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茶楼》 楔子 大胤朝最有名的城市是哪一座?只要你问出口,一百个人里面保证有九十九个人会回答你是“胜京”,另外的那一个,是聋子。 如果你问胜京里面最有名的店是哪一间,那么,将会得到两个答案,一个是月影轩,另一个,是一品茶楼。 如果你到了胜京却没有去过那两个地方中的一个,便不能算去过胜京。 月影轩是胜京中最大的歌舞乐坊,开张不过八九年的时间,却有大胤朝最好的舞姬——流云仙子杜寒秋——长年在此献艺。还有一个人——胜京中的老人儿或者都还记得:七年前,有一个年轻人,凭着手中一管紫竹箫,箫上一曲醉此间,在月影轩中仅仅半年的时间便闻名天下,号称坊间第一乐师;那年轻人以箫为姓,单名一个遥字——世人称之月影箫遥。在那一日去过月影轩的人,或许绝对不会忘记一个名字:梨花香。《梨花香》是流云仙子第一次登台时跳的舞,乐师便是箫遥。有人会问,那《梨花香》的伴奏中并没有箫音,为何箫遥会是乐师?这一点要好好讲明:《梨花香》是箫遥唯一一次没有用箫伴奏的曲子,有人说,他为了流云仙子,特地用三天的世间学会了玉笛。可惜的是,那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箫遥便离开了月影轩。从那之后紫竹箫音成绝响,世间不见《梨花香》。而箫遥这个人,再未出现过。 其实,说“去过”月影轩,一般说的是花过那么一二两银子到前厅远远地看过轩中舞姬的舞姿,或者是遥遥听过里面的丝竹管弦,若论真正进得了后院,于咫尺之地亲眼看过流云仙子的芳踪仙姿的,说起来屈指可数。究其原因,只在于在后院前,还有一扇屏风。屏风上面写了几道题目,只有答对其中之一的,才可以进到后院的雅间,更有机会与轩主月影把酒言欢。 不是没有闹场的,但是,只在那个人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 那个人,是大胤天子,昊帝夏明夷。 那一日,夏明夷微服出巡,还没有进到前厅,便听到了箫遥留下的一曲醉此间,当下便被吸引进去,存心想见一见那吹箫的乐师。在花了一两银子之后,却又隐隐看到杜寒秋的舞姿,于是又想要近前去看。但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屏风前被挡住,只一刻钟之后,乐曲便结束了。 却说夏明夷以帝王之尊,想看什么样的歌舞没有?偏偏就在着月影轩的屏风前碰了这么个钉子,岂能不生气?当下闹将起来,却被流云仙子用话挤住,动不得粗,直到轩主月影出面,才算是把这一件事揭过去。 月影轩的轩主是一个有些清冷,有些邪魅的英俊的年轻人,他只说碍于轩中的规矩,无法在后院中的雅间内招待皇帝陛下,将他延往一品茶楼中一会,便轻轻的将这一件事揭了过去。更为奇怪的是,夏明夷居然没有继续追究。 从那之后,便没有人挑剔月影轩那奇怪的规矩。连九五至尊都默许了,还有谁那么不知死活呢? 再说这一品茶楼,虽然没有月影轩那么大的规矩,却是一个比月影轩更加有趣的地方。 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是一个一身宝蓝色长衫,温和清雅如仙的青年,面容清丽婉约一如女子;掌柜骆修文平日里跟东家总是形影不离的,话少一些,为人很敦厚。有人说,这程与竹,其实与骆修文原本便是情人,因为不容于家,才相约来到这里开的茶楼。程与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笑,而骆修文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一品茶楼的门槛极低,但凡你有几个铜板,甚至,一个铜板都没有,也可以去那里坐坐。去得早或者有缘的话,还有机会品到东家程与竹和掌柜骆修文亲手冲泡的茶水。有人言道,品过程与竹的茶之后,再去尝别家的茶,甚至是同等的茶叶,都觉得淡而无味。 除了茶泡的好,在一品茶楼,如果有缘见到东家和掌柜,还可以用极低的代价向东家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你能打动他,无论是言辞、钱财甚至是美色,只要,你,可以,打动他。便可以让他为你办一件事情,算作东家的特别服务。当然,如果他认为事不可为的话,即使再多的钱财、再大的权势,也没有办法逼他就范。 然而想要见到程与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好像在月影轩碰了钉子的昊帝夏明夷,来到了月影轩,接待他的便只是总管林洪,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程与竹出现过。 说起一品茶楼来,故事可就多了。却说这一日,有人传了一件东西过来,要见这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这篇一品茶楼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吧。 交易(上) 午后,程与竹坐在窗前的美人靠上,毫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 “骆,我想去塞北。你要不要一起?” “…………” “啊,我忘记了,你总是什么都要跟着我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呢?” “……” “啊,我又忘记了,这个也是要我决定的,对吧?那么,就明天吧。反正我没有什么东西带,你要不要带点行李之类?” 影子一般的男子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茶楼。” 程与竹的脸色垮下来,叹气:“骆,你真懂得怎么扫我的兴。” “…………” 叹息了一声,程与竹从美人靠上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走吧,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 ========================华丽的分割线======================== 胜京城外,十里长亭。 “传了那东西过来,想要见我的,就是你了?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找到在下,果然不枉了墨主事‘千机公子’之名。说吧,墨先生所为何来?”先赞了一声,程与竹挺直脊背靠上了椅背,左手托过小几上的茶盏,右手掀起盖碗,慢慢啜饮了一口,又将那茶盏放回去,然后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视线掠过身旁站着的骆修文紧绷的身躯,他几不可察的微微皱了皱眉:骆是怎么了?与这个人是相识的么? “程老板还真放心得下,难道只凭着带了一个护卫来,就有恃无恐了,不知道怕么?”程与竹对面的那个人声音低沉,话语中带了些轻佻玩笑的意味。扫了一眼程与竹身边似乎非常紧张的那个护卫一样的男子,他不以为意的转过眼神,只看着程与竹。那个人是墨家的主事,墨千机,虽已近中年,但是面容上丝毫没有风霜的痕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其实,他现在也是那样的。 程与竹勾起唇角,挑眉:“有什么好怕?墨先生,你传了那个东西过来,不就是让我有兴趣见你么?说得不客气些,是您要求见我。真正要让我做什么事,还要有条件交换。或者,墨先生以为,您可以逼我做一些我不愿意的交易?” 墨千机微微笑了笑,说道:“墨某要程老板拖住月影一个月,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程与竹抬了抬眼,说道:“条件。” “墨某来找你,而不是别人。”墨千机倾过身子,说道,“想必程老板也清楚得很,这件事情,原本并非非你不可,若是墨某找到笑影,说不定还更加方便些。” “可墨先生来找的确实是程某,而不是您所说的笑影。交换条件。”程与竹淡道。 “墨家家产的半成,以及墨家的支持。” “墨先生还是明日再来吧。”程与竹站起身来。 “只有这两个条件的话,程老板当然不会满意。可是,这样子可以让程老板保住月影的性命。”在程与竹的身后,墨千机稍稍提高了声音。 程与竹抬起的脚顿了一下,却依然向前迈出了一步:“程某失陪了。墨先生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明日再来吧。这已是看在那件东西的份上。” 交易(下) =======================华丽的分割线======================= “骆,今天你怎么了?” “……” “你跟着我,总有五年了,我们同食同宿,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你还要瞒我什么?” “……” “也罢,总归是我不了解你,可是对于我,你又了解多少呢?我从月影那里把你带出来,许你跟着我,不过是因为我需要你帮忙。不然,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 “你回去月影那里吧,暂时不要再回来。” “不可能。” “那你还想怎样?” “……”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拂袖,转身要走,骆修文影子一般的跟在他的身后。 “难道你薄情至此,连月影有危险,都不愿意给他通风报信,顺便保护他么?骆,你要知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动手了。” “……” “月影当年待你虽然刻薄了些,但在我看来,毕竟也是有真心在里面的。今天的那个人,我答应了明天再给他一次提酬劳的机会,如果他的条件让我没有办法拒绝,月影真的是必死无疑。骆,五年来,难道你没见过我出手?” “你不会杀他,我知道。” 程与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看已经落到城头的夕阳,回头道:“我会。” 他的脖颈优雅地拗过,有如一只水中的天鹅,颈窝在夕阳下显出淡淡的阴影。“竹,原本就无心,因为无心,所以不会不忍,所以不会不舍,也因此,从来都不会留情。” 天色,渐渐的晚了。 “我们回吧,该打烊了。”那个清朗的声音微带叹息的说了一句,并不掩饰疲惫和惋惜。 程与竹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戴着同色系的斗笠。傍晚清凉的微风吹过,带动那衣袂翻飞,而那修长的身形显得愈发纤细。 “是。”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男子——被他称作骆的——微微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影子一般。 在他们的身后,夕阳敛去了最后一丝光辉,天边的彩云颜色也深沉下去。 =========================华丽的分割线======================= 月影,要拖住你一个月……墨千机是你执意要放进京城的,想当初,你可曾料到他想要我们自相残杀么?若作为一品茶楼东家的程与竹不答应,他要找的,就是作为杀手的笑影。月影,师兄,我,有拒绝的余地么? 是夜。 “骆,回月影那里去。”程与竹没有转头,只是淡淡说道。 背后没有回答,只传来平稳清浅的呼吸声,骆修文似乎是睡着了。 轻轻伸过手去,将要触及他的睡穴的时候被握住了手腕。程与竹抬眼,撞进一双晶亮的瞳眸。“骆,听话。” 对面的人依然没有说话,眼神里只是执拗的坚持。 程与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说道:“别多想。明天一早,陪我去看日出。现在先睡吧。” “是。”骆修文闭上了眼睛,老老实实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在他的身后,程与竹抬手按住胸口,紧紧咬住下唇,脸色苍白。 夜色是否会让人变得脆弱,也让人感到寂寞?程与竹闭着眼睛,感受着心脉传来的一阵阵的抽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月影,如果你死了,一定很可惜吧?所以,我并不想你死,一直都不。即使知道你明里暗里抢茶楼的生意,也没有想过除掉你。这一点,就连墨千机都知道了。只是,他竟然会以你的性命来要挟我,呵,真不知道该说是可惜还是可笑。 竹之回忆(上) “玉竹,你逃得够久了吧,还不回来么?难道你真的会以为,我会一点都不追究这件事情么?”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传到她的耳朵里,让程与竹僵直了身体。一身的武功才智皆出自那个人,而自己竟然会罔顾他最后的召唤,执意不回去见他。那人应该是存心放过自己的吧?否则,以那人的本事,断不会容自己逍遥至今的,若他想捉自己回去,自己又如何可以反抗呢? 肩头被一只手钳制住,他转头四顾,并未见到人影,却挣扎不开。脸颊传来轻若细羽的碰触,程与竹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是骆修文。 晶亮的眼神直直的看进他的眼底:“时辰到了。” 闻言,程与竹的眼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木然起身,他机械的披上宝蓝色的外衫。在那一瞬之间,时光仿佛恍惚,同样的一句话,说话的,却是另外的一个人。 =========================华丽的分割线========================= “时辰到了,玉竹,起来温书。” “玉竹,时辰到了,练剑吧。” “时辰到了,练字。” “时辰到了,用饭” “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 一切的行为举止都被妥善的安排好,那人的声音、举止,都是如此的温柔。 如果没有“情”,就不要如此温柔的,让我动心。因为,一旦你放弃了,往往会伤我至深,从而尤为残忍。 无情,却那般的温柔,体贴。白,你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多情人。 “玉竹,你必须要走了,如果还想,不要忘了跟我通消息。” =========================华丽的分割线========================= 站在城墙上,时辰还有些早,晨曦刚刚有些微露。见此情景,程与竹不觉一恍神,只这一恍神,便好似错乱了时空,那一日的情景犹在眼前。 朝阳也是还未升起,而霞光却已填充了东方的天际。白惊鸿一身宝蓝色的长衫,晨风微起处,翩然有如天上谪仙。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竹之回忆(下) “玉竹,在外面要小心。如果没有办法生活,要回来也不是不可以。记得要经常带消息给我。”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红颜于你是祸非福,尽量不要让别人见到,这个东西你拿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蜡丸,塞到她的手里。顿了一下,他解下背后的伞,给那孩子缚在身后,动作很轻,但很迅速,绳结牢固却又不影响行动。“今天大概会下雨吧,这伞你带着。” “白,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再一天就好?”那小孩声音软软地,楚楚可怜的问道。 “时辰到了,玉竹,你该上路了。” “既然一定要我走,为什么又要对我说我可以回来?既然不希望别人见到我,为什么又一定要我走?既然知道今天会下雨,把你的伞给我,为什么又一定要我在今天走?”眼里不自觉的泛上泪影,那孩子仰起头,看着那个教导了自己一切的人,声音都带着颤抖。 白惊鸿将手放在那孩子的肩头,似乎想要挽留,但终于只是咬了咬牙,说了声“时辰到了,该走了”, 手下劲力未吐,只是轻轻一推,而后再不留恋,转身便下了山,连一次回顾也没有。 ======================华丽的分割线======================== “骆,回月影轩去,我最后说一次。”站在城墙上,程与竹没有回头,只是这样对身后的骆修文说道。 “不。” “那,我就先把茶楼交给月影打理。骆,这是你选的。”程与竹转身,振衣,迈步。 身后传来破空的风声,程与竹拧腰,侧身,错步,抬手,正握住骆修文的手腕:“骆,你要留我在这里,宁可打晕我也要留我?” 腕上传来的握力并不大,骆修文却没有挣开。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武功比自己高不止一筹,其实并不需要护卫;而自己,原本不过是一个赌注而已。 骆之回忆(上) 那,应该至少是五年前的事了。 房中,那个一身宝蓝色长衫的人淡然自若,即使知道面对的人是月影,依然淡然自若,镇定的浅笑。他悠然负手,启唇:“月公子,若程某输了,便听凭处置,可万一程某侥幸,”他略略一停,目光在那床帐中只是一转,抬手点向角落里被点了穴道的骆修文,“我要他。” “好。”月影答应的很爽快。当初留修下来,不过是一个交易的筹码而已,何况,当初和他做交易的那个人,早已经……左右作为牵制的作用已经失去,就算是输了,失去他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可若是赢了,自己便不仅仅多了一个臂助。毕竟,眼前的这个人,于自己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最得力的手下那么简单而已。 听到了月影的允诺,那一袭宝蓝色长衫来到床边,解下了自己束发的蓝色丝带,蒙在骆修文的眼睛上:“不要怕,不必看,信我。”那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弥漫了竹林间的清香。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揽住骆修文的肩头,又塞住了他的耳孔。 无法看,无法听。这攸关自己命运的赌局,他却无法知道结局,甚至连走向都无法得知。 那个人和月影似乎都从房间里面出去了,骆修文无力的躺在床上,贴在瓷枕上的耳朵感到隐隐的震动,好像是从房顶传来的。 时间流逝的仿佛异常缓慢,而支持他等下去的,不过是那一句,“信我”。 犹记得半年多之前那一日,那个一身清冷的人在刑房给他上药的时候说的:“不要怕,我只是要给你上药,不是要伤害你,信我。”当时,他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个人的样貌,可那个人的声音,和今天这个人几乎如出一辙。 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没有办法确定。 而无论月影胜了还是败了,所有的情况,还会比现在更坏吗?答案是,不会。 于是他等,等着一个人回来,无论是那个蓝衣人,还是月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鼻端嗅到一阵竹林般的清香,接着,他被人抱起。那个人气息微促,抱着他的双臂也有些轻轻轻的颤抖。虽然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感到那人的身上缓缓扬起了一种气势,那是一种骄傲。矜持、却毫不掩饰的骄傲。 “程公子?”他不确定的轻声问,感到那人胸腔的震动,似乎是在笑。 身周的空气急速的流动,他感觉不到一丝的振动,却知道自己是被人抱着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让他在不到半年的短短的时间里便知道了什么是地狱的地方。 骆之回忆(中) 当他们终于停下,他耳孔里的布料被取出,眼睛上的布条也被解下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脸,隐隐有些苍白,透着些带了阴柔的清秀,长发随意的披散,一身的蓝衣潇洒,不是姓程的那个人,还能是谁? 他转目四顾,身处的房间异常的简单,视野所及除了四面墙壁,就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床而已,好像还没有人住过,虽然没有灰尘,可是,也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似乎毫不在意满身的尘土,程与竹只是用解下的那根丝带随意的束起了头发,问道:“知道这儿是哪儿么?” 摇头。 “现在当然算不上什么地方,但以后可就未必。我要在这里开一间店铺,把你要出来,也是想请你帮我。”程与竹停了一下,又问,“知道为什么会是你么?” 依然摇头。 “我也曾经是月影轩里面的人,虽然不是很久,但是我知道你。骆,从你之前做过的事情来看,你是一个天资高卓、有助于成事的人。虽然我只知道你最初是作为交易的筹码,并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心,可是,”他停顿了一下,“被打击的很厉害吧?在知道被自己所在乎的人、所在乎的家族放弃了之后,是不是连放弃自己性命的心都有了?不然,为什么在被月影那般欺凌折辱的时候,不光不求饶,连挣扎求救都放弃了?”程与竹的声音微有些低,却犀利的揭开他心底的伤疤。 “你……”旧时的痛楚从那一点猛然的蔓延开来,痛到连把那样的痛楚说出口都是一种奢望,只吐出一个字,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家里的无奈?还是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和委屈?就算是被那个姓氏放弃了,可是,作为那个家族的人,即使只是“曾经”是那个家族的人,他怎么能让人看出自己的软弱,更遑论是向人诉苦呢? 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的唇间,宝蓝色的衣袖绕过他的肩膀,揽住:“你不用说,我明白的。骆,你这性格,我欣赏;你这样的心气,我钦佩。骆,你不必妄自菲薄,离开了那个地方,就忘了那些事情。和我在一起的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不起。” 并不宽广的怀抱,却十分的温暖;肩膀很单薄,但足以让人信任;甚至那身形如此纤弱,有如女子一般,却给人可以撑起一片天空的感觉。阔别了许久的温热液体从眼眶中涌出,而他忘记了抹去。 宝蓝色的长衫衣袖飘飞,被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在他脸上轻拭:“总算是迫你哭出来了。你受了太多委屈苦楚,哭出来,总能好过些。骆,离开了那个地方,便不会有人再像那样对你了。” “程公子,我……”不习惯如此亲昵的碰触,仿佛被那温柔的拂拭惊扰了一般,骆修文蓦地反应过来,身体忍不住便是一僵,不自在的挣动。 “我叫程与竹,你还是叫我与吧。骆,天不早了,我去给你准备些热水,你把自己收拾一下,今天我们早点休息。”程与竹松开了手,转身要出房间,衣袖却被拉住了。抬头,只见到骆修文的目光,无声的恳求他留下。 “骆,松手。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既然已经把你从月影的手里要出来了,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的人,我不会丢下你。信我。” 骆之回忆(下) “与。”衣袖上的手松了一下,见它迅速要脱离自己的掌握,便立刻又抓住,手的主人可怜兮兮的开口。 无奈的笑笑,叹一口气。程与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走到灶房。“跟着我跑来跑去,骆,你不累么?” 摇头,脚却有些不由自主的打颤。 “被折腾成那个样子,还这么逞强。”程与竹不赞同的摇摇头,似乎是自语,接着问道,“我看你的行动举止,小的时候似乎是有过功夫底子的?” 点头点头,虽然自从进了那个地方之后,就再也没有练过,但是,怎样也算是在家里面被家主逼着学了五六年的功夫,底子还是有些的。 程与竹点头:“有就好办。骆,你不想离开的,是吧?” 点头。 “跟着我,这一段时间可能会很辛苦的,你不怕?” 摇头。 “既然你不想离开,又不怕辛苦的话,就跟着我一边管生意,一边继续习武吧。做我的随身护卫,让我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你。”程与竹点点头,说道。 闻言,骆修文愣了一下:即使对于武学一道已经忘却了大半,然而犹记得那个悉心教导自己的人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背对着旁人,因为,后背是最不设防的所在,是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保护的。是的,与要自己信他,同时,也给了自己完全的信任。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心里亮起一点希望:这一次,应该不会再被放弃了…… =========================华丽的分割线========================= 真的,不会再被轻易放弃么?可是,那个自己想要全心信任的人,已经要把自己重新送回那个地方了啊……“与,怎样才可以留下?”骆修文不甘的开口。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可是看这样子,还没有。”程与竹叹了一口气,“你先去月影轩,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然后以保护他的名义留在那里,等我去跟他商量一些事情,那时候我会接你回来。你是我的人,是一品茶楼的掌柜,他能把你怎样?骆,这世上,只有你自己放弃自己,只有你自己先选择离开,我说过不会丢下你,就绝对不会。唉,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信我?”转过身去,程与竹面对着已经升起的太阳,胸腔内一阵冰凉。 果然,被背叛过,被放弃过,便不会再对人有信任的感觉么?即使有人对自己付出了完全的信任,却无法给予同样的回应了吧?骆,我明白,完全的了解。因为,同你一样,我也是一个被放弃的人。只是我不懂,你不信我,又为何可以如此完全的依赖呢?我自己都不够坚强,又如何可以给你足够的支持,成为你心目中的避风港? 抬手按住胸口,心脉的异动近来越发的剧烈了,即使到了白天,都几乎有压制不住的趋势,或许,是时候……可是,骆,你这样,让我如何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交易·师兄(上) “怎么,今天程老板居然是一个人来的?昨日那个跟在你身后的护卫呢?”看到孤身一人坐在他对面的程与竹,墨千机问道。 程与竹抬头,轻笑:“怎么,难道墨先生原本想见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家掌柜?还是,墨先生原本跟我家掌柜是相熟的?” “当然没有。”墨千机矢口否认,“这件事,我只跟能做得了主的人谈,一品茶楼里面做决定的,只有程老板一个人吧?” 程与竹微微勾了勾唇角:“既然如此,墨先生问这么多做什么呢?” “好吧,那就谈正事。关于我说的,程老板考虑的如何了?”墨千机稳稳坐在程与竹的对面,依旧不慌不忙的问道。 筹码,依然是墨家家产的半成,墨家势力的支持,以及月影的性命,只多了一样——这世上还活着的、任何一个人的行踪。 任何一个人的行踪吗?程与竹听到最后这个条件,忍不住呆了一呆:这个世上,他最想知道的行踪,是谁的?他问自己。 毫无疑问,是白。 该当放弃、理应放弃、必须放弃……程与竹,那个人早已经离弃了你,你不可以再留恋,不可以了……然而,是什么,依然在胸口处激荡?那个人,是白,是一经别后生死不知的白,是收留了自己教导了自己最后离弃了自己也被自己离弃的白呵……只要答应了墨千机,就可以利用墨家的势力知道白的下落,甚至可以去找他,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再看他一眼!经过了这些年 ,经过了许多事,虽然无法原谅他终究还是放弃了自己,可是也已经想明白了,他是在躲避什么人,一个他不愿伤害,却又不得不躲避的人。 程与竹不动声色,而衣袖中紧握的手却在不自觉的颤抖。答应吧答应吧答应吧……一个声音似乎在这样劝他。可是,白是什么人?若白的行踪可以被这个人知道,不也就说明……他们有能力取到白的性命?只要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就说明自己确实是在乎的,那么,之后,不会被他们以白的性命作要挟来逼迫自己做一些不甘愿的事情么?这一次的交易可能没有问题,可以后呢,以后也会没有问题么?可是不答应的话……墨家会提出这个条件,是发觉了自己隐藏的身份、觉得自己跟白的关系值得一赌,还是单纯想要试探自己最在乎的人是哪个? 如果是前者,他们连那个最大的秘密都知道了的话,那么,白是不是已经到了他们手上?或者说,那个白要躲避的人,是不是就在墨家?连白都要躲避的人,自己又如何敢把弱点那么大大方方的交到他手上?如果是后者,就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势力相当有信心,可以查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信息,那么,如果自己不愿意做这个交易,他们取自己的性命,是否也相当容易? 定了定心神,程与竹瞬间想好了应该怎样应对。就算赌注很大很沉重,但是,赌一把吧。就赌自己的身份并没有被人知晓,就赌白没有落到他们手上,就赌墨千机这位墨家主事的人品。 交易·师兄(中) “在程某出道之前,”程与竹带了微微的笑意说道,“曾经听人传言江湖中有一奇男子,龙章凤姿,堪比谪仙,号称掠影惊鸿。程某对此人心仪已久,但苦生不逢时,缘悭一面。如果墨先生能够找到他,那么……” “程老板这就是答应了?”墨千机挑了挑眉,“程老板想要找的那个人,就是白惊鸿?” “怎么,不可以?”程与竹唇角挂上一抹玩味的笑意。 墨千机微微一笑,抬起右手:“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若程老板所允诺的条件兑现,墨某立刻将调用墨家人手的信物以及白惊鸿的下落交给程老板。” 程与竹跟着他抬起手,干净利落的与他三击掌,算是定下了这件事情。 墨千机的唇角略扬,心里却闪过一丝轻蔑:白惊鸿,你再精明又怎样?你那徒儿早已经答应了与我合作,我所想要的,还怕得不到么?就算之前我败给你那么多次,可是这次,你输定了。 =========================华丽的分割线========================= 看着面对着月影,身体本能的绷紧的骆修文,程与竹轻笑着走上前去,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放松,放松。那么紧张做什么?骆,他不可能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骆修文僵硬地转头:“与?你怎么也来了?” 程与竹笑道:“我不放心你。不是跟你说过,我来见月影的时候,就会顺便把你接回去么?” “程老板,你说把修借给我当护卫,可今天他这样子……唉,不要说有人来杀我,我看,就算没有人对我动手,他自己都有把我杀了下酒的打算。”月影笑道。 程与竹斜眼一瞟:“我自和我家骆说话,要你多话?拜某人所赐,我今天不来,以后说不定就只能给他收尸。照我说,骆也不用害怕,惹急了我,今天我就给他来个一劳永逸。” 月影强笑:“程老板何必这么大火气?来,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去谈。”也不知他动了什么地方,墙的一角,倏忽出现了一道暗门。 程与竹恨恨吐一口气:“骆,在这里等我,不用担心别的事情。”说完,跟在月影的身后走进了那道暗门。 “竹子你还真狠心,何必这么算计我呢?上次夏明夷来这里,是你派人明里暗里指引安排的吧?我带那人去茶楼,你为什么不见我?”一进密室,月影便苦笑。 程与竹没有回答,只是问道:“骆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不是和墨家有关系?” “你要走他五年,怎么当初没有问我这个,今天却来问?”月影问道,“竹子,你不会是……” 程与竹冷笑:“看样子,你不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没什么,我知道了。月影,我今天不跟你多说废话。如果你放心我的话,把月影轩暂时先交给我管,只这一个月就好。” “竹子,你!”月影既惊且怒。 交易·师兄(下) 程与竹一拍面前的小几:“我怎样?月影,若不是你故意要放墨家的千机阁进胜京,我才不会到这里来!我就不信,墨家主事没有来找过你么?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个月的时间啊……等一个月过去了之后,千机阁在胜京站稳了脚跟,以墨家的财势,就算我们联手都未必可以压得住他们了!白可能在墨家手里,你知不知道?” 月影霍然色变:“师父在墨家手里?你怎么知道的?” 程与竹咬牙:“你!你对他还有一点关心吗?如果白不在他们手里,墨千机怎么会如此笃定,只要我可以牵制住你一个月,他就可以把白的行踪给我?如果白不在他们手里,谁有那种本事得到他确切的行踪?月影,我最后说一遍,把月影轩交给我,我先替你打理,也算是全了那拖住你一个月的约定。” “如果我不肯呢?” “你当真不给?” “这是我自己创下来的产业,我不能给。” “那,就怨不得我对你出手了,师兄。”话音未落而长剑已出,程与竹一柄软剑从腰间闪出,白练一般滑上了月影的脖子。“师兄,五年之后,我实在不想和你再打一场。” 月影暴退,颈间还是现出了一抹血痕——已经划破了一层皮。他抬手抹去。 一击无功,程与竹已经坐回椅子上,而剑身无处可寻。 “流光。果然是师父的流光。名不虚传啊。师父竟然把这个传了给你,而程师弟你居然可以驾驭它,当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五年前你要离开的时候,还没有用到它,而今天这一剑,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吧?” “师兄,我不管你是不是也接了墨家主事的委托,同样说要拖住我一个月,总而言之,我不想要师兄的性命,也不想再和师兄交手。师兄把生意先交到我手上一个月,一月之后,我必定奉还,如何?”正说着,程与竹忽然一皱眉,“师兄,你下了迷药?墨千机究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月影唇角微勾:“竹子,好好睡一觉吧。师兄会替你先接下茶楼的营生,顺道解决千机阁的事。胜京可是我们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墨家做主?” 程与竹在椅子上垂着头,只听得月影说道:“至于他给出的条件么,真的让我非常动心啊……虽然不能说给竹子你听,却着实和你有关啊……竹子,若是你今天不来找我,我就考虑是不是真的接受了算了。” 走到他的身前,将他打横抱起,月影只觉得臂弯中的身体轻若鸿毛,不由笑道:“师弟这身子未免单薄了些,难道平日里修没有照顾好你么?这也没有关系,以后,自然有师兄来养你。”密室之中另有暗门,后面连接的,是一间卧房。 将程与竹放到床上,月影俯身说道:“接下来就要好好招待修了,师弟乖乖在这里等,一觉醒来,事情就成定局了。”说完,他飘然出去,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是么?”床上,程与竹懒懒翻了个身,轻笑低语,“师兄,你以为,本来就是天纵之才,又被我教导过的骆,真的还像五年前那般好对付么?” 密室(上) 密室。 “白惊鸿,你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交给我。” 即使被绑缚着,白惊鸿依然保持了淡然的笑容:“可惜,那东西早已不在我的手上。你不是都找过?连房子都一砖一瓦的拆开来看,又挖地三尺确认,最后放火烧了山谷,还派人在那里留守。那样都没有找到,你还不相信么?”稍微一停,他又说道,“而且,就连我身上,你也搜过不止一遍,不是么?” “白惊鸿,我们打赌。无论有没有天罗,只要月影轩或者一品茶楼可以挡住千机阁进京,我就放你,如何?” 猛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白惊鸿仰起头:“墨千机,墨主事,你说放我,次数还少么?你抓我,不就是为了天罗?放了我,你以为你还可以得到那东西?” “白惊鸿。”墨千机钳住他的下颚,逼他仰起头来,“不拿出天罗,他们凭什么来阻挡我?说起来,别看那程与竹年纪轻轻,倒也算是个人物。可是,如果没有那东西,不论是他,还是你那徒弟月影,在胜京都必定不会再有容身之地。” 程与竹!听到那个名字,白惊鸿微微一愣。第一次,墨千机在自己面前提到过那些他们两人都熟悉的人之外的名字。可是,那个名字……真的是玉竹么?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愕,白惊鸿闭目,微笑,不语。玉竹,如果真的是你而不是重名的话,你,千万要小心。被他算计上,便算是我,都没有把握说一定可以逃得过。 “知道么?”温热的气息喷在耳际,“你这样的表情,真的让人觉得很不顺眼,一点都不。” “那么,你何必留下我这么多年,又何必,纡尊降贵的靠得这么近呢?”白惊鸿没有睁眼,悠然问道。 “你不明白么?白惊鸿,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装什么糊涂呢?”话语虽然轻柔,动作却直接到粗暴的地步。扳动旁边的机关,绑缚着人的木板缓缓的平置。 长长吐出一口气,白惊鸿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墨主事这样就想打击我,未免太小看了我。” “过不了多久,月影或者程与竹就会看到你的这副样子,这样也没有关系?” 沉默。 “回答我,是不是这样子,也没有关系?”伏在白惊鸿的身上,墨千机狠狠咬住他的耳垂,“告诉我,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密室(下) 想侵入他,撕裂他,在他的脸上见到除了平淡之外的表情,哪怕是愤怒、憎恶、痛恨也好;想听到那优雅的薄唇中吐出破碎的惨淡的呻吟……然而,没有一次可以如愿。即使用了药物,即使加以折磨,这个人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感官已经被抽离,任谁也无法触及他的灵魂。那淡然的表情中,隐藏着那样一种纯净的高傲,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 而那人依然闭了眼,沉默。 即使顺从于身体的本性,脸颊微微带上了一抹红晕,却依然没有他想象中的表情。 “呵……”在墨千机的手中得到解放,长长的叹息一声,白惊鸿启唇:“这样的事情,你究竟还要做多久?”一直闭着的双眼睁开,眼神中却没有情欲的氤氲,反而清澈而明亮,一如几年前初见以及离开时的样子。 “我说过,一个月。”墨千机拿过一块丝绢,为自己和白惊鸿处理掉情欲的痕迹。 白惊鸿淡然道:“我却不信。拿不到天罗,你必定不会放我。一个月的时间,除非是我动手,否则,以影子的本事和你们对他的熟悉程度,要在生意上完全打垮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程与竹么……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能在胜京和影子分庭抗礼,想必也不是易与之辈。一个月之内同事压下两家,怎么可能呢?就算你能拿到天罗,有他们两个,再加上放我离开,只怕你也保不住吧?”听口气,墨千机还不知道玉竹是自己的弟子,同时也是最后和自己接触的那个人,自己交付了天罗的那个人么? “他们?那两个小鬼,我一个都不必理会。他们自己会解决这件事情的。白惊鸿,你,只要考虑自己就好。” 是么?难道千机是想要他们先斗一场?自己的这两个徒弟啊……如果真的斗起来,影子是自己教导了一切,然后让他出师的,应该是胜在了学识;而玉竹……多半是以为她是被驱逐的吧?虽然会伤心难过,整个人也会变得坚韧敏感,但在失望和绝望中能够振作起来,想必趋利避害这种事情,几乎已经变成了本能了吧?玉竹,只要你在和影子的生意场上知道取舍,这次便绝对不会败。 “墨千机,墨主事。我敢打赌,就好像之前的所有赌约一样,这一次,你还是会输。”强压下身后再次传来的不适的感觉,白惊鸿轻笑,开口。 伤忆(上)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与呢?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出来?”看着月影一个人人来到自己面前,骆修文不由问道。 月影随意的坐下来,说道:“在忙。”忙着睡觉。心里面加上这么一句。 “哦。”骆修文只答应了一声,便要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来了,这里也就不需要骆某了。我去找与,或许他要我帮忙。” “呵,”月影伸手按下他,“难道骆掌柜害怕和在下单独相处么?” “怎么会?”骆修文强笑,“只是与可能需要我帮忙。” 月影优雅地挑眉:“那么,骆掌柜是不相信自己的老板咯?可是据在下所知,无论是经商还是武学,程老板都可以称得上是骆掌柜的师父呢。” 骆修文不再理他,只是转过头,起身,便要回转之前的那个房间。 “他不在那儿了。”月影悠然说道。 骆修文的步伐僵硬了一下,随后更加急促。不想跟这个人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即使已经过了那么久,仍然没有办法忘却。就算伤痕已经完全愈合,那个烙印却依然在哪里,即使腐烂了、剜去了,也无法抹灭,就像那深沉的恨意,纠缠了这许多年,早已刻骨。 出了房门,还没有走到一丈,身前便挡了一个人。“你找不到他的,修。我如果要在胜京里面藏一个人,那么,谁也找不到他。就算你是他的贴身护卫,也不行。”身体被暧昧的欺近,颈间染上一点湿热,腰后的一个位置被精准的按上,“是这里吧?还在么?” 被触及的一点火烧般的灼痛起来,骆修文不由一颤。 手指移开,月影愉悦的轻笑,却在下一刻改颜,恶狠狠地说道:“骆修文,就算你在这儿只待了一天,你也是我的人。别想逃开,一辈子都别想!” “你输给了与,就在那天,你已经把我输给与了。”听到月影狠厉的话,骆修文反而平静下来,静静地陈述着这样的事实。腰后的烙印处疼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他的按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现下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可是,这一次,输的绝对会是他。” “骆,你是我的人,我不会放弃你,绝对不会。信我。”他的话语似乎还响在耳边。那个总是神采飞扬、似乎无所不能的人也会输么?骆修文只觉得心底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将周围的一切都忘却了。 “让我见他。”他艰涩的开口。 “想拖他跟你一起死,你就见他。”月影捏住他的肩胛,指端不断用力,“你舍得自己,我还舍不得竹子呢!竹子是我同门,对你又不错,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把他给毁了?” “让、我、见、他!”无视肩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骆修文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个人不要有事,一定要亲自确定那个人没有事!他怎么能够容忍那个在自己心目中神祇一般的存在,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受尽这个人的凌辱与折磨? 月影恨恨瞪视着眼前的人,半晌,他松开手,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伤忆(下) 跟在月影身后,亲眼看着他推开密室中的那一道暗门,亲眼见到那小小的卧室中的摆饰,骆修文紧紧握住双手,眼瞳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在见到那低垂的红色床帐的时候,他爆发出来:“月影,你,你怎么可以!” 看到那低垂的红色床帐,月影的脸色却变了:记得临走的时候,他并没有放下床帐,难道说…… 月影将那床帐一把扯下,床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的影子?原本他料想中应该中了迷药在床上昏睡的程与竹,此刻却已经不在了。 “与到哪里去了?你把与送到哪里去了?是那个地方么?”骆修文嘶吼,全然忘却了曾经对月影的恐惧,掐住他的双肩,疯狂了一般。 月影一把推开骆修文,伸手摸摸床单的温度——已经凉了。大概,在自己离开之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程与竹便已经自行离去。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骆修文转身向外走去。月影一把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我去找与。” “这个不用你操心。” “如果与是自己离开的,天下之大,能找到他的就只有我!”骆修文扬头,声音里满是自信与自傲。 “你?”月影轻蔑的嗤笑一声,“骆修文,就算你是他的贴身护卫,跟他相处了五年之久,也别把自己看的太高明!你对竹子了解多少?他的才学?武功?经商手段?师门?喜好?你知道多少?你知道竹子为什么总是穿着宝蓝色的衫子么?你知道他为什么用箫做乐器?你可知道他当初在我这里,那么多人中为什么单单选了你?” “我……” “你存了怎样的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骆修文,你放弃了仅存的尊严甘心供他驱策,难道不是为了想跟着他一辈子?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了!竹子不过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师父的一丁点儿影子,要想赶上师父,你差远了!”知道程与竹已经自行离去,月影真的是着急了,口不择言,只想伤害眼前的这个人,伤害这个在意着竹子同时也被竹子在意着的人,丝毫没有留意那个人的脸色由震惊转到羞赧,继而愤怒、悲伤,终至面如死灰,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同归(上) 白惊鸿。 在来到月影轩之前,骆修文就已经知道月影这个月影轩主人是出师于天罗教中那个最神秘、神仙中人般的白惊鸿了。先前听月影说“竹子与我同门”,还以为与不过跟月影一样,都是天罗教的教众,原来,他也是那个人的弟子么?那么,就好像月影说的那样,当初与会挑上自己,真的只因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儿白惊鸿的影子?这些年,与真的只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人的影子了吗?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无法考虑。曾经与为自己构筑的那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即将崩塌。这些年来,与的温柔,与的关心,只是为了那个人,而并非自己么?没有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想找一个地方倚靠,骆修文斜倚在假山石上,躲在阴影里喘着气。 脸颊凉凉的,不知什么时候,眼中已经落下泪来。在难过的时候,那个人也会掉眼泪么?或者说,那个人,也会有难过的时候么?骆修文想着,却不知道,他想的“那个人”,究竟是程与竹,还是白惊鸿。 眼前的景物,一刹模糊,一刹清晰。似乎是由于泪水的原因,又似乎不是。 恍恍惚惚之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见到了程与竹,又见了那一袭清爽的宝蓝色长衫。 “别哭。月影欺负了你的话,我自然替你找他算账。骆,别哭。”绝对想不到的温和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一只修长的手扯着宝蓝色的衣袖,轻柔的拭去他两颊的泪水。 “与,你……”你所看到的,真的是我吗? “嘘……月影不知道我在这里的,你别大声把他引过来。骆,你哭什么?我不是丢下你,只不过不能让他发现。好了好了,没事了。”程与竹从背后搂住骆修文,头枕在他的肩上,压低了声音,又说道,“让我靠一会儿,我累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身上承担着程与竹的重量,莫名的,骆修文觉得安定了一些。“与,我……” “以后不要再哭了。如果你想跟着我,就一直跟着,嗯?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自己呢?不要听月影胡说。我一直清楚的,你是骆,和白不一样。”程与竹的声音柔和而平静,就如同他的呼吸那样,悠长,舒缓。 “与,你怎么知道?”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和与都舒适些,骆修文开口问道。 “就在那间房间里面啊。”程与竹一笑,“你们看我不在那张床上,都以为我走了,可是那时候我还在那间房里面呢,你们只是没有仔细找。就算曾经在月影轩里面待过,可毕竟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我早已经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会比较安全,索性就躲到床底下了。月影以为我没中迷药,自行离开了,可万万没有想到我根本没有远走高飞。” “那接下来呢?与,你要怎么做?” 同归(下) 程与竹沉下声音,说道,“我要去救白。听墨主事的口气,白应该是在墨家。骆,如果月影趁我不在要接手茶楼的话,你表面上由着他,只要暗中经管着,别让他把咱们的人害了就可以,等我把白救出来,一定回来找你。” 闻言,骆修文身子一僵:“与,在你心里,我终究比不上白惊鸿,是么?” 程与竹叹一口气:“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白是白,你是你,不可以放在一起来比的。” “那么,我说的比不上,就是真的了。与,白惊鸿真的是你师父,而你对他,也真的是动过心么?” 这个可要怎么回答比较好?程与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骆,你今天话很多。” “你不喜欢?” 程与竹摇头:“从把你要到茶楼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希望你在我面前开口次数能多一些。骆,你这样很好。” 太阳已然落下去了半边,天色渐渐晚了下去。在假山石的后面,骆修文看不到程与竹的表情。 “与,这次你去救白惊鸿,带着我好么?” 枕在他肩膀上的头,无声的摇了摇,带来最直接的拒绝。 骆修文没有再说话。悲伤,如此锋锐的划过心底。果然,即使已经跟在他身边五年,还是没有办法跟那个人相比么?与明明就知道自己的心事,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办法在任何情况下跟月影抗衡,却仍然执意要把自己单独留下,只为了去救那个人! “与,回茶楼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下颚抵在程与竹的背上,骆修文闷声说道。 “好。”程与竹抬起头,松开手,整理自己的衣服。“再等一会儿,等月影轩开始上了灯,我们就走。”他看了看仍然有些狼狈的骆修文,摇头笑了笑,“以后别再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能看么?不管怎么说,你是掌柜的,怎么能这个样子?” 骆修文垂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华灯初上。 程与竹看看周围的情况,叹气道:“骆,我实在是不知道你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你还记得么?” 骆修文摇头。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那么,就只能沿着来的时候的路回去。如果月影打定了心思要在这里除去我,恐怕真的要带累你陪我一起死在这个地方了。” “与,你不用多说,带我走。只要是跟着你,是死是活,我都认了。”骆修文直直的看着程与竹,认真的说道。 程与竹摇头叹息:“呵,怎么能这么说?如果能活着,骆,你一定要活下来。我那师兄虽然话说得狠了些,但不会再过分地苛待你的;如果他真的完全不在乎你,在房间里怎么可能对你说那种话?所以,只要有一线的机会,你就要活下来。” “与,你这么说,是已经打算不要我了么?” “说什么废话?走了!”程与竹拉起骆修文的左臂,身形掠起。 做好了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心理准备,往回走的路反而平平顺顺,无惊无险。两人相携进了茶楼,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包括茶楼中那些人的。 诱情(上) “有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记得上次这样子,还是我刚刚带你回来的时候呢。骆,我去灶房烧水准备沐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程与竹待气息稍稍均匀后,留下这句话便要走,却被骆修文从身后抱住。 “骆?”程与竹一惊:骆这是怎么了?从那天见过了墨千机之后就特别的反常,今天又是这样子,是月影的话刺激了他么? “别走,与,你别走……我知道你明天就会去救你师父了,也知道你说不带我,就一定不许我跟着,所以,今天,多陪我一会儿,好么?与……”骆修文紧紧的抱着他,唯恐他离开。 程与竹苦笑,叹道:“骆,你想要我拿你怎么办呢?”他解下束发的丝带,交到骆修文的手里,“我不会出去的。这样你放心了么?五年以来,除了带你回来那次,我什么时候散着头发见过别的人?放开我吧,我只是去准备热水。” “不!”骆修文难得如此坚决和强硬,反而用力的抱紧了他。 气息相闻。 骆修文只想靠近他,再靠近他。靠近这个为自己撑起了一个世界的人,靠近这个一直温柔的关照着自己的人,想要报偿他,将自己全然的交托给这个人,不再给他抛弃自己的机会,也斩断自己一切回头的路——包括回那个生养自己的家族的路,也一并斩断了吧。 “骆。”叹息一声,程与竹的手微微颤抖着,搭上他的手,“别这样。”他的手指修长而纤细,冰冰凉凉的甚至褪去了体温。 他没有多余的话,话音不严厉,甚至也不高,却成功的让骆修文松开了手。 “与。”骆修文念着这个名字,眸光里满是哀伤,“你这是在嫌弃我么?” 程与竹没有听到。心脉里那条肆虐的蛊虫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他那时候只知道骆修文松了手,于是强行压抑着胸口处传来的疼痛,到灶房生火烧水去了。 空气中只留下了带着竹林气息的发香,骆修文看着手中的发带,仔细折好放在床头,缓缓的俯身,从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枚白色的蜡丸。 这是五年前,从月影轩中离开的那一日,忘了扔下的那最后一丸药,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用到它的一日了。只是想不到,曾经饱受这东西的折磨,今日,竟然会心甘情愿的,将它,重新,亲手,用在自己的身上。 楼下传来程与竹的声音,特意用内力收束成了一线,传到骆修文的耳朵里。“骆,水已经准备好了,下来吧。” 诱情(中) 骆修文自嘲的一笑:有自己这样的护卫么?莫说是武功及不上与,就连这沐浴的水,都要他亲自去准备。相形之下,自己反而更像是一个需要照顾、需要保护的人呢。知道自己在与面前服药的话,一定没有办法瞒过与的眼睛,而此时服了药,到了与的眼前,一样无法自圆其说。好在,“相思”并非只能内服的。将蜡丸藏在指缝中,骆修文起身下楼。 =========================华丽的分割线========================= 另一个隔间里,已经响起了水声。与没有等他,而是自己先去洗了。其实,与向来是不会等他的。自从他被与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与就从来不曾勉强过他。记得刚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与看他太过疲累,曾经说要帮他洗浴,是他拼死不让的。虽然当时与可以强行那样做,可是他没有,只是叹息了一声。说起来……与今天叹气的次数,似乎比之前一年的总和还要多。是他让与太过为难了么? 正想着,程与竹已经散着发走了出来,只着了月白色的中衣,长发微湿,脸色带了让人不易觉察的苍白。他自己绞了一块帕子,慢慢的擦拭自己的长发。“骆,你怎么不去洗呢?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再站下去,水就要凉了。”骆修文应了一声,往对面去了。 房间里面满是氤氲的水汽,想必与刚刚把水烧好,就叫自己下来了。而耽搁了这一阵,水已经微微有些凉了。骆修文苦笑:这样也好,不是么?正好,让自己可以支撑得更久一些,不至于早早的就露馅。褪尽了衣衫跨进浴桶,捏破指间蜡丸的蜡封,一股荡人心魄的甜香便流溢了满室。他缓缓将手放下,却在手指将要碰到水面的时候便即缩回;他不甘心的又试了一次,仍然如此。果然,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身体对这种药物,还是有本能的抗拒么?即使,已经过了这些年,即使,这些年里面从来没有再接触过这些事情,仍然……没有办法忘却么? 骆修文颤抖着将手放下,指尖微微感觉到潮意,已然触到了水面,水原本不是很热了,他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正在此时,他听到门前的脚步声,手一颤,白色的药丸落入水中,未及捞起便在眨眼之间溶尽。 诱情(下) 程与竹轻轻叩门:“骆,怎么了?怎么一直没有声音?是累了么?我进去帮你洗可好?” “不,不用了。”骆修文急忙拒绝,掬水淋到自己身上,哗哗作响。 手臂、胸前、腰侧、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痕,尤其是腰后的那一点烙印,除了月影之外,便只有那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看到过。当时并不觉得怎样难堪,可是,这样的身体,如何可以在这个时候让与看到?骆修文一点一点的清洗着自己的身体,那些早已经愈合的伤口,在水中药物的刺激下,仍然微微有些刺痛。只是自己轻轻的碰触,便带来不可思议的麻痒。无论是与温水的接触,还是跟布料的摩擦,都好似一场刑罚。 “与,”骆修文低声自语,“这就是我啊……如果你厌恶了,嫌弃我了,我便不会给你添麻烦,再也不会。” 擦干了身体,骆修文咬住下唇,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打开门,只见程与竹早已一身清爽,手里拿着一条干的布巾,就站在门口。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现在已经变作铁青,而且,没有表情:“什么叫不再给我添麻烦?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当做你是不想再跟着我了。不用你说别的,我自己就走的远远的,再不见你!” “与,你,你别生气。”先前水中的药物让骆修文的声音虚软而沙哑。他嗫嚅着道歉,却在下一刻失去了维持平衡的力量,栽到程与竹的身上。 程与竹被他撞得退后一步。却揽住他,为他擦干头发上残留的水,帮他绑好发带。叹道:“我没有生气。好端端的,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嗅到他身上似乎有什么气味,他刻意多嗅了两下,又疑惑的问道,“还有,马上就要就寝了,你用的哪门子的龙涎香?骆,你今儿是怎么了?” “与。”许久没有用过了,却没有想到这次药效会发作的这么快,骆修文心知只凭自己是决计站不住的,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只有向面前这个人坦白:“不是龙涎香,是相思。” 一品茶楼里面,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药?程与竹略微思索便已经明白。“骆!”他左手抓住骆修文的肩头,右手扬起,“啪”的一声打在骆修文的脸上,“你胡闹!” 骆修文被他打得脸偏向一侧,嘴角渗出血来,面色惨然,却带着笑:“与,你果然是嫌弃我了,是不是?我不够好,没有资格跟着你么?为什么你不要我?” “骆,”程与竹脸色苍白得惊人,抬手拭去他唇角的血迹,柔声叹息:“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你。” 将头埋在程与竹的颈窝,骆修文轻声道:“抱我,或者,现在就杀了我吧。与,你应该知道这种药的。” 暂别(上) “该死。”程与竹低咒一声,一手绕过他的背后,另一手抄在他的膝头,将他打横抱起,低语,“骆,你怎么可以如此逼我?” 月影轩虽然名为乐坊,可也并不完全像它表现在众人面前那样光明正大,背地里面,也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的。作为在月影轩里面待过的人,程与竹当然清楚相思是什么。相思,分为红丸和白丸两种,都是青楼里面用来调教姑娘或者是小倌的,红丸会将身上疼痛的感觉转化为性欲,而白丸……会使人春情难抑,只求与人相交。药效发作之后,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半成,而且,如果在半个时辰之内欲望没有得到纾解,就会全身血脉爆裂而死;更恶毒的是,在欲望纾解前,有多么欢愉,就有多么痛苦。 走到卧室,把骆修文放到床上,程与竹解下刚刚为他绑好的发带蒙住他的眼睛,继而扯下他的衣带将他的双手缚在床头。“不要乱动。”他俯在骆修文的身侧,咬住他的耳朵,轻声命令。 看不到,触觉便益发的敏锐。那修长的手指轻巧的褪尽了他的衣衫,温柔的抚上他的身体,带着怜惜和微微的颤抖碰触着他身上的伤痕。随后,温软的舌尖细细的描绘出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唇舌移开后,那火热的痕迹在空气中微凉。“与,与……”仰躺在床上,骆修文一声一声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难耐的扭动。药效,已经全然发作出来了。 温柔的,低沉的叹息,迥异于平时听惯的声音语调,身旁的那个人停止了一切的动作,也不说一句话,只是一呼一吸之间微微有些断续,似乎是在忍耐着些什么。那个人有着和与相似的气息,却又不完全相同。竹林般的发香中,混杂了女子所特有的体香,不,这个人,不是与。 头脑中一片混沌,没有办法再想下去了。与,为什么这个时候,在自己身边的却不是与呢?他用力的挣扎,换来的,却只是压制。没有疼痛,没有伤害,只是有效地阻止他的行动。“与!”骆修文绝望的喊出声来。 暂别(中) 唇上,传来温软的碰触。滑溜的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引诱着他。很青涩的技巧,那样的气息却致命的诱人。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似乎也很紧张,肌肤轻颤,气息急促,那仿佛练过武功的身体修长,骨架匀称,肌肉紧实而有弹性,触感极佳。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不是与。 “不,你不要碰我!”骆修文挣扎着,想要逃开,可是,那药性禁锢了他的内力和大半的体力,让他竟然无法挣断那条衣带。泪水从他的眼中涌出,浸湿了蒙在眼上的丝带。 “我是在救你。”那人声音低哑,“你需要的,不要拒绝我。” “不要碰我,我求你不要碰我!我不要你救!”骆修文哭喊。 “骆。”那陌生的声音,唤出他无比熟悉的称谓,“自从来到这里,你从来不曾求人。但是,这次由不得你了。”接着,那个人轻易地挑起他所有的感觉,彻底淹没了他的神智。只知道,到了最后,一切终结在那场灭顶的痛苦和欢愉之中。那个人解开了他的束缚,除去了蒙住他眼睛的发带。两个人的长发都披散下来,发丝密密的、暧昧的纠缠在一起。长发下露出的那人的面孔在他泪水流溢的眼中十分的模糊,无法看清楚。“骆,你身上,有我的印记,不要忘记。”那个人吻上他的锁骨,在上面留下一个齿痕。而只是一刹那,他便晕了过去。 =========================华丽的分割线========================= 清晨醒来,骆修文呆呆的坐在床头,天还没有大亮,而另一个人早已经没了踪影。身上清清爽爽,中衣也穿得好好的;发丝虽然没有束起,却并不纠结。若不是身上仍然有乏力的感觉,骆修文几乎认为昨夜的一切是春梦一场,梦醒,便犹如船过水无痕。可是,那并不是一个梦啊……锁骨上,那人咬下的齿痕仍然隐隐作痛,除了腰后,那是另外一个人的烙印。而昨夜那个人,一定不会是与。与明明知道他自己为自己用了“相思”,却宁可为他另外找一个女人来,也不愿意抱他。昨夜的一切,与应该都知道了吧?骆修文看着自己的双手,益发痛恨自己的身体。即使,明明知道那个人不是与 ,却依然可以哭泣着哀求着尖叫着在另外的一个人身下得到解放。这样的他,还有资格继续跟着那个温文尔雅,翩然若仙的与吗? 想到这里,骆修文颓然倒在床上。与说过,今天要去救他的师父,那么,这时候应该已经走了吧。他走的时候,甚至没有道别啊…… 暂别(下) 叹一口气,他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伸手去拿自己的那条发带准备起身,却发现在那条发带下面,压了一张带着墨迹的白纸。他取过那张纸,展开,是熟悉的字迹。 骆: 昨天晚上的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从今以后,不许再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 你是我的人,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自从我把你带出月影轩的那一天起,我就非常确定这一点。 非常抱歉要在这个时侯离开,只是我不能不去救白。他是我师父,就算最后他算是把我逐出了师门,但是收留教养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的。知道他可能会有危险,我怎么能不去救他?骆,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一定回来。 你要小心,在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和师兄硬碰。即使被抓到了也不要担心,我总会救你出来。另外,不要找我,我就在胜京,不会走远;有机会的话,我会暗中回来见你,你不要做傻事。 骆,除非你自己转身离开,否则,即使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信我。 与 落款的地方,除了与的名字之外,还有青青翠翠的、修长的一丛竹子——与特有的印记。真的吗?与承认,自己一直是,并且依然是他的人?喜悦,犹如涨潮时的海水,在胸腔里一次一次的激荡,渐渐冲刷出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填满了整个的胸膛。笑意不自觉地挂上嘴角,骆修文放下了支撑着自己身体的手臂,倦意此时才浓浓的涌上来,让他闭上了眼睛。 “睡吧,骆。昨天那么折腾,你早就该累了。”房梁上,宝蓝色的身影轻笑,“如果知道这样会让你更有安全感和归属感,我一定早就用这法子了。骆,昨儿见了月影我才知道,你居然曾经是墨家的人啊……看到你见墨千机时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和我一起去对付墨家呢……毕竟,就算是它曾经抛弃了你,可那总归是你的家族。即使碍于我的命令你不会心软,也一定会难过的——就好像,让我去对付白一样。”袍袖轻拂,在骆修文不知道的时候,蓝影飘然远去。 作品相关:写在第一章之后 应该说,起意写茶楼是在一年以前的样子,然后慢慢的开始在论坛上连载了,直到一个多月以前,才决定不在论坛上继续发,修了之后发到主站上来。 好吧,看起来说的都是跟第一章没有关系的东西,那么,接下来就说一些有关系的吧。 有关骆修文这个人物,在论坛发文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觉得这个人太“小受”的样子,其实,应该可以看出来吧?在他被程与竹接出月影轩的时候,他正是作为月影的男宠的,所以,性格方面有些……这个,怪异,也是很正常的吧?但是咱可以保证,以后,慢慢的会正常的。 要怎么说呢,一开始看起来,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个bl文,我只能说,茶楼里面有bl的情节,然后双方都已经出场了,这样子,是不是范围就已经锁定了呢?所以,不喜欢耽美的亲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进来看了。因为,稍微带一点点hx因素的情节到此为止。呵呵……咱一向是个单纯的好孩子,所以,太xe的东西是写不出来的,嗯,就是这样的。 然后是有关程与竹……应该说,这个人有些像我,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人。习惯上来讲,我比较喜欢叫他“竹子”,好吧好吧,以后提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就一个叫做“竹子”,一个叫做“骆”好了。文章介绍里面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竹子的。昨天跟诸侯大人提到有关竹子身世的东西,果然不是一般的纠结,那么,就让我一直纠结下去吧,只要最后能理出头绪就好。 再然后是关于月影。这个人,我很想给他一个单独的文,但是可能做不到,所以,在写到一定的时候,或许会给他一个单独的番外吧。有关他的心事,我自己也说不太明白,他喜欢的,究竟是谁?是作为他曾经的男宠的骆,还是他所谓的师弟,竹子?或许,是两个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呢?叹气…… 关于第一章里面提到的“月影轩和一品茶楼阻挡千机阁进京”以及“月影轩明里暗里抢茶楼的生意”之类,我可以解释一下。虽然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经营范围是并不冲突的,但是,表面上不冲突,并不代表私下里面也不冲突。话,说到这里就可以,再多了,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最近有些忙,忙着做毕业论文,忙着找工作,忙着考试,然后同时忙着改文。时间上是比较紧,但是……有一点底稿,心里面总是有一点底的,虽然,我准备把这篇文大修,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应该会有些大的改动吧。没办法,有的东西,我还是习惯一遍一遍的改。 一般的来说,写文的程序是这样的,在去上课的路上,想清楚自己要写什么东西,大体的情节如何;然后在课堂上,一边做笔记,一边把东西写出来,课间的时候看看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改;等到把文敲到电脑上的时候,一边敲,一边改;也就是说,只要是网上看到的某司徒的文字,基本上都至少改过三遍。现在看到的茶楼的稿子么……应该至少已经算是第四稿了…… 或者可以说,即使是第十稿,该有不通的地方也还是有不通的地方,这个……应该是司徒水平所限,因为某司徒毕竟是高中读理大学学工的孩子,遣词造句什么的力有不及,虽然不是理所当然,但也可以说是在所难免——虽然司徒已经尽力了。于是该有人不喜欢,也还是有人不喜欢,呵呵,这个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有关整体,有关第一章,就写到这里。 公主失踪 时间,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东西啊。它可以过得飞快,有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也可以过得很慢,有分教:度日如年,一日三秋。 对于胜京的捕快、守军以及皇宫中的侍卫和禁军而言,这三天,只怕比他们的一辈子都要长。因为,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妹妹,小公主夏明瑶,竟然在三天前从皇宫里凭空失踪了!这可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而金枝玉叶的公主居然被人给劫走了!天子的尊严何在?就算这小公主平日里是骄纵了些、刁蛮了些、无理取闹了些、强人所难了些,可是、可是皇上可不管这些啊,他只知道,自己的宝贝妹妹,失、踪、了! 按说这夏明瑶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玩儿些失踪,躲到御花园的某个假山洞、御膳房的贮冰室、御书房的藏经阁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地方去,可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因为觉得无聊而跑出来,哪里会一失踪就是三天三十六个时辰?最可怕的是皇上居然也不发火,只给这些捕快、守军、侍卫、禁军们下了一道圣旨:什么时候找到公主,什么时候才可以轮休、喝茶、吃饭、睡觉!天啊天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 于是,小公主失踪了三天,胜京里面就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三天。 于是,无论是谁,都把那劫走了小公主的未知人物恨了个半死,恨不得食肉寝皮,然后挫骨扬灰。 好在三天之后,昊帝夏明夷撤回了那道旨意,一众人等才松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皇上是这样解释的:“朕那亲妹子的性儿,朕又不是不知道。三天了,既然胜京里找不到她,那她一定是早就出了城,到外面找乐子去了。再让大家不眠不休的在京城里找,不过是扰民,也徒然苦了众位卿家罢了。过得一月半月的,等她那新鲜劲儿过了,自然就会自己回来了。到那个时候再罚她也不迟。” 只是这么一闹,不光一品茶楼和月影轩停业了三天,连带着误了千机阁胜京分号开业的吉日良辰。而事关皇室,本着“民不与官斗”,墨家也没有说什么就是了。好在四天之后亦是黄道吉日,宜开业、嫁娶、会友。不过耽搁了七天的时间而已,墨家倒也并不在乎。 在公主失踪、全城大索的这三天里面,来到胜京中的武林人士算是倒了大霉,几乎吃一顿饭的时间就要被盘问两三次,更不要说住宿的时候,禁军恨不得让他们连祖宗八辈儿的经历都一道写上,非得要证明他们是身家清白、来历正经的英雄人物或者是青年才俊不可,弄得大家几乎认为这不是公主失踪,而是在为公主选驸马了。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在公主被劫走的前一天,月影轩主人月影便离开了胜京;同时,一品茶楼中东家的特殊服务也停了;三公主被掳走的第二日,一品茶楼的掌柜骆修文开始闭门谢客。可是,这公主失踪是大事,比起这个来,区区几个升斗小民——就算他们在胜京生意场上举足轻重——的行踪,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他们平日里也还算是奉公守法,就算是行踪不定,谁知道他们是到什么地方商量生意去了,还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儿游山玩水去了?再者,不过几个商人而已,就凭他们的身手,可能从深宫大内一众高手的眼皮底下无声无息的掳走公主?开什么玩笑!当他们都是吃干饭的么? 只是,这三个人,真的都只是普通的商人么?呵,只怕,未必如此吧。 千机之约 从小公主失踪之日算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 十天的时间过得非常之快,即使没有东家亲手冲泡的前三壶茶,即使没有东家的特别服务,即使掌柜的闭门谢客,一品茶楼还是照常经营着,而且生意相当红火——没有轩主的月影轩也是一样。 对于胜京中的富人们来说,三天之前,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正好是千机阁胜京分号开业的时候。有道是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这两件,是这世间最值钱的东西。大胤朝经程帝到了昊帝手上,也算是盛世,千机阁做的虽然不全是古董生意,可毕竟跟那种稀罕东西还是分不开的,因此在玄武大街上一开张,就吸引了不少人。有去看热闹的,也有真心诚意就想买几件东西来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力的。这些人里面,数那一个女孩子最特别。 那是一个穿了一身白衣、白纱蒙面的女子,身形不高,看起来年纪也不会很大。只是在开业的第一天就进了门,在待客的大厅坐了许久,然后在快要打烊的时候摇头、叹息而去。接连三天,都是如此。 现在,已经是月影离开胜京、程与竹去向不明的第十一天,骆修文闭门谢客的第九天。 那位女客再来的时候,千机阁胜京分号的执事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那女客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置一词,便如面前没有那么个人一般。不过半个时辰,墨执事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行问道:“姑娘来这里三天了,每天离去前都要摇头叹息,对我们千机阁,可是有什么不满么?” 白衫女客只是一抬眼,并不掩饰对对方的轻拭:“不过是一个执事罢了,我要做的事情,只怕你做不了主。找能做主的人来见我吧。”白纱之下,她的面容看不真切,虽然看她的身量还不过是个孩子,可她语气中的轻蔑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语气。 “千机阁胜京分号的事,小可尽可以全然做主,姑娘有话但讲不妨。” “当真?”秀眉微挑,那晶莹的瞳眸中冷厉的精芒一闪,那女子微微偏头,这才正视着面前的这位墨家执事,“若我要你这千机阁自今日起在胜京歇业半年,你可做得了主?” “姑娘说的是真的?”墨家执事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那秀气的双眉微微一拧,女子说话的声音蓦地含霜,“墨执事是以为我在开玩笑,还是欺小女子年幼、说话做不得准?” “姑娘,你……”墨家执事倒抽了一口凉气,“姑娘所图为何?” 白衣女客只是轻笑:“墨执事若做得了主,但听无妨。可若是难以决定,便不听也罢。” “既如此,姑娘不妨少待。停业半年不是一件小事,小可尚要仔细参详。请姑娘开出价码,也好让小可好好考虑。” 白衣女客摇头,起身,叹息:“告辞了。” 墨家执事对门口处的伙计暗暗使了个眼色,口中却只笑道:“姑娘何不喝杯茶再走?” 白衣女客浅浅一笑:“免了。天下之茶,一品茶楼十有其九。我若想喝茶,自然会到那里去,而且,自然有人请,早不必来千机阁了。”说着旋身便走。 “姑娘且请留步。”墨家执事急忙挡在她面前,“若一定要走,可留下芳名仙踪,日后若是小可有了决定,也好通知姑娘。” “小女子姓白,目前住在通宝客栈。”她微微一顿,又说道,“若墨执事难以做主,不妨告诉千机阁主人一句。我手上,可能有他想要的。” 相会 自从出了千机阁之后,身后便有人跟踪。白衣女子只故作不知,回到通宝客栈的天字二号房。房中已有个男子在等她,宝蓝色的长衫,宽袍广袖。 “瑶儿,你回来了。”那男子轻轻弹了几下手指——指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射出——笑道,“公主殿下是想再考校考校在下的功夫,才故意带了墨家的人跟回来的吧?若是还引回了别的人,草民的罪过可就真的大了。”随着他的笑声,外面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似乎有人将那重物拖走。那男子只是笑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除去覆面的白纱,那面纱下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若是有官家的人见了,定然会惊呼起来:这,可不正是曾经连累了他们翻天覆地的找了三天、几乎把胜京翻过来的夏明瑶么? 腻上那修长的身子,夏明瑶撒娇道:“当然是相信白大哥可以解决他们嘛。这么久了,皇兄一定以为我们老早就离开了京城,才不会像前几天那么留心。白大哥,再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 “怎么,千机阁不好玩?”那被叫做“白大哥”的男子温和地笑,随手递过一杯茶,“公主殿下还是没有尽兴么?” 夏明瑶看着这个男子的笑容,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文质彬彬、自称白梓卿的人会深入大内,然后应自己所求将自己带出来,想到入神之处,连茶杯都忘了伸手去接。 “公主殿下请。”见她不接,白梓卿加上一句,唤回她的神智。 夏明瑶嘟嘴:“白大哥又不许瑶儿乱跑,千机阁刚刚开张,左右那么几件新奇的东西,看一天怎么也看够了。在那儿白白又坐了两天,无聊死了。”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递回来,“还要。” 白梓卿摇头:这个小丫头啊,她知不知道千机阁随便流出去一件什么东西,便是普通农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欸,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公主殿下竟如此牛饮,唉……可惜啊可惜。”嘴上为自己的茶抱不平,他却依然又倒了一杯递过去。 夏明瑶接过,握住茶杯在手心里把玩:“白大哥如此爱茶,又答应给瑶儿引见一品茶楼的东家和掌柜,莫不是和他们有很深的交情么?” 白梓卿但笑不语,只是负了手,微微低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白,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说你就是天罗教的人?如果我没有去查,是不是就要被你这样瞒一辈子?你在怕什么呢?左右我是你捡回来收养的,难道还会在乎什么出身不成?白,你收留了我,教养了我,我却……那时见到了你的要求,我因为赌气,没有回去见你。如果回去了,会不会不一样?还有四天。这四天之内,若墨千机不来找我,我也无计可施了。只希望你真的就在他手里,而我这一诈,能诈得他放了你,就算身份败露也没有关系。若有性命之危……这一命是你救的,便当我还你吧。 娇嗔 看出了他的闪神,夏明瑶随手放下茶杯,抱住他的右臂轻轻摇晃:“白大哥,你在想什么?” 白梓卿不动声色的抽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道:“在想这胜京里面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够入得了公主殿下的眼,也好稍稍弥补一下草民的罪过。” “白大哥!”夏明瑶气恼的瞪着他,“说过多少次了,把瑶儿当自己妹子待把瑶儿当自己妹子待,怎么还在瑶儿面前自称什么草民?难道白大哥在家里对自己妹子也这般低声下气不成?” 白梓卿摇了摇头:“这不同。公主是官家人物,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而白某,不过平民百姓,江湖草莽,若论起来,连一个‘臣’字也称不上,岂敢再以公主的兄长自居?公主叫白某一声‘大哥’,不过是看得起白某罢了,白某却怎能因此乱了地位高下、身份尊卑?”虽然是这么说着,他却已是自称“白某”,再不说“草民”了。 夏明瑶看着眼前的男子,却见他淡然自若。口气虽然是谦恭的,可那神态,那动作,又哪里显出了一点卑微?这个人,真的把身份尊卑看在眼内了么?若是有,为何可以与她如此自在相处;若是没有,为什么又总是把什么地位出身念在口中呢?“白大哥,你……” “公主想说什么?”白梓卿微微低下头,问道。 “我们……你打算,对千机阁做什么?”夏明瑶原本想问一句话,却停住了,在临出口之际改口问了另一句。 白梓卿微微一笑:“公主可还记得自己想要见什么人么?” 夏明瑶瞪大了眼睛:“千机阁,墨家!你是说,墨千机?