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歌行》 第一章 美人瓶(一) 炎炎夏日,让人最高兴也最无奈的便是突然一阵雷阵雨,卖凉茶的老汉笑呵呵地招呼着躲雨的路人,没一会儿小小的草棚里就挤满了人。凳子,桌子,甚至是干净点的地上都有人坐着歇息,满身狼狈的人挤在一起,有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很快就聊到了一起。 衣衫褴褛的少年把包袱垫在屁股底下,怀里紧紧抱着个细白瓷的小坛子,正竖着耳朵听里面人的说话,忽然一只树皮样枯槁的手端了碗茶水递过来;“这位小哥,喝点水吧。” 餐风饮露的人,哪有钱去买水喝。少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多谢大爷,我不渴。” “老汉今天多了这么多生意,这碗茶就不要你钱了。”说着把茶碗放到少年人手里,眼睛瞅了瞅少年人怀里的坛子,试探着问道,“你怀里抱着的,是骨灰?” “嗯,是我娘亲的骨灰,我要带着她回老家去。”少年话刚说完,草棚里说话的声音都消失了。 离他不远的一个中年人侧头打量了他一番,莫名说道:“小兄弟,我看你长得不差,也别等雨停了,赶紧走吧,争取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镇子。” “为什么?”少年不解地转头,他身上只剩下不到十个铜板,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实在是没力气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小镇。更可况这风大雨大的,估计没出镇子他就先倒了。 “这位小哥,你这一路上,就没听说过这景泰镇的怪事儿?”另一人满脸神秘地走过来,开始讲这景泰镇的怪事。 景泰镇最出名的是瓷器,连皇宫和达官贵人府邸用的瓷器都大半出自景泰镇,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会烧制瓷器,只不过有两大瓷商古家和余家对瓷器买卖的把持,想在这一行里出人头地很难。好在这两大瓷商相互牵制下也是给价公道,景泰镇人靠着手艺赚钱,还算富足和乐。 直到十年前,古家的当家人琢磨出一种新的工艺,他用这方法烧制了一个美人瓶,献给当地父母官,父母官又献给了上司,层层上递,最后这美人瓶到了皇帝的手里。 美人瓶釉质细腻,形状婉约,恰如其名。更妙的是,灯光流转下,瓶身上绘着的美人如同有了灵性,樱唇似启非启,目中泛着盈盈的水波,仿佛马上就会飘然出现,一吐相思。皇帝见之大喜,钦点古家为皇商,每年进贡一只美人瓶。 古家压制下余家,完全掌控了景泰镇的瓷器生意,便开始压榨当地的百姓。不仅收购瓷器的价格极为低廉,更宣称景德镇制作陶瓷所需要的黏土都为古家所有,任何人不得私自取用。这等于是断了当地百姓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然而官府的人都不敢得罪古家,普通百姓又能怎样呢?只能眼看着日子一日比一日难过。 最难过的,当然是古家旧日的对头余家。 余家在景泰镇过不下去,便打算带着老老小小搬家,连同安葬的几位先祖一起带走。刨开了坟包撬开棺材一看,近一半的棺材都是空的,余家立即报了官。 可是官府的人也查不出个三四五六来,坟包棺材都是完好无损,陪葬的财物也一点不少,怎么独独尸骨不见了?余家说是有人报复,箭头直指古家。 然而古家人也有话说,这么阴损的事情,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全都毁掉,要么挑最有分量的,又怎会专挑女人棺材下手。 没错,失踪的几具尸骨,全都是女的。 余家的事情还没了,又有几户人家因为大雨冲坏了坟包而去修整,发现尸骨也不见了,同样是女性。这便消了古家的嫌疑,却也让景泰镇的百姓也开始担忧起来,但总不能因为这担心就去打扰死者安宁,纷纷要求官府给个交代。 也有人说是妖孽作祟,还请了和尚道士来驱鬼捉妖,后来也没什么收获。总之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究竟是妖孽还是人为,又为何专偷女性尸骨,只知道大概是死人的尸骨都偷光了,景泰镇开始丢活人的骨头。 女人,尤其是面貌端正的女性。这个女性,又不拘年龄大小,稚弱女童或者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景泰镇那么多人,那妖孽也不是日日都来犯案,靠官差保护所有女性显然不可能,只能让家人小心点。然不论家人如何防护,总有那么一不小心的时刻,毫无声息的,活生生的人就只剩下一副皮囊。或是在地上皱成一团,或是挂在床帐上,唯一能动的就是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睛。 少年想象那场景,连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搂紧了骨灰坛,沉默了一番问道:“那古家的女人,有丢失的吗?” “你这小子,倒是机警。”一个捕快打扮的年轻人赞了一句,点头说道,“在这一点上,古家倒是跟其他人家一样,容貌出众的女性也有丢失的,他们家大势大,每次丢了人都大张旗鼓地寻找,镇子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女人都是外姓,古家的女儿,也许是报应吧,个个奇丑,反倒安全。” 少年察觉出捕快话里的不明意味,抬眼一看,就见那捕快盯着他怀里的骨灰坛,眼中闪闪发光,靠近了他说道:“小兄弟,我看你的样子,天黑之前是肯定离不开这景泰镇了,不如我们合作?” 那窃食人骨的妖孽神出鬼没,完全没有踪迹可循,他有怀疑的人,几次悄悄查探都无功而返。如今,景泰镇相貌端正的女人越来越少,那妖孽定然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食物,这就是他的机会。要是这少年不答应,那就只能…… 不用怎么考虑,少年就答应下来,一来天色已晚,他确实需要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过夜,二来即便真有什么妖孽妖人,又怎么知道他这里有个骨灰坛呢?毕竟,他只在这里呆一个晚上而已。 雨停之后,少年随着捕快回家。 捕快的家很小,一口井,一棵树,一张小桌子,四五个小凳子,就占满了这不大的小院子,房子也只有三间,还要去掉一间厨房。捕快姓庞名松,家中本来还有一个老母亲,月前出的事。 在他发了疯般去寻找凶手的时候,未婚妻也被盯上了。她是在晾衣裳的时候出的事,衣裳还没晾完,自被挂到了绳子上。 第二章 美人瓶(二) “呶,那间就是我母亲住的屋子,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屋子离院门和厨房都近,不管我多晚回来,都能马上端了热乎的饭菜给我。”庞松拿着抹布擦干了桌凳上的水迹,“母亲总说家里人太少,每次我带了朋友来吃饭喝酒她就很高兴,这小院子空落了一个月了,今日你来,可惜我母亲不能亲自招待了。” “庞,庞大哥,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少年抱紧了骨灰坛,“我母亲也过世了,我天天都想她,做梦都梦到她。” “那你比我好多了,不仅有这个,还能梦到你母亲。”庞松端了馒头咸菜出来,特意问道,“小兄弟,你年纪不大,会喝酒吗?”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听到这话差点噎住:“庞大哥你喝吧,我不会喝酒。” “我也不喝,只是怕你被吓到,让你喝点酒壮胆。你是不是想着只在这里呆一晚上,肯定找不到你头上?”庞松瞥了少年一眼,笑道,“前段时间有外乡人来到这里,说是多年前从这里经过,小女儿重病不治,就埋葬在山上一株老松树下,如今来接尸骨还乡。因地势不熟,找了镇上的人领路去寻找,结果松树是找到了,却没找到骸骨。” “这,山上野兽那么多。”少年讷讷道。 “没有被挖过的痕迹,棺木和随葬品也都完整,唯独不见尸骨。多年前无人知道的遗骸,都能被窃走,更何况你这个明天就要走的人,那妖孽会放过送到嘴边的食物吗?”庞松见少年被吓得脸都白了,又安慰道,“跟你说这些,不是吓唬你,是希望你小心。晚上你和我住一间屋子,再困也不要睡,知道吗?” 少年后悔不该踏入这个镇子,暗下决定,别说不睡觉,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好母亲。 到了晚间,庞松睡在外面,少年睡在里面,侧身抱着骨灰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庞松在说,讲他的母亲,讲他没能过门的未婚妻,看着少年瘦巴巴的脸忽然愧疚起来,不该将这个可怜的外乡人拖进危险之中。 “那个,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庞松问道。 “南宫非。”少年回道。 “展翅高飞,好名字。”庞松立刻称赞。 “是惹是生非的非。”南宫非睁开眼睛,“庞大哥一早就自报家门,却直到现在才问起我的姓名家世,这些话原本是留着黄泉路上再说的吧?既然没有把握活命,为什么一定要报仇呢?