兄,即使放弃一切… 只是,一声女子的呼喊,让她断了念想 “敏寒,快走!少主已经下令让闲杂人等撤退,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他,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他,即便是死!” “不要闹了,不走,你腹中的胎儿该怎么办!” 胎儿!那个叫敏寒的女子腹中,竟怀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奉寥哥哥,已经娶妻,更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人夫为人父。那么,她又该走还是该留呢… 不走,有何颜面面对他的妻儿,走,有有何颜面面对她的皇兄… 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彻底崩溃了,原来一直以来,她都是多余的,多余的… 第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简直岂有此理!”非凡望着库房的一片狼藉,怒吼出声。那个兵部尚书之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凝嫣公主,竟这般到处为非作歹! 从西北车林国,用一千斗南海上等明珠的代价换回的珍贵雪山貂皮,就这样被付之一炬。那是他应好友之托精心挑选的,不出半月,便要运入宫中。进贡表单已然呈送至皇上手中,若到时交付不了,好友将犯下欺君大罪! “奉贤,那薛凝嫣现在何处!”非凡拾起地上化作灰烬的极品雪山貂皮,捻作灰尘。 “据莫寅他们来报,薛家一直缄口不言,那小姐好像一直未曾出过薛府。”家仆奉贤回答。 “笑话,那个薛凝嫣如此胡闹便罢,怎么薛家老爷也跟着糊涂起来!”非凡甩袖,正要向外走,便见一抹鲜红瞬间扑入胸怀, “非凡,今日天气晴好,咱们骑马去!”不知何时闯进来的薛凝嫣紧紧的贴着非凡,两只手放肆的在他胸前磨蹭。 “薛姑娘,请自重!”非凡不客气的扯开薛凝嫣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非凡,我不这样了,那你陪我骑马啊!”她不死心的紧跟在非凡身后,直嚷嚷着。 “非凡不曾记得答应过薛姑娘一同骑马,在下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非凡本不想与她多做纠缠,直接去薛府同薛老爷谈清楚自己与薛凝嫣的关系。他心中明白,薛老爷是希望自己娶了薛凝嫣的,至于理由,很明显,以他非凡的财力和能力,完全可以将整个南方的贸易市场垄断。而薛老爷正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家的权利从官府慢慢扩展的商场,进一步强取豪夺,刮搜民脂民膏。 且不论他非凡从未贪恋过钱财,所有挣得的金银,而薛家人的行为是他所不齿的,更何况在他重新得到沉湮之后,这一切就如同尘土一般。这么多年,他所想所念的,全都是那个占满他心房的女子,那个让他爱的心痛的丽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经意间得到的,而那个让他眷恋的女子,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找寻、换回的,想到沉湮,非凡的嘴角再一次扬起。 --------------- 看到非凡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薛凝嫣愤怒了,在薛府,谁人敢惹她薛家大小姐! “非凡,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你敢继续这般无视我,我可就不会轻易饶过你了!”薛凝嫣满脸涨红,再一次抽出系在腰间的皮鞭, “你可知道,这皮鞭上染的,是哪个下贱之人的血?”阴险冷酷的声音响起,非凡停下了脚步,回头,皮鞭上淡淡的紫痕让他瞬间凝固了,他,再一次让她受伤了,即便他曾经下过千百遍毒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他疯了似的,上前一把揪住了薛凝嫣的前襟,一只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薛凝嫣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人就被提到了半空中,两只脚无礼的踢腾着,死命的挣扎, “如果你想考验我的耐性,那么你成功了!”喷火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有多久,他没有这般爆发过了,曾经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殷奉寥第一次压倒了温柔斯文的非凡,阴鸷可怕的眼神,置人于死地的力道… “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薛凝嫣挣扎着吐出几个字,眼看就要断气了,旁边的奉贤急忙上前拉住非凡, “公子不可,若是杀了她,这事情更加没有办法解决了!” “不需要解决,杀了她,所有的都可以解决了!”非凡狰狞的面容,让劝阻的奉贤一时间吓呆了,平日里和蔼温顺的非凡公子,怎么… “公子,公子别在这里耽搁了,沉湮姑娘那边…”奉贤实在不知如何解决,突然想起了冷沉湮,或许,她可以让几乎疯狂的公子平静下来。 果然,非凡听闻此言,瞬间摔下已经昏厥的薛凝嫣,扯过方才院中的一批枣红色骏马,朝着东面的树林飞奔而去… 第九章 一晌贪欢卿莫怪 一封留住,一抹余香,一间空舍,等待非凡的,竟是她的不告而别。 “非凡,勿念,沉湮此心迟暮,蒙君恩宠,复得重见天日。此生虽不能侍君左右,但怀感激,来日愿与君之盛德长相守。男儿本该志在四方,成就功名,娇妻贵子相伴,辉煌此生。沉湮不能,亦不才,请君勿念,勿念。” 这个该死的女人,把他当做什么!怎可这般说走就走,弃他于不顾! 寒气入侵,非凡感到浑身一阵颤抖,望向窗外,雪片轻舞,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啊… 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那个小女子闯入了他的人生,从此,他的人,他的心,注定被她所牵绊,无处可逃… 床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让他有些疑惑,走过去打开,一件厚实的棉衣露出。细密的针脚,温暖的棉絮,那是她为自己精心缝制的啊,那个傻瓜,为何不要亲手交给自己,又为何不肯像从前那样固执但却努力的抓住自己的幸福… 这样的雪天,这样的寒冷,她那虚弱的身子如何承受的住!墨迹还未干,她是走不远的,非凡抓起棉衣,捧在怀中,跳上马,去寻他的娇妻了,这次,他绝不会纵容她,他要她知道,纵使天下江山,亦不会重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 沉湮踉跄的走在路上,两旁的街道冷冷清清,初雪飘洒,她却感觉不到寒冷。原本就应该对这世间的情爱死心了啊,为何心中还是这般疼痛,仿佛如针刺一般。曾经的,已经不再是曾经,这么简单的就忘记了伤痛,冷沉湮,你活该这般被爱折磨。 她自嘲着,伸出双手接着片片飞落的雪花。没有根的花朵,落地的瞬间便消失,如同她一般,不知该去哪里,不知哪里是生命的归属。她好想娘亲,好想皇兄,甚至有些想如家人一般宠溺着自己的南淮,可是,他们都在那偌大的皇宫中啊,当初选择背叛,背叛了自己的血脉,背叛了自己的姓氏,她为殷奉寥吞下了毒药,她亲手放走了朝廷的谋逆者… 她努力的想着奉寥哥哥的样子,那是她曾经不顾一切爱的人。可是不知为何,一张俊美无双又温文尔雅,如阳春三月的日光般温暖的面容却就那样占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的爱上他了吗…”沉湮呢喃着,纵使曾经沧海,也难掩这思念非凡的心。那便是爱了,她不想自欺欺人。 茫然的挪着脚步,全然没有听到身后嘚嘚的马蹄声。 非凡远远的就看见了那抹纤细瘦弱的身影,那样让他怜爱,又那样惹起他的怒火。他骑着马,从她的身后靠近,如风一般,修长的手臂一揽,直接将她带到了怀中。 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沉湮惊呼一声,随即被一只强健的臂膀揉进怀中,力气大的可以将她揉碎。慌乱中,她回头,冰冷的唇蹭到了身后男人炽热的脸颊。 “你最好不要动!”他气呼呼的说,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仿佛怕怀中的小猫儿再次逃离一般。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度,非凡,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追过来!沉湮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在他的怀中,有了依靠的感觉,让她疲惫不堪的心再度松弛了下来,只是,这样的依赖对于她,是慢性的毒药,一点一点蚕食她三年筑起的心防。 马儿奔驰到树林中,光秃秃的树干,覆上了厚厚的白雪。非凡拉住缰绳,马儿在一棵大树边停了下来,抱着沉湮,他跳下了马。 沉湮怯怯的望着脚尖,不敢直视非凡。那该是多么愤怒的眼神啊,她好怕,好怕他的怒火,毕竟,他从未对她凶过,即便她的任性已经侮辱到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可是今天,那个温柔的人,却真的生气了,那怒容,仿佛可以将她一口吞下… “非凡,我…啊!”她的话,消失在飘扬的雪花中,非凡将她死死的压在树干上,狂躁的吻如同烧热的铁一般,烙在了她的唇上,颈间,胸口… “我要让你知道离开我的后果,有多可怕!”大手掀起裙摆,直接探到了她的身体内,干涩刺痛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喊出了声。 “我要狠狠的惩罚你,让你再也不敢离开我…” …… 第十章 容衰鬓雪亦相亲 沉湮紧紧的搂住非凡的脖颈,这个沉浸在欲念中的男人,如失控的猛兽一般,不知疲倦的索取着,顾不得她和他欢爱的地方,就在野外的树林里。 她被他紧紧的压在树干上,双腿缠绕着他硕壮的腰身,他真的是在惩罚她啊,强烈的刺激,伴着无法形容的疼痛,恍惚迷离间,抬头,空中飞舞的雪花,似乎化作粉红的桃花,片片散落在眉心,唇间,睫上… “非凡…非凡…”她忘记了一切,急切的喘息呼喊着,非凡,这个让她重生的男子,就在她的身体内狂肆的律动着,之前与他的每一次,都是那般轻柔怜惜,唯有这一次,他真的毫无顾忌的放纵着自己的欲望,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沉湮我爱你…我爱你…”非凡低吼着,灼热尽情的撒到了她温暖柔软的体内。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放开她,还是那样,伴着急促的呼吸,将她紧紧的拦在怀中,怕她逃离,怕她再次消失在他的眼前,这个狠心的女子,真的有这般能耐,将他搞的精疲力竭,让他如失心一般狂乱。 “我要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我!”他揉捏着她圆润的身体,看着她泛着粉红色的肌肤,带着孩子气般的,柔声说。 沉湮望着非凡,微微睁开的杏眼泛着朦胧的泪花,她真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啊,真的爱上了,那么,她该承认吗? “非凡,我…” “我不许你拒绝我,我要你说,你也爱着我!” 灼灼的黑瞳,泛着炙热的光,饱含着期望。非凡,这个英俊无双的男人,这个富可敌国的商人,这个拥有了一切的君子,竟会流露出那般惹人心疼的眼神,像是…像是怕被丢下,怕被抛弃… 沉湮浅浅的笑了,这么多年,她再一次打从心底笑出了声,她真的爱上他了啊,那个通透纯净有如阳春三月的男子,那个坦荡大胆无所顾忌的男子… “非凡,我也爱你…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离开你…”沉湮闭上眼睛,轻轻的依靠到了他的肩头,好舒服啊,安心极了, 非凡满意的笑了,为她拉了拉敞开的衣襟,在她绯红的脸颊上深情的一吻… 莫道珠黄花飞尽,容衰鬓雪亦相亲,沉湮,这是非凡对你的承诺… -------------- 沉湮就在非凡的怀中睡着了,醒来时,她人已经在非凡的房中休息。昏沉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推开门,外面是他的书房,那天非凡将她第一次接到宅邸来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间书房执卷读书的,而她,正是在那个时候看的入了迷… 轻咳一声,她感到身体的热度慢慢上升,可能是方才雪地中受寒所致。她没有理会身体的不适,径直出门找寻非凡了。 九曲回廊,长长的通道上覆盖了薄薄的积雪,有些滑。沉湮小心的迈步,看见不远处,高大颀长的身躯就站在飘舞的白雪中,她正要出声喊他,却见他对面露出红色的衣裙。 “殷非凡,莫怪我无情,你若回去跟我成婚,延误贡品的事,爹爹自然会妥善处理。如今你这般羞辱我,我定不会饶你!” “薛姑娘若真觉得殷某人是贪图功名钱财的鼠辈,就大错特错了。非凡不求达官显贵,不求功名利禄,望薛姑娘明白。再者,非凡从未出言侮辱过薛大小姐,自然也不许道歉,反倒是薛小姐烧了我这价值万两的货品,理应当面谢罪吧!” “你敢栽赃陷害当今兵部尚书的女儿,活的不耐烦了!”薛凝嫣拿出父亲的地位,想要压住非凡,却不想对方竟然大笑起来, “薛小姐还是赶快回府吧,这风雪交加,您若有什么闪失,可不是在下担待的起的。奉贤,送客!”长袖一摆,非凡转身潇洒的走开了。 “我会让你后悔的!”怒骂声回荡在假山与楼宇之间,久久不散… 殷非凡,欺君之罪,你是担定了! 薛凝嫣心里想着,攥着皮鞭的手狠狠的加重了力道。 第十一章 无君为谁妆红颜 “沉湮,谁让你出来的!”非凡抱起眩晕的沉湮,快步走到自己房中,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锦被。转身取来茶壶,一缕缕热气升腾,一杯香茶递到沉湮面前。 “沉湮,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你身体本来就弱,我还让你在外面呆那么久…”非凡说着,邪魅的笑意盈溢在脸上,害的沉湮想起雪地里疯狂的欢爱,身上的热度更加上升了。 “你…别乱说!”她娇嗔着,饮下杯中的热茶,又缓缓的缩回被中了。好羞人啊,自己怎么能… “这也怪不得我啊,我的娘子太调皮,总是背着我偷逃,我怎能不生气!”非凡打趣道。 说道逃跑,沉湮想起方才薛凝嫣跟非凡说的话,心中不禁担忧。 “非凡,你这次不该惹薛家小姐的,她那般歹毒,会坏了你的前程!”忧心的话,到底是说了出来。那个男儿不是惦念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呢,非凡已经做到了,可眼前,他的一切,很可能会被毁于一旦,毕竟他得罪的,是朝廷的命官,而这次更是因朝廷贡品的缘由而起,倘若… “非凡,你还是娶了薛家小姐吧,你与她,门当户对…”许久,沉湮淡淡的说,心中却掀起了万丈波澜,她竟是舍不得他的。 望着眼前认真的人儿,如果不是她身体虚弱,他一定会好好的惩罚她,看她,都说了些什么!难道,她真的还不肯将封闭的心打开,难道,她真的已经不能再爱人了吗… 非凡懊恼的起身,走到桌前,背对着沉湮,幽怨的说: “非凡,永远都比不上你心中的那个人,是吗?”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前后都是自己,可他就是这般痴傻的吃起了自己的醋。她还是忘不掉殷奉寥吗,现在的非凡,还是不够好吗… 是为了从前吗?沉湮细细的思量着非凡的话,她真的是因为忘不了曾经的痛,才不肯接受非凡,让他另娶他人吗?不,不是!她已然爱上他了,她爱他的微笑,像阳光一般的微笑,更爱他的细腻温柔,体贴入微,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的奉寥哥哥不曾给予的,她真的是爱上非凡了… “非凡,我爱你,所以不能误了你…”沉湮说着,看到已然背对着自己的非凡,径自说道,“我不痴也不傻,自然感觉的到你对我的好。这些日子,我发觉,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非凡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缓缓的转过身, “只是非凡,我真的没有办法就这样缠着你,霸占你,毕竟你是这样不同寻常的一个男子。或许天地间,所有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做的像你一样优秀出色,你的人,与你的名字一样,是非凡的。有些时候,我会自卑,觉得自己无法追赶上你的步伐,甚至害怕你的离弃,所以,选择离开你,不再沉溺在你的温柔中,是最好的方法吧… 这也许是一个理由,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真的担心你,担心的没有办法呼吸,她的那一鞭,打在我的肩上,也打在我的心上,我若爱你,便见不得你受到伤害,不忍你为我付出… 我真的好怕,好怕害了你…” 终于说出口了,那些深藏在心的话,她曾经恋着奉寥哥哥,看着他为了仇恨日益疯狂憔悴,她是心痛的。可她无礼阻止他狂躁愤恨的心,无法阻止他对娘亲的思念和对他爹几十年的怨。跟随在他的身旁,真的好累,好苦,但是在非凡的身边,却丝毫没有不安,只有眷恋。但她不想就这样害了他啊… 非凡震惊于沉湮的话,她果真是这样想的?只是为他担忧,而不是被从前禁锢… “沉湮…如果是这样,你完全不用担心”,他坐在床边,将她的身子圈住,“因为从遇见你的那天开始,非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失去所有,我还有你在身旁,但倘若失去你,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到时,我将失去所有…” 安静的房间,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是了,就是痴痴傻傻的爱了,没有任何隐瞒,爱的两情相悦,爱的无怨无悔… 第十二章 比翼双飞不念往 一夜之间,整个江南大街小巷,无人不知平日里乐善好施的非凡公子,竟得罪了兵部尚书之女,搞的倾家荡产。具体细节,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满城满街,尽是官府拿人的通缉令,说他与某位官员勾结,私吞朝廷贡品,鱼肉百姓,罪无可恕之类… 通缉令是出了,可也得有人信啊,偌大的江南,竟没有一个百姓相信非凡有罪。 “咱们非凡公子,连那连片的城池都不看在眼里,把赚的的银子都分给大家伙了,怎么可能贪图那点小利!” “就是说嘛!这事一出,我就觉得蹊跷,结果人家官府的人说是非凡公子惹了当今皇上,犯了欺君大罪,实际上根本就是那兵部尚书,他公报私仇去了!” “什么!那可怎么办,都说这非凡公子是菩萨心肠,怎么落得这般田地啊…” “就是就是,据说这次的事儿,都是起于一个女子,咱们非凡公子,终于有看上眼儿的姑娘啦!” “那得是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咱们俊美不似常人的非凡公子,真真儿的想见识一下啊…” 一间小小的茶肆,众人皆在议论最近的八卦事端,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并肩就坐的老夫妇,正端坐一旁,细细的品茶。 ------------ 沉湮望了一眼正在认真品茶的非凡,扑哧笑出了声,再传下去,她恐怕真的要升上天宫作仙女了。她拉起非凡看似苍老龟裂的手,认真的问道: “你说,咱们这样,能隐瞒多久?”非凡就是不同一般,竟然连易容术也学的得手,一个时辰,就把两人变成了白发苍苍,年近七旬的老人。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外面好似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们总是不能每日顶着假面做人,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瞒不住了在想其他法子。”非凡淡淡的说,伸手搂住了沉湮的腰。这个小娘子,一旦恢复了心性,就这般吵闹耐不住性子,就好似当年他与她初见时一般热情单纯。 现在的他,可以算是天下最幸福快乐的男人了,他想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伤痛,沉浸在他的宠溺中无法自拔,她的心她的人,全部都是他的!望着那双眼眸水光潋滟模样,真让他按捺不住内心的阵阵躁动! 