墨千机真的就在京城?他会来见我?” 白梓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公主殿下如果真的想见他,有白某护持着,但见不妨。只是这墨主事……真的不见也罢。公主,还是听白某一句劝,好么?” “为什么不要见他?”夏明瑶问道。 白梓卿叹道:“公主,这些闯出了名声的江湖中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怎么会像白某这种无名之辈?特别是像墨主事这种做到一家之主地位的人,又怎么是好相与的?万一白某失手,让墨主事冲撞了公主殿下,这可怎么是好?何况,白某的事情,公主殿下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明瑶只是不解地看着白梓卿,问道:“为什么?” 白梓卿默然,敛去了那温柔的浅笑,看着窗口的方向:“公主知道白某为什么要冒着重伤甚至是被斩首的风险带公主出宫来么?” “白大哥?”夏明瑶一愣,不由想起最初的那一次相见。 初见 依然是很平常的一个午后,本该在自己寝宫小憩的夏明瑶却沿着自己花园中的小道偷偷的溜了出去,潜进离她的寝宫并不远的御书房藏经阁。无声无息的推开门,再关上。她熟悉的来到经常看书的那个角落——传奇野史。皇兄总以为她是调皮才总是往这个地方躲,却不知道她看着书架上的传奇,早早的就向往了宫外的生活,以及——那些传奇中的人物。 踮脚从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眼角忽然掠过一抹与周围书脊相近却又带了些不同的宝蓝色。会穿那种颜色衣服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皇兄。那么,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潜进这御书房找东西?看他站的地方,似乎,是江湖志的位置。他是什么人?传奇中说的那种侠客? “你是谁?”下意识的,夏明瑶一句疑问已经脱口而出。宝蓝色的身影微微一颤,无声的腾空而起。 明明没有眨眼,却不知道他是如何站到自己背后的。温热的气息,带着陌生人的味道;一只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温柔而不失强硬的蒙住了她的嘴,有技巧的向后一带,让她靠上一个并不十分宽阔的胸膛。 “不吵得让别人听到,我就放开你。同意的话,点点头。”有些低沉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际。 夏明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却知道这眼前亏是吃不得的,于是点了点头。果然,没有丝毫拖延的,蒙在嘴上的手立刻松开,那个人向后小小的退了一步。 夏明瑶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只见眼前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面色白皙,身形颀长而纤细;双眉细长,稍稍上挑;一双眼睛莹润灵动,仿佛融入了天上的星子;鼻梁挺直;薄唇轻抿,噙了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在嘴角。他微微低了头,不易觉察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不多时,便展唇一笑:“公主殿下?打扰了公主的雅兴,是草民唐突了。得罪之处,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这种表情、姿态,是不是真的似曾相识?如果是的话,是在哪里见过呢?“你是谁 ?擅闯御书房做什么?”夏明瑶压下那莫名的熟悉感,开口低声问道。 他只是扬眉:“公主殿下,知道的太多,对公主没有好处的。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草民即刻离开,而公主只当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草民,可好?” “你是从外面来的么?带本宫出去看看可好?”一句话就那样说出了口,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一个相见仅一面,相处不到半刻钟,不知底细,甚至不知姓名的陌生男子提出这种要求?为什么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却那样笃定他不会对她心怀不轨,永远不会害她? 一诺之轻 “公主殿下这话,实在是有欠考虑。”他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静静说道。 左右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如索性跟了他出宫去看看。夏明瑶微微咬了咬牙:“本宫考虑好了。反正我记住了你的样子,如果你不带我出去,我就让皇兄画影图形,全天下通缉你。我就不信你敢在这里把我杀了灭口。” 他唇角微微勾起:“没错,草民不敢。但是,公主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出宫呢?”温润的声音不似开始时那般低沉,听起来很是舒服,“难道是在外面有什么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她从来都没有出过皇宫一步,又在外面认识什么人了?可是,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他就会带她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夏明瑶想到这里,又想起刚刚看到过的那个名字迟疑道:“我……我想见掠影惊鸿。”话已经说了开头,接下去便容易许多,“还想去千机阁、月影轩、一品茶楼。如果可能的话,见见它们的管事的也不错,我想看看他们都是怎样的人物,是不是像传奇中写的那样。”说完,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个蓝衣男子,生怕他会反悔。 他愣怔了一下,似乎是自语:“墨千机,月影,白、骆……”他垂下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抬头,问道,“白惊鸿很久之前就没有了踪迹,不一定见得到,这样没关系么?” 白惊鸿不一定见得到,那就是说……剩下的几个人都是有机会的了?不要说有可能见到四个人,便是只能见到那个让皇兄碰了钉子的月影,这一次偷偷溜出宫去就值得了!她急忙点头:“没关系的。” 他展唇一笑,仿佛阳光在房间里绽放:“好。” “真的?”夏明瑶惊喜的跳起来,要扑到他的身上去,“大哥你人真好!”她这一兴奋起来,不单单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也忘记了。 修长的手按住夏明瑶的肩头,有效地阻止了她的动作:“噤声。带公主殿下出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即使出了宫,未必就能避得过全城的大索;我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好人,公主殿下可要想好了。” “嗯嗯嗯。”夏明瑶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么,草民就冒犯了。事先说好,出宫之后,公主需得与草民兄妹相称,一切听草民的安排,而且,不可任性。如果公主殿下不同意,自然一切休提。” “嗯。”夏明瑶答应的干脆,生怕他反悔。 “好。那草民也就冒一次险。”蓝衣男子皱一下眉,几不可察。夏明瑶扯扯他的袖子:“大哥叫什么,做什么的啊?” “草民?”蓝衣男子停顿了一下,“草民白梓卿,四海为家,江湖漂泊之人。” “出宫之前,白大哥答应瑶儿一件事行么?”夏明瑶没有松开拉住他袖子的手,见他没有反对自己叫他大哥,索性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 白梓卿挑了一下眉,示意她说说看。 “对瑶儿,不要再自称‘草民’好么?听起来真的不习惯。”夏明瑶看着他那双几乎是透明的眼睛,说道。 静夜思 白,你知道我从宫里看到记载了天罗教内大体事务的卷宗的时候可有多吃惊?如果不是那样,就凭公主夏明瑶那一点点浅薄的功夫,我怎么会连她到了对面都没有察觉?要是在对敌的时候那样,我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白,你是天罗教的左护法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着那天罗?你保管天罗也无所谓,为什么私自跟天罗教脱离关系?脱离天罗教也不是不可以,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就让人把你的行踪探了去?你的行踪让谁知道不行?怎么偏偏就是……偏偏就是天罗教曾经的右护法,墨家昔日的“千机公子”,而今的主事墨千机? 唉,你这样,叫我这弃徒可有多为难?救你,只凭我两年中死记硬背下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融会贯通了的手段,可能成功吗?可若不救你,就算我是你“弃”徒,就算当初是你先不要我了,你总归曾经是我师父。只有你不要我,哪里有我不要你的道理?当初见到你的召唤也没有回去,是我赌气,可是现在哪里还能如此任性? 白,你到底把那见鬼的天罗藏到哪个鬼地方去了?找出来给了他们,能换得你一个清净该有多好! 入夜了。将夏明瑶安置在床上,白梓卿和衣躺在地铺上,咬牙切齿的想着。白天的时候夏明瑶终究没有再坚持要出去,他只是向客栈里要了些梅花雪水煮了些茶给她,便很轻易的打发了她一下午的时间。 白梓卿。 他心中冷笑。什么白梓卿?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这个毫无机心的小公主罢了。 不带她出宫,如何能利用胜京戒严、全城大索的机会,将被他调出京外却很快发现情况不对的月影挡在胜京之外? 不带她出宫,怎么能拖延了千机阁开业的时间,给自己救白提供充足的准备时间? 不带她出宫,有谁能替自己向墨千机传信相见,而且不会引起那只老狐狸的怀疑? 呵……白,只看凭那幅我也只闻其名未见其形而且不知道下落的天罗,能不能骗得墨家放你出来。如果可以,就真真是你我造化了。 仔细听听房间内外除了自己和夏明瑶的呼吸声之外并没有其它异样的声音,他压抑着心脉处隐隐传来的疼痛,长长吐了一口气,保持着必要的警觉,闭上了眼睛。 赴约 睁开眼睛,便又是新的一天。 夏明瑶一睁眼,便看到白梓卿静静地在椅中打坐调息的背影。她坐起身来,还没有多余的动作,白梓卿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说道:“温水已经准备好了,公主自行洗漱便好。”他的声音很平缓,“今天,说不定便可以让公主一偿心愿,见到那墨家的主事,墨千机。” “白大哥?”夏明瑶用丝巾擦干脸,惊喜地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嗯。”椅子中的身影站起来,转身对夏明瑶微微一笑,拾起妆台上的玉梳熟练地给她梳发,“白某的时间也不多,没有办法等他太久。他不来,我便要去了。” 夏明瑶从镜中看着背后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清澈莹润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抹算计,再定神一看,却又没有踪影了。是自己刚刚睡醒,所以神智不清,一时眼花看错了么? 二人很快收拾齐整,白梓卿叫了早饭上来,两人草草一饱,却听得客栈中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位客官,有位先生请两位到阅江楼一叙,有事相商。” 闻言,白梓卿扬声:“有劳小二哥了!”说完,他一转头,轻笑:“如何,白某没有猜错吧?” “可是,白大哥,瑶儿还是不明白白大哥要做什么啊。”夏明瑶疑惑的眨眨眼睛。 白梓卿只是笑,给她蒙上白色的面纱,自己也戴上宝蓝色的斗笠,说道:“收拾好,我们就去见他。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公主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余下的,自然有白某来应付。”说完,他也不避男女之嫌,携起她的手,一同走出了房门。 =========================华丽的分割线========================= 有言道,千里烟波,坐断阅江楼。这阅江楼倒并不是谁家的产业,只是类似于城外的十里长亭,有事儿没事儿的谁都可以去。那是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依山傍水;没有雕梁画栋,有的,只是近乎从前朝便传下来的古朴和简约。 “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白梓卿来到二楼的入口处,并不再向前,只是站下了,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念道。 “白大哥?”见他站下,夏明瑶不觉有些奇怪。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虽然明知夏明瑶看不到他的表情,白梓卿依然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说道。说完,他掀起门帘,走到房间中那个黑衣人的对面,拉开仅有的一把椅子示意夏明瑶坐下,自己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赔罪(上) “要千机阁胜京分号停业半年的,就是白姑娘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是一种威严的气势却无声的散发出来。 夏明瑶虽然出身皇家,可是自小便被先皇和当今皇帝宠爱有加,哪里有谁曾经对她这样说话?就算他平日顽皮,今上骂她两句,又怎舍得当真拿天子的气势来吓她?因此上此刻一感到这种压力,她竟然紧张到连话也说不出了。 白梓卿见状,伸手扶上她的肩膀,按了按,又收回手去,对墨千机笑道:“舍妹顽皮,这次只为求见墨先生一面,胡闹得有些过了。墨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女孩儿一般见识。” “那也就是说,你们兄妹两人是存心戏耍墨某了?以为墨某是什么人,会甘心受尔等这般戏弄?还有,你们把墨家又当成什么?”墨千机的声音依然平静,尾音却渐渐拔高。 白梓卿只是一抬手,和声说道:“墨先生且莫动气。” 自从这个人进入他的视线,墨千机就有三分的熟悉感;再听他言谈观他举止,又有五分确定:这自称姓白的蓝衣蒙面男子,八成就是那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他目前不是应该跟月影在一起,要拖住月影么?月影为了避嫌不回胜京,那么,他怎么会在这里?此外,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若真的是程与竹想要乔装改扮的话,会只加一个斗笠,连标志性的宝蓝色长衫都不换么?“你还有何话讲?”墨千机沉声问道。 男子的沉声低笑自斗笠后响起:“舍妹对墨先生闻名已久,从朋友那里得知墨先生此刻正在胜京,又知道墨先生一定是不会见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儿,才冒险用了这么个办法。在下原本也只是想带她出来长长见识,却不料墨主事的气量如此之小,竟然容不得一个小女孩儿的一个小小玩笑么?如此说来,倒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他如此说着,另一缕话音却收束成线,以内力送到墨千机耳内:“墨主事,这个女孩儿来头不小,你动不得。不如就此罢了吧。” 墨千机的目光闪烁几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依白公子的意思,墨某是不能追究令妹的胡闹,否则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话音和缓得近乎诡异,没等对面的人做出反应,他左手便在桌上一拍,声音转冷,“照白公子这么说,是不是只要有人想见墨某,就可以对墨家提出非分的要求?若只凭你这一句话我便轻轻放过你们兄妹,日后传了出去,岂不惹他人耻笑,更认为我墨家是好欺的?” “你……”夏明瑶何曾受过这等气?当下便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好好地发作一番。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搭上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两下,示意她不要说话,夏明瑶便气鼓鼓的闭了嘴。 “墨主事还待怎样?”制止了夏明瑶要表明身份的话语,斗笠下的男子声音依然和缓,谦冲平淡,没有丝毫怒气。 “白公子难道不觉得令妹要有所表示么?”浓眉一扬,墨千机的眼光扫过桌心的茶壶茶杯,两只眼睛寒光烁烁,摆明了想让小公主斟茶赔罪。 夏明瑶自小养于深宫,便是这次出来,也得到“白梓卿”处处照料,斟茶倒水这等事如何做过?何况,以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江湖中人赔罪? 赔罪(下) 袍袖轻拂,一只修长的手执起桌心早已泡好了茶水的紫砂壶,拿起一只茶杯,先用滚水洗净了,放到自己面前,茶壶微倾,手腕轻抬轻落,用的正是“凤凰三点头”的手法,三点之后,茶水恰好已至杯沿下三分之处。那只手稳稳的端起茶杯,双手托至齐眉高度,而后手的主人深深一躬,将茶杯送到墨千机的面前。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舍妹自小骄纵顽皮,因此上冒犯了墨主事。家父早逝,在下教妹无方,理应替舍妹请罪。还望墨主事念其年幼无知,多多宽宥则个。” 墨千机却没有接过这已经递到面前的茶杯,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个貌似谦恭的身影,直到他有些疑惑地抬头,才开了口:“白公子,你替你妹子请罪也罢了,难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么?这就是白公子道歉的诚意?”冷冷的声音里,嘲讽之意清晰可辨。 静默一阵,白梓卿将茶杯放到桌上,直起身来,右手只是一抬,头上的斗笠便向后滑落,扣在背心。看着斗笠下才出现的那张面容,墨千机心中冷笑:果然,这白梓卿,果然便是那个程与竹!好在他还知道在我面前易容没有什么太大用处,除了戴上斗笠之外没有多做什么手脚。只是,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他竟然真的甘愿更名改姓,甚至给自己倒茶赔罪?他的这副样子若让那个胜京的首富见了,怕不会气得吐血而亡?看样子,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点意思啊。 夏明瑶早已气愤难耐:一向谦冲却自傲大的白大哥,为了她,竟然要受这墨千机的折辱?正自按耐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见白梓卿向她一挑眉,使眼色令她坐好。她出宫以来与白梓卿相处也有十余日,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眼神,想起自己在宫中曾答应一切听他安排,咬牙坐着不动。 白梓卿伸手从桌上另外取了一只瓷杯,依旧照前样做了,双手将茶捧到墨千机眼前。墨千机冷眼看他动作,微微冷笑,单手取过茶杯,说道:“令妹年幼,墨某也不深究了。只是白公子你身为兄长,长兄如父,却不能如此简单便算是赎了罪过。今日傍晚申酉之交,还请单独来这阅江楼一趟,我们另有商议。”说完,也不喝那茶,只随手将杯一掷,那瓷杯自窗口飞出,落入江心。随后墨千机起身,大喇喇拂袖而去。 饶是白梓卿有心请罪,被他如此一说,便有再好的涵养,此刻也忍不住动气。怎奈墨千机已然离开,徒然气得脸色铁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不出来。 “白大哥,你……”看着白梓卿脸色不对,夏明瑶不由轻唤。 “你听到了?今天晚上老老实实在客栈呆着吧,我会单独来见他。”白梓卿很快恢复了常态,轻轻一笑,自行又戴上斗笠。“只此一见,你觉得这墨家主事如何?” 夏明瑶说道:“瑶儿不喜欢他。他架子好大,说话也一点都不客气。早知道就不要见他了。” 详解 “架子大?”白梓卿笑了笑,“瑶儿只看出这一点来么?照我说,对我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莫要说摆这一点点的架子,只要他肯见我,就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你应该也晓得,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以墨家‘千机公子’的身份在江湖和生意场上闯出了名号,更凭着一己之力当上了墨家的家主,盛名之下,岂有虚士?他是个有真本事的,若真的较量起来,我不及他。你看他今日故作恼怒,先拿话压住我,又让我以本来面目见他,目的就是要查探我们的身份。他气恼自然不假,可是,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好在你没有受不住气自报身份,也好在他没有再多问。不然,我们这‘戏弄墨家主事’的罪名一旦经他坐实,惹恼了墨家的全族,连皇宫大内都未必安全。” 说到这里,白梓卿叹了一口气,“连我孤身一人都可以有惊无险的把你从那里带出来,何况是家大业大、高手众多的墨家呢?” “白大哥,我一直不明白,你早先安排我说的,他们会感兴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夏明瑶问道,“今晚你和他要谈的,就是那个东西么?” 白梓卿轻笑:“那东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墨家一定有想要的东西,而且非常迫切,势在必得。不然,就凭我们这点小打小闹,根本不够格那么轻易的把墨千机引出来。今晚他想要和我谈的,多半和这件事情有关。” 笑意只在声音,没有到达眼底,更加没有到心里去。好在有斗笠遮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可以,只是利用一下这个小丫头而已,不可以让她知道太多。天罗教跟朝廷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跟天罗教有那么一点点哪怕不是很直接的联系,她回宫之后一但提起,只要皇帝有心追查,想要找到自己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自己又不能杀人灭口。虽然皇帝的追查未必真能要了自己的命去,可是那种隐姓埋名漂泊江湖颠沛流离的苦头,这辈子吃一次也就够了,今生绝对没有兴趣尝试第二回的。 程与竹一边想着,一边和夏明瑶并肩走向通宝客栈。后面有几个人极小心的跟着,似乎不是同一伙人。 夏明瑶显然没有发现,一路上兴高采烈的拉着他这个铺子里看看,那个摊子前转转,玩得不亦乐乎。 谋划 白梓卿小心辨认,不出所料发现了墨家的人。也对,如果那老狐狸不派人来,倒不像是他的作为;那个正在摊子前面挑选绣线的女人,看起来好生面熟,九成是月影轩里的流云仙子杜寒秋;这次月影出去却留她在胜京,看样子她在月影轩里也已经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只是,她已经很久不出任务了,这次居然也会出来,倒真是看得起自己;另外还有一个人,在一个书画摊前站着,似乎是在欣赏一幅水墨山水的,怎么……很像是茶楼里面的林洪?墨家和月影轩派人出来看看谁挑衅千机阁很正常,为什么茶楼里也出来人了?月影被自己一纸短笺调出胜京,应该没空跟骆争斗才是,难道是骆压不住局面了?不可能啊。莫非……骆是在怀疑自己的这个身份,安排林洪过来看看?嗯,这倒是有可能。那么,另外来的那些人,他们背后的主子,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么?明明这近半个月来自己已经很小心,尽量深居简出,还是被盯上了?呵,或者,真的还是太明显了吧。他小心思索了片刻,当下计议已定。 “瑶儿,”白梓卿悠悠开口,“你是为了见一些人出来的,只是,除了我跟你说的那个人之外,这次还有两个人,是你注定没有办法见到的。” “为什么?”夏明瑶疑惑的眨眨眼,“白大哥想要反悔了么?” 白梓卿摇头:“当然不是。若是我现下会反悔,当初就不会带你出来。只是你要见的那些人里面,有两个此刻都不在胜京。我不知道他们确切在什么地方,而且,他们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想找到他们,对我来说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容易的事情,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难道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人儿,也能跟着我踏遍江湖去找他们两个么?” “白大哥,你是想让我回去?”夏明瑶只是天真单纯,却并不笨。此刻闻弦歌而知雅意,便自己说了出来。 白梓卿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一个人此刻在胜京,瑶儿想要见他么?” “你是说……” “一品茶楼的掌柜,骆修文。他也算是一品茶楼的半个当家,只是目前正闭门谢客,据说谁也不见。不过瑶儿若是想见他,我想尽办法,总要让你得偿所愿才好。”白梓卿的声音里面透出一丝歉疚,“告诉我,瑶儿想要见他么?” 夏明瑶默然。知道了白梓卿想要送自己回宫,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连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只是静静地挽了他的胳膊,走在他旁边。 白梓卿见她不说话,当下一言不发,也不抽回自己的手,由着她挽着自己向客栈走去。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回了通宝客栈。 相托 明明就是个闲不下、坐不住的性子,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什么都不做,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只要看着他,心里面就不会觉得厌倦呢?十天之前,为了避开那些人的搜查,他们躲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几乎连活动都要尽量减少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对于自己的反常,夏明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着白梓卿盘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头,腰背挺直,闭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眉峰微蹙,静静地在那里似乎是在思索着些什么。他那样坐了一个时辰,她便也静静地看了一个时辰。忽然之间想到那个什么骆修文,他会有白大哥这般出色么?一定不会吧。这世上,还有谁,能比眼前的这个男子更加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呢? 夏明瑶静静的看着这个沉入他自己思绪中的男子,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比如此刻,他的眉为什么皱起,又为什么舒展?他的唇为什么紧紧地抿住,又为什么微微勾起?他的心里,此刻又在想些什么?何方的水土能养成他这等丰姿,又是哪位高人,教导出了这谪仙一般的风骨?在他的身上,究竟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才能使他的脸上常带笑容,似乎永远不会忧愁哀伤?就在这顷刻之间,夏明瑶想靠近这个会温和的对她笑,会纵容她的恶作剧和无理取闹,会悉心的照顾她起居生活,会轻柔的为她梳好发髻,会在晚上将唯一的一张床让给她睡而宁可自己睡在冰冷的地上的这个男子;她想了解他的过去,想让他陪在自己记得身边——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正在出神,却听他轻轻一叹:“公主殿下,今日已经有些晚了。明天一早,在下送你回去。”依然温和的语调,却明显的能听出礼貌的疏离。 “白大哥!”原本以为就算他已经有了要把自己送回宫的打算,可至少应该在两三天以后,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夏明瑶惊呼:“为什么?” 白梓卿自椅中站起身来,说道:“这个地方不安全了。我们回来的时候被人缀上,不仅仅是千机阁墨家的人,甚至月影轩和一品茶楼也来趟这道浑水。如果只有千机阁,只要墨家主事不出现,余下的人里面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加上了一品茶楼,应付起来虽然有些为难,但是也勉强可以支撑;可是,如果是这三家为了共同的一个什么目的暂时联起手来……”他停顿了一下,又续道,“我毫无胜算。更让人头疼的是,我不知道他们缀上我们,为的是什么。今晚我去见墨千机,通宝客栈的掌柜虽然和我有些交情,但是以他的武功保不了你。你……去找一品茶楼的掌柜骆修文,务必让他收留你直到我去接你。如果到了亥时正我都没有到那里,你就住下,在明天一早的时候表明身份,让他送你回去。” 别样风情 “不。”夏明瑶连连摇头,“白大哥,我要跟着你。如果不去见骆修文,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了?” 白梓卿摇头:“不可以。墨千机说了今晚让我一个人去见他,如果我带你一起去,势必会惹恼了他。且不说他未必会见我,便算是勉强见了我,万一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一人就算难以在他手下讨到便宜,但凭本事逃之夭夭还是做得到的,却是因为势单力孤,万难护你周全。你同我一道,我怎能扔下你自己走?到那时候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才真是无计可施呢。今日我见那一品茶楼里虽然派了人出来,却并非顶尖高手,应该是只持观望态度。那么我略施手段,应该可以让骆修文保你一日的安全。而且,”他微微低下头,“骆修文能做到程与竹的贴身护卫,功夫定然不会差。就算他话少了些,可人却是再温柔不过的,你在那里吃不了亏。” 夏明瑶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低下了头,又说道:“不是说骆修文闭门谢客,又怎么会见我?”言下,对于这个提议竟是同意了。 白梓卿略一思索,从镜台内的首饰盒中取了一支极素净的竹簪,然后,解开了自己束发的丝带。满头的青丝失去了束缚,瀑布一样垂下。 就算已经共处了将近半月,夏明瑶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散着发的样子。青丝之下,他的面容清秀中带了些阴柔,更掺杂了些许难言的妩媚,清丽婉约之处,竟然有如女子。夏明瑶怔住,却见他执起玉梳收拢长发,熟练地绾出一个男子的发髻,又上了冠,以竹簪固定,翩然便成了风流倜傥的一个浊世佳公子。 整理好自己,白梓卿拿着那根宝蓝色的丝带,交到夏明瑶手上,说道:“你拿着这个,他多半就会见你了。” “白大哥,你认识他?”夏明瑶接过那丝带,感到入手微凉,鼻端闻到淡淡的竹林间的清新气息,但仔细去看,却不过只是一条普通的丝带而已。 白梓卿点了点头,道:“算是有那么一点交情吧。时辰不早了,你也知道一品茶楼应该怎么走,这就过去吧。千万要记得明天清晨之前别跟他说穿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告诉他我在做什么,在哪里。若他问及我的情况,你只跟他说我很好便是。” 夏明瑶抱住他的手臂,抬眼看着他 :“白大哥,你不送我过去了?” 白梓卿看着她带着央求和希望的眼神,狠下心摇头:“我要准备晚上见墨千机,而且,骆修文这个人,我现在不能见。”然后,看着她那眼神中希冀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截击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客栈的,也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到什么时候。夏明瑶只是沿着大路一直走,却在一个相对偏僻的巷口停下了脚步。不是她想要停下,而是,在她的面前挡了一个人,一个和她一样带了面纱的、只是看样子是个女子的人。夏明瑶左右移动了两步,那人却始终挡在她的面前。她微微一皱眉,想要绕道而行。转身,却发现身前挡了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 前路、后路都被人堵上,看着他们盯着彼此的眼光中都含着警惕和戒备,应该不是一路人,偏偏两人又都一言不发,夏明瑶心里一阵发毛,像所有的二八少女一样,她不由惊叫起来。 “白姑娘,我们轩主要见你,还请屈尊移步。”挡住她前路的人扬声说道,声音清脆娇嫩犹如莺啼,果然是女子声气。 夏明瑶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半个字来。 “我劝白姑娘千万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受苦的只能是自己呢。”那女子微微抬手,广袖之下露出一截绳索。 “杜仙子这么说,难道是吃定了我不敢当街与仙子动手么?我们也要的人,怎么能只凭仙子一句话便带走?”另外的那个男子悠悠开口。 杜姓女子刚要答话,只觉得眼前蓝影一闪一晃。定神一看,却是一个戴着面巾的男子将那个轩主要的女子护在了怀中。他眉宇间满含煞气,目光有如实质,含霜带雪。冷冷的一扫众人,他开口道:“瑶儿是我妹子,也是你们能随便欺负的?林洪,你不让路,不想活着见你家掌柜了?你家掌柜的贵客,你也敢栏?”那女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似乎很是惊恐;蓝衣男子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低声温柔地安慰着她。 林洪被一口揭破身份,却只觉得眼前这男子的身型好生面熟,似乎有几分像自己的东家,可是又见他低头轻哄怀里的女孩子,这可无论如何无法将两个人联系起来了。却见那人低声抚慰了两句,便放开了那带泪的小姑娘,又冲他说道:“林洪,带她去见你家掌柜。要奉若上宾,不能有一丁点儿怠慢了,知道么?若有一点儿差池,仔细你腰里的牌子!” “阁下究竟是谁?”林洪不由问道。 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冷哼:“骆修文见了她就明白了。至于你,不必知道这么多。”说完,他轻轻拍拍那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小手,又拍拍她的肩头:“瑶儿,听话。” “且慢!”杜姓女子厉喝一声,“这人你说带走就带走,当我是死人吗?” 蓝衣男子环抱着夏明瑶,连头也未回,只说道:“现在不是。只是如果你敢动手,我保证你活不了太久。若是你主子来,我或许还忌惮三分,可是你么……杜寒秋,只凭你的‘流云广袖’,还不是我的对手啊。” 一道带着戏谑的笑语传来:“不过半月未见,师弟已经这么想念愚兄了么?那一张帖子,可把愚兄瞒得好苦。姗姗来迟,师弟不要见怪才好。”街角,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缓步而出,须臾已站到杜寒秋的身侧。 蓝衣男子右手将夏明瑶向林洪的方向一推,叱一句:“快走!”左手已探向腰间,反身迎向两人。 夏明瑶只来得及瞥见一道寒光一闪,一声“白大哥”刚刚叫出口,便被林洪揽住腰间,半拖半抱的带走了。 发带 “骆掌柜,有一位姑娘要见你。”骆修文坐在书案之后,面向房门,正在翻看账册,听到房外传来林洪的声音。 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与这一走,已经过了十多天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好容易有眼线说见到一个和与有几分相像的人去了阅江楼,而林洪去了,却没有带回一点消息。“我不是说了么?谁也不见。林洪,那个人的身份,你查出来没有?” “那个人,就是要见你的那位姑娘的兄长。”林洪小心的说道,“她说有东西要给你。”门被推开一道窄缝,而宝蓝色的丝带刚被送入一点点,几乎是立刻就被抢去。“她在哪里?” 只是一条丝带,却让骆修文几乎肝胆俱裂:那丝带上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那是与发间的气息!与的束发丝带居然会落在别人手里,那,与怎样了?难怪十多天来音讯皆无,是为人所困了么?他只觉得下盘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半晌,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带她到这里来见我。” 林洪依言而去。 ====================华丽的分割线=================== 骆修文原本以为自己会遇到像杜寒秋那样妩媚、难以应付的女人,却在见到一双骨碌碌好奇地打量自己的乌溜溜的眼睛的那一瞬,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这分明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一个,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么。若是与会栽在她手里,茶楼恐怕早就被月影侵吞干净了! “白姑娘,这,是哪里来的?”骆修文向她伸出手去——手上搭着那条丝带——问道。 夏明瑶依旧上下打量了骆修文好几遍,没有回答,却说了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嗯,比白大哥高,比白大哥壮实,但是没我白大哥看起来舒服。” “白姑娘!”骆修文唤了一声,想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听她又说了一句话,险险没有噎死他:“没白大哥待人好,亏白大哥还对我说你待人再温柔不过呢,哼!” 心知肚明 “你白大哥究竟是谁?”实在按耐不住,骆修文不由问道。 “白大哥就是白大哥咯。”夏明瑶依然用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骆修文,直到见到他脸色由变红、泛白、发青,有转黑的趋势,才又说道,“白大哥说把这个给你,你就会见我。”说完,不怕死地又嘀咕一句,“比白大哥笨得多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骆修文咬牙,却不得不礼节性的奉上茶来,问道:“白姑娘,这丝带原来的主人在哪里?” “白大哥不让我说呢。”夏明瑶笑着说道。 这句话一说,骆修文心中又是一紧:原以为与会为了行事方便更名改姓,便是跟他师父改姓“白”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女孩子这阳朔,难道她口中的“白大哥”和与并不是同一个人?那么,难道与不会在那个人手下吃亏么?虽这样想,但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那么,白姑娘这是所为何来呢?” 夏明瑶眨眨眼:“瑶儿说想见见你,白大哥就拿了这根带子给我,说你见了它,自然就会见我。骆……叫你骆掌柜太过麻烦,我叫你骆哥哥好不好?” 骆修文此刻方才放下心来。听她这么讲,那个所谓的“白大哥”应该有九成是与了。当下点了点头,夏明瑶便继续说下去:“骆哥哥,你认识白大哥的吧?你们交情很好么?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上听说他有个师兄,那是谁啊?他师父又是谁?” “我不清楚。我跟他,不过只是认识而已。”骆修文心知若是与想让这个小姑娘知道他的师承,便一定会亲口对她讲;而此刻她不知道,必然是与不想让她知道了,那样,自己也不必多嘴。当下三缄其口,无论夏明瑶如何探问,他只是不说。 时近酉戌之交,而夏明瑶竟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骆修文不知道程与竹是要她留在茶楼,无奈之下只得出生逐客:“白姑娘,你说想要见我,现下见也见了,眼看着时候不早,在下便请人送你回去可好?” 夏明瑶摇头,说道:“白大哥说要我在这里等他。还说若是到了亥时正他还不到,便让骆哥哥安排我留宿在此。” 与说要来接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今天,有可能会见到他了?想到此处,骆修文心中不由一动:与,这个时侯,你在做什么呢? 讨价(上) 程与竹坐在墨千机的对面,依旧是笑吟吟若无其事的模样,面色平静,呼吸悠长。单从外表上看,实在看不出他刚刚和同门师兄比武较技,近乎生死相搏,而后在最后一课匆匆赶来赴约的。他表面看来毫无异状,事实上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月影和他的武技,原本只在伯仲之间,而再加上杜寒秋,他原本是必败无疑的。只是不知道月影找上夏明瑶究竟有何居心,因此上他一上来宁可用以伤换伤的法子重创了杜寒秋,让她没有出手之力,然后带着轻微的内伤缠住月影,百多回合后终于占了些许上风,便急忙抽身而走,而月影也没有缠斗之心,才让他得以全身而退。此刻,正算是程与竹调养身体的关键时期,如果不能稳住墨千机的话,对他自己,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于是,他笑得愈发温文尔雅,只是不说话。 墨千机隐约觉得,在程与竹的这张笑脸之下,隐藏着一个圈套,一个他还没有看破的圈套。 平心而论,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呵,墨某是应该叫你程老板呢,还是该叫你白公子?”墨千机寒声问道。 “好说好说。”程与竹一笑,“白公子也好,程老板也罢 。在下只是来做生意的。” “今天上午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什么人?要你如此护着她?” “不是说过了?她是我新认的小妹子,这次是跟着我出来,我当然要护着她。” “不会如此简单吧?如果只是新认的妹子,程老板会放下身段,亲自给墨某斟茶倒水?可惜为了今晚的相会,墨某竟然不得不把辈子扔到江中去,以致没有喝道程老板亲手斟的茶啊,真是可惜,可惜了。”墨千机连说了两次可惜,却不知道是可惜什么。 “墨先生说笑了。这茶,便是程某肯倒,墨先生敢喝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未经人验过的东西,墨主事敢入口?何况,一品茶楼里面,何曾就有不要钱的茶水了?”程与竹依然带笑,眼神却有些发亮。 墨千机一挑眉:“那程老板的茶,想卖什么价钱?” 程与竹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程某不要钱,也不要物,却只想向墨主事从墨家讨一个人出来,如何?” “墨家上下何止万人?不知程老板看上了哪个?” 程与竹敛去了笑意,眼睛直盯着墨千机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一口价,我 要 掠 影 惊 鸿。” 墨千机微微一挑眉:“程老板是确信他就在墨家,而墨某交得出了?” 讨价(中) 程与竹不置一言,只是盯住他的眼睛,过了半刻钟,才淡然一笑:“交不出么?那么,就当做程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更加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个条件罢。” “既然程老板已经说出口,又如何可以当做没有提出过呢?”墨千机问道,“在墨某答应之前,程老板至少应该让墨某知道,交易之后,墨家可以得到的是什么?总不成让我两眼一抹黑的认下这个买卖,若是到最后价超所知,墨家出人出力,却又得不到合适的报偿,岂不亏大了?” 程与竹变换了一下姿势,一只手以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稍稍前倾:“若论吃亏,还有比程某更吃亏的么?墨主事与程某之前的交易,非但这定金没有付,甚至于尾款都没有打算出吧?看在笑影的指刀能在你手上的份上,这定金不付倒也罢了,只是这一事两托,墨主事莫非以为程某真是傻子,由得你玩弄在股掌之间,替你劳心费力之后还要被你再卖给月影么?墨主事,在下不需要你的解释,只请你明白,程某虽然年少,却未必如你想象中的一般无知。” 冷冷说完这番话,程与竹却又带上笑脸,“一码归一码,程某提出的买卖,墨主事虽然一时无法验货,然而程某以自身名誉担保,这雨前茶,是断不会让墨主事赔了本的。”在“雨前”两字上,他还刻意加重了话音。 雨前!墨千机听到那两个字,如被雷击。面上虽不动声色,眼神却已经微微有些闪烁。 程与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将身体后仰,随性地倚靠在椅背上,双眸微微眯起,唇角挂了慵懒的笑意:墨千机,如果这样你都不动心,我便就此放弃了,也不算对不起白。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竭尽全力。 “你要那个人,为了什么?”墨千机小心收好眼底的情绪,问道。他的掌间暗暗蓄力,只要程与竹言语之间露出一星半点觊觎天罗的意思,便要将他立毙掌下。 讨价(下) “墨主事何必如此如临大敌?程某要这惊鸿,却是为了那影子。据传,流光掠影白惊鸿可是那影子的授业恩师啊。许他算计我,我便不能小小回报他一番么?便算那影子不念那昔日的师徒香火之情,有惊鸿在手,还怕我灭不了他?”程与竹冷冷一笑,“程某为人,讲究的就是睚眦必报。人敬我一分,我敬人十分;人犯我一尺,我必十丈以报。” “若只想除掉月影,程老板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与我千机阁联手,区区月影何足道哉?”墨千机笑得真诚却狂傲。 “这是驱虎吞狼么?墨先生若真心想对月影赶尽杀绝,自然办得到,又何必拉着程某趟这一道浑水?程某的身家只有小小一座茶楼,可万万比不得墨先生家大业大。与墨家联手?墨主事休要拿程某取笑了。” 墨千机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凑近说道:“程老板莫要妄自菲薄,墨某也不再与你兜圈子。若程老板肯将茶楼并到墨家名下,即使是墨家主事的位子,在墨某退位之后,程老板也未必就没有资格去坐。” 程与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却只是摇头:“这件事情墨先生再也休提,程某散漫惯了,只怕会坏了墨家的规矩。墨先生还是考虑一下答不答应这桩交易吧。” 墨千机沉吟道:“若是别人,倒还罢了。程老板要的若是那掠影惊鸿,单凭那茶,恐怕是不够。程老板还能再加些什么?” “端看墨主事想要什么了,只要那惊鸿是真的。”程与竹正色说道,“不若这样,在程某拖住月影轩一个月的时间后,之前墨先生许下的酬劳,程某分毫不取,如何?现下时间已经过了半月,墨先生应该不会怀疑程某没有能力支撑剩下的一半时间罢?” “不够。”墨千机摇头,“若是只有如此,还是不够。” 程与竹皱眉,声音微沉:“那么,墨主事还想要什么呢?” 墨千机松开握住程与竹手腕的手:“程老板应该知道的。我想要的,就在你那茶楼之内。” 疑是故人(上) “哦?我却不知。”程与竹假意迷惑道,“程某的茶楼之内,有什么是值得千机阁主事动问的呢?” 墨千机暗暗咬牙,却只有挑明:“一品茶楼之内,有一个墨家子弟,墨某以为程老板应该很清楚的。那个人,就是你家掌柜,骆修文。” “我家掌柜?”程与竹冷笑,“当初被墨先生错认为程某护卫的我家掌柜?被家族放弃了这么多年,就算样貌已经被忘记了,可是人还能被墨主事记得,真是我家骆的荣幸呢。不过,骆既然已经为墨家所弃,便不能说是你墨家的人了吧?何况,我家掌柜早已经放弃了‘墨’这个姓氏,更名‘修文’,改姓为‘骆’,又怎能算是墨家子弟?墨主事犯得着向程某要人么?” 墨千机沉声道:“可你目前是他的恩主,而墨某……总算曾经是他的三叔,他是我那五侄儿。程老板,你如此狠心,要生生离人骨肉么?” 程与竹看着面露沉痛之色的墨千机,却是面沉似水:“有道是疏不间亲,与竹孤身飘零,深知其苦,又如何忍见他人骨肉分离?可骆并非与竹的家仆,他的去留,程某何从置喙?墨主事,原本这生意上的事情,我该带骆来的,可今日来的却是舍妹,墨主事难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么?” “原来,程老板已经知道冥儿出身墨家,适才是在装糊涂?”说到这里,墨千机又停顿了片刻才开口,“然而……” 但是没有等他说完,程与竹已经截口道:“有什么然而?墨主事,你可知道,被墨家遗弃了之后,在月影的手中。骆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你可知道,由于经过了被放弃的惊恐和无助,骆到现在对让任何人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和依赖?墨先生,墨主事,骆被放弃的时候,你在哪里?骆被欺凌的时候,你在哪里?骆被侮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样,你还可以对程某说,你是他的族人?骆孤单的时候,你陪伴过吗?骆悲伤的时候,你宽慰过吗?骆绝望的时候,你可曾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这样,你还可以对程某说,你是骆的长辈?你……” 程与竹一时忘了收敛自己的情绪,几乎要站起来。“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总算他还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似乎不大合适,强忍着咬牙闭了嘴。 疑是故人(中) “我该知道什么?”墨千机压住性子任他发火,待他闭口之后才问道。 程与竹欲言又止,却看到墨千机掩难掩的关切神情,忍不住叹一口气,说道:“半个月前,因为程某要为了与墨主事的交易离开茶楼,骆他……在程某面前,为他自己用了‘相思’” 墨千机经历了多少事情了,“相思”是什么,他如何不知?闻言陡然色变:“相思?冥儿他……” 程与竹恨恨一甩头:“幸好只是白丸,否则、否则……墨主事,归宗这件事情,程某实在无法代我家掌柜做主,墨主事换个条件吧。”察觉到自己适才的失态,程与竹很快将话题转回生意的条件交换上。 墨千机也是一凛,随即那个带了慈爱带了关怀带了懊悔的“冥儿”的叔父便消失了,坐在程与竹对面的,只是曾经的千机公子,而今的墨家主事:“原本程老板想从墨家带出人来,当然是以人为筹码做交换最好,但若是不行的话……便以程老板的离开作交换吧。三年之内,如果程老板允诺不踏进胜京半步,这桩交易,墨某便答应了。” “三年?”程与竹皱眉,“墨主事不是不知道程某要惊鸿做什么,三年?强人所难了些吧?一年,在解决了月影的事情之后。” 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墨某觉得自己吃了精明的程老板的亏啊。”墨千机淡道。 “如果明日就可以带走白惊鸿的话,一年半。”程与竹咬牙说道。五年以来,一品茶楼从无到有,无不浸透了他的辛劳和心血。要他撒手离开,由着它被月影或者是墨千机蚕食鲸吞,他实在是于心不忍。然而,为了白,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毕竟,就算茶楼没有了,他日后未必不能重新再开一个,而失去了这个机会,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救出白来了。 墨千机却忽然沉默了,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程与竹,半晌,才悠悠开口:“程老板为什么会对惊鸿如此在意?当初想要知道的那个行踪是他,现在又……别告诉墨某说只是为了对付月影,这个理由,就算你对月影去说,他都不会相信的。听说在月影之后,掠影惊鸿又收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弟子,难道说……” 程与竹心中“咯噔”一下:自己终究是显得太急切了!事关白的安危,他便无法像平常一般冷静。急切到反常之处,便惹动了墨千机的疑心!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和白曾经的关系,不光没有办法让白脱离他的掌握,甚至有可能连自己都赔进去!这,这可如何是好? 疑是故人(下) 纵然心里再吃惊,程与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懒懒舒展了一下身体:“墨主事这么说,可是怀疑、或者是确认程某就是那个人了么?但就程某所知,当年采茶的那个人,可是一个小丫头呢。” “程老板,惊鸿的行踪原本便十分隐秘,他弟子的身份更加是一个谜,那么关于那个人的身份,你又是从何得知?”墨千机挑眉问道。 “程某做的可是茶楼的生意,从来就缺不了小道消息吧?呵,也罢,便如此吧。为了一解墨主事的怀疑,程某这样做倒也值得。”说着,程与竹站起身来。 “程老板,你……”墨千机刚要说什么,却见对面的人居然开始缓缓解开蓝色外衫的布扣,露出月白色的中衣。“不必如此!”墨千机迅速自椅中弹起,背过身去,“墨某断然没有误会程老板是女子的心思!” 没有布料摩擦的声音,程与竹淡然的嗓音却幽幽响起:“墨主事确信不用验明程某的正身了?左右不差这一眼,墨主事难道不会后悔么?也罢,那么就请回来坐吧。” 墨千机转头一瞥,见程与竹果然已经着装整齐,才暗松一口气:“程老板,你这玩笑,未免开得过火了。” “是么?”程与竹坐回椅子里,浅笑,仿佛适才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解衣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程某虽是孤身而来,难道墨主事便没有带人?有墨主事在此,此刻这阅江楼是断然进不了外人的吧?墨家影卫,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只怕墨家早已没落,怎会有如今的光景?程某不过意图取信墨主事,倒并非有意相戏。时辰不早,如果墨主事对这桩交易无心的话,程某怕是不能相陪了,这便告辞。” “一日后你可来此,墨某安排你与惊鸿见一面。至于能否说服他替你对付月影,只看程老板的本事,墨某是不会插手的。若程老板做不到,那也就不必多说。如果惊鸿答应下来,半月之后,你就可以带走他。但是,程老板必须以自身的声名发誓,两年之内,不得踏进胜京方圆三十里一步,也不得见胜京里茶楼中的一人;当然,那件东西也要交给墨某。” 程与竹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如叹息一般吐出,斩钉截铁的应道:“成交。”他转身,将要离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墨千机低沉疲惫的声音:“程老板且请留步。生意谈完,墨某还有一不情之请。” “既知是不情之请,墨先生又何必要程某为难?”程与竹停步,却没有转身,问道。 “虽是不情之请,然而事关冥儿,墨某也顾不得了。”墨千机叹息,“墨千机痴长几岁,便托大叫程老板一声世兄。关于冥儿日后的归宿,既然他自己已经有了决定,还请程世兄日后对你家掌柜多加照拂,墨某这里先行谢过了。” 程与竹没有说话,只挥一挥手,点了点头。随后身形展动,宝蓝色的背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再回茶楼(上) 戌亥之交,路上,无论行人或者商户都很稀少。 程与竹缓缓的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舒展自己的筋骨。 傍晚时受的内伤虽然已在与墨千机交涉的时候调理得七七八八,可若真的跟他动起手来,能逃出生天的把握却是半分也没有——虽然也不会让他讨到太大的便宜就是了。若没有临走前白留给自己的药丸,自己不会有胆气解开外衫的。毕竟,以平日里听到的传言以及这几次相见来看,墨千机这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可若不用那样的行动来解开他对自己的疑心……只怕,今日是无法善了的。心脉中的潜伏者又一次蠢蠢欲动,程与竹苍白着脸色,右手按住胸口。自从那日之后,这症状虽然轻了些许,发作却越发的频繁了。好在适才面对墨千机的时候没有发作,不然……冷汗,此时才沿着脊背流下,几乎湿透了长衫。 白,我原本并不确定你在哪里,但是此刻终于知道你的确是落在墨家手里了。其实,我离开胜京也好吧?这样,在我离开胜京之后,就可以恢复女装调开墨家的视线,而只要让你得了片刻的自由,以你的本事,无论是谁想要再困住你,都是难上更加难了吧?这样,也算我报了你的教养之恩。白,既然那时你已经放弃了我,而我现下也已经还完了你的恩情,自今而后,恩怨情仇,你我再无相干。 向茶楼的方向走着,程与竹加快了一点脚步:回茶楼去看看骆吧,自己和他约好的时间,不过只剩了两三天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说不定今日跟踪自己的林洪就是他耐不住性子才派过去的呢。那个小公主,只怕让他很头疼,而且,有些惶惑吧?这个一直没有安全感的人啊……程与竹想着,嘴角上却是挂上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淡淡的笑意。 此刻,夏明瑶歪在书案旁,已然睡着了。纵使一直念着要等白大哥来接她,可从未熬过夜的她,又怎么能支撑得了那么久?结果就是骆修文被她聒噪得不胜其烦,后来却发现她很快的睡着了,只得苦笑着将她搬到床上,为她盖好薄被,随后自己背对着她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一只手支撑着头,等待着程与竹可能的归来,伏案小憩。 听着背后传来的轻浅的呼吸声,他只觉得心中烦乱: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之前他说过不会主动来找自己,却把这个女孩子交托到自己手上照顾,是为了什么?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是和这个女孩子在一起么?如果是这样,却为什么又要避开自己呢?这个女孩子是谁?和与又有什么关系?她…… 正在此时,他听到背后,夏明瑶喃喃的唤了一声“白大哥”,他回过头去,却见她闭着眼睛,只是唇角犹自含笑,倒似乎是在做什么美梦。 而他只有叹气:与,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这次连我都要隐瞒? 再回茶楼(下) 便在此时,骆修文听到房外有脚步声。不大,但刚好可以让他听到;却又不像是与——与一向几乎没有脚步声的。 “谁?”怕惊醒了夏明瑶会更加麻烦,骆修文压低了声音,只用内力将这一个字送出 。 房外没有回答,却只是传出一声轻笑:“好凶啊,骆,你是想把我吓跑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让骆修文忍不住跳起身来,等不及过去开门,便直接从左手边没有插好的窗户里飞身而出。 窗外,却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转身四顾,也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影子。“与?不要闹了。是你吧?” 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思念了很久的只属于那个人的熟悉的声音,带着悠然带着戏谑就那样突兀的响在了他的耳边:“如果不是我,你希望会是谁呢?” “与,你回来了。”骆修文听到那个声音,太多的情绪,却没有适当的表情,反而只表现出了淡然。他静静的,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 “是,我回来了。”程与竹拉着骆修文坐在屋顶上,说道,“我答应你的,最多半个月的时间。现在,我回来了。” 骆修文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与,你出去这么长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程与竹问道:“呵呵,等不及了,又发现有个人很像我,所以今天让林洪出去探探客栈里面那个人的风声,嗯?我说过什么,这么快便不记得了么?” “那个……”骆修文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又问道,“今天林洪带过来的那个白姑娘是你安排的吧?她到底是什么人?” “别一副歉疚的样子,我不怪你。”程与竹笑,“如何,那个小丫头还安分么?关于她的事情,我也不必瞒你。若被人发现了她这十多天是跟我在一起,只怕我就担了足以诛三族的罪名。前几天不是还有全城大索来的?那时候他们要找的,就是她——今上夏明夷的妹子。我从皇宫中把她带出来,然后找了通宝客栈的朋友隐匿在那里,就是想把胜京的这趟水搅浑,方便我从中周旋,从而查到白的下落,进一步救他出来。现下已经有了眉目,所以我才能回来。” “你,你吓死我了!我不知道她是你安排回来的,见到她手上拿的发带,我还以为你也出了什么事情。与,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或者也没有什么资格去管,可是,你不要吓我。”骆修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可以确信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不会因为一喘气或者一眨眼就消失不见——正如这些天每一次的梦境。 “笨蛋,我怎么会出什么事情?放心吧。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既然能出来,那小丫头应该是已经睡着了吧?也罢也罢,你就当我今晚没有回来过,先回去吧。明天,我把她送回皇宫之后就再来找你,好么?”程与竹拍拍他的手背,宽慰的笑着说道,“我在楼下的客房休息,你还是回房间去住,好么?左右半个月都过去了,不差这一天吧?” 骆修文看着眼前的这个微微带了疲惫神色的男子,点了点头。 回到屋里面,看着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毫无形象的小公主,骆修文不由觉得好笑:到底是个孩子,就算是心里面有事,却依然没有办法挡住身体的疲倦,可以毫无警觉毫无心机的熟睡。可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如今自己多么可笑的奢望。 依然背对着她,他斜倚在书案上,一只手撑了头,准备就这样休息一会儿。房间里面并没有多余的被褥,在不惊醒小公主的前提下,他想打一个地铺都没有办法。与要自己回来,他自己却放心的去客房休息,是想让自己保护她的安全,也是放心自己吧?毕竟,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小丫头,是一个公主啊,出了一点差错,后果不堪设想的。想到现在正在客房,或者已经进入了梦乡的程与竹,骆修文微微的笑了。 时间,还不到午夜。 心煎如沸(上) 或许是因为心里面有事的缘故,夏明瑶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见到一个人背对着她斜倚在书案上,一只手撑了头,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让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衣饰,但从身形上来看,似乎就是白梓卿。 “白大哥。”夏明瑶唤道。 只听那人微微带了些沙哑的声音如叹息一般低语:“天还早,你睡吧。” “为什么今天不和人家一起睡?”夏明瑶腻声呢喃,却是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只不过翻一个身的时间,已然又睡着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白大哥为什么没有跟她同时睡下”,但是骆修文闻她所言却不啻五雷轰顶:一、一起睡?与,他,他……竟然……他有一种立刻到楼下客房去向程与竹问个清楚的冲动。可是,想到他回来时那疲惫的神色;想到他二更方回,此时此刻不过夜半,终究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然而忍是忍了,再想要平静的休息,却是再也休想。只觉得一颗心如同被沸油煎过,又丢到冰里,最后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摔得粉碎,再也无法完整。胸口处空空的,只是有些疼痛,仿佛有什么在撕扯,却渐渐的失去了知觉,连疼痛,都已经麻木。 直到卯时,程与竹放轻脚步从外面进来。长发仅用一根竹簪随意地绾了一下,一身宝蓝色的长衫显得清爽而优雅。只见骆修文眼底微红,眼眶下有着微微的青色,倒似乎是一夜都没有睡觉。 “怎么不睡呢?哎,都怪我,把这么一个缠人的小丫头丢到你这里,害你一夜无眠。先把发带给我,然后去休息吧。今儿没什么事儿,我守着她。”声音柔和轻缓。他的手搭上骆修文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骆,她不过是个不晓事的小丫头,如果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或者做了什么出了格儿的事,不要生她的气。我送她回去之后,还有要紧事要跟你说。你先休息去吧,一切有我。” 与,如果当初你对我不那么温柔,我便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一颗心赔上。你可知道,而今你的温柔,于我来说,是比剖心更残忍的凌迟?默默地从怀里取出那条丝带,递到程与竹的手里。骆修文停顿一下,欲言又止,只是转身要离去。 “骆,怎么了?你表情不对。”程与竹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而骆修文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回答,静静地离开了。 即使心思灵巧如程与竹,也不知为何只是几个时辰之间,骆修文便宛似换了个人一般。他直觉在他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之中发生了什么,却无法确切的知道,那发生的,究竟是什么。任他心思再过灵巧,又怎么会想到夏明瑶居然会在半梦半醒之间说了那么一句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来?而此刻,并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恰当时间。于是即使有些疑问有些担忧,他依然没有再做挽留,甚至没有多加探问,便任由骆修文去了。 心煎如沸(下) 抽离了竹簪,满头的长发披散而下。他的手指灵活的在发间穿梭,而后将它们拢起,用发带束好,最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静默片刻,他去打好了洗漱用的温水,准备了手巾,看着依然赖在床上的小公主夏明瑶,没有靠近,只是用传音之术唤醒了她。 “白大哥。”夏明瑶揉揉眼睛,“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看。” 程与竹微微一笑,说道:“收拾一下自己吧。瑶儿,今日我便送你回去。你那皇兄虽然表面上装着不管不问,心里面还不知急成了什么样子。你也不能总在宫外玩闹。” 夏明瑶仍有些迷糊,只见到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接着背过身去,等她醒过神来,才发现身处的环境与他们一同住过的客栈截然不同,却是在那一品茶楼中骆修文的房内。“白大哥,你一定要在今天把我送回去么?”她问。 程与竹没有回答,只反问了一句:“你不愿?” “我……白大哥,我自然是舍不得和你分开的。”夏明瑶静默了许久,才这样说道。 程与竹回过身来,已经浸好了手巾,替她净了脸,上了妆,梳了发,一边缓缓的说道:“瑶儿,这人呢,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缘法。白某为了找一些东西进宫,遇了你,将你带出宫来,一旬相伴,是为有缘;而今缘分且尽,故而分离。然缘之一物,玄妙异常,却最是莫可强求。瑶儿,你必须明白,眼下回宫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白某飘零江湖,飘到胜京,进了宫,遇见你,这是你我的缘分;而也正是由于白某飘零江湖,近期就要到别处去了,而你,是万万受不得这江湖奔波的风霜之苦的,是以缘分由此而尽。你也曾答应过我,出宫之后,一切听我安排。现下我安排你回宫,你便不听了么?” 夏明瑶仰起头来,扬声说道:“白大哥,你能行走江湖,能受得了那种苦,只要在你身边,瑶儿也受得住的。” 程与竹收拾好洗漱用的东西,面色渐沉:“公主殿下没有经历过,因此才会有此妄言。也罢,殿下当真不肯回宫?”他有些不悦,当下称呼都改了,不再叫她“瑶儿”,而是换上了疏离的敬语。 =========================华丽的分割线========================= 惦记着房中的两人回宫之时同样要避开那些高手护卫,必然辛苦非常,想必要先用过早饭之后才能启程,骆修文也不顾自己一夜未曾安眠,先去街上买回了芙蓉糕和八宝粥。刚要找个人送上去,又想起小公主的身份绝对不可以让旁的人发现,于是自己端了托盘上楼去。刚要推门,却听到了夏明瑶的话,当下愣在了门口。 “白大哥,我要同你一起!要么你随我进宫去见皇兄,要么,瑶儿陪你浪迹天涯,无论多苦我都认了!” 程与竹摇摇头,声音温柔依旧,面色却深沉得可怕:“公主殿下,你当真拿定了主意,再不更改了么?” 夏明瑶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再不去看他。 “好,非常好。”声音中殊无喜怒之意,满满的只是温柔,凉凉的没有温度的温柔。 门外,骆修文木然捧着托盘,只是须臾,便决然掉头离去。 门内,程与竹微不可察地一叹,右手揽住夏明瑶软倒的身子,左手,仍未离开她的昏睡穴。 回转 “混蛋!”夏明夷看着书案上的白纸,恨恨扯过,撕得粉碎,“你最好向长生天祈祷,不要让朕知道你是谁。否则,朕必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间,退回一刻钟以前。 夏明夷下了早朝,在自己的步辇上发现了一张字条,是瑶华殿——公主夏明瑶的寝宫——里面的暗卫传来的请罪书。字条上用暗语写着公主已经被送回宫,然而昏睡未醒,他们没有抓到那个使她昏睡的人。 夏明夷不及回宫,先匆匆的前往了夏明瑶所住的瑶华殿。 只见自己的妹子平静的仰躺在床榻之上,神态安详,枕边一枚碧绿的竹制簪子,看得出似乎是新制的。 他急忙亲身为自己的妹子把了脉,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夏明瑶未受损伤,只是被人点了穴道而已;时辰一到,穴道自然会解开。 而问及那些暗卫,他们却都语焉不详,只说被人调虎离山,连她是如何被送回来的都讲不清楚,更不必说捉到那个送她回来的人了。 夏明夷一怒之下,险险将这一众暗卫统统处决,却看看忍住,总算是念及自己的妹子安然归来,是一件喜事,总不宜见血,这才作罢。 于是安排了人好生照顾夏明瑶,自己则恨恨回转了上书房。刚刚坐下,便发现自己的书案上摆了一张白玉版纸,上面的字体圆润清秀,端正严谨,又不失飘逸娟秀,却是写道:拜呈吾皇陛下钧鉴 某本江湖草莽 偶入宫禁 得遇公主殿下 幸得青眼相加 共游半月 而无心相欺 无奈相负 无缘相守 无语相离 唯乞陛下善言相劝令妹为幸 则吾虽处江湖之远 心亦得安 为殿下遗竹簪一枚 聊以为念 某再拜顿首 相欺?相负?夏明夷盯着这四个字,怒不可遏,当下将那张纸撕得粉碎。 追逐 而此刻,罪魁祸首就在玄武大街上,千机阁的对面。 却说程与竹抱着被点了昏睡穴的夏明瑶回转皇城,用了数次声东击西的把戏,好容易调开了驻守瑶华殿的暗卫,随后避开一众宫女太监的耳目潜入上书房为夏明夷留书,最后趁他刚下早朝,宫禁之内防卫略有松动的间隙,使尽了浑身解数方从宫中脱身。刚刚回到茶楼,却发现骆修文不见了。他召来楼中的伙计询问,却得知,自家的掌柜,居然前往了千机阁!当下又是忧虑,又是焦急。忧虑的是离开之前,看骆从房间里离去时的神色有些不对,或者是误解了什么东西;焦急的,却是怕千机阁的人不知道他曾是墨主事的侄子,只以为他是一品茶楼的掌柜,因而对他不利。于是程与竹不顾自身血脉未稳,只以为骆不过早他一步离开,快一点就来得及赶上,因此以最快的速度沿近路到了千机阁的门口。可是一路上,包括到了那里之后,都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在大街的另一边看着千机阁的大门,程与竹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无法维持平稳的呼吸与挺直的腰脊,只得以手撑了膝盖,弯下腰大口的喘息。骆,你真的已经进了千机阁了么? 就算要进去找人,也不能这样进去。程与竹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默默运功调息,直至气血平复。刚刚直起身子,却见骆修文从一个路口转过,走到千机阁的门前,抬头看着头顶的匾额,随后抬步要进去。 “骆!”程与竹扬声,将骆修文的脚步钉在那里。 骆修文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程与竹静静说道:“跟我回去。” 骆修文还没有来得及回身,一个财主模样的人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本可以向旁边一闪让出门口,却没有那样做,只是向前一步,先进了那道门,然后转头,看向街对面的程与竹。 背弃 程与竹的脸上没有错愕的表情,却只缓缓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启薄唇,吐出四个字:“如此甚好。”而后转身离去,毫无留恋。他腰身拔得笔直,身后,却扬起了一种深沉的凄凉。 是啊,多好。就算那是曾经遗弃了骆的墨家,可再怎样说,那也是他的亲族,何况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或许是原谅了吧;而自己,究竟算什么?凭什么因为骆愿意委身于身为一品茶楼东家的程与竹,就意味他是愿意一直跟自己生活的?程与竹,你算什么?他甚至不知道你真正是谁!呵,墨千机想要骆认祖归宗,你当初那样强求不许,千方设计百般周旋,他却是自己愿意回去的!除了一厢情愿,枉费心机之外,还能叫什么?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去之后,有人从房间里面出来,正好在骆修文刚刚站立的那个位置经过。 身后跟了一个人,程与竹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沿着玄武大街一直走。到了城北城墙下无人之处,他站下了脚步。“离我远一点!”纵使胸腔中依然有些郁积的感觉,程与竹话语中的冷傲却是有增无减。 “兄台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在下只想打听一个人。”声音很温润,听起来那人并没有恼火。 “我不知道。”程与竹冷冷说完,飞身上了城墙。接近正午的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没有躲闪,反而仰起了头,一任阳光直射他的双眼。 而那温润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背后:“兄台应该会知道。在下是外地人,只想问一下,要找到一品茶楼的程与竹,该到哪里去?” 程与竹猛然转身,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剧烈的光线变化,只看到一片温雅的藕荷色。那人比他高一线,身形挺拔,却无法看清五官。他眼帘微阖,疑惑道:“阁下是……” 隐约见那人一抱拳:“小可姓罗,草字令乾。” 程与竹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男子,不由就是一愣。 写在第二章之后 这就是第二章的全部内容,我终于写完了。(荷花文学网 http://.hehua.org) 第二章的名字,叫做“问情”,问世间情为何物?在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一直在问自己,然后也一直在看着视频听一首曲子,名字叫《无双》。链接什么的,实在是找不出来了,没有办法跟大家分享,很遗憾。 应该很容易可以看出来,“白梓卿”就是竹子吧?我很喜欢“梓卿”这个名字,其实,无论是“紫”,还是“青”,都可以跟“竹”联系起来吧?笑,这个纯属玩笑哈…… 关于夏明瑶和所谓“白梓卿”的初见,其实我是很想写出那种“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的这种感觉的。夏明瑶这个人物,我尽量想写得单纯些,再单纯些,就好像那种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那样,单纯,毫无心机,最纯粹的一个孩子。而不像竹子那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阴暗了。 应该怎么说呢,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的幸福,但是,在这样一篇可能会充满了黑暗和不幸的文里面,真的希望有那么一个纯洁的女孩子,就好像是一道阳光那样,对一个人没有丝毫的利用或者是旁的心思,只是单纯的喜欢,想要靠近,只是这样而已。 呵呵,若竹子的真实身份真的是白梓卿,那么,夏明瑶真的是最能给他幸福的一个女孩子。可惜,竹子只是竹子,没有权利得到这样的幸福的,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 在写到某一段的时候,曾经给琉璃美人看过后面一点的东西,就是竹子和骆之间有误会的那一段,据琉璃美人说那一段很虐心,但是……咱并没有觉得如何。只是在写的时候,有一点点小小的难过。 其实,有哪一段感情没有猜疑,没有互相的折磨过呢?我想表现的,只是这一点而已。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完全的信任之上的,竹子正在学着完全相信一个人,骆也是。那么,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的磨合或者说折磨,都是正常的吧? 在文最后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那个一身温雅的藕荷色的男子,罗令乾。这个人物么……应该说虽然并非主线,但是,也算是一个挺重要的人了。可以透露一下他最后的结局,他最后会娶了夏明瑶。不知道这个线索,对大家猜出他的身份有没有什么帮助?呵呵…… 话说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写得复杂无比,然后后面弄得摊子大到几乎无法收拾的地步,最后用最初的一句话来结尾。用我一个同学的话来说,我写文,模式就是“从什么都没有,写到什么都没有”。 或许很多人看到的都是结果,而我所想表现的,是过程。无论精彩,还是枯燥,忧伤、还是欢乐。过程,相对于结果,对人来说,是一份更可宝贵的财富。 对于感情,也是如此。无论结果怎样,只要曾经爱过,恨过,笑过,痛过,就算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也是此生无憾。 嗯,就这样。 相见 “白。”听得那领路的人已经离开,程与竹解下蒙眼的黑色布条,疲惫的一笑,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将视线落回到有些清瘦的白惊鸿身上,刻意忽视了那绑缚在他脚踝上的天蚕索。“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墨千机答应了不会窥伺,我也查探了一路,周围没有旁人。” 白惊鸿看着对面带了几份陌生的曾经熟悉的弟子,不觉有几分心疼,几分怜惜。那个天真娇憨,对自己总是无条件信任依赖的女孩子,而今眼睛里褪去了柔弱,平添了几分冷硬,更狠心的舍弃了身为女子的身份,孤身飘零江湖这许多年……这个年轻的弟子已经长大了,同曾经的自己一样是宝蓝色的长衫,一样是带了清冷气息的眉眼,一样是清瘦的身形。白惊鸿看着她,仿佛面前立了一面蒙尘的铜镜,隐约见了自己的影子。“玉竹,果然是你。你……好吗?” “还好。”程与竹扬了疏离的微笑,“可以养得活自己。” “还是用了那种药吗?玉竹,你怎么如此狠心?”白惊鸿皱起眉头,抬起手来欲像从前那样抚摩程与竹的脸颊,见到他眼中明显的拒绝,便不得不又放下手。是彻底改变了啊,眼前的这个孩子,并非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只是长大了而已,她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程与竹笑:“是啊,当时有人追得太紧,幸好有它。” 一句“追得太紧”,他说的云淡风轻,白惊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的玉竹,在和他分开之后究竟经历什么?千机的手段,自己了解过,见识过,甚至亲身体验过。竹子要怎样,才得以逃过了千机的搜寻?只凭改变了自身的性别?千机肯定不会有这么好骗。“当时你除了用药之外,还做了什么?” 程与竹笑了笑:“也没有别的什么了。白,我这次来见你,并非是以你弟子的身份,所以,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问太多了。现在我只想劝你一句,出去之后,把那个所谓的天罗交到天罗教主慕子归的手上吧。怀璧其罪,这个你是教过我的。在那之前,我会为你引开那些无关之人的实现,之后随便你销声匿迹也好,远走高飞也好,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白惊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看着他,仿佛不曾认识这个人:“在你离开之后,千机终究是找到你了?你还答应了他什么?” 听出他语气变得防备,程与竹冷冷的笑了:“白,那三年的时间里面,你教了我许多,却惟独没有教过我忘恩负义。而六年前你放弃了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无法再认为你是我师父了。是你,在那个时侯不顾我的乞求放弃了我,而并非我背叛师门。这一声‘师父’,我再也叫不出口,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我只叫你白的原因。” 告辞 他停顿一下,又续道:“今天我来,不过是为了报答你三年的教养之恩。当年我被人追得紧,以至于即使见到了你留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去见你。也罢,就当做在今天补上也好。只是,白,你这么信不过我么?居然会疑心我为了自己还是那劳什子天罗就拿你当筹码跟墨家做交易?” 白惊鸿眼中防备未褪,表情却柔和了许多:“关于天罗教的事,我从来不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那些事情,却想不到……” 程与竹别过头,咬唇道:“前些日子我进过皇宫,从藏经阁里面查出来的。除了我现在所学到的东西之外,当年,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白,我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候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但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么?