你母亲和未婚妻定然希望你平安快活地活着。” “一个无牵无挂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又怎么能平安快活呢?我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报仇,若能同归于尽,那是最好的。”庞松苦笑,“你放心,我定会保护好你,和你的娘亲。” 信你才有鬼了,南宫非默默搂紧了骨灰坛,恍惚间似乎看到门外有个黑影在晃悠,吓得一个机灵,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耳中听到庞松低低的声音:“来了。” 庞松一手按住腰刀,示意南宫非闭眼装睡, 南宫非慌忙闭眼,隐约听见有东西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小心地睁开一条缝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黝黑的藤蔓上覆盖着森森白骨,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蛇一样往床的方向快速蠕动,最长的已经触到了床沿。顶上开着一朵硕大的红花,花心清晰可见一张狰狞的人脸,贪婪地看着床中间的骨灰坛,还有白森森的口水滴落。 “骨儿梅!”南宫非惊叫出声,却也惊到了那花妖,人脸隐去,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冲着南宫非咬过来。 “妖孽!”庞松恨骂一声,翻身坐起,抬手将贴着黄符的刀插在了花心正中。 野兽的嘶吼混杂着人的凄厉嗓音几乎把人心割出一道道的口子来,花妖被庞松重创,也没忘了骨灰坛,藤蔓没头没脑的往床上抽,附在骨灰坛上使劲往外拉。 南宫非抱着骨灰坛缩成一团,不管身上多疼就是死不松手。终于等到没有声响的时候,睁眼看去,就见到庞松一身的血,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迅速地从床底下抽出一沓符纸,叮嘱了一句“别动!”就快步往外追去。 南宫非惊魂未定地坐起来,这才发觉骨灰坛轻了许多,打开一看,空了!那花妖,竟然在藤蔓附在骨灰坛上的时候就已经把里面的骨灰吸走了。 “庞大哥,我娘的骨灰不见了。”南宫非冲出门去追,已经不见了花妖和庞松的身影。不过花妖受了伤,一路上都有血液滴落。白森森的粘稠液体在月光下分外明显,直到,古宅。 骨儿梅伴随骨殖生长,本身就有一股死气,之前有妖气遮掩,不易发觉。如今庞松重伤了骨儿梅的妖体,死气便再无遮掩地散发出来,阴森的气息使得整个古宅如同坟场一般。 如此凝实的死气,不知吞食了多少人骨! 墙外不见庞松的影子,定是翻墙进去了。 南宫非没有翻墙的本事,急躁地在墙外来来回回溜了几圈,终于一咬牙在墙根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念毕对着厚实的墙壁就撞了上去。想象中的撞墙没有出现,练了无数次的穿墙术,这次居然成功了。 “娘……”南宫非带着哭腔,听见远处的动静后忙抹了把泪去追。 大概是庞松的行迹被发现了,古宅巡逻的人特别多,南宫非想着要不要捏个隐身诀,终究不敢确定能不能再走一次****运,只能一狠心从布满荆棘的小花园穿行。从没人的角落里钻出来,身上的衣服只剩下一条条碎布,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液体在皮肤上缓缓滑过,浸得伤口火辣辣的疼。 南宫非循着越来越浓郁的死气摸索到一处院落跟前,发现这个院落四处都看不到人,越发肯定花妖是古家人豢养的。寻来的女人骨头,好的用来制作美人瓶,差的都进了花妖的肠胃。 想到母亲的骨灰就在这院子里,不知被人怎样对待,南宫非片刻也无法忍耐,推门冲了进去。 第三章 美人瓶(三) 南宫非一进来,就被人踹翻在地,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架。 34没有看到庞松,不知道是没被抓,还是已经死了。 院子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怖,只有名中年妇人和一个女娃,对南宫非的突然出现,都没有丝毫反应。 妇人面目慈和,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地跟女娃说着话:“早跟你说过,这个姓庞的人不怀好意,要多加小心,你偏偏这么鲁莽,现在疼了吧?” 女娃笔直地坐那儿,一动不动,仿若无人操纵的木偶。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快把药吃了。”妇人端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腐烂腥臭气息的东西递到女娃面前,萎靡不振的女娃突然振奋起来,也不怎么动作只一头扎了进去,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人头那么大的碗没一会儿就空了。 “真乖!”妇人很是满意,摸了摸女娃的头,让人带着女娃去休息。 女娃终于转过脸来,南宫非可以看到女娃死水一般的双目,脸上、脖子上纵横交错的黑色脉络,一道伤口从左眉骨划到右耳的伤。女娃经过南宫非身边,身上有着比那碗药汁更浓烈的腐烂气息,伤口附近的黑色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似是在修复伤口,看着像爬满了黑色的细蛇,让人不禁胆寒。 南宫非盯着那诡异女娃,满眼的不可置信。 女娃走后,妇人脸上虽还带着笑,眼神却冷淡凌厉了起来:“把人带过来。” 南宫非被人提起来,扔到了妇人脚边,随即有冰凉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颚,妇人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点头赞道:“长得不错,若不是骨儿不喜欢男子,我真想试试你的骨头能不能做出精美的美人瓶来。” “请你把我娘的骨灰还给我。”南宫非恳求道,“我娘她不是美人。” “小家伙,皮囊照顾得好了都是美人,但只有真正的美人才能做出美人瓶来。”妇人拿出个陶瓷小罐,笑吟吟地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鸡皮鹤发的老太婆也做出过美人瓶来。眼看着进贡的日子越来越近,总算是找到合适的了。” “娘!”南宫非挣扎,“为了几个破瓶子,你不惜用自己的亲骨肉来豢养妖孽,更祸害了这么多条人命,简直是个疯子。” “咦,你这小子倒是有点见识,骨肉,呵呵,我的骨肉。”妇人还是笑着,笑容里浮现出苦涩,虽然不曾后悔,但那毕竟是她的骨肉啊。女儿帮她,定然也怨她,不然又怎会留下诅咒,让古家的女儿越发丑陋,如今已经跟怪物差不多了。 在景泰镇还不叫景泰镇的时候,古家和余家就开始争斗了,到如今有两百多年了吧?父亲从一本无名氏的书里发现了美人瓶,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完善了美人瓶的制作方法,却找不到封魂入骨的方法。后来她偶然听一方士说起骨儿梅,便亲手杀死了最美丽的女儿,用密法炮制尸骨,等了一个月终于引来一只成了精的骨儿梅,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助女儿压下花妖。 只是,花妖毕竟修行百年,这十年来,她必须每个月用自身鲜血浇灌,才能让这个不知道还是不是她女儿的怪物听命于她。 她每天做会梦到哭泣的女儿,猖獗的花妖,梦到自己死后的场。夜晚已是受尽煎熬,白日还要做一个完美的家主,她想长睡不起,又不敢面对死后的世界,有一天,真的会疯掉吧。 然所有这些,跟制作出精致的美人瓶,将古家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在你看来的确不算什么,可在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和她们的亲人眼里,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过分!“庞松的声音恨恨地响起,他背着个盒子从墙外翻进来,看着一身狼狈的南宫非恼怒道,“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古月,你放开他,我们好好地清一次账。“ “好大的口气,不过你能避过我的耳目,看来是准备得很充分了。“古月让人把南宫非提到一边去,站起身走向庞松,“我知道你,整个景泰镇都惶惶不安的时候,也就你还有精力来查我,一次又一次。我看你也算个人才,才没伤你,可你伤了我的骨儿,再也不能留你了。“ “伤了那妖孽事小,知道你的秘密才是最要紧的吧?“庞松笑了,“若是皇上知道他日日抱在怀里把玩的美人瓶时用人骨做的,一定会做噩梦。“ “没人会知道的,你们全都得留在这里!“古月抬手一招,二三十名护院涌进来,分里外两层把庞松围在当中。明晃晃的钢刀对着庞松,只需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来把庞松砍成肉酱。 “庞大哥,你要不还是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南宫非劝道,“只是看在我毕竟帮你一场的份上,千万救出我娘。“ “闭嘴!“庞松瞪了南宫非一眼,慢悠悠地取下背着的盒子,笑看向古月,一副小爷要放大招的模样,“古家主,你猜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盒子有些陈旧,上面贴着黄符,还有着淡淡的光晕。一拿出来,院子里萦绕的妖气鬼气都滞了一滞,古月脸上始终和煦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咬牙道:“无着观,这群背信弃义的小人!姓庞的,你敢伤我儿,我就把你们两个挫骨扬灰。” “嘿嘿,什么地方都少不了明争暗斗,觊觎观主之位的能人异士那么多,我找到个同盟不难吧?可笑那无着观观主,竟然相信你会杀了这妖孽,给他练什么延年益寿的骨丹,你怎么会杀自己的孩子两次呢?”庞松冷笑着打开盒子,里面正是刚才那个女童,只是现在双目紧闭,心口插着一把木质匕首。 女童整个干瘪下来,只有初生婴儿大小,小脸皱巴巴的,使得遍布整张脸的黑色脉络不再显眼。看着没那么诡异,像一朵完全枯萎的花,一碰就要变成碎片。 “我可是打了包票,他助我除掉妖孽,就能把老观主拉下马。”庞松看着女童,恨道,“要不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古家主院,我早就结果了它,毒妇,我娘和阿音在哪里?” 第四章 美人瓶(四) 古月不理会庞松,只双目凝视着女童,凄惶焦急连声唤着:“骨儿,骨儿……” 女童紧闭的双目睁开一条缝,插在她心口的匕首立刻泛起黄色的光,女童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缩小了一圈,皱巴巴的小脸更加皱巴,神色间满是痛苦。 显然盒子起到收服和镇压的作用,匕首却能不断地消融力量,直到被镇压之物再无法反抗,然后魂飞魄散。两件宝物相辅相成,极其霸道,一般的妖物都能克制。 南宫非咂咂嘴,这样的好宝贝,却落在藏污纳垢的无着观,实在太可惜了。 “毒妇,再问你一遍,我娘和阿音呢?”庞松道。 “你娘和阿音的下场,你早就猜到了,何必问我?”古月镇定下来,目光却更加阴狠,“庞松,你我之间是解不开的死仇了,不过这位小兄弟是无辜的,以你的为人定不愿他牵扯其中。这样吧,你放了骨儿,我放了他。” 果然如此!庞松喘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起南宫非前面说的话,道:“他是为他娘亲来的,你只放人可不行。” 古月舍不得刚刚到手的美人骨,但当务之急还是救下骨儿梅,只好点头答应。心道整个景泰镇都是她的地方,等救下骨儿梅,美人骨还是她的,这两个人也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南宫非抱着骨灰坛跑到庞松身边,不肯跟着古宅的人走,庞松也不撵他:“我听说当年古家主竞争家主之位,为得到族中长辈的支持,曾答应善待几位兄长,不知道他们现今如何了?” “家兄如何,与你何干。”古月冷声道。 “呵呵,家主不敢说了,因为他们都被你杀了吧?”庞松道,“家主能屈能伸,庞某人佩服,但我实在不放心把这小子交到你手里,我必须亲眼看着他到达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骨儿不可以离开古宅,这点没得商量。”古月断然否决,她不能女儿的秘密暴露出去。 趁两人说话的空儿,南宫非拉住庞松悄悄念咒,睁眼一看还是这凶神恶煞的地方,不由得小脸一垮。真的,只是运气好哇。 古月从来都是个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的人,投鼠忌器这么久已经快要耗尽她的耐心,另一方面,被镇压的骨儿梅也越来越虚弱,最多只能撑一刻钟。再磨蹭下去,他们两个都只能留下来做花肥了。 “跟紧我。”庞松叮嘱一声,举起盒子大声道,“古月,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再谈下去也没意思,只好请你的乖女儿护送我们一段路。我只想保证南宫非的安全,之后你女儿还你,我也随你处置。” 庞松一手抚上匕首,只要轻轻一转,就会立刻消解了骨儿梅,管它是鬼是妖。然后,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和古月一命换一命,但现在,为保护南宫非他必须放软态度,以免激怒古月。这跟他想象中的痛快淋漓的复仇,完全不一样。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古月几次咬牙也下不了狠心,只能眼看着他们离大门越来越近。 “唰!”一根不知是鞭子还是藤条的东西自黑暗中猛然抽了过来,打在庞松手上,手一松,盒子已经被夺走了。 糟糕了! “骨儿别怕,娘亲这就放你出来。”古月拿着盒子,不敢贸然乱动,递到庞松跟前道,“你知道怎么做。” 庞松真想仰天长笑,骂上一句“痴心妄想”,可同时送到他眼前的还有被刀架脖子的南宫非。报仇已全无希望,不能再连累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他只能冲这个包袱骂了句“混蛋”,然后垂死挣扎:“我只知道催动法宝的咒语。” “是吗?”古月面无表情,似乎刚刚那一句只是例行公事地问问,“那你们两个留着就没用了,都杀了吧,先杀那个小的。” 南宫非猛地睁大眼睛,庞松忙道:“等等,我试试看。” 匕首“叮!”地一声掉落到地上,盒子的光也弱了下去,骨儿梅慢慢睁开了双眼,还没巴掌大的一张脸上眼睛格外明显。 南宫非的角度正好看到骨儿梅目中黑气绿光交替闪过,他挨着庞松道:“骨儿梅,有点不对劲。” 那东西什么时候对劲过了,庞松一边腹诽一边提高了警惕。 “可怜的孩子,有没有好一点?”古月把几乎没有重量的骨儿梅抱在怀里,皱眉道,“你受伤太重,需要补一补,采买的人还没到,就用这小男孩将就一下吧?非常时期,就不要挑食了。” 骨儿梅看向此地唯一的小男孩,南宫非,眼中的黑气绿光终于交织到一起,那是一种阴森森的惨绿,像是阴暗角落里尸骨上生长出来的霉。黝黑皱巴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它裂开嘴,笑了。 “嗯,这才是乖孩子。”古月见它终于肯吃男人了,也笑了,只是这笑容刚翘起个微弱的弧度就凝固了。 骨儿梅纤细却结实的手臂刺进了古月的心口,不见血液渗出,只能看到它从手臂开始丰盈。像一截枯枝插进了沃土,贪婪地吸收养分,似乎马上就能抽出叶开出花来。 古月盯着骨儿梅惨绿的眼睛,恍恍惚惚地想起,女儿的眼睛是黑色的:“你不是我的女儿。” “咯咯咯,现在才发现么?被法器重伤的除了我的妖体,还有她的魂魄,谁让那会儿她是主宰呢?”骨儿梅恨恨地道,“夺身之仇,定要食尽血肉吞下魂魄方能泄我心头之恨。”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刚刚还嚣张凌厉的古月已经成了她女儿的口中餐,很快就只剩下一具包裹在华服中的骨架,继而连骨头也没了。 古家的护卫们,依旧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对于主人遇害一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把身体夺回来了。”骨儿梅伸伸胳膊踢踢腿,又捏了捏脸,很是满意,看向南宫非,“我好看吗?” 万没料到有此一问的南宫非一脸懵逼,盯着它那张丑脸瞠目结舌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闭紧了嘴巴。 第五章 美人瓶(五) 南宫非的沉默以对,让骨儿梅颇为委屈地低头对了对手指,复又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在你们人的眼睛里是不大好看的,不过等我把这些护院的血肉精魄都给吃了,就可以变得很漂亮了,那时候你再夸我好啦。” 二人还来不及从这张故作可爱的丑脸上回过神来,骨儿梅脚下蔓延出根茎,向离它最近的一名护院迅速地纠缠过去。那护院笔直地站着,对这些要命的藤蔓没有丝毫反应,便是缠到身上插进肉里也没发出丁点儿声响。其他护院,对此也都毫无反应。 庞松几乎是本能地操刀一坎,喝问道:“妖孽,你干什么!”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些人已经被炮制成行尸走肉了吗?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做养料。”骨儿梅有些遗憾地望向庞松,它其实很想吃掉庞松的,只是受伤太重,古月一人的血肉精魄的供养不足以支撑它跟庞松硬碰。 “就算是傻子,那也是我景泰镇的百姓,岂能让你这妖孽胡作非为。”庞松断然道。 骨儿梅急需供养,当下面孔狰狞起来:“不走,那就死吧。” “一会儿打起来,你赶紧走,去衙门叫人。”庞松匆忙叮嘱,提刀迎上呼啸而来的藤蔓,与骨儿梅缠斗起来。 “好,庞大哥你坚持住。”南宫非拔腿就跑,这个时候的古宅已经乱哄哄一片,让他很顺利地一路出了大门,可是跑着跑着南宫非察觉出了不对劲。从庞松说过的话来看,衙门跟无着观的情况差不多,妖怪没死,他们敢派人来么? 就算最后派了人来,那妖怪正是贪婪暴虐的时候,庞松血肉之躯又能挡得了多久呢?