沉湮伸出手,在阳光下比划着,真的是如枯树皮一般苍老的皮肤。人总是会老的,真希望时间久这般停下,让他们像老夫老妻一般,享受世间的安宁,从此不再有纷纷扰扰,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那个…老伴…你看这吃也吃饱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这个男人!又拿那么不正经的眼神看她!他们可是在逃难啊,怎么… 炽热的气息已经撒到她的脖颈,火热的眼眸就那样注视着她层层布衫下掩藏的娇躯,这般景象害的她的脸瞬间如霞般绯红起来,算了,反正他都唤她娘子了… 至于外面忙碌着抓捕的人,就让他们自个儿心烦去吧。 第十三章 再见故人路殊途 天色渐暗,此刻官府的人早已鸟兽散尽,两人没有易容走出了客栈,非凡去客栈后院牵马去了,而沉湮就站在客栈门口的街上等待。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安逸慈祥的老人,热情兜售商品的商贩… 皇兄,到处一片和乐,你虽远在宫中,不能亲眼看到,但紫淇好为你骄傲!奉寥哥哥,虽然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过的怎么样,但是你看到了吗?所有人都过着幸福的日子,只要这样,不就够了吗… 沉湮想着,嘴角扬起,前方不远处便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突觉一阵恶心,再加上想起糖葫芦酸甜的口感,她不禁迈开步子,向那家摊子走去。 “让开!”马蹄声响起,前方突然尘土滚滚,一对身着金黄御服的人马朝着前方奔驰而来,此时的沉湮正好走到大街的中央,看到前方已经让出一条路的人群,没来由的,她一阵眩晕,双脚竟就那样瘫软在地。 马的嘶鸣声响彻了热闹喧嚣的街道,所有人的呼吸都如同凝结了一般,眼看着那硕大的骏马如同闪电一样,就那样跨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冷沉湮。 “吁!”来人一拉马缰,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是那样的熟悉,撩起衣袍,他下了马,伸出手,想要拉起已经被吓傻了的女子。 许久,地上的人都没有动静,手就那样举在空气中。 “喂,我家将军可没有伤到你。别在那里装了,快起来!”这姑娘不会是想要碰瓷儿吧,男人身后跟着的兄弟们开始吆喝起来。 这一吆喝不要紧,地上的女子竟开始呕吐起来,看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吐的那么厉害,这… 男子拉开正对着姑娘怒目相向的弟兄们,再次伸出手,道: “姑娘,你好像很不舒服,在下陪你去找为大夫诊看一下!”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沉湮缓缓抬起头, “不必…” 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竟是… 南淮… --------------- “紫淇,我终于找到你了!”南淮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拉着沉湮的手,把她紧紧的拥在怀中,不肯放开。 沉湮怎么都想不到,都过了这么多年,南淮还在到处找自己,竟找到了江南。他是皇兄最器重,王公贵族中最有担当的上寅将军啊,怎么可以…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沉湮推开南淮,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爱他。她能给予他的,只有对兄长般的敬重,其他的,真的给不起。索性装作陌生人吧,这个世界上,长相相类的人何其之多,她是冷沉湮,不是仲紫淇。 南淮的严重闪出一丝震惊,但很快,他捉住她的手,任凭她怎么抗拒拍打,都毫不犹豫的拉开衣袖,暗紫色的伤疤,如条条蜈蚣般盘踞在她的手上,腕上… “紫淇,紫淇,你就是紫淇,紫淇,我终于找到你了!”南淮疯狂了一般笑着,再一次将她抱起,原地旋转着,忘却了她方才的不适。 “呕”天旋地转,沉湮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整个人如被抽空了,瘫软在南淮怀中。 第十四章 年年花开岁岁忧 “放下她!”背后阴冷的声音响起,南淮的脖颈上,就横着明晃的白刃,尖锐的刀锋正刺入南淮的皮肉,渗出滴滴血珠。所有的护卫看到,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此人竟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挟持上寅将军! 当非凡牵着马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的沉湮,竟失去了意识,瘫在那个男人的怀中,该死的,卑鄙小人!非凡的怒火好似从脚跟蹿到了头顶,那个南淮,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阴魂不散,更这般轻薄伤害沉湮! 非凡怎么都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见南淮,那个与他争夺紫淇的男人。这么多年,他也找来了… 拔剑,他要杀这个该死的男人,最好先剁下他轻薄沉湮的双手! “这位仁兄,你好像误会了”,南淮面不改色的道,“皇上派在下四处找寻大唐国雨嫣公主,现下,她就在我怀中,我自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至于你,虽不知你与公主这段时日有何瓜葛,但我奉劝你,趁早离开。” “哦?这么说你只是奉命行事了,那为何方才你强行撕扯她的衣物,又为何害她昏迷如斯!”该死的南淮,竟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仁兄误会了,南淮拉开雨嫣公主的衣袖,只是为了确认,而至于她昏迷,在下也无从所知。所以请仁兄早些让开,也好早点为她诊治。”南淮打量着眼前穿着粗布衣袍,但面容异常俊美的男子。 “她是我的娘子,如何要你操心!”非凡语出惊人,南淮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紫淇她…不可能… “快些将她还我,我兴许考虑饶你一命,否则…”很多年前,他更换身份,从殷奉寥成为非凡之时,曾答应过华翼,从此决不无故伤害他人性命,可此时,他是万般才耐住胸中嗜血的冲动,倘若南淮再不将沉湮还他,难保他会破了当初的誓言,当下要了这上寅将军的性命! ----------- 面对面的两个男人,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手起剑落,两把长剑在华灯初上的夜里,迸射出了无数的火星。 “知趣的就快滚,她是我的娘子冷沉湮,不是你说的什么鬼公主,更不叫紫淇!”非凡一剑砍下,被南淮横着挡住,便抽剑,再一次狠命刺出。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她是公主,我南淮闭着眼睛都知道。什么娘子,紫淇她怎会看上你这个莽夫!我看你八成是个采花贼!”南淮也不示弱,再挡一剑,挥动手中的利器,直接朝非凡股间刺去。 “好个阴险毒辣的招式,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上寅将军,简直是个下三滥!”非凡逃过一劫,便如法炮制,同样朝南淮刺去。 “对付下流的采花贼,我可不需要堂堂正正!” …… 一旁呆站着的几名护卫大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淮和一个陌生男子打得不可开交,主子不让他们帮忙啊。这倒便罢,谁知这两个人的对话,好似未长大的稚童在抢夺心爱的物件,让人哭笑不得,这下可如何是好! “嗯…”昏迷的沉湮,被晾在了一遍,微微的睁开眼,还是一阵天旋地转,方才,方才怎么了来着… 呆站着的护卫,发觉旁边的女子醒了,如临大赦般冲着打斗中的两人喊道: “别打了,主子,公主醒了!” “啪”,“啪”两声响,宝剑落地,两人同时奔了过去… 第十五章 此生伴君浪天涯 非凡满意的瞪着眼前蹲在地上,气恼的捶打着自己的南淮,笑的凤眼眯成了线,细细的品尝着方才大夫的话。 “恭喜恭喜啊…呃,哪位是这位夫人的夫君?”大夫小心的望着两个面容俊美的公子,一时不敢妄加评论。 “我是!”非凡跨前一步,将南淮推至身后, “啊,那就恭喜这位公子了,夫人她有喜了,只是好像受了些惊吓,不能再…” 大夫的话没有说完,非凡却依然陶醉在方才的前一句话中,沉湮她…她还有了他的…骨肉!头脑有些不清了,他甩开大夫,径直朝躺在床上安静的睡着的人儿走去,大夫后来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到。 “沉湮,沉湮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爹爹了…”非凡撩起沉湮额头上沾着些许泥土的发丝,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沉湮,我爱你!”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非凡的笑声穿透了整个客栈。 孩子…孩子,和非凡的孩子…沉湮愣愣的斜靠在床头,任由非凡激动的抓住她的手,肆意的在她脸上、颈上亲吻。可是,在这个时候… “非凡,我们在逃难,不是吗?”沉湮无法不去想他们现在的境况,四处的追兵已经涌满了整个江南,要怎么保护这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呢,即使他平安的出生,又要怎么给他如其他孩童一样无忧快乐的童年呢,毕竟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只是一日两日… “非凡,我…”话未出口,柔软又充满男性气息的薄唇就那样印在她的唇上,非凡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一吻结束,他把她轻轻拥入怀中,呢喃道: “沉湮你放心,非凡即使拼上性命,都会保护你和孩子。我要给你和孩子最幸福快乐的生活,让你们过上无忧的日子,这是一个男人对妻与子的承诺!”抚上她柔软的发,他的胸膛就在她的耳际,强健的心跳,让她安心… ---------------- 知道沉湮再次安心的睡下,非凡才轻轻将她从怀中抱起,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才转身走了出去。 “好一个贴心的良人!”一声讥讽在耳畔响起,非凡回头,看见原本懊恼的南淮此刻正好整以暇的倚在门前的柱子上。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吧,非凡公子!”南淮刻意的强调“非凡”二字,仿佛在取笑着这个自命不凡的名字。非凡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 “说实话,我并没有打算将她让与你,即便我在劣势。”南淮如背后灵一般,紧紧的跟在非凡身后,自顾自的说着,不就是个孩子吗,跟他这么多年的思念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他南淮爱紫淇,才不相信什么她叫冷沉湮之类的鬼话。之前是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非凡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但,爱是无法用语言解释的,就如他当年第一眼爱上了紫淇,便从此未曾变心。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若是答应将她让与我,你和她都不用再像现在这般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哦,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就凭他南淮与皇上的交情,这个非凡犯下的欺君大罪完全不在话下,说不定能凡过来治那个薛家一个大罪呢。 非凡原本大踏步向前的身子突然停住了,南淮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威猛的男人,先前便见过他的长相,妖冶美艳,完全不像男子嘛,现在看这身材,可真是不赖。他现下是为自己方才的话动心了吧,真是个软柿子,这么快就动摇了。不过也是,这欺君大罪可不是闹着玩的,若能得赦,肯定是心中窃喜吧,怎会吝惜一个女人。哼,贪图权财,贪生怕死之辈,还想染指紫淇… “别让我在看见你,否则…”非凡拔剑出鞘,快的让南淮来不及反应。 “今生,我决不会离开她一步,所以,请你离开!” 此生伴君浪天涯,不羡鸳鸯不羡仙… 第十六章 何以为君解苦忧 今年江南的冬季,尤为寒冷。深秋才过,便漫天飞雪,百年罕见。 沉湮静静的坐在床上,担心极了。非凡已经出去一天了,至今未归。他带着她逃出来已经一个月了,原本从府中偷带出来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偏偏这个时候又发现她怀有了孩子,他肩上负担的太重了,教她如何安心等待。 “非凡,快点回来啊…”沉湮起身坐到窗户边,望着窗外纷纷飘洒的雪片发呆。她终究是害了他啊,他本该带着荣光度过一生的,可如今却落得这般光景,她好恨自己。 正想着,沉湮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顺着二楼的这个小窗户,她看见五名男子骑马从远处奔来。是南淮,是他,前些日子非凡带着她趁着夜色离开了原本住下的那家客栈,逃离了南淮的视线。 南淮,这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她最困苦不堪的时候,给了她一席停留之地,供她复原,让她疗伤。她像敬重皇兄一般敬重着他,可毕竟那不是爱,她无法给他幸福。当年离开,是厌倦了无尽的等待和伤害,也是不想继续折磨这个多情善良的男人,可他,还是再一次追来了… 沉湮忆起当年南淮与皇兄比剑的那日,南淮身着素丝绸袍,随风飞扬而起的发丝昭示了他的自信和勇猛,高耸的剑眉如他手上的宝剑一般刚毅笔挺。他是那样的卓尔不凡,他是那样的飒爽英姿,可是那时的她,心中却心心念念的,思念着一个满眼只容下复仇二字的男人。 她到底是伤了他啊,可如今都过去了,为何他还是这般坚持。才貌兼备的女子,宫中俯拾皆是,他为何还是这般不死心。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沉湮的思绪,起身,她开了门,却看到噙着笑的掌柜和身后的南淮。 “姑娘,这位客官您可认识?”现在这天气,真是难为这位客官千里迢迢的找寻佳人了,掌柜心里想着,知趣的退了下去。 沉湮望着眼前浑身盖着厚厚落雪的南淮,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顺手便要把门带上,却被南淮一把将门拽住。 “紫淇,我知道是你,你听我说,说完我就走,可以吗?”南淮顺势进了房间,将门关上,整个人压住门扉,双眼紧紧的盯着沉湮,三年了,她的脸上少了从前的稚气,多了一份女人的娇媚细腻,粉嫩的娇颜洋溢着成熟女人的气息,这样的她,让他充满了占有欲。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都说了,我不是你要找的公主,真的不是!”沉湮极力辩解着,伸出小手奋力将南淮向外推。 “紫淇,你骗不了我的,你手腕上的伤疤出卖了你!”南淮大声说道,那一道道深深的伤疤,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据,这个可恶的小女人到底要骗他到什么时候,当年,她与他本该坐在婚轿上,踏遍京师的每条街巷,受到万人的祝福,十里红妆,流水宴请,举国欢庆,可是,她还是离开了他,消失在他的世界… “我找的你好苦,你知道吗!”南淮肩膀上的雪片落到沉湮的脸上,好冰冷,这个男人,追赶了她三年,是她负了他啊, 他发上落着的雪片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滴落到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屋里暗淡的光线下,不知是水滴,还是他眼角滴下的泪花,沉湮一时竟无语凝噎。 “紫淇,即便你不认我,我也还是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从未忘记过你,我想着当年你亲手为我缝制的新郎袍,想着你为我绣的锦帕,想着你在后花园放着我为你做的风筝,想着为你亲手画眉,想着…” “南淮,不要说了!”沉湮的泪水就那样滴落在南淮的手背上,温热的,如阳春三月。 “紫淇,你…你肯认我了…”南淮盯着眼前水雾迷蒙的女人,胸膛中有如燃起一把烈火,欢愉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在沉湮看来,这一切是那样的让她心痛不已,如何,再去伤害这个曾经给予她一切的男子呢… “南淮,我…已有夫君…”她已是非凡的人,她不可能再与南淮有所牵连啊,自然的,她的手抚上仍然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与非凡的孩子啊… 南淮看到她自然而然的动作,心头不禁一颤, “紫淇,我会爱你和这个孩子,所以,跟我回去!” …… 第十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非凡疯了,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还有那凌乱洒落的细软。黛兰的朱钗,珊瑚珠手链,绫罗纱裙,都是沉湮最爱的,可此刻这些都那样杂乱的散落在地上,屋里连她的香气都一并消失了… “沉湮,沉湮!”他大声的叫喊着,恢复了心性的沉湮调皮又好动,一定是藏在角落中,与他戏耍!是的,一定是的!非凡撕扯着床边层层的帷幔,又打开衣柜,顺手拉开屏风,却用力过猛,顺势倒下的屏风就那样砸在他的手臂上,鲜血涔涔的涌出。 “沉湮…”手中还握着她最爱吃的珍珠白玉糕,厚实的手掌用力,将一笼糕点捏成了碎渣,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他竟是这般懦弱无力,竟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他努力将自己从恍惚悔痛的情绪中拉回,这般光景,恐怕很难追赶得上。思索间,他突然发现遗落在进门处门扇后的一个角落里的物件。拿起,竟是一片金黄色的碎布料。非凡仔细打量着手上的料子,紫色的上等丝绸,是宫廷贵族才能享用的上品。 南淮,肯定是南淮,想不到他竟真能挖出他们的藏身之地。若是真如此,那沉湮的处境应该不会太糟,起码南淮会保护她的安全,会将她安全的送入宫中。 可是该死的,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想让沉湮腹中怀着别人的孩子,嫁与他吗! 看来自己低估南淮对沉湮的感情了,那个可恨的小子真的是爱惨了她… 突然间,非凡竟扬起了嘴角, “沉湮,这样也好,给你自由,将来的一切,都由你决定。”是的,他们似乎从未尊重过沉湮自己的意见,爱或是不爱,嫁或是不嫁,那么,何不堂堂正正的,赢取她的芳心,赢取她的爱,让她毫不犹豫的,投入自己的怀抱! 南淮,恐怕这次,你还是要失望了… ------------ 沉湮坐在马车上,颠簸的道路让她忍不住剧烈的呕吐着,无奈双手都被紧紧的缚住,动弹不得。南淮紧张的扯碎遮挡窗户的帘子,给沉湮擦拭。 “南淮,求你放了我好不好,非凡他会担心的。”她真的害怕非凡担心啊,那个发誓要保护她和孩子的男人,那个为了她倾家荡产不惜背上罪名的男人,看不见他,她的心好乱,好像失去了毕生的依靠一般,飘忽不定… 南淮看着眼神迷离,神情恍惚的沉湮,心中万分不舍,可他能就此放手吗?这个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多年的女人,他真的舍得放手吗? “紫淇,你听话…”南淮开口, “叫我沉湮吧,我已经不是紫淇了…”沉湮打断南淮的话,无神的双眼瞟向车窗外。方才与南淮撕扯的空挡,她趁机撕下南淮的衣袖扔到地上,不知非凡发现了没有,他为何还没有追来呢,难道雪紧路滑,他… 沉湮脑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可怕的场景,天!她控制不住的摇晃着脑袋,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也死死的攥紧。一切都没有逃脱南淮的眼睛,胸中的怒火骤然上升,那个非凡,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让紫淇这般魂不守舍,更令她心甘情愿怀有了他的孩子,这个该死的野男人! 