你究竟是如何捡到我的?我爹娘在哪里?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白惊鸿摇摇头:“玉竹,关于这些……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我们住的山谷外面。从骨龄上看,当时你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可你那时的心智,却连三岁的小儿都不如,我从你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出过。” 程与竹静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关这些事情,我自己也会再去查的。白,十多天后,我会让人接你离开这里,你……想办法把天罗给了慕子归之后,如果不愿意到处漂泊,可以去一品茶楼。那里是我的产业;也可以去月影轩,师兄在那里。他……不会欺师灭祖的。时辰到了,我也该走了。白,后会无期。”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过身去,向着门口。 在他的身后,白惊鸿低声道:“天罗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在我让你离开的时候,记了天罗下落的线索就已经不在我那里了。竹子,虽然你不知道,我却的确把那东西给了你。” “我知道了。”并没有回身,程与竹惨笑,“原来当年被追得如此凄惶,却也并不算冤枉。” “可是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那蛊虫……” “白,难道,那不是你的期望么?既然当初把那种药给了我,为什么现在要让我逼出来?”程与竹问道。 白惊鸿叹息道:“玉竹,你,实在是不必如此的……” 程与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色布条重新蒙到眼睛上,推门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有人前来领路。 蝶双飞? 被人带出了那个类似于地道密室的地方,来到最初与墨千机约见的阅江楼,程与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子,拱手说道:“墨主事,多谢了。如果 没有其它的事情,程某告辞。” “程老板,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墨千机冷冷问道。 程与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除非天罗现世,程某将亲自将其交到墨主事手中。否则自半月之后起,程某穷此一生,不再入胜京一步!” 闻言,以墨千机之深沉,亦不由动容:“这又何必?” 程与竹不语,神色间一片清冷倨傲。 墨千机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冥儿……骆修文他,就交给你了。” 程与竹侧过头,唇角挂了嘲讽的冷笑,哂道:“墨家五公子如何,却与程某何干?”言讫拂袖欲走。 “那天他来的时候,从我们这里,盗去了一件东西。”墨千机先是愕然,随后却说道。 “与我何干?难不成,要程某赔你不成?”程与竹皱眉,大步离开。 “是‘蝶双飞’。”墨千机传音道。 只见程与竹的一只脚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下一瞬却是毫不犹豫的落了下去。 蝶双飞。程与竹念着这个词,咬紧了牙。蝶双飞,有道是“彩蝶一舞双飞梦”,大胤朝不禁男风,权贵之间甚至以男风为荣,歌舞家宴上时常也有交换男宠的事情发生;即使是寻常人家,男妻男妾也并不稀奇。传言中,这“蝶双飞”可是男子之间成亲时所用的万金难求的圣品。在千机阁里面能找到这种东西并不稀奇,但是,骆修文,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拿,随便用的?何况,即使你拿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向我逼婚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用力握紧右手,微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有血渗出来,而程与竹恍然不觉。 坐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酒馆里,程与竹一个人,一壶酒,两碟小菜,几块干粮,独坐了一张小桌。虽然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了,他却委实没有什么胃口。 昨天,他并没有回茶楼去住,而是去了通宝客栈里面那个和夏明瑶一起住过十多天的天字二号房。即使已经把小公主送回了宫中,可房钱毕竟还没有结。茶楼里的客房让给了初识的罗令乾,而与骆一起住的那个房间……他实在没有心情进去。相比之下,客栈虽然由于小公主回宫的关系可能会有些不安全,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说到罗令乾……那就究竟是什么人?说起来,都怪昨天自己一时闪神一时错愕便随口答应了这桩交易,现在要反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罗令乾和程与竹是很相似的人,只是在温和中隐隐比他更多了些强势,又加上与他一见如故,程与竹一时头脑发热,还没有问是什么事情便答应了下来。想到这里,程与竹便又是一阵头痛,更加的吃不下饭去。 藕荷色的身影一闪,程与竹的对面坐了一个人。“与竹,你要是再不回去,你家里的人可就要找上门来了。”这不请自来,坐到程与竹对面的,却不是罗令乾是谁? 有所求 程与竹淡淡的笑笑,拈起酒盅:“他怎样,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还以为你开着茶楼,就只会喝茶,不会喝酒呢。”罗令乾无所谓的一笑,“原本与我无关,只是昨晚听到某人孤枕难眠,在楼上坐立不宁,一夜未睡,心有戚戚耳。与竹,那么痴情的人你不要,又放到我眼前,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程与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他?呵,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人,就算我不喜欢了,也断然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罗兄最好不要去打他的主意,不然,我们这朋友可就真做不成了。若罗兄真有这方面的爱好的话,不如让程某做东,请罗兄去月影轩找几位公子一度春宵可好?” “哈,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那里。胜京中谁不知道月影轩主人月影虽然冷酷邪魅,和与竹你却最是交好不过,若是与竹你请月影做些什么,他难道会拒绝?而且我还听说月影轩中虽然歌舞消魂,可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的客人就会断魂呢。难不成与竹你只因为我对你那美人有一丝心动,便要狠心置我于死地么?”罗令乾只是调笑,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正经?便是程与竹,在强打精神随口与他说笑几句之后,胃口也好了许多。 见程与竹精神似乎好了些,罗令乾也轻笑。不知怎么的,自玄武大街上见他的第一眼,罗令乾便觉得与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见他痛苦,迷茫彷徨继而近乎自我厌弃般的自我放逐,他几乎忘记了原本要找的那个人。而在得知自己要找的就是他之后,狂喜的情绪中,见到他平静中透着凄凉的眼神,竟然会觉得有些……怜惜和——心疼?那种不该有的情绪,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呢? 将自己的午饭解决完毕,仅仅剩了最后小半壶酒,程与竹放下了筷子。 罗令乾依然盯着他看着,仿佛程与竹是什么稀罕的物事一般。 “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罗兄,我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信用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的。”程与竹笑道。和罗令乾在一起的感觉,不仅仅是轻松而已,更难得的是多了一份自然愉悦的心态,让他可以自如的和他玩笑,这是和除了白之外的人相处时无法做到的。 “哪里会?”罗令乾端正脸色,说道,“正式因为相信与竹你的本事和信用,我才来请你的啊。” “昨天忘了问了,好吧,罗兄要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事先声明哈,就算我昨天答应你了,可你不要说是什么行刺啊招贤啊求亲啊之类的事情,否则我是绝对、绝对会反悔的。”“放心,不是那些事情。与竹,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用紫霄九龙佩做报酬。” “哦?找人?是什么人呢?”没有问那紫霄九龙佩是什么,程与竹只是悠然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问道。 “是一个女人。” “哦。”程与竹随意的问,“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我若是知道,自己就找到了。” “咳咳。”程与竹似乎被噎到了一下,咳了两声,又说道,“好吧,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女人……什么时候要见到那个人?” 罗令乾沉吟一下,说道:“最晚两年之内。” “好。”程与竹答应的干脆利落。 应诺 “这么爽快?”听到程与竹答应了,罗令乾放松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戏谑的表情,“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程与竹将酒盅凑近唇边,一口饮尽,随手把玩着那个看似很平常实际上也很平常的酒盅,漫不经心的问,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定钱啊。与竹,难道你平日里跟人做生意的时候从来都不收定钱的么?还是见了我这么英俊的人,脑子一迷糊就连定钱都忘了收了吧?”罗令乾凑过头去,“这样人家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哦,不过,如果是与竹你么,人家吃点亏陪你也不是不可以。” “噗……”程与竹非常不给面子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我说三个人,等你挨个儿都见过了,再来考虑有没有资格跟我说‘见了我这么英俊的人脑子一迷糊’这样的话。”他竖起三根手指,“一个你已经见过的,我家骆,”他手指弯下一根;“月影轩主人,月影,”再弯下一根,“墨家主事墨千机”。报完着三个名字,他把手中的酒盅放到了桌上。“没有骆清隽没有影冷酷还没有墨家大叔沧桑,你真以为你这点点色相很值钱?” “扑通——”罗令乾干脆连着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他弹起身来,拍拍衣上的浮尘,苦笑:“就算远远比不上与竹你在胜京里的名声,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一个青年才俊啊,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一钱不值了?” “装,你继续装。”程与竹悠然的用一种看戏的表情看着他,“你这棵水仙,实在不想开花就装蒜到底算了。我什么时候说你一钱不值了?就算是我愿意,可你以为我的速度是谁都可以跟得上的?还有,紫霄九龙佩听起来这么大来头的东西,是谁都有办法拿得到的?就凭这两点,就算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可想必也定然是个人物,以你的身份,看得上我该要的那点儿定钱?何况我跟你一见如故,犯得着跟你把账算得那么明白?少得了便宜卖乖,拿来!”他伸出一只手去。 罗令乾一愣:“什么?” 淡漠 “紫霄九龙佩啊,”程与竹说的理直气壮,“我总得验验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吧?就你这种紧迫盯人的法子,一旦我找到了那个女人,你还不马上就能知道消息了?我又没收你定钱,万一最后这紫霄九龙佩都是假的,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这可让我到哪里说理去?” 罗令乾无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到程与竹的手里。 听起来这么大来头的东西,他居然就那么随便的挂在腰间?程与竹用一种看神仙的表情看着他,接过玉佩仔细的翻看把玩了片刻。不经意的,视线掠过酒馆之外,他的眼神猛然凝定了一下。将玉佩放回罗令乾的手中,程与竹只道了一声“失陪”便起身向外走,随手将一小块碎银留到小酒馆的柜台上。 相顾无言。 原本,只是想找到与的;原本以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可以这么快就找到他,却没有想到,先找到与的竟然是那个人,而与竟然会和他相谈甚欢。 骆修文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一向温和的与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那冷淡、疏离、漠然的目光落到身上,比刀剑加身更加难以忍受。“与,我……” 却见程与竹的唇角微微一挑,冷道:“怎么,掌柜的有什么指教么?” 话一出口,骆修文便僵在了那里,而程与竹心底却是一叹:做不到啊……就算再怎么难过,就算再怎么生气,可是,要说出“五公子”或者是意义相近的几个字来,却终究是不忍心——不忍心那么伤他啊…… 骆修文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被程与竹那么一说,更加的无从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从千机阁里拿的东西,现在带在身上么?”暗中又叹了一口气,程与竹问道。 骆修文摇头。 也是,那种东西,谁会没事儿带在身上?程与竹叹息一声,说道:“回去之后把它交给我。” “可是……”骆修文讷讷开口,想说什么。 “我曾经说过什么,你忘记了么?骆,不要再试探我。”程与竹只是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向茶楼的方向走去,“跟我回去。” 骆修文没有再说什么,只影子一般跟在他的身后,脸色有些苍白。 程与竹避开他的视线,又按了按胸口,压抑那突然而起的抽痛。诛颜,话说你就不能多安分几日么? 密码 看着手中的瓷瓶,又想想那个人说的话,墨千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那个年轻人了。明明之前一副“骆修文的死活与我无关”的样子,片刻之前却至少在表面上真心实意的向自己道歉了。为了什么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个人,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真的不管他死活。到底,他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呢? 说老实话,骆修文之所以能取到这瓶“蝶双飞”,很大程度上却是有他这位墨家主事默许的。墨千机只要想到程与竹那时的那一连串的反问句,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些对不起这个侄子。想到青冥竟然甘心只在程与竹的手下做一个掌柜,又因为程与竹在言语只中显然很维护青冥,想必两人也算是两情相悦,便起了成全之心,由得他盗去了这件东西。 在看到程与竹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那般毫不犹豫地离去的样子之时,墨千机几乎怀疑这只是青冥的一厢情愿了。然而,他也知道,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莫可强求。难道,就像自己一样,青冥也无法得到自己一心相许的人么? 正想找个办法找人去开导一下青冥,让他不要那么死心眼;或者去劝一下程与竹,怎样都好。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程与竹竟然会登门拜访,将这个东西送了回来!以为他们两人终究还是无法在一起,可程与竹言下对青冥居然又是诸多回护!这是多么让人捉摸不透的事情,这个年轻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华丽的分割线========================= 房间里,程与竹静静的收拾着东西。骆修文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面色惨白。当把一个收拾好的小包袱放到书柜的顶上,转身要到衣箱去寻雨伞时,程与竹的身体猛地一僵——白给他的东西原本就不多,而在临走前给他的,除了那一粒他已经服下的药丸,就只有那把伞而已! 程与竹急忙拿出那把雨伞,仔细的端详:伞面和伞杆并没有什么特别,伞的手柄也很正常。可是,当他无意识的同时握住了散的顶部和手柄时,只是微微一扭动,竟然发现,那手柄异常地动了一下!这是可以旋开的! 程与竹将伞的手柄转开取下,发现那伞柄居然是中空的,里面有一根芦管;他取出那根芦管,从一头折断,断口处露出了一卷白纱。程与竹双手微颤,抽出那卷纱,展开,却见那薄如蝉翼的轻纱上仅有几个字:伍玖·贰肆·陆叁·壹伍柒·肆壹·捌·壹柒·陆玖·叁柒·贰捌·壹叁零·贰伍·柒壹·柒贰·陆·雁行 问心 看到这里,程与竹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在盘旋:“难道 ,这就是白所说的,记了天罗下落的线索么?” 他盯着那幅白纱看了许久,才将它收到怀里,将伞柄安好,盖上衣箱,这才抬眼看向门口的骆修文,没有说话。 骆修文见他一直不说话,眼中渐渐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与,你要走了。” 程与竹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只反问:“你不愿?” “与。”骆修文只说了这一个字,便背过身去。只听得在他的身后,程与竹一声轻叹:“如果不愿意走,就留在胜京,替我经管茶楼的生意吧。你毕竟比林洪要强些的。” “你,你是说……”骆修文几乎语无伦次,“你是说,你原本要带着我一起走?” “我说过,除非你自己转过身去,否则,即使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的。”程与竹轻笑,“你忘了?你是我的贴身护卫,我可以放心把后背托付的人,除非情况极其特殊,否则当然是要共同行动的。” “可是昨晚的那个人……”骆修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程与竹扬眉:“是朋友,也是主顾。骆,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昨天,他找到我;今天的时候跟我说,要我帮他找一个女人,报酬是紫霄九龙佩。我今天也看过那东西了,说实话,的确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你说,他还能把别人再放在心里么?” 骆修文猛地转过身,盯住程与竹的眼睛,问道:“那么,与,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又值得什么呢?” 程与竹愣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骆修文会问他这个问题。过了半晌,才轻轻的挑起唇角,冷冽的一笑:“心么?骆,你什么时候见过竹子也开始长芯儿了?有的话,拿来给我瞧瞧,让我也长长见识。我只知道,你一天不说走,一天就是我的人,我就会想方设法拼尽全力的护你周全。” 同行 说完,他甩甩袖子,“我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呵,现下我不想骗你,你要的,我给不了。听好了,是给不了,不是给不起。连我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得了你?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要离开,便离开吧,我绝不拦着。” “你当我是什么人?与,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了?就这么几句话,你就想打发我走么?你……”骆修文抬手,握住他的肩膀,摇晃。只摇了两下,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当下愣在那里,连松手都忘了。 程与竹带着笑意摇摇头,将左手放到自己的肩头上的、骆修文的右手上:“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居然也会这么冲动的。你知道这次为了救白,我都惹了谁么?月影暂且不提,墨家还好说,小公主夏明瑶也罢了;单说白算是天罗教的叛徒,我要帮他,势必便得罪了整个天罗教;为了让夏明瑶老老实实呆在宫里,我安排的那点小东西,估计能让昊帝见了我就下旨把我拿下,千刀万剐。十多天之后我就得离开胜京,从此重新颠沛流离浪迹天涯。骆,这样你还敢跟着我么?不要事到临头说我没有跟你说明白,现在我就给你这个反悔的机会。” 骆修文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用左手覆在程与竹的手上,然后紧紧握住:“我不要。” “那么,就跟我走。”程与竹微微一笑,松开了手,“不要管什么墨家,不要管什么天罗教,也不要管什么朝廷的探子,甚至不要在乎茶楼,跟我一起走。塞北,江南,白山黑水,海角天涯,哪里都好。可以走到哪一步,只看你我的造化。”他顿了一下,复又苦笑,“只希望小公主别说错什么话,弄得昊帝对我赶尽杀绝才好。” 骆修文此刻才反应过来,那个什么酬劳,是紫霄九龙佩?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然而他又想了想,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了。 辞行 阅江楼上。 程与竹坐在临江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江水,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骆修文并不在他的身后,当然,也不在他的对面。 他在等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他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可是他依然很有耐心,就好像不过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只要再等片刻,那个人就会到了。 那个人终究出现的时候,程与竹已经在阅江楼临江的窗口位置上,一动不动的坐了两个时辰。 “师弟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么?”月白色的身影倏忽出现,坐在了他的对面。 程与竹的眼神依然游离在窗外,没有看他,却明显是对他说道:“我知道师兄来了很久了,现下才出来,莫非只是为了考验我的耐性么?放心,我找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有几句话想要说而已。” 月影顺着程与竹的视线望向窗外,那里只是一片江水,并没有什么值得流连的风景。 “师兄,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程与竹没有在意他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静静的说,“还剩最后这十几天,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这十几天里面不要去和千机阁争什么。十天之后,一品茶楼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茶楼了,你所担心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再发生。” 我所担心的事情,不过是,你会离开。 虽然如此想,虽然心神激荡,月影却没有惊讶的表情:“是和墨千机的交换条件,对吧?师弟,你为什么要吃这么大的亏?” 程与竹连笑容都没有浮现,只是说道:“我现在并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或者说,有什么意义。如果白不是愿意呆在那里,又有谁可以勉强他呢?师兄,你跟着白的时间比我久,他的本事,你不了解么?我强求墨千机放了他,究竟有没有必要?” “你……竹子,你知道师父就在胜京,而且,就在墨千机手里?” 程与竹转过头来,看向月影背后的地方,说道:“昨天的时候,我去见过他,就是墨千机安排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 而打破沉默的,是月影。 “好吧,出了胜京之后,你要怎么办呢?” 程与竹轻轻一笑:“师兄莫要忘了,我最初投奔月影轩的时候,除了算题之外,靠的是什么?”看到月影脸色微变,又说道,“没有关系的,我会带着骆一起上路,不会有危险。而且,师兄还不知道我的本事么?我在哪里,一品茶楼自然就会在哪里。”月影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最后这句话还有点样子。如果说你要恢复箫遥或者笑影的身份,那还不如干脆回我月影轩来,总比在外面要强。” “怎么可能。”程与竹的视线重新飘回窗外,倒好像外面真的有什么值得他出神一样。“师兄,师父出来之后,如果真的是到月影轩去找你了,你……也算尽尽为徒的本分,照应他一点吧。若不是……唉,我看,他被墨千机折腾得已经很辛苦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只是,这次打破沉默的,是程与竹:“我要走了。” 果然,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从窗口翻身出去,一手勾住窗棂,飘然落地后翩然离去。只留下月影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这宝蓝色的背影啊……真的,已经有了师父当年七分的神韵了。 描述 阅江楼。 依然是阅江楼,只是里面坐的人不同了。 程与竹悠悠然坐在那里,骆修文静静站在他身后;对面,坐着同样悠然的罗令乾。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了。”罗令乾开口便是这句话。 是的,不太一样了。明明长相上没有什么变化,可给人的感觉却不同,至少不像上次见面那么死气沉沉。那时的程与竹虽然是笑着,可是不经意间那眼神里还是会带出一丝一缕的悲痛和哀伤。罗令乾抬眼看着站在程与竹身后的人,这个人,在他到茶楼的第一天夜里,在房间里面一圈圈焦急地踱步,连累他一夜没有睡安稳。其实,这个人也不一样了。记得初次相遇的时候,只是见到了他眼底的愕然,随即变换成了了然;随着眼神的变化,本来就沉默的这个人的沉默中浸透了绝望,虽然带了一点笑容请他入住,可是,那强颜欢笑的样子,跟当时那个现在坐着的人如出一辙。而此刻,这个人虽然依然是沉默的,却只是那般淡然的安静,没有一丝绝望的感觉了。果然,这两个人的改变,都只是为了彼此吧?罗令乾皱眉,让自己可以忽视心底那一阵不舒服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是那种原本应该由自己来珍爱的东西,偏偏只来得及看到一眼,就已经属于了别人的感觉。 程与竹笑:“有什么不一样?明明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天没见,也没见我多长了一只眼睛出来吧?罗兄说笑了。” “那就不说笑。与竹,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你茶楼里面说,偏要约我来这个地方?”罗令乾问道。 程与竹说道:“和你要找的人有关。罗兄,前几天我有些琐事,也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你要找的那个人究竟姓甚名谁?祖籍哪里?年貌如何?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 提到那个人,罗令乾变得严肃无比:“她今年应该已经有二十一二岁了。祖籍该算是哪里我也不清楚。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前便被人掳走,后来我只来得及匆匆见了她一面,那时我也小,不记得见到她时是在什么地方。所以她现在样貌如何我也不知道,至于姓什么叫什么,就更加无从得知。” 闻言,骆修文变了变脸色,却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程与竹。“什么?”他小小的惊呼了一下,“罗兄,你耍我的吧?光知道年龄,连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告诉我,天下之大,让我怎么去找?不对,”他很快反应过来,“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前被人掳走,是被掳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又怎样了?” 试探 罗令乾的表情黯淡下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那个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之后……我不知道。” “嗯?”程与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还没有问过,罗兄有没有成过亲?” “没有啊。与竹,你问这个做什么?”罗令乾有一些奇怪。 程与竹笑得弯下腰,额头都触及了桌面,肩头不断颤动:“罗兄啊,你不要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和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你奉了父母之命一定要找到她,和她成亲了之后才能继承祖业之类的,你找了六七年的时间还没有找到,就想拜托我和你一起找。” 罗令乾一愣:“什么?” “嗯?难道不是么?”程与竹抬起头来,依然笑得一脸促狭,“我还以为就是那样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罗令乾心道。可是他口头上却说:“不是。我要找的,是我妹子。” 程与竹直起身来,盯着罗令乾的眼睛,星眸微微眯起:“罗兄,你还瞒了我一些事情吧?”虽然话语是疑问的意思,他说来的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罗令乾不动声色:“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没有,是么?”程与竹偏开眼去看向窗外,“前几天我因为一点小事翻了点东西,正好看到九年前的一件事情。有一个人,为了寻找自己所谓的侄女,几乎将大胤朝闹得天翻地覆。罗兄,我知道有些事情很蹊跷,有些事情会巧到让人难以置信;也知道你来找我,用的不是真正的姓名。可是罗兄,你不要告诉我,你,”他转过头来,斜睨着罗令乾,“你的本名,恰巧就是姓慕的!” 罗令乾唇角微扬:“与竹,你知道了什么?” “不多。”程与竹长长吐了一口气,“不过是确定了慕教主的身份而已。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乾者天也,若非是慕教主,还有谁这么大口气,说自己可以号令天罗教?能入教主法眼,程某荣幸之至。”他语音平淡,礼貌中却显得很疏离。 “不错,我本名的确就是慕子归,虽然我也确实可以号令天罗教,只是,天罗教的教主却并不是我。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只因为我更名改姓了,身份不同了,就不能再与你朋友相交,兄弟相称?”慕子归说得很快,近乎慌忙。 教主 “且不说别人,便算天罗教曾经最好的左护法白惊鸿在这里,你问问,他愿不愿,或者说,敢不敢,与你慕教主朋友相交,兄弟相称?”程与竹笑得很轻松,“慕教主,你就没有想过,程某可能并不是第一次和你见面,甚至可能你与你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之恨?这岂是更名改姓,换个身份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依然是你啊。” 慕子归一愣:“父母之仇?与竹你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子归,就算武功上我不及你,猝起发难想要拼个玉石俱焚也有至少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如愿吧?你太不小心了。”程与竹笑了笑,“为什么光听到了仇恨,却把前面和后面的略过了呢?呵呵,这下,就算原本还不确定你是谁,现在也已经确定了。你依然是你,我与你一见如故,并不是因为你是罗令乾还是慕子归,只因为是你,仅此而已。” “你!与竹,你故意的!” 程与竹笑得很恶劣:“对,我就是故意的。如果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岂不是太不公平?子归,如果我在京城没有办法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就会到江湖中去找了。说不定要很长的时间,这一点,你要有所准备。而且,那个女人早就年满二十了,说不定早已嫁人生子,你可也要有准备接待你的妹夫和侄子侄女。” 轻轻的扬起唇角,慕子归却摇了摇头:“敢用这种方法试探我的,天下之大,也只有与竹你而已。会叫你‘与竹’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了吧。” 程与竹微微一笑:“我一向不许人叫我‘与竹’,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呵,也罢也罢。我回去找找有什么线索,就先走一步了。骆,我们回去。” 一路之上,骆修文都没有怎么说话。他本就话少,程与竹也不以为意。可是,沉默的同时……他的足音乱了,不像光之影般如影随形,却如水之影般潋滟荡漾。程与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点一点几不可察地变动着自己的步调,与自己的贴身护卫配合,而骆修文竟然没有发现。 程与竹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只是苦笑了一下:骆,你的心,已经乱了。 是的,骆修文的心,已经乱了。他只是在知道了慕子归的身份之后,忽然觉得那作为酬劳的“紫霄九龙佩”似乎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再加上从未见过程与竹像一个平常的年轻人那般言笑不禁,因此,竟然是异常的迷茫。 偷入皇宫 入夜了。程与竹和衣躺在床上,听着身后骆修文 故作平静的呼吸声,翻身,抬手:“骆,你若是想睡又睡不着,我不介意帮你一把。”他看着骆修文,只要骆点点头,他便会毫不犹豫的点中骆的昏睡穴。 得到的回应,只是摇头。骆修文甚至没有睁眼。 程与竹缓缓调整了呼吸,一边说道:“我要进宫去查一些东西,原本要带你一起的。可是,当下你的心已经乱了,我不能冒这个险。骆,如果你不能静心休息,就连望风也不要去了。我不会拿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来开玩笑。”言讫再没有多说,却缓缓把身体放松,只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戒,吐纳呼吸舒缓而且悠长。 谁说去皇宫要在深夜?这人一定不知道皇宫的巡查制度。宫禁之中自有一套巡查网络,深夜时分尤为严密。像那些市井之中的词曲艺人所说的进宫时遇到巡夜的卫队只要躲起来,然后打晕最后一个人拖到花丛里面换了衣服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在宫里走了——原谅他们基于艺术层面所做的丰富的想象以及善意的夸张吧。因为,除非那最后一个人的人缘差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和他一队的同袍们才会即使知道他被打倒了还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更何况即使他们不理那个被打倒的人,也不会放刺客进宫的。至于为什么……还用说得更明显么?宫里面进了刺客,最先倒霉的是谁?当然是当夜巡查的侍卫了。任谁都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的,对于那些在皇宫之中深谙“伴君如伴虎”道理的人们来说,自然更是这样。 更何况,每一队侍卫都有自己的口令和巡查范围,若是逾越了自己的巡查范围而口令又对不上的话,即使是自己人也会被当做奸细或是刺客。到了那个时候,连死亡都是一种幸福的奢望。因此,“宫禁”这个词,绝对不是说假的。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也将皇宫视为禁地。而且,就算是要偷入皇宫,时间也绝对不会选在深夜。当然,如果对自己的功夫特别自信或者说自傲的以及跟皇帝有很深交情的人(比如曾经的天罗教主慕怀国)除外。 程与竹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二刻(换算成现在的时间基本上是在凌晨三点半),他稍作收束,只是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又将头发紧紧地束好。开玩笑,这可不是显示自己性格的时候,长发飘扬虽然飘逸好看,可是皇宫里面花大笔的俸禄养那些不事生产的武功好手,可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的。何况,有小公主夏明瑶被掳的事情在先,自己传信上书房在后,如果宫中的警戒还是老样子,说出去鬼都不信。再像当初偷偷进宫的时候那样,被发现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在他起身的时候,骆修文也像他一样,将自己周身上下收拾好了。 转头看了他一眼,程与竹知道他后来还是硬逼着他自己休息了的,便没说什么,默许了他跟着。 藏经阁 “与,你一定要小心。”看着程与竹的背影如流星一般消失在宫墙的上方,骆修文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寅时四刻,天已接近黎明。 会选择这个时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天近拂晓,眉月半弯,已然西沉;而朝阳升起还早,正是一日之中最为晦暗之时。而且这时也是人警觉性最差的时候。兵书战策上所讲的夜袭的战例,莫不是三更造饭,五更起兵,趁的就是此刻。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守备最松懈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程与竹将自己隐藏在宫墙的阴影处,数着卫队的脚步声。数了一刻,在大概知道了卫队巡逻的规律之后,便觑了个空儿沿墙根溜进了上书房后的藏经阁。 毕竟离上朝的时间还早,便有高手,此刻也不会恰好在上书房,多半是在皇帝以及皇亲的安寝之处守备巡视。 程与竹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火折子,解开包在那一头的油布,然后轻轻吹起了火头,一点如豆的火光亮起。程与竹就借着这一点点的光亮找到了“江湖志·教派·天罗”这一栏。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翻看的是“江湖志·人物·白惊鸿”这一栏,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江湖志便被夏明瑶发现了。而此刻,却没有时间再查白的经历了。程与竹惋惜的摇摇头,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册,翻翻开头又翻翻结尾,发现时间很是久远了,记录的是先皇的上一辈的一些事情。程与竹没有多看,便将它放回了原处。隔了很多册子,他又抽出一本,这本所讲的事情却在五年前,说的是前任教主英年早逝,立独子慕子归为代教主,同时留下两件事考验他;关于这两件事是什么,书里面没有提。 “与这件事无关。”程与竹叼着火折子,在心里说道。将这本书放回去,又从几本之前取出一本,随手翻了一页,却见上面写到教主慕怀国因为亲妹慕悦华小产而亡遂于朝廷交恶。 逃离 与朝廷交恶?难道说那慕子归的妹子慕悦华嫁了人,而那个人与朝堂里的人有关?那么 这个人会是谁?程与竹下意识的想到了皇室。有能力与天罗教联姻,身份必定显赫。而大胤皇朝中,若论身份显赫,莫过于皇族夏氏。那么,会是谁?真正的宫闱秘史肯定不会述之笔墨,便算有记录,也不会记在这里面。子归的上一辈只有兄妹两人,而慕怀国更只有子归一子,那么子归的妹子……就应该是慕悦华的女儿。可慕悦华若是嫁进了皇室,又小产而死,哪里会有另一个孩子? 身周的气息有极细微的波动,程与竹急忙将那支特殊的火折想地上一按,熄灭了那点如豆的火光,然后将自己躲向一个隐蔽却绝非死角的小角落。五、四、三,仅剩了三尺,他猛然惊觉——那个角落,是被人盯住了的!他心中一凛,现在皇帝快要起身了,正是宫中高手紧张巡视的时候,这个地方,必然不是躲藏的好地方。而这皇宫里除了这里之外,自己最熟悉的藏身之所,自然是——一走了之的、出宫的路。 想到这里,他急忙闪身出了藏经阁,想要脱身而走。 而并非没有被发现。程与竹凭着曾经做过杀手的直觉,感到有一个人的气机已经锁定了自己。仿佛被山中蟒蛇盯上的猎物,一旦被缠上,在这守备森严,而自己又不熟悉的地方,自己最好的下场也莫过一死。因此,一定不能被缠上,更加不可以出宫连累了骆以及茶楼里的那些人。那么……最好的选择似乎只有…… 瑶华殿。 没错,就是瑶华殿。虽说遇上了夏明瑶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可是总比落到这些高手侍卫的手中要好得多。 “站住!”身后传来很压抑的沉声低喝,听声音年龄已经不算太小。而程与竹反而将轻功施展到七成,跑得更加快了。站住?真站住了才是笨到无可救药!就现在自己跑的这条路,要是真站住了,就不要想用自己的腿再走出去了!当然,如果不站住又被抓住的话…… 明瑶 眼前见了瑶华殿的宫墙,程与竹存心要扰乱身后之人的心神,猛然把轻功提到了十成,然后左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在墙头轻轻一点,借力贴着宫墙飞跃而入。其实,他这样做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拉开与身后那个人的距离,然后在那人的视线之外进到夏明瑶的居室。 而他的确做到了。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在见到他的身法和那柄软剑之后,竟然楞了一下,不由自语:“掠影,流光!” 名剑流光,身法掠影。 掠影惊鸿的两个标志。 只要是曾经见过的,都不会忘记。 而他,不过是曾经远远地见过一眼。在那个女子死后,掠影惊鸿曾经跟着那个人一道来过宫中,在那个人怒火滔天之时,他只是默默地一挥剑,随后翩然远去。 连那个人,都没有留住他,或者,只是不愿意他留下。 犹记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近十年来,闯宫成功的也不是没有,却再没有一个人有那样的胆识与丰姿了。 只是适才的那个人,看起来那般年轻,又怎么可能是掠影惊鸿?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那个人早已经不见了。 =========================华丽的分割线========================= 此时,夏明瑶只是刚刚起身,换好了宫装,连梳洗还没有来得及做。 而在铜镜反射的四个侍女中见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男子骤然出现,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还是受惊不浅。她如此,她的侍女们当然更是如此。 在看到那男子身影的同时,他已经利落的封住了所有侍女的穴道,让她们无法出声,只留下了她一个人而已。 “殿下,不要出声。”那个黑衣那字在她深深吸气,将要大叫的时候沉声说道,“在宫中草民可以信任的人,只有殿下而已。” “白大哥?”夏明瑶牢牢用手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的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眼前的黑衣男子,除了换了一身的衣物之外,却不正是那个让她无时或忘的白梓卿是哪个?“你进宫来,是来看我的?” 程与竹摇了摇头:“草民是被一件事情拖住,这才进宫来查一点东西的。跟上次遇到殿下时的情况并无二致。” 夏明瑶的脸色一瞬间黯淡下来:“白大哥,你又称呼自己‘草民’了。难道,在你心里面,真的是把我当成了皇室里面的人,也真的只把你自己当成是你口中的‘江湖草莽’了么?” 程与竹静静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白大哥,你……” 程与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对那几个被点住穴道的几个宫女说道:“还请四位姑娘不要惊慌,在下并无半点恶意,只请大家不要走出这间屋子,也不要做出任何足以引起在下误会的动作。你们也听到了,在下与殿下略有交情,绝不会对公主殿下不利。”说完,他解开了那四位宫女的穴道,随后面对着铜镜里的夏明瑶,微笑道:“殿下,草民终究是要走的。草民曾经说过,缘分最是莫可强求,这里面的问题不在殿下,只在草民身上。” 夏明瑶怔怔的看着铜镜中的人影,熟悉又仿佛陌生:“白大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入朝为官呢?以你的人品才学,皇兄也一定会重用你的。” “人品?才学?”程与竹自嘲的一笑,“草民文不成、武不就,上不能养父母以尽孝,下不得友兄弟而全义,又有什么资格入朝呢?” “可是,白大哥分明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能这样子说自己呢?”夏明瑶急急说道。 程与竹苦笑一下:“公主殿下见了草民这样的的打扮还不明白么?草民是江湖中人,并非殿下想象中的文人雅士,也绝非什么所谓的江湖侠士。公主殿下不懂么?草民……” 他没有说完,夏明瑶已经打断他:“我不在乎!” 绾青丝 “可是,草民不能不在乎。”程与竹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才沉声说道。 正在此时,房门口传来一个女官的问询:“殿外有侍卫说,宫里面进了刺客,有没有惊吓到殿下?” 一个宫女走到门口,在回话前转头看了夏明瑶一眼。夏明瑶只是犹豫了一刹,便坚决的摇头。那宫女微微扬高了声音:“回姑姑,殿下已然起身,没有见到刺客。” 听得外面再没有声音,程与竹感激的说道:“殿下今日相助之情,草民绝不敢忘。日后殿下若有差遣,草民定当全力以赴。” “白大哥,你这是要走了?”夏明瑶问道。 程与竹点了点头,说道:“草民还有同伴在宫外,不能让他担心。” “如果我不想你走呢?”夏明瑶低着头,程与竹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那草民唯有行险闯宫了。幸运的话会毫发无伤的离开京城,若是不幸,便葬身于高人之手。总之,殿下定然是无法如愿的。”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却难掩其决绝,“殿下也知道,草民所坚持的,极少会改变。若是殿下不信的话,大可以唤侍卫进来一试。” “白大哥,你对我,就如此狠心么?”夏明瑶的声音凄楚地颤抖。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殿下,草民对不住的人,绝对不仅仅是殿下一个。只是草民本已无心,又谈何狠心呢?殿下,今日别后,善自珍重。”说完,转身要走。 “白大哥!”夏明瑶颤声唤道。 “什么?”程与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 “最后,帮瑶儿绾一次发好么?” 程与竹静默,却转过身来,向妆台走去。先伸手从旁边的宫女手里要过了一把犀角小梳,一手拢住她的长发,先梳顺了,要寻簪环绾起的时候,手中被夏明瑶塞进了一根竹簪。 正是那日他留在她枕边的那一支,不过这么 几天而已,那竹簪已经光滑了许多,想必是这几日她时时摩挲把玩的。程与竹握住那支竹簪,说没有一点触动,绝对是假的。 “白大哥,你刚才若真那么走了,瑶儿会恨你一辈子的。”幽幽的,夏明瑶这样说道。 “那,”轻巧的将长发挽起,“其实也不错。”程与竹随手拈起几枚发饰插在她的发髻上,“草民真该当时就走的。让殿下恨一辈子,总比让殿下记住一个无心之人而难过要好得太多了。”说完,他将梳子放在妆台上,飘身后撤。 “如果对各位有所惊吓的话,抱歉了。诸位能来瑶华殿当差,想必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短,总该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若听到了丝毫有害殿下清名的风声,在下可是绝对不会手软的。”在窗口的地方,程与竹冷冷留下这句话,越窗而出,消失在那即将消失的夜色里。 为什么,白大哥,你若是不对她们说那句话,就那么走了,我也不会……为什么,要多加上那一句话呢?夏明瑶追到窗口,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眼神里慢慢的是那样的温柔和绝望,转过身来时,却已是泪落如雨。 内伤 东方的天空已经现了晨曦,骆修文看着渐亮的天色,心里越来越紧:与,你到底是怎么了? 想要离开藏身的地方进宫去看看,只是刚刚要行动,视野中便见到了那道修长而矫健的身影。黑色的紧身衣紧贴在他的身上,虽没有“衣袂当风”的潇洒,却实在有一种“矫若游龙”的迅捷。 “走了!”程与竹只略略一停,便将视线停驻在骆修文的藏身之处,低声唤了一声,等着他的出现。 骆修文立刻从藏身之处出来。他发现,在自己出现的时候,程与竹微微一笑,说道:“幸好你在这里。”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为什么?”骆修文错愕。 程与竹右手拉住他的左手,向茶楼的方向走回去,态度从容,步履轻快:“如果那个地方出来的不是你,我就得立刻去劫天牢了。骆,除了功夫底子之外,你是我一点一点教出来的。虽然我在你躲藏好之前就进了宫,可是在那种环境下,你会躲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出来,必然就是见我入宫那么久了不放心,去接应我,而跟我错过了,那么我便得立刻再进宫一次,把你接应出来;可是,如果出来的人不是你,那就只能说明你被人发现了,必然已经直接被打入天牢。我相信你定然不会说出我还在宫里,可是那些侍卫一定会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看看有没有你的同伙出现。骆,以我的武功,我没有把握进了天牢,还能把可能已经受了刑的你一道带出来。”他的声音依然是温和、平静的,骆修文却感觉有什么似乎不对——与一向是自信满满,从未说过这么不确定的话,而且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潮红。 他一翻手腕,就要切上程与竹的脉门。 程与竹也不说什么,只是躲开了,同时松开了他的手。 “与,到底怎么了?你受了内伤?”骆修文问道。 程与竹摇摇头,苦笑道:“不打紧的。只是被人发现了而已。一点小伤换我的脱身,很值得。如果被捉住了,后果肯定比现在要严重得多。骆,我没事。” “如果真的没事的话,为什么不让我看一下你的脉象?”骆修文不依不饶。 程与竹摇了摇头:“因为,你我修的内功不同,即使你看了,也帮不了我。” 是的,即使看了,骆修文也没有办法。因为身法掠影,是配了一套独特的心法的。骆修文虽然轻功也不错,却由于一开始修的内功是墨家的,是以无法再学掠影的心法。 以程与竹现在的本事,他根本无法用出掠影身法的十成,而他却为了可以争取一线离开的生机,强行用了出来。这样,会受内伤是理所当然的。而除了白惊鸿之外,或许根本没有人可以帮他调理,月影虽然与他练的是同一套心法,又是师兄,但在造诣上却未必比他更高——否则当年也不会败在他的手上。那么,就只有他自己调息了。 可是,现在程与竹可以停下来调息疗伤么? 当然,不可以。 他们穿的是夜行衣,不是普通的黑衣。大白天的,有什么人会穿夜行衣呢?一旦遇到巡城的士兵,那可真的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尤其,程与竹是擅入了宫禁,惊动了侍卫,原本就说不清楚——即使,胜京没有宵禁,可是,毕竟宫禁是有的吧? “与,你只是信不过我,对吧?”幽幽的,骆修文这样说道。 没有回答,程与竹只是走着,脚下渐渐的有些不稳。 回程 一个人的心志可以强韧到什么地步?在强韧的心志下,一个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在尾随着程与竹回到茶楼之后,刚刚进了庭院,骆修文便见到那个黑色的人影摇摇欲坠,当下也顾不上气愤或者难过,赶忙过去扶他。却只见那人双眸紧闭,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如纸,周身触手冰凉,却早已是人事不知。若不是他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骆修文真的会以为他已经不治。 “与竹怎么了?”刚刚起身便听到了庭中异响的慕子归打开门,正看到骆修文扶着程与竹的情景。骆修文没有理他,只是将程与竹负到了背上,向楼上房间走去。 天罗教主又怎样?若不是你,与一定不会想到要进宫,也就肯定不会如此。想到这里,他对慕子归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他进了房间,将程与竹安置在床榻上,转身回去要关上房门的时候,正见到慕子归站在门口,一只手平抬着撑住门板,不让他关上门。 “你要做什么?”骆修文站在门里,冷冷的问道。 慕子归脸色严肃而关切:“与竹到底怎么样了?” 骆修文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切上了程与竹的脉搏。那脉象浮滑,看起来伤势不是一般的严重。他面色凝重,即使,见到程与竹的脸上正渐渐的浮现了血色。 而此刻,慕子归不请自入,已站到床边:“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让与竹躺着。骆修文,连受了内伤的人切忌平躺你都不知道么?” 骆修文怒视着他,就算与并没有把他当做讨厌的人,难道,这个人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么?当初在墨家的时候自己还小,当然不会有人告诉自己受了内伤怎么办,而与……这还是与第一次受内伤,还不都是为了他! “放心,我死不了的。骆,扶我起来。”程与竹就在这个时侯睁开了眼睛,勉强地笑了一下。他竭力想保持平日的那种神采飞扬,却由于实在是没有那样的心力而无奈的笑了笑,又开口:“子归,你也在啊。太好了,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骆,如果你放心的话,替我请月影过来。” “与?”骆修文担心的看着他。 “与竹,内伤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不管你现在要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你老老实实先运功调息治你的内伤,我去给你找找看我带了什么有用的药丸没有。”慕子归说完,转头就要走。 “和你妹子有关。”他的身后,程与竹说道。 赠药 慕子归连头都没有回:“就算和白惊鸿有关,我都不会现在听。”话音刚落人影都不见了。 程与竹听他如此说,却是错愕了一下:难道,那江湖志里面曾经提到的两个条件之一,会和白有关?看他那么着急的要找那个女孩子的样子,说不定,那个女孩子也是条件之一吧。 他正要想下去,只见到骆修文换了衣服,却没有出门,只是坐在了床边。 摇摇头,程与竹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默默地运起了掠影的内功心法。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程与竹发现两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慕子归虽表情关切,但是气定神闲。骆修文确实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盯着面前的慕子归。 “你醒了?与竹,感觉怎样?”先发现他收起了心法,睁开双眼的,是慕子归。 程与竹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轻笑:“子归,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么?我之前不是说了,死不了的。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没有人帮你去找你那妹子了?”看他脸色沉了下来,没有等他开口,程与竹便续道,“三成。如果我现在必须和人动手的话,在不留后患的情况下,可以用出之前武功的三成。若是不计后果的话,全力出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三成。慕子归松了一口气:以早晨见他的情况来看,与竹现在自行恢复到可以使用武功的程度便已经不错,能恢复到三成,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说道:“天罗教里通脉活血的药。你得先把经脉里的淤血散出来,一直压着的话只会使内伤更严重,是好不了的。你师父怎么没有教过你?” 程与竹伸手要接,却被骆修文挡下。“骆?别这样,子归是好心。”程与竹按下他阻拦的收,从慕子归的手里接过药瓶,点头轻笑称谢。他知道慕子归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抱怨,即使不是,他也就当他是,而不予理会。“骆,什么时辰了?你们用过饭没有?” “已经到了申时了。我吃过了,他没有为了等你醒,我在这儿不过等了两个多时辰,你家掌柜看我的眼神儿就跟怕人抢了他食儿的猫儿似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与竹你要先用饭才可以吃药,运功。不能勉强。如果有和你使用同样心法的人帮你护法的话当然是最好,如果没有的话,你自己也一定要注意。有了气血翻涌的感觉的时候就一定要立刻停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时候你会把经脉离得淤血吐出来。这是必经之路,你今早压抑伤势太久,再压下去,会伤了你身子的底子。”慕子归还从来没有当着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注意到骆修文的脸色渐渐的不耐,他只看到程与竹始终是淡淡的笑着的。 当他终于稍稍停下,程与竹笑着摇了摇头:“子归,我怎么不知道不过三个多时辰而已,你就变得这么啰嗦了?有这么多话想说么?再说下去,真的会饿死人的。你说你有事?我现在不信了。” 慕子归一愣,面色微红,连告辞都未说便离开了。 坠城 在他离开之后,程与竹笑道:“骆,等我一下。换了衣服之后,我们一起去城西吃饭去。” “我去买。”骆修文说道。 “我得出去走动走动。在房里面坐了一天,闷得慌了。骆,你不要太过紧张,好似我受了伤之后就是很么也做不了了是的。”程与竹的声音含笑,“即使只有一成武功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何况我又不是要去和人动手。” 骆修文当时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可是,在接下来一道去吃饭的时候,他的反应落在程与竹的眼里就十分的……有趣。 程与竹饶有趣味的看着骆修文草木皆兵食不知味的样子,低声道:“骆,放松。没有那么严重的,也不会有多少人能认出我们。你再这样,原本不注意我们的人也会注意我们的。”一边说着,他一边给骆修文布菜,“等吃完了饭,我们就上城墙去看落日。” 站在城西的城墙上,程与竹看着正在西沉的那一轮红日,忽然问道:“骆,我们之前一直只在城北看日出日落吧?你知道,在城西与城北看夕阳西下,有什么不同么?” 摇头。 程与竹唇角挂了含义不明的笑容:“在城北的时候,对着我们想要看到的,我们的身边或者是危险地,但是我们的面前有路;而现在。”他背过身去,面对着骆修文,说道:“虽然我们的身边暂时没有危险了,可我们的面前,却已经无路可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那样的笑意,倒向了身后。 ——他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脚下,早已经到了城墙的边缘。 “与!”骆修文惊呼,飞身伸手去拉他。在手指相触之时,他的双脚也已经离开了城墙。当他的左手确实牢牢握住了程与竹的手掌,他的身子已经完全腾空了。半空中他一拧腰,硬生生的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就那么一瞬的时间,他挥起右手,攀住了城墙的边沿。 舍命相护 “护食,嗯?”除了一只右手被骆修文握住,全身都悬空的程与竹此刻仍有心情笑。他一挑眉,调侃骆修文。 蓦地想到慕子归的形容,骆修文咬牙道:“我才不是猫!” “好,不是。”程与竹依然笑,“骆,如果你信我,就松开手让我自己下去。从这里的话,不会有事的。” 闻言,骆修文果然松手了,只是,他松开的,是攀住城墙的右手,然后,牢牢护住了程与竹。 “骆,你真是死心眼的人啊。”感到自己正被骆修文牢牢护在胸前,程与竹的脸贴在他的颈间,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在落地之前,骆修文抱着程与竹,在空中已沿着城墙向南斜斜滑行了十余丈,幸好城外已经几乎没有人,否则便想要不引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了。 “与,如果我没拉住你,怎么办?”即使已经脚踏实地,骆修文依然紧抱住怀中的人,后怕的低喃。 “可你拉住了。”程与竹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说道,“我说的是,如果你信我,就松开手让我自己下去。骆,只是你并不信我。既然已经拉住了我,就不要想如果没有拉住怎么办。就好像在你离开之前,我从来不去考虑你离开之后会怎样一样。骆,我让你信我,自然也是一直信你的。” 听程与竹这样说,骆修文不由愣怔一下,抱住他的手略略一松。程与竹便在此时脱出了他的怀抱,眨眨眼笑了:“骆,回魂,不要再想了,我们是时候回去了呢。” “与,在城墙上你说的前面没有路……”跟在程与竹的身后,骆修文迟疑道。 程与竹笑:“前面没有路的话,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回头。看看来的方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路,可以让我们走下去。” 如果遇到了悬崖、无路可走的话,在跌得粉身碎骨之前,回头吧。回到上山之前的路口,看看有没有另外的一条道路可以通向你的目的地。没错,即使现在内伤未愈,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可能也没有办法痊愈,程与竹已经开始打算在离开胜京之后的行程了。他要回到他最开始的地方——余杭。 第三章 天罗(十三) 从西门进了城之后,程与竹并没有直接取道返回茶楼,却先进了一家成衣店。 店铺已经快要打烊了,伙计见两人进来,迎上来问:“两位需要些什么?” 程与竹微微一笑:“我要挑几套女装。” 伙计看了看一起走进店里的这两个人,虽说都可以称得上是美男子,但是说话的这位明显的带了阴柔清秀的气息,再看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个清隽却又沉默的男子,不由感叹他艳福不浅。然而感叹归感叹,生意还是要做的。当下问道:“是要给公子的妹妹么?”此刻他已认定了程与竹是骆修文的男妻,故而有此一问。 而绝对出乎那伙计意料的是,程与竹只是淡淡说道:“内子。” 这两个字一说,店里的伙计固是讶然,连骆修文脸色也是微变。 在大胤朝,虽说女子的地位并非较男子为低,然而要一个男人穿女装却是莫大的侮辱;即使是欢馆(某司徒:等同于青楼)里的小倌(某司徒:汗,这个不用解释了吧?),也没有穿女装见人的。一个男人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委身于另外的一个人,甚至只做一个没有什么名分地位的妾室,却绝对不会愿意扮女装。而成衣店的伙计之所以用了“妹妹”这个词,正是将程与竹当作了骆修文的正室。在大胤,正室是有权利为夫家的妾室添购衣饰的,而正室对妾室的称呼就是“妹妹”(某司徒:真正的妹妹怎么称呼?还记得竹子和子归是怎么说的么?他们用的称呼是“妹子”。呵呵……)。 可是程与竹说的是“内子”,这个称呼在大胤是对妻室的统称,完全颠覆了伙计认为程与竹是“妻”的地位的想法,想到如此清秀的、跟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人居然是娶妻而并非是许人,便不由得他不讶异了。 而骆修文的变色却是因为:“内子”这个称呼,是没有办法分出男女的!何况,与哪里有所谓的“内子”呢?骆修文不由紧皱双眉:与虽然是清秀了些,平素里却最是讨厌别人将他当做女子;曾经有人不知死活的奉上千金以求与同他一夕欢好,与当时应了是没错,可那个人也没有活到约定的那个时辰。那么按他的性子,这女装他会买给谁还用说么? 程与竹随手挑了几套,明艳者有之,素雅者亦有之。随后,让那个小伙计把衣服装好,将银两付给掌柜之后,程与竹便拎了装衣服的盒子,也不对脸色阴沉的骆修文解释什么,只是直接回了茶楼。 一起理清了茶楼整日的账目,程与竹把玩着慕子归给的瓷瓶,看似很随意的问道:“骆,从城西回来的时候你不高兴,为什么?” 骆修文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几乎不能克制自己的怒气:“你说我是你的妻室也就罢了,就算你说我是你男宠我也认了,可是,你怎么能用女装来羞辱我?” “呃?”程与竹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笑。“呵呵,”他笑着摇头,“骆,我有说过你是我男宠?还是我有说过那些衣服是给你的?那小伙计说什么你忘了?他问的是我是不是要给我妹妹买衣服,是怎么以为的还用我说?连那小伙计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我家掌柜的居然会硬往自己身上套?” “可是,那……”骆修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放心,不是要给你穿的。好了,那东西我另有用处,不要多想了。”程与竹说着,已打开了那个瓶子。一粒黄色的小药丸静静地躺在瓶底,程与竹把它倒在手心里拖着,就着烛火打量。“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细小的药丸在指尖转动,程与竹将它重又封入瓶底:“子归实在是太乱来了。” “难道?”骆修文本来坐在床沿程与竹的身边,闻言弹起身来,似乎立刻就想去找慕子归理论。 “回来。”程与竹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我的意思,和你想的肯定不一样。” 从程与竹的手里拿过瓷瓶,骆修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瓶底的那药丸:“你是说,这真的是伤药?” 程与竹肯定的点头:“没错,而且能让他看得上眼、拿得出手的东西,当然绝非凡品。呵,算了,不能承他这么大的情,改天还他就是。”他拿过瓷瓶盖上瓶塞,顺手把它放到床头。 “子归,天罗教的代教主;一个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却据说已经有二十多岁的女人;一段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可能和天罗有关的字;加上一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更加不知道凭什么能让墨家志在必得的天罗;再和皇室扯上关系……还真是有趣的事情呢。”程与竹看着自己的左手,五指灵活的移动着位置,仿佛指间有什么东西一般,“比我的指刀会落到墨千机的手中更加有趣。骆,你说我们这次出去会遇到什么?说老实话,我可是相当期待。” 骆修文的眼神从程与竹点头的那时候起就没有再离开过那个瓶子,似乎没有听到程与竹又说了什么,他越过程与竹的身子从床头把那瓷瓶拿到手里,打开,拿起那粒药丸放到程与竹的眼前。 “我不能承他这个情,骆,你知道的。”程与竹将手盖在骆修文的手上。 “算我的。”骆修文坚持着将药丸放到他眼前,说道,“你自己的伤,你不能不管不顾。” “骆!”程与竹轻叱,“我不能承他的情,你更加不可以!如果天罗教因为白的原因要和墨家为敌,他不会管你是不是已经和那里没有关系了!如果他挟恩要你做什么事情的话,你怎么办?” “你不能不管自己的伤。”骆修文只是说这一句话。 程与竹咬牙道:“我明天一定把这东西还了他,省得你惦记着!我的内伤不用这个也死不了人。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天罗教里面的长老让他带着,等受了重伤的时候要保命的。用了他这丸药,他这个情我这一辈子也就还不清了!” 骆修文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下来:“你在担心他。” 程与竹无奈的叹气:“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多想?不管他是不是天罗教主,在他没有想对付我之前,他是我朋友。” “所以,你可以和他姓名相称;所以,你可以没有丝毫掩饰的对他笑。” 程与竹静静地看着骆修文,说道:“你就为了这个,今天早晨才问我是不是不信你?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把那个我对他言笑不禁的原因告诉你。” “是什么要求?”骆修文问道。 “现下还不能跟你说,只是等我跟你提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推诿。你应我么?”程与竹沉声问道。 骆修文静默。片刻之后,他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三章 天罗(十四) 依然,没有说话的声音。程与竹静静地盘膝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考虑着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骆修文的耐性一向还好,因此上也没有着急追问。 过了很久,程与竹终于开口,却如叹息一般:“骆,对于我,你又了解多少呢?” “我从月影轩里面把你要出来,你只道月影是我师兄,只道是我先邀他比武较技,而你是我赢了之后的赌注,却不知,我原本也是月影轩里的人。”他静静的说着,整个人仿佛都沉入回忆里面去。“你只知道他输了就要把你赔给我,我输了,就任凭他处置,却不知道,若是我输了,要赔上的,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师兄,月影,从我想方设法进了月影轩,开始在那里献艺之后,不到半年便注意到我,起了纳我入房的心思。虽然他掩饰的不错,可那样的眼神,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呢?所以我才起了离开的心,在外面买下了这座茶楼,准备自己养活自己,哪怕只是做一点普通的生意也好。” “只是事情又岂能尽如我意?月影知道我买了这座小楼,便让杜寒秋留我。却没有成功,所以我才又去找的他。我不想出了那个地方,还一直活在月影轩的阴影之下。骆,从我进了月影轩,我一直知道那里面有你这么一个人在,而且听说,为了你,月影把白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墨千机。” 说到这里,程与竹停了一下,仰起了头。“我是白的徒弟,这个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知道么?从时间上来推算,你到月影轩的时候,我还和白在一起呢。如果不是因为墨千机逼得太过厉害,我绝对不会被白逐出师门,也就不会进月影轩做了乐师和杀手,更加不会遇上你,也因此就不会有这许多的事情。归根结底,这到底要怪谁呢?我问过自己,却说不清楚。”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将盘起的双腿打开伸直,仰天躺下,头枕在骆修文的腿上。“跟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虽然我称月影为师兄,却只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是害得我如此的祸首之一。只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挑明了这些然后向他报仇,还是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放过他。呵,是不是很可笑?白待我如师如父,却在最危险的时候弃我而去。我虽明白他情非得已,更加是为了我好,却始终没有办法原谅他。而跟我关系比较近的人,除了你之外,却只有月影这个害我失去了师父的师兄罢了;即使是你……唉,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你却因为你自己的经历,一直不肯真正的信我。” “相比之下,子归更像是一个兄长。我知道他是不会害我的,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如此。那个时侯我刚刚把小公主送回宫,刚刚回到茶楼就听说你去了千机阁。我唯恐你在墨千机那里再吃了亏,什么都顾不得便跑到了那里。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骆,我说过你离开之前绝对不去想你离开之后的事情,却不知道你离开之后我竟然会如斯难过。子归来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城北的城墙上,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做。”程与竹轻轻闭着双眼,深深呼吸,“千机阁毕竟是你的亲族,你回去了也无所谓。毕竟,那是亲人啊……如果可以找到一个真正的亲人,我还有什么别的好奢求呢?原本我甚至以为你就是了,可是……”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太阳晃花了眼睛,我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很相似的人。一时冲动之下,我答应了他说的事情,没有问是什么事,连交换的条件都没有提。随后,请他到茶楼的客房过夜。我以为,你回了千机阁,就不会再回到茶楼里面来。他来了,即使我不在,茶楼里面有林洪,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第二天的时候我去见了白,知道了一些事情,然后在酒馆里面吃饭的时候又见到他。” “我想,他是知道紫霄九龙佩有多么贵重的,或者拿那西对他也有很深的意义,可是,他居然为了找他的妹子,毫不犹豫的就拿出来了。就凭这个,我知道他是一个重情义的兄长,也因此,我决定帮他去找他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长相的妹子。” “骆,你明白么?见到他,我可以认为有人就像他在找他妹子一样在找我。如果我真的也有这样一个兄长的话……呵,这又怎么可能?你说我关心他,或许,我不过是假想他就是我哥哥吧。我觉得他不会害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他,就好像信任你一样去信任他。” 在他说话的时候,骆修文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这么听着。说完了这些,程与竹翻了个身坐起,从骆修文的手里面收起了药丸,又自嘲的笑了笑:“下午还说子归啰嗦,我自己还不也这么多话?算了,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要收拾,我明天把事情交代一下,后天早晨就启程离京。”那神情那举动,仿佛之前絮絮的说了那么多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在月影轩里,你是谁?”骆修文从程与竹开始说的时候就一直想要问,此刻终于问出了口。 程与竹伸展了一下身体,说道:“你见过我的。但现在认不出我也无可厚非,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并非是现在的样子,我是女装。” “箫遥!”骆修文脱口而出,月影轩中男扮女装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大胤朝的第一乐师,月影箫遥! 程与竹点头。 “在你最后找月影之前,你在刑房见过我的,是么?那个人,也是你?”他问道。 程与竹笑:“是的。那一天给你上药的人,也是我。从那个时侯起,我就想着,如果有一天我离开那里,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走。” “月影轩里的第一杀手笑影,也会到刑房受罚?你……” 程与竹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说那些了,好么?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 某司徒有话说: 好吧,上午去考试来的,中午快要到一点了才回来。据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有雷雨,怕无线不稳定的某司徒于是现在溜过来把更新先做了,晚上看情况,如果人品好能上来的话就还有一次更新,如果不幸这边下雨的话……默……咱自我哀悼。 后天回学校去,明天在家里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 第三章 天罗(十五) 一夜无话。 而在清晨,骆修文刚要起身,便听到身后程与竹的声音:“骆,你昨天答应了我一个要求,记得不许反悔。” “什么?”骆修文问道。 程与竹说道:“在上路之前,我就会告诉你。现在么……骆,不许把你昨天听到的任何事情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昨晚没有说过什么,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当见到眼前的人的时候,骆修文还是楞了一下:这个人,是与?虽然感觉样貌上并没有变,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就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在刚刚过去的一夜之间,改变了。可那改变了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 程与竹坐在床沿,静静的笑:“怎么,不认识了么?”随后他起身,那长发飘起飞扬,弥漫了竹林间的清香。 对了,今天的与,更加的像一个女子。虽然平素的与清秀而阴柔,望之而如女子,但是……今日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骆修文不知不觉间皱眉。从铜镜中,程与竹笑:“骆,今天泡完了开业的三壶茶之后,我们就去买马。还有,”就在说这么几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利落的梳好了长发,宝蓝色的发带妥妥当当的缠绕在发间。“出去之后我们当然不可能还用现在的名字,记得想好要我怎样叫你。” 依旧是宝蓝色的长衫,依旧是轻扬潇洒的笑容,只是在眉宇间不可避免的呆了一丝疲惫——这个人,还带着内伤呢。 “与,你昨天没有调息疗伤。”昨天晚上听到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心绪纠结,这个他奉若神祇的人,原来生平比自己凄苦更甚,而那种笑容,究竟是要用怎样的心境,才可以展现?于是他也忘记了,程与竹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并没有继续调息疗伤,更加没有用慕子归给的、据他自己说都堪称绝品的药丸。 “就算调息,又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程与竹调好了淡盐水,漱了漱口,又说道,“更何况,不是还有你跟在我身边么?我们出去又不是一定要打打杀杀的,慢慢调理,不留后患有什么不好?” 与,在你的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月影害你如此,你居然可以不去找他,不去复仇,甚至还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将我留在身边的时候,也是当亲人一般看待,居然没有由于是因为我才让月影出卖了你师父、而让你飘零流落而对我冷淡仇视? “骆,你在想些什么?我说过,昨天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淡淡的笑容扬在唇角,程与竹仿佛 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温和而坚决地拒绝他心中未表现或者是只浅浅表现出了的,一点点的怜悯。 梳洗,换装,五年来每日都是如此。其实也就是在昨天,骆修文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月影带到月影轩。白惊鸿,与和那个折辱了自己的人共同的师父。就是因为他,让曾经是自己三叔的那个墨家主事放弃了自己这个侄儿。 “我的事情怪不了白,而你的事情,更加怪不到他的头上。骆,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我最后说一遍,你昨晚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再多想了。