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速度,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的。衙门那么大,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像庞松这样的人吧。 “喂,那小子,你是从古家出来的吗?”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长串的火把,竟是官府的人,叫住他正是为首者。同行的还有个看起来四十上下仪表不俗的道士,跟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 南宫非赶紧把古宅的情况告诉他们,焦急地说:“庞大哥还在里面,请你们快去帮他!” “看来刘管家说得没错,古宅果然被妖怪侵占了。”县令忧心忡忡地道,“幸亏观主来本官家中小坐,不然景泰镇今日要遭横祸了。” “无上天尊!”那道士拱了下手,面带急色,“救人要紧,我们快些走吧。” 一行人大步朝着古宅去,南宫非赶紧跟上,问最后面的一个人那道士是哪家的观主,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还能是哪家,整个景泰镇就一个道观,便是无着观。”捕快答道。 无着观?不是帮古月害人的吗? 有无着观的观主在,官差们不需要参与打斗,把古宅的护院拉到安全地带就可以观战了。对这个为害景泰镇数年的妖怪,众人都是又恨又怕,现在见它被无着观观主吊打,无不大声喝彩。 庞松的状况十分惨烈,最严重的一处伤口是在腰上,一圈的皮都被扯掉了,血肉外翻,几乎可以看到蠕动的肠胃。想来要不是庞松刀够快、身手够好,这一下已经把他腰斩了。与之相比,露着骨头的肩膀和腿倒是不那么吓人了。 一有人加入战局,庞松再也坚持不住,原地昏死过去,还是县太爷命令两个捕快去把他拖出来送到大夫那去。 再醒来,已经是十天后的下午,南宫非端着药碗进来,告诉他后续的事情。 骨儿梅被观主收走,三天后当着全镇人的面烧成,凄厉的惨叫声和村民的欢呼声响彻景泰镇。 县太爷痛诉妖孽残忍,闯入古家杀害家主古月,更吸食护院脑髓让二十多名护院变成痴傻之人。多亏无着观观主及时赶到,救下这些人,并抓住了为恶的妖孽。县太爷说定是自己才德不够不配拥有美人瓶这等瑰宝才会引来妖孽,不仅毁了古家,还害了那么多条人命。他要向皇上请罪,向景泰镇的百姓请罪,说得声泪俱下。 “之前明明是他胆小不敢得罪古月,现在古月死了又出来装可怜,不就是担心再也做不出美人瓶来,皇上怪罪到他的头上么。居然真有人信他,说要联名上书请皇上不要责罚他呢。”南宫非愤愤不平,“后来县太爷不哭了,又说要为古月、无着观请功,他们一个让景泰镇的瓷器名扬全国,一个除妖有功,我呸!庞大哥你为了除妖命都没了,也就能当个景泰镇的小捕头。” 庞松有些诧异南宫非居然可以把县太爷的这番唱念做打看得如此清楚,听到自己升官了不由得苦笑:“呵呵,升官了啊,难得还能记得我。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当上捕头,风风光光的把阿音娶进门。” 糟糕!南宫非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来的怎么是无着观观主呢?借你法宝的不是另一个人嘛?” “自然是观主发现了有人想造他的反,反将一军,既斩妖除魔又得了骨丹。”庞松道,“蛇鼠一窝,景泰镇越来越没意思了。” 没意思的原因当然不是那窝蛇鼠,南宫非默默吹药,静默了一会儿听见庞松问他:“景泰镇没意思,我想去外面走走,一个大男人总窝在一个小镇子里太不像话。你帮我大忙,我先送你返乡吧,你之前说要去西边,具体是哪个城镇?” 南宫非欲言又止,庞松想到他从不离身的骨灰坛,暗道女子出嫁从夫,正常人家怎么会让个小孩子送骨灰返乡?南宫非的身世定然有什么曲折,有些尴尬地道:“你若是觉得一个人更自在,就当我没说过吧。” “不是。”南宫非把药碗递给庞松,“因为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城镇,我娘说到了昆仑山就能找着了。” 庞松手一抖,涩声问道:“昆仑山?传说中万物尽有的神山?” “嗯!”南宫非重重点头,亮晶晶的双眼望向窗外,“庞大哥,你说我爹会不会是昆仑山上的神仙?” 第五章 太阳花(一) 火球似的太阳好像就悬在脑袋顶上,草叶子还有树叶子都被晒卷了边儿,只有一片片的红花开得鲜艳。 蔫头耸脑的马驮着蔫头耸脑的人,在大道上慢慢地走着,南宫非拿起水壶在嘴边沾了沾,一肚子水,根本喝不下了。 “打起点精神,都看见城门了。”庞松到底身强体壮,还有精神给南宫非鼓劲儿,“乐水县城可是个大县城,这里的客栈建造得比县太爷的府邸还好看,里面有最好吃的菜最好喝的酒,我们去了先冲个冷水澡。” “最好吃的菜,最好喝的酒,都在皇宫里。”南宫非道,“洗个冷水澡还是有希望的。” “你这小子!”庞松正要骂他没志气,看到路边倒着个人,连忙催马过去。 倒在花丛里的是个老人家,穿的破破烂烂,苍白的头发像一蓬肮脏凌乱的枯草,这显然是个流浪的老人。只是他面容安静,呼吸平稳,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看着更像是睡着了,正做着美梦。 两人最终还是没敢打扰他。 进了乐水县城,庞松找了个大车店住下。好酒好菜可以上门去吃,这里能洗澡,能睡觉,又便宜,挺好。 便宜是便宜了,又闷又热,还有蚊虫,更有其他房客呼喝闹腾的声音,两人虽然累得狠了,也没法睡着。 “走走,出去吃东西去,我刚刚听一个走镖的说离这不远有家酱肉店,咱们去喝两杯。”庞松嘿嘿笑着。 街上走动的人三三两两,循着酒香肉气走进小店里,准备饱餐一顿后再回去睡觉。 一天里难得的清凉,这会儿食欲正好。 庞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见南宫非斯斯文文的吃相挺好看,说出的话却不好听,笑他像只小鸡仔。 南宫非反唇相讥,说庞松像头大水牛。 小店热闹的气氛随着又一个食客的到来而沉寂,因为来者是个很美的白衣女人。大晚上的一个孤身女人本就罕见,更何况她肩上还有只雪白的小鸟,看不出什么品种,跟它的主人一样冰冷而又精致。 没人敢上去搭讪,只看着那女人走到柜台前,买了一斤酱牛肉。转身要走的时候,那只仿若冰雪雕成的小鸟飞到了南宫非跟前,停在骨灰坛上。 “这位小哥,请问你今天是不是遇到过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老人家?”女人上前接过小鸟,声音是二八少女特有的清脆。 “是的。”南宫非连忙起身,“你是他的家人吗?” “是家父,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女人声音中带了一丝急切,但依旧温文有礼,“请问你们是在哪看到的?” “在城外不远的官道上,他有点虚弱,应该还没走远。”庞松道,“天太晚了,姑娘你赶紧通知家里人去找吧。” “多谢两位。”女人说完,匆匆地走了。 南宫非松了口气,他一直有些担心那老人,还好他的家人马上就能找到他了。 “这女人有点不对。”庞松看着女人消失在门口,猛然起身追了出去,招呼南宫非跟上。 两人跑出酱肉店,只看见夜色中几点灯火和路人,哪还有女人的身影?询问经过小店的人,没人看到有什么白衣女人。 “果然有问题!”庞松当机立断回去牵马,往城外奔去。 “庞大哥,那位姐姐哪里不对了?”南宫非问道。 “她说那老人家是她父亲,语气急切眼神却是冰冷的,甚至有些杀意。”庞松道,“她是急着找那老人家,但绝对不是好意。” 南宫非回想了一下,因为那个女人过于冰冷他并没有注意到眼神,不过对庞松的信任让他觉得就是这样,佩服了一番后忽然笑道,“庞大哥,你已经不是捕快了,就算是,这里也不是景泰镇。”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追出小店了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捕快。”庞松笑着叹气,又开始可惜没吃完的酒肉,他现在完全是坐吃山空啊,“酒肉没吃尽兴,只能去管闲事了。” 南宫非也不是个安分的,对此没有异议,只担心那女人不简单。 “放心,我找无着观的道士弄了好几张符,驱鬼的降妖的,等闲小妖蹦跶不起来。”庞松拍拍胸口,“你要是怕,就站远点。” 城门已紧紧的关上了,没有大事不能开,但庞松在离开景泰镇的时候找县太爷拿了文书,在周边城镇还是有点威慑力的。连骗带吓,守城官兵开了门,言道想回城必须得等到明天。 两人没带灯火,不过上有群星闪烁,路边还有萤火虫一上一下地乱窜,完全可以避免一头扎进草稞子里的惨剧。 终于,他们在白衣女人找到老人之前,追上了她。一身洁净的白,缓步行走于夜色之中,她听到马蹄的声音回身去看,有些诧异:“是你们?” “呵呵,刚刚付钱的时候发现钱袋丢了一只,便匆匆来找,想不到姑娘也在。”庞松面不改色地撒谎,“咦,姑娘是孤身一人吗?哦对,你说来找你父亲的,荒郊野岭又月黑风高,这可不大安全,不如我兄弟二人陪着你吧。” 此情此景,南宫非总觉得这话说得不大对,所以努力笑得纯良一点。 女人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轻轻一点头,便继续走自己的路,任由他们跟在后面。 