许久,南淮终于再次缓缓开口: “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应该回宫见见皇上啊,他日夜惦念着你,你也该为他想想啊,更何况仲敬妃娘娘…哦,不是,是太后娘娘她也已回宫,难道你不想念她吗?” 一语如惊雷,让恍惚中的沉湮突然愣住了,娘还有皇兄,他们此刻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思念着自己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有她与非凡的孩子啊,她爱着这个还未出生的生命,她马上就要成为娘亲了,此刻的她更能理解作娘亲的人对于孩儿的珍重和依恋。 “娘,娘…”娘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这个逃了三年的女儿呢,不孝啊,不孝… 古书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三年了,她选择逃避过往,却让娘痛苦了三年,而从未思及自己的残忍和无情… “南淮,我答应跟你回去…”回去吧,回到那个深深的庭院,乞求娘与皇兄的原谅。乞求他们成全她与非凡。她是真心爱着非凡,娘和皇兄一定会明白的,至于南淮,她会负荆请罪,乞求他的原谅… 空旷的山路静的出奇,只有马车碾过厚厚的白雪,吱呀作响… 第十八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非凡骑着快马,一路奔驰,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被半路拦截。 望着那一如既往嚣张的鲜红衣袍,非凡无奈的叹了口气,调转马首,想要从一旁的小径闪开。 “非凡,你今天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薛凝嫣笑着跳下马,走到被十几名打手围住的非凡马下,戏谑的拍了拍马腿,扬眉张狂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非凡。 “殷某人还有些私事,还望薛姑娘不要阻拦。”非凡两眼望向前方,白茫茫的一片山林,却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的薛凝嫣。 “殷非凡,我薛凝嫣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忤逆我!”薛凝嫣邪笑着,捉住了非凡牵着马缰的手。 “薛姑娘请自重,非凡已有妻室,恕在下失礼,让开!”骏马扬蹄,如离弦之箭,呼之欲出,没有丝毫的犹豫。 瞬间,薛凝嫣使了个颜色,一股迷惑的香味四起,非凡顿时明白了空气中飘动的是什么东西,毕竟他随着华翼几乎游历遍了大唐国周边所有的国家,怎会不知这等下流之物。 “暗香浮?薛姑娘此番还真是破费!”顺着江南再向南边走,便会走到比丘国,那里盛产一种毒花,名曰曼陀罗,至毒之物,混合白灵草,配置成合欢制剂,效果奇特。 要得到此物,还真非易事,一瓶暗香浮少说也值一斛南海夜明珠。这薛凝嫣也真是舍得,看这用量,恐是三四瓶都不在话下,既然这样,他便顺便做个人情,让她好好享受一下这上等的催情药剂。 袖中藏着的几枚暗器瞬间飞出,本来屏住呼吸的十几名打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抱着肚子大声叫嚷起来,不久,便面色涨红,非凡回头看了看愣在原地的薛凝嫣,如日神一般笑了,灿若光明,美如明月,之后的事情,他殷非凡便是非礼勿视了。 策马扬鞭,他循着小妻子的方向追寻而去。果然,他的身体里还是留着那份嗜血的因子,但是薛凝嫣真的是玩过火了,不然,他也不会残忍至此。 --------------- “南淮,解开我好吗,真的好痛…”沉湮小声的跟南淮说。之前她一直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结果反倒越缠越紧,整个手腕娇嫩的肌肤已经完全磨破了,渗出的血液已经凝结,马车不停的颠簸,她的伤口就随着疼痛。 “我…可以相信你么?”南淮柔声问她。 沉湮低头不再说话,早就知道他不会心软,可还是忍不住问了,这样一来,好像是在自取其辱。她是亏欠南淮的,毕竟这般优秀的男子,竟在大婚前夕得知新娘落跑,而几年的等待和追寻,竟是这般结局,若是换做自己,恐怕也是忍受不住的。 可是南淮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怨恨的言语,只是默默的守在她身边,执意将她带回宫中,甚至没有再提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股男人的气息拂过,南淮整个人靠了过来,沉湮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眼睛对上他的,尴尬间,他已经取出腰间的剑,割开了捆绑在她手腕上的绳索 “南淮…”沉湮望着背过身去的南淮,胸中竟涌起千般思绪,瞬间,泪水倾下… “南淮,对不起,对不起…”沉湮抽泣着,顺着南淮的臂弯,倒入他的怀中,这个像兄长一般疼爱她的男人啊,她该怎么报答他呢… “紫…沉湮,是不是感觉很温暖?”改了口,南淮将沉湮紧紧的抱在胸口,如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的呵护着。 沉湮用力的点点头,泪水湿透了南淮胸前的锦缎。 “只是温暖,对吗?不是心跳,更没有悸动…”南淮感受到怀中的人儿身体一僵,大手轻轻的拍打着她娇弱的肩背。 “别担心,我受得住。只是温暖啊,沉湮,从见到你和非凡开始,我便觉悟了…”他能给她什么呢?他想保护她远离伤痛忧愁,却抵不过她的身边另外一个愿意保护她的男人。 “放心,沉湮,南淮大哥答应你,只是回去,见见皇上和太后,如此而已…” 他对她说,他是大哥,南淮大哥,从今,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婿,不再是… 第十九章 万丈星辰倚危楼 “该死的殷非凡!”暴怒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薛府,正厅内,薛尚书怒目中充满杀气,望着地上十多个壮汉的尸体,仍无法抑制狂怒的情绪。 “来人,把这些狗奴才拉出去鞭尸,诛灭全家,曝尸十日!布下榜文,擒拿殷非凡者,赏金万两!” 转身,薛尚书看见正室邱氏正垂泪站在侧厅门口,好不哀怨,顿时心中更是暴躁,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薛某人的脸都让你们娘俩丢尽了,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薛尚书一把推开瘦弱的邱氏,头也不回的要走。 “老爷,你不能不管凝嫣啊,她好歹也是你的女儿…” “谁说我不管她了,这事儿就这么瞒下,明个儿派人去李家,应了李老爷便是。”那个姓李的老狐狸,这次算是便宜他了,前些日子李府派人来提亲,他倒是没有应允,这次,便做个顺水人情。 “老爷,你不能这么做!那李家少爷,可是个傻子啊!”邱氏想起前几天见到的那个痴痴傻傻,咬着手指仍不会叫爹娘的李公子,背脊一阵冰凉。 “那又怎样,现下,你还能找到别个容得下她这身子的人家?”薛尚书挑眉,怒目横对的看着那个不受宠的正室,心中无比厌烦。 “行了,再哭,我便休了你,让你们母女滚出薛府!”无情的话撂下,薛尚书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了瘫倒在地的邱氏。想她的凝嫣,自出生便是粉嫩可人的女娃儿,长成之后更是给薛老爷长足了面子,虽然长期的娇惯造成了凝嫣顽劣任性的脾气,但多少公子哥儿慕名而来,就是为了见见凝嫣,这些年,靠着这样的人脉和面子,薛家竟由原本的没落贵族晋升为朝廷尚书府。 邱氏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对女儿一呼百应的老爷,待到女儿没了利用价值,竟如弃敝帚一般,就这么将她们母女丢弃,好不怜惜,不留半分情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彩青,你过来…”邱氏唤过贴身婢女,低声耳语一番,叫彩青的那名婢女会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 思念,思念,满心牵挂的都是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孕吐的越是厉害,沉湮就越是思念非凡。思及那段日子,非凡每天都沉浸在身为人父的欢乐中,为她亲手烹制菜肴,坐在床边,端着碗筷,一口一口的喂她吃下。吐了,便体贴的为她擦拭,给她端来热茶,履行着他曾经的诺言。 好幸福,真的好幸福,沉湮飞翘的睫毛上,挂上了晶莹的泪珠。马车上好温暖,南淮因为怕她尴尬,独自骑马陪伴在马车旁侧,寂静的小车里,暖炉发出炭火孳孳作响的声音。 不自觉的,沉湮想起了皇兄,那个终日面色苍白,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要有炉火陪伴的身影,他很寂寞,很孤独,也承受着整个国家兴亡昌盛的重担。还有娘,从南淮的口中,她得知殷肆常早在那场混战中便死了,死在了亲生儿子的剑下,那娘亲呢,曾经,娘亲那样爱着殷叔叔,十几年后再次重逢,本应续下那段姻缘,却又再次遭遇这般情景。 复杂的情感一起涌上胸口,非凡,皇兄,娘亲…却惟独少了曾经的殷奉寥,沉湮淡淡的笑了。 “奉寥哥哥,你还好吗…”曾经,紫淇那样的爱过他,还有一位叫做敏寒的女子,甘愿守护在他身旁,为他孕育子嗣,不离不弃,奉寥哥哥,是不是应该满足呢,他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终日冰冷的度日吧… 沉湮望着炉子中袅袅升起的白烟,心中满是喜悦,对奉寥哥哥的爱,已经化作了曾经的敬重,竟无半丝男女之恋,安然的抚着小腹,她感受那个正在孕育中的生命… 马车行进到了一处栈道,盘旋在陡坡上的小路,弯曲如蟒,积雪被来往的车马碾压的有些打滑,镜面一般反射着太阳光。 突然,车外响起了南淮撕心裂肺的喊声, 骏马嘶鸣,车上的一切瞬间倾覆,小小的暖炉翻了过来,炭火漾满了整个空间,一阵头晕目眩,沉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腾空,下意识的,她用手死死的护住小腹,任凭自己在狭小的空间中碰撞、颠簸… “非凡,非凡,快来救我…” …… 第二十章 流水有意花无情 一切颠簸都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沉湮只是感觉一阵眩晕,身体被死死的卡在马车的一角,身上被方才倾泻下来的暖炉炭火和各种小物件砸的隐隐作痛,刚要挪动,便听到马车外一声大喊, “沉湮别动!” 是南淮,南淮的声音已经嘶哑,沉湮感觉的出,他的声音就在帘外。她小心的身手扯开就在眼前的窗帘,竟一时说不出话。 巨大的马车,就那样悬在栈道崖上,被一棵干枯的小树卡了一下,而南淮正带着手下的几名侍卫一起,死死的拽住马车。 沉湮顿时明白了一切,她坐的马车被甩出了栈道,马上就要跌落谷底了!沉湮呆了,南淮这是在干什么,自寻死路吗!?就算此时有六个男人一同拉住,可他们脚下,也是像镜面一样滑的冰层啊,只要用力,他们也会一起别拉向深渊啊! “南淮,南淮你们快松手!”沉湮大声的喊道,她只是一个人啊,不能让其他人跟着一起送命! “沉湮你坐好,不要乱动,听话!”南淮哄着沉湮,手上再次用力,却让整个身体又一次向前滑去。着急但是用不上力,南淮愤怒的骂出了声,该死的! 他是想保护她的啊,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还她陷入危险,难道,他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吗,南淮想着,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越来越僵硬,如果再不赶快拉上来,恐怕沉湮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了。 “风戽,求安,盛祇,力炀,林促,咱们再试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一定要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算是大哥我求你们了!”南淮转头看着身边的五个兄弟。 “大哥,你这样说,我们可是担当不起,咱们都是大唐国的御前侍卫,哪有不舍命保护公主的道理!” “好,那南淮在此谢谢各位了!” 一起喊用力,六个人,十二只手臂,发力… 瞬间,南淮绝望了,马车太重,根本不是六个人合力可以做到的,随着身体的前滑,南淮懊恼的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义兄,南淮不能好好保护公主…” 身后突然响起悠扬的铃声,来人的马儿带着铃子,是不是… ----------- “大唐国的男儿,竟是这般无用。” 狂肆的笑声响起,沉湮有些愠怒的抬头,盯着眼前身着粗布棉衣的男子,脸上挂满了不悦。这个男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无法说什么不敬之辞的,可是,现下他竟侮辱起大唐国来了! 男人朗笑间,回头看见正瞪着自己的沉湮,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不过,大唐国的女子,可真是名不虚传啊,看似娇美,骨子里却是透着一股子骚劲儿!”男人抓起正架在火上烤的羊腿,大口啃了起来,那副样子,真是让人… 男人身后的数十名弟兄听到他的话,跟着笑了起来,小声惊动了整个树林,树上盖着的层层白雪也在笑声中散落下来。 “或许吧,沉湮今日得救,要谢谢各位好汉出手相救。但是,请不要侮辱大唐国。大唐国的男儿,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若不是这样,今日他们大可扔下我,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们都有自己的爹娘妻小,可他们仍然义无反顾的为大唐国君奉献生命,我不觉得我的兄长们,有任何无用之处!” 说完,沉湮生气的拍了拍头发上的雪,起身朝着一旁的南淮走去。他和五位大哥在修马车,方才车子跌下栈道时,破损的厉害。 男人望着走远的沉湮,嘴角的弧度仍然没有褪下。他余光瞟见手下已然出鞘的剑,一个眼神,他压下了他们想要对她的无礼采取的行动。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子,他赫昱还从未遇过可以对他这般无礼的女人。一口一个大唐国,好似来头也是不小,不过他赫昱从不考虑女人的地位和来头。不像中原的那些男人,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到头来只是为了地位和权势,搞什么政治婚姻。 爱便是爱,搞什么无用的联姻,可笑。他那个可笑的父皇,居然把自己打发到中原,向大唐国的公主提亲。想起来就窝火,去京师也就算了,父皇竟然让他顺道到江南把提亲的聘礼一并备齐。 笑话!他可是草原翱翔的雄鹰,不是笼中宠养的雀儿,自己向来敬重父皇,可不知为何,父皇上了年纪之后,竟是老糊涂了一般,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大唐国做驸马。 狠狠的咬着手中的羊腿,赫昱懊恼的盯着那抹娇小的身影,方才看到她的容貌,他竟一时无法呼吸,多美的人啊。轻盈的似一片羽毛,说起话来却丝毫没有怯懦,像鹰。她就如雄鹰身上的羽翼,虽轻,却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第二十一章 仓皇此番卿怜否 再次谢过了赫昱,非凡带着沉湮火速进京。日子已经耽搁了很久,再不回去,恐怕皇上又要动用御林军了。 沉湮坐在车上,始终是不懂,为何赫昱在离开的时候,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好似打量,好似贪恋,更好似着迷… 可恶的登独子,真该挖去他的双眼!沉湮低声咒骂着,却见眼前出现了高墙红门。 翻卷的龙旗,油亮的琉璃红瓦,龙腾麟瑞的高阶,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莲步轻移,沉湮缓缓的走向了前方的人。 很久很久,氤氲了潮气,眼泪,沾湿了周围的空气。 “娘,紫淇对不起您…”有多久没有见到娘了,沉湮心中一阵绞痛,好自私的女儿,她是一个多么自私的女儿啊,竟让娘担忧了千百个日夜,却从未有所顿觉。白发,皱纹,这些,从未属于过娘啊,记忆中,她是那样的成熟风韵,美丽动人,可是现下,却如此的沧桑不堪,如此的憔悴令人动容。她扑入娘亲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多年积存的泪水,瞬间从心头涌出,在眼中泛滥。 “孩子,什么都别说了,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啊…”曾经宠冠后宫的仲敬妃娘娘,如今的太后,以这样的身份面对自己的女儿,仲宛晴竟觉得万般空虚。倘若只是常人,该有多好,倘若没有这宫中的纷纷绕绕,于她,于紫淇,都是好的。紫淇离开了,她虽担忧,却也为她得到自由而开心,可如今,她还是回来了… 纵使无奈,可这一切却又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算了,就这般吧,就是命啊。 “紫淇啊,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快随我一同去晴辽宫吧!”仲宛晴拉起女儿,眼角堆满了笑意。 “娘,皇兄呢?”沉湮不见龙紫暮,有些失落,第一眼,她多么希望一家人团聚啊。 “紫暮他仍在上朝,最近好似有些比较难处理的番邦,紫暮苦恼了甚久,前段日子差点要御驾亲征,被我拦了下来。” “番邦?从前不都是按岁进贡,俯首称臣的吗,为何…”沉湮皱起眉头, “紫淇你刚回来,不要管男人的事情了,快跟娘回宫吧,娘为你准备了好些你稀罕的玩意儿!”仲宛晴打断沉湮的思绪,拉着她快步向晴辽宫走去。 ------------ 非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最终中了薛尚书的埋伏。百人列队,向他压来,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场血腥的厮杀。 “从此以后,你便是非凡,不再是殷奉寥。记住,不要屠戮,要赎罪,除了你的,还有你爹娘的!”华翼的话突然出现在耳边,非凡挪开了即将砍到对方头颅的长剑。 是的,血腥,一旦再次染上血腥,他将功亏一篑,再次成为那个杀人不眨眼,充满仇恨的殷奉寥。 他闪躲着,拼劲全力不伤人,却最终没有冲出重围。一张大网从天洒下,牢牢的套住了非凡。 压制,压制,胸中嗜血的冲动渐渐的平息,望着四周大笑的人,非凡叹了口气,丢下了手中的长剑。 明晃晃的白刃,履行了曾经的承诺,没有血腥,但是,他却是这般落魄的,成了阶下之囚。 沉湮,若是看到这个样子的非凡,你还会无怨无悔的跟随吗?曾经说过,会保护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却终是没有做到啊,这样的非凡,你还会爱吗… 第二十二章 生不相依心永念 “紫淇,你在想什么?”龙紫暮的声音响起,沉湮回头,看见皇兄柔软温和的目光。 “皇兄,我没想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沉湮低头,像个小孩子一样拉住龙紫暮的衣袖,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皇兄身上的味道,清新极了,就像非凡身上的。已经一个月没有非凡的音讯,他现在一定焦急万分,可是… “从前,你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只要这样靠着我,便会很宁静安心,”龙紫暮望着天空的月亮,叹道,“可是为何,现下,我却失去了这种能力了,紫淇?” 眼前的,是他龙紫暮唯一的妹妹,她的心事,他是知道的,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湮,是你离开后用过的名字吗?”他问她。 沉湮点点头,仍是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有睁开眼睛。 “做沉湮,比做回紫淇,来的轻松…”龙紫暮幽幽的说着,眼神注意到身后一直用凌厉的目光瞪着他们两个人的北枭国王子赫昱。 今天的宴会,便是为了迎接北枭国王子及使臣,就在方才的大殿上,赫昱清楚明白的,向大唐国君提亲,要迎娶大唐国雨嫣公主,作为两国结盟的保证。 为什么偏偏挑中紫淇呢,三十四位适龄公主,每一位都是娇美可人,可那个赫昱,却偏偏将刚回宫不过两日的紫淇挑了出来。