如果你要怨他,不如就来怨我。”程与竹坐在床边,一边收拾被褥,一边说道。 骆修文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回过头来,说道:“不会。”怎么能怨他?从自己离开墨家,改名为骆修文之后,对自己对好的人就是与;而且,在这整件事里面,最无辜的人也是与。怎么能怨他呢? 程与竹轻扬了唇角,什么也没有说,推开了房门。只是略略一停顿,骆修文已经再度如影子一般跟在了他的身后。 “慕教主。”听到门外似乎有人,慕子归刚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到骆修文的声音响起。他赶忙打开门,正见到骆修文站在门口。 “骆掌柜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慕子归问道。 骆修文只是将昨日那个瓷瓶递给他,说道:“与让我告诉慕教主一句话。最初相识处,人约黄昏后。” 慕子归握住那个瓷瓶,里面,有一粒药丸在滚动。他于是问道:“难道,与竹昨天没有用这个药?你为什么也没有提醒他用?” “与说你见了他,自然就会明白了。”骆修文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告辞。” 慕子归没有挽留,因为知道留不住,况且,他也不想留。 城北的城墙上,那个和与竹最初相识的地方啊……与竹叫他到哪里去,是为了什么呢? 慕子归在日落之后到达长街尽头时,很意外的没有见到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却在城墙上见到了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 那一个女子身形高挑,穿了水蓝色的长裙,上身是白色的丝质轻衫,腰间用雪青色的丝带系了一根紫竹洞箫。她面上罩着白色的轻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澄似秋水。那满头的青丝随意的盘成了一个发髻,松松的以一根青翠的碧玉簪绾了,一缕长发却似乎没有盘好,垂在鬓角,随风微微摆动。 那女子见他出现在城墙脚下,没有说话,只是取下了腰间的洞箫轻轻凑到唇边,修长的手指舞动之间,一曲《迎仙客》悠悠而出。 慕子归面色陡变,几步窜上城墙,却只见那女子背转了身体,只以后背对着他。“程与竹在什么地方?”慕子归喝问。由于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有何居心,也不知道程与竹是不是在她们一伙人的手上,所以,即使见那女子背后空门大开,他却不敢直接出手。 但见那女子背心微微耸动,似乎是在笑的。乐声未停,而莲步轻移,却是在引他移动。 慕子归三步赶上,伸手要去扳那女子的肩头,却被她轻轻一晃便避开了,仿佛知道他出手的时间以及方位一般。 只一个女子,身手便如此了得?慕子归当然知道,能避开他这一抓的,武功应该已经有了不浅的造诣,如果一个传信的便有如此本事的话……难道与竹竟然是被骆修文出卖,然后被人拘禁在了别的地方么?那么,他们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慕子归心下一沉,没有再开口,只是全神戒备着跟在那个女子身后。 走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那个女子的引导下,两人走到了一个小院中的一座凉亭前。亭中桌上,摆了四碟小菜,一壶酒,两个小小的酒杯。 那个女子当先走进亭中,将玉箫系回腰间,素手执壶把盏,为慕子归倒了一杯酒。 “你是谁?程与竹在哪里?”慕子归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凉亭之外,沉声问道。 那女子的眼中带了笑意:“听了我的曲子之后还问我是谁?慕教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月影箫遥’?”声音却并非像一般的女子那样婉转柔美,却有些雌雄难辨的味道。 慕子归一怔:“你是月影轩中的乐师,箫遥?月影轩居然能买通骆修文去害与竹?你们把与竹怎样了?” 第三章 天罗(十六) 月影箫遥,月影轩中的乐师,艺名箫遥。有人以其成名曲《醉此间》中的词叹其名曰:“流水斜桥,何处问笙箫,雪晓流光不加少;且尽千觞,今朝歌酒非遥,千金酬一笑。”据传箫遥平素倜傥风流,虽说做乐师的时候身着女装,也有人怀疑他是男扮女装的,但谁也不知道此人是男是女。只是五年前,月影轩中便再也没有听说过有此人的行迹。 却见那女子眼中笑意不减:“慕教主到那个地方赴约,除了骆掌柜和教主之外,还有谁会知晓?要让骆掌柜出卖程与竹,我倒是从未想过。最初相识处,人约黄昏后。” “与竹,是你?”慕子归一愣。名动天下的第一乐师月影箫遥,和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是同一个人? 那女子将面纱揭去,笑道:“自然是我。” 慕子归站得近了,只见程与竹虽然面容未改,但身着女装,别有一番风韵。正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青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志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你……怎么会这个样子?” 程与竹笑:“明日要走了,今天晚上就租了个地方找子归来确认一些事情。我这样子不好么?” “可是,你会甘心?”慕子归不解。以这几天他对与竹的了解,与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会甘心扮成女子装束? “只有活人,才有资格说甘心不甘心,不是么?子归,进来坐吧。我是真的有事情要和你谈。”程与竹笑容渐渐收敛,说道。 面对面的坐下,程与竹将适才斟好的那杯酒放到慕子归的面前,转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道:“子归,我支开了骆约你到这里来,其实是有两件事要和你说的。” 慕子归没有做声,只是将那酒杯握在手中,抬眼看着对面的人。 “我昨日凌晨时分进宫去了,不小心被人发现。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受了伤出来的原因。骆以为如果不是你托我做那件事情,我也不会进宫,更加不会受伤,所以才会对你没有什么好脸色。”程与竹转着手上的酒杯,淡淡说道,“可是,我查过了宫中有关天罗教的资料,却没有发现提到慕悦华有子女。你说你见过你的那个妹子……可我实在不知道她是不是出现在这个世上过。” “有,我的的确确有一个妹子的。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她。虽然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由于那时我年纪还小,不记得在什么地方了,但是她真的是我姑母的亲生骨肉。”慕子归说道,视线却落在程与竹的手腕上。 他的腕间挂了一串珠链,虽说那些珠子大小不一,因此并非珍品,却衬得他皓腕如玉,欺霜赛雪。 程与竹装作不知,眉头微皱:“慕悦华当初嫁的那个人,是先皇,是不是?” “这……”慕子归面色微变,咬牙承认了,“是,我姑母,是先皇的悦妃。” “可是宫中的典籍里面并没有丝毫的记录,也就是说,你这个妹子的身世是被人所忌讳的。她的父亲是谁?你知道么?”程与竹又问道。 “我……”慕子归迟疑了,“……不知道。” “真不知道?”程与竹皱眉,“这样……就麻烦了……” 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即使知道,又有什么用?连义父都拿那个人没有办法,只能暗地里不甚明显的算计他一点点,如果告诉与竹,不过徒增他的辛苦而已。与竹说自己不知道会比较麻烦,但若是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只会更加麻烦。于是,他点头:“真不知道。与竹,生受你了。” “无妨。”程与竹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就是第二件事情了。”他端起酒杯,浅浅啜饮了一口,继续说道:“子归,我有一事相托。” “与竹但讲不妨,和我,有什么好客气的呢?”慕子归说道。 程与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说道:“我明日就会离开胜京,有劳子归你七日之后去一趟千机阁,用这个东西换一个人出来。” “换人?谁?” 程与竹一笑:“原本不该找子归你去的。墨家……算是天罗教中的叛逆吧?但是那个人么……子归你见了也就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一定要给墨家主事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交易。” “你许了他什么?”慕子归问道。 程与竹依然笑:“这个啊……是我的私事呢。子归,如果你不愿意帮忙的话,我另外让茶楼里的人去做就是。” “可以,但我有条件。”慕子归想了想,说道。 程与竹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说道:“子归不妨讲来听听。” 慕子归很严肃的说道:“与竹,我问你一件事情。” 程与竹只是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没有说话。 慕子归却没有立刻就开口,而是看着手中的酒杯,看了好久,仿佛那里面会长出一朵花儿来。 一下子,亭中陷入了沉寂,只有微风轻轻的吹过,带动小院中暗香浮动。“与竹,你……”慕子归犹犹豫豫的开口,“你究竟,是……” 看他的表情,程与竹便知道他要问的可能是什么了,当下猛然一抬手阻止他:“子归,不要说出来。” “怎么?”慕子归愕然。 程与竹摇摇头,黯然道:“如果你要问的是我是男是女,就绝对不要问出来。” “为什么?”慕子归问道。 程与竹轻笑:“子归,你知道上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怎么样了么?” “难道你……?” “呵,就算我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以男子之身而穿女装,难道你还真的以为我如同寻常女子般软弱可欺?子归,我拿你当朋友,所以不要你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因为,我实在不愿你和他为敌。”程与竹冷冷一笑,又倒了一杯酒,扬手一饮而尽,“月影箫遥曾是月影轩中的第一乐师,而月影轩中的第一杀手是谁,子归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接下的任务,还从没有失手的。” 慕子归挑眉:“笑影?他对你……” 程与竹点头。 慕子归默然,重又低头去看手中的酒杯。 第三章 天罗(十七) 良久,程与竹才说道:“子归,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决不多加勉强。而且,毕竟我明日就要走了,茶楼里有些事情还是要处理的。如果让你答应这件事情,可以有什么问题替换么?” 慕子归又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与竹,你师父是谁?为什么在城墙上,你好像知道我出手的方位?” 程与竹苦笑:“我没有师父。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你出手的方位……只是听到你出手的风声,所以我就那样躲开了。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么?” 慕子归看着桌上的小小的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程与竹浅笑:“你大可以打开看看,不过是我和墨家主事的一个约定,仅此而已。而那个人,同这个纸包一样,是约定的条件。” 一边伸手去拿那个纸包,慕子归一边随意的说道:“说到用人来做约定的条件,在我年幼的时候倒也有所耳闻。那个人,是……”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那个人!与竹,你是不是知道白惊鸿现在在什么地方?” “嗯?”程与竹一挑眉,“子归,你什么意思?” 慕子归一字一字的说道:“那个人,我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修。” 程与竹嘴角微抽,冷冷一笑:“你以为,那个被作为约定条件的人是我家掌柜,就是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骆是我五年前从月影手里赢回来的人,至于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何况,”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找白惊鸿做什么?难道,那是子归你继任的两个条件之一?” 慕子归一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呵呵。”程与竹将酒杯放到桌上,“我猜的。从宫里的江湖志里面看到只言片语,又加上昨天你那一句话,猜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子归,我祝你好运。” 此时,慕子归已经将纸包打开,里面只是几片茶叶,别无他物。“这是什么?” 程与竹笑:“这个,是墨千机要的。如果你要去千机阁的话,把这个交给墨家主事,就可以把那个作为交换条件的人带出来了。之后么……如果你有本事留下他也可以,如果没有,还是由他去吧,我本就不是为了自己才放他出来。” “好,我去。”慕子归沉吟片刻,答应了。 无声的笑了笑,程与竹扬起手:“击掌为誓,莫可反悔。” 干净利落的,两人三击掌。程与竹起身:“子归,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与竹,我……之后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慕子归问道。 程与竹想了想,说道:“不用找我。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以茶楼为中转吧。我如果有了你妹子的消息,就立刻通知到茶楼总管林洪那里。” “与竹,我……”慕子归又犹豫一阵,终于将骆修文还他的那个瓷瓶又拿了出来,“这个,你拿回去。” “嗯?”程与竹笑着摇摇头,“不必。子归,这个东西的价值,你肯定比我清楚。我不会承你这么大的人情,因为,我还不起。” 起身,将瓷瓶放到程与竹的手中,慕子归说道:“我拿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往回收。这个人情,我不用你还。” 程与竹沉默了片刻,仰头:“子归,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只是不知道是否是高攀了你。若是你答应了,这个我拿着倒也无妨。” “什么?” “我想……与你,”程与竹停顿一下,终于一咬牙干脆的说道,“结拜。” “结拜?”慕子归愣怔,连如何反应都忘却。 已经说出了口,程与竹接下来说得十分顺口:“是啊,结拜。子归,我认你为义兄,不知你是否觉得我高攀啊?” 结、拜。原本期望要程与竹说出另一个什么要求,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慕子归念着这两个字,笑容有些发苦,却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写在第三章之后 第三章天罗,到此为止。 这一章里面,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巧合了啊。笑,不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就好像最后的地方竹子说“高攀”的时候,我甚至都以为竹子是不是要说出求亲的话来了,或者,子归会起招揽竹子的念头,这些都不好说。嗯……应该说,连墨千机都想要招揽的一个人,作为一教之主,说子归不想拉她进天罗教,那一定是骗人的。 说起来,第三章算是把一个摊子展开了吧,天罗教,这个听起来很……怎么说呢,听起来有点小神秘的一个教派,最大的boss慕子归终于出场了,嗯。其实,咱挺喜欢子归这个人的,虽然……虽然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有点阴吧。不过咱一直以为,太正直的人,是不可能身居高位的,因此,一教之主必定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的英雄。呵呵……或者,就好像有朋友形容某司徒的那样,某司徒是一个腹黑的家伙,笑。 天罗,从第一章开始就提到的这么一个东西,说穿了其实特别单纯、特别简单,其实,很多东西也是这样的吧,原本没有什么,传得神秘了而已。而墨家想要得到天罗的初衷,其实更加简单,不过是……咳咳,还是不说了,剧透啊,还是不要做太多比较好。 很喜欢竹子和骆之间不再猜疑,互相信任时候的互动,嗯,很好很甜蜜。 其实,在竹子说到“那么,就跟我走。不要管什么墨家,不要管什么天罗教,也不要管什么朝廷的探子,甚至不要在乎茶楼,跟我一起走。塞北,江南,白山黑水,海角天涯,哪里都好”的时候,咱是真的感动了。如果有一个人那么跟咱说的话,咱一定什么都不管不顾,就跟着他走了。叹气,能说出那样的话来,真是可惜了竹子是女的啊……说起来,咱明白为什么一个朋友为竹子倾心了。说竹子无情,那是真无情,但是,甜言蜜语起来,那种带着一点蛮横带着一点霸道的话,真是……唉,没救了…… 一直在想,如果竹子真的跟着骆离开了,会过怎样的生活呢?叹气……骆会被竹子吃得死死的倒是没错,路上会有一些麻烦大概也没错,但是,也会很甜蜜吧……嗯,没关系,就当做他们两个成亲了出去溜溜度蜜月也不错啊。笑…… 那么,就请看第四章,前程吧。 明天会回学校,上午基本上是没有办法更新了,那么……明晚十点前,共更新五千字左右,敬请期待。 第四章 前程(一) 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坐到千机阁里,面对墨家主事墨千机的一天会这么快就到来。慕子归稳稳地坐在那里,暗暗打量这个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天罗教的“前”右护法。从他离开天罗教,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若不是查看了教中的典籍,连身为天罗教代教主的自己都不清楚教中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在叛教之前曾经在教中身居高位。 最让慕子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直到义父临终之前,都没有对这个叛徒采取任何的措施,甚至要自己也不要追究墨家,不要用天罗教的生意打压千机阁,至少在三十年内或者得到了左护法白惊鸿的死讯之前不可以。 虽然脑子里面想着,可是慕子归却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当然不可能就此保持沉默。“墨主事。”慕子归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墨千机拱了拱手,“受一品茶楼中的程与竹所托,在下是来领人的。” 墨千机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藕荷色长衫,气度温文的青年,若不是见到他腰间的玉佩,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偌大一个天罗教的代教主。而程与竹没有要他茶楼中的人来领人,反是千方百计的找了这个人来,难道真的是想要白惊鸿重新回到天罗教中去么?虽然这么想,他依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问道:“可有信物?” 信物?与竹当时可并没有说要用什么信物,于是慕子归只拿出那个纸包,说道:“程老板只说将这个交给墨主事,便可以带出人来,并没有说有什么另外的信物。” 墨千机接过,打开,看着里面的几片茶叶,拈起一片细细的打量,又思索了片刻,重新包好,说道:“程与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要你带出来的人是谁?” 慕子归摇头,说道:“没有。” 墨千机点了点头,却陡然显得苍老了些:“教中不计较过去的事情,墨某真的是没有想到。也罢,往事不提,请慕教主安心在此静等片刻。” 不是不计较,只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慕子归心中暗想,却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一直疑惑的是,为什么父亲会提出那样的一个要求,在左护法有生之年不可以对付墨家。难道天罗教对墨家如何,还会和白护法有关系么?最重要的,是白护法行踪成谜,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地点啊……让他如何知道那个人目前究竟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居然会是他……墨千机离开客厅,在通往后院的路上这样想着。程与竹居然会找到这个人……那么,他是知道慕子归在天罗教中的身份,还是仅仅是随便的找了一个人来,恰巧就是慕子归?那茶叶,是雨前的狮峰龙井,也就是说,程与竹去了余杭,那个当时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下落的地方。可是,程与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最多不过十余岁而已,就算一品茶楼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可是那茶楼开张不过五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却已经是七八年前了。 墨千机一路想着,脚下没有停,已是一路走到了后院。在那一个小小的院门前,他站定,将门环上的锁转动几下,然后打开,将锁收好,推门进去,然后在门的另一面上了门闩。 走过地下长长的地道,在那间密室里面,他见到了那个人。 那人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长衫,仰着头负了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房间正中的地方站得笔直。他的脚踝上,依旧系着那条天蚕索。听到了门的响动,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墨千机。 “白惊鸿,有人要带你出去。”墨千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白惊鸿只是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说道:“是么?你会肯?” “为什么不呢?”墨千机反问,“何况那个人,我并不想得罪。” 白惊鸿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你为了不得罪那个人,连你一直想要的天罗也不在乎了?” 墨千机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去。 白惊鸿拦住他要解开那天蚕索的手:“你是真的要放我?” “在那之前,我只想问你一句。程与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肯为了你宁可放弃自己的心血也要去找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天罗?”墨千机问道。 白惊鸿低下头去,看着脚踝上的天蚕索,伸手拨弄了那绳结几下,说道:“这已经算是两个问题了,你想让我回答哪一个呢?” “第一个吧。”墨千机想了想,说道,转过视线的瞬间却愣住了。 那理应是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办法解开的绳结,居然在白惊鸿的五指之间松松散开。看到这一幕,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因此错过了白惊鸿的回答。 而等他反应过来,白惊鸿已经重新站直,唇角带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走吧。”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不过墨千机也无颜要他重复一遍,便如此说道。而白惊鸿只是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客厅,慕子归依然是坐在那里,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神色来。 “慕教主,程与竹所说的人,就是他。”墨千机这样说着,伸手对着白惊鸿比了一下。 慕子归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白惊鸿的视线已经定在了他腰间的玉佩上,面色微变:“墨,你所说的不愿得罪的人,就是天罗教慕教主?你……” 这是……这个人是?难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慕子归在见到那身宝蓝色长衫的那一刻,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能把宝蓝色穿出那种气度,将那种颜色演绎的淋漓尽致的人,只有那一个而已!找了许久都找不到的那个人,居然这么突兀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了?这,真的是白护法?还是……墨千机找了人假扮的? “就是他。”墨千机对慕子归说道,然后转头对着白惊鸿,“如果你还想回天罗教,由得你去。” 白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好,很好。”他转头看看慕子归,又说道:“慕教主,请吧。” “你,真的是,掠影惊鸿?教中的左护法?”慕子归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白惊鸿只是闭了口,一句话也不说。 “两位如果要叙旧的话,就请另找地方去吧。”墨千机面沉似水,已经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于是白惊鸿振一振衣袖,也没有再和慕子归说什么,便当先走了出去,唇角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墨千机看着他脚步略微有些虚浮的背影,忽然之间想到——其实,白惊鸿的内功还是被药物禁制着的。而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就那样走了出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 以后,还有可能再见到他吗?还是,今日一别,便是后会无期了?墨千机坐靠在椅子上,忽然发觉,自己又有了些不该有的情绪。 第四章 前程(二) “白护法。”刚刚出了千机阁的大门,慕子归便叫道。 而白惊鸿却并不看他,只径自沿了玄武大街往前走。 “白护法!”慕子归又叫。 白惊鸿站定,转身:“慕教主有什么指教么?”他的脸色虽称不上不十分好,可也算不得阴沉。只是,他的声音是冷淡的,仿佛慕子归不是那个将他从被关了七年之久的地方带出来的人,而是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甚至有些面目可憎之人一般。 “借一步说话吧,”慕子归说道,“子归有事相求。” 白惊鸿打量着他,突然摇摇头冷笑了:“好。” 慕子归选的地方,自然便是一品茶楼。 程与竹离开的时候已经交代了留守的总管林洪,随慕子归在茶楼中怎样,只要不拆房子,便由得他去,于是林洪即使见了他带了一个人进来,即使他占据了原本程与竹和骆修文的居室,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当他和白惊鸿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冷。他疑惑的看向对面的人,却发现他只是看似随意的端起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嗅,又放下,没有喝也没再看,问道:“程与竹呢?他有胆量算计我,把我送到你面前,却不敢再来见我了?” 慕子归答道:“与竹离开胜京,已经有好几日了。如果路途不远的话,说不定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了吧。白护法,你——” “从离开的那一天算起,我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天罗教的人,只差没有像千机一样直接叛教了事而已。看在慕怀国的面上,慕教主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说来听听,但若是让我回天罗教的话,还是免谈了。”没有等慕子归说完,白惊鸿就已经打断他。 “还请白护……前辈勉为其难,回教中一行,见见众位长老。”慕子归听他如此说,却也有些为难;而想到那两件事情,又不得不开口。只在一句“白护法”将要出口之际,见到白惊鸿不豫的脸色,硬生生的把那一声“白护法”改成了“前辈”。 白惊鸿摇摇头:“就算都是故人,过去也只是君子之交,若说叙旧什么的就不必了。慕教主只有这一件事情?” “可是义父他……”慕子归面露难色。 “程与竹可曾事先告诉你,你会在千机那里见到我?”白惊鸿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慕子归摇头答道:“没有。他只说将一个纸包交给墨千机,就可以带出一个人来,并没有告诉我说带出来的人竟然会是前辈。” 白惊鸿听他如此说,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慕子归却觉得,这个人的心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去了什么地方?” “与竹走的时候没有说。” 没有说,是的。 程与竹走的时候,对所有的人都没有交代去向,就连一品茶楼的总管林洪,也只是知道他离开了;就连身为他结义兄长的慕子归,也只是看到,他的去向是南方。 程与竹离开的那一天,白天的天气很好,但是他的脸色却实在不怎么样。 他只是一个人,一匹马,在西方的落日余晖消失殆尽的时候,经由马上就要关闭的城门出了城,而后绝尘而去,走之前甚至根本没有说茶楼要怎样继续经营下去。 林洪知道,那个一向淡然的东家,那个温雅如仙的东家,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为的是什么,他并不知道。然而,就好像那样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胜京中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在出了胜京之后,竟然凭空失踪了。 第二天的一早,林洪便见到一个女人挽了自家掌柜的左手从东家和掌柜共同的居室里面走出来,而掌柜居然没有甩开她。想起昨晚东家离开时的黯然与沉默,林洪模模糊糊猜到了什么,便决定先无视这个女人:“掌柜的这一早出来,是要去哪里?” “去找程与竹。”骆修文没有说话,却是那个女人接口道。 林洪的声音冷下来。他依然没有看那个女人,只对着骆修文问道:“她是谁?” “她……”骆修文似乎很难以启齿,只说了一个字,便无以为继。 而他的情态落到林洪的眼中,只是更增了愤怒:“东家平日待你怎样,你比我更加清楚!你就准备这样带着一个女人去找他?骆修文,骆掌柜,你不要太过分!” 那女人挽住骆修文的手挑衅般的紧了紧,扬头迎向林洪愤怒的眼神。她挑眉冷笑:“这位大哥管的未免有些太多。程与竹怎样,我怎样,与你有什么相干?我家骆不善言谈,可你当我就是好欺的么?” “‘我家’骆”这三个字一出口,林洪、骆修文两人当场石化。 那个女人便扯起石化的骆修文,大摇大摆的从同样石化的林洪面前走过,自马厩中牵了马,催马扬鞭,一路出了京城。 如果林洪没有石化的话,他就会发现——那两匹马中的其中一匹,跟昨天程与竹骑着出城的那匹,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时间,倒回那个女人和骆修文出门之前…… 见到面前那个穿了鹅黄色纱衣,雪青色罗裙的女子对他盈盈浅笑的时候,骆修文明显是被吓到了。眼前之人外貌和与有着八分的相似,但是眼神却是一般无二的。“与?”骆修文轻唤。 那女子笑着摇头:“程与竹不是昨天晚上就走了?” “什么意思?”骆修文惊问。难道这个女人并不是与假扮的?可是,除了与之外,还有谁能在不引起自己警觉的情况下靠近自己?若她不是与,为什么在她进来的时候,自己竟然没有觉察? 那女子轻笑:“忘了我跟你提的条件了么?骆,陪我演一场大戏吧。这次出去,我扮你娘子。” “可……你不该假扮女人啊。”骆修文支吾。 “不会怎样的,反正,又不是没有扮过。夫妻出游,总是要男女才不会那么引人注意吧?再者,”她提起裙摆,在房里轻巧的一个旋转,“你扮女人,可会比我更像么?连我去买女装你都那么大反应,我早知道要你扮女人的话你一定不肯。既不肯,更不像,那这种事情不如就由我来。” 骆修文原本想说什么,却在视线掠过她颈间的时候一愣,改口问道:“你,真的是与?” 顺着他的视线,那女子抚上自己的脖颈,笑:“骆,你觉得我不是?” 骆修文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胸前:“你是女人。” “我是男人还是女人,难道不是你最清楚?”她一个滑步贴到骆修文身边去,笑道,“就算那个时侯你已经神志不清,我却是再清醒不过。芙蓉帐暖留春住,锦衾绣枕济相思。难道就因为这里没有什么锦衾绣枕,也没有什么芙蓉帐,骆你就忘记了?”她的笑容三分真,三分假,三分暧昧,另带了一分的调笑和狡黠,直逼得骆修文猛地红了脸,低下头去。 “跟你开玩笑的。”她瞬间端正了脸色,又说道,“我们也该上路了。”于是提了包袱,系了钱袋,负了纸伞,软剑佩在腰间,她挽起骆修文的左手:“我们走吧。” 于是,就有了林洪看到的那一幕。 “你说,我们这次出去,要用谁的身份做掩饰比较好?骆,如果你没有意见,便用墨五,如何?”程与竹与骆修文并行,问道。 墨五。骆修文听到这两个字,便不由想到自己的三叔,进而想到那个人,想到那些事。而想到那些事情,他便犹豫了。 “没关系。”察觉到他的犹豫,程与竹纵容的笑了笑,“那就由我来吧。”她在自己的坐骑上加了一鞭,跑到骆修文的前方去,“我就是天罗教慕家的二小姐,慕紫陌!骆,我便唤你红尘,可好?” 骆修文催马赶到她的身侧,点头扬声道:“好!” “骆,在之后的行程里面,我们会怎样?就算天罗教这一路子归可能会压下来,可是,墨家会放过我么?昊帝、朝廷会放过我么?”程与竹一面策马奔驰,一面想着。“看来,还是要这样。” “骆,你说,如果子归知道了那慕家的二小姐慕紫陌其实是我的话,会怎样?”中途休息的时候,程与竹斜斜倚在马鞍上,懒懒问道。 骆修文摇摇头:“我想不出。但是……应该会很生气吧?” “谁让你不肯用你的名头呢?呵呵,自然只有用我的了。反正也不算全是骗他,认了他那个义兄,论起来我也该算是慕家的小姐吧?至于排行在几么……呵呵,那可就不知道了。”程与竹轻笑,“其实,用不着引他过来,只要让和天罗教中那个真正的慕家二小姐有关系的人注意到,也就够了;能吸引到真正的‘慕紫陌’的话就更好。” =============================================================================== 某司徒有话说: 好吧,昨天承诺今天要更新的字数已经全部完成了。 明天的更新量么……现在不好说,咱尽量能保持今天的水准。 第四章 前程(三) 赶了一天的路,在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江城,寻了一个客栈投宿。 虽然程与竹表面上依旧是神采飞扬,可骆修文却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累了。近来琐事太多,何况她内伤之后根本就没有好好调养,如果说不累,纯粹是编来骗他,来安他的心的。 于是在客栈里,问明了两人的房间在哪里之后,骆修文是直接抱着程与竹上了楼的。刚到了房中,他便将她放到床上,说道:“调息一下吧,我在外面替你守着。”他的脸上带了些可疑的微红,神色间也很慌乱。 程与竹知道他是由于不习惯自己的女装扮相而窘迫,于是笑了笑,也不再打趣他,只盘膝在床上坐了,径自闭目调息。 只是两人对外既然假称夫妻,夜间自然是要同房而居,同床而眠的。看了看程与竹的女子装束,骆修文本有些局促,想要多要一床被褥打一个地铺来睡,却被程与竹一句话堵了回去。程与竹说的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在胜京的时候难道不是天天如此?”这一句话一出口,骆修文彻底无言以对。任他再不愿承认,他和与在胜京几乎夜夜同寝也是不争的事实。 刚刚睡到半夜,骆修文便被一阵箫声惊醒了。转头去看,程与竹已经不在他身边,窗户敞开着,清风从外面带来清爽的、专属于静夜的气息。那箫音悠扬婉转,直让他忍不住想要相和,只可惜,他的手中没有乐器。 越窗而出,纵身上房,却见月光中星空下,房顶上那一个白衣女子屈膝而坐,脚边一个托盘,盘中一个酒壶,一个小小的酒盅;玉手中一管紫竹箫,却不是程与竹是哪个? 见他也上了房顶,程与竹箫音未停,只是目光一转,示意他坐到自己身畔。 一曲终了,程与竹将下颚搁上自己的膝盖,手轻轻抚摩着箫管,却对着骆修文微笑了:“如何?” “夜深风凉,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骆修文没有回答,只是从她手中拿过那管箫,站起身来,微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适才的曲调,然后将那箫凑到唇边吹奏——虽有着显而易见的生疏,正是适才的曲调。 “月色正朦胧 与清风把酒相送 太多的诗颂 醉生梦死也空 和你醉后缠绵你曾记得 乱了分寸的心动 怎么只有这首歌 会让你轻声和 醉清风 梦境的虚有 琴声一曲相送 还有没有情浓 风花雪月颜容 和你醉后缠绵你曾记得 乱了分寸的心动 蝴蝶去向无影踪 举杯消愁意正浓 无人宠 是我想得太多 犹如飞蛾扑火那么冲动 最后还有一盏烛火 燃尽我 曲终人散 谁无过错 我看破” 在骆修文吹奏起这首曲子时,程与竹坐在屋顶,双手抱膝,直起了腰脊,却和着那并非很熟练的箫音,轻声的唱了起来。 又到了曲终时分,骆修文吹完最后一个音,收起竹箫后递过去:“这是什么曲子?与,这不像你能做的出来的。”虽然知道与在音律上的造诣匪浅,可是,这般的缠绵悱恻,又如何像月影轩中那个潇洒风流的大胤第一乐师,月影箫遥? “确实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女人。”程与竹没有接过自己的箫,却叹了一口气,“我好像并不认识她,却又似乎和她很熟悉很亲近。刚刚在房里的时候,我梦见她在子夜的时候坐在一株紫藤萝下面弹琴,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就是这般调子,这般词曲。睁开眼的时候,见了这同样的夜色,便忍不住出来吹奏了她的曲子,接着你便来了。”说完,她垂下眼,只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是,她是谁呢?” 夜风微凉,吹动她的纱衣。她瑟缩一下,收回双手,将自己抱的紧了些。 骆修文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坐回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骆。”静静坐了片刻,程与竹转头看着他,“你在乐律上的天赋也很不错呢。我们回去吧,我教你一首曲子。” 这般夜色清风,明月星空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同了,仿佛,有什么,正在悄悄地改变。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推动了宿命的轮盘,将一切带向另外的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 驻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却说江城里面有不少歌舞乐坊,最大最有名的那一个,叫做花满楼。花满楼里没有老板,只有一位三十岁许的老板娘,泠玉,人称玉娘。 一大早,花满楼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男一女。那女子以秋香色的轻纱覆面,穿了月牙儿白的衫裙,身畔跟了一位身着石青色长衫的俊秀男子。她款款站在半掩的门前,轻轻叩打门环。不多时,有杂役来应门,将他们让了进去。 “现下还不得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不知两位来此是何用意?可是有什么指教么?”在一间简单的客厅里,泠玉简单而客气的招呼了他们。 “指教不敢当,”那女子笑道,“却是我们冒昧了。小妹和夫君背井离乡,原指望上京投亲,却不想刚刚到了江城,昨夜住店的时候身上的盘缠便被人偷了个精光。小妹两人身无分文,无法继续前行。适才见了外面的招牌,才临时起意在楼里栖身几日,也赚些银两以充盘费。” 泠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两人:女子覆面的轻纱上有着淡淡的尘迹,而那男子虽然面容清隽,也带了些疲惫的神色;至于那男子手中的行囊,也只是扁扁的,似乎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真的没有什么了。 虽然不是不同情,泠玉却是一个商人,更是花满楼的老板娘,怎么可能只凭着同情和那女子的三言两语便留下他们?“妹妹如何以为这花满楼会收留两位呢?”她不动声色的问。 第四章 前程(四) 却见那女子素手轻抬,提腕,合指,盘肘,松肩,轻易地摆了一个姿势出来。 这姿势泠玉如何看不出来?“妹妹做过舞姬?” 那女子点了点头,又说道:“夫君一直是做小妹的乐师的。” 泠玉转头看向那个男子,他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虽然我是老板娘,可是这花满楼却也不是我一人可以说了算的。坊间的姐妹们现在都在后面练习,若你能使她们信服,便可以留下。” 那女子低眉敛目,点头称谢:“既如此,便有劳姐姐在台上平放一面大鼓,台两旁三丈之内各立五面小一些的皮鼓。不必楼里的乐师伴奏了,小妹只借姐姐的妆奁一用。” 泠玉便吩咐了人去准备,那女子携了同来的男子的手,按她的指引,往楼里面舞姬妆扮时用的小隔间去了。 花满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江城中最富盛名的风月场所之一,几乎可以与月影轩在胜京中的地位等同,寻常的歌舞,又怎么会在玉娘眼中?按那女子的描述,她这一支舞,却是只有大胤最好的舞者才可能有能力跳出的舞蹈——长袖鼓舞,即使在胜京中的月影轩里面,也只有杜寒秋曾经跳过的。不要鼓手,只以长袖末端为鼓槌击打台边的鼓面来为乐师提供节奏。最困难的是,在击打鼓面的时候还要保证动作的流畅和姿态的优美,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乎没有舞者敢轻易尝试这种舞的原因。 这个女子,难道足以和流云仙子相提并论么?泠玉心里虽然有所怀疑,但,让她一试也无妨。 “你……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献艺?”男子的脸色十分难看,女子却是轻笑:“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这么方便的掩人耳目?从胜京出来之后,盯着你的人说不准有多少,可只要进了这里,再稍稍易下容,又有谁能想到原本我家掌柜的会在这里做乐师?”她在隔间里拉了一幅布帘,隔着布帘问道:“我要你说的话,你没忘吧?还有那曲子……倒不是信不过你,只是你虽然天资高绝,习练的时间却太短了些。” “放心。”男子只点点头。 布帘拉开,里面的女子已经换了一身装束:依旧是蒙了面,只是换了白纱;细细柳眉间,一朵莲花静静绽放,五片莲瓣似开似阖,金光灿然;翦水双瞳,以极细的笔在眼角处向上斜斜弯出一抹桃红的弧线,便将一双星眸勾成了桃花眼,七分的活泼灵动中,平添了三分的妩媚风流;长发一半以凤饰金簪挽住,另一半柔柔的铺在背后,垂至腰际。她一身雪白的舞衣,只在衣角、裙摆处怒放了一圈红莲;腰间系了一条雪白的绸带,在侧面打了一个结,留下一段悬垂了一对金铃,显得她腰肢纤细柔软,更加显出她身形的修长高挑。而男子只看着叠放在她手中的长长的水袖,说道:“不要勉强,你的伤……还没有全好。” “我自然有分寸,不要担心。”女子眼中带了些许笑意,“虽然内力没有办法跟受伤之前相比,不过一场舞支撑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她推开隔间的门,又说道,“泠玉只怕是快要等急了,我们这就去吧。” 此刻,那女子就站在那张舞台正中的大鼓上,舞台的两侧,按照她说的,在三丈之内,分别立着五面小的皮鼓。 男子只见她双肩微动,便知道她是认真的,这一场舞,她是打定主意要跳的了。于是只是轻轻叹息一声,从袖间取出白玉箫来。 “咚,咚咚咚,咚,咚……”雪白的长袖一甩,着了白缎舞鞋的足尖轻点,场中响起了清晰、明确的鼓点。骆修文屏息凝神,随着鼓点的节奏,吹出第一缕箫音。这乱世中的祭典,便在箫音、鼓声中开始。 虽然无法见到那台上女子的全貌,然而随着她的举手投足,飞旋腾跃,在渐渐明确的箫音中,所有人都见到,那一位绝代佳人,只不幸生逢乱世,便将那美好的生命,化作了世间那一场最绚烂却也最短暂的烟花。 她挥袖,便挥洒了年少时的天真与欢乐;她旋转,便旋出了乱世中的挣扎与浮沉;她闭目,便写尽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与忧伤;她仰头,一仰一俯间,原本柔顺垂在背后的发丝飞扬,发间那枚凤饰金簪脆声落地,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如同飞瀑,都化作最后那一场盛大而绝望的祭典,那一次悲壮而凄艳的涅槃。 也不知她如何用力,虽然动作一刻未停,可她腰间那一对金铃,却总是只在恰当的时候响起,替代着鼓声为箫音提供节奏,或者是在箫声的间隙里陪衬她的舞姿。急促的鼓声减轻渐远,那个女子跪伏在鼓面的正中。裙摆下端一圈红莲围绕着她,仿佛祭台,而她,便是祭台上最好的祭品。一舞已经终结,她腰间的金铃依旧垂在那里,一荡一荡,发出细碎的有如呜咽的声响,而箫声余音袅袅未断,一如低泣哀悼。 男子终于吹完最后一个音,收起玉箫,一掠上台,俯身伸手去扶她,问道:“不要紧罢?”旁人或者没有看出,他却知道她的勉强——若不是到了最后内力不济,即使是整个一舞已经结束,那金铃也不会发生多余的声响。她一向是一个要求完美的人,多余的东西,她一点都不会要的。女子轻喘着,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将头倚靠在他的肩颈处,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舞!不逊于杜流云!”泠玉赞道,“只是,单以这鼓点、铃声和箫音来配这舞姿,实在太过单薄了些。” “众位是行家。”扶住那女子的腰,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那男子说道:“单以箫音配这舞,确实是失之单薄。若再有笛、筝、琴、管、黄铜牙板以及小锣,便足以全了整首曲子的气势情境。”感觉那女子气息稍平,他放开她,转去先前放行囊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卷淡青色皮面的册子,封皮上只写了三个篆字:乱世祭。 泠玉只一翻,便改容相谢:“公子妙才。却不知公子与夫人的名号。” “内子紫陌,在下红尘。”他只淡然一笑,便报了事先商量好的名字出来。 “紫陌,红尘,却是从没有听说过。莫不是假名?”泠玉犹在思索,紫陌已顺过气来:“小妹这舞还入得眼罢?总算没有辱没了箫遥公子这首曲子。” 箫遥!或许天下以箫遥为名者众,然而在坊间,提到箫遥,却不由让所有人都想到那月影轩中的乐师:六年前忽然出现,凭手中一管紫竹箫声名鹊起,箫音中有着诉不尽的潇洒风流。在坊间,箫遥早被认为是大胤最顶尖的乐师之一,谁都以为他会一直在月影轩中,却在紧接的一年后如来时一般突然的销声匿迹,从此再无消息。 “紫陌所说的,可是月影轩中的那人?”泠玉问道。 紫陌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那这曲谱……”泠玉还想继续问下去。 紫陌微微低头,双颊带了羞涩的晕红:“是箫遥公子送我夫妇的新婚贺礼。”听她如此说,红尘握住她手的手微微紧了紧,似乎要她不可再多说。 察觉到他的动作,泠玉立刻转了话题:“红尘公子在乐律上的造诣自也不浅,难怪能与月影箫遥相识论交。” 红尘却只是自谦的一笑:“哪里。箫遥公子年纪虽较红尘小些,红尘却宁愿以师事之。玉娘,不知我夫妇二人能否在此处栖身呢?” “当然可以,只是这收益……”泠玉看似为难道。 “先定一个合约下来罢。”红尘说道,“先小人后君子,我们说明白,若我们夫妇需要楼中乐师帮忙,一曲所得四六分账,我四你六;若只借用楼中宝地,便六四分成,我六你四,如何?” 泠玉思索了片刻,说道:“若这曲谱可以让楼中抄录一份,十日之内,赚的的银两我分文不要,如何?十日之后,便按红尘公子说的办好了。” 红尘皱了皱眉,转头去看紫陌,却看她点了头,便应承下来。 紫陌红尘要登台的事情,当即便定了下来,同楼里所有的舞姬乐师一样,泠玉分了一个小隔间给他们,用作排演。 只是,紫陌红尘进了隔间,做的事情,却与排演完全无关。 红尘进了隔间的第一件事,就用力压住紫陌肩头,逼她坐到地上。“与,台上你在做什么?只为了要留下,不要命了么?” 紫陌知道他只是担心,虽听他语气不善,却也不恼,只是盘膝坐了,笑道:“没什么的,尘,不过一支舞而已。”压低了声音,她又说道,“小心隔墙有耳,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就用我们事先说好的名字来叫我吧。” 红尘皱了那好看的眉头,气道:“你当我不知?紫儿你从来没有做过一天舞姬,之所以能摆出给玉娘看的那个姿势,还是因为跟着杜寒秋,看得多了。客栈里面你说要跳舞,我当只是……谁知道你居然拼着要动内力来跳着劳什子的长袖鼓舞?早知如此,那曲子我一定不学的。” 紫陌轻笑:“尘,若是我换了别的,能让玉娘留下我们?没关系,我不过是累了一点,内伤没有加重的,我有分寸,不会为了这么一支舞拿自己开玩笑。我舍不得死呢。” 第四章 前程(五) “你……”红尘沉下脸色,“以后再不许说这个‘死’字。” “好凶的尘。”紫陌笑道,“不过,比在楼里沉默寡言的样子要好太多了。所以,虽然你是凶我,我还是很高兴的。以后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好不好?” 红尘无语,半晌才恨道:“调息疗伤。”可是面上的红晕却是骗不了人的。 紫陌一笑,老老实实的闭上了眼睛。 在登台之前,就连花满楼里面的人都为他们担心,担心客人不多,或者不会认可这两个新来的人。然而看着从隔间里面走出的两人,红尘淡定,紫陌从容,竟然没有一点紧张拘束的样子。 紫陌一身浅绿色的罗裙,手执羽扇,满头长发高高盘起,娉娉婷婷的站在台上。在她的身后,红尘身着紫色长衫,手持白玉箫,箫音宛转悠扬,目光却温柔缱绻,一直追随着她随着箫音舞动的身影。 看她羽扇半遮面的羞怯;看她腰肢款摆的婉转;看她温温柔柔的,从台下人看不到的角度上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在箫音中,舞蹈中,却听她启朱唇,发皓齿,声音柔美:“绿纱裙 白羽扇 珍珠帘开明月满 长驱赤火入珠帘 无穷大漠 似雾非雾 似烟非烟 静夜思 驱不散 风声细碎烛影乱 相思浓时心转淡 一天青辉 浮光照入水晶链 意绵绵 心有相思弦 指纤纤 衷曲复牵连 从来良宵短 只恨青丝长 青丝长 多牵伴 坐看月中天” 一曲《月中天》,带来的不仅仅是众人的赏识而已。不过一支歌舞,在江城,便注定有紫陌红尘这两人的名号了。 连泠玉都忍不住面露喜色,而红尘依旧淡定,紫陌仍然从容。仿佛让这些人沉寂、惊呼、称奇的并非他们,而是另有其事,另有其人一般。 按原本的约定,紫陌红尘在花满楼里的时间,至少应该是十天。 而让泠玉没有想到的是,不过三日,这一对自称紫陌红尘的夫妇便留下那份《乱世祭》的抄本,同时留了一张字条,离开花满楼上路了。 使得那日一众专为见识他们风采的所谓文人雅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若能得舞姬如寒秋,或乐师如红尘,《乱世祭》可取《醉此间》而代之也。”泠玉看着那张字条的最后一句,默然不语。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口气?即使,这《乱世祭》是箫遥留下的曲谱,而这红尘……难道,真的是箫遥的弟子么? “背后没有人跟着,就连赶路都自在。”那一个女子穿了鹅黄的衫子,骑在马上,侧了头,对身边的男子笑道,“除了名字之外,我们倒真没有骗他们许多。骆,照这样赶路,明天我们就能换船,再过两天就到余杭了。” 这一对男女,自然就是自称紫陌红尘的程与竹和骆修文。 骆修文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骆,你在想什么?” 骆修文听她如此问,便答道:“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要想了。”程与竹的眼神中有一刹那的黯然,“等到了余杭,我就都告诉你,好不好?” 骆修文点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胜京。 完成了那桩交易,将白惊鸿放出去只是过了半天。晚上,墨千机便在自己的书房中又见到那宝蓝色的身影。他暗暗苦笑:越发的没出息了,那人不过走了半日,自己便连幻觉都生出来了么? “墨。” 幻影会说话?墨千机继续苦笑:这幻觉,还真的是有够真实。 “墨。”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找你有事。” 那只手是温暖的,五指修长有力,在掌心处还有微硬的茧——那是当年练剑时留下的痕迹,虽然已被长时间的软禁消磨掉不少,可毕竟没有抹灭。 “真的是你?你不是……”这次,不会再认错了。墨千机惊喜的轻呼一声,却猛地想起来他是带着那样轻松的笑意离去——甚至不顾他自己的内功还被禁制便迫不及待的离去。当下变了脸色,冷道:“你来做什么?” 白惊鸿一僵,手指松开,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上了门板才停住。看着墨千机冰冷中带着防备的眼神,他偏过头去:“我来是要跟你说,如果你知道程与竹在什么地方,便要她回来吧。不要白费力气了。”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如果你只是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走。” “要走,也得把话先说清楚。” 白惊鸿转过头来,看着墨千机:“你会放我,不过是因为她允诺会替你找到天罗,不是么?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罗啊。你所听到的,不过是慕放出去的,外面人的谣传罢了。” “你、再、说、一、遍。”墨千机倒抽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白惊鸿苦笑:“你我都被慕骗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天罗。” “那你在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墨千机怒道,合身欺上,将白惊鸿围困在他的身体和门板之间。 白惊鸿的双手反射性的上抬想要保护自己,却立刻又放下,垂在身体的两侧:“慕把那东西给我的时候,只说是记了天罗下落的线索,对他十分重要,并没有说那是什么。我也是今天见了子归之后,追问下才知道当年慕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墨千机追问:“是什么?” 白惊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幽幽的说道:“不要问了。” “白惊鸿!” “墨,不要问了。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那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会骗你。只是,和很多事情一样,我不能说的,便不会说。这件事,现在有我知道也就够了。 第四章 前程(六) 有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说余杭的风景,委实堪称天下一绝。那么,刚刚到了余杭的人,一般会做什么?游湖?观景?好吧,或者也有会去逛街的人,然而,逛街,也不是像她那般逛法的。 刚刚到了余杭,弃舟登岸,程与竹便牵了马(一直都没有卖,牵上船一起走的,还多花了五两银子呢),尽捡些荒僻的小巷子行走。骆修文不置一言,即使眉宇间有一丝好奇,依然只是跟在她身后。却见一条小巷的尽头,是一家客栈。 客栈并不大,低矮的二层小楼,破败的木板门,字迹模糊的招牌,褪色缺口的对联——显而易见这家“余杭客栈”的生意并不好,而且是十分、相当的不好。 骆修文看着这间客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程与竹却看着它,怔怔的,然后叹了一口气。 “紫儿,你来这里,做什么?”骆修文问道。 程与竹只是摇了头,并不答话,却伸手去推那院门。 “老掌柜!”程与竹微微扬声,“老掌柜,有客来了!” 原本以为应声出来的会是一个茕茕老者,而出乎骆修文意外的,推开房门出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一个中年男子。 程与竹愣在那里,骆修文于是知道,见到这个人,她也是意外的。 “阿爹在七年前已经去了。”那个中年人说道。 “什么?”仿佛没有听懂一般,程与竹愣愣的反问,“七年前?难道会是七月十三?” “小娘子认得阿爹?”中年人愕然问道。 程与竹咬了牙,缓缓摇了摇头。她面色平静,站在她身旁的骆修文 却发现她身子微微有些摇晃,伸手去扶住她的手臂。她闭了闭眼睛,仰了头,一口气才转过来。然后,她问道:“小女子想和夫君一起在这里开一间茶馆,不知大叔可有意将客栈盘出么?” “小娘子想接手这间店?”中年人反问,在得到程与竹肯定的点头之后,说道,“五十两银。” 五十两银?骆修文不用仔细看,便知道这客栈最多只值二十五两,还只是买下这块地方。如果真要接手的话,少不得要重新装潢,以这客栈现在的状况,几乎就等于要重新盖一栋楼了;何况,从地段上看,这客栈的位置并不好。料想以她的手段,多半用不到花二十五两,最多只要二十两就可以盘下了吧。即使只是二十两,也足够让这么一个普通的农家衣食无忧的活上两年了。 而又一次出乎他意料的是,程与竹竟然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到那位中年人手上:“大叔,就算是收下了银票,也不用急着搬走,我们……还要收拾。”她说完,转过头去,“尘,我们就住这里吧。” 一家外表破败有如荒弃的土地庙一般的客栈,客房会舒服到哪儿去? 骆修文看着所谓的“上房”里蒙了厚厚灰尘的桌椅板凳,满是茶垢的茶壶茶碗,以及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被枕帐褥,不觉又皱了眉。说心里话,他觉得即使露宿荒野,说不定都比在这客栈里过夜要舒服——至少没有这么重的潮湿发霉的气息。而程与竹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被褥抱到院子中的衣架上,然后烧了热水,仔细的刷洗着桌上的茶壶。骆修文见她如此,也只得认命的绞了抹布,擦拭桌椅板凳。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甚至没有来得及吃午饭,清扫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骆修文看着两人收拾完的房间,终于觉得勉强可以住下了。 看着院中拿着竹竿敲打着被褥的程与竹,他忽然有种不知说什么好的感觉。被子上的灰尘,随着竹竿的抽击一阵阵腾起,浓郁到甚至模糊了程与竹的身形,而她的神色却很平静,自然到仿佛她一个一向爱洁的人,京城里最富盛名的茶楼的老板到这样破败的一个小客栈来晒脏兮兮的被子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接着他就看到那个女子从竹竿上掀下被褥,抱在胸前摇摇晃晃的往回走。 他看着她进了房间,仔细将褥子铺平整,然后浅浅的笑,骆修文觉得,自己实在是笑不出。 她那原本鹅黄色的衫子已经变作了土黄,而且长发也凌乱了,比他见她的任何时候都要狼狈。 “尘。”程与竹笑,“已经下午了呢。晚饭要出去吃,还是在这里?”还没有等他答话,她便又说道,“就在这里吧。”说完她便站起身来,从包袱里捡了一身白底蓝花的布衫,下楼去了。 行走江湖行走江湖,人在江湖,要的就是这“行走”二字。否则,离开了熟悉的故乡,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孤身在外,日子便不是一般的单调难捱。 骆修文现在并不觉得日子难捱,此刻,他脑子里很混乱。听口气与好像是做饭去了,房间里面只得他一个人,正好让他有机会可以好好地想一想。这几天和他同行的与是一个名捕其实如假包换的女人,而之前的五年里,和他同食同宿的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这两个“与”会是同一个人吗?按常理来说,当然不是。就好像公鸡和母鸡绝对不可能是同一只鸡一样简单。可是,与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揣度的人吗?很显然也不是。那么,到底那一个与才是真正的他(她)?男子?女子?坚强的?软弱的?强硬的?柔和的?精明算计的?大方豪爽的?与和这里的掌柜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一口就能说出老掌柜的忌日?七年以前,在这个客栈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考虑还好,一动脑子,骆修文只觉得整件事情务必混乱——比一锅粥还要混乱。 而在骆修文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斜西沉了。门板轻响,却是程与竹端了饭菜进来:“尘,要开饭了。” 骆修文循声望去,却见程与竹一身白底蓝花的衣裤,头上包了一块青色的头巾,长发用红头绳编了一个麻花辫绑在背后,一副乡野村姑的打扮。她手中的大托盘里摆了一坨泥块,一碟黄瓜,一盘小白菜,一盘红烧肉,一大碗蛋花汤,还有两碗白米饭。 这世道实在是太神奇了!骆修文惊奇的想。那个一身宝蓝色长衫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已经成了眼前这个俏丽的村姑?叫他如何想象,那只拈惯狼毫笔握惯流光剑的修长的手,是如何拿着菜刀切菜的? “这……都是你做的?”骆修文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怎么,不像?”程与竹依然笑,却已经麻利的把饭菜都摆好了,说道,“没见过我做饭么?来尝尝我手艺如何。” 在胜京的时候,茶楼里面的伙食问题自然有总管林洪张罗,哪里轮得到身为东家的程与竹下厨?至于手艺如何么……这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那盘凉拌黄瓜的刀工非常不错,黄瓜丝粗细均匀,长短合适,看得出做菜的人手上的准头实在很了得,嗯,与的剑法么,那当然是相当不错的,只不知道味道如何;小白菜青翠欲滴,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忘了加酱;红烧肉么……看起来很正常,就是块小了点,与原本打算做的是红烧肉馅,还是红烧肉酱?这个一样值得考虑;蛋花汤很均匀,难不成是用了芡粉?最后,那坨泥块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观音土?这个吃了会死人的! 骆修文还在想着,却见程与竹已经开始动手炮制那坨泥块了。敲掉硬壳,里面是一块包的严严实实的荷叶;爆开荷叶,里面露出的,是一只已经烤成金黄色的,皮上流油的鸡。程与竹从大托盘里拿起切肉的匕首,只几下,便熟练地将那只鸡分成了碎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很有名的叫花鸡?”骆修文楞了一下,“紫儿,你怎么会做饭的?” 程与竹笑:“先吃完再说。尘,中午也没有吃饭,难道你不饿么?就算你不饿,我也饿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坐下,没有丝毫形象的抢了一块鸡翅膀扔到自己碗里。 惊艳。原本骆修文以为这个词只能用在美人身上——比如那一日登台跳舞的与,但此刻,他却只想把它用给那只叫花鸡。 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与会有那么好的手艺?确切的说,根本不用亲自下厨的一品茶楼的东家,竟然会做得一手好菜?这个很值得怀疑啊…… 第四章 前程(七) 于是在吃饱喝足,两人亦打坐调息运功完毕之后,骆修文便开口问道:“紫儿,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程与竹苦笑,“我自己也想知道呢。”她吹熄了烛火,又说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出去找工匠。” 两人依旧是并头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新晒的被褥干燥而温暖,有一种属于春日的阳光的味道,平淡 ,却温馨。 “紫儿,你今天很反常。” “是么?幸好大叔不知道我平常是什么样子的。”程与竹的声音轻如喟叹,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说,你不会再离开我?” “什么?”骆修文愕然。 程与竹叹了一口气:“据白说,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遇到了他,可是后来白怕墨主事害了我,所以把我逐出师门;在我逃到余杭,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遇到这里的老掌柜,可是我的继续逃亡却害死了他;在我刚刚到胜京的时候,我遇到了秋儿,可是后来,我却害她失去了自由,成了一个杀手……尘,你是这个世上,第四个没有所图的对我好的人,所以……” “紫儿,你……”感到程与竹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用力,甚至有些颤抖。骆修文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头。 “七年前的事情,大叔或者是不知道,或者只是幸运的逃过一劫,我却不能跟他说那件事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老掌柜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那一日住店的明明是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也没有见她离开,店里却找不到她了。”程与竹的手抖得益发厉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紫儿,镇静些。都过去了,你不是在逃,后面也没有人追你。”骆修文反握住程与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程与竹的颤抖渐渐止住,又说道:“你我都知道,这家客栈并不值五十两银子,若是换了别人,我最多出十五两。可若是大叔开口,莫说是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他。毕竟,现在我已经不在乎银子,而七年前,我是欠了大叔家一条命啊。我现在可以补偿他们的,也只有这些……可是,再多的银子,能买回一个人活过来么?尘,七年前我只是不想死,可是……我没有想到,死的会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情绪却是平静下来了。 “紫儿,你究竟是男子,还是……”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了他很久,骆修文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这样问出了口。而这句话刚刚说出来,他便觉得怀里的那个人身体猛地一僵,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而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这一瞬过后,程与竹轻轻的笑了:“骆,也只有你这样问过我之后还没有事。我说过的,我是男人还是女人,除了白之外,难道不是你最清楚?” 骆修文愕然:“可是……” “你现在见到的,就是真实的。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可是之前……” “之前,”程与竹反手勾住骆修文放在她背后的手,轻轻的挣脱开来,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黑暗之中,骆修文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发现在她的指尖上多了一粒小小的,蜡丸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骆修文问道,“难道是什么药物么?” 程与竹闷闷的笑了:“如果说是药物,也可以。这蜡封里面是一条蛊虫,名字叫做‘诛颜’的。外面的人只知道‘红颜’可以使男子样貌变得有如女子,却不知有‘红颜’,则有‘诛颜’。白在我离开的时候把它给我,说是可以改变女子的外表,使之看起来与男子无异。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它要以寄主的心血为食。七年以前,可以说 ,正是这条小虫子救了我一命。” “不会难受吗?”骆修文伸手要去接过那枚蜡丸,却被程与竹微微一晃,捉了个空。 程与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很难过的,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些。反正只有它进食的时候才会有感觉,何况,后来我才知道,跟‘红颜’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同,这条小虫子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听着程与竹貌似平静的声音,骆修文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七年前,难道你就是在这个客栈里面让这诛颜蛊寄住在你身子里了?” 程与竹笑:“不然,我又能怎么办?那个时侯,白传授我的武功什么的我都还没有练成,只是记住了一肚子的练功方法。不要说跟他们硬碰硬,就连逃我都没有把握可以逃得了。难道我可以束手就擒么?连白豆那么忌惮的势力,如果我真的落到他们手上,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骆修文看着无法看清表情的程与竹,,忽然间觉得,即使在七年以前,这个小女子依然可以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在这个江湖里,就算是到了生死关头,有多少人可以毅然决然的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寄养一条以自己心血为食的蛊虫?何况,当时与只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任由一条蛊虫吸食她的心血,那是怎样的疼痛?她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逃亡?虽然现在听她说起来很平淡,然而看她适才的颤抖,让他如何能相信,那样的一条逃亡之路,轻易地就能走过?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程与竹却又笑了,收起了那条蛊虫,说道:“不要再多说了好么?尘,我可是把前几天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呢。睡吧。”说完,她缓缓吐纳了三次,平稳下自己的呼吸,却是不准备再开口了。 不知过了多久,骆修文忽然觉得有什么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当时立刻惊醒过来。转头去看时,却是程与竹蜷缩了身子,只是无意识的蠕动着,在他身边蹭了蹭,似乎是感到了他的体温,便又安稳下来。 这个小丫头一样的女子,便是五年来那个一直支撑着茶楼,关照着自己,温柔而冷情,谦和又强势的与?五年来,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每晚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是一个女子?那么,这五年来,自己对她的眷恋和依赖,又算什么?这五年来,她是用怎样的眼光,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矛盾、挣扎,就为了留在她的身边拼命向她习武;后来又为了留下她,自己对自己用那种为人不齿的药,甚至向那个家族去要…… 正自羞恼间,却听到程与竹喃喃的,口齿不清的念了两个字,声音稚嫩有如八九岁的女童,让骆修文不由愣住了。 这两个字是,“哥哥”。 ============================================================================ 某司徒有话说:今天事情多,心里也乱,就更新这一次。 明天完结第四章,外带感言。 第四章 前程(八) “墨,你知道他在哪里的,是不是?他是拿他的行踪让你放了我,是不是?你原本就是想让他替你找到天罗,是不是?” 墨千机揉着抽搐的眉心,第一百七十六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起那个人,不要再去在乎他说了些什么。 可是,一旦平静下来 ,又不由得想起,在看到自己表示了默认的沉默之后那人眼底深藏的失望。那个人叹息:“如果你想好了要怎样回答我,三天之内,便到他的茶楼里去找我。否则……唉。” 那个人,那个人…… 究竟要怎样,才能把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完全抹去?叛离天罗教,入主墨家,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自己最疼爱的冥儿来换得他的下落,将他擒来肆意的凌辱或者说折磨……可为什么,即使那个人就在身边,也会觉得和他的距离仿佛始终没有缩短?而自己,究竟是要与他靠近,抑或是远离? 惊鸿,这般不即不离,你却要折磨我到什么程度才肯甘心? 长长出一口气,放下手,墨千机仰头看着屋顶,神思却再度飘离:冥儿,你选中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能待你好?便如他所言,作为家人长辈,我确实亏欠你良多。他说你们会去余杭,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余杭都没有关于你们的消息送过来? 是的,即使知道程与竹就在余杭,墨千机却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余杭的哪个角落,更加不知道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这个问题,即使是程与竹,能完全回答得清楚么? 答案当然是,不能。 慕紫陌。在程与竹原本住的房间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慕子归的脸上全然没有表情。失踪了这些年全无音信的妹子,这么突兀的就出现了?是有与竹的关系,还是纯属巧合?或者,还会有别的什么陷阱在里面?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即使是与竹,敢于愚弄他,也必然得有胆量承受他的怒气。 “卯三,请两位长老留守,其余六位前往余杭,准备等我一起恭迎圣女回教。”冷冷的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自然而然的听到了衣袂的破空声,显然是有人领命而去了。 目光一转,他又看到院中的那个人。那个人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没有听到卯三的离去,而他却知道,这里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现在,他只是神思不属而已。 庭院中,白惊鸿依然倚柱而立。 虽然白惊鸿拒绝了回天罗教,可慕子归却依然是敬重他的,于是忍不住从房间里出来,站到他的对面去,开口:“已经站了三天了,还在等他么?” 那人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没有回应。 “这个时侯不到,今夜应该就不会来了。” 那个人抬眼,只冷冷的一瞥,后者便自动自发的闭了嘴,悻悻地回转。 在他的身后,一道黑影电射而来,他听到白惊鸿清冷的声音:“最后一天,最后一刻,你还是来了。” 写在第四章之后 第四章,前程。写前程的时候,我正在考虑自己前程未卜的问题。大学就要毕业了啊,四年的大学生活,只归结于那一篇毕业论文,最终结束在那一纸薄薄的毕业证书上,想想就觉得凄凉。而我们居然要为了那些东西那么拼命,就更是可怜了。 敲到结尾的时候,是在回家的火车上。某司徒的习惯是手上有那么两三万字的存稿,然后每天增加一点点,直到全部写完,然后一边更新着已经写完的稿子,一边想着下一部的事情。 怎么说呢,无论日后是做什么工作,写东西基本上都已经成了本能。即使在上海的时候一天工作十四甚至十六个小时,我每天也会在电脑里面敲至少一千字的。 好吧我们来说前程这一章的事情。 从第四章,可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本文不是耽美小说了罢?笑,能把主角的性别隐藏这么长时间,是咱第一次尝试,嗯,好像还算是有点小成功的。自得一下。 在这一章里面用了三首歌,每一首都是有意义的,第一首是《醉清风》,想表达的情绪是——追忆,以及不悔;第二首,《乱世祭》,想要表现的,是乱世中的挣扎浮沉,绝望无奈;第三首《月中天》,想表达的,却是温柔婉转的刻骨相思了。嗯,应该说,这三首歌,是为了同一个人。 当然,不是竹子。 竹子经历的那些事情,早已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拥有那样近乎软弱的情绪,呵呵。至于为了谁……应该可以看得出端倪吧。嗯,坦率的说,咱更喜欢那个人。 说起来,咱喜欢“紫儿”这个名字更甚于“与”,因为,这个称呼更加适合一个女子。好吧,就算我们基本上已经不能把“程与竹”当成一个女人……默…… 却说黑夜啊,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呢,就连竹子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强势的人,也会在黑夜里对骆诉苦什么的啊……笑,这一场戏啊……或者,真的可以让他们两个的性格发生一些转变。 看到骆沉下脸色,很强势的说“你,以后再不许说这个‘死’字”的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笑。我家骆啊……终于有一点“不是小受”的样子了,虽然后来让竹子小小嘲笑了一下,但是……呵呵,这是他性格转变的开始吧。嗯,决定了,咱要把咱家骆写成最温柔最体贴的男朋友。呵呵…… 有关白和墨,小非曾经说过,她喜欢这两个人,琉璃美人说她讨厌那么对待白的墨,我笑,之前说过,某司徒的理念就是,没有人是完全幸福的,而从这一章里面,是不是也可以看出,墨,其实也只是缺乏安全感而已?所以啊……每个人,都有值得怜悯的地方,但是,很多人不需要。因为,怜悯这种情绪,对于他们是一种侮辱。就好像竹子一样,那样抗拒骆表现出来的同情。 好吧,就好像文里面的人每一个都有各自的前进方向一样,某司徒虽然前途未卜,不过,方向,还是要自己继续去找的啊……就这样了,敬请期待第五章,子归。 最后说一句题外话,在火车上写东西有一个最大的让人郁闷的地方,就在于——如果目的地不是终点站的话,不小心会坐过站啊……若不是最后某司徒抬眼看了一眼,发现窗外的景色太过熟悉,就真的要下不了车了……汗……就提前了半分钟啊……好险好险。 第五章 子归(一) 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夏明夷看着自己的妹子,以及桌子上那一个大大的包袱,又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了什么,夏明瑶忽然闹着要出宫,而且说风就是雨,他得到消息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个小丫头居然连包袱都打好了。 “瑶儿,为什么?”夏明夷问道。 夏明瑶只是一扬头:“皇兄不要拦着我,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就算你不允,我偷跑也要跑出去。” 夏明夷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果然是小孩子啊,若真的要偷跑出去,这么说出来了,还有机会么?摇摇头,他说道:“我并没有说一定不许你出宫,只是,为什么?”对于这个妹子,他是百般疼爱,甚至不会对她自称“朕”。 “我……”夏明瑶吞吞吐吐,低垂了眼帘,“我想……去找……一个人。” “瑶儿想要找谁?”夏明夷有一种并不是很好的预感。瑶儿生长在深宫,从小到大都没有认识过外面的人。这次居然要出去找人?难道是和那个给了他那张纸的人有关? “……” “如果不说,就一定不许去。我原本不想把你关在瑶华殿里禁足。”夏明夷说道。 “是白大哥。”听到如果不说就不能出去,夏明瑶只得实话实说。 “难道,瑶儿有心上人了,就是他?”夏明夷问道。 夏明瑶没有说话,垂了头,两颊微红 ,显然是默认了。 到也不是不可以。若是那人身份清白,人品上乘,才华家世却在其次。只要瑶儿与他两情相悦,他却也不愿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可是……蓦地想到了什么似的,夏明夷沉声问道:“再说一遍,那人姓什么,长什么样子?” 夏明瑶低头,忸怩道:“白大哥总是穿着宝蓝色的长衫,长得很好看。”看到哥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急忙加上一句,“白大哥待我很好的。” 宝蓝色的长衫,姓白,“长得很好看”。夏明夷咬紧了牙。难道真的会是那个人?如果是的话,那怎么可以?那个人,是……“等着。”他说道,转身便离开。 放到什么地方了?那样的一张画像,应该是在人物那里,还是在教派?夏明夷只觉得头又疼起来,或者,根本没有收过来,是和那个人的遗物一起烧掉了?记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张画像,还是和弄玉一起,在那个人的宫室里面。后来呢?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到可能会再见到白大哥,夏明瑶的唇角挂了羞涩的笑意。即使上次只是匆匆一别,即使他话语中显得十分冷淡,然而,喜欢就是喜欢,不再见他一面,把一切都分说清楚,她是无论如何和不肯甘心的。