走了一小段,一只白色小鸟飞过来,冲着女人鸣叫了几声又往前飞。 女人脸上露出笑容,脚步猛然加快,竟然比马儿跑得还快一点,只在原地留下刺骨的冷意。 到这里,几乎可以确定这女的不是普通人,连是不是人都不好说,一般人早就有多远躲多远。庞松却是个无所畏惧的,他断定那老人有危险更不可能放着不管,有心让南宫非待在原地不动却也知道这小子未必听他的,便说了句:“追!”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了出去。 丛林中,浑浑噩噩的老者被女人提在手中,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寒冰凝成的匕首抵在他的心脏处:“终于找到了。” 第七章 太阳花(二) 茫茫的雪山上,寒风夹杂着雾一般浓厚的雪,毫不留情地切割着所有暴露在地面上的东西,直到它们倒下,再被冰雪覆盖。 被皮袄紧紧包裹着的周朗躺在这雪地里,能看见的只有雪,地上的雪,飞舞在他周围的雪。 回忆着在家的时候,每到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炉聊天,看着屋外的飞雪,那是一年里最温暖的时候。怎么到了这雪山上,温柔可爱的雪就如此可怕呢,想着家中的父亲母亲听到自己的死讯该有多么绝望,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渗出来。 恍惚中,他听见从不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道年轻女人的声音嗲声嗲气地说:“可算是生出来了,这漫天的暴风雪也能停了。这一天天的见不着太阳,瞧见没,才十多天,我的皮肤暗了这么多,还起了两道褶子。” “切,这话你敢当着风大哥的面说不,看他不把你的脑袋给揪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学着她的声调,“哎呀,脑袋呢?又得重新长一个,风大哥真讨厌!” “臭狐狸,我今天先揭了你的皮!”年轻女人气急败坏,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远,没多久又有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凭风老弟和雪夫人的样貌,生出来的儿子一定好看,我得赶紧去瞧瞧。” “奶奶,你等等我啊。”小男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又对另一个人说道,“羽姐姐,你快点啊。” “你先走吧,我等我妹妹。”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这个急脾气,好几天前就嚷着要看小宝宝,现在反而落到最后去了。” 濒死之中听到人声,周朗管不了太多,拼尽全力从胸腔里发出“啊”的一声,虽然极其微弱,却也引起了那少女的注意。 她来到周朗跟前,弯着腰盯住他,周朗只看到那花朵般美丽的脸庞,秀气的眉毛轻轻一皱:“你是人?” 冰雪雕砌的宫殿里,挤满了老老少少,每个人都兴高采烈,但周朗知道这些都不是人。最初的害怕紧张过后,便剩下好奇,他看向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少女,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救了自己的:“两位姑娘,那个抱着孩子的便是雪夫人吗?”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救你的是我姐姐霁儿,我叫霏儿,还姑娘姑娘的,人真是麻烦。”霏儿拉着霁儿的手往人群里钻,一边喊着“姨母,我来看弟弟了。” 霁儿被她扯得东倒西歪,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周朗,忙里偷闲地解释:“雪夫人跟我的母亲是同一天诞生的,算是我们的姨母,她向来和善,你不用怕。” 正与人说话的雪夫人笑着转过头,望见她们有些诧异:“你们父亲母亲呢?咦,这是个人?哪儿弄来的?” 作为在场唯一的人,周朗受到了仅次于小宝宝的关注度,他有些不好意思:“雪夫人,您好,我叫周朗,是霁小姐从暴风雪中救回来的。听闻此间未来的风主降生,特来祝贺。” 周朗送上的礼物是一个长命锁,他身上所有的财物都丢失了,只有这从出生带到现在的长命锁一直在脖子上。他不知道非人类的习俗是怎样的,心中有些忐忑,万一翻脸把自己变成贺礼了可怎么办。 “多谢周公子。”雪夫人一眼便看出这长命锁是周朗随身携带的,她知道人间的习俗,对周朗这个人类的印象便好上不少,命侍女收下礼物。 周朗瞥了一眼那装满礼物的盘子,有上好的金银玉石精雕细琢的饰物、摆件,传言中可以起死回生的珍稀药材,另外还有几个冰笼关着相貌奇特的鸟兽,没有他要找的冰晶鸟。 双胞胎姐妹去看小风主,周朗随之一起,见襁褓中的婴儿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不由纳闷:居然还挺可爱的。 “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其实这不是他真正的模样,包括此间所有你看到的都是障眼法,因为姐姐怕吓到你。她总是担心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曾经见到一个人爬到这里最高的、连鸟都不敢飞上去的山峰去采药,你不至于这么脆弱。”霏儿看着他,笑得不怀好意,“我现在消了你的障眼法,让你看看我们真实的模样好不好?” “啊,这个……”周朗忽然觉得冷,背上却开始冒汗。 “霏!你不要吓唬他。”霁儿瞪了她妹妹一眼,笑着说道,“这的确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却也是真实的,在这种聚会上大家为了相处起来方便些都用法力变成人的样子,一会儿离了这里再变回本来的模样。不过小风主的样子,我的确用了障眼法。” “有区别吗?”周朗不明白。 霁儿笑着拉起周朗的手,细腻柔软,除了有点冷和人没有差别。 周朗一下从脸红到了耳朵尖,想要抽出手,却又被霁儿拉着伸向小风主,那看起来粉嫩嫩的小手接触到后却是粗糙坚硬,一不小心竟然被指尖划破了皮,婴儿的指甲怎么会这么锋利?吓得周朗赶紧缩回了手。 “现在知道了吧?障眼法改变的只是你眼睛看到的,真实的模样并没有改变。”霁儿的手指抚过他的伤口,伤口立刻痊愈,她笑着看向周朗,“礼物送到了,我们出去玩吧。” 霁儿一手拉着周朗,一手拉着妹妹,很开心地往外走。 霏儿趁姐姐不注意,凶巴巴地瞪向周朗,她很介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小子,因为姐姐好像很喜欢他。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个小子能抢走她姐姐,但她就是不喜欢其他人在姐姐身边绕来绕去。 得感激送走他,霏儿在心里想着,她问周朗:“喂,你为什么到雪山上来?” “我来找冰晶鸟。”周朗道,“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知道哪里可以有冰晶鸟吗?” “你找冰晶鸟?”霁儿跟妹妹站到一起,有些警惕地望向周朗,“为什么要找冰晶鸟?” 注意到姐妹二人态度转变,周朗话到嘴边换了说辞:“我偶然从书上见到冰晶鸟,莹白如玉精致可爱,心中十分喜欢,就到这雪山上来找,想亲眼看看是不是像书上写的那么漂亮。” “那你可以回去了。”霏儿双手叉腰,“冰晶鸟是雪山的神鸟,外人不可以看!” 第八章 太阳花(三) 周朗没有离开雪山,这里有神仙,有无数奇珍,他对一切没见过的人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同样的,霁儿对这个人类也满是好奇,她带着周朗踏遍雪山所有能去的地方。看星星在水池里洗澡,跟半人高的老参手拉着手跳舞,听总是端着张脸的鹰王悄悄地哼小调,这是一个离奇而又纯净的地方。 不出门的时候,周朗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开茶话会,给雪山的神灵们讲他在人间的见闻。他最喜欢看的便是游记和奇异故事,每次看到心动的地方定要亲自去感受一番,所以见识十分广博,外面的世界经他娓娓道来便是无尽繁华,让这些只知道修炼的神灵们听得入了迷,便是一直看周朗不顺眼的霏儿也因这些奇妙的故事而对他缓和了态度。 不到半个月,周朗便和雪山上年轻的神灵们打成一片,但跟他形影不离的,始终是霁儿。 阳光正好的中午,周朗和霁儿坐在背风的地方俯瞰山下的风景,目光所及只有高高低低的白和湛蓝的天空,纯净单调到了极致。 不能再留下去了!周朗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虽然没找到冰晶鸟,但有那些奇珍异宝也能交差了。 “周朗,你在想什么?”霁儿问他。 “我在想,这个时候,我的家乡应该开满了太阳花。”周朗用手在雪地上画出太阳花的模样,“每年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太阳晒得虫鸟都躲了起来,连最高壮的树也垂下了头,只有太阳花盛开在所有太阳能照到的地方。