他本是不想让紫淇出面的,可碍于历朝皇室规矩,他不得不将紫淇放在最角落,离男人们最远的坐席。 可那个赫昱,仿佛鹰眼一般的,从簇密的人群中,选出了她,大胆的上前牵起紫淇的手,昭告天下,他选好了未来的王妃。 “紫淇,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答应?难道,你怀疑皇兄的能力,连至亲的妹妹都没有办法保护!” 龙紫暮懊恼的攥紧双拳,狠狠的瞪着赫昱的背影,那个该死的王子,竟心情大好的,跟朝臣们喝酒吃肉,张狂极了! “难道,你不爱那个叫做非凡的男人?” 紫淇从回宫,就一直不停的呕吐,即便是他这个大男人,也明白个中缘由。陪紫淇回宫的南淮告诉他,紫淇漂泊在外的几年,改了名字,忘了过去,却迎接了新的爱情,而那个幸运的男人,叫做非凡。 非凡,非凡,好熟悉的名字,就在不久之前,薛尚书那个老狐狸在自己面前提过此人。 听到非凡的名字,沉湮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爱啊,怎么不爱呢,可是如果爱了,皇兄又该如何,非凡又会如何… 回宫后,南淮对她说的话瞬间抚上心头… ------------- “皇兄?”许久,沉湮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抬头,她盯着龙紫暮淡淡的紫眸, “皇兄说过,要做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负天下苍生,不愧历代祖先,不触三尺神明,这些,皇兄都还记得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龙紫暮握住沉湮冰冷的小手,坚定的回答。 “皇兄为了天下人,摒弃了自己的幸福。住在偌大的皇宫,孤独寂寥一生。舍弃心爱的女子相伴,只是为了让满朝安宁,周旋于众宫妃,让她们雨露均沾。支撑着孱弱的身体,严寒酷暑,不辍勤勉,天下事,事事放于心中。你知道吗,每次想到你的身体和心,紫淇都会流泪。你是在忍耐啊,只为了不负命运,不负天下人,可是,你却这般负了自己。” 沉湮的泪,洒落到龙袍上,一滴一滴,如落入玉盘的珍珠,惹得龙紫暮一阵心揪。 “紫淇,皇兄是男人,男人,本就该顶天立地!”他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岂能有所懈怠,只是他不明白,紫淇为何要说这些。 “皇兄,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啊。纵使紫淇再爱非凡,也逃脱不掉死亡的分离。紫淇只要心中有了那个人,脑中记下了那个人,便此生无憾…”沉湮喃喃的说。 “紫淇你是不是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了…”龙紫暮见沉湮转身要走,便扯住她的衣袖,让她动弹不得。沉湮想要不着痕迹的逃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牵制。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让正在纠缠的兄妹注意到了不远处伫立的一个高大的身影,赫昱什么时候走到了外室。 “难不成你们大唐国,竟有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赫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眯着一只眼睛,看好戏般的盯着这对行为诡异的兄妹,难不成,他们有私情! 想到这些,赫昱的铁拳不知不觉的用力,咯吱作响。 沉湮看也不看赫昱,转身走了出去,小小的外室,只剩下两个男人,怒视着对方… 第二十三章 此去经年景虚设 夜里,沉湮失眠了,那天南淮的话,不断的在脑中重复着。 “皇上,现在万分辛苦…” 皇兄,独自撑起了这个国家,撑起了所有的事。 那天,南淮告诉沉湮皇上现下所处的境遇。大唐国部族叛乱,北方的几个大的国家联合起来,为叛乱的部族提供援助,一时间,北国烽烟燃起。为了联合最有实力的北枭国共同平定四起的战火,皇上不得不以双方和亲的方式,定下这次契约的基点。 皇上是没有想到,那个赫昱会挑选她,因为皇上本是想寻回非凡,让他与紫淇早日完婚。可谁知那个薛尚书从中作梗,仗着开国功臣的名号,利用兵部尚书的权利,已经将那个非凡抓住,关入了天牢。 欺君之罪啊,岂是一句话便能赦免的。放了非凡,便是得罪了薛尚书,得罪了大唐国掌管着兵权命脉的重臣,北方形势告急,再不出兵,恐怕即便是有北枭国的援军也为时已晚。雨嫣公主若不嫁,自然两国树敌,联姻不成,更加谈不上联合兵力抗击番邦。 “沉湮,你决定了吗,不会后悔吗…” 南淮关切的面容浮现在沉湮的面前,她苦笑,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情势的恶化。她爱非凡,也爱皇兄,如何救出非凡,又如何让皇兄不再为难,权宜之计,只能是将她嫁与北枭国王子。 两国联手,番邦必灭。只要拖延到此时此时,只要拖延到此时… 非凡便不会有事… 皇兄,也会再次堂堂正正的撑起大唐国,再次让人民安居乐业,从此没有战乱的纷扰… 月光照窗棂,清冷的泪,顺着纤瘦的脸颊滚落, 非凡,即便是爱了,也只有来生再续今生的姻缘了,遇见你,沉湮此生无憾… --------- 阴森寒冷的天牢,非凡独自一个人捶打着石墙,一下,又一下,鲜血涌出,将整个墙壁染成了红色… 她要出嫁了,她要出嫁了,嫁给那个暴戾急躁的北枭国王子赫昱,嫁给那个茹毛饮血的原始民族,她怎么能答应,怎么能答应,她可知腹中怀有的骨肉,若是在新婚被发现,是会被当做淫妇当众处死的! 云游众国,非凡深知北枭国男人的残酷无情。女人,只不过是生育子嗣的工具,除此之外,对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也正是如此,那里的男人每逢出征,心无挂念,更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正是那股冰冷血腥,没有情感的生活,让北枭国成为人闻丧胆的北方霸主。 本来,他是安心的,南淮带着沉湮回宫了,他想这样也好,毕竟沉湮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亲人。可谁知,南淮竟然给他带来了这样一个震惊的消息! “非凡,我爱你!” “非凡,我爱你!” “非凡,这里有我们的孩子呢…” 沉湮美丽天真的呼唤着他,给予他力量,给予他欢乐,还有生命的勇气。但是,就在知道,她即将出嫁,而他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的时候,他,那个自信飞扬的非凡,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二十四章 碧柳不解铁血情 车辚辚,马萧萧,出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北行进。华盖满京华,礼花鸣天下,大红灯笼挂满了街巷,风中,彩帆竞扬。 一番男婚女嫁的的好景象,万人空巷,整个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唐国最美丽的雨嫣公主,荣光万分的,嫁与北枭国未来的君王。天下女子,谁人不羡慕,这般华丽堂皇的嫁仪,怕是天下无双了… 高头大马,俊逸不凡的新郎满脸盈笑,大红喜服,衬托出他伟岸雄壮的身躯,可以想象层层束缚之下,会是怎样钢韧坚实的体魄。他笑的很夸张,是草原男儿特有的豪放与不羁,洒脱极了,看的京城的小儿女迷了心窍。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完美,只是,在花轿中,却是淡然安坐的女子。所嫁非人,她已无暇去想,她一心所记挂的,只有那身处牢狱之中的良人,那个为她抛却一切的男子。 “非凡,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非凡没有加害薛凝嫣,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姐只是得了她应有的报应,可是,薛尚书是绝对不会放过非凡的。非凡让他颜面无光,他定是不会轻易的绕了非凡,定是要取非凡性命的。 所以,非凡,一定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拉开棉布窗帘,她看到了街道两边,被远远隔开的人流。倾国的人啊,都在艳羡轿中之人,可谁又曾想过,华丽、焕美、权势、财富,有哪一个,能换得真心相惜的情感,又有哪一个,能给人真正的安定与坦然… 非凡,沉湮又食言了,但是,沉湮爱你啊… ----------- 迎亲的队伍走出了京城。荒凉的边塞,雄鹰在广阔的天空翱翔,骏马在无垠的原野奔驰。 一进入北枭国境,赫昱便将沉湮从花轿中带了出来,他说,草原的儿女,终日都是与骏马为伍,与雄鹰为伴,纵情游荡在天地间。所以他要她的新娘,完完全全的按照他们的方式,来到这里,感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看见了吗,我的新娘,这就是你未来的家!” 赫昱搂着纤瘦的人儿,骑在骏马之上,站在草原的最高点,俯瞰着旷远无边的大地。沉湮原本暗淡的眼睛,竟在这样的景象下,变得迷离而又通透。 真的好开阔,开阔的,仿佛到了世界的最尽头… 在京师,鳞次栉比的房屋建筑,已然成了她生命中习以为常的样子。在江南,那弯折回曲的溪流,那雾气蒙蒙,恍若仙境的风光,就在此刻完全颠覆。 “这里,是大地的尽头吗…”沉湮情不自禁的开口,对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多美的人儿啊,赫昱被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迷惑了。从前,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奔驰在这样的世界里,这里对于他,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自然。可是,突然之间,他的怀中多了这样一个娇美可人的小娘子,她,美得好似仙人,美得足以让天下男人屏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美得想让他亲手毁灭她的一切,以防其他男人的觊觎… “真美…”沉湮轻叹一声,娇弱的身子瘫软在赫昱怀中。她真的累了,很累很累,不只是身体,更是心灵。 那么,她可以卸下一切,只是安静的等待,等待着她所爱的人到来,等待着幸福的降临,等待着… “呕…呕…”胃中一阵翻腾,沉湮再也忍受不住,整个身子倾向一边。好想吐,真的好想吐,马车上,她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吐了够了! 身后的赫昱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即将坠下马的沉湮,他眉头一皱,不高兴的说, “这么不经折腾怎么行,做我们草原男儿的女人,每一个都要身强体壮,以后多吃一些,你这么瘦弱,我不喜欢!” 赫昱蛮横的将沉湮搂入怀中,任由她靠着自己,第一次,他感觉到,听父王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好处… 第二十五章 狂情冷枭啸西风 沉湮没有办法理解北枭国人是怎样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的。漠北的朔风冷冽如斯,没有衣物保护的裸露肌肤在猎猎北风中如同刀割般疼痛。整个隔壁荒滩上,搭着层层叠叠的毡帐。厚厚的毡帐抵挡不住呼啸的寒风,沉湮躲在棉被下瑟瑟发抖。 “主…主子,您很冷吗,要不要再加一床棉被?”一个胆怯的声音颤抖的响起,沉湮猛地抬头,看见了一个皮肤黝黑,矮胖敦厚的女娃。女娃全身没有什么避寒的衣物,端着羊奶罐子的小手冻得紫红龟裂。 “你是…”沉湮来到北枭国已有半个月,那个赫昱好似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来见过她,不过这样倒好,省得她担心… 但是,真的好闷,都没有人会说大唐国的语言。只有那个赫昱,一直跟她说着蹩脚的大唐话语。所以从来到这里,她就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过话。如今,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娃竟然会说大唐国的语言! “你是大唐国的人?”沉湮望着女娃,开心的笑了。 “啊,奴婢…奴婢不知…”女娃害怕的向后退缩了一步。 不知?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知自己是哪国的人吗?好奇怪的回答,沉湮奇怪的看着女娃,她仿佛真的很害怕,身子抖得已经像片凋零的树叶。 “对不起啊,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沉湮拉住女娃的手,好冰凉,她只是个孩子啊,难道连一件像样的御寒冬衣都没有吗? 沉湮解下身上的狐裘,是那天赫昱临走的时候为她披上的。她想也没想,就将这件贵重的裘皮披到女娃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沉湮的笑脸,仿佛如三月春光般,照射的女娃浑身通透温暖,一时愣住了,呆呆的答道: “我叫萨丽…” “萨丽,很美的名字啊,在北枭国语里,代表了戈壁滩上生长的鲜花,是吧?”沉湮问道,从前在皇兄的书房中,读到了些许北枭国的史书。北枭国的女儿,很多都叫做萨丽,美丽的鲜花,戈壁滩中最顽强的生命,延续了北枭国的世世代代… -------------- 赫昱不知道是怎么忍住自己的冲动,半个月来,从未踏入那个雨嫣公主的毡房。他是要教训那个唯我独尊的老头子,他的父王。这半个月,他一直更换着不同的女人,为他温床暖被。以前,他就是这样度过的,北枭国的男儿,自古不需要情爱那种无聊的东西。可是,问什么每天望着身下呻吟蠕动的女子,他都心不在焉。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浮现那一抹倔强不屈的身影,真是见了鬼了! 所以今晚,他来了,他要蹂躏那个大唐国高高在上的公主,他要证明,她在自己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根本没有什么特别! 谁知,只是在毡房外,他就听到了她银铃般轻快的笑声,笑的那样无忧无虑,那样坦荡自在,那样干净纯洁。突然想起那天的情景,如果没有及时将她连同马车一同救起,她早已香消玉殒,怎么会发出这般诱人又动听的笑声。 想到这里,他身上泛起一丝寒意,幸好那日,她命大遇见了他… 掀开毡房的门帘,一张盈满笑意的小脸映入眼中,她笑的那么开心,两只水汪汪的黑瞳完成了两弯月牙,甜美可人的样子,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吞下肚去! “赫昱王!”萨丽看见赫昱进来,立刻吓得趴伏在地上,停止了微笑,身体再一次瑟瑟发抖,看的沉湮一阵心疼,萨丽小小年纪,便要终日在这般担惊受怕中度过。 赫昱冷冷的挥手,示意萨丽退下,却不小心瞥见她身上竟披着那日赠予雨嫣公主的狐裘。 “大胆的奴才,谁准你穿上贵族的衣物!”赫昱生气的一把揪住萨丽,再往地上狠狠的摔去。 “不!”沉湮大喊一声,随着赫昱手的起落,萨丽小小的身体已经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沉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萨丽就那样趴在地上,失去了气息… “萨丽!萨丽!”沉湮撕心裂肺的喊着,竟感觉双腿瘫软,动弹不得。她撑起浑身的力气,一点点的向萨丽爬去… 第二十六章 凤飞九霄私恋尘 毡房内弥漫着冰冷的空气,沉湮所在毡帐的一角,用匕首死命的抵在自己的脖颈,眼眶中滚烫的热泪马上就要滴落,可她倔强的忍者,不让代表懦弱的泪水流出。 “如果,你在接近一步,我便…”锋利的匕首闪着寒光,刺进了细嫩的肌肤,血,就那样涌出。 她是蜷缩在角落的,而他,却是站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罩住她瘦弱柔嫩的娇躯。赫昱眯起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来自大唐国的弱女子竟在反抗他! “你…”赫昱欲言又止,他本是想,她要死便死,但不要弄脏他的地方。但真的看到紫色的血从她体内涌出时,他竟有了一丝不舍。 好吧,这个小女人,果然与他初见时一样,倔强不堪。从大唐国来的一路上,她都是那般柔弱不堪,甚至晕车吐的一塌糊涂。他还担心当初看走了眼,谁知刚到地方,这个小女子就显出本质了。看看那双充满敌意和仇恨的眼睛,多么像初见之时啊,即使那时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毫不领情。一只鹰,警戒机敏的鹰,如果假以时日,她或许会成为他最爱的宠物! 既然她勾起了他的兴趣,那他愿意陪她玩,毕竟能让他赫昱怜惜的女子,她还是头一个… 赫昱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毡帐。 沉湮望着他的背影走远,离开,缓缓的拿下了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大口的喘着气。眼泪还是不争气的瞬间崩落,怕啊,她好怕,就在他将萨丽摔到地上的一瞬间,她有了了从出生以来最恐惧的觉悟。 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一个国家,这样的… ------------- 夜晚,北风意外的停了。沉湮昏昏沉沉的醒来,感到腹中一阵抽搐,她惊恐的用手抵住小腹。好疼,怎会有这般疼痛的感觉,难道… 天啊,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小心的挪正了身子,让自己感觉舒服一些。许久,腹中的疼痛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前的饥饿感。 她这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赫昱来过之后,她都没有吃过东西。整整一天了,她不能让腹中的胎儿挨饿。勉强打起精神,她走出了毡帐,找些吃的,填饱肚子,毕竟她现在是北枭国的太子妃,不是吗? 顺着毡帐走,她望见前方一阵冲天的火光。大片的人拥挤在巨大的篝火周围,跳着奇怪的舞蹈,唱着奇怪的歌。旁边的高台上,放着整只烤好的羊,大坛的美酒和佳肴就如流水般由奉上,整个场子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从前,皇兄告诉过她,在一些周边的民族中,流传着祭祀时篝火的习俗,一般这个时候,族长或是国君会亲自主持祭奠,祈求整个民族的延续和安康。 或许眼前的,就是某个重要的祭奠吧。沉湮想着,望向祭台上那些美味佳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远远的,沉湮看见了赫昱。他就坐在最高的台子上,四周围满了坦胸露乳的女人,她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磨蹭勾引着赫昱。女人们巨大的乳房和浓密的森林,让四周的男人们大声叫好。 这是一年一度的加拉祭,是北枭国百年的传统。为了感谢上天对北枭国子孙延续,永绵无绝,北枭国的少主,必须在这个高台上,接受恩礼。这些女人,都是从国中搜罗出身体健康、家世清白的女子。 有谁蒙的钦点,就能从此进入皇室后宫,为北枭国开枝散叶… 沉湮呆呆的望着高台上的赫昱,他好像很不耐烦啊。怎么可能呢,哪里有男人会不喜欢女人,还是这般让人目瞪口呆的浪女。 她又记起了他残暴的将萨丽杀死,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啊,怎么可以这样就结束了她的生命,只因她穿了不属于自己的狐裘… 说到底,是她害了萨丽啊,沉湮死死的盯着赫昱,脑中只剩下两个词:残暴、好色!这样的君主,离王吐沦丧不远了… 祭祀的大法师嘴里哼着奇怪的腔调,整个身体如同鬼怪附身一般抽搐着,一只带着骷髅的手杖四处敲打着,沉湮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就被这个怪人扔出的手杖击中… “今晚的女祭,就是她!” 顿时吵杂的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沉湮。高台上,被美女簇拥的赫昱,看到了那抹瘦弱无助的身影,身体竟顿时僵住了… 第二十七章 华夜谁见郎心绽 系着串串银铃的透明薄纱,掩盖不住那柔若无骨的娇美身段。莲步微挪,银铃沙沙齐响,扭动腰肢,薄纱之下的玉腿呼之欲出,细腻白嫩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怜爱。 