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面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后,夏明夷急急的回了瑶华殿。 “瑶儿,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他打开那画轴,问道。 画中人长身玉立,蓝衣潇洒,手中执了一柄水样的长剑。角落里有注名:掠影惊鸿。 仔细看了看画像,夏明瑶点点头:“很像白大哥啊。” “很像?”夏明夷心里咯噔一下,阴着脸说道,“不许去找他。满朝文武,青年才俊,你喜欢谁都可以,皇兄可以立刻为你做主赐婚。只有他,绝 对 不 可 以。”夏明夷一字一字的说道。 “为什么?”夏明瑶问道。 为什么?如果那个人就在眼前的话,夏明夷也想问。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要找上自己最疼爱的妹子? “你可知道他是谁?”夏明夷耐着性子问。瑶儿什么都不知道,便有怒火,也不能向她发。他对自己说着。 “白大哥就是白梓卿大哥啊。他和千机阁的墨主事,月影轩的月轩主,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和掌柜骆哥哥都是认识的。”夏明瑶说道,“他的武功和文采都很好,却说不愿入朝为官。哥哥帮帮我好不好?”夏明瑶停了一下,又说道,“如果哥哥帮我找白大哥来,我就不出宫去了,以后也都乖乖的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那人的武功和文采,夏明夷当然知道。因为就算是父皇,提到他时也是赞叹不已。至于和那些人认识,那简直是一定的啊,他是天罗教的左护法,而墨千机曾经身居右护法的高位,月影又是他的弟子,不认得才叫奇怪!至于骆修文和程与竹,这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又同是从月影轩里出来,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行踪飘渺,如何能识得他们倒不清楚了。夏明夷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一旦撒娇,就会叫自己“哥哥”,而不是“皇兄”,偏偏自己对她这种撒娇般的口气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要自己找那个人来,然后让妹子见他?断然不能的!且不说他出身江湖,单只为了九年前那桩事,便不可能。何况,从年龄上来讲,他至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怎么能配得上自己这正当妙龄的妹子? “不行。”夏明夷说道,“我说过,满朝文武,青年才俊,无论你看上谁,皇兄都为你做主。只有他,绝对不行。” “为什么?”夏明瑶微微仰起头,“他也说不可以,皇兄也不许。人家,可是……”她的眼里微微泛了泪影,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我不管,反正,如果不是他,我就,就……”她“就”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猛然 想到传奇中似乎看到的一句话,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我就,就一辈子不嫁人!” “一辈子不嫁人?他对你做了什么?”原本听夏明瑶说那人说不可以,夏明夷还觉得那人有自知之明,可后来她竟然说到“一辈子不嫁人”?想到那张纸上的“相欺”、“相负”,夏明夷怒不可遏,只沉下脸色,却是厉声质询。若是从自己妹子口中说出那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可不管那个人是谁,有多么了得,不让那人受尽世间最大的苦楚,他便枉为皇帝,枉为瑶儿的哥哥! “什么也没有……”夏明瑶似乎是被吓到了,小声说道,“他每天都照顾我,还为我梳洗,在我无聊的时候泡茶给我喝;我想见传奇里面的人,他就带我去见过墨千机,还有骆哥哥。再有……白大哥很护着我的。”她想了想,又说道,“白大哥生气的时候,最多只是冷着脸,从来不会像哥哥这样凶。” 听她这般说,夏明夷只觉得好气又好笑。都说女生外向,他这妹子还真是如此。还没有怎样,就已经这般向着那人了。却不知那人是使出了什么手段,如何哄得瑶儿这般死心塌地。可任那人再花言巧语,自己这一关,他也是决计过不去的。“瑶儿,你口中的白大哥,白梓卿,多半便是这掠影惊鸿。他是编了个名字来哄骗你的!他是江湖中人,之前和天家还有过过节,对你能安了什么好心?瑶儿,听话。”夏明夷耐着性子,仔细的为她解释。 “白大哥不会害我的。我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他是好人,不会害我。在外面的时候他待我也很好。我做错了事情,有人要骂我,也是白大哥替我向人道歉,受了好大的气也没有对我发火。哥哥,白大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叫他大哥,可他的年纪,比父皇也小不了几岁,怎么可能做你大哥?”夏明夷气道。 夏明瑶惊讶的掩了口,小小惊呼一下,又把手放下:“不可能!白大哥很年轻,就跟这画儿上的人一样,一点都不老!” 夏明夷无奈道:“瑶儿,我这个做哥哥的会骗你吗?掠影惊鸿在多年以前就闯出了名声,最近没有音信也有六七年了。我最近一次见他还在九年之前,那时他跟着画上的样子就差不多,可从题款上看,这幅画像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留下来的了!他们江湖中人,日日修习内功,驻颜有道,便算是五十多岁,看起来仍然如三十许人,他看起来不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大哥有多大年纪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他人不坏,待我也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这些和他多大年纪又有什么关系?”夏明瑶固执道。 “总之,不许你去见他。我会派人盯住这里的。瑶儿,你走不了的。”夏明夷说道,“以后你便知道哥哥是为你好了。” “可是!”夏明瑶倔强道,“哥哥自己不也是一直留着那个位置等着一个人么?为什么瑶儿就不可以?” “瑶儿不许胡说!”夏明夷怒道,“总之,你就是不可以见他!若让我知道你私下溜出宫去,我就第一时间派人去了断了他!”如何能一样?他的弄玉,怎么能跟那个人相提并论呢?那个人,让他如何敢把这个自己最宝贝的妹妹托付出去?如果那人只是一个江湖中人,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如果那人此时年轻二十岁——不,甚至只是十岁也好,只要瑶儿喜欢,就算是用强废掉他的一身武功,就算要朝廷一辈子养着一个废人,那又怎样?可是,这几个“如果”,没有一个是可能做到的啊……也因此,瑶儿注定是不能许给那个人的。夏明夷闭了闭眼睛,或许,也是时候为瑶儿指一户好人家,也好绝了她这莫名其妙的念头了。而弄玉……在什么地方,自己还要找多久? 第五章 子归(二) 是在做梦吗?如果是,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 那个在挣扎的女人是谁?那个紫袍的老头子又是谁?还有,那个穿了水红色宫装,流着眼泪却笑得疯狂的女人,是谁? 冷,真的冷。为什么明明冬天也已经过去了,却还是这么冷呢?师父,师父,后面一直有人再追,我害怕了。 为什么你不要我,不要你的玉竹了?玉竹把你教的东西都记住了,也很乖很听话,为什么你还是不要我了? 不,我没有见过她,不认识。我家就住在那里,我只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嗯,我要回去了,让娘发现了会骂的。 老伯,我……我得走了…… 不,不是真的,公子,我不可以…… “与!醒过来!” 谁?是谁的声音?是骆吗?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抱我那么紧,我不会丢下你的,不会像师父丢下我一样丢下你不管的。 “与,醒过来!你是在做梦,醒过来!” 骆,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我还是能听到你说话? “与,睁开眼睛!” 我的眼睛是闭着的吗?那为什么我还可以看到那些人? “与!” “不要晃了……头晕……”迷糊中带着低哑的声音一出口,程与竹的眼睛也随即睁开。一张放大的脸,在她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她的眼帘,那人眼中的焦急与担忧如此的明显,让她即使还有一丝迷糊也无从忽视。 她却恍神:“我还在余杭,是吧?” “与,你……又做了噩梦?”骆修文将她揽在怀里,,半撑起身子,关切的问。 “啊……”程与竹似乎没有听懂,漫应了一声,然后定了定神,才说道,“没有什么。可能是很久之前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了吧。大概是一时魇住了,没事的。”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就着靠在他怀里的姿势,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下,顺势倚在他的胸前,握住他的手。 “与,从出了花满楼,连续近半个月都是这样了。你没有关系么?要不天明以后我去请位先生来给你瞧瞧吧。”骆修文开口,语气极其认真。 “才不要瞧什么先生。我没事,最多就还是内伤没调养好,连带着心神不稳,过两天就好了。”程与竹闭着眼睛,说道,“还有,你又忘了。在这里,不要再叫我‘与’,小心被人听去,我们下一步就没有办法做了。” 骆修文皱眉:过两天就好,第一次她唤着师父被自己摇醒的那天夜里她就是如此说的,而今半个多月过去了,她却还是这一句。 便算你是说自己无心,难道对于过去,就真的不会在乎么?如果不会,为什么即使是梦境,你都不愿醒来?与,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跟着你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原来也会软弱;怎么会知道,你其实也很凄苦?你一直这样苦苦支撑着,却是为了什么? 而程与竹就那样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如同最近每晚从噩梦中醒来后都做的那样,只是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动,真是要睡着了的样子。 于是骆修文只是暗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犹如五年前犹是少年的与对他所做的一般;也于是,他错过了怀里的那人眼中一闪而没的复杂眼神。 原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啊……从逼出了诛颜以后,到现在为止,自己几乎夜夜都会有同一个梦境。 梦境里有一个小女孩,看不清楚面容。她躲到一个假山的山洞里偷偷的哭;她叫一个男孩子做“哥哥”,那个男孩子便叫她做“玉儿”;梦境里有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在紫藤萝下弹琴,眼神平静而悲伤;梦境里有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看几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给那个叫玉儿的小女孩灌药;梦境里有一个黑衣人,夹着无法动弹的玉儿疾驰,然后将她扔到一座荒山脚下…… 那梦境日复一日,更是一日一日的清晰。起初只是片段,然后可以听清楚那白衣女子的琴声,渐渐的可以看清她周围的红墙、琉璃瓦,到可以看清楚她的眉眼神情,以至于所有繁复的衣饰。直到适才她睁开眼睛之前,看到玉儿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天真而清明澄澈,一瞬间摄住了自己的心神,仿佛,玉儿所有的想法,自己都会清楚。 难道,这个叫“玉儿”的女孩子,会和自己那据白说遗失了的记忆有关么?还是,那个梦境暗示了什么?或者,那个玉儿所经历的,根本就是自己曾经经历的、只是忘记了的事情?梦里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吗?那么真实的感觉,在玉儿叫着那个男孩子“哥哥”的时候,仿佛自己也认识了那个小小的男孩子一样。那,现在的自己,究竟是程与竹,还是玉儿?是玉儿在白日的时候做梦变成了程与竹,抑或是程与竹在夜晚做梦变成了玉儿呢?不明白。 “紫儿,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的。”脸颊下的那片胸膛微微震动,骆修文手臂微紧,低声说道。“五年前,你抱住我时,是怀了怎样的感觉?你不告诉我不要紧,我只想说,此时,我的心情,或许与你当时,一般无二。” 当时,为什么会抱住骆?或者,只是不想见到那个倔强少年眼底的脆弱和恐慌,只是想保护他,让他不要那样迷茫,不要那样不安。 是的,保护他,伸出自己的双手,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即使会受到来自别的任何人,甚至是来自他本人的伤害。 可是,现在想想,这又是为什么呢?程与竹问自己,却只有三个字可以解释:不知道。而现在要离开他,却似乎也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会为了他第一次起了要逼出诛颜,恢复女儿身的想法?为什么,见到他回了千机阁之后,会恨不得与他再不相见?为什么,会为了他甚至生出一辈子再不回胜京的打算?为什么,即使自己再难过,也不忍出言伤他?为什么,在见到他受伤的眼神之后,自己胸腔里也会有一种郁闷的感觉? 习惯了在事前把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参透,但是,这样的情况好像已经脱出了控制。而更为诡异的是,自己竟然并不是十分排斥这种情况的出现,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像起初那样,单纯为了保护他么? 骆,如果真的是一般无二的话,倒也很好。我一直想看到你像月影轩初见时那样的神采飞扬,一直想看到你的眼神里不再有脆弱的情绪,如果让你保护我就可以做到的话,那么,保护我吧。只是,不要为我受伤,不要,为了我使你自己难过。 真的,一个人的怀抱,还真的可以让人放松,以及安心。骆,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程与竹想着,这次却真的是渐渐睡着了。 第五章 子归(三) “若能得舞姬如寒秋,或乐师如红尘,《乱世祭》可取《醉此间》而代之也。” 月影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坊间舞姬,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两遍,勾起唇角轻笑:“寒秋,你听说过这句话里的‘红尘’这个人?”见她摇头,不由得又叹息,“寒秋,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是听说有人把你和一个无名之人相提并论,心里不忿才来找我;还是因为,听说那《乱世祭》是箫遥的手笔,才特意过来找我打听?” 而杜寒秋只是沉默,不语。 月影摇头:“据说传出这话的地方是江城花满楼,留这话的是一对夫妇,名唤红尘紫陌。从字条上的口吻来看,留话的是那紫陌了。只是寒秋,过了这么久,你依然没有办法将他放下么?” “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会离开。”杜寒秋静静地,这样说道。 “和你没有关系。寒秋,当年他的离开,不是因为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的。因为,那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心。”月影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寒秋,知道她依然在为当年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公子,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乱世祭》是他送那两人的新婚贺礼,难道不能……”杜寒秋问道。 月影摇头不语,皱起了眉头,师弟,你明明已经安排好了行程,却为什么会突然放弃了,独自离开胜京?是为了修身边的那个女人么?按行程来算,那红尘,多半便是修,而紫陌,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了吧?如你般绝情无心的人,也会为了这等事而难过,甚至忍不住失控?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箫遥在什么地方,但是,紫陌在什么地方却是听到过的。小师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修留在身边,使你负气出走?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啊。 其实,倒也不是一定想要知道,不过是好奇而已。 虽然知道,好奇心在一定时候是可以害死人的。 “程与竹的去向,我确实是知道的。”在白惊鸿将他带进客房之后,墨千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白惊鸿点点头,没有开口,只静等他说下去。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按理说他早该到了,可那个地方,却一直没有传来他已经到了或者与他有关的消息。”墨千机续道。 白惊鸿没有动,抬眼盯着房顶,说道:“你只管说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好,哪怕只是一个大体的方向也可以。” “你要去找他?” “既然天罗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自然不能让她在外面劳碌奔波却白费功夫。如果不是我亲自去见她,换了别人,任他是谁,你以为她会信?便算是我,也未必就能劝得了她。”白惊鸿这是一挑眉,“这些年来她受的辛苦也够了,不过是一座茶楼分了你千机阁一点名茶上的生意,以你墨家的家财势力,还会在乎这点点小生意么?她已经离开胜京了,你还待怎样?” “程与竹不过是一个从月影轩里面自立门户出来的乐师,真的论起来,我何必跟他计较这些?我只似乎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替他说话?只因为他救了你出来?如果是那样,就大可不必了。他原本也不过是想要你替他打垮你那徒弟月影而已。何况,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以及门路,他居然可以找来天罗教的慕子归。白惊鸿,你可考虑清楚,不要像几年之前一样,被人再出卖一次。”墨千机恨道。 白惊鸿淡然一哂:“看样子,那天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啊。除非我愿意,否则当今这世上谁算计得了我?即使是你,千机,即使是你也做不到。好了告诉我吧,她究竟在哪里?” 墨千机不答,只在他面前伸出了手,手心里摊了几片茶叶。 白惊鸿拈起一片放到灯下仔细查看,又放到鼻端闻了闻,说道:“狮峰龙井,雨前。是到余杭去了么?千机,多谢你。” 与我,你还要说这个“谢”字?墨千机动了动双唇,却并没有说出这句话来,只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正好也要去余杭一趟,不如一道。” “我是去找程与竹,你是去做什么呢?或者,只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白惊鸿问道。 “冥儿。”墨千机说道,“我只是担心和那程与竹在一起,冥儿会吃亏受苦。程与竹那小子心机深沉,甚至我都有些看不透。如果他有心害人,冥儿必定是逃不过的。我之前亏欠冥儿许多,而今知道他的下落了,自然不可能看他受罪。” 如果他有心害人,惊鸿,你也不一定可以逃得过的。你虽然心思灵巧,却只会吃自己人的亏。虽然你说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算计你,可是,前有悦华和慕,后有我和小辈月影,让我如何能放心得下?如果真的是你自己到了余杭,万一吃了程与竹的亏有什么损伤,让我用什么办法再找到一个掠影惊鸿,再找到一个你? 茶馆的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这一天晚上,骆修文正在结一整天的账,程与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解下了腰间的紫竹箫,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轻轻的笑了笑。 “尘。”灯下,程与竹坐在椅子里,面对着他。在灯光的照耀下,骆修文看不清楚她的脸色。“你看出来了么?那几个人,至少是认识的。” “你是说那几个人?”骆修文拨算珠的手指微微一停,接着又动起来,“难道你怀疑他们是我们要等的人么?” 程与竹摇了摇头,竹箫在指间飞快的转动一周,然后,又是一周。她握住箫管,说道:“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们在这里已经尽量放出风声去,若说天罗教会不知道,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只是不知道子归是如何跟他手下的教众交代这里的事情的,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些人来这里。如果他不知道的话……尘,你觉得,如果这些人是天罗教里面的,他们会如何对待天罗教主的妹子呢?” 如何对待天罗教主的妹子么?骆修文合上账本,双手十指交错,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睛:这得看慕子归在天罗教中的地位以及天罗教的教规究竟如何了。如果这几个人在天罗教中身居高位,还不服慕子归这个代教主,那么要么会拥立慕子归的妹子当教主——这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一个女子如何服众,单说她离开天罗教二十多年,毫无建树不说,在教中也缺少必要的根基和亲信,根本不可能站稳脚跟——当然,只是作为一个傀儡的话除外;要么,就是除掉她,然后伺机再杀了慕子归,另立教主——这个倒是很有可能的。当然,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是慕子归深得人心,他们对教主的命令奉若神谕,言必凛遵,这样,就要看慕子归是什么意思了。可是……谁又知道慕子归要找那个妹子做什么?他支起身子,看着指间依然转动着竹箫的程与竹,认真的问道:“紫儿,你这么问我,又是想做什么?” 第五章 子归(四) 程与竹转动着竹箫,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扬起唇角轻轻的笑了:“我要你做一件事情。尘,你一定要答应我。” 骆修文脸色微沉:与的这种笑容……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是什么?”他问道。 “你发誓你一定会答应我,绝对不会有丝毫违背。”紫竹箫在她的手中一下子停下,她敛去了笑容,目光灼灼,直盯着骆修文的眼睛。 “是什么?紫儿,你要我做什么?” “尘,你先发誓,无论我下面安排你做什么,你都要照做。否则,日后你最在意的人必定会死无全尸,死后魂魄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程与竹静静的说道,“如果你不立这个誓的话,就不要问我要做什么。” “你……”骆修文握紧了右手,抬头看去,却见她的表情无比的坚定。他知道与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如果他不按她说的那样,立誓遵从她说的话的话,她是真的不会告诉他她的打算的。当下只得跪倒在地,按照她说的立下了自己的誓言。 “举头三尺有神明。尘,无论什么时候,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能违背了自己今日的誓言。”程与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也很淡然。 骆修文抬头,举头三尺处,却正是她的容颜。与,你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信了。只是,我的神明,不是他们认定的、在庙宇里接受供奉的木雕泥塑。 程与竹看着骆修文阴沉的脸色,就又笑了笑:“尘,我又不是让你去做什么太难的事情,不用一脸‘我要你去送死’的样子吧?从现在起,我的流光剑交给你。等那些人跟我说出他们的目的的时候,尘,你就去千机阁的余杭分号,告诉他们我的去向,然后留在那里,一步也不要离开,这样就好。” 骆修文站起身,踱到程与竹的面前,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倒宁可你让我去送死。紫儿,你这是要支开我。” “没有。”程与竹回应的很快,却没有看他,把视线转而投向了房中的灯火。 “告诉我,紫儿,这几个人,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危险?你要我去千机阁,是为了什么?”骆修文严肃的问道。 连续好几天了,那几个人在不同却相对固定的时间来到茶馆,每次都叫一壶茶,有的时候有的人会要续水。明明是遇到过几次,甚至面对面的交错过去了,却连点头都没有,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而只凭这一点点的反常,与便推断他们是认识的?那个跑江湖卖艺的、算命先生、走方铃医、卖刀的、卖菜的、卖桑叶的,他们真的是相互认识的么?那么,又是哪方势力的手下呢?骆修文不觉皱起了眉头。 程与竹吐了一口长气,然后重新看着骆修文,双手下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箫管,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没错。虽然现在确实是危险的,可是这危险,却不一定是来自于那些人啊……程与竹只是看出了那些人是相互认识的,却并不确切的知道他们是属于哪一股势力,只是本能的感到有些危险罢了。 说起要找她的人,墨家当然要算上,因为墨家要她去找天罗,加上知道她就在余杭,当然不会简简单单就放过她,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女装的样子而已,不过应该也瞒不了太久,现在墨千机知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就已经不清楚了;天罗教是她存心引来的,只不过不是以一品茶楼东家、天罗教主慕子归结义兄弟程与竹的身份,而是以慕家二小姐慕紫陌的名义;还有呢?如果这次让子归从千机阁带出白的事情让白误会了的话,白会不会也插手进来?作为天罗教曾经的左护法,就算离开了这些年,若说白惊鸿手下一点势力都没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还有月影,她在路上弄出的那份托名为箫遥的曲谱以及那句话,难道就不会引起他的兴趣?最后,是昊帝夏明夷,如果他认定自己的宝贝妹子被人欺负了,想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以何处栖身?便算离开了余杭,又能到哪里去? 同时居然惹到了五方势力,这五方势力找的人身份不同:墨家要找程与竹,天罗教找的是慕紫陌,白会追究他的玉竹,月影要找的是箫遥,以及昊帝在意的白梓卿。这五个不同身份的人,却是同一个自己?多混乱多荒谬的一件事情!在这么混乱而又危险的时候,当然要让骆离自己远一点。程与竹就是这样想的。 既然骆有另外的一重身份——墨家昔日的五公子。从和墨千机前几次的接触来看,不论是出于歉疚还是别的什么,这位墨家主事,对骆还是很有几分香火之情的。也就是说,就算墨千机想对她怎样,也不会太过为难了骆,若见到骆有了危险,说不定还会出手帮忙。如此,让骆到千机阁去,岂非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程与竹微微的笑了。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或许是对自己一个人能够度过这次未及有着绝对的自信,或者也是知道这个希望太过渺茫——反而是给骆修文想象了一条最安全的后路。 无知者,果然是可以无畏的啊……如果知道了那几个人是谁,估计与也就不会想得这么轻松了。看着她的脸上又显出他捉摸不透的笑容,骆修文叹了一口气,重新翻开了账本。 想又何用?左右他们已经到了,不管他们属于哪一方势力,不管他们的到来是不是在最初的预料之内,总之,他们已经到了。 那几个人正在做的事情,是等待:等待着首领下一步的命令,或者,等待着茶馆这边有什么反应;而程与竹在做的事情,也是等待:等待着那些人主动说出他们的目的。 现在,就只看谁比较能耐得住性子,或者是那个幕后之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了。 第五章 子归(五) “是你?”出现在茶馆门口的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在见到茶馆外炉火前的那个人的时候,亦不由惊呼,“修?你怎么会在这里?竹子呢?你不是出来找竹子的么?” 坐在那里煮水的男子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连扇炉火的手也没有停。 “二娘,续水!”正在这时,茶馆里面一张桌上的人叫道。 “哎~就来~~~”一个女子稍稍拖长了声音回应,接着便见到那一个穿了蓝底碎花布衫,同样花色长裤,满头青丝在脑后盘秤妇人样式发髻的身形高挑的女子提着一个茶壶过来,对那煮水的男子说道:“尘,这个注滚开的江心水三次,然后试试味道如何。”她提起一壶滚开的水,目光一转,似乎才看到那月白色衫子的男子,又笑道:“这位公子眼生的紧,第一次来么?别在外面站着,里面请坐。”招呼过后,她转身快步向门里走去。 “修,你……”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站在门口,似乎对那个女子的出现很是意外,过了半晌才开口,“竹子离开胜京,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那煮水的男子恍如未闻。 “你假装不认识我么?”那男子有些恼火了。 “月影公子,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那人停下手中摇扇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注视着炉火,续道,“是为了找与,为了天罗,为了天罗教慕家的二小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月影怒道:“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要逼竹子离开?修,竹子为你做的一切就换来了你这个?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竹子在什么地方?”他没有回答那人提出的问题,反而问道。 便在此时,那个女子又走出来,见月影还在门口,便又笑道:“这位公子识得尘,是来找他的么?尘,你既然有这样以为朋友,为何适才不跟我介绍?这可有多失礼?”她开始还是和月影招呼,话到后半段便转向那被月影叫做“修”的男子,虽然有一点点嗔怨,却带了自然而然的亲昵,倒似乎似乎对情人撒娇一般。 “紫儿,这位是我早些年认识的朋友,月影。刚才我一时没有想起来,才没跟你说的。你先进去照应着生意,我在这里跟他说几句话。”那男子笑了笑,说道。 “哎。”那女子答应一声,便又进去了。 月影一时面色铁青:“骆修文,竹子那般对你,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么?你拿他当什么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与要到什么地方去,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哪里会总是明明白白的什么都跟我交代?”骆修文沉下脸来,冷道。 “好好好。”月影怒极,连说了三个“好”字,咬牙道,“既然你这样说,我便把那逼得竹子出走的女人杀了,也算对竹子有一番交代。” 骆修文寒声道:“月影公子,你对我如何没有关系,别把紫儿牵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你对她,倒真是情真意切得很了。”月影冷笑,“你叫她什么?紫儿?修,难不成她就是那紫陌,而你就是江城花满楼里面的那个只现身了三天的乐师,红尘?” “是又如何?”骆修文仰起头。 “很好。”月影居然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反而点了点头,“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从胜京出来之后你就改名叫红尘,跟那个紫陌一路到这里来了,而竹子,从你还在胜京的时候就跟你分开了,而你直到现在都没有去找他?” 这一次,骆修文没有答话。 “很好。”月影转身,“如果竹子有了什么差失,修,你知道会怎样。”说完,他拂袖而去,“我那时能制得了你一次,便一定会制得住你一辈子。” 不是他的人。跟茶馆里的程与竹打个照面,从她的眼神里,骆修文读出了这样的讯息。她的视线跟随者月影的背影,抬了抬下颚示意他要跟过去看看,骆修文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程与竹点点头,带着清浅的笑容,走过他身边,用茶馆里面的人稍微仔细一点就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尘,楼里茶点不多了,我去买点马蹄糕和杏仁酥回来。” 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随,月影稍稍加快了脚步。而那人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只是跟着,既不缀到他身后,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却又故意让他知道身后有人。他转过头向后看去,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茶馆中那女子的身影。 他走过一个小巷口,拐进去,站定,便见到那应该是名唤紫陌的女子,浅笑着走到他面前。 “胜京中月影轩的主人,月影。”她话音轻柔,叫出他的名字,“你想杀我。”云淡风轻的,她的语气极其肯定。“你口中的竹子,骆口中的与,难道是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你就是为了他,才想要杀我的。这个我知道了。月影公子,我想不明白的是,就算你是为了程与竹,又有什么理由来杀我呢?” 听她如此说,月影冷笑:“这就是修所谓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慕二小姐,你能找上修,同时调开竹子,的确是好本事啊。可是你一路跟着我,却又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来问问月影公子,为什么要杀我。”她静静的说道,“我自认为并没有和你结过仇,而且,我和尘或者和程与竹的事情,也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你说的没错。你们之间的事情,的确和我无关。我说为了竹子要杀你,也不过是一个托词。慕紫陌,你千不该万不该,只不该托生为那个女人的女儿。” “哦?”慕紫陌微微挑眉,淡然反问,“那个女人?呵,那个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说我是否知道她做过什么事情,便是知道,又能怎样?月影公子,难道你吃了饭,还要你的儿子替你更衣么?”(某司跳出:更衣,古代也可以叫做“出恭”,算是比较文雅的说法。其实,她的意思就是——难道一个人吃了饭,还要他的儿子替他拉屎么?咳咳——某司飞走……) 月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那个女人毁了我的一生,这也就罢了;可是她害了我娘,师妹,你说我又怎么能看你逍遥?” 很久,没有到声音。但是,月影又知道她没有走,回头,只见到她站在那里,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样子。过了半晌,幽幽的,她的声音响起:“月影,你不要忘了。你说的那个女人,她的一生甚至包括性命,也是被你们毁掉的。你说你不能任我逍遥,我又当如何?”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死何足惜?”月影寒声说道。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慕紫陌冷笑,“明明就是男人的罪孽,到了最后,所有的苦果都由女人尝了还不够,更把一切的责任都栽到女人的头上。这就是所谓的男子汉大丈夫?当初做出这等事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善恶有报?月影,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但是,你若真的要杀我,我也不会善罢甘休,更加不会束手待毙!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月影心头忽然一动:这个女人的语气,如此像当初在离开乐坊的时候,身为箫遥的自己的小师弟,程与竹的口气——“离开了这里,我们便再也不是你月影轩中的人。你若真派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同样不会放过这里,师兄,你记住!”再仔细看去,果然,那女人在眉梢眼角处,依稀留着几分程与竹的模样。他蓦地想到一种东西,再把整件事情推想一遍,立时明白;当下不由脱口而出:“竹子,你为了那个交易,难道真的不要命了吗?” 慕紫陌本已转身要走,听到他如此说,又站定了脚步,转身面对他 ,只抿了唇没有说话。 见到修和一个女人亲密的在一起,又加上修刻意用话误导,他是真的以为竹子被背叛了,一时糊涂才会失态。现在好好想想,修那么死心眼又重情义的人,要他背叛竹子,不如考虑让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还比较可能些。再仔细看清楚那个女人的相貌,果然,这慕紫陌就是竹子假扮的。那么,除了传说中天罗教中神秘的天罗,还有什么值得竹子不惜扮成一个女人也要去使用慕家二小姐的名号?看她那身姿体态,十有八九是用了“红颜”! 第五章 子归(六) 可是,红颜固然可以让男子一时变成女子的模样,却是有毒的!虽然效验很慢,但是毒性之烈,天下少有其匹,因此,又有“红颜枯骨”一说。难道,竹子为了打入天罗教获得天罗的确切消息,竟然要服用这个么?可是,他适才接自己的话接的如此流畅,却又是如何知道有关悦妃的宫中的事情的?“竹子,你……” 慕紫陌却是一笑:“师兄莫非忘记了,我并不怕毒药的?何况,我如此,也未必就会送了命。至少,在找到真正的慕家二小姐之前,子归不会杀我;而在得到天罗的确切消息之前,墨千机也是舍不得让我死的。所以,师兄可以不再多操心了么?”虽然打断了月影的询问,可她如此一说,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竹子”的身份了。 月影退后一步:“竹子,算了吧。天罗教并非如你想象一般简单,何况那天罗虽然传了许多年,却谁也没有真正见它什么样子,你又何苦……” 而“慕紫陌”只是笑了笑,转身向回走。 她的身后,月影叹息:“你……一定要小心。” “慕紫陌”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她只怕再多停留一刻,就再难以维持那强撑出来的平静的脸色。 刚才,月影在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之前,叫她什么?师妹?她离开时,墨家逼迫得那样紧,让她在逃亡过程中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么白在她离开之后,哪里可能再收一个徒弟?而且,从时间上来看,自己被白收留的时候,刚好是月影出师后的不长时间。也就是说,白收做徒弟的,而且又比月影拜师晚的,按理说只得自己一个;而月影一直是叫自己“师弟”的,那么,能让他叫“师妹”的,就只有比他年纪小的——白的女儿? 慕子归要找的妹子,先皇的悦妃的女儿,生父是白?这……实在太让人难以置信了。难怪那日问起子归那个女孩子的父亲是谁的时候他会那样说,而且面色也古怪。原来,他是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而那个人,竟然是白? 可是,有关子归妹子的身世,月影又是从何知晓?难道,是从白那里问到的?还是从宫廷的记录里面查到的?月影说悦妃和子归妹子的存在,害死了他的娘,那么,月影他是……先帝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天家的骨肉,竟然会流落在外么?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刚刚月影说到“师妹,你说我又怎么能看你逍遥”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会接上一句“那个女人的一生甚至包括性命,也是被你‘们’毁掉的”?他“们”?这个,悦妃并非小产而亡,而是被人害了么?可是,在宫廷的记录里面,自己根本没有看到过类似的消息,那么……为什么在那一刻,自己居然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蓦地,她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慕子归的妹子,会真正姓慕么?自己当初只想着要用一个女子的身份来迷惑墨家的视线,顺便借用子归妹子的名头吸引到那个真正的子归的妹子,却忘记了,有着那般忌讳的身世,慕子归的妹子,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真正的身份,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姓慕!那么,可能想到这一点的和子归妹子有密切关系的人,会到余杭来找么? 那么,这几日来到茶馆中的六个人,就只有……因为自己挑衅了天罗教的颜面才来的,天罗教的长老?算起来他们应该是留下了两人留守在总堂,来的是文、武、织、针、耕、铸这六个人?那样的话……他们来这里已经有将近十天,要动手也只是近几天的事情;即使是要等子归来处理,子归说不定也已经在来余杭的路上,甚至有可能……那样的话,就算此刻想要补救,只怕也已经迟了!唯一的寄望就是子归会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可是子归真的就不会害自己么?在与天罗教的利益密切相关的时候,子归,真的就不会害自己这个所谓的结义兄弟么? 这可怎么办才好?程与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既然自己一个人也想不出什么接过来,那么,不如到晚上的时候再和骆商量一下吧。 可是那一日,程与竹没有等到晚上。 因为,在傍晚快要打烊的时候,她便看到了那个人。然后——便是不得不作出的,誓约下的分离。 没有想到这么快便会再见到他,更加没有想到,再见到他时,会是如此的情形。 还以为,自从那日之后,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再单独来找自己,还以为他就会那么陪在那个心机深沉的小子身边一辈子,还以为……他可以幸运的奢侈的得到自己目前为止都不敢贪求的幸福,可是……他竟然悲伤的,憔悴的蹲在那里,无助得仿佛那一日——自己狠下心要用他去换取白的下落的那一日。 “冥儿。”对着那个年轻人,墨家主事,墨千机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将这个名字唤出了口。 那个年轻人没有站起来,只抬起头,眼神显得很是迷茫:“与,她,跟着天罗教教主慕子归走了。”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低下了头去。 “青冥,抬起头来,说清楚些。”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温润而又不失强势。 年轻人抬起头,循声望去,一片宝蓝色就闯进了他的眼睛。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唇角带了三分温和的笑意,而那眉眼间和男装时的与竟然也有那么几分相近。 见他抬起了头,那人微微躬了身,向他伸出一只手:“来,站起来,青冥。跟我找个地方把事情说清楚。”他转过头抢去,又说道,“千机,事关竹子的安危,我先借你一处地方。” “你,是……与的师父,白惊鸿么?”骆修文伸手过去,被他一握一拉,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你是玉竹的朋友?”蓝衣人微笑,“是的,我曾经是她的师父,白惊鸿。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与她……两天前,天罗教的教主慕子归找到茶馆里面,然后把她带走了。” 第五章 子归(七) “两天前?”白惊鸿自语,“倒是来得好快。”接着,他又向骆修文问道:“你们在胜京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来余杭?” “是我。”跟过来的墨千机说道,“程与竹说他手上有天罗的线索,又要我放你出来,我便提出用天罗来交换你的自由,他答应了。” 玉竹,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明明,你是在见到我之后才知道我临别时当时把天罗的下落交给你了不是么?为什么在那个时侯,就说你已经有天罗的线索了?难道,你那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知道墨家在一个地方失去了一个女孩子的踪迹,准备恢复你的女子身份,来引开千机的注意,换得我的自由么? 虽然这么想,白惊鸿面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和子归又有什么关系?” 骆修文答道:“在那个时侯,慕子归到胜京去找与,用紫霄九龙佩做报酬,请与给他找他的妹子,与答应了,后来放出消息说慕家二小姐慕紫陌就在余杭。” “慕紫陌。”白惊鸿又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江城那名动一时的紫陌、红尘,就是你们两个?” 骆修文点头承认了。 “胡闹!冥儿,程与竹胡闹,你就跟着他一起胡闹么?紫霄九龙佩是什么?你以为,就算你们找到了那个丫头就可以得到了?慕子归把他当正主儿带回去了,是不是?他知道慕紫陌不是自己的妹子么?男扮女装,程与竹瞒得了子归多久?被发现的话,那小子死定了!”墨千机急道。程与竹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冥儿这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啊,如果那小子死了,他会怎样? 白惊鸿却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若说是为了那一块玉冒那么大的风险,我却不信。自上一任教主慕怀国以来,紫霄九龙佩成为天罗教主的信物,可是玉竹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冒名顶替,又任子归带她走,多半是为了天罗。确实是胡闹了些,不过,”他一只手搭上墨千机的肩头,“千机,你也不必急,玉竹是不会被发现的。” “你对他的易容术就那么有信心?惊鸿,你教过他么?还是他手上有‘红颜’,这次不知死活的用了?”墨千机问道。 白惊鸿笑了笑:“不必。” “不必易容?还是不必用那种药?”墨千机咬牙,“你以为慕选的、又费心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是男女不分的白痴不成?” 白惊鸿摇了摇头:“就因为子归可以分清楚,所以才不必。”他叹息一声,“玉竹原本就是一个女孩子。”刻意不去看墨千机讶异的眼神,他转向骆修文,说道:“青冥,玉竹的事情自然有我,你也算是到了自己家里,从玉竹被子归带走之后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们,还没有合过眼吧?累了这么久,先去歇歇吧。” “不。”骆修文说道,“与已经走了好几天,我……”他的眼神很执拗,却难掩疲惫。 白惊鸿拍拍他的肩头,温颜道:“去歇着吧。现在你勉强支撑着没有任何用处,等有了玉竹的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看着骆修文离去的背影,白惊鸿微微笑了笑,问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初才会选中他。千机,是这样的么?” 迎着他的目光,墨千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而白惊鸿看他点头,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柔和而歉疚。 即使依然带着歉疚,白惊鸿却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 墨千机看着沉思中的白惊鸿,忍不住问了一句:“惊鸿,子归真正要找的那个女孩子,你是知道的吧?” 白惊鸿开始并没有回答,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叹了一口气,问道:“千机,你问这个,想要做什么呢?去找到她,然后用她交换玉竹?还是别的什么?” 墨千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不管怎么说,她也终究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白惊鸿打断他,叹道,“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惊鸿,你知道的。”墨千机也是叹息了一声,“只是,冥儿他……” 白惊鸿摇了摇头,说道:“他听说玉竹是一个女子的时候并没有吃惊,看样子玉竹至少没有瞒他,若不是信任他,不会如此。我现在只是担心,即使知道了那个女孩子的下落,也未必真的就能从子归的手上换出玉竹来。何况,我……一直都没有去理会这件事情,她在什么地方,我一点也不知道。” 墨千机站到他的身边去,握住他的手:“惊鸿,你可感到对她有所亏欠么?” 白惊鸿沉默。 “子归带走程与竹,为的是什么,你知道么?”墨千机试探性的问。 微微一仰头,白惊鸿苦笑:“教里面的事情,从你离开之后我在意的就少了,之后更是一点都没有碰过。子归那孩子的心思我自然是不了解的。但是玉竹也并非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既然安排了青冥回来,如果有机会的话,估计她会传消息到这里来吧。怕只怕她一直被禁制,连传消息都没有办法。子归既然会找玉竹来找那个女孩子,自然是对玉竹的本事有一定了解的,恐怕不会不防。若真是那样,就麻烦了。” 墨千机握着他的手,只觉得那手掌有一点点阴凉,与平日的温暖大不相同;再看他的脸色,也是阴沉而凝重,知道他在担心那个人。即使对程与竹还有一些意见,但是看在惊鸿和冥儿的面子上,他也不免为她担心起来。 ================================================================================ 某司徒有话说:话说,这一段,算作过渡…… 第五章 子归(八) 慕子归不高兴。 不是一般的不高兴,是非常、十分、极其的不高兴。虽然在他的表面上并看不出什么,但是凡是接近他周围一尺的生物,甚至包括蚊子都会感到他周围的阴冷。 他到余杭,原本便是要寻回天罗教的圣女,而此刻,那个女孩子便在后面的马车里。 可是他依然不高兴。 马车很宽敞,里面布置得也很舒适。在一张软榻上,蜷卧着一个女子。软榻旁,一个白发老者和一位容颜颇为清秀的中年女子正襟危坐。 单手撩开车帘,慕子归探头进来说道:“甄长老,芝长老,时辰差不多了,休息一下,也解了紫陌的禁制吧。” 两人点了点头,那老者从怀中拿出针匣,从针匣里取出七枚长长的金针,挥手之间扎到那蜷卧的女子的身上,迅捷如风。不过五息的功夫,又将那七枚金针尽数取出,微一点头,和芝长老一起下车去了。 “要你骑马一道走你不肯,却一定要如此。被甄长老用金针禁制很好受么?”慕子归在她身边坐下,扶她起身,顺手将她的长发别到耳后。 长发下,露出一张清妍的容颜,红唇失了血色,双颊也很是苍白,却依稀是程与竹的模样。她眼帘微阖,如羽扇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着。程与竹并没有睁开眼睛,只问道:“你直接这样掳了我走不打紧,却把尘怎样了?”嗓音虽然是女子声调,却干涩嘶哑得紧,似乎许久都没有喝过水了。 “紫陌,你与我,就只有这一句话好说?”慕子归冷冷问道。 而程与竹亦是没有丝毫退让:“这几日我问这句话也有数十遍了,你连这一句都不答,还指望我多说些别的什么?” “你……倒真是只有用强的才会老实。”慕子归咬牙,“有这心思担心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下一步怎么走吧。” 程与竹没有答话,只把头微微一仰,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神情上却是半点也不在乎,徒留下慕子归咬牙切齿。 却说将程与竹禁制在马车里,慕子归确实也是不得已的。 原本他只是打算,若是她老老实实跟着他们一起走,等回了天罗教之后,他就可以找一个理由,名正言顺的好好给她安排一个位置,然后另外向左护法白惊鸿好好问清楚那个女孩子的下落。可不料这程与竹看似是个娇怯怯的女子,性子却极是刚硬,在向他询问“骆红尘”的下落不果后,起初还只是不言不语,后来千方百计的想要逃跑,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竟然逃了三次,当然,三次都被武长老捉回来了。等发现了不是这许多人的对手没有办法逃脱的时候竟然试图以死相抗。若不是甄长老用个金针刺穴的方法禁制她,或许在当晚她就自绝经脉。 那个被她改名叫做骆红尘的所谓她的贴身侍卫骆修文,难道真的值得她如此么?如果真的是侍卫,难道不应该是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但是,那一天,他走得,可是比谁都快啊…… 那一日,慕子归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端了茶盘,给文长老上茶。 眼角的余光瞥见慕子归的时候,她仿佛也有些吃惊,手微微抖了一下,转身却带了礼貌的笑容去招呼他,佯作素不相识的样子。 “慕紫陌,是你?”慕子归笑得冷冽,挥手示意茶馆里面天罗教中的人都退下,随后,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男扮女装,程老板竟然委屈自己至此么?这让子归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看着那两个茶客真的听命走了出去,她连眉头都未皱,说道:“慕教主,是你让我找人的,我用什么方法,慕教主应该管不着吧。” “我让你找人没错,却不是让你冒名顶替!”慕子归说道。 “尘 !”她忽然扬声,“别干等着,到街上买些茶点准备明天用!” “想让他走?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与竹,你既然冒了这名,不如顶替到底如何?你答应,我放他走。”慕子归轻笑。 “你当真不再找了?”依旧没有挣扎,程与竹的声音一如平常,只恐骆修文终究按捺不住赶过来,那可就真是糟了。 慕子归冷冷一笑:“既然已经被你找到了,又何必再找下去?紫、陌,你这名字起得不错。这些年来,却是累得做哥哥的好找啊,险些将父亲的随身玉佩都给了人。” 什么?程与竹唯一愣怔:慕子归的父亲,前任天罗教主慕怀国?慕怀国的随身玉佩?紫霄九龙佩?难道? 听到后面再没有别的什么动静,知道骆应该是已经走了,她卸力挣脱了慕子归的掌握:“就是你说的紫霄九龙佩?” “不错。”慕子归赞赏的点了点头。 看他点头,程与竹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明白了。程与竹忽然明白慕子归在胜京中为什么会单单找上自己,而不是千机阁或者是月影轩了。墨家主事墨千机原本是天罗教中的右护法,月影是左护法白惊鸿的弟子,听了这紫霄九龙佩的名字,哪里有认不出的道理?也只有自己,因为白从未提过天罗教的一丁点儿事情,所以才稀里糊涂地接了这单生意。话说回来,如果这紫霄九龙佩是慕怀国的随身之物,说不定就是天罗教主的象征,就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慕子归的妹子,只怕多半也是拿不到它的吧? “左右没有收你定钱,慕教主,你这单生意程某不做了还不成?”程与竹皱眉,说道。 慕子归微微的一笑:“若是在胜京的时候你如此说,倒也罢了。可你动静实在闹得太大,连我都被你惊动到余杭来了,事到如今,哪里还由得你反悔?我天罗教中的秘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也搅合进来了,还想就这么全身而退?紫陌,跟我回总堂去吧。” “可我并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 “很快就是了。”慕子归唇角微扬,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嘲讽,“圣女阁下。” 与竹,你只知道相信人性,却忘了计算人心。若你早知道天罗教主的妹子便是教中的圣女,再知道圣女是做什么的,便肯定不会冒了我妹子的名头。而且,我妹子也不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算知道,也不会姓慕。只凭这一点,我便知道是有人假扮了。可我要的,也不过就是这样:找到一个人名正言顺的担下“圣女”这个名头。你自投罗网,当然是再好不过。允文允武,又通过皇宫中的资料对教中情况有所了解,最重要的是,你的武功路数居然和教中的功夫有几分相似,如此,瞒过那些长老们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妙的是,你又并非真正是我妹子:若你真的是她,碍于我答应义父的事情,倒真不能让你做了教中的圣女了。与竹,这样虽然是有些对不住你,然而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却也怨不得我。但是你如果肯顺势入了天罗教,我便给你找一个托词,另换别人又如何?你怎的如此倔强! 慕子归一面想着,口中却一面说道:“文长老,你往总堂去,替了姚长老留守,然后,请姚长老往余杭的千机阁分号找白护法,便说教中已经有了圣女,请他务必回总堂一趟,尽到护法的职责,主持圣女接任的仪式。” 在接任圣女的仪式上,圣女在教众面前是蒙面的。所以,与竹,即使你真的和白护法有什么交情,但换做了是女儿身,却也不怕他能认出你这个所谓的教中圣女就是胜京中谋划着救他出来的一品茶楼东家程与竹来。因为就算是我,也是事先知道妹子不会姓慕,又收到了教中的消息说所谓的圣女跟一个男子在一起,在茶馆里面看到了没有过多易容过的骆修文,然后在看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加倍留心,又加上看到过与竹你女装时的样子,才从眼神上看出了一点端倪。随后加上言语的试探,从你的反应里面才真正确认了眼前的女子就是那日和我结为兄弟的程与竹。若是骤然相逢,只怕还真的会被你蒙混过去。 只是,与竹,你究竟是男是女?如果是男的,为什么这次现身的紫陌是如假包换的女人,即使甄长老都没有从脉象上看出什么破绽?如果是女的,那么,上次跟我结拜的,又是谁? 慕子归想着,却没有发现那软榻上的小女子唇角带了嘲讽的笑,转瞬又消于无形,只见到她眼波流转,若有所思的样子。 “紫陌,不要有什么口是心非的心思。想想你那侍卫,昔日他对你一片赤诚,你却也不忍心害了他的性命吧?”慕子归温和的劝告,却是语带威胁。 程与竹不语,只是拿起了妆台上的玉梳,一下一下从头到尾顺着自己的长发。 圣女接任的仪式么?听起来倒真的是有些麻烦。万一那些长老们手头上有什么确认慕子归他妹子真实身份的标志而自己拿不出,从而让他们发现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那个人的话,他们会怎么处置自己呢?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手段,但是,应该是很严厉?至于慕子归会怎样,这个是他考虑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不过那一堆长老的手上应该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否则以天罗教的势力,不会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甚至要求助外人了。听慕子归适才说的那些话,圣女的接任,需要护法主持。如果他所说的白护法就是白的话,那么还真的是没有太大关系了。就算白真的会来,就算他见不到我的真面目,就算到时候我内功被禁制了没有办法给他传音,但是,白是一定不会认不出我穿了女装的样子的。如果认出了那人是我,应该就会稍稍替我遮掩一下了吧?这样即使我只担了一个圣女的名头,也应该有机会去查找天罗教中稍微机密一些的典籍,从而得到慕子归真正的妹子的消息,以及——天罗的下落。 只是这样子,或者有一些难为白么?也罢,管那么多做什么?早处理完了这些事情,早点去找骆是正经。算尽天下如何,负尽天下又如何?只要我活着,便不能容任何人伤了我的人去。骆,你要是还记得你对我发的誓的话,就呆在那里,一步也不许离开。至少,墨千机总不会放任你去做危险的事情,更加不会让你受伤,也让我找你的时候省点力气。 第五章 子归(九) 余杭镇·千机阁 自从墨千机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里,他看着骆修文一天比一天憔悴,也有一天比一天焦虑,几乎维持不住那份原来可以表现出来的平静。白惊鸿就曾经看到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踱步,也曾经见他几次想要走出千机阁的大门,却又折回来。 “惊鸿,你说冥儿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房间里,墨千机这样问。 白惊鸿看着院子里面一动不动看着天空的骆修文,没有立刻就回答,反而问道:“千机,玉竹到底把青冥当做什么人?青冥又是怎么看待玉竹的?” “在胜京的时候,程与竹是一品茶楼的东家,冥儿是掌柜的。据说冥儿是程与竹的随身侍卫。但是为了他,冥儿曾经来我这里拿过‘蝶双飞’。”墨千机说道。 “随身侍卫啊……”刻意的忽略最后一句,白惊鸿沉吟着,“千机,我想,你和青冥应该都很知道这个‘随身侍卫’是什么意思吧?可以把后背放心交付的人,也就意味着完全的信任。在任何时候,尤其是在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可是在玉竹被带走的时候,他没有和玉竹在一起。那么,就只能说明,青冥到这里来,是玉竹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墨千机迟疑,“如果程与竹没有事的话,冥儿就不会有什么事么?” 白惊鸿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如果玉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青冥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就算那是玉竹的安排。至于别的什么,不好说。”他停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可是,玉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如果只是想要找一个传信的地方,也应该是一品茶楼才是,毕竟那里更能让她放心,不是么?子归劫走玉竹又是为了做什么?如果真的是有什么目的的话,这么大的事情,甚至连教主都亲自出了手,昆仑总堂应该有消息传过来了啊……” “惊鸿,程与竹来余杭,一半是为了找天罗,另一半却是为了找子归的妹子,会不会……”墨千机沉吟。 “子归的妹子……圣女……糟了。子归多半是想将错就错,要玉竹担任天罗教的圣女!反正玉竹是女儿身,武功是我亲传,本就与天罗教中的功夫同处一源,获得那八位长老的承认自然是轻而易举。”为了自己想到的东西,白惊鸿震惊。 为他的震惊,墨千机不解摇头:“若只是这样,倒也无所谓。惊鸿,你何必如此?” “悦华。”白惊鸿只说了这两个字,墨千机却立刻就明白了。悦华,他是怕程与竹成为又一个悦华。而那件事情,是他再不愿提及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千机阁的执事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说道:“主事,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白先生。” “看样子,是来了。”墨千机的视线和白惊鸿一碰,两人都没有说话,彼此却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 “有请。”墨千机说道。 月上中天。 慕子归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练气,就听到外面的箫声悠悠然的响起了。他吐纳三次,缓缓的收了功,站起身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几天,总堂中的天罗教众大抵都知道了这个刚刚被寻回的圣女性格随和,从来不对人有所苛求,而且吹得一手好箫,对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感。而圣女慕紫陌除了吹箫、练功之外,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教主的默许下,静静地坐在一个什么地方,翻看教中的一些典籍。 慕子归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身紫衣,抱膝坐在房顶上,箫声悠然。 见到他来了,慕紫陌停了吹奏,仰起脸,一脸纯真无邪地笑,叫道:“教主哥哥。” 慕子归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这是那个性子执拗,因为要把她带回来几乎要自我了断的那个人?该不会是吃错什么药了吧?想到药,他倒是记起了“红颜”。难道……与竹只是吃了药才变成的女子?如果这样的话,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吃了“红颜”的男子,如果半月之内没有再次服药的话,就会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啊,可是明明也没有见他背着别人吃过什么东西。但如果不是药物的关系,自己当初见到的那个“义弟”又是谁? “紫陌,你倒是自在。吃得饱睡得着还有闲心吹箫弄曲儿的?”慕子归笑道。 慕紫陌微微一笑:“教主哥哥,难道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你就会放了我了?” 慕子归摇头:“不会。除非你干脆答应入教。” “这就是了。”慕紫陌笑,“入教的事情,我以为我早已经拒绝过了呢。既然除了入教之外,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现在的状况,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自在一些呢?反正,教主哥哥一时半刻的不会杀我,不是么?” “你怎么会如此想?” 慕紫陌笑得狡黠:“你舍不得我死呢。” “紫陌就这么确定么?凭什么?”慕子归问道。 慕紫陌还是在笑:“教主哥哥不是已经决定将错就错,将紫陌推上那个圣女的位子,甚至都已经叫白护法来主持接任仪式了?如果在这个时侯让我死了,之前教主哥哥所做的事情,不是都白费了力气?而且……”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得很有些诡异。 “而且什么?”慕子归知道她在算计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而且,白护法虽然不管什么事情,可名义上毕竟是教中的左护法。教主哥哥也知道,无论我是不是真正的圣女,白护法可是慕家小姐的生身父亲。如果顶着这个身份的我死了,白惊鸿会如何对你,如何对天罗教?所以,教主哥哥就算是为了白护法,也是断断舍不得我死的。”慕紫陌笑着说道。 她知道了?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妹子的生父是白护法的?如果她来到这里有什么别的目的的话,又当如何?她顶着圣女的这个身份,虽然因为有自己在的关系不会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但是如果她要暗中做什么手脚,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完全的发现阻止。那么……真的有必要重新探一探她的底,至少要知道,隐藏在胜京一品茶楼东家的身份之后,她到底是谁,师承哪里,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于是有一天,天罗教的圣女慕紫陌,在自己的房间里遭遇了刺客。那刺客的武功很高,但是从武功和身法上面都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而圣女安然无恙。那刺客一击不中,在见识了她的出手,并且和她交换了几招之后,见没有办法立刻得手,立刻脱身遁走,赶在教主来到之前逃之夭夭。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教主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那个黑衣人早已在那里等他。 “老朽无能,没有探明圣女的武功路数,请教主宽宥。”一个男人半跪在慕子归的面前,低头说道。 慕子归摇摇头:“不妨事,武长老也不必自责。从明天开始,圣女的身边不能离了人,防止再次有人行刺。武长老,你明白么?”如果不能从武功上探明她的路数,那么,就更加的注意她的言行举止,看有没有什么破绽吧。与竹,这样的监视,却也是你自找的。 “紫陌,昨天晚上没事吧?睡得好么?”第二日一早,慕子归看着坐在庭院中树下摆弄自己紫竹箫的慕紫陌,关切的问道。 慕紫陌轻笑:“教主哥哥,紫陌也不跟你兜圈子,那来的人是谁,想必教主哥哥也很清楚。其实,若是想要知道紫陌真正的身份,又何必这么麻烦?让武长老假扮刺客,不是太折辱了他么?” “你知道?”慕子归脸色微变。 “余杭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出过手,就算这次刻意的伪装过,但是想让我认不出,还是做不到呢。”慕紫陌将紫竹箫在手中转一圈,再转一圈,“不过既然教主哥哥都装作不知道而不予追究了,紫陌还是识相点比较好,不是么?” “难怪你当时都没有弄出什么响动来。竟然是没有想向别人求援?” “呵……”慕紫陌轻笑,“便算我想,又能跟谁说呢?武长老在教中的位置已经不低,唯一有权利命令或处置他的,也只有教主哥哥你了吧?既然教主哥哥此刻来找我了,就是说明你有心想要压住这件事,不过是过来警告我不要多嘴而已,难道不是?” “你知道最好。”慕子归转过身去,“也省得我多费口舌。” 慕紫陌只是浅笑,一管紫竹箫在左手中不停的转动。 惊鸿,你不愿回来,代替你回到教中的,却是你的弟子么?为什么你传了她“掠影”的心法,却没有一道把流光剑交给她?如果……白惊鸿,你究竟目的何在? 武长老看着庭院中弄箫的女子,皱着眉头仔细的思索着。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日。 程与竹被套上一身的白衣,蒙上纯白色的面纱,站在高台之上。 面纱之下,她微微的苦笑了一下。呵呵,这样子,算是什么呢?子归对她的防范,远比她想象的要严密:自从那日被刺之后,她平日里所吃的饭菜,里面都有禁制她内功的药物,即使今天也不例外。她不是没有进过天罗教中放存档典籍的书楼,但是,只能在他的默许下看到一些平常的记录,那些核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尤其是……那张字条上的“雁行”两个字,她根本就没有参透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也只有靠这次跟白的接触,把那东西给他,让他帮忙了。只是,白会愿意帮自己么? 此刻,她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对面的,同样站在高台上的那个曾经养育过她、离弃过她也被她离弃过的那个人,看着台下跪伏的教中以及站在众人之前的教主慕子归和八位长老,然后,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天。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天的颜色蓝得让人想要就此融进去。在来到天罗教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为了什么要活着,而来到这里之后,在没事的时候,她就会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呢?困惑,只是困惑而已。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在做杀手的时候,她看了太多人在她的面前死去,也从死亡线上挣扎过,险死还生。但是,为什么在经历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可后来真正想想又觉得死掉是一件让人如此悲伤的事情呢?如果是骆死掉了……她会怎样?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的,可是,在那些可以看的典籍看完了之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时候,如果再没有一些事情想,日子,过得就真的是太无聊了啊……就在她成为天罗教中圣女的前一刻,她的神思似乎已经离她而去,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白惊鸿手里拿着那一块玉玦——天罗教圣女的信物,看着她眼神游移的样子,知道她神思不属,便轻咳一声,想要提醒她。她的眼神凝定起来,看着他,眼角微微的带了一点笑意,却低声问道:“白,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那声音很轻,只有台上的两人可以听得到,而白惊鸿却愣住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白惊鸿听到这一句,手猛地一颤,差一点连那块玉玦都掉到地上。她却伸出手去,把那玉玦握在了手中,然后将它捧在手心里,双手高举过头顶,向台下的众人示意。最后,她放下手,将那块玉玦挂在了腰侧。 那样的一举一动如此的自然,自然到,仿佛,她就是这天罗教中天生的圣女。 她做了什么,白惊鸿恍若未见,仿佛沉在那一句话里。多少年了?在那么就以前,也有一个女子这样问过他:“白大哥,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么?”那个女子也是同样的一身白衣,也是在腰侧挂了同样的玉玦,也是用同样的带了一点悲戚带了一点无助的语气这样问他。他如此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在接过玉玦的时候,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块小小的白绢。 写在第五章之后 第五章,子归,到此为止。 其实,此“子归”非彼“子归”也,不是天罗教的代教主慕子归,却是竹“子”“归”入天罗教。“归”么,在古代的时候,也有“女子出嫁”的意思,但是放心,咱绝对没有在这里就把竹子嫁出去的意思,嗯,这样的一个有趣的人,咱还要多留一阵子呢。 然后是开头的小公主和皇帝的对话,即使是一时的迷恋,夏明瑶依然执拗到让人心疼。只是她不知道啊……她所倾心的那个人,即使不是她哥哥反对的那一个,却也终究是没有办法得到圆满的结局的。 嗯,怎么说呢,咱承认吧,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咱是很有一些厌世情绪的。“我死了之后,你会难过么?”是竹子问白的,其实,这也是咱想问另一个人的,不同的只是竹子问出口了,而咱从来都没有问出口过。或许只是很清楚,即使咱死了,那个人也不会难过的。一个如此现实,却又如此绝情的人啊……对人,从来都没有留下一点点温柔,却曾经那样吸引过我的目光。 然后听到仙四游戏剧的主题曲,《尘封缘》,里面有一句“如若能生得尽欢,携手轮回中相伴,死已然无憾”。忽然想起,这一句,无论用给白,用给悦华,或是用给骆,都很合适。 写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很纠结了,其实,我一开始想写的,是白和竹子在一起的。因为……就算年龄差了那么多,但是,白是一个那样出色的男人,而竹子是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以一般的“男强女弱”的规律来论,天下之大,能配的上我家竹子的,也唯有我家白而已。而后来,咱改主意了。嗯,没办法,咱还是很心疼骆的,因为,骆是一个那么无辜的孩子啊,而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那样被家里面牺牲了,嗯……真的是……残忍了点。人家说咱后妈,好吧,对骆的这一段经历而言,咱承认。 而和竹子在一起,骆会幸福的吧?竹子是是那样一个需要温情的人,而骆……虽然这么形容可能有点不太合适,但是,确实是一个“柔情万种”的男人啊…… 嗯……突然想到曾经看到的所谓奴隶的“打破”问题,骆就是一个曾经被“打破”的人吧,而竹子一直在做的,就是想让他恢复之前的样子。或许很艰难,但是,在竹子刻意扮柔弱的前提下,让骆进入到被“打破”之前的男子角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无论在什么时候,保护女性是男性的本能,就跟雄性的天性是进攻一样。之前骆之所以会一副“小受”的样子,一方面是竹子确实是强势了些,另一方面,也跟竹子的男子扮相脱不了关系。笑……所以说么,没有办法,呵呵,我们不能把竹子当一个女人看的。而可以当做女子的,是紫陌。 紫陌啊紫陌……咱重复说了好多遍,咱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名字啊……嗯。 下一章的名字,是轶事。其实咱一直在纠结是不是先把箫遥和寒秋的事情写上来,还有月影的身世,拿这两段来做两个番外的章节,但是想想……轶事里面好像还有寒秋的事情吧,暂时先算了。嗯。 其实整篇茶楼所围绕的,不过是“身世”一个词而已,嗯,很多人的身世经历,这就是咱想要写的。第六章轶事,要说的就是骆在为竹子报仇的过程中牵出的一系列的事情。这一章的主线人物不是竹子了,是骆,有些男子气的骆。呵呵……长生天保佑他不会被咱虐到体无完肤……嗯,就这样。 敬请期待第六章,轶事。 第六章 轶事(一) 经历了漫长的八年之期,天罗教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圣女。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胤的江湖。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位圣女 ,在接任了这个位置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天罗教的总堂。至于她到了什么地方去,就更加的没有人知道了。 或许,除了掠影惊鸿之外?然而他即使知道,也必定无心去管。 在某人的默许下,慕紫陌独自一人来到余杭——没有人跟踪。 余杭的千机阁分号之内。 她原本以为在这里可以见到骆修文,然而并没有。 骆修文在得知她担任了天罗教的圣女之前,就已经离开。 慕紫陌没有说什么,只是咬住下唇,对着欲言又止的墨家主事墨千机苦笑一下,别过头,微微闭了闭双眼,拱了拱手算作告辞,转身欲走。 “圣女且请留步。”墨千机说道。 慕紫陌转回身去,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墨千机叹道:“冥儿,他……他回了胜京。” 慕紫陌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表情很是苦涩——她可以回胜京么?与那个人的约定,只是在接任了圣女之后,她可以回到余杭而已,如果她违约,那么,那个人……她摇摇头,苦笑。可是那个人,却还是违背了那个誓言啊…… 而此刻,没有惊动任何人,骆修文正坐在一品茶楼的房顶。 “长生天在上,我骆修文在此立誓,无论与接下来说的是什么,骆修文言必凛遵,如有违抗,日后我最在意的人必定死无全尸,死后魂魄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低沉的誓言好像就响在耳畔,接着,是与的话,“从现在起,我的流光剑交给你。等那些人跟我说出他们的目的的时候,尘,你就去千机阁的余杭分号,告诉他们我的去向,然后留在那里,一步也不要离开,这样就好。” 与说,让自己留在余杭的千机阁里,一步也不要离开。而他,却到了胜京中。 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誓言,不是不担心那个誓言会应验,只是,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虽然除了你之外别人怎样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是我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 因为,你,是我的神祇。 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但是,我的手上,毕竟已经有线索了。 还是在余杭的时候,还是在白惊鸿没有启程前往天罗教的时候,还是,在千机阁白惊鸿的房间里面。 白惊鸿的手中,拿着一块玉坠,竹节形状的玉坠。“青冥,你先坐下。”他温和的笑了笑。 骆修文依言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只是看着那块玉坠。这玉坠上,有什么文章么? “青冥,我本不想同你说这些,但是如果让你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怕你会相当不安。之前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如果不是我,你原本不必经历那样的事情的。你可以恨我。但是,我现在问你一件事情,还希望你可以如实的回答。”单以声音而论,白惊鸿的声音很温润,只是脸色却是非同一般的郑重。 骆修文点了点头。 白惊鸿这才问道:“青冥,你对玉竹,究竟是怎样想的?” “我……”骆修文沉默了半晌,也没有继续说出下文。“我只是……” 白惊鸿叹息一声:“这样么?我倒没有想到。如果只是这样,这些话,你不听也罢,请吧。” 骆修文拒绝道:“不,我只是……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哦?”白惊鸿挑眉,“那么,就先好好想想吧。” 骆修文沉思,又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就算她很强势,无论文才武功都很好,可是……她却是一个不幸的人。我……只不希望她继续那样不幸下去。” 白惊鸿点点头,握住那块玉坠,轻轻的抚摩着,却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只是沉默下去。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玉竹在遇到我的时候,从骨龄上看已经有十二岁。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清楚。但是,她现在的名字,却是从这个玉坠和另外的一个人身上来的。由于这块玉坠,我叫她玉竹。”白惊鸿终于开口,说到这里,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续道,“从玉竹的脉象上,我诊出了她曾经服下过离心草。而看她后来表现出的样子,我知道,那个人,对玉竹用了‘忘尘’。” 离心草,忘尘。听名字,似乎是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去的药物。骆修文没有说话,静静地准备听白惊鸿说下去。 “我救起玉竹的时候,正是忘尘的效力完全发作过去之后。那时候玉竹的心智甚至不如一个三岁的孩童,也因此包括她的来历身世在内,我什么消息都没有问到。但是天下能用得出这种忘尘的,本应该只有一个人。” “难道,那个人就是姓程的?”骆修文忍不住问道。 “不。”白惊鸿却摇头,“不是姓程。能用离心草制出‘忘尘’这种药的,原本只有天罗教药堂的长老,这次来到千机阁请我去天罗教的姚兮然。但是,姚长老却在比那更早之前就已经不再合药了。而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最后一次合的药,就是被身在胜京的官员买去。” “那个官员姓程?”骆修文又问。 白惊鸿依然摇头:“青冥莫急。那个官员在先帝的悦妃进宫后不久,由于被一些事情牵连,被抄了家。带领官兵的那个人,曾做过当时的程国舅府上的家将。从姚长老手上流出去的药,下落如何天罗教当然都会很清楚,那个官员并没有用出过这种药物,而那份抄家所得的清单上,也并没有这么一种药丸,所以……” 说到这里,白惊鸿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骆修文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你怀疑那‘忘尘’是到了程国舅的手上,然后他用给了与?就因为这样,你才让与以程为姓么?” 白惊鸿微微笑了笑:“我捡到玉竹之前,原本已经打定主意,除非是千机有什么危难,否则什么事情都不再管。之所以会把她捡回去,却只是一时心软,不愿意见到一个女孩子就那样死在我面前罢了。即使我捡回她,养着她,她身上有什么恩仇,也与我无关。所以我并没有让她从我的姓,而是教她姓程,却又不告诉她这些事情。她自己的身世,若是她那时候来问我,我便会告诉她;她自己愿意去查,就去查;她自己的仇怨,自己愿报,就去报。所有的这些,我都不会去插手。” “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骆修文问道。 白惊鸿站起身来,轻叹:“为什么呢?青冥,你觉得,这又是为了什么?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天罗教,你好好考虑吧。若是想不通,便当我今日什么都没有说。” 第六章 轶事(二) 为什么?骆修文坐在茶楼的房顶,看着头顶清冷冷的月光,依然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真的像白惊鸿说的那样,与的一切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难道只是因为与从自家三叔的手上放出了他,想要报答她而已么? 想到那个人,他又想起那一天在说完了这件事情之后,白惊鸿的叹息:“至于你三叔,青冥,他一直很自责,你就不要再怪他了。” 为什么?那时候自己全心信任的三叔,那样绝然地做了放弃自己的决定,白惊鸿却让自己不要怪他?若不能怪他,还能怪得了谁呢? “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清清冷冷的声音,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然飘落到骆修文的身后,“你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便回来了,我特意过来问问你。天罗教的新任圣女慕紫陌,是不是真的是竹子?” 骆修文不用转头,也知道来的人就是月影,却只是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与,和月轩主有关系?” “竹子是我师弟,当然跟我有关系。他在天罗教,可是,你这随身侍卫竟然当到这个地方来了?竹子他……” 骆修文没有接话,自顾自的问道:“听说,在离开胜京之前,与曾经答应过月轩主,说茶楼不会再跟月影轩抢生意做,是不是?” “是又如何?难道你是看竹子不在胜京,想要反悔?” “当然不是。与做的决定,我绝对不会反对的。”骆修文并没有看月影,只是盯住另外的一个方向,说道,“我只是准备跟你做一笔生意。请月轩主提供一个人的所有能打探到的消息,而不要管我要那些消息做什么。” “是谁?”对于这个人,月影似乎还有点兴趣。 骆修文一字一字的说道:“程太师。” “哦?”月影挑眉,“你凭什么让月影轩为你提供他的信息,让你有机会谋害当朝的太师?要知道这可是跟朝廷作对,被查出来,是要灭门的。” “是么?”骆修文冷笑,“月影轩这些年来杀的朝廷命官,难道就少了?且不说别人,就是笑影,手上也有不少官员的命了吧?和朝廷作对的事情,月影轩又岂在乎再多这么一件?” “修。”月影正色,“以前你从来不会这么跟我讲话的。” 骆修文站起身来:“是么?月轩主不习惯?” 月影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还是早点习惯吧。在下已经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了。”骆修文坚决的说道。月影默默地看了他一阵,才问道:“修,那消息你什么时候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骆修文说道,“如果月轩主现在就能拿出来,那就再好不过。” “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个人的消息?” 骆修文没有回答,只是在唇角,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 月影看着侧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骆修文,修长的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又松开,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修,如果你要做什么对不起竹子的事情,我……” 没有等他说完,骆修文已打断:“和与无关。若是月轩主不愿,在下自然不便相强。” “你究竟要做什么?”月影问道。 骆修文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负了手,冷冷的笑。 月影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变得陌生起来,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之前,他无疑是吸引过自己的,不然,自己也不会冒着得罪千机公子的危险以那个人的下落做要挟来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但是,这个负手冷笑着的人,真的就是昔日月影轩中那个即使是在那件事情之前也总是带着躲闪的目光;茶楼中那个虽站在众人之前,但是眼神中总带了三分畏惧的那个人么?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比之之前,更有一番风情在里面。难道,只是这次出去,便让他改变了这么多么? “修。”月影唤道,“这次你在外面……经历过什么?” “看样子,月轩主是有意跟在下做这个交易了。”骆修文没有回答,却问道,“只是不知道月轩主要的,又是什么呢?” 月影微微低头,不语,似乎是在考虑什么条件比较合适。 骆修文似乎有意提醒,便又说道:“在下只是代表自己跟月轩主做这个生意,与茶楼无关。月轩主尽可以开价,只是在下可以给的,实在是不多。” “修,你就一定要如此跟我说话?且不论之前我们有什么关系,就凭着我和竹子之间的交情,你要做什么事情,难道我就不能顺手帮你去做了?你……”月影说着,似乎有一点难过的样子。 骆修文只是摇了摇头:“我要去做什么,自然是我自己亲自动手。这一点不劳月轩主费心。” 月影仰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只要我师弟平平安安的。你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不要管他是在天罗教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立刻回到他的身边去。那时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准备好‘红颜’的解药,你把它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离开天罗教那个地方。” “只是这样?”骆修文微微变了变脸色,问道,“那么,天罗教的圣女无故失踪,要怎么解释?一旦被发现了,我的安危倒也罢了,与要如何躲过天罗教的追索?难道,还让与重新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么?” 说到“颠沛流离”,月影猛然间想到最初见到程与竹的时候,他那一身打扮。若不是因为答对了屏风上的题目,只怕真的是连门都进不了,更何况听曲做乐师?想到这里,他不觉皱起了眉。“修,你告诉我,竹子去天罗教,当真只是为了天罗而已?” 骆修文摇头:“月轩主不必问我,我不知道,也从来都没有问过与。但是她既然已经去了,就必定会有她的理由。”最后一句,他像是对月影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听他如此说,月影点了点头:“那么,修,你所想要的,我明日让人送到你手上。至于酬劳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多谢。”骆修文淡然点了点头,说道,“明天在下在阅江楼内恭候。” 第六章 轶事(三) 白惊鸿捧着手中的白绢,看着上面的字沉思。 这白绢是那日程与竹借着从他手中接过圣女信物的时候放到他手中的,只是他当时被那一句话乱了心神,所以竟然没有及时发现。 白绢上的字体,却是悦华的亲笔,应该是玉竹从那伞柄中拿出来就直接转交给了他。之前他对那所谓的“天罗”没兴趣,所以根本就没有看过,如今看着这些数字……白惊鸿实在是不晓得它们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青冥去胜京之后把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白惊鸿自语,仰头,在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墨千机也在出神。 “千机,怎么了?”白惊鸿收起那方白绢,问道。 墨千机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还没有想明白大哥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没有天罗,这些数字想要表明的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大哥一定要把这东西交给你保管?” “你是说……”白惊鸿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开口。 墨千机皱眉:“如果真的和悦华有关,也不是不可理解。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倒是有些难办。” “前面的数字倒也罢了,主要的是最后那两个字。‘雁行’,说表达的是雁行门却又没有道理。若说不是,还能是什么呢?雁回山?大雁塔?还是别的什么?”白惊鸿接口。 墨千机从他的手中把那白绢结果,放在指尖捻了捻,摇头:“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白绢,上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程与竹把这东西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惊鸿想了想,说道:“因为台上的时间太紧,有关天罗的事情,我并没有来得及告诉玉竹,想必子归也不会给她说。因此玉竹并不知道这天罗原本就不存在。她既然答应过你要找到天罗,就不会放弃的。估计她把这东西放到我手上却不是要给我,而是想借我的手将它交给你。这是她手上的线索,此刻子归看她很紧,她没有办法离开天罗教太远,便把线索给你,让你一道去找,也不算她食言。” “这样说来倒也没错。但是她既然已经把这东西传出来了,想必天罗教里面的典籍也让她摸得差不多,为什么不谋求脱身?难道……”墨千机沉吟。 白惊鸿摇头:“只怕不是她不想脱身,而是走不了。那日接任典礼上我看武长老虽然在台下管理,可是眼光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玉竹,想必是子归事先嘱咐过了,要盯住玉竹的。论起心计,玉竹虽然算是心思灵巧,却未必及得上子归;若论武功……她年纪尚轻,只怕是断断及不上武长老的。” 墨千机恨道:“都是这不安分的小丫头,非要惹到天罗教头上去,这下,真的是把自己陷进去了。” 白惊鸿却笑:“呵,她也不过是想从天罗教里面找到些什么,就算口头上不承认我是她师父,总算也是为了我才会去的。落到如今这地步,我总不能不管。” 墨千机叹息:“莫说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冥儿,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这惹祸的丫头,倒不知道冥儿究竟是看上她什么。” “我倒希望青冥能够早日从胜京中回来,多跟咱们说说那几日玉竹的情况,说不定还能推出什么线索来。前一阵子他跟你有心结,我跟他讲了些玉竹的事情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再问什么就要去天罗教,回来的时候,他急急忙忙的却又走了,真是……若是能再多一点线索,说不定这上面的东西推断起来也容易些。”说到这里,白惊鸿微微笑了笑,“我们现在还推不出来的话,就一边去找线索,一边等着线索来找我们吧。” “冥儿去胜京之前,还从我这里要去了‘忘尘’和一粒‘蚕梦’,惊鸿,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墨千机皱眉道。 “是么?”白惊鸿玩味的笑了笑,“忘尘?难道他是想为玉竹报仇?让那个人把曾经对玉竹做过的,一点点亲身都尝过?千机,从这点来看,青冥很像你啊。” 墨千机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若非像我,我又怎么会在他父母意外丧生之后一意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若非……我那时又怎么会让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惊鸿,这些事情,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第六章 轶事(四) 却说这一日,有消息传出来:程太师找了宫中的御医过府把脉,脉象上却什么异状都没有。 在头一天的晚上,程太师的府上遭了强盗。 说也奇怪,这强盗的目的似乎并不在于钱财,因为非但太师府上最值钱的、先帝御赐的八宝琉璃盏没有丢,就连库中的金银也未少一锱一铢。 但,也不能说那强盗就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是冲着人来的。 就程太师回忆,在他见到那强盗的时候,正是他独自一个人观赏珍玩阁中的古董的时候。那人问过一句:“可曾记得八年前的幼女么?今日便是报还的日子了。”随后那人逼他吃下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香气扑鼻的药丸。 “修,你向我要了那么多有关程太师起居的消息,就只为了给他服下那一丸‘忘尘’么?如果那样的话,又何必那么麻烦?”月影不满的问道。 骆修文只是冷笑一下,反问:“月轩主以为我做到这里就会收手了么?” “嗯?”月影挑眉。 骆修文唇角弯了一下,说道:“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只要买通一个厨子就可以解决了。反正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事成之后若他被发现了,我自然会补偿他的家人,又何必一定要找到月轩主?” “修,你还待怎样?”月影问道。猛然间,他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那药真的是‘忘尘’的话,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骆修文不答,只是眼神中闪过一抹绝然。 程太师,就是你所做的事情,让与以幼女之身颠沛流离,受尽艰苦。我若不让你将那些苦楚一一尝遍,又如何对得起与?所以…… 经过那一日遭了强盗之后,太师府自然百般的加强了戒备,可是,依然没有挡住那个人。 那个强盗带着一身冰冷而不容人拒绝的气息,再度喂了程太师一颗药丸。 程太师自然惊恐,但是为他诊脉的太医却仍然没有从他的脉象中看出什么异常。 只有这样,会够了么? 在那个和与一起住过的房间里面换下一身的黑衣,骆修文翻身上房,仰头望着深蓝近乎漆黑的天宇。 与,如果只有这样,会够了么?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想要亲手报仇,便这样做了。想要他死自然很容易,我只是不能让他如此轻易的便死了。可是 ,如果只有这样,会足够补偿你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了么? 没有回答,而且,不会有回答。能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人,远在千里之外,而且,绝对不会在这个时侯,这个地点,出现在他的面前。 骆修文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夜空,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微微的笑了笑。 或许,在得到你的答案之前,这样就够了。他会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忘记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权势,包括如何行动,甚至,包括如何说话;但是与此同时,‘蚕梦’会为他的身体带来越发清晰的痛苦,让他日夜难安,生不如死。与,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亲手去报仇,但是,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这样就够了。 “谁?”听到身后有人的呼吸声,骆修文喝问。 原以为会是哪个不长眼的过路小贼经过一品茶楼,出来的人却让他颇为意外——那是两个女子,且都是他曾经见过的:一个,是月影轩的第一舞姬——也是大胤第一舞姬——流云仙子杜寒秋;而另一个,竟然是大胤皇帝最疼爱的妹子,小公主夏明瑶! “你们,”丝毫没有顾及两女的身份,骆修文冷冷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骆哥哥。”夏明瑶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眼圈却先红了,“骆哥哥,你认识白大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的对不对?告诉我好不好?我想见他。” 骆修文看着她,正色道:“殿下,草民劝你还是不要再去找那个人了。他似乎绝对不会如殿下所愿的。而且,陛下也绝对不会由得殿下任性妄为。殿下这次如何出宫草民不晓得,但是,还请尽快回宫吧。” “我……”小公主嗫嚅。 “若殿下一意孤行,只会害了梓卿。”骆修文叹道。夏明瑶那女孩儿家的心事表现得如此明显,叫他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她口中的白大哥便是目前已经成了天罗教圣女的与,这叫他如何能挑明呢? 没有继续跟小公主说什么,他转向杜寒秋:“却不知杜仙子找到在下,又有何贵干?” “我只想问你。”杜寒秋沉静的说道,“你是否就是那吹奏《乱世祭》的乐师红尘?当时和你一起的舞姬紫陌,和现任天罗教圣女慕紫陌是不是同一个人,都是程与竹男扮女装的?程与竹是不是曾经在月影轩中呆过,那时他的名字,是不是就是箫遥?” 骆修文玩味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挑眉:“怎么,杜仙子何以有此三问?” “你只管告诉我,骆掌柜,我……”杜寒秋欲言又止,侧了脸低下头去。 骆修文见此情景,心中不由一阵不忍:“我离开胜京之后,确实是化了名为红尘的;箫遥算是我乐律一道上的师父,《乱世祭》也确实是他传我的谱子。”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至于仙子问到的有关与的问题,实在无可奉告。” 杜寒秋的眼中原本亮起了希望,闻言又黯淡了下去:“骆掌柜,你当真不肯……告诉我箫遥的下落么?” 骆修文一叹:“杜仙子,你我原本也算是故人,我若非知道仙子与箫遥的交情,也不会对仙子说我便是红尘。但是更多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方便讲,还请仙子不要强人所难。” “箫遥,箫遥他……现在怎样了?” “她现下如何,我也无从得知。”骆修文苦笑道。说完,再不看两女,只是略略整一整衣摆,自行离开了。 “杜姐姐……”夏明瑶见骆修文冷冷淡淡的走了,一头扑到杜寒秋的怀中去,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杜寒秋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莫哭,莫哭。你出宫来,不就是为了找白梓卿?我给公子留个信,陪你去找便是了。最多不过回来被罚一次,没有什么。瑶儿莫哭。这天下虽大,但只要你想,他总会被你找到的。” “你如果去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插进来,“回来后可绝对不仅仅是受罚这么简单。寒秋,你胆子不小。” ============================================================== 某司徒有话说:话说,今晚同学会,然后在宿舍准备论文的事情,晚上的更新挪到现在来做……郁闷的事情在于,嗯,咱的无线上网卡时间超了,月底之前没有办法晚上当夜猫子跟人聊天…… 第六章 轶事(五) 杜寒秋循声望去,泠泠星光下,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被夜风吹的鼓起,随风飘扬。那个人就站在星光里,面对着她,眼睛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公主殿下,受陛下所托,还请殿下跟我回宫。”那人伸出一只手去。 夏明瑶往杜寒秋的怀中又躲了躲,才大声叫道:“不要!” 他只是笑了笑,看向杜寒秋:“寒秋,你还没有离开月影轩。” 杜寒秋一颤,手臂下意识的紧了紧,却是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 察觉到她的异样,夏明瑶抬起头来,诧异的看到她眼神中重名满了矛盾的神色:“杜姐姐,你……” 杜寒秋放开了夏明瑶,将她掩在背后:“公子,我……如果瑶儿不愿意回去,公子不要强求好么?” “胡闹!寒秋,你带殿下出宫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殿下如果失踪了,会怎样?你以为,你会像前几日的白梓卿那样躲得过?不要意气用事。”那人斥道。 “可是……”夏明瑶怯生生的开口。 那人没有再答话,只是坚定地,对着夏明瑶伸出一只手去。 夏明瑶看着那个对自己伸出一只手的穿了月白色长衫的俊美中带了些邪魅的男子,又看了看把自己掩在身后的脸上带着为难和挣扎的杜寒秋,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离他们远了些,才强撑起身为公主的威严,佯怒道:“你是谁?又凭什么管我?”虽然听起来还是挺有气势的,却是底气不足,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呵……”只听得那人清清冷冷的笑了一声,“我是谁?公主殿下,在下是月影轩主人,月影。至于凭什么可以管得了殿下,这个问题,殿下不如回宫以后,去问你皇兄。” 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看着夏明瑶的躲闪,眼中渐渐的带了不耐的神色。 “月轩主,若是想来茶楼做客,便算东家不在,凭月轩主和东家的交情,只要白天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进来,坐到厅里,还怕林洪不好好招待么?何必深更半夜偷偷的来,又站在房顶上吹冷风?”一个并不友好的声音响起,在夏明瑶听来,却是陌生人。 月影放下手,转过头去:“林洪,现在竹子不在胜京,若是等闲,只怕你请我,我都未必肯来。叫你家掌柜出来见我。” “骆修文?”林洪居然显得很讶异,“他竟回来了?不是说去找东家了么?” “你真不知道?只怕是在装糊涂吧?他此刻就住在茶楼,你当我不知?”对林洪,月影明显的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林洪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却听到自家掌柜的声音:“月轩主,骆某在茶楼里,林洪确实是不知道的。莫说我在这里他不知道,便是你今日来,也是我刚刚给他传的信。只是不知月轩主此刻要找骆某,为的是什么?” 林洪转过头去,便看到自家掌柜骆修文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衫,站在自己身后。而后足尖轻点,便上了房顶,站到月影的侧面去,却是面对着自己又说道:“既是来找我的,林洪你就先回去休息吧。与不在,支撑这茶楼辛苦你了。” 出去了一个多月,掌柜的经历了什么么?为什么整个人的外貌明明没有什么改变,却让人觉得,他和之前的那个掌柜如此不同? “修,随我进宫一趟,皇帝要见你。”见林洪离开,月影才说道。 “昊帝?昊帝陛下怎么会想起见我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市井中人?”骆修文摇了摇头,嘲讽的笑了,“若我不去,又当如何?” 听他如此说,夏明瑶不由得本能地向他靠近了两步:虽然 之前骆哥哥表现得那般冷淡,可若是他也不愿意进宫,应该是会帮自己的吧? 骆修文见小公主向自己靠近,却摇头说道:“公主殿下不必对草民抱太大期望,草民也是希望月轩主带公主殿下回去的。公主私下出宫,若是陛下迁怒起来,茶楼必定脱不了被牵连。就为了这个,骆某便不希望月轩主空手而归。”对这个一派天真,所有的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小公主,他虽然可以冷颜相向,却是不忍先给她希望再让她坠入失望的谷底。 “骆哥哥……”夏明瑶扁扁嘴,泫然欲泣,而骆修文狠下心肠,故作不见。 “修。”月影皱眉,“这件事情跟竹子有关。” 骆修文扬了扬唇角,似乎是想要扯出一抹笑容来,眼神却是冷冷的:“我不信。” “修。”月影无奈的摇摇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 骆修文身体稍稍后倾,双手环胸,用一种查探的目光看着他:“因为,月轩主的真实身份,越发的让人琢磨不透了。” 月影无言,只得说道:“跟我进宫,修,不要逼我对你动武。” “月轩主。”骆修文却笑了,“月轩主是否忘了,这里是一品茶楼,并非是月轩主的月影轩?在这里对骆某动武,可委实不是什么好主意啊。” “是么?”月影勾起唇角,笑容里多了一抹诡秘,随后,轻轻的拍了两下手掌。 就好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周围凭空多了六个黑衣人。 虽然知道月影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来的,虽然告诫过自己无论见到什么也不要吃惊,但是,在见到那六个黑衣人那般突然的出现的时候,骆修文还是微微分了一下神。 只是那么一分神,月影已欺身靠近,并指做刀砍在骆修文的颈侧。骆修文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汗,月影不是穿着月白色的衣服么?骆修文怎么会觉得眼前一“黑”?某司徒:废话,你被打晕了的时候还能看到别的什么颜色么?)。 “修,”即使知道这个人已经听不到,月影还是在稳稳的接住他之后俯在他的耳侧低声说了一句,“即使已经五年多了,你面对我的时候却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公主殿下。”怀抱着骆修文,月影斜睨着夏明瑶,“是跟在下一起进宫,还是要让人像骆掌柜这样被带回去?” 第六章 轶事(六) 夏明瑶感到自己好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的青蛙,周身泛起一种阴冷的不自在,她下意识的看向杜寒秋,却又听到月影冷笑:“寒秋再怎样也是我月影轩中的人,我的命令,她违抗不了的。” 看着杜寒秋眼中的无奈,夏明瑶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个可以作为靠山的人,也已经无法倚靠,悲伤、不甘的情绪接连涌上心头:若是白大哥在这里,定然,不会让她就这样在被人威胁的情况下回去的吧?可是,她却终究没有再见到他一面呵…… 骆修文是被人极温柔又极娴熟的按摩弄醒的。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身边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看样子却是个宫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骆修文只是一呆,接着便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月影!月影居然偷袭打晕他,然后将他送进宫里来了!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细细查探下,便知道自己是被人封了气海。 “骆修文。”他听到那个宫女连名带姓的这样叫他。 嗯?一个小小的宫女会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是上面告诉她的?骆修文懒得开口,只是挑了挑眉。 “果然是个话少的,却连人都不理。难道连为什么被带进来都不想知道?”那宫女仿佛是自语,却又刻意让他听到。 一个小宫女,会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见自己么?骆修文只觉得讶异:这个宫女是谁? 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那个宫女再度开口:“我是抱琴,瑶华殿的宫女。还能见到公主殿下的话,好好谢谢她吧。如果不是她,你现在肯定不是在这儿。骆修文,我知道程太师府上的事情是你做的。” 什么?仿佛被人碰到了最大的禁忌,那个秘密被人一口揭穿,骆修文的眼神变得警惕: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皇帝知道了,让她来试探自己的,还是……如果是后者,要不要在内力恢复了之后杀人灭口? 正这样想着,却听到那抱琴再度说道:“夏明夷不知道。你也不用考虑杀人灭口,骆,我知道你是想为竹子报仇。放心,我也喜欢竹子,不会说出去的。” 对皇帝直呼其名?一个宫女,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叫自己骆,叫与竹子?骆修文眼神猛然凝定:“你究竟是谁?还知道些什么?” 抱琴却笑:“终于开口说话了么?夏明夷说,等你能说话了,就带你去见他。骆,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夏明夷只是想让你找一个人,虽然他没有说过,但是我却知道。好了,走吧。”说完,伸手去扶他。在看到他眼神中的抗拒之后又笑,“你气海被封,想必比普通人还要虚弱吧?放心,我不是要占你便宜。竹子那样的女人啊……我还不想惹上一个那么恐怖的情敌。” 知道皇帝要找自己做什么,倒也罢了,可是,她知道与是一个女人?骆修文强提一股真气,扣住她的手腕之后将她一带,然后掐住她的脖颈。“你,还知道什么?” “骆修文!”明明书里没有这么一段的好么?司徒,你是怎么写的(某司徒:如果是原来的抱琴,自然没有这一段。可是你都能穿过去了,按照穿越定律,历史自然会被部分改写的。蝴蝶效应么……阿弥陀佛愿上帝保佑你真主与你同在阿门)?眼神里慌乱一闪而过,抱琴却又镇定的笑了:“骆修文,这里是皇宫。你想杀人灭口也等你武功恢复了之后没事了再来杀,ok?” 殴什么凯?骆修文有些奇怪,这抱琴知道他和与之间如许多的秘密,为什么最后这一段说话却奇奇怪怪的?不过,倒并非没有道理。这个时侯这个地方,确实不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松了手,任抱琴扶起自己,骆修文却还不忘威胁:“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若让我知道你对与不利,就算是自不量力我也会再进宫来杀了你。” 抱琴嗤笑:“骆修文,如果我想害你和竹子,不用做别的,只要跟夏明夷说了竹子的身世,我保证他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与的身世?”骆修文惊讶,这个宫女会知道与的身世? 抱琴却板下脸,不再理他了。 骆修文知道自己算是惹恼了这个小宫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走向据说是皇帝要见他的地方——一个书房样的房间。 “皇上。”在书案前,抱琴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骆修文带到。” 明明就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却偏偏做出这副样子来?骆修文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影,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可是,面前书案后坐着的这个人毕竟是皇帝,就算看他更不顺眼,骆修文依然抱拳拱手:“草民骆修文见过吾皇。” 江湖中的人士,都这么不管高下尊卑,没点礼数的么?夏明夷皱眉,但想到自己是有事求这个所谓的江湖草莽,便将不快忍了下来,道了句:“免礼。”(某司徒:汗,本来就没什么礼好么?明夷:那是对抱琴说的!不然你让朕怎么说?某司徒:我要是知道,还会光写这么两个字?明夷:。。。。。。)那宫女抱琴站起身来,低头道:“奴婢告退。”随后倒退着出了房间,将门关好。 ================================================================================ 某司徒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这两天纠结论文都快要纠结疯了,嗯,27号答辩,长生天保佑我可以顺利的通过…… 咳咳,虽然心里没大有底就是了……默…… 好吧,咱承认今天更新有点少……汗……好吧就到这里。嗯,咱还要继续去纠结英文的论文简介。 第六章 轶事(七) 夏明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期期艾艾的说道:“朕……想让茶楼里帮朕留意一个人。” 嗯?骆修文脑子飞快的转动:让茶楼帮他留意一个人?皇帝是什么人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胤朝的风吹草动,有多少能瞒过皇帝的耳目去?能让皇帝托一个外面的茶楼帮忙找人?还有,那个小宫女竟然会知道皇帝让他来是找人的?这世道真的是太奇妙了。 “呵……不说市井中有多少陛下的耳目,也不说江湖中有专门打探消息的‘千手谛听’阁,便算胜京之中,亦有千机阁月影轩,却为何非我茶楼不可?”骆修文问道。 “因为,”皇帝站起身来,走到骆修文的面前去,说道,“那个人,跟天罗教有关系。” 跟天罗教有关系?那就更加不应该选择茶楼才是。千机阁主事曾经是天罗教的右护法,月影轩的轩主是天罗教左护法白惊鸿的弟子,和天罗教的关系都比茶楼要密切的。除非……他要找的那个人身份隐秘,而找到之后,皇帝便要杀人灭口!而千机阁和月影轩的势力,说什么都比茶楼要大些,杀的时候不免要多费些手脚。想到这里,骆修文便说道:“若是跟天罗教有关,陛下就更应该把这件事情交代给千机阁。”与月影轩相比,千机阁与天罗教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而且,势力也更大些。你不是要简单么?我就偏偏给你找点麻烦的来。停了一下,骆修文又说道:“千机阁遍布大胤各个大城,消息也更加灵通。为何陛下却看上了茶楼呢?” “要朕说得更明白些么?”夏明夷盯住骆修文的眼睛,说道,“千机阁和月影轩的消息固然要比一品茶楼灵通,可是……眼下却比不得茶楼。”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来,“骆掌柜,你家东家程与竹,现在何处?” 听到皇帝这么说,骆修文心里“咯噔”一下:与在天罗教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可是,怎么可能?难道他只是出言试探么?当下苦笑道:“好叫陛下见笑了。敝东目前行踪不明,连草民亦是不得而知。” “骆修文,你当朕不知?”夏明夷怒道,“天罗教新任圣女慕紫陌,便是一品茶楼东家程与竹男扮女装,易容而就!骆修文,你大胆欺君,该当何罪?” 骆修文却是铁了心一装到底,当下深深一躬,说道:“草民拜谢陛下告知敝东下落。既如此,陛下便容草民寻得敝东前来,与陛下详谈如何?”呵,不明白装明白不好办,可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不是太过心直口快,一般都不会露出什么了不得的破绽。尤其是对骆修文这等人,直是再简单不过。 “若是能容你找到程与竹来,朕又岂会连夜令你进宫,甚至不惜动用影卫?”夏明夷显得很烦躁。 骆修文却叹道:“只是既知敝东下落,茶楼的事情草民便做不得主,无论是调派人手还是汇总消息,之前都是由敝东一手操办。”反正既然你找到我,就说明你没有办法找到与,所以,什么事情都往与身上推,一推二六五,干净麻利脆。等你找到与,还怕她不帮茶楼的自己人圆谎么? “你以为,将事情推给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回到京城来的程与竹,朕就拿你们没有办法?”夏明夷冷笑,“且不说别的,朕只问你,瑶儿是如何认得你的?上次她出宫,难道就没有藏匿在一品茶楼?你们隐匿不报,有何居心?” 这……倒真是不好解释,本来是小公主自己跑过去的,当时又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而与也是刻意的瞒了下来。可是,能这么跟皇帝说么?当然肯定不可以。小公主和皇帝是自家人,皇帝之前都没有太过责怪,此刻就更加不会再追究。说不定还会把与牵出来。好吧……那就退一步好了。“不知道陛下要找的,是什么人?”骆修文问道。 夏明夷似笑非笑:“怎么,骆掌柜有意接下来了?” 骆修文只有苦笑:“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要找什么人,陛下可以说说看。若是茶楼无能为力,自然是没有办法接下。” “骆掌柜能做得了主?” 骆修文无奈点了点头:“既然一时半刻的没有办法联络到敝东,也只好事急从权。” “那个人名字叫弄玉,今年大概二十一二岁。是从宫里面出去的一个宫女。”夏明夷说道。 又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还是跟天罗教有关系?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难不成,这皇帝要找的弄玉,和天罗教主慕子归要找的那个妹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陛下要茶楼留意的,就是这个女子么?若认真论起来,她是不是可以在天罗教中担任敝东的位置?”骆修文试探道。 “什么?”夏明夷皱眉,“你又如何知道?” 骆修文叹了一口气:“敝东在离开之前,接到了天罗教教主慕子归的委托,要找到他的妹子。然后敝东便不到什么地方去了,多半是为此周旋。” “周旋到男扮女装到天罗教中担任圣女?”夏明夷嘲讽的笑,“在慕子归那么聪明的人面前,程与竹竟然没有被发现,倒真是好本事。朕也不必担心所托非人。” 骆修文摇了摇头:“这个草民不敢妄言。敝东不在京城,亦无法立刻联络到。草民应下了,已经算是事急从权,可即使全力而为,也不能说就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只要骆掌柜真的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该给茶楼的酬劳,朕分毫不会少。”夏明夷说道。 骆修文却摇头:“草民不敢。”说完又是一拱手,“天色不早,草民也该告退了。还请皇上恩准草民出宫。”开玩笑么?管皇帝要酬劳?且不说他会不会给,便算是会给,也要有命拿到才行啊…… 夏明夷点了头,骆修文只道了句“草民告退”,便离开了那书房样的房间。 第六章 轶事(八) 或许,是对宫里面侍卫的武功太过放心,或许,是没有把他当做威胁。总之,没有人理会他的穴道是不是已经解开,身体情况怎样,有人把他带出了宫去。而经过了这么久,骆修文发现,自己被封住的气海已经可以冲开了。 骆修文看着东方微微有些放亮的天际,忽然之间想到程与竹曾经说过的话。“我就是天罗教慕家的二小姐,慕紫陌!”为什么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那表情那般自然那般自信?还有,那个进入她梦境的女人,又是什么人呢?那一曲《醉清风》,实在是太不像她的性情。而她真正的身世,又是什么?白惊鸿说到她被当时的程国舅、现在的程太师灌了‘忘尘’,那么,究竟是怎样的身世,会值得她被如此对待?以程太师的权位,如果只是普通的一个小女孩的话,难道不是灭口会更简单一些么?当时,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罢了,既然想不通,那么就不去再想。唯今之计倒是回到余杭更加要紧些。暗暗叹了一口气,骆修文想着。说不定与已经传了消息到千机阁那里,可是,若是她知道自己还是违背了那个誓言,又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总是回去得越快,让与发现自己没有遵从她的吩咐的几率就越小。骆修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到通宝客栈牵了寄存在那里的马匹,打马出城。 在城外的十里长亭。骆修文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杜寒秋。 “骆掌柜。”看到他的到来,杜寒秋拦在了马前,“我家公子说要我将这个给你。”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是什么?”骆修文带住马缰问道,并没有下马,只是俯身去接那瓷瓶。 杜寒秋没有回答,却说道:“骆掌柜,你当真不肯告诉我箫遥的下落么?我……不过想再见他一面。当年,是我对不起他。” “你可以放心,她没有怪你。”想起那夜与的叹息——“在我刚刚到胜京的时候,我遇到了秋儿,可是后来,我却害她失去了自由,成了一个杀手……”骆修文认真的答道,“她跟我提到过你的事情,但是,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 “是么……”杜寒秋喃喃自语,随后,又对骆修文说道:“骆掌柜,我家公子说,要你记得那日约定的条件,只是不要那个人离开就可以。” 骆修文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杜仙子,在下告辞了。”说完,打马而去。 “如果,你真的没有怪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肯再见我一面?箫遥,难道你……真的如此狠心么?”尘埃之后,杜寒秋轻泣。 “我的陛下啊。”一个声音轻轻的叹息,手下却不停,为年轻的帝王轻轻按摩着头部的穴位,“一定要找么?可是,若你一定要找,结果却是一定会让你失望呢。” 那个人,正是那个自称“抱琴”的小宫女。 而疲惫的帝王伏在书案上,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一定会失望的啊……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的弄玉,也不再会是;而且她的未来中,不会再有你的存在。 写在第六章之后 第六章的名字,轶事。其实,在最初的稿子里面,这个第六章是第七章的。说到第七章,就想到了jay的《夜的第七章》,然后就是里面的一句话:越过人心的沼泽,谁真的可以不被弄脏;我们可以遗忘、原谅但必须知道真相。 是的,我们可以遗忘、原谅,但必须知道真相。 所以,文章里面有了抱琴这么一个人。 其实是在写原稿的时候,跟坛子里面的人开玩笑的时候有的这么一个想法,她说,她的初恋给了竹子,第二次初恋给了白,咱告诉她说,竹子是女人,白喜欢的是墨。顺便让她考虑一下是当一次gl呢,还是喜欢上一个bl?结果某人很惨兮兮的向咱哭诉说是都不要,要咱给她一个好人,咱无奈,只能决定把皇帝给她。 嗯……说白了吧,抱琴纯粹就是咱安排过来做剧透的。呵呵…… 从这一章里面看,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一点别的什么?月影的身世,竹子的身世,以及,那一段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叹气。 这一章的内容有些少,嗯,真的是有些少。因为,咱忽然之间觉得写不下去了。 就算一直都说没有人可以完全的幸福,但是咱终于决定要给他们一个he,可是,正在写到这一章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咱心里面乱七八糟的,几乎每天眼睛都肿得像桃子一样没有办法见人,写文?呵,眼睛都块睁不开了,看不见东西,写文,写什么文?默……好吧,咱不应该抱怨的,尤其不应该在这里抱怨,可是……嗯,应该看不到,看到了也不会看懂……嗯。如果连咱自己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幸福,又怎么可能给别人幸福呢?叹气…… 下面,是要写那一段前尘,还是,要写别的呢?天罗教的圣女啊……从来都没有一个什么好的结局的,咱不想让竹子陷到那样的一个地方去,但是,她真的就可以摆脱那样的命运么? 坦白的说,在第一次打手稿的时候,咱曾经写过一段月影和抱琴的对话,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在这件事情里面,并不仅仅只有你一个人无辜。 那样的事情里面啊……这篇文里面的主角都是懵懂的少年甚至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论起无辜来,竹子、骆、月影,谁比谁无辜?叹气…… 抱琴那样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有来世,愿你们再不托生豪门。 叹气……若有来世啊……不知道若有来世,骆会不会继续愿意跟竹子一起?或者是会的吧。那么,月影的幸福、夏明瑶的幸福、子归的幸福,都要依托到什么地方去呢?继续叹气…… 而咱的幸福呢?默…… 但愿,那样单纯的幸福,可以落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没有办法得到,就只能说明咱当后妈当得天怒人怨,当出报应来了……呵呵…… 好吧,那么,就敬请期待下一章,嗯,是番外还是秘辛,咱还没有决定。看到这里的亲给咱个回复,咱明天更新的时候看大家希望看什么再传新的章节,可以不? 第七章 秘辛(一) 骆修文回到千机阁的时候,得到的就是程与竹曾经来过,但是失望而归的消息。 “我要去天罗教。”刚刚听到墨千机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骆修文先是沉思,随后说道,“三叔,我要去天罗教。” 听得他叫那一声“三叔”,墨千机一时喜不自禁,竟然呆在了那里,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别的反应,而出言阻拦他的,却是白惊鸿。 “青冥,不要冲动。你这样去天罗教,根本不可能见到玉竹的。子归既然让玉竹做了天罗教的圣女,就是有心掩天下人之耳目,你这样去了,只会增加玉竹身份暴露的危险,不是害了他,就是害了你。当然,青冥,你被灭口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玉竹对子归还有用处。” 白惊鸿所说的,骆修文何曾没有想过?可是,他又怎么甘心让与误会他?更怎么忍心让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天罗教举目无亲,周围全都是敌人?那种感觉,他不是没有尝过,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都只能憋在心里,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倾诉,那种从心底透上来的孤寂和悲伤,几乎可以把一个人逼疯。他,怎么忍心让与再次尝到这种感觉? “白前辈,我会再仔细考虑。但是,若是我最后决定了,不要阻止我,好么?”骆修文叹息。他需要时间,好好的,再考虑一下。皇帝也要找的,与冒充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会不会给与带来什么危险? 白惊鸿点头:“我答应你。若你最后还是要去天罗教的话,我带你去。” “惊鸿!”墨千机刚刚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便听到这一句话,“我不许!” 骆修文看了一眼白惊鸿,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叔,自顾回了房——一路奔波,他也确实是累了,哪里再有那么多精力跟他们说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回过神来了?”看着骆修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白惊鸿挑眉戏谑,“‘青冥承认你是他三叔,就呆了么?这哪还像昔日的千机公子啊?” “现下不是玩笑的时候。”墨千机微微有些恼怒。不可否认,骆修文肯叫他一声“三叔”,的确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他以为,或者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听到这两个字从昔日的这个五侄子口中说出来的,今天,却被他那么轻易的叫出了口,没有勉强,没有怨怼,真的,是意外之喜。然而,冥儿的要求却是他不可以答应的。天罗教,他离开了,就不想回去,也从没想过让自己的亲人再回去。就连白惊鸿,他也有心让他像之前几年那样放下教务呢。 白惊鸿正色道:“千机,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如果青冥打定了主意,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反对呢?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了。当初……你我之任性,比他们两个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墨千机摇头,“这不是一回事。惊鸿,你那徒弟玉竹,真正的心意是什么还没有确定。我本就对不住冥儿,又怎能让他再去冒一次风险?” 白惊鸿失笑:“玉竹这孩子啊,可比你想象中的更清楚她自己在做什么。”看着墨千机略略有些奇怪的眼神,白惊鸿摇了摇头,“千机,你这是关己则乱,想想看,玉竹让青冥去什么地方不好?哪怕是回了胜京,胜京里面她经营了那么几年,又有不少的人手,离总堂又近些,传起消息来,难道不比这里更方便?” “你是说……” 白惊鸿叹息:“她是料定了你知道了那所谓天罗的下落,必定不会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到余杭来;又知道你对青冥心怀愧疚,若见了他,定然不会再任由他犯险,所以才让青冥到这里来,却是让你好生盯住他的。若不是真正为他着想,她又何必如此?” “那么,你又让冥儿去天罗教?”墨千机皱眉。 “若不让他再见到玉竹,只怕他会难过愧疚,比……或者比杀了他更让他难过。”白惊鸿将手放在墨千机的肩上,叹道,“左右我也要回去一趟,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一下。还有那白绢上的东西……你还记得悦华在天罗教中都做过什么么?” 墨千机思索片刻,皱眉道:“你是说,教中的书楼?你是要告诉我,你要去那里么?” 白惊鸿轻笑:“千机,若是我没有料错,玉竹应该也是在那里。就算子归对她严加防范,她也一定有办法找到一点线索的。我要带青冥过去,却是因为他们在胜京中必定不止一次一同处理那些消息之类的东西,应该会比我同玉竹的配合更加默契。” “可是,青冥却不是教中的人,如何可以接近书楼?”墨千机问道。 “所以才要我带他过去。”白惊鸿笑笑,说道“左护法不小心受了伤,一路之上日常生活都需要人照料,却又一定要回教中确定护法的继任人选,便带一个小童同往,子归应该不会说什么罢?” “惊鸿。你一定要如此?”知道若是假装受伤,等到了昆仑总堂定然没有办法瞒过姚兮然,白惊鸿既然这样说,,便是拼了受伤也要带青冥去天罗教了。这个人啊……从见到他的那一日起,在教中安排的事务中就从未受过伤,即使是在和他的师兄弟生死相搏夺得左护法之位时也没有,但是…… “没事的。”白惊鸿温言道,“千机,我帮青冥易容,不会让子归察觉他真正的身份的;跟我在一起,青冥也不会有危险。” 墨千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过去,就着白惊鸿揽住他肩头的姿势抱住了他的腰。惊鸿,要你带伤回昆仑,我委实不放心。可是,若和你一起,子归难免会起疑心呢。惊鸿,你……千万小心,也早些回来。 第七章 秘辛(二) 白惊鸿却好像知道他的心事一般,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千机你放心,我帮玉竹解决了天罗的事情,顺便找好左护法的继承人就回来。即使我本就带伤,也不会让别人再伤我半点的。何况,还有青冥和我一起,不是么?他既然能让玉竹放心把后背交付,武功自然也不会差。念在玉竹的份上,若我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他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惊鸿,我只是担心。”墨千机低语。一直以来,这个人待他总是这般温和,即使之前经历了那些事情,居然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如果这子虚乌有的天罗,上面真的记了别的什么,他会不会…… “嗯?”白惊鸿疑惑的挑了挑眉。 墨千机仰起头,看着那长眉星眸,叹道:“惊鸿,那幅白绢上面的字,是悦华的亲笔,会不会是……那个孩子的下落?” “担心我会去找她么?”白惊鸿没有笑,声音里盛满了温和,“千机,我不会的。”这个人放弃了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让他怎么忍心再多让他难过,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墨千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住那个谪仙一般的人,良久,才叹息了一声。似伤怀,似无奈,又似乎是怜悯。 “你在找什么?” 身后的声音传来,让正埋首在书楼里面的新任天罗教圣女身体一颤,却没有答话。 “你不惜扮作女装也要来天罗教,若说是只为了那紫霄九龙佩,我是万万不信的。这几日,你在书楼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紫陌,你究竟想要找什么?”年轻的教主问道,虽然依旧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可是一日没有得到确定的回答,即使这个人已经是天罗教的圣女,即使他曾经算计了这个人,即使他改了对他的称呼,他依旧想当他就是胜京里面的那个茶楼的老板,那个沉吟了很久才说出“我们结拜”的那个扮作女装的义弟。 慕紫陌并不回答,却是反问:“不知教主哥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白护法要来选继任者,紫陌,你知道该怎样。”那人的声音蓦地冷下来。 没有回头,慕紫陌的身体却轻轻颤动了,声音里面带着笑意,却有着更明显的嘲讽:“教主哥哥,你在担心什么呢?就算白护法真是我的生身父亲,可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过我,想是也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教主哥哥还怕我会找他诉苦什么的么?” “你……紫陌,你就不能与我好好说话么?”天罗教主,慕子归叹息。 “我只恨。”慕紫陌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又接续,“子归,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更自作聪明,把自己送到你手里不算,还顺带着让你找到了掠影惊鸿,让你能够真正当上这天罗教的教主。” “若是你肯,紫陌,只要你可以打败我,获得八位长老中五位的承认,就能把天罗教掌握在你的手里。毕竟,名义上,你身上流着天罗慕家的血,而我不过是义父的养子。”慕子归说道,“若是当初你答应了进天罗教,只怕今日这教主的位子就是你的。毕竟,找到白护法的人是你,而找到了白护法,再想要找到我妹子就容易得多了。” “也就是说,白惊鸿的手里,有找到你妹子的线索,是不是?子归,你当时想尽法子欺瞒白护法,让他认为认为我就是他的那个女儿?还是,他根本就无心找到那个女孩子,只是稀里糊涂的就认下了?”慕紫陌冷笑,“子归,你明知道我对天罗教没有丝毫兴趣,却还对我这样说,是为了试探我么?” “紫陌。”年轻的教主声音里满是隐忍,“紫陌,那些过去的事情,你不明白。” 慕紫陌接口:“却正是我现在想要明白的。教主哥哥,既然你忙,没空给我解释,就由得我自己去看个明白,不好么?” 后半句中她的声音娇媚婉转,如同对着兄长撒娇的女孩儿,慕子归心中却是冰寒了一片。他当时用骆修文的安危迫她当了这个圣女,究竟是对,是错?她那般刚烈性子的女子,难道不会怀恨在心,继而报复么?便算不是为了自己一定要当这个天罗教的教主,可是,对于那个当日在胜京的那个宝蓝色长衫的清雅人物,慕子归还是心中有愧。 叹息了一声,藕荷色的身影从书楼里退出来,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在慕子归离开之后,慕紫陌却陷入了沉思。 刚刚子归所说的,“找到了白护法,想要再找到我妹子就容易得多了”,而她说“白惊鸿的手里,有找到你妹子的线索”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白惊鸿要么知道那个女孩子的下落,要么有一个线索。可是……看白的态度,倒似乎并不在意那个女孩子是谁,可是……毕竟血脉相连,如果真的有了他的女儿的下落,他就能一点都不在乎?那么,按常理来讲只有一种解释行得通:之前白不知道他的手上有那个女孩子下落的线索,而他知道的时候,那个线索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了。那么……是那块白绢?可是,白不是说那是记录了天罗下落的线索么?难道,墨家势在必得的“天罗”,竟然是那个女孩子?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还有,那一日在高台之上,白的反应很是反常,连自己塞给他东西都没有发现,难道是因为那一句话的关系么?如果是的话,那一句话,对他有怎样的意义?如果不是的话,他的失神,又是为了什么? 慕紫陌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然后坐到窗口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近在眼前的山峰。 伍玖·贰肆·陆叁·壹伍柒·肆壹·捌·壹柒·陆玖·叁柒·贰捌·壹叁零·贰伍·柒壹·柒贰·陆·雁行。慕紫陌重复地想着这些数字,以及最后的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语,再度沉思。 无论加减、求积、求商,甚至是用数字的音来分析,都弄不清楚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份原本自己也仔细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暗记之类,那么,玄机只在最后的两个字了。雁行,雁、行……而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只恨自己对天罗教中的这些事情了解太浅,竟然无从猜测。适才子归说白要来,却不知能否有机会和他商量一下。就算已经不把他当做师父,可毕竟是曾经相识,总好过自己在天罗教中四面是敌举目无亲,连个能好好说两句话的人也没有。 之前在月影轩中,也不是没有孤单一人过,为何,却不像此刻在天罗教中这般难熬?何况,那是年纪比现在还轻些,难不成真是在茶楼中把自己养得娇惯了?骆一直把所谓“程与竹”当做所谓的依靠,却不知,自己却也是把他当做一个依靠呢……虽然,是把他对自己的依靠当做是一个依靠……(某司徒:汗,竹子我怀疑你是否心理有问题……竹:【白眼】有问题的是你吧?某司徒:。。。好吧,我不否认也就是了。。。) 若是找到了那个真正的人,自己也就可以想个办法脱身,然后……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不去管别人怎样,不去管骆……想到要离开那个陪伴了自己五年的人,慕紫陌一阵怨恨,一阵难过。骆,离开了胜京之后我自名紫陌,为你改名红尘,你竟不知道为什么么?竟然…… 或者,一旦习惯了一个人的体温,在将要失去、尚未失去的时候,就已经会本能地觉得寒冷了么? 慕紫陌双臂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可以给自己温暖。 第七章 秘辛(三) 在离开了天罗教十多年不理教务之后,天罗教的左护法,白惊鸿,终于回到了天罗教的昆仑总堂。即使他是为了寻找下一任的护法才回来的,可是毕竟,他回来了。 其实总堂中但凡超过了五十岁的教众都知道,造就了天罗教当初的盛世的,除了那位惊才绝艳的教主慕怀国之外,还有左右护法,尤其是左护法,出身低微但心志坚韧,少年老成,使天罗教即使在被朝廷逼迫退隐昆仑的时候,虽然折损了不少的普通教众,八位长老却是一个都没有折损,全身而退。 这样的一个人,即使行踪不明,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长老们也不愿冒险为他选出继任者,将这样一个人物回归的道路彻底截断。 而这次,他终于回来了。天罗教的左护法,江湖中的掠影惊鸿,将亲自选出他在天罗教中的继任者,同时,也顺道选出自墨千机叛教以来一直虚悬的,天罗教的右护法。 白惊鸿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对教主慕子归,白惊鸿的解释是,在路上的时候他不小心中了暗算,被这个年轻人所救,于是收下这个年轻人为关门弟子以作报恩。 跟当初被慕怀国带在身边的白惊鸿一样,如今的这个年轻人也是没有什么名声,并且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他的名字是,萧护玉。 而关于这些,在书楼中的圣女慕紫陌还不知道。 轻轻的叹息一声,慕紫陌又皱起了眉头。雁行,总是这两个字无法参透,即使子归已经默许了她翻看书楼里面所有的典籍,她依然没有找到一丝一毫有意义的有关“雁行”的蛛丝马迹。由于她之前表现出来的安分,也为了迎接白的归来,更加因为书楼对于大多数天罗教众都是禁地,所以没有太多人监视她这个名义上的圣女,只有不多的几个侍女以“服侍”的名义待在房间里。一般是不出一点声响的。既然她们愿意呆呆站在那里,慕紫陌也乐得将她们当做空气,不去刁难她们,却也并不跟她们多说什么。 她站在书楼的窗前,看到那个曾经那般熟悉的宝蓝色身影时,只是有一点讶异,再没有之前的依恋的感觉,只是在看到他身边的那个人的时候,眼神里面除了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 骆!慕紫陌掩住嘴,几乎叫出声来。 就算是他做了易容改了装束,行动举止也微微的变了变,瞒过那些仅仅是见过他的长老们以及慕子归轻而易举,可是,又怎么瞒得过她这个五年来几乎时时处处和他在一起的人?他到天罗教来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墨千机竟然会同意他来? 转过头去,就算不知道骆用了什么身份过来,但肯定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们之间的熟识,否则,有危险的多半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连冒险带骆来此的白也会因此遭殃。为了自己的事情将别人拖到危险中去,一向不是她做事的方式,更何况,那个人是与她熟识的白。 “紫陌。”让“萧护玉”等在楼下,白惊鸿上得楼来,四下扫视了一眼,那些借“服侍”圣女为名的女教众便识趣的都下去了,“他一定说要来见你,正巧我也要来这里找一些东西,就顺道带他来了。” “墨千机居然会肯?倒是我当初料错了。”慕紫陌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好吧,既然来了,这出戏还是要做下去。白,你说来这里寻你的接班人,可他是以什么身份跟你来的呢?” “萧护玉,我的救命恩人,关门弟子。”白惊鸿苦笑,“墨不许他来,他也是求了很久。我看他确实可怜,也就答应带他过来了。” 原来这样么?慕紫陌也苦笑一下:“白,我安排他等在千机阁,本就是不想要他来,你难道不知?” “我只是想,”白惊鸿微微一笑,“紫陌,就算你真的是天罗教的圣女,也应该出嫁了。与其嫁一个不知是怎样的人,不如就嫁给你知根知底、也有心对你好的人。何况,我以为你既然肯把我交给你的剑给他,对他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吧?” 慕紫陌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 白惊鸿继续说道:“紫陌,天罗教中的圣女原本就是要在平日里处理教中的各种消息,由于你新进,对教中的事情不熟,子归也信不过你,所以这些事你未必就会知道。在到了嫁龄之后,圣女便要和外族联姻,以巩固教中的势力。如果我所想不错,子归应该已经安排好,你要嫁的,就是皇族。” 慕紫陌冷笑:“皇族夏氏,能够娶妻的男子,也只有当今的昊帝夏明夷了吧?昊帝尚未立后,原来,慕子归是打定主意要我这样一个人母仪天下么?” “我原本也想你多半是不肯的。青冥他……不多说了,我把他叫上来,你们自己谈吧。”白惊鸿叹息一声,没有等慕紫陌再说什么,便下楼叫骆修文去了。 “萧护玉”进门之后,见到的便只是一个背影。白衣的慕紫陌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紫儿。”萧护玉试探地唤了一声。 慕紫陌没有回答。 “紫儿。”他上前一步,又唤道。 慕紫陌依然背对着他,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听到。 “我知道你让我等在千机阁是怕我有危险,也知道来这里找你,确实是我冒失,可是,与,让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我不忍心,更放心不下。” “骆,你若真把我放在心上,就不该来;若真的不以我为意,又何必到这里?骆,你忘记你对我发了什么誓?”慕紫陌终于开口了,却没有回头。 萧护玉的声音微微颤抖:“前辈都跟我讲了,紫儿,难道你就准备像每一任天罗教的圣女那样,认命地嫁出去?可是你……” “我怎样,又有什么人真正会在乎?骆,便是你,在离开余杭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我会怎样,不是么?”慕紫陌转身面向他,神色凄楚,“何况,我是谁?凭什么要人在乎我呢?” 那样的脆弱的神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无论是在胜京、在江城,还是在余杭,甚至,是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都从未见到过她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凄楚,而一向坚强的人偶尔显现出来的脆弱,却让人格外心疼。 萧护玉忍不住上前一步,将那单薄的白色身影抱在怀中:“紫儿,现在,你若愿意继续做天罗教的圣女,你就做慕紫陌。若不愿意,自然还有别的办法。之前,紫儿,在胜京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人,她可能知道你之前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我可以替你去问。无论你是谁,紫儿,你有我。” “所以,要叫‘护玉’么?骆,你想保护我?”慕紫陌低低的笑了,“必不止此罢?小师弟,白这个时侯推你出来,想必,有让你在天罗教里面接替他的心思呢。” “替就替吧,紫儿,只要能护你周全,留在这里又有什么不行?我只是担心,即使我留下,也没有办法改变你可能会进宫这一件事情。紫儿,你知道么?皇帝在找一个宫女。弄玉,也就是真正可以担当这个身份的那个女子。”萧护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而且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天罗教的圣女,是假的。” “是么?”慕紫陌低笑,“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瞒过皇帝,然后如子归所愿了,那么,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只是,我们还是要把那个真正的人找出来。我去叫白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参详一下那个女孩子,也就是所谓的天罗,究竟在什么地方。陷我至此,我却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说到最后,她已然咬牙切齿。 萧护玉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一阵子没有见,她似乎是清瘦了些,原本就修长的身形更加显得纤细。虽然有人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可是,他却觉得,那一身的白衣,远远没有胜京中那一袭的宝蓝色长衫看起来顺眼。 第七章 秘辛(四) 过得片刻,慕紫陌回来,白惊鸿却没有跟她一起回到书楼。 来到他面前之后,她从袖子里面取出了一张白纸,展开,放到他的眼前。“这个,看看吧。能看出什么?若你能看明白,就算通过了在这里的试炼。” 即使她的面色看起来很平静,但是萧护玉还是知道,她生气了。 试炼?萧护玉疑惑的抬眼。 面无表情的,她点了点头:“试炼,既然你答应了,也跟他来了这里,就按照他的规矩来办吧,小师弟。” 什么答应了?什么按照他的规矩来办?看着那个白衣的女子那样的表情,他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嗯?”慕紫陌挑眉,“你说呢?你做错了什么?”她咬牙道,“我原本就说要你等在千机阁,哪里都不要去,甚至要你发了誓,你怎么做的?去胜京在先,来昆仑在后,陷在这里很有趣么?若是通不过试炼,你知道会怎样?你以为白的名头是好得的?去那些记录里面看看,他争得左护法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即使我能对你放水,后面的呢?骆,你若是折在这里,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后面的话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看着最后的那两个字,问道:“从这里面找到你所想要得到的,就是这里的试炼了?紫儿,你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你……”慕紫陌气结。这个人,他有没有在听? “告诉我,你想要从这张纸上得到的是什么?”萧护玉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一方白纸。 慕紫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个,是白说的,记载了天罗下落的线索。但是从慕子归的口中听来,又似乎是他真正的那个妹子的下落。我要知道的是,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里面究竟记下了什么。” 萧护玉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慕紫陌恨恨转过头去,不再理这个改了名字就连性子都改了的家伙。 与,白前辈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即使原本不知道,现在也可以猜出一二。你说他接任的时候死了不少人,这个,在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也能想得到。只是,如果在争斗中一定要死人的话,死掉的那个,一定不会是我。与,我为了你来到这里,那么,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撑下去的。萧护玉看着手上的白纸,轻轻的笑了笑。 “你们说完了?”看到慕紫陌从楼上下来,倚在门柱旁的白惊鸿轻笑,“我还以为,你们许久不见,说得会更久一点。”慕紫陌扬扬唇角:“哪有那么多话可以说?白,先进去吧,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白惊鸿离开了柱子,后退半步:“玉竹,我今天只是带他过来而已。我不会进去的。” 慕紫陌皱了皱眉:“你只告诉我,你带他过来,究竟是要做什么?那天高台上的事情,我不问了。只怕问了你也不会说。” “试炼。玉竹,他想要接手我的位子,我便带他来书楼做第一次的试炼。”白惊鸿先点点头,又说道,“他这一次试炼通过与否完全取决于你,你当然可以放他轻松通过,也可以让他在这里就碰钉子。但是,玉竹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其他的试炼他都通过了,就算你这里通不过,也是没有问题的。” “要他来做天罗教的护法?曾经放弃了右护法的位子,叛离了天罗教的墨千机居然会肯?”慕紫陌咬牙,“我看错他了!” 白惊鸿叹息:“这件事情,墨不知道。青冥在路上的时候才跟我讲,我也不同意的,可是,他一定说如果我不答应他的话,他就自己打上天罗教来逼子归放人。玉竹,你也知道,他如果直接那样做,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慕紫陌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呼吸也压抑,似乎是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白,凭你的手段,阻止他来找死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他?” 白惊鸿抬起头,叹息:“因为,从那时候的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如果他对你是真心,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他呢?何况你对他也并不反感。” “可是,这一样可能害死他!”慕紫陌压低声音不让里面的人听到,“白,你怎么可以……” 白惊鸿看着愤怒的慕紫陌,摇头道:“如果我不许,玉竹,你以为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就算以后可能会有危险,可不管怎样,你现在见到的青冥还好端端的不是么?” “那些试炼都是什么?”慕紫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平静了些。 白惊鸿说道:“我想这几天你从书楼里也看到了,护法的试炼,一共有三次。每次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是,你应该不知道,护法接任的规矩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下,续道:“第一次试炼的地点必须在书楼,为期最长五天,内容和裁定者可以由前一任护法决定;第二次试炼内容由教主决定,裁定者是教主;第三次的试炼内容由长老们决定,裁定者是圣女。三次试炼通过两次,就有可能接任,如果失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玉竹,即使你只是名义上的圣女,可是你有两次机会来决定他是否能通过教中的试炼。” 慕紫陌沉默,不语。 “玉竹,你考虑清楚,第一次的试炼,无论内容还是结果,我都交给你决定。可后面的两次究竟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如果子归或者长老们有意为难,那可都是能要人命的。”白惊鸿说道。 慕紫陌咬了咬嘴唇:“他自己想要找死,就随他的便!”说完,转身,挟着怒气拂袖而去。 第七章 秘辛(五) 她的身后,白惊鸿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玉竹,你只是嘴硬而已,说什么若是青冥自己找死就随他的便,若他真是有了一点点危险,只怕最先着急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想到这里,白惊鸿直起身子,离开了书楼。时间还有很多,当然,事情也还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件,就是在教中找出可以担任另一位护法的人选来。千机既然不愿回来,那么自己便跟他一道好了,左右,这么长时间过去,没有他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已经无法想象。至于这两个人么……他们的事情,由得他们自己解决吧。 萧护玉从原本属于慕紫陌的书桌上那堆得高高的典籍里,先找出了记录了雁行门事件的书册。 “不要看了,”他刚刚翻开,就听到慕紫陌说道,“雁行门的记录我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对着那些字,每一本书每一个字我都仔细研究过了。如果你不信的话,我甚至可以把全部的东西都背给你听。” “不必。”萧护玉合起了手上的书册,说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这么多的册子,我们到底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 慕紫陌深深呼吸,叹道:“骆,我们只有最多五天的时间,先要好好想想这‘雁行’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然,只凭那么几行数字,根本没有办法解释得通。我试过很多的法子,都解不开。” “紫儿,先跟我说说,这天罗教里面这么多书册,都是怎么放的?”总不可能是随便乱放的吧?这样万一要急着找什么东西,还不把人给急死?萧护玉看着书楼中那堆得满满当当的典籍,随口问道。 “跟我来。”慕紫陌当前带路,一边走一般解释。“书楼里面分成了五大块地方,分别是‘天’、‘地’、‘人’以及‘秘’,还有一处,是杂记。天部记录的一般是天象,也有朝廷的动向;地部记的大多是各门派的地形,还有各地收成怎样,民生如何;人部,记的基本上就是大胤朝数得着的人物,有江湖上的,也有朝廷上的和市井中的;秘部,记录的是从各种渠道获得的、江湖门派中以及朝廷里面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真相;杂记,基本上就是类似于经史子集以及兵书战策之类的典籍,再有就是一些奇闻异事之类的东西。” “就只有这样?”萧护玉问道。 慕紫陌低低的笑了笑,说道:“如果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骆,你在书楼的时候,除非有我带着,否则绝对不要去‘秘’部,再有……我也怀疑,在我们和白都不在的时候,会有人去‘人’部仔细去查你的身份。就算你是白亲自带回来的号称他的救命恩人的人物,你要争的可是左护法的高位,如果他们对你的底细一点都不了解,任谁有这个胆量把偌大一个天罗教的大部分权力交到你的手上?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你身为一品茶楼掌柜、同时是墨家五公子的身份就会被揭出来。” 听她如此说,萧护玉豁然变色。 察觉到他的吃惊,慕紫陌却又笑了笑:“无所谓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你是墨家的五公子,墨千机的侄子又怎样?就算墨千机曾经叛教,可是为了什么,相信那些长老和慕子归也都是清楚的。你只要不做什么明显伤害天罗教利益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拿你怎样。而且……”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至少名义上我还是天罗教的圣女,也算是经过了他们的初步考验,在加上白,到了必要的时候,想要保你活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杂”部,停到那里的一张书案前面。萧护玉也正好信手抽出了一本书册,随便翻开,却是一部兵书。听慕紫陌说到这里,萧护玉的手微微一颤:“紫儿,你是说……到了你说的那个时侯,你会放弃一些东西,来替我保命?” 