回旋,蒙面的红纱掉落,露出那美艳无双的丽颜,巴掌大的小脸,粉红的韵色停留在白皙的颊上,嫣红的唇,如同欲滴的野花,轻启朱唇,粉嫩的舌尖沿着双唇的轮廓细细的舔吮着,引得台下一阵抽气声。 她,要好好的跳,跳完这一曲,她便要被献上祭台,献给北枭国的神灵。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离开这个世界。几近疯狂的露出媚态,她有些恍惚。跳着跳着,她似乎看到了非凡, “非凡,沉湮要你一定活下去,可是,沉湮恐怕要失信于你,先走一步了…” 江南的小农舍,清澈的小溪边,她撩起清水,泼洒到正在闭目养神的男子身上,惹得他一阵惊呼。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她拥有了自己的天,那就是非凡。非凡,他好美,美得让她都有些自卑,他也温柔,温柔的如同呵护瓷器一般保护着她。他是那样一个奇特的男子,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世界,为她抛弃了所有,为她陷入了危局… 非凡,听得到吗,沉湮好想回到曾经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 想起非凡,就如同沐浴在阳春三月的柔和中,记忆中,他一袭蓝色长袍,随性的束着发,一手背后,一手执卷,如一尊天神般,不可亵玩,火焰般飞扬的神采,是她永生难忘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凡的男子,却让她感受到一切都是那般平静安适。 非凡,或许,沉湮还可以抱着对你的爱恋死去吧,只是这样,也就足够了… 沉湮闭上眼睛,想象着非凡的样子,他最爱她的舞,他总是爱抚着她的头发,轻声的说,说她像只堕入凡尘的仙子。 尽情的舞吧,就算是最后一次,舞给你看,非凡,你要好好的看啊… 飞扬的舞衣,曼妙的身子,就这样,在天地间空旷的一处,心满意足的舞着… -------------- 慢慢的,高台四周开始堆起了柴草,大法师扬起手中的火把,依旧念着无法听懂的经文。坐在另一个高台上的赫昱木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帮不了她,即便她是他的正室,大唐国的公主。因为自古以来,从没有人违背过上天的旨意。 那么待会儿,她那具娇美的身体,就会化为灰烬,她真的要香消玉殒了… 周围的女人还在不停的磨蹭着他,他感到极度的厌烦。到底是谁,想出了这般无聊的祭典,又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像个傻瓜一样,任由那个法师摆布。父王老了,对这些是深信不疑的,父王甚至已经将手上一半的权利,交给了这个奇怪的法师。 他抬起头,看见了沉湮。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呵,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她便是天上的神。当她换上舞衣,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就没有办法控制内心的欲念。 他甚至在刚才点火的一霎那,认为自己真的爱她,他爱上她了!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个倔强的女人甚至一声都不吭,没有求他,更没有挣扎抵抗。那双眼眸,还是那样凌厉,那样不屈,仿佛要贯穿他的心房一般。 不,不能让她死,赫昱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嚯的,他站了起来,扯下了扒在身上的女人,走下高台,不顾熊熊燃起的火焰,跳上对面的高台,一把抱住了沉湮。 “女人,你是我的,不要在这里卖弄风骚!” 台下,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注视着瞬间发生的一切… …… 第二十八章 与君共赴漠沧海 非凡强打着精神,在幽暗的巷道中摸索着。身上的伤口汩汩的流着鲜血,该死的薛老狐狸,对他动用私刑,现下的他仅剩下半条命了。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流出的血就是流失的生命。非凡只觉得眩晕,身子已经失去了力量。无力的手颤抖着,取出了别在腰间的纸条,小小的纸条上已经血迹斑斑。 一道圣旨,将他从天牢的囚房打入了死刑房。带来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南淮。南淮宣读完圣旨,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囚服,恶言相对。同时就在那一瞬间,这张小小的纸条也滑入了他的衣领。 “子时,见刑房右!”子时,正是守卫轮换之时,趁此机会,非凡摸到刑房的右墙。一道小突起引起了他的惊觉,私下无人,用力将突起推下,整面墙竟瞬间翻转,而他也就顺势进入了墙的内里。 原来,死刑房中,竟有密室! 非凡撕下衣物,捆扎住正在大量出血的伤口,一路向前,深深的巷道,穿膛风顺着罅隙呜呜作响,仿佛是地狱的幽冥在召唤… 重重的摔到地上,非凡感觉整个身体已然失去了控制,原本的剧痛也渐渐麻木。勉强的睁开眼睛,看见腕上的伤口流出黏腻的血,混杂着巷道中脏污的泥土,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真的就只能撑到这里吗… “非凡,非凡,我爱你,好爱你…”沉湮美丽的身影就在眼前,在百花之中,快乐的奔跑,环佩清脆的声响加上她美妙绝伦的声音,仿佛梦一般… “沉湮,沉湮,快来陪着我…”非凡吃力的伸出手,却扑了空。迷乱中,沉湮纤细瘦弱的身子越跑越远,几乎不见了踪影。 “沉湮,不许离开我!” 蓦地,那天在客栈的情景清晰的出现在沉湮面前。他信誓旦旦的执起沉湮的手,对她承诺,一定会保护她和孩子… 是的,他答应过她,他不能就这样放弃,绝不能! ---------- 沉湮被狠狠的摔到毛皮毡子上,她吃痛的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的护住腹部。赫昱就站在她面前,冰冷寒澈的眼神令她不禁向后缩去。 “不许躲!”赫昱霸道的吼道,跟上一步,蹲下,一把攥住了沉湮的小手。 “还从没有过一个女人,让我在臣下面前丢尽了颜面!”他用力抓住她的头发,让她顺从的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沉湮没有反应,木然的望向毡房的穹顶,根本不想理会赫昱。此时的赫昱如同暴怒的野兽般,毫不留情的将沉湮向一旁甩出。 娇弱的身子竟是那样不堪一击,赫昱并没有想过要真正的伤害她,只是要给她一点教训,让她顺从,让她害怕,让她不再反抗自己… 可他哪里想到,那样没有使出多少力道的一甩,竟将她直接扔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赫昱慌了,他想上前扶起沉湮,可是一转念,他又狠心的背过身, “女人,在这里,如果不想过的太惨,最好不要忤逆…” 该死的女人,为什么呻吟起来,听上去还异常痛苦。摔一下,又不会有大碍,顶多淤青或是流血,为何她呻吟的那般绝望… “求…求你…救我…”沉湮无助的扭动着身子,下腹一阵剧痛,血啊,血从下体涌出,瞬间渗透了棉衣。 孩子,她的孩子,她和非凡的孩子啊… “赫昱…王,求你…求求你了…” 赫昱转身,看到眼前的场景,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她… 第二十九章 月明星稀乌鹊飞 黑色的天幕,挂着几颗星星,朔风中,赫昱站在毡房外,阴沉的脸孔让人不寒而栗。 毡房的门帘打开了,大夫擦拭着手上的血迹,一眼望向已在毡房外站了三个时辰的赫昱。 “回赫昱王,雨嫣公主…呃,还望王子日后小心一些,否则这腹中的婴孩可会不保啊…”大夫小心的伏在赫昱的耳边,叮嘱了一下。 浓浓的剑眉,瞬间拧作了一团。他猜中了,就在看见她流血的那一刻,他便猜中了,那个女人,骗了他,骗了整个北枭国! 她竟带着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嫁到了北枭国,做了两国和平的使者。她难道不知道,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事情,一旦被发现,她的性命不保,她的国家也会因此遭受战乱! 她更欺骗了他,堂堂的北枭国皇子!攥紧的双拳咯吱作响,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进去,了结她的性命! 可是…他堂堂的赫昱王,竟犹豫了,猎猎寒风中,他呆站着,听着毡房中传出的阵阵呻吟,他的心无端的颤抖了,她很疼吗,真的那般痛苦吗,她能撑过今晚么,若是她… 他竟然怕她死!他没有办法想象她像一具死尸般横陈在面前,更没有办法接受原本娇软温香的身子就那样被抬去喂鹰!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谁能告诉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情,他总是方寸大乱,连男人的耻辱都不顾了吗… “赫昱王,国主要见您。”一声通报,让他从茫然中惊醒,朔风让他的四肢已经开始麻木。那天将这个女人救起,他就做好了接受惩戒的准备。 “你去多找几个女人来,好好侍奉和亲的雨嫣公主,如有差池,我为你是问!”赫昱说完,转身向北边走去,随风扬起的黑色披风在暗夜中消失… -------------- “赫昱,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北枭国主勤勒坐在王座之上,阴鸷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赫昱,他的好儿子! “赫昱知道。”赫昱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既然知道,那就谢罪吧!”勤勒仍然面无表情,随手取下腰间镶满宝石的匕首,仍到赫昱面前。今天,他定是要好好惩戒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否则日后他怎能安心将整个北枭国交予他! 赫昱拾起匕首,毫不犹豫的向胸口刺去。 这就是北枭国的惩罚,一刀,只是一刀,熬过不死,便是国家的勇士,上天会原谅他所犯下的所有罪… 尖锐的匕首,就这样刺破赫昱的胸膛,剧痛顿时传遍四肢百骸,可他咬紧牙关,平静的起身,走出了父王的毡帐,淋漓的鲜血,拖洒了漫长的石子路。 这样,那个该死的女人就满意了吧,哈哈!他肆意的狂笑着,脑中浮现出沉湮如同野猫儿一般不驯的表情,她抵触他,她怨恨他,她对他… 一把抓起矮桌上的烈酒,他一气饮下,一坛又一坛。就在方才匕首刺入的一霎那,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不是忤逆了父王的快感,不是乞求天神原谅的敬畏… 只是,只是身为男儿,保护了心爱女子的快乐… 仅此而已吧… 堂堂的赫昱王,竟然有了心,竟然失了心,竟然爱上了那个心中有了其他男人的女子!可笑啊,简直太可笑了… 恍惚间,他看到了迎娶她之日,初到北枭国的沉湮坐在马背上,发丝拂过脸颊,望着戈壁滩上火烧般灿烂的晚霞,幽幽的说: “我不是龙紫淇,不是雨嫣公主,如今我脱离了这一切,那么,请叫我…” 骏马飞驰间,她大声的喊出了那个名字, “冷沉湮!” 那个女子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到底为谁,换了姓名,忘却了一切… 第三十章 林有木兮木有枝 一阵狂风吹起了毡帐的门,沉湮支撑着起身,刚要将帐门拉拢,不料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冻的发紫的小手上还擎着一罐热气腾腾的羊奶。 “萨丽!”沉湮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羞涩笑着的小人儿,萨丽没有死?那天,她明明亲眼看见赫昱残暴的将这个无辜的小女孩摔到地上,而她去触碰萨丽的身体时,也像冰坨一般,没有生的迹象… “公主,我…没事了…”萨丽小心的将羊奶放到矮桌上,又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奶酪,用刀一片片的切好,再倒出一碗羊奶,递给沉湮。 “公主,快吃吧,您的身子才刚刚复原…” 沉湮望着萨丽热切的眼神,尽量压下胃里翻腾的感觉,强逼着自己吃下了奶酪,又将满满的一碗羊奶一口气喝下。 擦擦嘴巴,沉湮对着萨丽笑了,萨丽没死,真好!她不想见到杀戮,不想看着无辜的生命就那样在自己面前小事,而她却没有丝毫能力去挽留。 “萨丽,告诉我,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公主…其实赫昱王他…他是个很好的王!”萨丽鼓足勇气,抬头望着沉湮的眼睛,大胆的说道。 沉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了,萨丽…萨丽她居然说…说那个赫昱… “真的,公主,在赫昱王被立为下一任王之前,所有的皇族,都是可以任意处置他们的奴隶的…”萨丽说着,眼中透出悲愤的怒火。 “剥皮,活埋,车裂,火刑…他们拿奴隶惨死时凄厉的叫声取乐,甚至有时会剖出活人的心脏品尝。每一年,被拉到北边达拉场子喂鹰的人,都是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肢体的!” 沉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难道,这些北枭国的人,都过着毁灭人伦的事吗!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皇兄的书库中,她读到的北枭国,是一片接近洪荒边际的圣地,那里的人们信奉着神,信奉着命运… 可从未听过这般惨状啊,萨丽在撒谎,还是那些缔结友好盟约的使臣在说谎?经历了那夜的加拉祭,答案很明显! “自从赫昱王掌握了实权之后,整个国家就变了。”国家变了,变得不再如以往那般蛮荒无道,他们这样的奴隶,也再也不用害怕随时惨死。 “但是,他还是无情的伤害你,不是吗!”沉湮无法忘记那日,他残暴无道的行为,萨丽是人啊,活生生的人,他怎能… 萨丽立刻趴伏到地上,身子颤抖着,说: “萨丽罪该万死的!那日之后,萨丽才知道,那件狐裘,乃是赫昱王母妃的遗物。萨丽的僭越,实在不是一死能抵罪的!” 赫昱母妃的遗物啊… “所以,公主快一点去看看赫昱王吧,他心中只容得下公主您啊…” ----------- 掀开门帘,映入沉湮眼中的,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睡颜。赫昱,他真的为了那晚救她的事情,受到了惩罚吗? 昏睡中的赫昱,体温冷的惊人。打开盖在他身上的棉被,赤裸的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就那样被置之不理!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赫昱王吗?为什么没有人为他处理伤口,匕首正中胸口,任谁都知道情况险恶,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救他! “赫昱,赫昱你清醒一下,不要睡!”眼下当务之急,是让他保持清醒,赶快将伤口包扎好,不能让它继续流血恶化下去啊。 沉湮拍打着赫昱的脸颊,啪啪的响声中,赫昱缓缓的睁开了眼,醒来的第一眼看到她,他竟然笑了,笑的那样开心… “咳咳…沉…沉湮…”他唤着她的名字,冰冷的大手一把捉住她的小手。 那种透着死亡的冰冷,让沉湮不禁打了个寒噤。天啊,他到底这样呆了多久! “萨丽,萨丽你快去找大夫啊,再晚一些他会死的!”沉湮对着刚进门的萨丽呼救,可是萨丽无奈的走近沉湮,放下手中的热水,从腰间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公主,按照北枭国的惯例,倘若忤逆了神明,即便是皇族,也要受这样的刑罚。赫昱王能否撑过是关键,撑过去了,便是上天的原谅,撑不过去,便是此命当绝,没有半分…半分赦免…” 萨丽将手巾泡着热水,取出拧干,默默的擦拭着赫昱的伤口。北枭国的天气寒冷,伤口是不会感染的,只是这般流血,恐怕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那晚,他愤然的将她从火堆中救出,不顾自己已经燃起火的衣角。那晚,他没有扔下流血的她,为她找来了大夫… 他救了她,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形势危急,要先将他救活! “萨丽,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被朔风吹起的门帘,扑腾作响,萨丽心中默默的念着,希望这位来自大唐的女神,可以解救赫昱王,一定要救活赫昱王… 第三十一章 滚滚红尘鸾风沉 毡房中,一个小火炉静静的燃烧着,室内泛起一阵上等炭火的清香。迷蒙中的赫昱侧着身子枕在踮起的枕头上,浅浅的笑了, “你们大唐国的人,还真…是懂得享受…咳咳…”他半讥半讽的,将深不见底的黑眸望向在一旁专心调制药物的沉湮。 “怎么会连烧的碳都是香的…”见沉湮没有理他的意思,赫昱识趣儿的自己找了个位置,慢慢躺下了。 弄到头来,他还得去感谢这个冷冰冰又倔强不驯的女人。那日,若不是她从陪嫁的物件中找出止血的药材,恐怕他就一命呜呼了。父王也是舍不得失去他这个儿子,对于沉湮偷偷送药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些碳,是由江南上等鸾竹烧制而成,工艺极为复杂,有二百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是由担当十年以上的师傅亲自上手,加入秘制香料,味道香而不腻,优雅清香,是碳香中的最上品。” 一口气,沉湮说了她对赫昱说过最多的话。赫昱眯起眼睛,聊赖的侍弄着手中的玉佩,淡淡的说, “然后呢?” “纵使是这般精贵之物,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缕幽香,飘过之后,便是荡然无存…”沉湮说着,拿起调制好的药膏,用力的嗅了下空气中浮动的暗香,走到赫昱面前,轻轻的蹲下,为他小心的涂抹起来, “就如容颜,再美,也只不过空有一副皮囊,人死,便是白骨一具。”沉湮细嫩的手在赫昱胸口游走,惹得他一阵粗喘。 “所以你便要对我说教,让我不要迷恋你的容貌,对吗?”赫昱一把抓住沉湮的手,深邃的黑眸死死的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然后就是放了你,让你去跟孩子的爹爹相见,对吗!”赫昱的声音越来越大,沉湮想用力甩开他如钢铁一般的手臂,可惜根本敌不过对方巨大的力道。 “赫昱,你冷静一些,我没说要离开!”她是在日夜思念着非凡,以至于每晚都无法安眠,可她也不会弃皇兄于不顾啊,她会好好的呆在北枭国,甚至放弃与非凡重聚的念想。 只是,她希望他不要碰自己,就如那些男人们政治上的交易,把她当做没有感情的交易物,仍在一边,便可以了… ------------ 骏马飞驰,干燥的泥土扬起,滚滚沙尘在非凡破旧的黑色外袍上落了厚厚一层。加紧啊,此刻的他,已经无法忍耐对沉湮的担忧,她一个弱女子,只身到了北枭国,腹中还怀着几个月大的婴孩,迟早是要被发现的。 那日,他靠着对沉湮的承诺,撑了下来。一出黑暗的巷道,便看见了早已等着他的南淮。从南淮的口中,龙紫暮早就想除掉薛尚书,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毕竟兵部尚书,并不是轻言一句,便能轻易撼动的,更何况,薛老狐狸是跟随先皇死生沙场的重臣。 龙紫暮放了非凡,只是希望他能够早日找到沉湮,带着她离开,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出现在政治的纷争中,永永远远的离开是非… 休养了不到一个月,非凡就无法忍受等待的煎熬,动身前往北枭国。 从前,跟华翼在一起云游的时候,他曾到过北枭国。那时的北枭国可以说是男人的强者的世界,弱者的炼狱,尤其是对于女人,出生,便意味着为奴的开始。 沉湮去了将近月余,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他不敢想,因为一旦想到沉湮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他的情绪就会几近崩溃。 渐渐入夜,非凡感到腹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多日来日夜不休的策马奔驰,使得开始慢慢撕裂,原本白日里可以忍受的疼痛在安静的黑夜中突然变得剧烈。