慕紫陌回过身来,浅笑道:“没错。就算你违逆我的安排,执意从墨千机的保护下脱身出来,就算你说要保护我,可是我当初既然把你救下来,既然说了你是我的人,就没有任你丧命还不闻不问的打算。” “如果,”萧护玉一甩手,将手中的兵书丢到书案上,接着抽出了慕紫陌交给他保管的流光剑,不由分说将剑柄硬塞到慕紫陌的手里。“如果你有一天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去冒险,不如现在就干脆杀了我算了!也省得我到时候满天下的去找你!” “骆。”握着熟悉的流光剑的剑柄,听着他那任谁也知道不是开玩笑的严肃认真的口气,慕紫陌叹息,“若要换你的性命,那么我要去的地方,就绝对不适合你去。而且……我也没有放掉你的打算。就算我要一个人去做什么事情,可是只要都活着,就总有再见到的那一天不是么?你要我杀了你,难道是跟着我真的让你觉得生不如死了?”慕紫陌握剑的手轻轻摇摆,轻易的就将剑身从萧护玉的脖颈上晃开,连皮都没有蹭破半点。“这把流光剑……还是你拿着吧。我用不到——至少是暂时用不到它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白的亲传弟子,如果昔日他身份的象征之一居然没有传给你而是在我手上,只怕你的身份会招来更多的怀疑。” 说完,她把剑递回去,见萧护玉没有一点接过去的意思,便摇摇头,将手中的“流光”放到了书案上。不经意间,目光掠过书案上那一本摊开的书册。 “雁、行!”看着那一本书册,慕紫陌不由惊讶地低呼。 “什么?”听到她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萧护玉也是一愣,被她直直的目光所摄,视线不由得也落到那摊开的书页上。 第七章 秘辛(六) 那是一幅简图。只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一种最简单的军阵——雁翅阵。由于构图十分简单,一眼粗略的扫过去,轻易的看出的,是一个“人”字。接下来的一幅图,是变阵的模式,却是“一”。 人部卷一! 将那本从“杂”部抽出来的书扔在书案上,慕紫陌几乎用上了她全部的身法飞奔。人部卷一!马上,她就可以知道那张字条上,到底记录了什么东西了! 跟在慕紫陌的身后,萧护玉来到她所说的“人”部书架旁,却是抢先一步拿到了那卷书册。先数了五十九个字,读出一个“新”字,随后是二十四,这次却是“扬”,六十三,“便”,一百五十七,“味”,十四“眉”……按照那字条上的数字,将那些字全部找出来之后,排出的竟然是没有丝毫意义的零散的字,连词都组不出! 看着她带了失望和沮丧、即使疲惫中也不失清秀的面容,萧护玉皱起了眉头。“紫儿,你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而慕紫陌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精神恍惚,身体也有轻微的摇晃。以为一个谜题终于解开,以为在无意之间得到了最重要的线索,抱了如此大的期望,在那样的惊喜之后,却受到了如此残酷的打击,再加上之前为了找解开谜题的线索消耗了太多的心力,慕紫陌终于有支撑不住的预兆了。 “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抱住慕紫陌的肩头,为她提供支撑住身体的力量,萧护玉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说不定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这张字条上的东西解开了。” “嗯。”没有继续逞强,慕紫陌顺从的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就算解不开也不要紧,只是在我醒过来之前,不要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到来之前,慕紫陌过得是怎样的生活,萧护玉不知道;自从离开了余杭,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月,她几乎就没有放心地入睡过,萧护玉不知道;就连那些每天夜里都会听到悠扬箫声的天罗教众也不知道,那一管紫竹箫,只是让她无法安心入睡的道具——因为,她一旦入睡,就会被那些噩梦纠缠,再也无法保持甚至是必要的警觉!在这个到处都可能是敌人的地方,一旦失去了警觉,她的下场就是——死。 看了看把自己蜷缩在椅子里,甚至这样就可以陷入沉睡的慕紫陌,萧护玉将自己的视线又转回了那人部的第一卷书册上。整卷书一共二百页,而那张字条上面最大的数字,也没有超过一百六。难道,这些数字代表的是页码?他尝试着将每一个数字,和相应页数的第一个字对照,然后将那些字一个一个的写下来—— “不,这怎么可能?”萧护玉压抑的低呼,他的与,他的紫儿,怎么可能? 不顾慕紫陌的叮嘱,萧护玉凭着自己的记忆,回到“杂部”的书案前捡起适才没有来得及携带的流光剑小心佩在腰间,随后,独自一人走出了书楼。 “我想,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萧护玉刚刚带上门,便听到自己的背后有人说话。他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温雅的藕荷色。 来人很年轻,至少以他的身份而言,他非常的年轻,但是,年龄绝对不是任何人可以轻视他的理由,只凭在他的腰间,有那一枚玉佩——那一枚,可以号令天罗教的,象征了教主身份的玉佩。 “有什么好谈呢?”萧护玉先是躬身行礼,随后淡然反问。 慕子归说道:“这里说话毕竟不是很方便,跟我来。”看到萧护玉的眼神中明显带着防备,他不由莞尔微笑了,“放心,看在白护法的面子上,就算你原本想要混到天罗教里当奸细,我现在也不会对你怎样。” “萧某既然来到昆仑,准备接下师父身上的担子做天罗教的护法,便不会背叛天罗教。”萧护玉昂然答道。 慕子归但笑不语,重新推开了那一扇被萧护玉掩上的门,手一摆,示意:“请。” “萧某有急事要立刻去见师父。所以……”萧护玉没有动,微微躬身,说道。 “也罢,左右我也只有一句话想要问你。萧护玉,你如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接下白护法的担子呢?”慕子归问道, 萧护玉的目光穿过门,似乎要透过重重的书架看向某一个地方,沉声郑重说道:“为了……紫陌。” 那目光中带了半分温柔,半分依恋,却有九分守护的坚决。慕子归只觉得他那样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似乎是在余杭强掳那个小女子回昆仑时,她眼中的神色。不,甚至是在更久之前,在他刚刚从义父手里接下代教主的位子,进宫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提到一个小宫女的名字时,从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人眼中看到的神色仿佛。不同的只在于,替代了依恋,那个人的眼神里面除了温柔和守护之外,还带了难以言喻的忧伤。 “我见过你,是不是?” 萧护玉未动声色,只是再度躬了躬身,淡然道:“教主好记心,好眼力。”却绝口不提他们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相遇过。 “你……”慕子归沉吟片刻,似乎想从记忆中找出他究竟是谁,却失败了。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只说出了“先去吧”这三个字。 萧护玉闻言依礼告退,随后转身,将背后不设防地暴露在慕子归的眼下。 那青衣的背影如风如电,只两个起落,就消失在慕子归的视野之外。 紫陌,我知道他是谁了。彼时那个只习惯躲在你身边的人,而今已经敢站出来,拼上自己的一切来保护你了。慕子归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那所谓的“萧护玉”离去的方向,轻声自语道:“紫陌,你运气不错。”但是紧接着,他又开口:“丁六,再度彻查一品茶楼的程与竹和骆修文,可以动那条线。” 没有任何声息,慕子归却再度轻笑了。 犹在伏案而眠的慕紫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惊醒。甫一睁眼,她便发现原本应该留在那里的萧护玉已经不见,当下一跃而起,直接到秘部的某个角落去查探,发现所有的摆设都一如从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她飞掠到书楼的门口,原本有些松缓的心弦再度绷紧:那里,赫然立着那个看似温雅的藕荷色的背影。 “除了那个人之外,紫陌居然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如此在意?”慕子归听得背后的声响,轻笑。 慕紫陌微微一颤,却紧接着针锋相对:“萧护玉是白护法交到紫陌手里接受护法试炼的人物,紫陌自然该百般在意才是。教主哥哥,难道不对么?” 慕子归没有在意她的敌视,笑问:“说到试炼,紫陌,我却想知道,若我的试炼便是让他找到昔日一品茶楼的东家、而今却下落不明的程与竹,或者是要他找到坊间第一乐师箫遥,他要怎样做到?” “你!”慕紫陌哽住,却无法说出他的什么不是。慕子归已经是天罗教的教主,自然有权力决定对护法试炼的题目,莫说是找到程与竹,便算他要骆擒到笑影,骆想当上那个护法就必须把活生生的笑影带到他的面前,哪怕是把笑影杀了都算是没有通过试炼的。 “紫陌,你老实告诉我,萧护玉,是不是那个你在余杭的时候宁可被我带走也要保其平安的红尘,也就是你一品茶楼的掌柜,骆修文?”说到这里,慕子归的声音已经变得凝重。 慕紫陌紧抿双唇没有讲话。 “紫陌,你究竟是什么人?祖籍哪里?父母是谁?又是师从何人?”从未觉得如此心烦气躁,慕子归有着说不出的挫败感。“程与竹,箫遥,慕紫陌,究竟哪一个才是你?” 慕紫陌却没有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向远处看了看,随后转身,又走回书楼,将大门紧紧地闭上。 “师父。”在一棵大树下,萧护玉看到了正抱膝坐在一根树杈上的白惊鸿,当下急急地叫了他一声。 白惊鸿似乎是正在想着什么,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问道:“青冥,莫急,出了什么事,让你惊惶成这样?” “玉竹她……她……”萧护玉一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怎样?”白惊鸿飘身从树上下来,站到他的面前,“慢慢说。” 萧护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说道:“我刚刚从书楼里面找到那所谓‘天罗’的解释,那些数字转换成文字,是一句话:妹仅一女名雨竹字弄玉以坠饰相认。” “什么?”白惊鸿终于失却了表面的淡定,“青冥,你是说,玉竹她就是弄玉?就是那个‘妹’的女儿?” 萧护玉或许还不明白这个“妹”是什么意思,可是白惊鸿如何不晓得?慕怀国最初将这所谓的“天罗”交给他的时候,分明说了这东西对自己很重要,却是由他保管最合适。当下他便知道,这“天罗”,便是悦华的遗物,于是这个“妹”,说的便是悦华自己。也就是说,弄玉,也就是玉竹,是悦华的女儿。最重要的是,成帝夏宇桓与悦华只育有一个孩子,却是在未出生的时候便小产了。那么,那么……白惊鸿闭了闭眼睛:玉竹,这个曾经被他救起,曾经和他一起生活,曾经拜他为师又离开了他的唯一的女弟子,其实,是他的女儿么? “师父,玉竹真的是天罗教的圣女,对么?她并非是冒名顶替的,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不是?”看到白惊鸿的表情似乎很复杂,萧护玉问道。 白惊鸿皱眉,问道:“青冥,你确信,你所查到的,就是准确无误的么?这个可不是儿戏。” “雁行,指的是书册的位置,人部卷一。那些数字,指的是页数。按照每页的第一个字排下来,就是我所说的那些。”萧护玉说道。“师父,平心而论,我不希望玉竹是天罗教的圣女,但是……她究竟是不是,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 “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吧。”白惊鸿叹息一声,“这样看来,玉竹,真的是天罗教前任圣女慕悦华的女儿,现任教主慕子归的妹子,名正言顺的天罗教圣女。但是,不让她知道对她可能会比较好。” “师父的意思是……”萧护玉有些不明白。 白惊鸿静静地仰起头,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让自己安静一下。 萧护玉其实也担心,紫陌自从离开胜京之后一向浅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了,万一发现自己不在书楼了,说不定会想到什么地方去。万一和慕子归起了冲突,麻烦就大了。当下他不再多说,飘身回了书楼。 慕子归已经不在书楼前面了,大门却敞开着。萧护玉心中一惊,赶忙回到先前他和慕紫陌一道查阅典籍的地方,只发现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已然起身。她的面前放着那卷书册,而本人脸色惨白。 “紫儿?”萧护玉试探的叫了一声,慕紫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里。 “紫儿?”萧护玉又唤她一声,抬手按上她的肩头。 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慕紫陌动了,飞快地将自己肩上萧护玉的手拂下去,尖声道:“别碰我!骆,你告诉我,你从这里面看出什么来了?为什么没有等在这里?” 第七章 秘辛(七) “紫儿?”萧护玉又唤她一声,抬手按上她的肩头。 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慕紫陌动了,飞快地将自己肩上萧护玉的手拂下去,尖声道:“别碰我!骆,你告诉我,你从这里面看出什么来了?为什么没有等在这里?” 萧护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满是心疼和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如果她知道自己其实无需假扮,本来就是天罗教的圣女的话,会怎样? “告诉我。”慕紫陌抬起头来,看着萧护玉,“你至少要让我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弄玉又是什么人……”她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祈求,眼神更是显得有些迷茫。 萧护玉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一阵不忍:“紫儿,你……”他几乎就要说出来了,猛然间却又想起白惊鸿的叹息:“不让她知道可能会对她比较好。”就算只是他名义上的师父,可白惊鸿毕竟也是江湖上的前辈,天罗教的护法,说的话总该有他的道理。于是萧护玉动动双唇,却始终没有把“你就是弄玉”这几个字说出来。 “你去见过白了,是么?”慕紫陌脸色惨白,唇角却挂着惨淡的笑意,“他不让你说,是么?” 萧护玉没有说话。 慕紫陌等了一阵,笑意渐浓,看在萧护玉的眼中却愈发的苍凉:“骆,你告诉我,这所谓的天罗,是不是不过是前任圣女留下的什么话,而我,就是弄玉?” 这次,萧护玉依然没有回答。 “好,很好。”慕紫陌站起身来,脸上笑意盈盈,随后站起身来,在书架中转了一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套紫砂茶具、一小瓮带着幽香的清水和一个小盒子。“骆,要你告诉我你不肯,可就别怪我自己去找了。” 看着她的神色举止,萧护玉忽然之间有些惊惶:“紫儿,你要做什么?” 慕紫陌优雅地将清水注入茶壶,随后坐到桌边,就如同在茶楼中一般自如地给自己斟了一小杯水,接着取过那个小盒子 ,用快得让萧护玉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从盒子里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入口中,随即端起茶杯,仰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就在她饮下那杯水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一阵熟悉的锐痛迅速侵蚀了她的心脉。“嗯……”她咬住下唇,逼住自己的嗓子低低呻吟一声,皱起眉头,本无血色的双颊苍白若死。 “紫儿!”萧护玉惊呼,欲要靠近查看,却被女子狠狠推开。 “守住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原本悦耳的嗓音似乎由于要强行压抑痛苦而沙哑,原本直挺挺坐在桌边的女子左手捂住胸口,弯下腰去,右手颤抖着却是坚决地指着房门,“哪怕是……慕子归甚至是白,也不可以……” 萧护玉已经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此激烈也是如此不掩饰地表现出她的痛苦,但是,他竟然无法靠近她,只能靠在门上,看着她死死的捣住胸口,看着她的背激烈的起伏,看着她用力地咬住自己右手的手臂,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用力紧握成拳,掌心已经渗出殷红的血,听着她压抑不住的痛极而发的呻吟,“你刚才吃下的,是什么?”他问道。 良久良久,没有回答,连呼吸声都几乎泯灭。那个女子只是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也只有从那样的颤动中他才可以知道,她还活着。 “骆,你还是不肯说,是么?”慕紫陌轻笑,声音里犹残存着一丝由之前的疼痛带来的颤抖。她抬起头,双唇红得妖艳,竟然是染了血。 “你……”萧护玉还有一丝犹疑。“你刚刚吃下的,究竟是什么?” 慕紫陌笑得轻松而自在,她先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拭去唇上的血痕,随即将它小心地收在怀里。“你不说,没有关系。骆,我等着我自己想起的那一天。我就不信,这‘记川’水,再加上诛颜,会解不了我昔日中的药性。” “诛颜!”萧护玉惊呼,“紫儿,你竟然又用了诛颜!” 慕紫陌笑:“我不过是忘却了那一段时间的人和事情而已,而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归根结底不过两种方法。一种是迷惑人的神智,让她自然地永远忘却;而另一种却是用药,药性解除,再有适当的条件,便足够让人恢复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了。诛颜虽以寄主的心血为食,但也可以让寄主百毒不侵。我之所以可以在梦境中见到那许多事情,正是记忆渐渐恢复的表现,也就是说,洗去我记忆的那个人,用的是药物。那么,无论他用的是什么药,都没有办法抵挡传说中的‘记川’。如果再加上‘诛颜’,想必那药物的影响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被消除。到了那时候,我想要知道的,自然都可以知道。” 这一段话说下来,她的声音渐粗渐沉,越发接近男子的声气。 “你把那条虫子给我逼出来!”萧护玉顾不得她之前说的让他守住门口的话,抢到她的身边按住她的后心,“你把那虫子逼出来,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 “此刻我却是不着急了。”慕紫陌悠悠的说道,“骆,你愿说便说,不愿说的话,我等也等得,熬也熬得。左右这诛颜的噬心之苦我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本不在乎这几日。” “你……紫儿,你这天罗教圣女之位,不是假的。而且,你,就是弄玉。”萧护玉松手,侧身,偏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神,“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把那条虫子弄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慕紫陌听他如此说了,没有运功逼出诛颜,反而笑了,直笑得弯下腰去,直笑得脸色通红,直笑得一口气接不上来,剧烈地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紫儿,你怎么了?”萧护玉惊问。 慕紫陌已然伏在了桌上,双肩不停地颤动:“我假扮了这么久的一个身份,竟然根本就不用我假扮?我找寻了这么久的一个人,竟然从来都不用找?而且,那个人,居然……呵呵,骆,这么久啊,我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件比这件事更可笑的事情了!”笑声中,她的声音越发尖利。“白惊鸿,天罗教的左护法,我叫了三年师父却把我丢开的人……他……”慕紫陌仰起头,向后倒去。 听到她倒地的声响,萧护玉一惊,转头看去。只见那仰躺在地上的白衣青年脸上泪痕遍布,交错如一张网。 写在第七章之后 拖了这么久才写完了这第七章,个人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懒了。 第七章由于拖得时间太长,所以在情节上,自己都有些接不上的感觉了。最明显的就是:我得一边写着,一边从前面翻自己都写了一些什么。 其实,最难的不是我不知道自己写了一些什么,而是……过去的事情太多,而每个人知道的都不一样,我设计的是每个人知道的范围不一样,但又不能随便乱说,所以……拖了这么久之后,我忘记了每个人知道的范围……汗死。 其实基本的情况是这样的:竹子(紫陌)就是弄玉,也就是天罗教真正的圣女,生母是先帝的妃子,天罗教前任圣女慕悦华,生父是左护法白惊鸿。竹子知道圣女的父母,知道弄玉是圣女,知道月影是皇室中的人,但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弄玉。骆(萧护玉)知道弄玉是天罗教的圣女,知道竹子就是失忆的弄玉,但是不知道弄玉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月影的身份。说起来,子归跟竹子知道的情况差不多,子归比竹子少知道月影的身份。月影不知道竹子的真正身份……白惊鸿后来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办法说。 叹,这么折腾起来,还真的是混乱了啊……我总是觉得,知道了一点之后,就可以一直推啊推啊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出来,但是,说起来容易,真正写起来就那么困难了。 从性格上来讲,我是那种有什么东西基本上就藏不住的人,所以,当我知道一些东西而文里面的人不一定知道的时候,在我写起来就非常的困难。所以很多地方显得不自然了。 其实,最关键的解开谜题的钥匙就是两个,一个是那块绸缎的解释,另一个就是那块玉坠。玉坠一直保留在白惊鸿的手里,而那块绸缎的解释是要在天罗教的书楼里面通过典籍来解的。最关键的“雁”、“行”两个字,指明了典籍的位置,但是如果不是在这里,任谁也解不开。所以……即使旁的一切竹子都了解了,少了最关键的这两个线索,她也是没有办法通透全局的。 于是,这篇文,虽然竹子也很强势,但不是万能女主。 目前为止,骆的性格基本上是变过来了。若说生硬或许是有的,应该是在时间上太快了吧。为什么之前五年多一直都没有变过来的性格,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就变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曾经说过这个问题的。人的性格啊,总是跟自己的经历有关系的。骆被月影折腾了好些年,总算是成了一个“小受”的性子了,然后竹子虽然温和,虽然有时候表现得有些病弱,但是骨子里却是非常强势的性子,再加上骆也有些自卑,所以那样的性格一直没改也算正常。但是在知道了竹子是个女孩子,再知道了竹子曾经的经历之后,对那样一个独自支撑了那么久的女孩子起怜惜之心,是身为男子的天性。加上竹子表现出了适度的软弱,这一切都是骆性格转变的诱因。 写完这一章之后,下一章决定把茶楼结束。因为写了这些,实在是有些疲惫的感觉……我不擅长于这种谋划设计,尤其是同时开着很多结构复杂的文(好吧,我很有道德的没有在任何地方发),这样子会把人逼疯的。 最后一章,题目是,归程。字面上解释,就是竹子的归宿,笑…… 一直说要把结尾写到跟开头一样,呃,我尽力尝试一下吧,呵呵……然后有关月影的番外,咱考虑一下。 ps:茶楼是系列文中的一部,属于惊鸿系列。很多人的归宿在这里没有交代清楚也算是正常……所以……不要怪某司徒太懒…… pps:我的月影(此月影非文中的皇子月影)啊……我拖了太久的文啊……苍天啊大地啊还是杀了我吧。那么一篇文,已经让我拖足了五年了……望天ing~~ 第八章 归程(一) 慕子归看着送到他手上的密报,停了几瞬,接着却笑了。 “紫陌,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白护法问问你的身世?竟然连他都没有办法追溯到你的来历了,只查到你是白惊鸿的弟子便无以为继?难怪白护法会袒护你,不揭穿你的身份了……或者,我应该不要去问,直接把你当做真正的圣女去送给昊帝和亲?” 他笑着,随手将那密报揉了两下,素白的纸笺在成了一个团之后迅速变黑,最后竟然化为了粉末。 “三天的试炼,这就是最后一天了。”白惊鸿看着面前那个一袭白衣却是面无表情的女子,说道:“你不去跟子归说青冥是否通过了试炼,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慕紫陌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叹息了一声:“若是慕子归向你问起我的话,你就说弄玉已经死了,就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世……白,可以吗?就当做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玉竹,你……已经全都知道了?”白惊鸿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只好问道。 慕紫陌唇角微勾:“白,你应该晓得,如果我想要从骆的口中得知一件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隐瞒我的。白,你最不应该的,便是让他跟你一同来了这里。” 白惊鸿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会说是他一定要来,但是,作为天罗教的左护法,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一点手段可以阻止他。”慕紫陌继续叹息,“白,你只是默许了。你不管他会遇到什么事情,只是由着他做任何事情。我想,墨千机之所以没有反对,多半也是有你的因素在里面吧?” “他……”白惊鸿将手搭上慕紫陌的肩头,微微用力,说道,“玉竹,青冥他爱慕你。而墨不阻止他,是因为觉得之前对他有所亏欠,所以才放手由得他过来。玉竹,你……” 慕紫陌挣脱了他的手,偏过头去:“他爱慕我,所以,他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也就由着他,是么?那么,我呢?白,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让他过来?算了吧,算了吧……”她连着说了两个“算了吧”,闭了一下眼睛,凄声道,“白,你就当做我不过是一个曾经被你逐出门墙的弟子,好么?就当做那个所谓的天罗里面说的弄玉真的已经死了,死在那座山脚下……就当做我不过是另外的一个除了曾经与你有过一段师徒之缘,此外再无关系的人,好么?白,就这样吧,算我……求你……” “白大哥,就当做悦华已经死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好不好?就当做我只是教中与你毫无关系,只是单纯……白大哥,就算只是为了救我,为了救天罗教也好,可以么?白大哥,我求你……” 透过这个侧身站在他面前的倔强的女子,白惊鸿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再一次见到那个人……那个白衣女子的要影响,和眼前的玉竹几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毕竟,玉竹也是——“那个人”的女儿啊……白惊鸿闭了闭眼,说道:“若我对子归否认了你就是弄玉,玉竹,你便再也没有借口推脱子归下一步的任何安排。你……当真考虑好了?” 慕紫陌转过身去,说道:“只要能摆脱了这个圣女身份,他还能如何再对我做下一步的安排?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会后悔。”就在白惊鸿陷入回忆,恍神的那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平静下来。 “那么,青冥他……” “我一天不放他走,他一天就是我的人。离得远了我没有办法管他也就算了,在我身边,还想不听我安排?”慕紫陌微微冷笑,一字一字地说出了剩下的话,“除、非、我、死。” ================华丽的分割线============= “教主。”看着那个没有一点征兆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慕紫陌先是一愣,却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萧护玉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的试炼,教主哥哥可以为他安排第二关了。” 她的眼神天真而纯粹,笑容也甜美,就好像只是一个单纯向自己的哥哥叙述那样一个事实的,最纯真最没有心计的女孩子。 “是么?”慕子归挑了挑眉,“白护法把第一关试炼的内容和裁决的权力都交给了你,对吧?那么,他做了些什么,结果又是怎样呢?” 慕紫陌眨了眨眼,用一种很无辜的声音问道:“教主哥哥是不信我,怕我放水让他通过么?”她略略停了一停,接着续道,“萧护玉解开了白护法带回的‘天罗’中的秘密。” 天罗。慕子归自然很清楚这天罗记载的究竟是关于哪方面的东西,只是他从未见过这所谓的天罗,更加无从得知具体的内容。将第一关的试炼排在书楼,原本你就是为了考察护法对消息的获取以及处理能力,萧护玉居然可以分析出天罗里面有什么?那么,就算是有紫陌在其中帮他,他本身的能力也不可小觑。“天罗里记了什么?” 慕紫陌不答,却是后退一步,警觉地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后盯着慕子归。 “尽管说出来没有关系,这里是安全的。”慕子归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下说道。 慕紫陌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天罗里说了一个女孩子的身世,极有可能是教主哥哥想要找的那个女孩子。里面提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身世以及相认的凭证:妹仅一女名雨竹字弄玉以坠饰相认。” 雨、竹?慕子归皱了皱眉。紫陌在一品茶楼的时候,名为程与竹,跟这个雨竹完全是同音,是巧合么?可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如果紫陌真的是她,知晓自己的身世,便应该从父姓或者母姓,无论如何跟“程”这个姓氏扯不上关系;如果紫陌不是她,那么,现在这个女子又在哪里呢?还是,紫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紫陌,你究竟是谁?左护法是你的师父,当初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慕子归问道,“你究竟是谁?父母是谁,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慕紫陌眯了眯眼睛:“教主哥哥这是在明知故问,还是准备抹去我的身份了?” “紫陌,你实话实说,我便不怪你。”慕子归皱眉。 闻言,慕紫陌却是淡淡一笑:“实话实说,是么?慕子归,我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跟我真正有关系的,只有一个把我逐出门墙的师父和一个随时有可能离开的护卫。我这样说,你可满意?” “紫陌。”慕子归叹息一声,“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乡在什么地方?” “教主哥哥。”慕紫陌转头,看着书楼的方向,笑了起来,“你就一定要知道我在拜左护法为师之前又怎样的经历,是吧?很可惜,我忘记了。白护法说,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受了太大的惊吓,所以……” “想要有一个真正的家,有真正的家人吗?”慕子归问道。 慕紫陌不答,心里却飞速的打着主意:慕子归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查出自己的过去,还是,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未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那么,告诉萧护玉,他的第二个试炼,我要他……找出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的身世。” 慕紫陌猛然一惊:“不必!慕子归,我自己的身世,自然有我自己来查!你……” 听她如此说,慕子归反而笑了:“紫陌,你想要隐藏什么,对不对?如果你想护着你家掌柜,就把你要隐藏的东西说出来,也省得我让他去查。” “我保证,即使是换了他来查,也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我只是,不想你们都白费了功夫。”背转过身去,慕紫陌的声音听起来重新变得甜美悦耳,“如果教主哥哥认为合适的话,我这就去告诉他。” 第八章 归程(二) 御花园中百花争艳,花团锦簇,而凉亭中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情去欣赏。 从那个人接受了自己的任务起,至今已经一月有余,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而程太师——虽说是早已致仕,可毕竟曾经是一方大员——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眼看着不活了,可蹊跷的是派去的太医回禀是,都说脉象无异。 程太师得病之前,正好是那个人回到胜京的时候——那个人,偏偏就是一品茶楼的掌柜!那间茶楼,那间连自己都没有见过幕后东家的茶楼,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么?而且,茶楼中的东家潜入天罗教中卧底,身居圣女那么重要的位置,这么久了居然可以不被发现?慕子归是什么人?他的义父,是父皇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临终托孤的人!那样的一个人,选中、教导出来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能够潜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个程与竹要有怎样的本事? 最让他头疼的,还不仅于此。 照他原本所想,如果可以找到弄玉,凭着他的宠爱,凭着他一国之君的威望,足以保护好那个温柔而善良的女子。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坐上那个位子的女子,通过她的手来制衡整个后宫——是谁都无所谓,他想要做什么,可以全盘告诉她,那个女人只要照做就好。 可是,既然是谁都无所谓,为什么不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呢?夏明夷之前之所以迟迟没有立后,就是存了这样的想法。 而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朝中要他立后不是一日两日,也并非一年两年,之前他百般推脱压制,可随着程太师病笃,现在朝中的局势愈发地混乱,后宫中的争斗也愈发明显,他,真的需要一个人来稳定自己的后宫,更加重要的是,皇后的这个人选,不能跟任何一方势力有牵连,否则,只会打破朝堂上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微妙平衡。 朝堂上越逼越紧,弄玉又迟迟没有下落,年轻的帝王苦恼地皱起眉头——如果仅仅是这样,倒好办了。 他嫡亲的宝贝妹妹,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满朝文武青年才俊,她竟然谁都没有看上,偏偏看上了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江湖人!这两天那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宫室里,一步也不曾走出来。 换了几个月之前,夏明瑶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他不知道该有多欣慰——小丫头,总算是长大了。可是,这两天宫里的宫女回报,夏明瑶每天不是看那个人的传奇传记,就是静静地把玩抚摩着那个人留下的一枚竹簪,至于那幅画——更是早就被她要到手里,挂到了她书案的旁边,任谁也动不得。 若是可以找到那个人,帝王宁可不惜一切代价,劝说他离开自己的妹子,请他让自己的妹子对他死心。可惜,夏明夷找不到他,更加无法跟他同上消息:天罗教左护法,白惊鸿。 “哥哥,就算你安排我嫁人,也得让我再见到白大哥一面!若是见不到他,我谁也不嫁!一辈子都不嫁!” 想到自己妹子清脆但是坚决的声音,夏明夷便觉得自己的头再度抽痛。蓦地,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念那一双手了,那双,属于另外一个女子的,温柔的手。 第八章 归程(三) 昆仑山中雪未消,烟波江上舟已渺…… 萧护玉接到的第二个试炼任务,终究不是找出程与竹的身世。因为,在程与竹是白惊鸿弟子的前提下,对于同时左护法弟子的萧护玉来说,这个任务委实是太过简单了些。慕子归并非慕紫陌,当然不会如此放水。 找到笑影,劝说其同意为天罗教效力,把他的指刀带回来作为凭证。这,就是萧护玉接到的第二个试炼。 对于笑影这个人,慕子归想招揽他很久了。不独独是为了他那“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声,更加是为了他可以在天罗教的调查下,并未销声匿迹,却保持神秘保持了这许多年。单凭这隐藏行迹的本领,就足以让慕子归动心。 安排萧护玉去招揽笑影,慕子归当然有他的打算:第一,是要考察萧护玉的机变能力笑影那么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踪,萧护玉要找到他,就必须有非同寻常的手段;第二,作为教中护法,一定要有可以替教中招揽贤才的能力,无论是说服对方,还是威逼利诱,他的感召力,也是必须要考察的;第三,若是萧护玉可以完成这个试炼,他就是教中的左护法,总要有点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那么,由他亲自招揽回的第一杀手笑影,就是他最得力的臂膀。 可是他没有想到,要找到笑影,换了别人或许难如登天,然而萧护玉却不是别人。杀手笑影离开月影轩之后,随身带的那个人,正是月影轩中的骆修文,也就是后来一品茶楼中的掌柜,现下来到天罗教中历经试炼争做左护法的萧护玉! 要得到笑影的指刀,对于这样的萧护玉来说,委实比让他去调查程与竹的身世还要容易。 慕紫陌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不过一笑而已。“骆,你是说,子归让你找到笑影的下落,并且要得到那个人的指刀作为凭证?” 萧护玉点头。 慕紫陌笑:“你说,我们事后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就是笑影,他会不会后悔?” 萧护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慕紫陌继续笑:“若是只要我的指刀倒还好说,要劝服我听命于天罗教其实也不难,只是骆你总得编一套可以说服人的说辞吧?不然,你准备如何向子归回报?还有,你肯定得离开一趟,终不能让他疑心这笑影此刻就在天罗教,你足不出户就完成了这个试炼,让他知道了,非气个半死不可——虽然他绝对不肯承认。” 收敛了笑容,萧护玉严肃地说道:“若是你把指刀交出来,就必须听天罗教里的安排了,万一教主什么时候想起来派笑影去做一些事情,而你作为圣女根本不可能离开昆仑总堂,这又该如何是好?” 慕紫陌微微皱了皱眉:“你只管带上我的指刀出去转上十天半月,回来的时候便说我已经答允了,但是条件就是只跟你一个人保持联系。然后……关于我这个圣女的身份,我自然有安排。” “可是,没有关系吗?你要如何劝动教主?”萧护玉问道。 慕紫陌眯了眯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转,脸上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山人自有妙计。” “紫儿!”萧护玉惊呼。 回应他的,是慕紫陌安抚性的笑容。 离开了天罗教昆仑总堂十日之后,出去去进行第二项试炼的萧护玉终于重新站在了教主慕子归的面前,他的指尖,拈着一把闪亮的指刀。 “他答应了?”不过十日的时间,萧护玉便找到了笑影,更加劝服了他,若说慕子归一点都不意外,这绝对是假的。“你是如何做到的?” 萧护玉将指刀交给慕子归,半躬身低头道:“我放出风声去,请他杀我,见了我之后,他不肯。”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请看第七章,秘辛(六),萧护玉真有想要竹子杀了他的,但是竹子确实是不肯),但听在慕子归的耳朵里,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为了一个试炼任务,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这样的人,不是对天罗教异常忠诚,便是另有图谋。萧护玉对天罗教忠诚么?未必。连他自己都说,他来昆仑只是为了紫陌,对天罗教的忠心能有多少可想而知。那么,他来天罗教,除了为了紫陌之外,还能有什么图谋呢?慕子归皱了皱眉,接着问道:“笑影是如何答复你的?” “但凡不违反他的原则,他会对教中的指令唯命是从。但他说,只会让我找到他。”萧护玉正色道。 隐隐约约的,慕子归总觉得有什么似乎不对,他皱眉思忖了片刻,又不知道倒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当下只是将那柄闪亮的指刀在指间转动把玩,问道:“你许下的条件是什么?” 萧护玉盯着那把指刀,只是眯了眯眼,说道:“与教中合作,他就可以把自己的身份继续隐藏下去。” “你与他有旧?”慕子归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问道,“他究竟是谁?” 萧护玉答得干脆:“我之前并不认识他。但是教主,我不能把他的身份告知你。否则,以教主的灵通,想要将他查个通通透透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我答应他可以继续隐藏他的身份,此刻便无法告知教主了。还请教主见谅。” 似乎想到了什么,慕子归活动的手指猛然僵硬了一下:“萧、护、玉,我知道你的底细。之所以一时没有动你,不过是看在白护法和紫陌的份上。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萧护玉挑了挑眉,单膝跪下:“萧某先行谢过教主。”直接忽略了慕子归带着警告的最后一句。 “你下去吧。”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慕子归说道,“想必圣女已经等你很久。” 萧护玉没有动。 慕子归用疑惑的眼神扫过依然摆出那么一副表面上很恭谨实际或许已经有些不耐烦样子的萧护玉,很快明白了他究竟在等待什么:“找紫陌去接受你第三次的任务吧。” 萧护玉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却微微摇晃了一下。 “萧护玉?”慕子归音调微扬。 不是不惊讶的。如果一个练武之人人连姿势的改变都不稳定,需要摇晃的话,这个人的状态就非常值得关注了。萧护玉会把自己陷到这样的境地里去? 面对慕子归的询问,萧护玉只是苦笑了一声:“再怎么说,他也是天下第一。” 是了。笑影,天下第一杀手。眼前这个人,曾经是笑影的目标,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已算不易。手指轻颤间,锋利的指刀在指腹划过一片血色。 第八章 归程(四)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萧护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的思念一个人,以至于让他在听到慕子归那句“想必圣女已经等你很久”的时候,脚下不由一阵颤抖。 而当他见到那一袭静静的坐在书案前,翻阅面前的典籍的身影时,那样急切想见到她的心情,竟然带了一丝犹豫,一丝忐忑。 “你回来了。”慕紫陌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的说道,“已经先去见过教主慕子归了吧。” “紫儿,我……”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萧护玉有些不知所措。 袍袖轻拂,慕紫陌合起了正在翻阅的书册,站起身来,单手扶住萧护玉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先去休息。” “我……” “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至于有关你的第三次试炼么……我自有安排。”慕紫陌贴近他,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十日未见,她,他的紫儿,似乎又清减了。极力克制住要把身前的这具身体拥入怀中的念头,萧护玉暗暗叹息了一声。 “骆,你虽是我的人,我却不想逼你。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若我肯嫁,你可愿娶?”没有丝毫造作的声音,轻柔而又坚定的从艳丽的薄唇中吐出,响在萧护玉的耳畔。 青色的身影,猛然一僵。 身前纯白的倩影,曼妙的身姿,耳畔温热的气息,轻柔的话语,尤其是那句话的内容,于他而言不啻于最美好的梦境。 “若我肯嫁,你可愿娶?” “紫儿,你……” 慕紫陌微微侧头:“你没有听错。骆,我是真心问你这一句,你只要给我一个答复,愿,或者不愿?” 抬起双臂,将这个曾经在最无助的时候给了自己温暖的人揽在怀里,萧护玉低喃:“我,求之不得。” 慕紫陌随手环住萧护玉的腰,将头倚在他的肩上,叹道:“好。”接着,她挣开那个怀抱,在房间里走动了几步,忽的站定,将手负在背后,头微微仰起头,轻笑:“骆,你去休息吧。我还要去找白和慕子归说些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找师父。”萧护玉上前一步,却被慕紫陌抬手阻止。“骆,我们两个说话,你去了怕是听不懂,也插不上嘴的。” 萧护玉皱了皱眉:“紫儿,师父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慕紫陌摸了摸自己系在腰间的玉玦,苦笑一下:“他知道的,或许比我想到的更多。但他什么都不愿说,我也总不能逼他,骆,我先去了。” 慕紫陌见到白惊鸿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人说着些什么。慕紫陌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站着,手背在身后,静静的看。 过不得片刻,那人便躬了躬身,诚惶诚恐地离去,慕紫陌这才悠悠然地走了过去,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说道;“白,骆回来了。” “试炼完成了?”白惊鸿问道。 “他毕竟也是你的弟子,难道,你对他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慕紫陌挑眉。 “青冥固然是我的弟子,可那是天下第一……”白惊鸿叹息。 慕紫陌摇头笑了笑,“白,不会有危险的。我来找你,是想要告诉你,我决定了。” “放弃圣女的位子,嫁给青冥?” “对。” “那么,子归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慕紫陌眯起了眼睛:“白,我会让他亲口答应的。你等着看。” 言讫,她一个转身,把白惊鸿带着惊讶也带着关切的目光留在了背后。 在窗外见到慕子归,慕紫陌一愣。 原本以为,这个人根本就不会受伤。可是,他的手上,还是缠上了白色的布条。 “紫陌,你来了。”尽管没有刻意掩藏行踪,可慕紫陌已经放轻了脚步,然而慕子归还是一口就叫出了来人的身份。 “教主哥哥。”慕紫陌笑道,“萧护玉已经去找我了。” “那么,你来见我,又是做什么呢?”慕子归问道。 慕紫陌没有急着说话。 “为了这个人,是么?”慕子归抛了抛手中的指刀,又小心翼翼的接住,抬眼问道。 看着他如此谨慎的样子,慕紫陌心中来不及窃笑,却先想到他为何说是“为了这个人”。 他手上拿的那把指刀,自然是自己的,轻薄,锋利,又不失坚韧,很适合杀手使用的短兵器。可以近身攻击,也可以作为飞刀使用,除了对身手的要求比一般的兵刃要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那把指刀,同时也是笑影的兵器。 笑影、的、兵器…… 慕紫陌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为了这个么?既如此,做一出戏也无所谓。 “你把他怎样了?”她沉下脸,没有装模作样的称慕子归为“教主哥哥”,声音里甚至带着隐隐约约的颤抖。 ——这样的反应,勉强算是慕子归想要见到的情形之一。 昔日月影轩中的第一杀手笑影,对乐师箫遥——在那个亭子里,她明明曾经说过的,也就是说,笑影那时跟她还有联络。而萧护玉要去找笑影,她明明是知道的,那么,她此刻的紧张,又是为了什么呢?莫不是,这把指刀,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信手将那把指刀丢向她,慕子归故作轻松:“你以为,我会对他做什么?” 慕紫陌接过凌空飞向她的指刀,仿佛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见到它这样子飞来,自如得一如它原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指刀在指间转了两圈,稳稳的被她夹住。她用右手的拇指轻轻试了试刀刃,又仔细端详了刀身和刀柄的连接处,闭上了眼睛。 “他在哪里?”慕紫陌没有睁眼,夹着刀柄的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苍白。 “我不知道。”慕子归淡然说道。 他说的是实话,而慕紫陌做出的,却是不信的表情。“这把指刀在你的手里,你居然说不知道他的下落?这怎么可能?何况,这指刀……他怎么肯?” “除了他是这把指刀的主人笑影,此外他在哪里,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至于这把指刀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只怕你得去问萧护玉。这指刀是他带回来的。”慕子归说道。 “我明白了。”慕紫陌低声说道,“慕子归,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 “紫陌?”慕子归挑了挑眉。她这样说,是存了怎样的念头?她以为,笑影的指刀在他的手里,那个人就已经被天罗教囚禁了么?这样问,是准备采取什么措施要他放人么?若是如此,倒可以…… 慕紫陌咬了唇,低下头去,指刀交到左手,右手手指却下意识的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玦。 “我没有把他怎样。可你知道,他答允了什么?”慕子归看着她低头,却不动声色地,在她的心上再度压上一块石头。 慕紫陌没有说话,手指僵了一下,用力握住那一块玉玦。半晌,她终于决定了什么一样,缓缓松手,吐气,抬头,问道:“你想要我怎样?” “我能要你怎样?”慕子归眉梢微微一动,“原本与你无关,不过说到笑影而已,紫陌居然这样就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只要你放过他,无论笑影答允了什么,慕紫陌甘愿以身相代,如何?”她站直身体,微微偏一偏头,正色问道,“他可以做的,紫陌都可以做到,甚至犹有过之。慕教主以为如何?” “呵……”慕子归扬唇轻笑,“笑影答允加入天罗教,而紫陌……你本就是天罗教中的人,是我天罗教中圣女,谈得上什么以身相代?” “你……”慕紫陌咬咬下唇,又扬起头来,“你煞费苦心,诱我离开胜京;迫我随你到昆仑做这天罗教的圣女,请我师父白惊鸿回到天罗教来确认护法,又逼着萧护玉去胁迫笑影,不就想要让我真心实意地加入天罗教?”她停顿了一下,重新握上腰侧那块玉玦,咬牙道,“只要你放过笑影,慕教主,我如你所愿。” 慕子归定睛看过去。慕紫陌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那是一种倔强的不甘,却又带着认命般的悲凉,那种执拗,让他心中也不由一动。“紫陌,这可并非是我逼你。” “并非逼迫……慕紫陌心甘情愿。”她咬了牙,唇间吐出的一句话仿佛一字一字,从牙缝中不甘不愿的被挤出来。 慕子归也不在意,摆手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好好考虑萧护玉的第三项试炼,想好了便来告诉我。” “慕教主这是许紫陌以身相代,加入天罗教了?”慕紫陌紧跟上一句。 没有多想,慕子归干脆的答道:“是。” “多谢教主成全!”慕紫陌如男子般一拱手,喜上眉梢,“萧护玉已经通过了两次试炼,应该足以成为我教的护法了吧?”慕紫陌仰头,启唇,轻笑,“如果一定要有最后一项试炼的话……”她皱眉思索了片刻,续道,“该是与大胤联姻修好。以萧护玉为使臣,赶赴胜京商谈相关事宜。” “为何如此安排?”慕子归问道。 “我教僻处天山已有数载,想要增进与中原的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朝廷修好。而当前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联姻。让萧护玉去处理这件事情,正好可以看看他如何跟官府中人打交道。毕竟有些事情,教里不能总跟官面上的人硬碰。”慕紫陌眨眨眼睛,只是几个吐息之间便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回话。 “既如此,成败又该如何判定?” “紫陌自当与他同去,成败我自有分寸。” “你与他同去?”慕子归挑了眉,似有不信。 慕紫陌笑得云淡风轻:“刚刚教主哥哥亲口许诺,允紫陌嫁入天罗教,紫陌自己选定的夫婿,便是已经通过了护法两项试炼的,左护法,萧护玉。” 第八章 归程(五) 慕子归原本是坐在椅上的,闻言面色陡变,拍案而起:“紫陌,此事开不得玩笑,你此话当真?” “自然。”慕紫陌正色道,“事关紫陌终身,怎能玩笑?” “可是,你若嫁萧护玉,又何谈与朝廷联姻?”慕子归皱眉。 信手把玩着腰侧的玉玦和手中的指刀,慕紫陌并没有看向面前怒气渐生的教主:“如果与朝廷联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又岂会建议把这个作为萧护玉的试炼?何况,听教主的意思,似乎是要紫陌与朝廷联姻?紫陌岂是会轻易屈从的人?” 慕子归看着在她手中来回游移,圆转如意的指刀,忽然开口问道:“若你不曾屈从,又为何会加入教中?若不曾屈从,你怎会来到昆仑?紫陌,你为了骆修文随我来到昆仑做了我天罗教名义上的圣女,为了笑影答应甘心入教,究竟是怎样想的?” 慕紫陌只是笑,手中的指刀在指缝间游移不休,过了半晌,才淡然道:“慕教主,想必你已经知道萧护玉的来历,我也不再瞒你。萧护玉,确实就是我家掌柜,骆修文。而我为了笑影而甘心入教,不过是因为笑影是我至交,且我与他相知甚深,他是不愿受到任何束缚的性子,突然被人说动,想必事出有因,说不定萧护玉跟他说了些什么。若是与我有关,这事情我少不得要替他担下。至于说要嫁萧护玉么……”她停顿半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白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不以为然,后来想想,还是有道理的。” 慕子归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摆出“愿闻其详”的样子,看着她微微仰了头,似乎在追忆。 慕紫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白对我说,左右你是要嫁人的,不如就嫁给一个泥知根知底,又肯定会待你好的人。” “所以你认为,他既然肯为了你追到昆仑来,以后就必定不会负你,是么?”慕子归接口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跟笑影说了些什么,诓得你不得不同意入教?” “呵呵……”慕紫陌轻笑,“教主哥哥动气了呢。这等挑拨的话,说来无甚用处。他对笑影说了什么,日后我自然会问他,他也定然不会瞒我。慕教主啊……虽说我说入教是取了巧,但既已允诺甘心入教,紫陌不会反悔。” 慕子归没有说话。他适才一问,开口时虽没有离间之意,但是后半句,却委实存了那挑拨的心思,存心使慕紫陌对萧护玉生疑的。只想不到她对那人的心思如此笃定,眼下倒是无话可说了。 慕紫陌等了片刻,见慕子归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便说道:“若是教主没有什么吩咐的话,紫陌先行告退了。”言讫左手轻扬,手中的指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平平地落向慕子归面前的桌案。在指刀落下之前,她已经拱手,转身,作势要走。 “紫陌。”慕子归开口,“若你答应入教,自然是要听从我的安排。我若执意不许你嫁给萧护玉,你待如何?” 慕紫陌轻笑:“子归,若你舍得前人的心血,我定当奉陪。左右白已经选了继任者,便和天罗教再没有关系,他如何想,我跟骆就不用再顾及了。” 看着决然离去的慕紫陌的背影,慕子归皱起了眉头。作为天罗教的一教之主,他自然不能将偌大一个天罗教视若儿戏,前人的心血就此弃之不顾?怎么可能?可是,他同样必须与朝廷修好,从先帝的悦妃故世开始,二十余年天罗教与朝廷交恶,继续下去对全教百害而无一利。 而与朝廷修好的最佳途径,莫过联姻——这是连长老都认可了的。所以,在她提出以与朝廷联姻来作为对萧护玉的第三次试炼的时候,他没有反对。 而他没有想到,她所提出的联姻设想,竟然是那样的,而且,还拿天罗教的基业来威胁他。 难道,那个骆修文,对她而言就如此重要?难道,除了那个人之外,她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慕子归想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如果是这样,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了。不以圣女联姻,皇帝会答应么?呵……紫陌想法虽好,只怕难成,到时候不但赔上自己,还连累了其他人。 然而……闹到不可收拾之前,且先由她,否则,以她的性子,定然不会乖乖听教中安排。与其到时平白多出一堆麻烦,不如让她先尝到苦头。 于是,在教主慕子归的默许下,天罗教左护法萧护玉,并天罗教圣女慕紫陌为使臣,前往胜京与朝廷商议联姻修好事宜。 “骆。”骑在马上,慕紫陌侧头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萧护玉,叹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倒真如梦境一般。” 萧护玉也轻叹:“若是如此,紫儿,我愿意不再醒来。” 慕紫陌摇头:“呵呵,梦境终归是梦境,不醒怎么可以?骆,进京面圣之时,你要如何讲,想好了没有?” 萧护玉静默。他自然知道,皇帝一心想要求娶的,是那个当时要他找的人,也就是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回答,慕紫陌笑道:“其实,也简单。子归不是想要将我嫁往朝廷么?”她停了一下,冷笑道,“他既然可以算计我,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去联姻?反正,他至今也未曾婚配,以他天罗教主之尊,难道还配不得大胤的一个公主么?” “紫儿,你是说?”萧护玉明白她所说的,但是,不敢置信。 她要算计的,竟然是教主? 慕紫陌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皇帝会同意么?”萧护玉皱眉,说道,“紫儿,你不知道,他想要的,是……” “是什么?”慕紫陌冷笑,“我管他想要的是什么!骆,若你不敢,我会亲自入宫,跟他好生分说明白。昔日如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想拿这个来说事儿?呵,想都别想。” “紫儿?”萧护玉不由心惊,她此刻在想什么?为什么竟然让他有种陌生而难以捉摸的感觉?这个人,是紫儿么? 慕紫陌勒马,转身面向来路,咬牙沉声道:“慕子归,你如此逼我,我若不对你还以颜色,如何做得了一品茶楼的东家,天罗教的圣女,掠影惊鸿的弟子?!你且等着,若我回京,定会让你不得安宁!” 第八章 归程(六) 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中的一个小客栈歇过一宿,翌日清登程成上路的时候,萧护玉竟发现慕紫陌换掉了一身白衣,重新穿起了宝蓝色的长衫,改回了男子装束! “紫儿,你……”萧护玉讶然开口,“为什么?” 慕紫陌却只是一笑:“骆,若是快马兼程,我们今日便可回到胜京。到时必然要回茶楼。若是不做如此打扮,又要如何跟茶楼中人解释呢?” “那么,你,又用了……”萧护玉皱眉。 慕紫陌摇头:“没有。那噬心之苦,我不想再受,也无法再受了。诛颜日渐长成,且我已经将它逼出两回,若让它再度回到我体内,只怕以我一人之力,无法护住自己的心脉,终究会被它吸尽心血。”说完,她又苦笑,“好在程与竹这个身份,日后我也不必多用,没有关系。” “紫儿?”萧护玉挑眉。 慕紫陌一边收拾好了行装,一边又说道:“呵……便算我不想承认又能怎样?这个身份,我却实在是无法否认了。” 听她如此讲,萧护玉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一个人来。“宫中有一个人,似乎是知道你的身世。” “知道我的身世?”慕紫陌嗤笑,“若是真知道了我的身世,他还能不死?我就不信,如果真的知道的话,先帝会容得下他?” 萧护玉皱眉。如果那个所谓的抱琴知道的是真的,那么,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呢?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一开口就能叫破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罢,且不去想它。左右这皇宫是一定要去一次的,至于结果么……紫儿肯定也会去,不如就让她自己判断。 一路风尘,一路飞沙。 林洪看着眼前那个宝蓝色的身影,几乎是已经痴了。 半年没有见到自家的东家了啊……自从他负气出走,掌柜骆修文出去找寻起,就再也没有听到一丝有关他的消息。 看着依然跟在东家身后的那个褐色的影子一般的人,林洪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这个时侯,不应该提起那个女人。嗯,提了的话,谁能保证东家不会一怒之下,再度拂袖而去呢?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慕紫陌看着自家总管的眼神,却只是微微笑了。 这个人,这个人……难道,真的可信么?如果是的话,那么,那天不小心从子归的口中听到的那句“可以动用那条线”,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那条线,又是哪条线? 这茶楼中的人啊……却也不可尽信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反而更加浓重:“林洪,虽然我和骆回来了,但你只当做我们不在。一切事情,你做主就好,一律不必拿来问我。” 闻言,林洪却是一愣。 慕紫陌就迎向他的目光,微微的又笑了笑:“茶楼便是茶楼,我不在的时候,你做得也不错。现下么,还是明哲保身更要紧些,所以,那些杂事,不接也罢。” 言讫慕紫陌再没有多看他,只是带着萧护玉回到了之前他们住的房间。 “明日,我们进宫。” “是。”萧护玉低头,“明日,紫儿你要小心应对,那皇帝……” 慕紫陌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华丽的分割线============= “白大哥?”看着突兀至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小公主夏明瑶惊喜交加,惊呼出声。叫完了之后,还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一身宝蓝色长衫的男子温文地勾起唇角,笑道:“殿下。” “你回来了?这么久,你,你去了哪里?”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夏明瑶此时才有了一丝真实感,激动兴奋到语无伦次。 “殿下,安静些。”慕紫陌苦笑。小丫头还真是吵,如果让其他人发觉了自己私闯瑶华殿,再加上之前自己曾经给皇帝的留言,以他的性格,自己和在外面望风的骆只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看着双手捂着自己嘴巴的小公主,她又不由失笑:“殿下,不必如此。” “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听到他那温和的声音,初时的激动过去,夏明瑶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委屈,竟然哽咽起来。 看着抽噎的小丫头,慕紫陌心下一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绢帕给她:“殿下莫哭。草民此来不过因为进京有事,顺路来看看殿下。” 接过他递过来的绢帕,夏明瑶的眼泪更是收也收不住,一串串落下来。她也不擦,只是坐着,任泪水流下。 慕紫陌叹息一声,从她手里取过绢帕,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殿下,不必如此伤怀。徒然自苦,亦是草民的罪过。” “白大哥,白大哥……我……” 揽住顺势扑到自己怀里来的小公主,慕紫陌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不想嫁人,白大哥,你……你带我走,好不好?”抱住眼前这个人,夏明瑶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又蹭了蹭,闷闷的问。 慕紫陌没有说话。 感到自己抱住的人身体猛的僵硬,夏明瑶疑惑的抬起了头,却见那个适才一脸温和的人神情凝重,面色如霜。 “白大哥?”她疑惑的叫了一声。 慕紫陌的左手放在她的肩头,没有推开她,只是微微用力:“殿下,不可如此任性。” “你……” “殿下身份尊崇,从小便受万民供养,难道此刻竟然能只顾念自己的一己私情么?如此,怎对得起陛下的关照,更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慕紫陌的声音冷下来:“身在皇室,受人尊敬的同时,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陛下怜惜公主,是以一直未曾逼迫。殿下难道不知?现在,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白大哥?” 慕紫陌抬起头,叹息:“瑶儿,就算你年幼,可是,怎能如此自私?” “你是说……” “只怕已经晚了。”慕紫陌叹息,“为何之前没有……”她停顿一下,又道,“瑶儿,你,好自为之。” “白大哥!”夏明瑶惊呼,“你,你要走了?” 慕紫陌点点头。 “你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过来看我的?” 慕紫陌继续点头。 “那么,为什么,不肯带我走?为什么?” “我,不能。”慕紫陌放开了怀里的小丫头,侧身道,“殿下应该明白,草民不会如殿下所愿的。” 尤其,在这件事还可能关乎骆的生死的时候。她心里叹息。 “白大哥,你……你听到了什么?” “天罗教,要与朝廷,联姻。”慕紫陌说了这九个字,便背转了身。 联、姻……夏明瑶怔怔的咀嚼着这两个字,眼泪又落下来。 皇兄,会让她去么? 第八章 归程 (七) 不对。从瑶华殿里出来,慕紫陌便淡淡皱起了眉,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就似乎自己是被人盯住的猎物一般,是什么人,在暗中躲着么? “谁?给我出来!”慕紫陌压低声音喝问。 “啪啪……”回答她的,是同样低声的轻笑和掌声。“这时候犹敢夜闯皇宫,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呢……竹子。” 竹子?闻言,慕紫陌再度皱了皱眉。这个人,是认识自己的吗?可是,认识自己的人,又有谁会这样叫自己?看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慕紫陌握紧了左手。 相对于她的紧张,对方却是自如得多了。“不喜欢竹子这个称呼么?”那女子轻笑,“我以为,这个会是你最容易接受的一个称呼呢……那么,我叫你什么比较好?”她停了一下,又自顾自地笑道,“圣女阁下?紫陌?笑影?梓卿?还是……白玉竹?” 听到最后三个字,慕紫陌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纵身欺近,她一把握住那女子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夷然不惧,却是笑道:“骆竟然没有跟你提到我吗?我,是抱琴。” 从她的口中听到“骆”这个字,慕紫陌手一紧,刚要发力将她带近一些方便钳制,却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楞了一下。原来,她就是抱琴?慕紫陌松开了手,上下打量着她。 “意外吗?”抱琴站在那里任她打量,却只是轻笑。“别担心,我对你没什么恶意的。毕竟,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子。” “你,究竟知道多少?”慕紫陌装作不在意,问着,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跟我来。”抱琴轻道,“这个地方毕竟还是有人会巡视,不可久留。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不要带着你家骆。” 没有问去哪里,慕紫陌只是点头:“好。”说完打了个手势,让躲在暗处的骆不要轻举妄动,小心隐藏,等她回来。 看到她的手势,抱琴却是笑了,“我就知道,他肯定也在这里……竹子你好福气。”说完,没有等慕紫陌回复,当前走了。 “何出此言?”慕紫陌紧随其后,问道。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抱琴没有回答,却是低吟。吟罢抬头笑问,“你说,有这样一个一心为你的人和你一道,是不是好福气?” 慕紫陌不答,只问道:“你是谁?” “呵呵……”抱琴笑道,“你们倒是很像,第一句问的,都是我是谁。可是,我是谁,这并不重要啊。竹子,我只想问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有没有想起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慕紫陌心生疑惑,看着眼前的抱琴。 “明夷。” 明夷!当今天子,名为“夏明夷”,这一点慕紫陌当然知道,而且,明夷,亦为伏羲六十四卦之一。此时此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两个字,定然不是八卦方位,而是……但这抱琴身为一个宫女,竟然敢直呼皇帝的名讳?这怎么可能?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抱琴笑道:“又有什么好奇怪?我本就是为他而来。若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不如趁早收手的好。呵……这些都不重要,我只问你,竹子,你有没有想起过他?” 她是为皇帝而来?还问自己有没有想起过他?这抱琴,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不说话,那么,就是没有了。”抱琴轻笑,“没有,最好。” “你,究竟是谁?”慕紫陌盯着她,问道。 “若你已经不记得他,那么,不要在他的面前再度出现。何况,你已经有了骆,何苦让他也伤心?若他发现了你就是……想必,你今天晚上进宫,便算是白来了。”抱琴收敛笑容,沉声道。 没有等慕紫陌说话,抱琴已负了手,微微仰头,自顾说道:“你此次回胜京,无非是为了天罗教跟朝廷联姻的事情。而今夜进宫,不过是想确认小公主是否已经婚配,图谋让她嫁到天山去陪你家教主慕子归。但是,若要让明夷知道了你就是玉儿……呵……竹子,以明夷的性子,你以为你这次还逃得了?” “什么?”慕紫陌皱眉,“什么玉儿?” 抱琴但笑,不语。 慕紫陌看着负手仰头的抱琴,也没有继续说话——如果她有话想说,自然会接下去。如果没有,那么这种没头没脑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好说。 “竹子。”抱琴却只是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跟骆在一起的。” 慕紫陌看着她,心里给了她一个白眼: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两样,若不是这样……程与竹现在还好端端地做着一品茶楼的东家,何至于此? “而我,却是为了明夷而来。”抱琴续道,“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不确定,你是否已经想起他来……自然,我希望是没有。” 慕紫陌看她仰起头看着房顶,看她手随意的放在脑后交叉,撑起了自己的头。 “若你能记起他来,对于那样的一个人,你自然是割舍不下的。而他登基以来,后位一直虚悬,却都是为了你。若让他知道了你就是昔年的玉儿……竹子,即使满朝上下尽皆反对,他亦会立你为后,义无反顾。而你……”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枕在自己的手上,仰天笑了笑。“你心里面有另外一个人,如此,对他来说,何其不公?” “你,是谁?”慕紫陌此刻,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宫女,究竟是什么来历。她的神情并非作伪,也不像是在胡言乱语。可是,为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这个宫女却可以了如指掌? 若说她是昔年的宫人,却又定然不是——以子归的手段,若是早知道昔年有这么一个人还活着,怎么可能挖不出自己的身世?可若不是,她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这些事情呢? “我,知道所有人的过去,除却自己。”抱琴笑,“竹子你的过去,骆的过去,白的过去,千机的过去,月影的过去……至于从什么地方知道的,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若……我们交易如何?” “交易?”慕紫陌眉头越发皱紧,这个宫女说了如此多的话,只为了交易? 抱琴点头:“没错,交易。竹子,我不把你的身份透给明夷知道,而你……保证不要让小公主受苦。”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竹子啊竹子……”抱琴叹息,“只要你的身份没有被明夷知道,对我就是最大的好处。至于你么……跟骆在一起,比跟了明夷要好得多。而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明夷便不会放过你。在这件事上,你受害远比我要严重的多。只为了这个,我便足以让你保证我喜欢的另外一个女孩子以后幸福的日子。” 只是听了个开头,慕紫陌便明白——这个宫女,虽然眼下犹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却是志在皇帝身边的那一个位子了。可是这个交易,自己做来,总觉得有些不划算,但若是拒绝……她飞速衡量,自己,是否可以舍得下——骆? 闭了闭眼睛,慕紫陌长出了一口气。想到那个影子一般的人,她便狠不下心肠。她……舍不下。 “抱琴,我不再问你是谁。也可以保证,公主殿下在天罗教,定然不会受委屈。”慕紫陌睁眼,正色道,“但是,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骆的过去,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她问着,手下已经暗暗蓄力。若是这抱琴一言不合她心意,便宁可冒险一搏,也要先除掉这个宫女。自己的身世如何倒也罢了,可是,若让天罗教那里知道了骆的身世,那…… “你委实不必杀我灭口。”抱琴没有看她,却是笑道,“竹子,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对于你的经历,对于你的性情,我甚至可以做到你比你更了解。放心,骆的身世,除了你和他,以及白和千机之外,最多,也只有月影知道一点。至于其他人……呵呵,想要知道的话,但凭他们本事了,却是与我无关。我这样说,你可放心?” 慕紫陌不答,只是看着这个宫女,半晌,没有说话。 “那么,我当你答应了。”抱琴轻道,“竹子,你,委实比我幸运得多。” 声音极细极轻,若非慕紫陌一直注意她的每一句话,几乎便要错过。 第八章 归程(八)大结局 看着那个看似落寞的背影,慕紫陌皱了皱眉,却是没有说什么。 静默了片刻,那个名为抱琴的宫女叹息般说道:“竹子,回去吧。再过一会儿,他就该去上朝了。到时候你们要走,也未必有那么容易。”停顿一下,她又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像一个女孩子了。” 慕紫陌拱了拱手,道一句:“告辞。”转身便走。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说,却也没有多问。 看着那一袭宝蓝色的长衫消失在夜色里,抱琴这一口气,真真正正的叹了出来。 若是嫁到了天罗教,瑶儿就一定会幸福么?虽说有竹子的保证,但是,但是……那个人,是慕子归,是她近乎一无所知的慕子归。那样的子归,是竹子可以掌握的么?瑶儿的幸福,是竹子一定能保证得了的么? 看着夜色,抱琴仰起头,叹息。 即使,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即使,知道他们所有人的过去。 可是,未来呢? 在那样的空茫的却也是漫长的未来中,要如何,让那个人,获得幸福? “抱琴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见到慕紫陌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连萧护玉,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由问道。 慕紫陌却是一笑:“那抱琴,却是个有趣的人儿呢。不过,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再说。骆,我们走。” 趁着未尽的夜色,两人离开了皇宫。一路之上再未相谈一句。 一品茶楼。 慕紫陌一反常态,并未解衣就寝,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似乎透过紧闭的窗扇可以看到什么。而萧护玉,也并未出声催促。 “骆,若你信我,明日,便让我自己去一会那皇帝夏明夷,如何?”静默了一刻钟,慕紫陌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萧护玉,眉梢微微上挑,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萧护玉苦笑:“紫儿,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不过,这明明是……” 慕紫陌缓缓摇了摇头:“若一定要说,却是与你无关。骆,虽然这是第三道试炼,可你完全没有必要接受。在这之前,你已经完成了成为天罗教左护法的两道试炼,以祖例计,足矣。” “可是……” “每一次,我只是让你信我。”慕紫陌叹道,“却不是不信你。只是,骆,我……” 说到这里,她住口不言,在萧护玉期许的目光中,也没有接续下去,只是起身,走到了窗前,伸手扶住了窗框。 “紫儿。”见她如此,萧护玉却不由心生怜惜,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头,“既知事不可为,又何必强求?若实在是为难,你便不要去了吧。” 慕紫陌看了看搭在自己肩头的萧护玉的双手,只是摇头。 骆,若我无意嫁你。若我,从未遇见你。 如果一切未曾发生,我,不会如此迟疑。 天罗教与朝廷的联姻势在必行,我作为天罗教的圣女,无论是真情或形势所迫,本是不二人选。 可是……我已经…… 若换了你,你可忍心,逼迫那样可爱的女孩子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么? 你不忍。 所以,这个恶人,不若就让我来做。 那一场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大胤朝人人皆知朝廷与天罗教结为姻亲, 成亲当日,天罗教主慕子归亲入胜京,迎娶了公主夏明瑶。 全胜京的人皆为见证:一身大红吉服的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娇俏可人,端的是一双璧人。 而,作为大媒的左护法萧护玉,圣女慕紫陌却并未现于人前。 当迎亲的队伍绕城一周,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骆,今日之后,你准备如何?”茶楼之上,凭窗遥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慕紫陌问道。 “我?”萧护玉站到慕紫陌的身侧,疑惑她何以有此一问,“自然是……”他低下头,在她耳畔低语,“和你一起。” 没有动,慕紫陌依然看着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迎亲队伍,轻笑:“和我一起?骆,你可已经是堂堂天罗教的左护法了。何况,我答应瑶儿,若子归待她不好,便带她离开。” “那又如何?”萧护玉伸臂一揽,将她圈到自己怀里,“紫儿可曾说过不要我?” 慕紫陌抬头,半怨半嗔地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萧护玉却替她续道:“你没有。” 又过了半晌,萧护玉轻道:“紫儿,嫁我吧。”他的头垂得极低,唇几乎碰到了她的耳廓。 效果立竿见影,慕紫陌的脸颊,立刻变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萧护玉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单音,却见那个一向淡定从容的女子低垂了眼帘,手指下意识的探向腰际去抚摩那一块玉玦。 “骆……”她轻叹,“我,可曾说过不肯?” 话音未落,慕紫陌已经闪身脱出了萧护玉的环抱,一跃而出,笑道:“来追吧。