疼痛让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朔风灌入口中,他的意识又开始不清… 非凡知道自己不能不在意这些伤口,离北枭国还有几日的路程,若是在此时倒下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所以,他决定停下来休息一晚。 即便是荒芜苍凉的戈壁,他还是找到了一处水源。安静的夜晚,淙淙的水声越发的清冽入耳,伤口流血过多,他舔了舔发白干裂的嘴唇,走到水边,掬起冰冷的湖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不远处的干枯的蒿草堆中,一双幽幽的黑目正盯着非凡,久久不肯离开… 第三十二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月亮升起,原本黑暗的夜陡然亮了起来。 非凡脱下外袍,再卸下棉衣和里衫,松开缠绕在腰间的绷带,检查着正流血的伤口。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马背上的包袱中取出药膏。 躲在远处的一抹黑影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壮硕的身材,精壮的腰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宽广的背脊,如刀砍斧凿般轮廓分明。方才他坐着时,就是那般俊美,现在站起来,就宛如一尊雕像般,完美到无可形容! 非凡显然没有意识到周遭,更不会想到有人正用火辣辣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现在想的,只是赶快将伤口清洗干净,再上药,抓紧时间睡一觉,明天早起接着赶路。 月光下,晶莹的水珠滚落在他坚实的背脊,腰际,每一个动作,肌肉牵动,威猛伟岸的样子,足以让天下女人尖叫。 躲在干草中的人忍耐不住诱惑,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一步,却没想到这个举动暴露了自己,沙沙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处理伤口的男人! “谁!”非凡大吼一声,即便是在休息时,他都是保持着极高的警惕。瞬间抽出别在腿上的匕首,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向正在摇动的干草堆走去。 很明显,有一团黑影,那里藏着一个人,只是… 只是这个隐藏在暗中的身影未免太娇小了一些,非凡飞起一脚,却听到里面吃痛的叫了一声, “哎呦!“ 是个女人?!非凡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用匕首撩开枯草,一具瘦弱娇小的身子顺势扑入了他的怀中。 下意识的,他将她一把摔倒在地上。接着月光,他看清了女人的长相。 --------------- “这么说,你们很相爱?”赫昱望着面前面容酡红的沉湮,心中如被针刺般,挣扎了很久,他吐出这么一句话。 沉湮点头,转身为赫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羊奶,示意他喝下去。 赫昱别过头,默不作声,不一会儿,便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他的大手,硬是将那碗羊奶放入他的手心。 “要我喝,可以…”赫昱有些赌气的大声说, “吻我!”粗噶的声音响起,在整个毡房回荡着… 沉湮眨了眨眼睛,笑了,或许看上去这个暴躁的男人一直在逼迫自己,但是实际上,这么长时间了,他从未有过僭越,即便是吻,都不曾有过… 看似残暴,他却从未真正强迫过她啊… “打个商量如何,” 沉湮笑着,起身要将换过的绷带拿走。 “除了爱情,我可以为你和你的国家做任何事情。” “比如说…”赫昱深邃的黑眸盯着沉湮款款的背影,道。 “比如说,教会你的族人,如何用药草将他们的亲人救活。再比如说,交给他们播种耕种,很多很多…”想到这些,沉湮心中有些疼痛。来到北枭国没有多少时日,她却亲眼目睹了北枭国人落后贫穷的生活。 没有医药,只有巫术和神明,很多本来可以活下去的人被生生的折磨至死。还有,再差一步,这个国家的人,就要倒退到茹毛饮血了,每次要吃下那些带着血丝的肉和干裂难以下咽的奶酪,她都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要颠倒出来。 只有战马上无情的杀戮,这是一个蛮荒未开化的民族… 她可以为了两国人的安乐,守在这片土地上,看着它改变。萨丽不是说,赫昱是不同的吗,她和赫昱,可以为这里的人们,带来改变啊… 非凡,如果此生无缘再见,我便舍弃儿女私情,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下去。只要有曾经美好的记忆陪伴,沉湮一生,都不会孤独… 沉湮自顾自的,傻傻的笑了,抚上已有些凸起的小腹,她看见非凡飞扬的笑容… 而此时赫昱的心中,似乎也有了变化。这些天来,沉湮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自己的从前,说着曾经爱过的奉寥哥哥,说着让她重新拥有了幸福的非凡,说着她的皇兄,说着她的前辈人曾经有过的遗憾… 爱,他似乎有些体会到了,只是,跟以往的不同,似乎,爱不单是占有,更是放弃… 第三十三章 春情阑珊悲从生 非凡的匕首,正锁在黑影的咽喉。接着月光,非凡看到了这个女人的面容… “敏寒!”清冷的月光下,被惊吓的小脸苍白,像一头受惊的小兽,滴流乌黑的大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记得那个敏寒,曾经的未婚妻子,原鹰的义女,那个女子… 印象中的敏寒,是个温柔却不失活泼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她时,她躲在原鹰的身后,瘦小的身子被原鹰的整个罩住,蹦跳起来的样子,像只小兔子。 他欠她的啊,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被他一再辜负,以致做出了那般的傻事… “敏寒?”蹲坐在地上的女子见非凡收起匕首,眼中甚至泛起了关怀之意,便瞬间转换了脸孔,狡黠的脸蛋泛起嫣红,一把捉住非凡的大手,顺势站起身来。 “我不叫敏寒,我是伊苏塔!”她大方的自我介绍着,小手却没有要松开非凡的意思。 非凡眉头微皱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甩开这个叫做伊苏塔的女子,身子向后退了退,随即礼貌性的笑了笑, “抱歉,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她不会是敏寒,她太轻佻,太大胆,对于男人没有任何戒心,甚至有些太过主动。这些,都是敏寒不可能也没有胆量做的,敏寒,只会悄悄的躲在角落,望着他,只为看曾经的殷奉寥一眼… “她是你的情人吗?”伊苏塔绕着非凡走了一圈,将他上下打量了够,非凡觉得很不舒服,他甚至有一种被这个女子轻薄的感觉。 非凡不语。敏寒不是他的情人,因为他从未爱过她,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妹妹去疼爱。而敏寒开始也会乖巧的,去帮他挡过原鹰的盘问,可是渐渐的,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幽怨的眼神,她爱上他了! 痴痴的守候,默默的等待,还是得不到殷奉寥的心,敏寒失望了,后来… “你不是北枭国的人,要想顺利通过关卡,必须有个向导…”得不到回答,如蛇般鬼灵的女子在非凡背后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 非凡讶异于女子的敏锐,他平静的转过身,直视着伊苏塔浅浅的眼眸, “代价?”非凡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长相清纯无辜的女子,竟会有这般老练油滑的眼神。 “代价嘛,要等进了北枭国再告诉你,我得好好想一想。” 放荡妖冶的笑声响起,划破了阴沉的夜幕… -------------- 沉湮开始试着给北枭国的人医治疾病。几天下来,情况完全出乎她的预料。本来,她只是想靠着自己的一点常识和从大唐国带来的药材,尽力帮助需要的人,却不曾想,这样一个混沌百年的国家,是她的能力所无法触及的。 没有人接受,神是他们心中的全部。生病,或是受伤,最好的待遇,便是凑钱请法师驱鬼除魔,再等待上天的安排。 沉湮对他们用药,那是对上天的不敬,很多人私下都说,大唐国的雨嫣公主,是敌方派来毁了他们北枭国的,是妖女… 沉湮很累,有着不可想象的压力。她只是为了他们好啊,那天,她看着破旧的毡帐中浑身是血的孩子,她冲上去要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却被男孩的家人生生的推了出去,如同瘟疫附身一般,远远的躲着她。 最后,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孩在他的爹娘眼皮下,痛苦的咽气,在经历了一天两夜的挣扎之后… 死亡,病痛,折磨着她的心,渐渐的,她有些想要放弃了。坐在戈壁之上,她眺望着远方,正在被鹰啃噬的尸骨,那是一个活生生的男孩子啊,曾经跑着,笑着,在她的面前玩耍,还将一片肉干,小心的献给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羞涩的男孩啊… 他死了,他死了她却挽留不住,就那样看着他呻吟,吼叫,嘶喊,最终绝望的死去! 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或许,她根本就是个懦夫,还妄图想要改变什么,狠狠的咬着嘴唇,她尝到了咸腥的味道,她不想坚持了,因为不想看到死亡… 沉重的脚步声没有惊动思考中的沉湮,赫昱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了她的身边,看着远处还露着斑斑血迹的白骨,他用大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他低下头,另外一只手往沉湮的小手中,塞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瘦弱的肩膀,开始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在心中蔓延,沉湮由无声的哭泣,开始放声哭喊起来,她真的不想再见到死亡,但她却无法改变这一切… 第三十四章 倾心铁君影幢幢 “不要哭了,你不是北枭国的人,不需要勉强自己融入这里的生活…”赫昱将放在她手中的锦囊举到她的面前,红肿的杏眸,煞是让人心疼。 “这是我的象徽,你收好。倘若我不在你身边,这个,能救你。”赫昱说完,粗糙的大手,向下探去,沉湮不由自主的身子一缩… 赫昱将手,放在沉湮的小腹上,安静的闭上眼睛,许久,刚毅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羞涩的笑容,沉湮看见,他的脸上,有一抹微红… “孩子,爹可能要出远门喽,你要听你娘的话…” 沉湮苦涩的笑了,赫昱,对她来说,是名正言顺的夫君、良人,只是,因为国家,因为政治,因为纷争,他们之间,却成了最亲密却又疏离的关系。 可是,他却用这样的方式,接受了她们母子,只为了保护她,还有这个未出生的孩子。 “赫昱,谢谢你…”沉湮眼睑微垂,小手覆上赫昱的大手,一同感受,感受体内那正在孕育的生命… 此刻,无关情爱… “现下,你愿意谢我了。不久之前,你还像只野猫一样,还用爪子和牙齿对付我。”赫昱呵呵的憨笑了两声,抽回手,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毡帐走去。 沉湮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嘴角微扬,他是个好人,她要继续坚持,帮助他,也帮助自己,想到这里,她站起身,大声的对着赫昱喊道: “要平安回来啊!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们一起!” 火烧般绚红的天际晚霞,刀割般冷冽彻骨的朔风,飞扬的青丝,希冀的双眸,那抹高大健壮的身影微微震颤了… -------------- 非凡不敢想象,一个刚见面不久的女子,竟会这般大胆的半夜跑到男人住的房间。 黑暗的毡帐中,伸手不见五指。睡梦中的非凡被帐外轻微的脚步声惊醒,接下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便摸黑进了他的房。 不难想象她会有这般的举动,因为依照睡下之前,伊苏塔捧来一大坛美酒,企图将他灌醉的情形来说,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无奈的叹了口气,非凡推开像浆糊一般黏在自己身上的伊苏塔推开,顺手取出腰间的火石,火星闪烁间,他点燃了毡帐内的蜡烛。 伊苏塔滴流的水眸就那样瞪着非凡,好似在咒骂他一般,非凡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转身就要走出毡帐,去透透气。说实话,他是没有办法适应北枭国的帐子,有些压抑,尤其是在突然多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之后。 “不许走!”伊苏塔大喊一声,爬起来大胆的从背后搂住非凡壮实的腰。她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抓不住他的心,也一定要抓住他的人! 再过几天,她那个唯利是图的爹就要把她卖给桑那法师了,那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半截儿身子都进了黄土了,还那么荒淫无度,可是却是北枭国的大法师,有权有势,在爹眼里简直就是棵摇钱树。 可是,可是她怎么能嫁给他呢!单是想想桑那一脸恐怖的像网子一般密麻的疤,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会竖起来。 所以,她大胆的,离开那个没有任何温暖的家,她要试着寻找,寻找男人,只要不是桑那,任谁都可以… 她不能否认,当她看见湖边的男人时,她的整个魂魄都被勾走了。世间,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又是那般伟岸不凡,她… 伊苏塔开始用胸前圆润的乳房摩擦非凡宽广的背脊,记得桑那说过,她伊苏塔是北枭国最美的女人,也拥有最令人销魂的身子,所以…所以她不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为所动! 跳跃的烛火中,两个攀附在一起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到毡帐的穹顶,伊苏塔的身子,如同寒冬中燃烧的烈火一般,炽烈… 第三十五章 不愿为君幽思梦 就在刚才,沉湮看见了这个女人,她虚弱的躺在血泊中,刚刚生产完的身子无力的抽搐着,在北枭国寒冷的朔风中,静静的等待死亡… 这个女人,是赫昱的情人,沉湮见过几次,赫昱经常会将她招入帐中侍寝。但在沉湮看来,更确切的,她只是赫昱众多女人中幸运而又不幸的一个。 幸运的是,她偷偷瞒着赫昱,成功的孕育并生下了这个可爱的男婴, 不幸的是,她没有名分,更没有孕育贵族子嗣的权利,随意生下孩子,只有死路一条,而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要被立刻处死! 赫昱真的走了,就在那天晚上,将锦囊交给沉湮的那天晚上。 望着躺在血泊中几乎没了气息的女子,沉湮死死的抱住怀中的孩子,愤怒的,看着周围凶神恶煞的人们。 难道,真的这般毫无人性,毫无感情!死亡,难道真的就是这般随意和没有尊严!沉湮望入女人暗淡的眼眸,即便是在临死之前,那双清澈的水眸中,已然泛着爱恋,还有不悔… 沉湮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爱惨了赫昱,甚至愿意为他放弃生的机会。 她只有十六七岁啊,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罢了,纵然不该,纵然犯错,也罪不至死啊,可是,她却被族人这般狠心的凌虐,抛弃,只因为想要去爱! “公主…求求你…了,救…救救我的孩子…”女子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苍白的手勾住沉湮衣裙的下摆,用力摇了摇,最终,缓缓的垂下… 点点血迹,残留在沉湮素洁的衣裙上,在正午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沉湮的脑中一片空白,她木然的望着女人没有合上的双眼,听到怀中的婴孩刺耳的哭闹声… 又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陨落,被唾弃,死不瞑目… 一个汉子突然挡在沉湮面前,一把夺过了她怀中哭的撕心裂肺的婴儿,沉湮瞬间回过神,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像疯了一般,上前用力揪住男人的头发,长长的指甲嵌入男人脸上的横肉,一张无情的脸,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被挠的血肉模糊。 男人下意识的一把扔到婴儿,鬼哭狼嚎的捂着脸在地上打滚,如同中邪了一般。 慢慢的,人群开始骚动, “妖女啊!妖女要杀人啦!” “蒙刹被妖女下蛊了,妖女终于现形啦!” “救命!快来人啊!” …… --------------- 非凡穿过乱成一团的寨子,烦躁的扯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就在刚才,他似乎听到了沉湮的尖叫声,那么凄厉,那么绝望! 他一定没有听错,一定是沉湮,她遇到危险了! 一声声“妖女”的咒骂声响起,非凡的心莫名的揪了起来,如果,如果沉湮出事了,那他… 胡乱的抓了一把头发,他愤怒的发出一声吼叫,不可能,不可能出事,沉湮一定不会出事的!掌力震开了最后一个挡在面前的人,眼前出现了,出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沉湮!”非凡大喊一声,周围暴乱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 沉湮背对着非凡的身子猛地愣住,原本挠抓着蛮子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停止了… 缓缓的,沉湮回头,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泪水瞬间上涌,是在做梦吗,或是,她要死了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竟… 她从未在非凡面前这般失态,凌乱的头发,扯烂的衣物,挂着鲜血的脸和手,还有那一脸的疯狂,方才,她用手抓,用牙咬,如同一条癫狂的狗一般… 那是她的非凡啊,她的非凡!她笑了,哈哈的狂笑,笑自己的癫狂,笑自己的痴傻,这个时候,非凡怎么可能出现在北枭国,而自己,更是像个怀春的少女一般,担心自己的丑陋的容貌,被心上人看光… 她也流泪,止不住的流泪,到底谁可以帮她,帮帮她,她真的好无助,她想念非凡,她想要回去,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国家,过着平静的日子,不再做着这样的噩梦。再这样下去,她会疯,会想去死! “非凡…非凡…”又哭又笑,她呜咽着,像是个三岁的孩子一样,扑向了正走向自己的非凡。脏污的小脸,就抵在非凡厚实的胸膛,不停的摩擦… 就让她继续这个美梦吧,永远不要醒,非凡,明知道是幻觉,在你怀中,却也似抓住了一辈子的幸福… 第一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沉湮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非凡的身体,是温热而坚实的,这并不是梦境,她真的,就躺着非凡的怀中。可非凡的身后,竟跟着一个女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那女人的样子,她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 ---------- 就在四年前,滚滚的烟尘火光照亮了整个宅邸,狼狈又虚弱不堪的她攀着墙缓缓的走出来,想要寻到她的奉寥哥哥,却不想看到另一个女人声泪俱下的与一个男人撕扯着,叫喊着,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想起那番对话,沉湮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最愚蠢和无知的女人… “敏寒,你听我说,现在形势危急,殷奉寥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你。