追到了,便如你所愿。” 至于说,后来追到了没有……这个,还用说么? 时间,已经过了半年。 午后,慕紫陌坐在窗前的美人靠上,毫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 “骆,我想去江南。你要不要一起?” “…………” “啊,我忘记了,你总是什么都要跟着我的。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呢?” “……” “啊,我又忘记了,这个也是要我决定的,对吧?那么,就明天吧。反正我没有什么东西带,你要不要带点行李之类?” 影子一般的男子开口,却只说了两个字:“茶楼。” 慕紫陌的脸色垮下来,叹气:“骆,你真懂得怎么扫我的兴。这么久了,竟然一点都没变。” “…………” 叹息了一声,慕紫陌从美人靠上站起身来,说道:“走吧走吧,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萧护玉笑着,伸手要去拉慕紫陌的手。她没有闪,只是任他握住了手腕。 指尖传来的脉搏清晰而明确,萧护玉握着,突然楞了一下。 “紫儿?”他疑惑地问了一声。 迎着他的目光,慕紫陌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去江南。” “嗯?” “明天。” “嗯?” “就我们,什么也不带。” “想明白了?” “你竟然想瞒我!” 慕紫陌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没有。” “还说没有!” “真没有。” …… 有?还是没有?这是个问题。 嗯,还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讨论。 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 全文完 番外·寒秋(一)初见 箫遥。 不止一次的念着这个名字,然后,不止一次的,叹息,沉默。 箫遥,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否还记得那个昔日京兆尹府上的小丫头秋儿,当今的大胤第一舞姬杜寒秋?明明,若是你肯,我是宁可被公子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跟着你的,可是…… 仰头给自己灌下一杯酒,正是那日的梨花白,醺然欲醉间,仿佛又回到与他最初相见的那一日。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府院后门的外面。傍晚时分,她到后院去收早晨洗了晒出去的衣服,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好奇。于是偷偷的打开了后门,只见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以及一把油纸伞;那头发毛毛躁躁,好像一个鸟窝;天气早已转凉,他却还是一身单薄的衣衫,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似乎,不过是一个小乞丐。 或许是听到了门的响声,他抬起头来看看,在见到她的时候,勉强笑了一下:“这里呆不得吗?对不住了,我这就换个地方。” “你,在干什么?”几乎没有同陌生人说过话,小姑娘垂着头,脸颊微红。与那个小乞儿模样的人比起来,反倒是她比较心虚的样子。 低下头去看看浮土上面已经画满了文字以及符号的地面,他笑道:“是算题啊。”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又垂下头,“我,我还是换个地方好了。” 他捡起脚边破破烂烂的包袱,又抱起那把相比而言干净些的油纸伞,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便在此时,她听到他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响声。 他微微低了头,不好意思的扯扯唇角,想扯一抹笑出来。 “等,你等一下。”她叫住正要离去的他,身影迅速的在那半开的门后隐没。过不多时,她又探出头来,伸出一只手。 手心里,是半块已经凉掉的面饼。“那,那个,我只有这些,你拿去吃吧。不要再到这里来,现在哥哥姐姐们都在吃饭,所以没有人,如果让他们看到你在这里,你是要挨打的。” 她没有说假话。她真的有一次见到府里的福贵哥哥和高全哥哥在这里打人。那个人比眼前的他还要高,还要壮实,穿得也比他要好很多,却被哥哥们打得很惨。 “秋儿!你个死丫头,拿件衣服拿到哪里去了?偷懒偷这么久,想讨打么?”她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责骂声。 “你,你快走,我要回去了。”她缩回去,刚要关上门,却看到一只手自门缝中伸过来。怕夹伤他的手,她迟疑了一下,便看到他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他勾起唇角:“谢谢。” 虽然那张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可是那双仿佛融进了天上星辰的眼睛,真的是很漂亮啊。 “你叫秋儿是吗?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来这里寻你。” 她看着那眼里真诚的谢意,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要再来,你不一定会遇到我。要是遇到别人的话,一定会挨打的。” “不管怎样,我总是要谢谢你的,秋儿姑娘。”他的眼睛微微弯起来,躬了躬身,一手提了包袱和雨伞,一手拿了那半块面饼,慢慢转过身去。 她的唇边带了一抹欢喜的笑意,虽然只是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虽然不过是一个小乞丐,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上“姑娘”两个字呢。在府里,只有春桃姐姐那样的大丫环,才会被人和和气气的叫一声姑娘的。而自小便被卖进府里的她,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的下人而已。做好了差事是本分,而只要出了一点差错,便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还会被人指着鼻子戳着脑门一声一声的骂“死丫头”。只是,他饿成那个样子了还不忘在地上写写画画,那“酸蹄”是什么?画在地上就可以当吃的?可是不像啊…… “死丫头,你在做什么?”正想到这里,她的耳朵上传来一阵扯痛,却是来寻她的人。“姐姐饶秋儿这一次吧,秋儿再不敢了。”下意识的,她哀求道。 然而,并没有用。只为了这一次偷懒,她便挨了打,然而,她并不怨他,只是担心,他,有没有找到他所谓落脚的地方呢? 第二次再见到他,却是在大人的酒宴上了。她被安排在酒宴上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客人倒酒;而他,作为乐师,出现在酒席间的歌舞场中。而那是他么?或者,用“她”来形容,会比“他”更合适些? 她戴着白色的面纱,站在一群舞姬的中间,面纱下面掀起一角,露出嘴唇,手中的紫竹箫便在唇边发出悠扬的声响。明明,她只是站在那里的,可是在那些舞姬的长袖挥舞时,带动她衣袂翩然,却好像是她在带动那些人起舞一般。 之所以会认出来,只因为那双清澈的眼睛啊……她看着那个仙子一般的乐师,有那么一霎失却了心神,几乎连手中的托盘也端不住。盘中的酒壶一歪,她立刻清醒过来,可是,要稳住托盘已经是来不及了。完了!在大人的酒席上打翻酒具可是大错,挨一顿骂已经是最轻的,她曾经见到有人因为在大人的酒席间出了差错,后来直接就被大人下令活生生的打死呢。心里一阵绝望,她闭上了眼睛——只希望这个人好心,不计较这件事情,到时候能为她求几句情吧。 便在此时,似乎有那么一件物事轻轻撞上了托盘,恰巧把酒壶稳住,助她端平了。她心中一喜,睁开眼,无论是酒杯还是酒壶,都好端端的在盘子里面摆着。长长的松一口气,她偷偷的往地下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再抬起头来,只见到那乐师是面对了她的,察觉了她的视线,那乐师眼睛微微一弯,流露了些许暖意出来。 是她在帮自己么?如果是,又是怎么做到的呢?垂下眼帘,她决定还算是先伺候完酒宴再说,到时候或许会有机会见到她吧。 而酒宴结束之后,她便没有再见到那乐师,更加无从向她询问或者说道谢。 接下来的几日,丫鬟侍女们之间谈论的,居然都是有关那个乐师的事情,连带着她也听到了不少。 “那个人,是月影轩里面新来的乐师,听说叫箫遥。” “箫遥?她姓萧吗?和我们家大人一个姓?” “如果是,月影轩里面还能不避讳一点?可能会放他出来么?不是咱们家大人的那个萧,是乐器的那个箫啊。” “据说,她平日里规矩大得很呢,月影轩主人也很宠她,几乎什么都依她的。” “规矩再大又怎样?被咱们大人看上了,要他来,他还不是巴巴的就来了?” “看大人看她那眼神,说不定啊,过不了几日,咱们这院子里要伺候的主子就又得多一位了。” “哪里就轮得到他?大人可最是要面子的,入了乐籍的人,就凭这出身,怎么可能被接进府来?更何况还算是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有大人的子嗣。” “呀,她是个男人么?那天见他明明就穿了女人家的衣服的,还以为是个女人呢。” “谁知道他是怎么个心思?说不定只是表面上假清高,实际就像那些人一样,想攀上咱们大人这根高枝儿呢。跟了咱们大人,不比呆在月影轩那边好上百倍?只可惜啊,他这番心思怕是白用了。” 啊,原来,他果真是个男孩子。她裹了裹被子,听着那些人说的话。原来,他叫箫遥。真是好听的名字;他吹的曲子也好听;还有,他笑起来,还真是好看哪。 “谁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啊?听说,从来就没有人人见到他笑过!秋儿,你怎么知道他笑起来会好看的?” 啊,糟糕,怎么这话竟然说出口了?“那,那个,他长得那么漂亮,笑起来当、当然会好看。” “对一个男人,哪里有用‘漂亮’来形容的?” “脸红了脸红了,秋儿,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也是,要是在外面,秋儿丫头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原来是开始想汉子了。” 同住一房的姐妹们调笑她,她只是把头缩在被子里,不再说话。 “秋儿,你就是真有这心思,也得收起来。”和她关系最好的兰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如果他真的能进了这院子,就是主子了,由不得你乱想的;要是他进不来,你离配出去的时间还早,就算到了时候,肯定也不会配给他。他那样的人,将来必定不会娶妻,只会许人的。” 她当然知道兰儿是为了她好,所以只是点头。 “千万别只是答应过了就算了,一定要记住。”兰儿不放心,又补上一句。 她在被子里继续点着头。 兰儿说的,也没有错啊。在酒席上,自从箫遥一出来,大人的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过他身上,或许已经有了收他入府的心思吧?也是,他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大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只是…… 番外·寒秋(二)获救 后来,在府中又见到了他几次,清丽的素白女装,配上他清冷的面容,却出奇地能吸引人的目光,尤其那薄唇轻抿,眉尖微蹙,目光流转处,竟是顾盼生姿。让她即使远远地见了,都不由得有些心动。而他应了大人的要求,只是一个人来,再没有月影轩里面任何一个人陪同。看起来,大人是真的迷恋上他了。 他坐在凉亭里,大人在他对面,他靠着亭中的栏杆或者柱子,悠悠扬扬的便有箫声响起来。她被安排在凉亭里侍奉茶水,捧着茶壶站在大人的身后,就在这样的箫音中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他。可是,对着那样的一个人,眼里看的是他优雅的身影,耳朵里听的是他温润的箫音,想要忘记他,让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箫遥,我把你从月影轩中赎出来,你跟了我,可好?”在箫音中,大人带着笑容问他。在一旁捧着茶壶的她听了这句话,手不由得轻轻一抖。 却见他摇头,箫管中最后一个音一颤一滑,戛然而止。“这可要辜负大人错爱了,箫遥宁可在月影轩中终老此生。” “箫遥,我慕你箫音,怜你身世,从未逼迫你,难道这还不够?你……” “大人,箫遥正是看在大人从未相强才会来大人府上献曲,几乎随叫随到,难道大人也同那些人一样,起初便对箫遥存了那样的心思么?若是那样,大人就太让箫遥失望了。” “你说说看,我对你,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他没有接口,只是低了头,在手里将那管紫竹箫反复的摩挲,终于站起身来,把箫往腰间一系,拱一拱手道:“如此,便告辞了。大人不必再去轩里找箫遥,箫遥也不会再来大人府上。” 他转身,却被她家大人拉住那修长的手指:“箫遥,你……” 他便站在那里,目光冷冷的只是看着他。 “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便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大人说道。 他依旧不说话,只冷冷的缓缓的却是坚定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帕,仔仔细细的将手擦过,随后将帕子扔到地上。虽然没有看着那个人,但那一举一动里慢慢的都是挑衅。 “箫遥公子!”她不顾府里的规矩,开口惊呼。这样的举动,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只是,如果激怒了大人的话,吃苦的只会是他,他怎么就不明白? “我意已决,秋儿姑娘还是不必劝我的好。”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家大人,说道,“萧大人,箫遥言尽于此,后会无期。”“好,很好。箫遥,你有骨气就走出去,到时候可不要回来求我!” 大人的脸色从未像此刻般阴沉,他却开口:“秋儿姑娘,箫遥不方便独自在内宅行走,有劳带路。” 便在大人阴鸷的目光中,她战战兢兢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走到他前面去。待得出了大人视线所及之处,她忍不住说道:“箫遥公子,你又何必激怒大人呢?你……” “这府里要变天了,秋儿姑娘还是尽早离开的好。”他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箫遥公子?”她不明白。 “一饭之恩,箫遥必不敢忘。我这等人,原也不劳秋儿姑娘挂念。”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一如他身上的白衣,“而且箫遥身在乐籍,若姑娘与箫遥多有牵扯,不免累了姑娘的名声。” 他居然知道!只要有他的出现,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便追在他身边,却总是在他似乎发觉、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就转向随意的一个地方。他吹着那样繁复的曲子,居然还可以分心,知道自己在偷偷的看他! “那次酒宴上……是你吗?多谢呢。”羞赧的低下头,她问。隔了好几天,她终于有机会为那天酒席上的事情道谢。 他眉眼微弯,露出一个近似笑容的表情:“当我还你。秋儿姑娘,这样的一个地方,我实在该带你走的。可惜……”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走吧。” 在临近府门的地方,他站下脚步,叫住她:“秋。”看她回身,似乎决定了什么一样,自他自己腕上取下一根丝线,又拉起她的右手,把那根丝线系到她的手腕上,挽了一个简单的绳结,说道,“如果你能出去,天黑之前凭着这个到月影轩去找我,我自然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行止间却丝毫没有在意男女之防,她听着他的声音,又被他握住手,早已晕红了双颊,连他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 “秋,切莫自误,后会有期。”在离开之前,他轻轻拉扯她的衣袖盖住那根丝线,随后放下她的手,低声告诫。 她握住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触摸的温度,只是,她可能出府去么?当初被人卖进来的时候,定的可是死契啊…… 入夜,她刚要睡下,便有人来找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秋儿,大人有事找你,换好了衣服跟我走吧。” “啊?”她惊讶一下,大人叫她做什么呢?然而,她还是认命的从被子里面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跟在春桃的身后。 来到一个小房间前,春桃站住了脚步:“自己进去吧。” “春桃姐姐?”她疑惑。 “你进去之后,就明白了。”春桃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怜悯。 战战兢兢的,她敲了门,得到大人的准许之后推门进去,却一下子被按在了墙壁上,接着,双手被扯到头顶,用一根麻绳绑住。 “便是你这丫头勾引箫遥?我还道他看惯风月,眼界能有多高,却不想只是看上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挑高她的下颚,他语带不屑。 “大、大人……”她全身发颤,却不敢躲避。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并不出色,否则大人在召他前来的时候也不会让她伺候茶水了——若不是怕他见到府中的美人而心生不满,这种近身伺候大人的活儿,哪里轮得到不过是一个粗使丫头的她来做?只是,大人这话,她怎么能认下?便算是她爱慕箫遥,却怎么谈得上“勾引”? “我便要看看,你这丫头有什么本事,能让箫遥那种人为你守身如玉!”一只手撕去她的外衣,她惊惶,想要尖叫,却被用碎布塞住了嘴。腕间一痛,那根他系上的、作为相见信物的丝线已被大人扯断。“流年结。果然!他竟真的把这信物给了你!” 就算被蒙住眼睛绑住双手,她也可以感到她家大人的怒火。她不知道那所谓的‘流年结’是什么,却只恨不能晕过去。那人的动作粗暴而激烈,只是在撕扯她的亵衣的时候停住了,沉沉的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被吓到,拼命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挣开。 双手的束缚被挑开,她急急扯下蒙眼的布条,看到的,就是自家大人毫无知觉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以及一个黑衣男子单薄的背影。如果说还有,就是地上的几滴血。 她吓得退了好几步,直缩到墙角,拼命捣住嘴想阻止自己叫出声来,发现自己的最里面还塞着碎布,便手忙脚乱地取出来,哆嗦道:“不,不要杀我。” 那人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地上那根被扯断的丝线,信手拈了起来,似乎皱了皱眉,又捡起她残破的外衣,背对着她丢到她的身上去。 她哆哆嗦嗦的穿好,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那人便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的飘到她的身前,在她身上一点。 这下,不光不能说话,连动都动不得了。那人在她的身后蒙住她的眼睛,将她抱起。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好闻,但并不能减轻她的恐惧。他带着她出了府院,夜晚的凉风从她的耳边飞快的吹过去,她可以感到那人的身上微微出了汗,一点湿热的气息包围住她。他没有说话,在她耳边掠过的,除了风声,便只有他的呼吸,带了湿润的青草气息。 感到他似乎是进到了什么地方,呼长忽短地学猫叫了两声,然后继续走。推门,他将她放到一个有些柔软有些宽敞的地方,似乎是床褥。然后在她身上又是一点,说道:“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出这房间一步。”冷冷淡淡的有些熟悉的嗓音,是他,箫遥。 扯下蒙眼的布条,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房里点了一段蜡烛,她坐在床上,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太大,但是干净而整齐。他白日里穿去见大人的那件白衣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枕边,方枕的另一边,放着他的紫竹箫;床边有一方小几,上面放着一块在边角上绣了一丛兰花的白色面纱——也是看起来很熟悉的,他在那日的酒宴中戴的那一块;在床的对面是一副妆台,上面除了一面铜镜之外,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摆。 外面的梆子铜锣敲过了三响,他没有回来。铜镜中映出的女孩子头发凌乱,眼神发散,脸色苍白而憔悴。不是不困倦,不是不想睡,只是先前的惊惶,再加上对目前身处的陌生环境的恐惧,竟然让她硬生生的压住了那困意。 房外一次次的敲过了四更、五更,直到窗外天光已经放亮,她兀自睁着眼睛。而他,始终没有回来。 门,无声的被推开,门口处进来一个男子。他穿了月白色的衫子,看起来很是俊美儒雅,却让她无端有一种害怕的感觉。“清秀有余,艳丽不足。笑影折腾了半天,就是为了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人开口,语气里似乎很那是为他口中的那个“笑影”不值。 他逼近她,她骇然:“你、你、你要做什么?” 他不答,只将手摸上她的手臂,以及腿脚等等的关节处,缓缓运劲试探,同时制住她的挣扎以及躲避。“还好,虽然已经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但是筋骨还没有完全长硬定型,倒不是一无是处。”他回过头,“你来得倒快。自己去刑房领二十鞭,三天后接下一件任务。成功后没有酬金,功劳抵了你犯下的规矩;如果失败了,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是。”回答声音里带了虚弱。她抬头,才发现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回来,正斜倚在门框上。听了那人的话,他僵硬着脚步从她的视线中离去。 “我便是此间主人,月影。”那人轻轻扬了扬唇角,凉凉的笑道,“月影轩里从来不收留无用的人,虽然你是笑影带回来的,但是他的等级离准用侍女的程度还差得远。如果你不想害他,就好好的想想自己能干什么。” “带我回来的,不是箫遥公子?”她一愣。 月影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竟是这样么?倒也有趣。小姑娘,你到底有哪点值得笑影这般相待?呵。”他笑了笑,随手扔给她一个瓶子,又说道:“今天便缓你一日,笑影受刑回来,记得帮他上药。” 受刑?上药?会很严重么?她不免担心。 月影却只是勾了唇角:“听说你的名字里面有个‘秋’字,若有本事留得下来,便叫做‘寒秋’吧。”说完,他便离开了。 月影走后,尽管她依然担心,可是精神上的疲惫,却让她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原本只想闭上眼睛养养神,没想到侧躺在那张床上,嗅着枕上那与他身上相同的青草气息,双眼只是一阖,整个人便跌到了黑甜乡中去,再不知身在何地,今夕何夕。 番外·寒秋(三)加入 会再睁开眼睛,是因为身上多了一床被子的重量。刚睁开眼睛,便撞进了他明亮的眼眸。明明是这般清秀的一个男孩子,为什么在酒宴上见到他的时候会以为他是女人呢?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忽然想到自己身下的这张床是他的,不由微微红了脸,撑起身子。 “想睡就睡吧,不碍的。一晚上你也累了,我只是怕你着凉,不会冒犯你。”在她回过神来之前他便已转过身去,说道。 他的身上,只着了月白色的中衣,背后的衣衫上浸出了几条交错的红痕,还在逐渐扩散,有洇成一片的趋势。 “箫遥公子!”她失声惊呼。 他淡道:“不碍事。你叫我箫遥便好了,这一句‘公子’的称呼,我当不起。” “你背后流血了,那人跟我说过的,要我帮你上药。”她急忙说道。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上扬:“我可以自己来,不必劳烦你。把药给我吧。” “你这人!”她掀起被子下床,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 他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看什么看!比谁的眼睛大么?她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这一次,却是他先放弃了。“也罢,就有劳你了。”他叹息一声,解开了衣服上的布扣,只说了句“不要害怕”便背过身去,坐到妆台前的凳上,解开了中衣。 那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一道道鞭痕纵横交错,皮肉翻卷开来,鲜血淋漓,当真十分吓人。她刚刚看到,便不由惊呼出声。 “吓到你了?”他低声问道,“还是给我,我自己来吧。” “……”她咬住唇瓣,摇摇头,红了眼眶,“很疼吗?” “还好。”他依然淡然。 她从那瓶中倒出药粉,沾在干净的布巾上,轻轻按上他的伤口。他的皮肤原本十分白皙,甚至比她曾经从大人府上见到的白玉还要白,只是此刻,那不甚宽广的背脊上面遍布了鞭痕,触手处,感到他肌肤微颤,似乎是在勉强忍痛,只听得他一次次在抽气,却没听他一声呻吟。“为什么会受刑呢?你……”上完了药,她忍不住唠叨两句。 他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衣箱,说道:“你衣服破了,箱里是我平日穿的女装,右手边的是还没有穿过的,你先挑一件凑合穿着,等等再让轩主给你找几套合身的。” 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之后,她自己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几乎不足蔽体,想到适才便是这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由红了脸,局促的从衣箱里右手一侧最上面拿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袖丝衣,穿在身上。除了有些大,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即使有心留下,也不必如我一般。只跟轩主说学舞就好,否则,倒真是我害了你了。”他看她换好衣服后的样子,只觉得袖子有些长,举手投足间隐隐有几分水袖的样子,便说道。 只这一句话,便成就了流云仙子杜寒秋。这却是后话,也是他们当日里都不曾想到的。 月影给的药很有效,不过两日,那吓人的鞭伤大多已经收口,开始结痂了。然而,伤口终究还是伤口,上药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后背依然红红的,有些热,有些肿。 而这一天,却是他答应了那没有酬劳的任务的日子。她看着他咬牙硬穿上那件黑色的夜行衣,外面又套上了一套深紫色滚了银边的华丽的女式长袍,腰间系了那根紫竹箫,不像是要去做任务,却好像是出场献艺——就如同他去大人那里一样。 “你要去哪里?”她问。 他只是仔仔细细的检查自己的衣服,没有抬头,说道:“不要问,我也不能说。” “你还有伤。” “不碍事。” “我和你一起。” “不可以。” “如果只是出场献艺的话,我可以照顾你啊。” 却见他挑了挑眉,说道:“不是去献艺,是有任务。秋,我出任务的时候,从来不必别人跟着。” “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月影的声音,从门口插进来。她转头看向门口,但见月影一脸笃定,对她轻轻点点头,然后又对他说,“笑影,只许成,不许败。”他停了一下,续道:“你得活着回来。” 他一言不发,只是慢慢的经过月影的身边,轻轻颔首,不知道是行礼,还是答允了。 自从他离开,她便开始等待。一个人,焦急的,不安的等待。 “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月影的话,就那样响在她的耳边。 那么,她不跟去,他会顺利完成那所谓的任务,全身而退么? 他说过,她不必如他一般。指的,莫非是不必如他一般时时出去完成任务,与人性命相搏么?可是,他……她便决心要习武。不为护人,不为搏命,只为自保,只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 当下她立刻去找月影说了要在学舞的同时习武的事,月影并没有反对,只说学舞已经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那么,习武就拖到足够半年。若是在时间到来的时候可以达到他的要求,便可以留下。她为了留下来,咬了牙一口答应。 过了半晌,他回来,带了背后的血痕——那一身华服早已被他脱掉提在手中,脸上带了蒙面巾——背后的伤口即使恢复得再好,毕竟只过了两天,一番搏杀后,又开裂出血。而他的任务却是完成了,程度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她执拗的不顾他的反对,沾了月影新送来的药粉,仔细的涂到他的背上去。他依然只是抽气,一声也不哼,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在跟他提到自己也要习武、而月影没有反对的事情,他愣怔半晌,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几动,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息了一声。 番外·寒秋(四)要求 一个月,她终于在一个月内,学会了一支舞。 学成的那一日,终于得到了教习赞扬的她,在月影的面前,忍不住掩面轻泣。这一个月如何过的,或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月影却笑:“我会安排你近期登台。寒秋,轩里面有一个规矩,第一次登台的人,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可以做到,便会尽力满足。” “一个要求?”她仿佛没有听懂,重复了一遍。 月影点头道:“没错,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我……日后若有任务,想同他一起。”她说道。 没有问这个“他”是谁,月影只是说道:“你既然已经习武,便终有出道的一日。按照规矩,自然会有机会与笑影一起。这只是迟早的事情,不用你要求。”他停了一下,又道,“我不占你这个便宜,你可以换一个。” 她咬唇,问道:“那么,起初他的要求,又是什么?” 此话一出口,便见月影似乎一恍神,接着笑道:“这是他的事情,与你没有丝毫关系,因此你不必知道。” “那么……”她犹豫再三,终于说道,“我想……要他做我的乐师。” 月影默然片刻,问道:“非他不可?” 她亦不说话,只是低下头,默认。 月影淡淡皱了眉:“他不可能只是你的乐师,寒秋,这你应该明白。”在那个“只”字上,他可以加重了话音。 她急忙一抬头:“我明白,可是……” 没有等她说完“可是”什么,月影抬了抬手,说道:“好,你只要明白就好。”言下,竟然是答应了。“只是,你还是要事先知会他一声才是。” “好。”她答应一声,转身要走。却听月影在她身后说道:“其实,就算你要我以后不再派笑影出有性命之危的任务,与人以命相搏;或者说要我不让你去那些俗人家出场献舞,我都可以答应。毕竟,轩里面并不缺你们这么两个人。你却偏偏只选了这么一个条件。呵,我该说你愚钝,还是单纯呢?” 闻言,她一颤:是了,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节?只是,现在要反悔,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你对他也算是一片真心,只不过你这厢落花有意,他却是那般流水无情的清冷性子,只怕……呵,且看你们造化。”月影却只是一笑,接下去说道,“你这第一支舞么……呵,要你去向他开口,只怕是为难你了。不如我去一趟也好。寒秋,你只管好生学你的流云广袖,不要忘了,半年习武,到时候若是没有办法达到我的要求,便离开这里。这是你自己应下来的。” 说完他便离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练功房,她不知该想些什么,不知该做些什么。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空闲去见他,只是要学音律,学基本功,学一个舞姬所要掌握的一切,每每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恨不得一头倒下再不起来,可是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的她还是要硬逼着自己起身,重复前一天的学习。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就要比她曾经的一生还要长。只是想到要留下,可以和他在一起才能坚持到现在,而……听月影的意思,难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而曾经那般温柔的对她的他,竟然半点动心也没有么? 她不能去问,也不敢去问。或者,这话只要一出口,便连存了这样的心思也是会被他不许的吧?兰儿原本说的是没错的。罢了,如果登台之日他没有在乐师中出现,便——不再去想。 她想着,重新叠好了自己的水袖。 “登台”这两个字既然已经被月影说出了口,或许,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舞榭歌台。 她站在那高台上,穿着梨花色的舞衣,想着步法,想着动作,想着……他究竟会不会来。 是的,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的日子,她的要求,是要他——在这一个月里面已经隐隐有成为大胤第一乐师趋势的箫遥做她的乐师。 可是,他会来吗? 如果要来,这首曲子却并不适合箫音的吹奏,可是,偏偏没有听说过他还会别的什么乐器,要他如何为她伴乐呢?可若是不来……虽然是她的要求,可是他那里是月影去说的,他若不来,便是违逆了月影的意思。难怪月影当时听了她的要求之后便沉默,却是因为这个。为了她一时的思虑不周,竟然害得他到了两难的境地!这……让她如何能安心站在这高台之上?可是,既然已经站上了这高台,除非曲终舞罢是不能下台而去的,否则,便是对客人的大不敬,而她,不敢。 她只有垂着长长的水袖,在台上,站着,等着,自责着。 似乎有人出现在台下,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 接着,却是他清冷中带着温和的声音:“秋,集中心神,要开始了。” 明明乐师都不会出现在台上,他的声音却好像就响在她的耳边一般。她抬头看去,便见乐师正中的一个位置上,那个翠绿色衫裙、戴了鹅黄色面纱的女子模样的人正抬头看她,眨一眨眼,接着低下头去。那样的一双眼睛,依稀就是他的模样。隔了一座高台的距离,她看得并不真切。他晃一晃手中的短笛,缓缓横到唇边,清越的声音随即响起。 “梨花香 却让人心感伤 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 旧时人新模样” 她扬袖,举手,移步,旋转……视线掠过他时,却只见他低着头,并不看她,似乎是异常专心的吹着那支短笛。而,以他对音律的了解,需要如此么? 其实,她的要求不高,真的并不高的。只要他可以见到她的舞姿,只要他能够赞许,甚至,只要他的视线可以在她的身上多停留片刻,这一个月的别离,这一个月的辛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他,竟然并不看她。 “笑看世间 痴人万千 白首同倦 实难得见 人面桃花是谁在扮演 事过境迁 故人难见 旧日黄昏 映照新颜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想到教她学舞的教习师父便曾经和着曲调这样唱过,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呢?梨花香,却说有一种酒,名字叫梨花白,酒香芳洌,口感醇厚,回味绵长,直教人未饮心先醉。她曾见师傅饮过。而此刻,纵使在这高台之上,她亦恨不得借酒消愁,却唯恐,未饮心先碎。 一曲接近终了,先结束的,是笛音。她和着最后的旋律旋转,向后弯下腰,准备以手撑地摆出最后的姿势。 重心后移,腰已经深深向后弯下,掌下,却撑到了空处。她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从高台上跌落。 脚离开台面的时候她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适才乱了心神的那么一瞬,她旋转的时候叫的间距大了一尺,两转之后,离原定的位置已经是偏了四尺了。便就是这四尺的距离,让她的手掌无法碰到台面,才会如此。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会摔伤的吧?如果受了伤,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多么奇怪啊,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还会想到这种事情。能不能留下,是她现在可以选择的么? 手上传来一阵拉扯,却是她无意间挥动衣袖,缠住了一根柱子。于是便悬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结局,只是客人们还没有看出来她其实是失手了。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便会被人看出来了吧?这第一次登台,实在是砸得一塌糊涂。 眼前,飘来一朵绿云,会是他么? 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她扶住他的肩头,感到他在空中硬生生的提了一口气,在抱稳她后一个折转,又掠回到高台之上。 脚踏实地,他淡然的声音里面带着责备:“怎么如此不小心?” 声音并不大,只有她可以听得到而已。她没有回应,先去向客人们遥遥行了礼,才从高台上下来。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默了,跟在她的身后下了高台。 箫遥,箫遥。 终究,他是有一点点在乎自己的么?这样子违规出场,是在为她掩饰? “你要知道,他所会的乐器,原本只有箫而已。他的名字,便是由他那根紫竹箫而来。我知道他在乐律上的造诣,多次让他学一种新的乐器,好得到更多的出场机会,他只是不肯。这次却是为了你,第一次碰了旁的乐器。三天的时间,就算是他原本精通音律,也还要跟别的乐师相配磨合。呵,即使是他刚刚登台的时候,乐师都是以他为主,什么时候需要他这么小心翼翼了?如果当时他还敢分心,呵……”月影凉凉的笑了,“你弄砸了这件事情,原本该罚你的,看在箫遥出手了,也没有人看出来的份上,罢了。只是不知他这样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明明没有情,却偏偏还要招惹。哼,就连这性子,也跟那人如出一辙。” 原来,他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原来,他只是无暇分心;原来,他为了她,终于改了初衷,学了别的乐器;原来,他还是有一点点在乎她的!只是,月影说的“那个人”,是谁?他的话,前半截 她还可以听得懂,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就难以理解了呢? 再以后,她白日练武、排舞,晚上登台,与他,竟是再没有私下里面的交谈。他依然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从来不笑,最多,只是在眼睛里面流露出暖意罢了。 如果他从来都没有笑过,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月影的时候,月影会称他为“笑影”?难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一个纯粹的代号而已? 她跟月影约定的半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笑影会帮着你。既然你学的武功是流云广袖,任务完成之后,你在轩里的代号便叫做流云吧,不要让我失望。”月影轻扬唇角,“不必担心,即使你失手了,笑影也绝对不会失手的,这一次权当作对你的考验,你只要能跟着笑影回来就可以。” 真的么?她有一点小小的雀跃:第一次出任务,真的,是和他一起? “也别高兴的太早,任务中的笑影,和平时可是很不一样的。你最好有所准备。”月影的笑容里面,似乎包含了什么,而她看不透。 看不透便看不透吧,左右,这一天也不会太远,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她自己去验证的。 番外·寒秋(五)登台 舞榭歌台。 她站在那高台上,穿着梨花色的舞衣,想着步法,想着动作,想着……他究竟会不会来。 是的,今天是她第一次登台的日子,她的要求,是要他——在这一个月里面已经隐隐有成为大胤第一乐师趋势的箫遥做她的乐师。 可是,他会来吗? 如果要来,这首曲子却并不适合箫音的吹奏,可是,偏偏没有听说过他还会别的什么乐器,要他如何为她伴乐呢?可若是不来……虽然是她的要求,可是他那里是月影去说的,他若不来,便是违逆了月影的意思。难怪月影当时听了她的要求之后便沉默,却是因为这个。为了她一时的思虑不周,竟然害得他到了两难的境地!这……让她如何能安心站在这高台之上?可是,既然已经站上了这高台,除非曲终舞罢是不能下台而去的,否则,便是对客人的大不敬,而她,不敢。 她只有垂着长长的水袖,在台上,站着,等着,自责着。 似乎有人出现在台下,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 接着,却是他清冷中带着温和的声音:“秋,集中心神,要开始了。” 明明乐师都不会出现在台上,他的声音却好像就响在她的耳边一般。她抬头看去,便见乐师正中的一个位置上,那个翠绿色衫裙、戴了鹅黄色面纱的女子模样的人正抬头看她,眨一眨眼,接着低下头去。那样的一双眼睛,依稀就是他的模样。隔了一座高台的距离,她看得并不真切。他晃一晃手中的短笛,缓缓横到唇边,清越的声音随即响起。 “梨花香 却让人心感伤 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莫相忘 旧时人新模样” 她扬袖,举手,移步,旋转……视线掠过他时,却只见他低着头,并不看她,似乎是异常专心的吹着那支短笛。而,以他对音律的了解,需要如此么? 其实,她的要求不高,真的并不高的。只要他可以见到她的舞姿,只要他能够赞许,甚至,只要他的视线可以在她的身上多停留片刻,这一个月的别离,这一个月的辛苦,便都是值得的。可是,他,竟然并不看她。 “笑看世间 痴人万千 白首同倦 实难得见 人面桃花是谁在扮演 事过境迁 故人难见 旧日黄昏 映照新颜 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 想到教她学舞的教习师父便曾经和着曲调这样唱过,相思之苦,谁又敢直言呢?梨花香,却说有一种酒,名字叫梨花白,酒香芳洌,口感醇厚,回味绵长,直教人未饮心先醉。她曾见师傅饮过。而此刻,纵使在这高台之上,她亦恨不得借酒消愁,却唯恐,未饮心先碎。 一曲接近终了,先结束的,是笛音。她和着最后的旋律旋转,向后弯下腰,准备以手撑地摆出最后的姿势。 重心后移,腰已经深深向后弯下,掌下,却撑到了空处。她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从高台上跌落。 脚离开台面的时候她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适才乱了心神的那么一瞬,她旋转的时候叫的间距大了一尺,两转之后,离原定的位置已经是偏了四尺了。便就是这四尺的距离,让她的手掌无法碰到台面,才会如此。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会摔伤的吧?如果受了伤,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多么奇怪啊,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居然还会想到这种事情。能不能留下,是她现在可以选择的么? 手上传来一阵拉扯,却是她无意间挥动衣袖,缠住了一根柱子。于是便悬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结局,只是客人们还没有看出来她其实是失手了。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便会被人看出来了吧?这第一次登台,实在是砸得一塌糊涂。 眼前,飘来一朵绿云,会是他么? 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她扶住他的肩头,感到他在空中硬生生的提了一口气,在抱稳她后一个折转,又掠回到高台之上。 脚踏实地,他淡然的声音里面带着责备:“怎么如此不小心?” 声音并不大,只有她可以听得到而已。她没有回应,先去向客人们遥遥行了礼,才从高台上下来。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默了,跟在她的身后下了高台。 箫遥,箫遥。 终究,他是有一点点在乎自己的么?这样子违规出场,是在为她掩饰? “你要知道,他所会的乐器,原本只有箫而已。他的名字,便是由他那根紫竹箫而来。我知道他在乐律上的造诣,多次让他学一种新的乐器,好得到更多的出场机会,他只是不肯。这次却是为了你,第一次碰了旁的乐器。三天的时间,就算是他原本精通音律,也还要跟别的乐师相配磨合。呵,即使是他刚刚登台的时候,乐师都是以他为主,什么时候需要他这么小心翼翼了?如果当时他还敢分心,呵……”月影凉凉的笑了,“你弄砸了这件事情,原本该罚你的,看在箫遥出手了,也没有人看出来的份上,罢了。只是不知他这样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明明没有情,却偏偏还要招惹。哼,就连这性子,也跟那人如出一辙。” 原来,他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原来,他只是无暇分心;原来,他为了她,终于改了初衷,学了别的乐器;原来,他还是有一点点在乎她的!只是,月影说的“那个人”,是谁?他的话,前半截 她还可以听得懂,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就难以理解了呢? 再以后,她白日练武、排舞,晚上登台,与他,竟是再没有私下里面的交谈。他依然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从来不笑,最多,只是在眼睛里面流露出暖意罢了。 如果他从来都没有笑过,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月影的时候,月影会称他为“笑影”?难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一个纯粹的代号而已? 她跟月影约定的半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笑影会帮着你。既然你学的武功是流云广袖,任务完成之后,你在轩里的代号便叫做流云吧,不要让我失望。”月影轻扬唇角,“不必担心,即使你失手了,笑影也绝对不会失手的,这一次权当作对你的考验,你只要能跟着笑影回来就可以。” 真的么?她有一点小小的雀跃:第一次出任务,真的,是和他一起? “也别高兴的太早,任务中的笑影,和平时可是很不一样的。你最好有所准备。”月影的笑容里面,似乎包含了什么,而她看不透。 看不透便看不透吧,左右,这一天也不会太远,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她自己去验证的。 番外·寒秋(六)笑影 “秋,收拾好了么?”他穿着黑色的紧身夜行衣,站在她的门口,看似十分随意的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同样是一身黑衣的她,轻松的问道,然后一样样帮她回想确认,“面巾、手弩,都带上了?流云广袖不适合暗杀,你带上绞索、对了,这个给你。传说中的乌金甲,据说刀枪难入,水火不侵的,我用不上,你穿在里面吧。放心换上,我在门外,保证决不偷看。”他随手一扬,丢给她一团东西。随后身形一闪,隐在了门外。 这……这般不正经的声音,他会是箫遥?脸还是那张脸没错,只是…… 正在想着,那东西已经向她飞过来,她下意识的一把接住,触手光滑柔软,粗看起来黑沉沉的毫不起眼,再瞧瞧表面上似乎有一层光华流动,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这件东西非丝非革,只是小小的一团,展开后似乎是一件马甲,也不大,弹性却是极好。 她除下上半身的装备,将它贴身穿了,又套上夜行衣,还没有来得及把装备都穿回去,便听他推开了门。“你!出去!”她一惊,下意识叫道。 “左右在临走之前都是要给我检查的,还不如省事些让我直接帮你收拾。”他从桌上拿起藏了绞索的软钢护腕,笑道,“教习跟我说过,你右手比左手要灵活一些,把它戴在左手上,手给我。”他将绞索的头稍稍抽出一点,然后搭在她左手的手腕上,扣好。“不能太紧,不然左手会更不好使,绞索也不能很快的抽出来,重要的是,太紧了容易伤到自己。松一点,放心,不会掉的。。”他制止她收紧护腕的动作,说道。 将装备一件件给她带好,他又上下仔细审视她一番,笑道:“稍微活动一下,试试看有没有妨碍你行动。哎,你脸红什么?第一次上手都是这样的,以后肯定也有你这样对别人的时候。” 这人!他适才可是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把她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好吧,就算是不该碰的地方一点都没碰,根本算不得轻薄她,被他碰到的感觉也并不讨厌,可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会脸红很奇怪么?难道,这个就是月影让她有心理准备的“与平日大不相同”?还真是……特别。特别的欠揍啊…… “别恼,千万别恼。出任务之前最是要平静,放松。秋,来,笑一个。你不笑?那我给你笑一个怎么样?”他说着,果然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 “你……是箫遥?真的是箫遥?”真的是他?怎么可能!她咬牙切齿地想。 “教习没有事先跟你说过么?我是笑影,你这次的搭档笑影。我以为,你跟我已经很熟悉了呢。喂,千万别生气,好吧?我变个戏法你看。”他右手一动,在房间内明亮的烛火映照下,他的手上现出两道七彩的光芒来,让她有一瞬的呆滞,却不由笑了出来:“你怎么弄的?” “不生气了?”他笑,少了适才的几乎是有些邪魅的不羁,却多了些温和,“准备好了的话,我们该上路了。这次的任务期限是十天,今天以查看地形环境为主。当然,也要有万一被发觉,仓促下直接动手的准备。动起手来的时候你小心顾着自己,不要和别人硬拼。你是新手,能保全自己这次的任务就算是没有失败。必要的时候,用弩,只要看目标人物在哪里,不必顾及我。好了么?”他手指的活动停下来,指缝间夹着两把指刀,只一停就不见了。 笑影。原来,是因为在出任务的时候会一直保持笑容么?因为这个,所以才叫笑影?她,似乎是有点明白了。 ===========华丽的分割线============ “是我非要逞强,中箭受了伤也是活该自找的。”他依然笑着,看似毫不在意的拔去左肩肩窝里插着的小巧的弩箭,信手点住了穴道止住向外流的黑血,“好了好了,秋,不用这么看我。不是你的错。这支箭给你,多余消耗的东西是要交回去的。那个人身上的收不回来也就算了。可惜,打这么一支箭可是很贵的呢……” “你……”她不接,却看着他的肩头,几乎要哭出来。 “嗨,嗨,怎么哭了?受伤的是我,不是你好吧?我没事,这地方离要害远着呢,皮肉伤而已,死不了的。对了,你回去之前把那个所谓的乌金甲给我,回去之后我要交的。”他脸上笑容不减,“给你用果然还是很值得,我就说放我这里也是浪费。” “箫遥,你……连骂我几句都不肯?” “箫遥是月影轩的乐师,我可不是。唉,还真没有见过讨骂的。秋,这是你第一个任务,又是在突发情况下提前完成,以一个新手来说,能全身而退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我受了伤,这是我自己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做错什么了么?什么都没有错我为什么要骂你啊?”他叹一口气,苦笑,“好了好了,千万别哭,我最见不得这个。” 今天,是她接下任务的第六天。在潜伏下来第三次确认任务目标人物行踪的时候,她不慎发出了一点声响,被那个人的手下发现了。目标人物死在了她的手弩之下,但是,她射第一箭的时候,那人用手上的长剑一磕,结果那一箭直奔着为她挡住旁人攻击而无暇自保的笑影而去。幸好他及时避开了心脏,只被扎中了左肩,更幸运的是没有伤到筋骨。要不是有他,她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是这样,她的夜行衣上面,也多了好几道破口。那些刀剑,她毕竟没有完全闪开,只是仗着有那乌金甲才没有受伤。反观笑影,除了中了那一支弩箭之外,全身上下竟然连一点破口都没有。 “受伤了?”他们见到月影的时候,后者只是随意的一瞥,便问道。 当然,是对他。 他将那所谓的乌金甲交到月影手上,无所谓的笑:“没。” “笑影!”月影咬牙道,“那支箭上面的毒性减了一半,你敢说不是从你身上起出来的?要是那支箭上是迷药,你折在了那里,我看你还笑得出!” “这不是没有么?不关她事,别怪到流云头上。”他开始还笑,见月影冷冷的看向她,闪身将她挡在身后,皱眉加上了后半句话,“我第一次出手的时候还及不上她呢。说了这次是我不小心,不可以罚她。” “你怎么说?”月影问她。 “我……甘心受罚。”她低头。 “不可以。”他说的坚决,“她没错。我没事,也不在乎。何况就算罚了她,我这伤也不会好得更快些。这种没什么好处的事情还是省省吧。” 月影叹气,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由于他执意的坚持,最终她也没有受罚。而他,在任务完成了之后,又变回来了那个清清冷冷的,从来不露出笑容的乐师箫遥。 这清冷的人,与那时嬉笑着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那一日的杀场之中,即使由于有面巾的遮蔽,她见不到他的面容,可她看得清清楚楚,他那眼中的笑意勾魂摄魄,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倾国倾城。他保持着那样的笑容,手中的指刀却那样干脆狠辣,几乎每一次的挥动都可能带走一条性命。 那样的笑容,是因为吸取了生命,所以才会那么夺目吗?还是,因为那么夺目,所以才更容易燃烧那许多的生命?笑影,箫遥,你究竟…… 番外·寒秋(七)临别 时间很快的过去。他依旧是箫遥,只是已成了大胤的第一乐师;而她,也几乎快要成为月影轩里面最好的舞姬。他的任务依然是自己一个人去做,只是有时会作为她任务的搭档;至于平常的日子,她登台,长袖飘飞舞姿翩然;他在台下,箫音起处风流倜傥。她以为,就算没有任何的允诺,这样的日子,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也愿意过一辈子。为了可以有机会跟他一起出去做任务,她甚至曾经拒绝了月影让她洗白,专门只做舞姬的安排。直到有一天,月影来找到她,对她说,箫遥似乎是有要离开月影轩的意思。 “什么?他要走了?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惊呼。 月影面无表情:“要走就是要走,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那,公子为什么要告诉我?”她问道。 “我希望你能留住他。笑影是个好杀手,虽然他不愿做这个行当,可是我希望他可以留下来。你也知道箫遥是怎样的脾性,整个月影轩里面,他也就对你还特别些。流云,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留下他。可以不择手段。”月影的声音里是她所不熟悉的阴寒,“你所需要的全部资料,我会交给你。当然,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我知道,一个月以前你就有选择任务的权利了,那样,我会另外找一个人来做。” 不择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流云领命。” 笑影,天部杀手,艺名箫遥。一年前加入地部,接受任务四十二,完成四十二。往往独往独来,不需搭档。擅:谋划,潜藏,轻功,暗杀。武器:指刀。轻功身法:不详,疑为掠影。招式特点:无定式,快速,精准,致命。弱点:易中迷药。补注:抗毒。 一年的时间,从地部升到天部?接受任务四十二,完成四十二?她当然知道从最低的地部杀手经由风部、水部、月部,做到最高等级的天部杀手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何况只有一年的时间?果然,他是个好杀手啊。捏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纸,她只在想:箫遥,他,要走了?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三响,接着一停,又是三响。 “秋,你在吧?”没有等她回答,门被推开,他就站在门口。 她急忙用袖子遮住那张纸,身体僵住。他…… “是你,我知道的。”他的声音很平静。“月影不想放我走,若是要留我,必定会把这次任务派给你。我不为难你,流云,你这次的任务,一定是可以完成的。这样,以后我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你了。”“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她挤出这句话。 他却背过身去,毫不设防的将后背对着她:“秋,你应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会过得辛苦些,但不会时时有性命之忧,更加不会落个风尘女子的名声。所以,即使这次任务是你主动要求,你都不必对我心怀愧疚。更何况你也只是听命行事。想好了法子的话,在我走之前尽管来找我,我等着你。” 如果她要出手的话,这就是她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时机。在一同出任务的时候,他曾经教过她太多的东西,尤其是偷袭。以至于即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说自己有把握完全逃过她的袭击。可是,她看着他那并不宽阔的背影,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去。“你……就不能不走?”她听到自己问。 “你怕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怕你自己下不了手?这是月影的命令,是你身为流云的任务。秋,你既然还是这儿的人,就得按这儿的规矩。”背对着她,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劝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如果是为了我,就更犯不着。” “最多,最多我也不在这儿了!你带我一起走!”她憋了半晌,这句话终于还是冲口而出。 “我不可能带你走的。如果你只是寒秋,这么说说最多被教习打一顿。但是记住,你还是流云!除非你不想再活了,否则,这句话千万不能再说,尤其是不能在月影的面前说出来,连意思都不能有!”他回头,严肃的说,“秋,月影他对我下不了杀手,否则也不会把这次任务派给你。但是,你绝对不能把自己赔上!我走了。”说完,他转过头去,快步离开。 一杯酒,梨花白。 酒里面,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她在自己的指甲里面藏的,然后借着倒酒的机会溶进了他的酒杯里。 他淡笑举杯:“秋,你给我送行,是决定放弃这次任务了?我知道你早成了水部杀手,有资格拒绝任务,但是,这毕竟是违逆月影心意的事情,你当心以后他派你去做更危险的事情。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他没有再穿那些女装,而是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看起来说不出的潇洒。“从此之后月影轩里面就没有杀手笑影喽,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杀手不是好当的。” 第一次,见到他在任务之外的时候露出笑容,却想不到是在自己要害他的时候。她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接口。 他带着笑意喝下那杯酒,眼神清亮。 “我……对不起。”看着他那杯酒见底,她动动双唇,无声的说道。 “我终究不再欠你什么。流云,今天我可是都还清了。从此,你我无欠无余。”他依然笑,手中三道光芒一闪,三把指刀依次钉在桌上,正在她的面前,然后,没有一丝征兆的瘫软在椅子上,“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闭起之前,他低低的笑道。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知道!他居然已经知道她在酒里面做了手脚!他居然早知道酒里有药,还是喝下去了!他的兵器都已经在手上,喝下了那杯酒之后,指刀出手,却没有伤她!她当然不会以为是他最后无力,因为,那三把刀上,丝毫没有属于笑影的那种杀气。他,根本就无心出手,多半,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月影看,让她好交代吧…… “箫遥,是我……对不起你。”她倒一杯酒,闭上眼睛。 不是不知道他向来独来独往,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去做任务,只是月影一旦为她派了任务,那个嬉笑着的杀手笑影就会出现,为她事先筹划方案,行动的时候在后方为她接应,在她出了差错的时候为她解围,除了目标人物,其余那些发现过她的人,倒是死在他手上的比较多。 “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 即使他被留下了,还会是之前的那个笑影么?被自己一直关照的人背叛之后,笑影,还可以再笑得出来么? “这一次你的任务,一定会完成。” “你应该恨我的。” “想好了法子的话,在我走之前尽管来找我,我等着你。” “我劝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如果是为了我,就更犯不着。” “你绝对不能把自己赔上!” “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 “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 她没有赔上自己,却把他陷了进去。毕竟,他是要离开的人了啊,如果落到了月影手里面,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而现在……她不敢去想。 手中杯,杯中酒。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一杯。 “出任务之前最是要平静,放松。秋,来,笑一个。你不笑?那么,我给你笑一个怎么样?” “千万别生气,好吧?我变个戏法你看。” 梨花香,却叫人心感伤。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一杯复一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醉去?醉吧,或许,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能想,不再想…… 感到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时间也早已过午。再好喝的酒,喝醉了刚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太好受的。她只感到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敲,嗡嗡作响。 怎么会在这里……在用药迷倒了箫遥之后,她不是……看到枕畔三把闪亮的指刀,她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他!他怎样了? 急急的,摇摇晃晃的去找月影,问起来,却只是听他说道:“去了。” 去……了?难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说,月影对他下不了杀手么?怎么会…… “流云,你已经做得很好,先回去吧。”月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疲惫,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终于失去了……他……吗? 再也……见不到他了吗?那个人,无论是清冷的箫遥,还是不羁的笑影,都再也无法见到了吗?似乎有什么,她曾经触手可及,却已然从她的指缝间滑过。似乎有什么,曾经填满过她的心,现在,却已经空了。 “轩主。” “嗯?” “我……不愿再做流云。” “哦?” “我会留在轩里,只做舞姬寒秋。之前轩主不是答应过,只要我还想洗白,随时都可以么?” “好。”月影答得干脆,似乎无意跟她多说,只是挥挥手让她回去。 箫遥,我以为,如果接下了那件任务是我的话,我要么赢不了你被你逃走,要么,至少可以让你活着见到月影。你不是说他对你下不了杀手的么?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玩着曾经是他的兵器的指刀。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以及温度。只是,他不在了。心中一痛,滑过刀锋的指端用力稍稍大了一点点,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带起一条细细的血线。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曾经被他握住,系上他的信物流年结;曾经,为他上药;曾经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带自己重新飞上高台;曾经失手将一支毒箭钉到他的身上,曾经……向酒杯里加入迷药,亲自端到最怕遇到迷药的他面前…… 这双手上曾经沾了很多人的血,只是,为什么要以他来终结?她闭上眼睛,任泪水经由耳际流下,打湿枕巾。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轻唱:“敢问天涯在何方,一个人,一壶酒。风里浪里漂流,水里火里奔走,天大地大任我游……”接着,伴着轻唱响起的,竟然是箫音。“纵然是是非非不问,恩恩怨怨不论……” 箫音!她一下子清醒,箫音!箫遥!会是他么?仿佛回到最后见他的那一次,他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如此潇洒,真的是有一种“天大地大任我游”的姿态了。难道,那“去了”,指的,并非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急忙奔到窗前推开窗户,箫音已停,窗外却没有人,甚至,连一道影子都没有。 不是他么?真的,不是他么?他说“从此你我无欠无余”,难道,就连再见她一面也不肯了?她怔怔站在窗前,悲啼未曾出口,却撕心裂肺。“箫遥——” 番外·寒秋(八) 一杯酒,梨花白。 酒里面,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她在自己的指甲里面藏的,然后借着倒酒的机会溶进了他的酒杯里。 他淡笑举杯:“秋,你给我送行,是决定放弃这次任务了?我知道你早成了水部杀手,有资格拒绝任务,但是,这毕竟是违逆月影心意的事情,你当心以后他派你去做更危险的事情。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他没有再穿那些女装,而是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看起来说不出的潇洒。“从此之后月影轩里面就没有杀手笑影喽,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杀手不是好当的。” 第一次,见到他在任务之外的时候露出笑容,却想不到是在自己要害他的时候。她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接口。 他带着笑意喝下那杯酒,眼神清亮。 “我……对不起。”看着他那杯酒见底,她动动双唇,无声的说道。 “我终究不再欠你什么。流云,今天我可是都还清了。从此,你我无欠无余。”他依然笑,手中三道光芒一闪,三把指刀依次钉在桌上,正在她的面前,然后,没有一丝征兆的瘫软在椅子上,“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闭起之前,他低低的笑道。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知道!他居然已经知道她在酒里面做了手脚!他居然早知道酒里有药,还是喝下去了!他的兵器都已经在手上,喝下了那杯酒之后,指刀出手,却没有伤她!她当然不会以为是他最后无力,因为,那三把刀上,丝毫没有属于笑影的那种杀气。他,根本就无心出手,多半,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月影看,让她好交代吧…… “箫遥,是我……对不起你。”她倒一杯酒,闭上眼睛。 不是不知道他向来独来独往,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去做任务,只是月影一旦为她派了任务,那个嬉笑着的杀手笑影就会出现,为她事先筹划方案,行动的时候在后方为她接应,在她出了差错的时候为她解围,除了目标人物,其余那些发现过她的人,倒是死在他手上的比较多。 “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 即使他被留下了,还会是之前的那个笑影么?被自己一直关照的人背叛之后,笑影,还可以再笑得出来么? “这一次你的任务,一定会完成。” “你应该恨我的。” “想好了法子的话,在我走之前尽管来找我,我等着你。” “我劝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如果是为了我,就更犯不着。” “你绝对不能把自己赔上!” “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 “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 她没有赔上自己,却把他陷了进去。毕竟,他是要离开的人了啊,如果落到了月影手里面,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而现在……她不敢去想。 手中杯,杯中酒。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一杯。 “出任务之前最是要平静,放松。秋,来,笑一个。你不笑?那么,我给你笑一个怎么样?” “千万别生气,好吧?我变个戏法你看。” 梨花香,却叫人心感伤。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一杯复一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醉去?醉吧,或许,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能想,不再想…… 感到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时间也早已过午。再好喝的酒,喝醉了刚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太好受的。她只感到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敲,嗡嗡作响。 怎么会在这里……在用药迷倒了箫遥之后,她不是……看到枕畔三把闪亮的指刀,她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他!他怎样了? 急急的,摇摇晃晃的去找月影,问起来,却只是听他说道:“去了。” 去……了?难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说,月影对他下不了杀手么?怎么会…… “流云,你已经做得很好,先回去吧。”月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疲惫,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终于失去了……他……吗? 再也……见不到他了吗?那个人,无论是清冷的箫遥,还是不羁的笑影,都再也无法见到了吗?似乎有什么,她曾经触手可及,却已然从她的指缝间滑过。似乎有什么,曾经填满过她的心,现在,却已经空了。 “轩主。” “嗯?” “我……不愿再做流云。” “哦?” “我会留在轩里,只做舞姬寒秋。之前轩主不是答应过,只要我还想洗白,随时都可以么?” “好。”月影答得干脆,似乎无意跟她多说,只是挥挥手让她回去。 箫遥,我以为,如果接下了那件任务是我的话,我要么赢不了你被你逃走,要么,至少可以让你活着见到月影。你不是说他对你下不了杀手的么?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玩着曾经是他的兵器的指刀。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以及温度。只是,他不在了。心中一痛,滑过刀锋的指端用力稍稍大了一点点,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带起一条细细的血线。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曾经被他握住,系上他的信物流年结;曾经,为他上药;曾经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带自己重新飞上高台;曾经失手将一支毒箭钉到他的身上,曾经……向酒杯里加入迷药,亲自端到最怕遇到迷药的他面前…… 这双手上曾经沾了很多人的血,只是,为什么要以他来终结?她闭上眼睛,任泪水经由耳际流下,打湿枕巾。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轻唱:“敢问天涯在何方,一个人,一壶酒。风里浪里漂流,水里火里奔走,天大地大任我游……”接着,伴着轻唱响起的,竟然是箫音。“纵然是是非非不问,恩恩怨怨不论……” 箫音!她一下子清醒,箫音!箫遥!会是他么?仿佛回到最后见他的那一次,他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如此潇洒,真的是有一种“天大地大任我游”的姿态了。难道,那“去了”,值得,并非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急忙奔到窗前推开窗户,箫音已停,窗外却没有人,甚至,连一道影子都没有。 不是他么?真的,不是他么?他说“从此你我无欠无余”,难道,就连再见她一面也不肯了?她怔怔站在窗前,悲啼未曾出口,却撕心裂肺。“箫遥——” 番外·寒秋(九) 坊间传闻,神秘杀手笑影挟持月影轩主逼问墨家五公子的下落,月影闭目不答,引颈就刃,而大胤第一乐师箫遥甘愿以身相代,换得月影平安。 笑影挟持了乐师箫遥?她惨笑,这真是她听到的最可笑的说法了。月影轩里新舞的排演中,她似乎失却了最初学舞时的灵性,常常发呆,往往一愣住,谁叫也听不到,再醒过神来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而且在听到箫声甚至见到穿了宝蓝色衣服的人时也会出神,为这个,她不知道挨了多少责罚,渐渐的,她神游的时间短了,可是那封存在眼底的悲伤,却是越来越浓重。没有人知道,她尽量拒绝有箫音相伴的舞,也刻意的回避一切穿了宝蓝色衣衫的人,一年,两年,直到那眼神中隐藏了的所有悲伤都归于沉寂,只余下枯槁的死灰。 渐渐的,她重新成为了乐坊里最好的舞姬,甚至进一步成为了全大胤朝最好的舞姬,但是,她再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要求过,做她的乐师。 是的,天下第一,自然只有天下第一才可以相配。只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已经,被她断送,亲手。 “公子,你这是……”看着正在收拾行装的月影,她迷惑。自从她决定不再做杀手之后,月影便要她改口,要么叫他的名字,要么,就叫公子。只是,在此之前,并没有听说他要离开啊,怎么不过短短一刻钟,他连行装都快收拾好了? 月影没有抬头,只是说道:“寒秋,你在轩里的时间算是长的,我要出京联络我那师弟。我不在的时候,轩里面不接什么额外的活儿,一切都等我回来再说。我让人盯住了千机阁,如果有人和他们搭上线,会有人回来告诉你。你只把那个搭上千机阁的人带回来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处置。”说完,他也收拾好了,当天便离开了胜京。 关于月影的所谓师弟,她不是没有耳闻。传说中,那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子。之所以用了“传说中”,是因为她处处刻意的避免和那人见面的机会,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个人——只因为听说他总是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衫。 已经五年了啊……这么快,已经过去五年的时间了。在这五年里面,无论是清醒,还是入梦,她竟然从未再见过他的身影。明明,她是那么、那么的想念他。不是说,如果梦中见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人的魂魄找来了么?或许,当年那“去”,并非如她所想,只是他自行离开了也说不定……只抱着这样的一点希望,她才没有放弃活下来的想法,因为,如果他没有死,而她寻了短见,那可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那个联络千机阁的人,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她直觉那个小丫头没有什么什么本事,再加上也担心那些人会伤害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于是没有跟旁人商量,只是自己离开了月影轩,要把那个小女孩带回来。 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宝蓝色长衫,带了面巾的蓝衣人。“杜寒秋,只凭你的‘流云广袖’,还不是我的对手啊。”那样的带一点笑的嘲讽,她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只是,在哪里? “不过半月未见,师弟已经这么想念愚兄了么?姗姗来迟,师弟不要见怪才好。”在长街上,她听到月影这样说。原来,那蓝衣人,就是公子那所谓的师弟,一品茶楼的掌柜,程与竹么? 在他拔剑的瞬间,他的周围,不,确切的说是那一把剑上腾起了一股有形无质的气势,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她最初杀人的夜。一样的有人带了守护的决心,一样的是这种气势。只是那一夜,她是被守护的那一个,守护她的那个人,几点寒芒跃动在指间。 那一把流动着光芒的剑向她刺来的时候,一点寒气就直冷到她的心底去。不是剑锋,甚至不是剑意,只是那样的一种气势,就几乎重伤了她。那蓝衣人,程与竹的眼神她似乎熟悉过的!直到那如水的软剑轻轻刺中她的左肩,一股力量透过剑尖封住了她的穴道,随即那软剑一撤,他用剑脊当做短鞭将她从他面前抽开去,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似乎带了些怜惜,带了些歉意的眼神,是他么?或者,不是他呢? 于是就如同那被他带出府的一日,她无法动,也无法说话。 在他终于用飘逸的身法离开了那条长街之后,她也没有想明白。那样的身法,她是不是曾经在逍遥的身上见到过。 那么,这程与竹,会是箫遥么?在月影为她解开了穴道之后,看着他疲惫中透着伤心的眼神,她没有问。 也许,即使问了,月影也不会说。 那么,如果没有人继续提起那个人,就当做,他从没有出现过吧……思念了五年,缅怀了五年,悲恸了五年,她累了。最初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到现在,已经渐渐的淡去了…… 直到那一天,她听到一句话,和一首曲子有关,和一个之前未曾闻名的乐师有关,和她有关。“若能得舞姬如寒秋,或乐师如红尘,《乱世祭》可取《醉此间》而代之也。” 《醉此间》,即使想要忘记他,却无法忘记这首曲子。那么,是怎样的舞,能胜过他的《醉此间》?能让他作为贺礼送给别人?于是,去找月影。 “你依然没有办法将他放下么?”月影这样问。 “我只是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会离开。” “和你没有关系。”月影说,“那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心。” 没有……心吗? 不由想起某一日他曾经说过的话来了:“我?不愁的。” 那一日,在他刚刚带她从陷阱中脱身,几乎算得上险死还生,她半真半假的问他会对怎样的女孩子动心,那个女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她。他就是那样,带着无所谓的笑容,轻轻巧巧的说道。当时她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而如今,在隔了这么长时间的今日,她似乎有些懂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他,一开始只当她是路人,后来,是恩人,是搭档,他会关心她的安危,在意她的生死,只是,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吧? 想明白的这一刻,她轻轻扬起唇角,转身,勾出一抹苦笑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看着那三把收到妆奁里面的指刀,想要丢弃却颤抖着双手不敢去取,不敢碰触。昔日那闪亮的刀锋,现在已经长满了斑斑的锈迹。“啪”的一下合上盖子,她重新将那个盒子扔进了箱底。 仰头给自己再灌下一杯酒,她想:或许还要很久,但是箫遥,我想,我是时候放下你了。 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