你听话,先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等这边的事情一结束,他就会来找你的!”男人急切的哄着哭倒在地的女人。 “不!我不走!我要和他在一起,他是孩子的爹啊…” 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当时的紫淇看来,是那般的刺眼和可笑。她曾经倾尽生命所爱的男人,根本不曾给过她孕育生命的权利。她明白了,原来,他从没有爱过她,也就在那一刻,她决定永远的离开… 可离开他的日子,是怎样一种痛啊,九岁到十六岁,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身影,将他真正的忘记,就仿佛将骨与肉生生分离那般,鲜血淋漓… 在江南的那些日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每日,坐在窗前,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从朝霞燃起,到华灯初上,就那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日没夜的发呆。几个月下来,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活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 街的对面,便是名满江南的绮春楼。她就这么看着绮春楼的女子,每日迎来送往,每日人流滚滚,纨绔子弟们,留恋花丛不知昼夜,丝竹,管弦,艳妆,浅笑,搔首弄姿… 看着看着,她忆起了奉寥哥哥曾经说过的话。 曾经年少的他,攥着娘亲唯一留给他的一个玉佩,蜷缩在屋后的古井边,像被丢弃的流浪狗一般,狼狈的哭泣,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那样软弱的殷奉寥… 好心疼啊,他是那样的苦,那样的孤独寂寞,可是,却又不允许任何人走进他的心… “奉寥哥哥,为什么我连恨你,都做不到呢…”从心死以来,她第一次痛快的哭了一场,伏在那个日夜陪伴她发呆的窗棂,痛快的大哭了一场… 也是在那一日,她放下了一切,换了姓名。她不再是紫淇,不再有从前,只是冷沉湮,江南第一妓馆的花娘,冷沉湮… 只因为,她曾记得,那个凄冷的夜晚,如水般清冽的月光洒在少年抽泣颤抖的肩膀上,他低声的说: “娘,孩儿好想知道,您曾经受过怎样的苦…”区区弱女子,浪荡沉浮,喜悲无人知,也无人念,唯一的一点真心,却痛彻心扉的,被所爱的人一点点的利用… 罗裳轻着,那个叫做冷沉湮的女子,走入了绮春楼 第二章 若非一番寒彻骨 如果,眼前的女子,是曾经那个敏寒,那么,那么,奉寥哥哥…又在哪里… 他是跟随在她身边的吧,他允许她生下孩子,不是吗,那么奉寥哥哥,是爱着敏寒的,不是吗… 那个男人说过,殷奉寥会去找敏寒的,还有他们的孩子! 沉湮心中,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已经四年了,她已经忘记了殷奉寥,可为什么在非凡怀中,却丝毫没有安心的感觉,反倒觉得更加不安呢?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害怕看见那个女人,甚至害怕到,连非凡的怀抱都不足以让她安定下来,她有些呼吸困难,心脏跳得更加厉害,青紫的小手抓住非凡的胳膊,用力,指甲嵌入胳膊上的皮肉… 非凡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为什么沉湮看见了酷似敏寒的伊苏塔,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抱起全身僵硬的沉湮,转过头,看见伊苏塔正用奇怪的表情打量着他和沉湮,而四周围上来的野蛮人,也似乎没有要轻易放他们走的意思。 “妖女要逃走了,你们不把他们捉起来么…”伊苏塔将染着血红色指甲的手,指向非凡怀中的女人。 原本围在四周的人,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慢慢变得兴奋。要知道,在北枭国,对天神不忠的妖女,是要施以酷刑的。 一张张狰狞冷酷的面孔,朝非凡逼近,非凡将沉湮放下,紧紧的扶住,腾出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长剑,这幅光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杀人,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如今,他胸口中的嗜血之灵不停的躁动着,整个血脉中,都翻滚着残忍的洪流… 这些人,想要伤害他的女人,他不会束手就擒。面对 着像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他举起了剑… 呼啸的寒风中,泛起了黏腻的血腥味… ---------- 伊苏塔倚在栅栏外,看着被围在高高的栅栏中的两个人,表情复杂。沉湮就躺在非凡的怀中,痛苦的呻吟着。 方才过激的行为,导致她腹中胎儿极度的不稳定,再加上被囚禁这么久,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不过这样更好,非凡没了孩子,也是不会再喜欢这个妖女了吧,北枭国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女子只不过是生产的工具罢了。 不过,经过刚才的混战,伊苏塔更加坚信自己的眼光。方才,非凡单枪匹马的,要了上百个族人的命,以一敌百,这样的勇士,即便是在北枭国,也是不多见的! 此时的非凡,正忍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感觉不到身体的伤痛,但是他真的好恨自己,沉湮就那样,在他怀中,冻得瑟瑟发抖,虚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轻,好似马上就会离开他,去到另外一个世界,带着还未出生的孩子… 若不是在大唐国所受的伤还未复原,他怎么可能输给那些可恶的野蛮人。两度撕裂的伤口,快要了他的命,可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他的沉湮,他的孩子,都还需要他的保护,他还要活着! “非凡…非…非凡…我好渴…”沉湮虚弱的睁开眼睛,清灵的大眼睛望着非凡,非凡将脸贴到她的额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天!她竟在发烧,而且烧的厉害! “沉湮,听话,看着我,清醒一些!”非凡大声的吼着,但大手却轻柔的拍打着沉湮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一些。 “非凡…看见你真…真好…我好…爱你…”沉湮嘴角扬起,仿佛最后的叮咛一般,小手缠住非凡的臂膀,双眼无力的合上了。 非凡感到腿上有一股暖流,低头一看,竟是沉湮在流血,那…那是…他们的孩子啊!心,被生生的撕裂,他最爱的女人,受着这般苦痛… “求我,若是求我,顺从我的意思,我便救她。”站在一旁的伊苏塔缓缓的,望向非凡美丽的凤眸… 第三章 别有清愁上心头 赫昱跨入毡房,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眯起眼睛,干裂的嘴唇咧开一抹笑。 沉湮就坐在软榻上,双手捧着一个娇嫩的几乎透明的孩子,她喝着杯中温热的羊奶,再用嘴巴轻轻的贴到孩子的嘴巴上。 一口一口,沉湮耐心的,哺喂着怀中的婴孩。当她离开孩子嘴唇的时候,孩子调皮的小腿便急切的在空气中踢腾着,圆乎乎的样子,让人禁不住想要抱在怀中宠爱一番。 赫昱轻悄悄的,走到沉湮的身后。她太用心了,竟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 “这是谁…的…孩子…”赫昱唐突的声音,并没有如料想的一般惊动沉湮,她还是自顾自的,将孩子抱在怀中,轻声哼唱着… “你捡来个孩子?”他憨笑着,扶住沉湮的肩膀,安静的毡房中,却静的可以听到针脚落地的声响。 “沉湮?”赫昱感到有些不对劲,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见沉湮死灰一般失去光华的双瞳,他出去不过几日,为何,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此时的沉湮,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因为她的脑海中,只有非凡穿上大红喜服,搂着那个叫伊苏塔的女子。而那个伊苏塔,分明就是曾经的敏寒,是的,她不可能记错,那个曾经让她心力交瘁的女子… 孩子的啼哭声突然想起,赫昱发现沉湮竟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照顾着这个孩子,而她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刻竟也空荡荡的,难道她… “萨丽!萨丽你给我进来!”赫昱放下发呆的沉湮,甩开衣袍,大步向外走去,他要知道在他离开的这几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 非凡端起酒杯,一口气饮下。眼前衣着华丽,搔首弄姿的女人,在他看来却是那般好笑。 “你叫非凡…”因为饮酒过量,伊苏塔的脸如烧红了一般,她直接坐到非凡盘坐的大腿上,小臂勾住他的脖子,身体开始在非凡胸口磨蹭。 “哈哈…”伊苏塔痴笑着,长指游走在非凡俊美的面颊上。 “你知道吗,其实我得感谢你和那个女人,如若不然,我便要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供他玩乐!”她口气恶狠狠却又无比哀怨的说着, 轻轻的在非凡耳边吹着热气,她想要抓住这个男人,只要抓住了他的人,以后她会慢慢逼迫他交出自己的心。 伊苏塔自信的,开始解开非凡的衣物,也忙乱的撕扯着自己的,她强烈的不安和占有欲让她无法等待他的主动! 非凡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急切的女人, 始终不曾言语。闲暇的大手取来酒杯,一口一口,缓缓的饮下,不知道此时沉湮的情况如何。 就是今夜,他要带着沉湮离开。尽管从道义上,他应该给足她尊严的,毕竟,她遵守承诺救了沉湮。但是,好像在这个只有野蛮的国度,礼教似乎是用不上的,所以,他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伊苏塔的身子开始慢慢酥软,非凡知道他所用的迷药药效正在扩散。再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完全失去知觉。 非凡难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有些耻辱,毕竟他没有去对付那些真正的野蛮人,而是欺骗了这样一个似乎命苦的女子。不过,北枭国女子苦难的命运,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几百年传承的习俗,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颠覆。 或许,赫昱才是真正能帮到她的人,那个一直在寻求改变的男人,那个敢于向北枭国人敬重的天神挑战的男人… 非凡将已经完全昏睡过去的伊苏塔抱到软榻上,为她盖好棉被。就在方才昏迷前的一瞬间,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非凡,非凡明白,他确实欺骗了她… “对不起…保重!”非凡起身,走进了无边的夜幕中… 第四章 相见成欢思如故 赫昱呆呆的盯着眼前咯咯笑着的男婴,脑中重复着萨丽的话: “这是您的儿子,索兰雅生下他就死了。是沉湮公主用您的信物救下了他,否则…”赫昱看了看此刻已经沉沉睡去的沉湮,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层层的汗珠,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原本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干裂苍白。 此刻的沉湮,形同枯槁,虚弱的吓人。赫昱静静的走到沉湮的床边,伸出手为她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这个傻女人,竟为了救这个孩子,害的自己差点丢了性命,更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到底知不知道孰轻孰重啊… 可是,这就是她,不是吗,那个善良单纯,无比耿直率性的女子,他赫昱就是被她这样的目光所吸引,不是吗… 心疼却又爱怜的,他低下了头,深深的吻了她的脸颊。她是天神之女,落入凡尘,帮助他重振北枭国往日的雄风,是的,她一定是仙子… “非…非凡…”昏睡中的沉湮喃喃的唤着,一手无力的伸出,在眼前摸索着,找寻着,她的非凡啊,此刻在哪里呢,她好想回到他的怀里。为什么,为什么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分明的,依恋着他的体温,他的味道,可是转眼之间,她又失去了一切… “非凡…非…凡别…别丢下我一个人…”低声的呢喃慢慢的变成了急切的呼喊,本来已经很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过度的激动,她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的迹象,整个人开始蜷缩成一团,看起来狼狈极了。 “沉湮!”赫昱赶快将迷乱中的她揽入怀中,轻柔的拍打着她瘦弱的背,低声的呵哄着,想让她平静下来。 “沉湮别怕,有我在,有我在!”他就在她的身边啊,他也可以保护她,可该死的,她心中却偏偏只有那个叫做非凡的男人… --------- 沉湮,他的沉湮,非凡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根本忽视了那个将沉湮死命抱在怀中的男人。此刻,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平安,其他的,他什么都不要… “沉湮!”非凡大声的,站在门口,呼唤着他朝思暮想的女人。他相信,她会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 就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赫昱发觉原本虚弱的瘫倒在自己怀中的沉湮有了动静。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迎上赫昱的炯炯的目光,然后挪开,移向透进寒风的房门… 沉湮,笑了… 赫昱第一次看见,沉湮如此安心的笑容。他带着她,一路从大唐国走到北枭国,他试着,竭尽所能的,去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对此,沉湮都是有礼的感谢着自己。 可是,眼前站的这个男子,却是她心真正依赖的对象。她毫不犹豫的,也心安理得的,笑着,安心的笑着,仿佛,看见了他,就看见了天… “赫昱…这是…非凡…”沉湮吃力的,望向赫昱,绯红的脸颊泄露了此刻她心中的喜悦与羞涩。赫昱看的出来,此时的沉湮,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开心的忘记了一切伤痛… “我…可以让他进来…么…”沉湮说着,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瘦弱的身子摇晃的像片即将凋零的树叶。 赫昱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望向非凡,示意他进来。直到非凡稳稳的抱住沉湮,赫昱才安心的松开了手。 他知道,此刻,他已经没有任何介入的余地了… 转身走出了毡房,赫昱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白乎乎的蒸气升入夜幕中,他突然有种很痛快的感觉。 迎着呼啸的朔风,他大步的走开了,今夜,他堂堂北枭国王子,又该为去找哪位姑娘而伤脑筋了吧… 第五章 最是念稔情深隐 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许是非凡和沉湮在一起以来最平静的日子。沉湮的身体慢慢的复原了,而非凡就陪在她的身边,平静的讲述着危急时刻皇上的圣旨,死囚房的暗道,南淮的帮助,以及一路上的种种… 谁都没有提及那个夭折在腹中的孩子,他甚至还未来得及看见自己的爹娘,未来得及看见外面的世界,便那样消失了。沉湮的话越来越少,白天她便安静的一个人坐在炉火边,绣着帕子。 非凡每晚,都会在喂沉湮吃完药之后,温柔的拍打着她,知道她沉沉的入睡。很多个夜晚,他都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每当这个时候,非凡的心就仿佛被刀生生的撕扯开,痛的没有办法呼吸… “沉湮,沉湮…”这个夜晚,非凡再也按耐不住了,他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沉湮会染上心病。 沉湮没有出声,但是非凡知道,她是醒着的。 “沉湮,你不想说话吧,那听我说好吗?”他试探性的,将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子拉过来,却看见了沉湮梨花带雨的样子,她一个人,在每个夜晚,默默的流泪… “你在想他,对吗,咱们的孩子…”非凡心痛的,将沉湮紧紧的拥入怀中,在她的耳际温柔的低语着,仿佛怕吓到她一般,声音轻柔极了, “你知道,我曾经跟随我的师父云游四海吗?”沉湮摇头,她从不知道非凡的过去,也不曾开口问过。 “南方有一个国家,他们信奉佛。在他们的脑海中,一个人如果死去,便是随着佛祖升入了极乐…”就是在那个清净的几乎透明的国度,他选择放下过去,重新生活。 非凡感觉到沉湮的身子微微的震颤了,他欣喜的继续说下去, “跟随佛祖,摆脱所有尘世的束缚,摒弃世俗的纷纷扰扰是很多人的梦想。人本身有着很多的欲望,需要金钱,需要权利,渐渐的被这些过多的欲望所蒙蔽,甚至忘记了最初的单纯和善良。” “你明白吗沉湮,并不是活着,才能了解这些。恰恰相反,因为活着,因为在这样的喧嚣尘世中,才会因为自身的欲望而痛苦。就像你我,为了一个情字,这般的苦痛着。” 沉湮的泪,浸湿了非凡的衣襟。她的孩子啊,她甚至没有看到他的样子,没有为他穿上亲手缝制的小衣服,没有喂他吃一口乳汁,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郁结在胸口的悲痛瞬间翻涌上来,她双手握成拳头,用力的朝非凡的胸口打去, “你说过会保护我们的…你说过的…”沉湮用力的发泄着,她不是不明白,不是不知道,可是,她真的好痛,痛的没有办法呼吸… “我恨你…恨你…”小小的拳头,慢慢的失去了气力,在非凡的胸口停了下来。沉湮扯开盖在胸口已经湿透的衣襟,露出那一大片坚实的胸膛… 新的伤疤重叠着旧的疤痕,一层又一层,有的伤口,甚至因为方才她用力的敲打,已经再次绽开,伸出了鲜血… 痛,看到他的伤口,她的心在滴血。她慌乱的坐起来,擦拭着眼中的泪水,在烛火的映照下,爬起来就要下床,却被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一把捞了回来, “不许离开我!”非凡的呼吸渐渐的浓烈,燥热的鼻息就那样喷洒在她的脸颊,耳际… “非…非凡你放开我…我要去给你找止血的药!”她挣扎着,企图脱离他的怀抱,可他那里容她乱跑,铁臂紧紧的箍住她的身子,他翻身覆上她娇弱的身躯。 “我给他取名,叫做靖炀,不管过多少年,我们谁都不会忘记他!”非凡坚定的,望向沉湮的眼底。他要让她明白,逝去的孩子,将永远活在他们的心底,任谁都无法抹去… “嗯,靖炀…”沉湮点了点头,迷失在非凡灼热的细吻中… 第六章 曾誓白头不相离 赫昱恶狠狠的瞪着非凡,心中甚是不快。轻歌曼舞,美酒佳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非凡的男人该死的好看。宴会上,进进出出的女人,都是一脸臊红的,偷瞄着他。而沉湮更是一直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眼光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 非凡风度翩翩的,举起面前的酒杯,扬起的衣袖,俊美的容颜,举手投足间,竟让赫昱也禁不住想,若是个女人,怕是天下男子都要为“她”神魂颠倒了! 想到这些,赫昱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怎么…怎么有这种荒唐的想法!不行,他无法忍受非凡一直搂在沉湮腰间的手,毕竟,他赫昱现下还是大唐国雨嫣公主的夫婿,不是吗! “砰”的一声,赫昱的酒杯直接砸到了地上,葡萄美酒溅了一地。 “我说你,跟我决斗!”赫昱粗鲁的,提着一把刀,走到非凡面前,重重的拍到桌上,挽起了衣袖。 北枭国的男儿,喜欢生死决斗,领地、财富、权利、女人,一切都是强者才能获得的。虽然,他知道,沉湮不是北枭国的女人,更不会喜欢被当做交易的物品,但是,他堂堂北枭国少主,说什么也不能就这般认输! 非凡笑了,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他镇定的起身,恭敬的向赫昱行礼,转身走出了毡帐,走向屋外辽阔的大漠荒滩… 沉湮,是他殷非凡的宝物,在他的心中,只是单纯的要她,给她幸福,保护她,如此而已。所以,他一定要做强者,唯有如此,他才能说服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男人,不是吗… 为了她,做什么,都值得… -------- 非凡用力接着赫昱袭来的大刀,刀锋从耳际、腰间穿梭。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观看这场激烈的决斗。 刺眼的日光下,非凡飞舞的衣袍闪耀着灼目的光辉,飞扬的眉宇间抵挡不住的英气。而他的对手,北枭国族人心中的太阳,也丝毫不逊色,魁梧的身躯遮天蔽日,刀剑舞的出神入化,深邃的眼眸中透着无比的自信! 就是这样的两个男人,给了所有人惊叹的一场比试。遮天蔽日的黄沙扬起,滚滚的风尘骤兴,一念间风云瞬变… 比试就那样无休无止的,在大漠戈壁之上进行着,如同最原始的争夺,却又饱含了最不可捉摸的深邃和情意… 最终,赫昱扔掉了手中的大刀,而非凡也顺势丢弃了长剑。两人相视一笑, “女人,让给你了!”赫昱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剩下了嘴角扬起的非凡,站在风中,任由这干燥的热风吹起衣袍,再看看天边如热铁一般烧红的晚霞,竟是从中午到了傍晚时分。 “承让!”非凡抱拳,敬向已然远去的男人,英雄相惜,不过如此罢! 众人唏嘘的渐渐散去,赫昱王没有输,不是吗,在他们的心中,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保护着,永远守护着族人、土地和财产。 “王怎么可能输给那个娘娘腔的小子,软趴趴的像是没长骨头!” “就是!我看是赫昱王早就厌恶了那个巫女,趁此机会赶快把她送走!” “喂,臭小子,赶快带着那个邪门的妖女离开吧,小心我们赫昱王变了主意呦…” …… 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非凡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沉湮,看见她笑的很开心,就像当初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样,纯真稚嫩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倾慕,虽然那个时候,他只是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子,但她却从未舍弃过他… 第七章 春池淡淡漾波澜 北国初春的早晨,薄雾沁着丝丝的凉意。 “非凡,如果没有遇到你,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呢…”颠簸的马车上,沉湮伏在非凡的胸口,喃喃的说着。睡眼朦胧的样子,娇憨可爱,非凡爱怜的抚弄着她乌黑柔顺的发丝,笑着回答道: “‘少时不逢君,桑榆始相依’,这个句子,是说一对老夫妻,在白发苍苍,相互扶持之时,发出的感叹。年少时,没有遇到那个人,可是,却仍有缘终聚,厮守到老,这已是天大的福,又何必去怨尤曾经的轻狂和不解…” 非凡低头,沉湮已经睡着了,淡淡的鼻息拂过他胸口的皮肤,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瞬间涌上心头。 即便是经历了这般的痛苦和波折,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视线半步。如果可以,他要将她锁在深深的庭院中,不对,应该是与她一同生活在乡村荒野之间,从此不问世事,过着逍遥隐逸的生活… 这次,他们要一起回到大唐国,但是他会带着她,去一个没有纷扰的地方! 想着,非凡也慢慢闭上眼睛,再往南,进入大唐国,春花应该开的很灿烂了… -------- 一路南下,沿途没有歇脚的客栈。这天傍晚,非凡决定就在路过的湖边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沉湮小心的跳下马车,手里捧着非凡的衣物,正要朝湖边走去,被非凡拦下, “不要到处走动,你身子还没复原,在马车上呆着就好。”他紧张的要抱起沉湮,却被怀中的人儿拒绝了。 “我都已经好了啊,这几个月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很闷的,你就让我去帮你把这几件衣服洗一洗,好吗?”沉湮扯着非凡的衣袖,水眸中充满了期待。非凡终是没法抵抗她闪动着波澜的眼眸,默默的点了点头。 沉湮愉快的挣脱非凡的束缚,轻快的向湖边走去。这次是她第一次为非凡浆洗衣物,从前住在府中的时候,都是下人在打点这一切,而在农舍中,非凡像个乡野村夫一般,学着粗陋的样子哄她开心,再后来,他们就躲避着官府的追捕,现在想想,她真的没有好好尽到一个作妻子的义务呢… 春天的湖水,泛着层层的涟漪,沉湮蹲在湖边,仔细的搓洗着非凡的衣服。暗色的衣服遇到水,洗下了暗红的血迹,在找到她之前,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沉湮的眼泪滴进了水中,打起一圈圈的波纹,她害的他吃了好多苦啊。想想当初,第一次见到非凡的时候,他穿着华美的衣袍,束着掐丝嵌玉的腰带,虽不至于奢侈淫逸,却也是那般脱俗与不凡。 文治武功,都不曾难倒过他。在大宅府中住的那段日子,她曾远远的,在琼台楼阁上,看见非凡宴请宾客。那都是满腹经纶的文人雅士,觥筹交错间,美酒相伴,诗词相邀,好不热闹。 他就是应该属于那样的世界啊,可是现在… 她原本挂着笑的脸有些低落,他是因为她才失去了曾经的一切,她怎么能不自责呢!想着,手上的力道不禁加大了些,突然一个坚硬的触感引起了她的注意。 停下手上的力道,她拾起衣服仔细的查看起来。坚硬的感觉,很像石头,但是衣服里面怎么会有石头呢? 循着感觉,她找到了哪一处异样,蹩脚的针线活,一看就是出自男人之手。非凡把什么缝进了衣服最里面的夹层,贴着自己的身体… 她疑惑的扯开线头,扑通一声,硬物掉进了浅水中。清澈的湖水依旧荡着浅浅的波澜,但沉湮的心却如同被人狠狠的揪住一般,再也无法呼吸… 因为,她曾经用自己的鲜血,浇灌过这块珍贵的玉石,奉寥哥哥送给她的信物,而非凡,为什么… 第八章 尘世踏遍谁怜卿 深夜的马车上,沉湮思量着非凡傍晚时的话。 “云游的时候,遇到了有缘之人,情投意合便结拜为义兄弟,遂将此物赠送于我。沉湮不要多心,只是个平常的物件罢了。” 非凡说话的时候,眉宇间有解不开的忧思,沉湮不能猜透他心中所想,对他的话但作不语。若是奉寥哥哥,那他现在生活的又是如何呢,如果不是,那是不是他早已不在这世间,所以玉佩易主… 沧桑的变化,转眼数年已过,过去的,无法淡忘,也无法再如以往那般痛彻心扉… 沉湮小心的,翻过身子,从非凡的怀中挣脱,侧着身子,世间怎会有如此的巧合吗,手腕的伤口,如同蜈蚣般盘踞在那里,非凡送她的灵药,仍是没有效果。不过此时的沉湮已经用不着遮掩什么,因为她爱上了非凡。 那时的年纪,真的是小的可以,人更加幼稚。对于奉寥哥哥,大概是亲情吧,纠缠他那么久,她很惭愧。幸而有非凡,让她重新获得了幸福的机会。 不知怎么的,马车外突然想起一阵呜咽声,浅浅的,远远的,却又好似近在眼前,让人不寒而栗。沉湮感觉到非凡起身,轻声穿好衣衫,走下马车查看。 大漠荒野,可能是什么野兽在低嚎吧。在北枭国呆的时间长了,沉湮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 非凡看见沉湮睡得很沉,就没有惊动她,自己起身,下了马车寻找幽声的源头。这样的夜晚,听到这样的声音,未免显得诡异。 下了马车,非凡借着月光小心的巡视着。这北枭国荒野经常会有野兽出没,遇到凶猛异常的,即便是壮年男子也很难轻松应付。 一团黑影,盘踞在马车的后车轮处。非凡定睛一看,女子的身形便跃入眼帘。敝不遮体的粗麻布衣衫,在初春料峭的寒夜中,甚至露出皮肉。暴露出的肌肤上,隐隐的露出道道伤痕。凌乱的头发,颤抖的身子,让非凡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方才受到了怎样的凌辱… “姑娘,你…”非凡想要走进她,女子缓缓的抬起头,虽然眼睛红肿的如同桃子一般,非凡还是认出了她。 “伊苏塔!怎么是你?”他记得新婚之夜,他将她甩下,去寻找沉湮,是他不讲信用在先。可是,伊苏塔的厄运并不是他非凡带来的,而是北枭国的传统。他临走之前,曾以朋友的身份请求过赫昱,好生安置伊苏塔,毕竟,她只是想找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而已… 可是眼前这幅光景,她似乎过得很不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非凡轻声的问她,却不想眼前的女人竟呼的站起身,直接投入他的怀中, “求求你,救救…我好吗…桑那派人…派人要杀死我!”伊苏塔惊恐的瞪着非凡,她真的好害怕,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就在非凡撇下她的第二天,为了自保,她答应了法师桑那的要求,嫁给他。在北枭国,她这样被抛弃的女人,可以为所有男人凌辱,与其那样,她宁愿让桑那一人侮辱,也不要千人枕,万人尝! 她以为,桑那只是又老又丑,等熬到他死了,她也还有活路。可是谁知道,那个桑那根本就不是人,他残暴、变态,变着法的虐待她,她曾试着逃跑过很多次,可都是以失败告终,然后再被打个半死。 “求求你…不要把我扔在这个鬼地方…”伊苏塔低吟着,虚弱的身体顺势慢慢滑下。非凡扶起她,说: “走之前,我曾请求过赫昱王,让他好生安置你,你去找他,他…” “没用的…没用的,桑那每次折磨我,都会在事后安排好一切,说我是不听话从马上摔下,或是说是他的大老婆按捺不住纳妾的火气殴打的…反正不管怎样,赫昱王都拿他没有办法的…” 他是北枭国的大法师啊,国主宠信他,还未登位的赫昱王怎么会轻举妄动! “求求你,即便只要我的身体,即便为奴为婢…”激动中的伊苏塔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顾一切的在非凡的怀中磨蹭着… 第九章 弱水三千苦无依 “或许,你可以试着去找另外一个人…”非凡扯开伊苏塔缠在他腰际的手,后退了两步,轻声的对她说道。 “不可能了,没有人能救我了…”就在不久之前,她得知那个准备将她卖给桑那的男人根本不是她的亲爹,她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 “我没有一个亲人,没有…没有…” 伊苏塔有些近乎呆滞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木讷的摇着头,绝望的咬着自己的唇,鲜红的血流了出来,看的非凡触目惊心。 “我认识一个人,她长的跟你一模一样,或许你们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未见过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非凡深邃的眼眸望着伊苏塔,月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伊苏塔抬头,泪眼朦胧的问: “是敏寒么…” 那日在水边,非凡用匕首抵在她的喉咙,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她记得。 幽幽的声音响起,非凡一震,如此聪慧的一个女子啊,若是生在好的人家,必定会有于此截然相反的命运,可是… “是的,她叫敏寒,你们如此的相像,直觉告诉我,她会是你的亲人!”非凡试着,给伊苏塔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伊苏塔原本失去光华的暗淡双眼,瞬间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她略有所思,然后慢慢的从衣领里掏出一条链子。木头质地的吊坠,简陋的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是她所看不懂的。 “这个…是那个男人让我拥有的唯一财产…”伊苏塔颤抖着,扯下颈上的链子,从小到大,她什么都不敢要,而只有这个,陪伴她从小到大… 非凡接过链子,莫名的熟悉感袭来,记得敏寒白嫩的颈子上,也一直戴着一根颜色暗淡的链子。其实他一直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敏寒,只不过在一次与平戟会的混战中,箭正要射向他时,敏寒为他挡下了,箭头不偏不倚,正中木头吊坠的中心。 “这个我见过,敏寒也有!”原本只是想给伊苏塔活下去的希望,不料事情真的是这般注定。伊苏塔与敏寒,是失散的姐妹啊! “我该如何去寻找她,我的姐妹!”伊苏塔的眼眸中,流动着欣喜,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也有了一个亲人,血脉中流着相同的血液… --------- 沉湮没有睡着,自然听到了马车外的说话声。她起身,悄无声息的走下马车,站在角落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再一次,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女人!曾经的场景再一次涌向她的脑海… 火光之中,那个女子抱住柱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只是为了殷奉寥,只是为了孩子的父亲… “我要等着他,我要和他一起走!”决绝的声音,坚定的眼眸,还有隆起的小腹… 沉湮脑中一片混乱,记得在北枭国被团团围住那日,她就出现在非凡的身后,样子甚是不快。她跟非凡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为什么,非凡又会知道敏寒? 非凡说,他云游只是遇到的有缘人,若是奉寥哥哥,那么他一定是将敏寒娶回了家,两个人,还有他们的孩子,过着幸福的日子… 沉湮沉默,安静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是如何认识她的,我又该去哪里寻找她呢,这么多年,或许她过得很好,不似我这般落魄,更是没有要认我的必要…”伊苏塔喃喃的说着,她怕啊,怕她找不到这个好不容易知晓的姐妹,更怕即便寻到,也不会被承认… “别怕,”非凡拍拍伊苏塔的肩膀,“敏寒也是孤儿,她自小被人收养,虽不至辛苦,但也很孤独寂寞。她很善良,温柔,娴静似水,是个好女子,她一定会愿意认你。”非凡鼓励着伊苏塔,却全然没有注意已然站在角落中的沉湮。 “或许我不能告诉你她现在何方,当初,混乱中我和她离散了…”他如实的,向伊苏塔诉说着当日的境况,并据此揣测着敏寒的下落… 暗影中,缓缓的走出了一个人,那就是沉湮,她的面容有些苍白,极为平静的,她轻轻唤出了那个名字,一如十几年来她所做的那样, “奉寥哥哥…” “嗯?”听到那甜美的声音,非凡下意识的回了一声。 夜空,星星逐渐隐没了光辉,一声应答回荡在空旷的大漠荒滩,非凡的身子瞬间如冰冻般僵直在原地… 那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寂寞灵魂,终是被发现了吗… 第十章 旷野寻踪觅真情 寂静辽远的旷野上,月光投射出一前一后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前面的,娇弱瘦小,后面的,颀长俊武。两个影子,就这样走啊随啊,夜风拂过,非凡感受到前方吹来氤氲的水汽… “沉湮,求你别哭了…”非凡再也无法忍耐,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沉湮纤瘦的身子,抱的那样牢固,仿佛一松手,她便会消失… 许久,沉湮簌簌落下的眼泪终于停住了,她的内心,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感,该是愤怒,该是忧愁,抑或该是兴奋,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只是,她没有办法正视非凡,或者是她曾经的奉寥哥哥… “沉湮,难道你还忘不掉那个该死的殷奉寥吗!”非凡赌气的说着,他没有办法想象,沉湮的心中,还惦记着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殷奉寥。他现在就是非凡啊,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爱着她,碰触着她,而她呢,她是否也是一心一意,只是在意着这个叫做非凡的男人呢? 沉湮沉默,她不敢抬头看非凡。杂乱的情感已经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有些恍惚,只是听到非凡在耳边急切的呼唤着自己… “你…是非凡…也是奉寥哥哥…”许久,沉湮鼓起勇气,伸出柔嫩的小手,抚上非凡俊美的面庞,几年前,奉寥哥哥的脸,总是布满了阴郁和暴戾,柔弱的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去抚慰他,给他幸福。可是非凡不同,他有着如同阳光般的笑容,温暖和煦,给她安定的生活。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竟住在这同一个躯壳内… 不对!如果他是奉寥哥哥,他就是属于那个叫做敏寒的女子,他还该有一个孩子,那么他就不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非凡! 沉湮兀自想着,推开抱着她的非凡,径直向前跑去… “不管你爱的是谁,此生,我都跟定你了!”非凡冲着沉湮大声的喊着,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前方奔跑的人儿身子一个趔趄,直直的扑倒在地上。 “沉湮!”非凡吃了一惊,赶忙跑过去,一把抱起了沉湮,只见她脸上挂满了污泥,头发上还沾着几根枯草,狼狈极了… 非凡打量着眼前梨花带雨的人儿,红扑扑的腮上,挂着未干的泪珠,乌黑的水眸荡漾着些许的哀伤,凌乱的样子,仿佛就如同那个曾经只有九岁的女娃一般,惹人怜爱… “紫…紫淇…”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叫出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冬天,漫天飘雪的京城,稚嫩的她扑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还未长成的身子上,全是暗红的伤口,一道一道,看得她如此揪心。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便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好好地照顾他,陪伴着他… 只是,后来她长大了,明白了什么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明白了她并不能为他带来快乐,所以她默默的离开了。 一切,都只是为了爱他啊,只要他快乐,她便可以全身而退… 时光,同样回到了那段茅屋农舍的日子,褪下华贵耀眼的衣袍,他跪在床边,为她细细的按摩着泛着冰凉的手脚,他说他会一辈子疼惜她,永远的爱着她,不会离开她。阳光普照的午后,他就那样优雅的躺卧在大石之上,静静的陪伴着她,看着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他与她,或许是前世,便就结下了这等缘分吧… 非凡望着怀中,不再挣扎,美丽宛若幽兰的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未曾解开的误会,但是此刻,他只是想这样,抱着她,感受她的温暖,只是这样,便足够了。寻觅了那么多年,隐藏了那么多年,彼此追逐了这么多年,他终究是将她留在了怀中… 相恨不如相守,伴君左右,便是天涯… 君若美酒妾如花,花恋湮醉酒酿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