越热,它开得越热闹,红艳艳的一大片,不需要任何陪衬便是盛夏最美丽的色彩。” “太阳花?”霁儿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温度,想象着太阳花像星星洒满天际一样盛开在阳光灿烂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安静美丽。她很遗憾地说:“想起来就很美,真想亲眼看看,可惜雪山上没有。” 轻轻柔柔的叹息像羽毛一样滑过周朗的心,恨不得立刻去山下采来开得最好的太阳花送到她面前。 他忽然明白自己不愿离开这里的原因了。 “霁儿,你跟我离开这里吧,去我的家乡。”周朗拉着霁儿的手,认真地道,“做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霁儿有些呆。 周朗点头,看着她的眼睛满是憧憬,像星空一样璀璨:“霁儿,你穿上新娘子的衣服,一定像太阳花一样美丽。” “可是,我不能离开雪山。”霁儿道。 “为什么?狐狸他们不是都出去玩了吗?”周朗道,因为破坏雪山的宁静,他差点被雪山的主人、霁儿的父亲赶下山去。 “狐狸是妖,有肉身的保护,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修炼,可我跟霏儿是雪山之灵。”霁儿道,“精灵在没有修炼出肉身之前,绝对不能离开诞生我们的地方,因为没有肉体保护,我们很快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你还要多久可以修炼出肉身?”周朗问道。 “最快,也要五十年。”霁儿抿着唇,她愿意在雪山最艰苦的地方昼夜不停地修炼,也只能将时间缩短至五十年,但那个她希望相守的人,愿意等她五十年吗?毕竟,人的一辈子,也只区区百年,“周朗,我们不看太阳花了,你留在雪山吧,像现在这样,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会老,会死。”周朗皱了皱眉毛。 “我教你修炼,将来我们一起下山,去看外面天地的模样。”霁儿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修炼,长生不老,似乎很有诱惑力,但想到要在这乏味的地方生活五十年,周朗觉得自己气都透不过来了。他喜欢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更何况,他还要回去救他的家人呢。他喜欢霁儿的心是真的,但这份喜欢不足以让他放弃外面的一切。 “对不起。”周朗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周朗闷闷地坐在床上,终于长叹一声,起来收拾行囊,当看到一个朱红色的小匣子,面露犹豫之色。这是他准备给霁儿的临别礼物,现在,还要不要送呢? 就算没能走到一起,相处这么多天的情分,也该去当面道别的。想着,就把小木匣揣进了怀里。 东西并不多,周朗很快就收拾好了,他走到门口,打开门,一道忽然出现的白光打在他的眉心…… 周朗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依旧是冰天雪地,却美丽得多。山水花树,虫鱼鸟兽,这里应有尽有,模样似乎是冰雪塑造,却能跑能动,还能对他发脾气。 “好了,我不看了,你接着照吧。”周朗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离开了一只正在水边欣赏自己的小白鸟。 “那就是冰晶鸟。”迎面走来的少女,笑看向周朗,“你不就是为了冰晶鸟才来的雪山吗,现在看到了?” “霏儿?”周朗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嗯,你不是想要见冰晶鸟吗,姐姐说你要走了,我便带你来看看。”霏儿似笑非笑,“这里是我父亲创造的另一方天地,里面所有的生灵都是我父亲创造的,除了冰晶鸟。曾经,我和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父亲那样的神,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现在,她只想成为人,但你,却不接受。” “霏儿,我喜欢你姐姐,但我是一个人,我不能一直留在雪山上。”周朗道。 “这个稍后再说,你能跟我说说你所了解的冰晶鸟吗,我想知道人是如何形容我们雪山的神鸟的。”霏儿微微歪着头,看起来天真可爱。 周朗微一晃神,差点把她当成霁儿,这丫头今天怎么怪怪的。转念一想,霏儿素来阴晴不定,今天只是古怪了点而已。 在书上,冰晶鸟是数千年前雪山之神向天女示爱时亲手雕刻的,后来在雪山繁衍生息,这种鸟神奇的地方在于伴侣一死,另一只也会立刻死去,所以便被用来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这种传说,冰晶鸟被各种捕杀,险些灭绝,雪山之神一怒之下,带走了所有的冰晶鸟。 现在看来,雪山之神是把冰晶鸟放在了自己创造的世界中。 第九章 太阳花(四) 霏儿的嘲笑,周朗完全没有追问的意思,他是因人间的传说来到这里,事实如何与他何干? 沉默了一会儿,周朗抬手触到放在胸前的小木匣:“霁儿呢?” “就知道你放不下我姐姐。”霏儿脸上的笑容有了些温度,眼睛亮晶晶的闪着不知名的光,“她也在这里,我带你去见她。” 行走在水晶花园里,周朗总觉得做梦一般,尤其是看到一直笑吟吟的霏儿,心头竟涌上一种不安。掉头走人吗?显然他离不开这里。罢了,不管这怪丫头想要干什么,他总要去见霁儿一面的。 穿过小桥,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各色光彩的花海,有风吹过便有星星点点的荧光飞舞而起,周朗忍不住赞道:“这里真美,要打造出这样一片天地得要多少年啊。” “修炼之余的消遣而已,这片花海是整个神境的灵力之源,我和姐姐的房间就在这里。”霏儿说着一步跨进花海,便消失了。 原来小桥之后有结界,周朗紧跟着走下小桥,待那片刻的眩晕过后,他已经置身于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正对着他的是一块悬浮着的寒冰。 “这里灵力过于旺盛,姐姐只有把自己封在冰里修炼,才可以避免被灵力冲散,可那滋味也是极其不好受的。”霏儿笑看向周朗,“你觉得她能不能在你死之前,修炼出肉身呢?就算是可以,那时候你也是个老头子了吧,真不知道她在执着些什么。” “我不知道。”周朗痴痴地看着寒冰中的人儿,“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霏儿摇摇头,见周朗看她,便识趣地离开了。 “霁儿,你跑到这里修炼,是不想再理我了吧?应该的。”周朗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将所有以前没讲过的事情都告诉给霁儿,“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雪山的宝贝,用种种手段来博取你们的好感,就算后来成了真正的朋友,我还是坑到了不少好东西。” “你心里一定在骂我自私,不要脸,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却什么都不愿付出。你可以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苦修,我却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果几十年后我们还能见面,你记得一定要踹我几脚。要是还不解恨,你就把我变成小猫小狗臭屁虫。” “这根簪子我早就雕刻好了,在我们那边,男人送女人发簪是定情的意思,所以我一直没敢把簪子给你。霁儿,我真的很想把这根簪子亲手戴到你的头上,可我真的没把握。” 周朗将簪子放在寒冰上,最后看了霁儿一眼,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听见后面有温柔的声音在说:“没把握的也是将来的事情,你现在喜欢我,就为我带上这根簪子。” 霏儿站在花海之中,仰头看见冰晶鸟成群结队地飞往这里,鸣叫声清越婉转,姿态悠然地消失于花海之上,她欢呼着跳起来:“哈哈,成了!我真的是太聪明了,姐姐姐夫,不用谢我哦。” 相互依偎着呢喃细语的两人被飞鸟吸引住视线,周朗没有注意到霁儿惊愕的脸色,欣喜道:“冰晶鸟是来祝福我们的吗?它们的声音真好听,我们那里最好的歌者也唱不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冰晶鸟的祝福……”霁儿看着飞舞欢唱的鸟群,忽然流下泪来,“母亲以巫入道,在接受了父亲的示爱后,对冰晶鸟施加了一种巫术,它们能感觉到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并进行祝福,被祝福过的男女,背叛者,必死。” 当年,冰晶鸟的数量急剧减少,大半的原因便是它们“多管闲事”。几年十几年甚至上百年,谁能保证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冰晶鸟是容不得一丝背叛的。没胆量为一时的好感压上性命,又不能当着爱侣的面拒绝冰晶鸟的祝福,唯有让冰晶鸟消失。 “所以,冰晶鸟实际上是一种巫术?”周朗难以想象这可爱的小鸟居然是如此霸道的存在,他明白霏儿带他来这里的原因了,“你不带我来这里,现在又告诉我这些,就这么信不过我?” “你自己不是也没把握吗?”霁儿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在祝福没结束之前离开,就不会有事,快点,我送你走。” 周朗飘飘摇摇的心忽然坚定了,他打断霁儿的法术将人抱在怀里,坚定地道:“我对将来还是没把握,但此时此刻,我愿意承担一切。霁儿,我回去安顿好家里的人,就来找你。外面的世界,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去看的。” 云净天空之下,无尽花海之上,飞鸟盘旋,爱人相拥,他们的笑容是最美的风景。 霏儿托着腮,笑眯眯地说了句:“真麻烦!” 周朗这次走的更加不舍,心里却是满满当当的。 “带上冰晶鸟,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它会带你回来。”霁儿红了眼眶,“周朗,你要早点回来啊。” 周朗拥抱了自己的妻子,拥抱了雪山上的兄弟姐妹们,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天边已经泛起了蒙蒙的白色,南宫非和庞松守着昏迷的老人,猜测老人便是故事中的周朗,那他到底有没有背叛他和霁儿的爱情?还有,坐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是双胞胎姐妹中的哪一个? “那他,有回去吗?”南宫非问道。 “回来的,只有冰晶鸟。”女人冷笑,“冰晶鸟认主之后,除非主人身死,否则不会自己回雪山。姐姐坚信他遭遇不测,要来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但她怎么能走?父亲把她关了起来,她央求我来找,我修为不够,姐姐就把自己的修为转到我身上,差点形神俱灭。我答应了她,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固执,不过是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而已。” “没经历过,自然不懂。”庞松淡淡道。 “后来,我找到了周朗,可笑的是,他没死,只是忘了一切,行尸走肉般活着。”霏儿呼了口气,“所以你说的我宁愿永远不懂,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牵肠挂肚,太无聊,也不值。我现在只想带他回去,让姐姐清醒过来。” “哦,原来你没想杀他。”南宫非拍拍胸口,不用打架了,“周朗没死,说明他没有背叛你的姐姐,那他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第十章 太阳花(五) 符咒进到内院之后便失去了作用,葛安道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和他预想的一样,云家夫妇和云仆人都被邪物吸食过元气,除了虚弱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除了云家大小姐云意。 “那邪物似乎在用自身的力量供养她,让云大小姐看着极为健康,内里却已经被妖力入侵。如果不能尽快驱除妖邪,清除云大小姐体内的妖力,她也会变成邪物。”葛安道皱着眉毛叹道,“我想先控制云大小姐体内妖力,正施法时被那妖物偷袭,险些丧命。我拼尽全力逃脱,幸亏有宝山接应,我身上也一直备着保命的东西,不然我恐怕赶不过来见二小姐了。” “是我连累道长了。”云喃愧疚道。 “茅山弟子除魔卫道是本职,二小姐不必介怀。”葛安道又问,“我有一事请问二小姐,你可知道云意房中的木偶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木偶人?”云喃微微一愣,“道长说的是一个男子形状的木偶人吗,那是一个月前姐姐移栽花木的时候从一棵老桂树下面挖到的,因为样子精致就被姐姐留了下来,她很喜欢那个木偶,还经常做新衣服给那个木偶穿呢。” 因那木偶是个英俊男子的模样,她还偷笑过云意思春,为什么会问起一个木偶人呢? “哦,你姐姐还给那木偶做过衣服?”葛安道沉吟一番,对陶宝山道,“宝山,昨日你接应我时也看到那邪物的模样了,画下来,给二小姐看看。” 陶宝山就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未几,一个年轻男人便出现在他们眼前。面目俊朗,头戴官帽,身着象征三品大员的孔雀朝服,只是这一件上多了一簇盛放的牡丹花,帽子上也簪了一朵,威风之余多了几分风流文士的气息。 “是它!”云喃惊愕地瞪大眼睛,红斑已经覆盖了她整张脸,吃惊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我断腿之后家中曾有官员来访,是从京城来的。我那时候不能出门,姐姐便来跟我说大官的衣服就是气派,要给她的崖生也做一件,崖生就是那个木偶人的名字。她画好了花样子给我看,又说有花有鸟才漂亮,就加了一片牡丹花,她最爱牡丹花。道长,这件衣服是崖生的。” “那就没错了。”葛安道沉声道,“偷袭我的就是这个木偶!它吸食云家人的元气,反过来供养云意,便是等着借助云意体内蒸腾的妖力掩饰自己,它是早就算到会有人来寻它?。” 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这份心机都让葛安道越发慎重。机缘巧合成就的妖物,自有灵根就日以继夜地修炼,狠则狠矣却不会有太多心机,葛安道师兄弟除过不少妖邪,这只道行不算最高,却绝对是最狡猾的一个。 “我的伤至少需要十日,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点。”葛安道说着忽然顿住,很快又抬起头来,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云喃,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几人都有些发愣,庞松反应最快,一手迅速地把云喃拉开,一手接住葛安道砸过来的浮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陶宝山条件反射地就要去帮自家师兄,听见南宫非喊道:“是傀儡术!葛道长被邪物控制住了,庞大哥小心啊。” “保护好二小姐!”庞松跟葛安道缠斗起来,越打越是吃惊。被控制了的葛安道,出手又快又狠又毒,他竟有些不敌,几次都差点被伤到。 陶宝山从下山起就被葛安道当成晚辈来照顾,现在看着葛安道被邪物控制,气得眼睛都红了。待看见葛安道面色苍白如纸,衣服都被血汗浸湿,仍是不要命地打,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兄,别打了,你刚受过伤,再打下去会死的。” “宝山,你会不会做替身?”南宫非问道。 “替身?”宝山红着眼睛看向南宫非,有些不明白。 “傀儡术类似于巫蛊,你师兄定是有本命的东西落在了邪物那里,正被用来施法。”南宫非道,“巫蛊说到底只是一种感应,你师兄现在气息衰弱,要是做一个灵气稍强一些的替身,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你说得对,本命的东西,现在需要本命的东西。”宝山的眼睛落在葛安道刚坐过的地方,那里扔着葛安道沾血的上衣。 制作替身对能下山历练的弟子来说不算难事,陶宝山便用剪刀在血布上剪出人的形状,牢牢地钉在地上。面色严肃地跪下,双手结印,口中念诵招灵的咒语。 以陶宝山的道行,纵然此刻葛安道气息衰弱,要从天地间汇聚一股差不多的灵力也是相当费劲。没一会儿他的圆脸上已经全是汗水,身体摇摇欲坠,看到地上的血布剪成的小人已经伸展开了四肢,咬咬牙接着念。 中间听到葛安道一声怒吼,还有庞松受伤闷哼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去看。小人全身泛起了红色的光,快成功了,师兄,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庞松又受了一次重击之后绊倒了葛安道,想趁机压住他却没能成功,反倒让他就地打滚靠近了陶宝山。 眼看杀气腾腾的一掌就要拍在陶宝山的脑袋上,庞松救援不及,云喃已经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陶宝山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抬眼看着葛安道,口中依旧念咒。 陶宝山眼睛里清楚地印着葛安道的身影,葛安道的动作僵了一瞬,这一瞬却足够庞松赶过来,将他摔倒在地上。任凭葛安道挣扎踢打,就是不松,又挨了好几下。 这时候,招灵结束,葛安道虚脱昏厥,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布人拼死争扎。 几人松了口气,陶宝山一脸的汗,呵呵笑着:“好险!好险!” 也晕了过去。 “这傀儡术,是什么地方的邪术,竟然把人变得这么蛮横可怕。”庞松给自己疗伤,疼得龇牙咧嘴。 “傀儡术是青於山龙家的秘术,传说他们连沙石草木都可以炼成傀儡,赐予不同的能力,役使生灵更是不在话下。”南宫非解释道,“不过他们一直隐居,就算是到外面行走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也一直以为是传说中的部落呢。” “这个崖生,是青於山龙家的人?”庞松吸了口气,消息要是传出去,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十一章 木偶人(一) 符咒进到内院之后便失去了作用,葛安道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和他预想的一样,云家夫妇和云仆人都被邪物吸食过元气,除了虚弱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除了云家大小姐云意。 “那邪物似乎在用自身的力量供养她,让云大小姐看着极为健康,内里却已经被妖力入侵。如果不能尽快驱除妖邪,清除云大小姐体内的妖力,她也会变成邪物。”葛安道皱着眉毛叹道,“我想先控制云大小姐体内妖力,正施法时被那妖物偷袭,险些丧命。我拼尽全力逃脱,幸亏有宝山接应,我身上也一直备着保命的东西,不然我恐怕赶不过来见二小姐了。” “是我连累道长了。”云喃愧疚道。 “茅山弟子除魔卫道是本职,二小姐不必介怀。”葛安道又问,“我有一事请问二小姐,你可知道云意房中的木偶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木偶人?”云喃微微一愣,“道长说的是一个男子形状的木偶人吗,那是一个月前姐姐移栽花木的时候从一棵老桂树下面挖到的,因为样子精致就被姐姐留了下来,她很喜欢那个木偶,还经常做新衣服给那个木偶穿呢。” 因那木偶是个英俊男子的模样,她还偷笑过云意思春,为什么会问起一个木偶人呢? “哦,你姐姐还给那木偶做过衣服?”葛安道沉吟一番,对陶宝山道,“宝山,昨日你接应我时也看到那邪物的模样了,画下来,给二小姐看看。” 陶宝山就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未几,一个年轻男人便出现在他们眼前。面目俊朗,头戴官帽,身着象征三品大员的孔雀朝服,只是这一件上多了一簇盛放的牡丹花,帽子上也簪了一朵,威风之余多了几分风流文士的气息。 “是它!”云喃惊愕地瞪大眼睛,红斑已经覆盖了她整张脸,吃惊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我断腿之后家中曾有官员来访,是从京城来的。我那时候不能出门,姐姐便来跟我说大官的衣服就是气派,要给她的崖生也做一件,崖生就是那个木偶人的名字。她画好了花样子给我看,又说有花有鸟才漂亮,就加了一片牡丹花,她最爱牡丹花。道长,这件衣服是崖生的。” “那就没错了。”葛安道沉声道,“偷袭我的就是这个木偶!它吸食云家人的元气,反过来供养云意,便是等着借助云意体内蒸腾的妖力掩饰自己,它是早就算到会有人来寻它?。” 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这份心机都让葛安道越发慎重。机缘巧合成就的妖物,自有灵根就日以继夜地修炼,狠则狠矣却不会有太多心机,葛安道师兄弟除过不少妖邪,这只道行不算最高,却绝对是最狡猾的一个。 “我的伤至少需要十日,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点。”葛安道说着忽然顿住,很快又抬起头来,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云喃,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几人都有些发愣,庞松反应最快,一手迅速地把云喃拉开,一手接住葛安道砸过来的浮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陶宝山条件反射地就要去帮自家师兄,听见南宫非喊道:“是傀儡术!葛道长被邪物控制住了,庞大哥小心啊。” “保护好二小姐!”庞松跟葛安道缠斗起来,越打越是吃惊。被控制了的葛安道,出手又快又狠又毒,他竟有些不敌,几次都差点被伤到。 陶宝山从下山起就被葛安道当成晚辈来照顾,现在看着葛安道被邪物控制,气得眼睛都红了。待看见葛安道面色苍白如纸,衣服都被血汗浸湿,仍是不要命地打,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兄,别打了,你刚受过伤,再打下去会死的。” “宝山,你会不会做替身?”南宫非问道。 “替身?”宝山红着眼睛看向南宫非,有些不明白。 “傀儡术类似于巫蛊,你师兄定是有本命的东西落在了邪物那里,正被用来施法。”南宫非道,“巫蛊说到底只是一种感应,你师兄现在气息衰弱,要是做一个灵气稍强一些的替身,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你说得对,本命的东西,现在需要本命的东西。”宝山的眼睛落在葛安道刚坐过的地方,那里扔着葛安道沾血的上衣。 制作替身对能下山历练的弟子来说不算难事,陶宝山便用剪刀在血布上剪出人的形状,牢牢地钉在地上。面色严肃地跪下,双手结印,口中念诵招灵的咒语。 以陶宝山的道行,纵然此刻葛安道气息衰弱,要从天地间汇聚一股差不多的灵力也是相当费劲。没一会儿他的圆脸上已经全是汗水,身体摇摇欲坠,看到地上的血布剪成的小人已经伸展开了四肢,咬咬牙接着念。 中间听到葛安道一声怒吼,还有庞松受伤闷哼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去看。小人全身泛起了红色的光,快成功了,师兄,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庞松又受了一次重击之后绊倒了葛安道,想趁机压住他却没能成功,反倒让他就地打滚靠近了陶宝山。 眼看杀气腾腾的一掌就要拍在陶宝山的脑袋上,庞松救援不及,云喃已经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陶宝山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抬眼看着葛安道,口中依旧念咒。 陶宝山眼睛里清楚地印着葛安道的身影,葛安道的动作僵了一瞬,这一瞬却足够庞松赶过来,将他摔倒在地上。任凭葛安道挣扎踢打,就是不松,又挨了好几下。 这时候,招灵结束,葛安道虚脱昏厥,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布人拼死争扎。 几人松了口气,陶宝山一脸的汗,呵呵笑着:“好险!好险!” 也晕了过去。 “这傀儡术,是什么地方的邪术,竟然把人变得这么蛮横可怕。”庞松给自己疗伤,疼得龇牙咧嘴。 “傀儡术是青於山龙家的秘术,传说他们连沙石草木都可以炼成傀儡,赐予不同的能力,役使生灵更是不在话下。”南宫非解释道,“不过他们一直隐居,就算是到外面行走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也一直以为是传说中的部落呢。” “这个崖生,是青於山龙家的人?”庞松吸了口气,消息要是传出去,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十二章 木偶人(二) 这天,庞松二人很晚才回到歇脚的地方,离得很远就可以看到破屋子里的火光,小乞丐先回去了? 然而,小乞丐不仅先回去了,还坐在南宫非铺的松软的垫子上,点了南宫非驱蚊虫的药,双手抱胸凝视着火光。听见进门的动静,她转过头来,方才看到她蒙着脸只露出眼睛,用又粗又哑的声音问道:“白天,是你们在跟踪我吧?” 说到最后还带着点颤音,像是锯刀刚锯完木头之后的震颤,让人忍不住浑身一抖。 南宫非有点尴尬,虽然他们没有不良企图,但跟踪别人总是不礼貌的。 庞松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大马金刀地坐在小乞丐的对面,正对上她澄澈漂亮的眼睛:“云二小姐,你家里人在找你,闹够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小乞丐硬硬地道,却在与庞松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挺直的脊梁无力支撑,“我不能回去。” “因为你家里有邪物?”庞松问道,“我们看到你去找茅山的人。” “你见过它了?”南宫非小心地问道。 “没有见过,但我听过它的声音。”云喃脸上露出惊恐,“就在半个月前。” 那天,她和姐姐为了采莲节练习古琴直到深夜,就在姐姐的房中睡下了。睡得很沉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手很大,骨节硬朗,那不是姐姐的手。她想睁开眼睛,想开口问问是谁,却无法动弹。 没一会儿,那只手拿开了,有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说:“这张脸可真美啊,若是按照她的模样做一个人偶,一定可爱美丽极了。我舍不得毁了这张脸,不如断了她的腿吧。” 之后,耳边就安静了,她昏昏沉沉的睡到天亮,以为那不过是个清晰的梦,哪知道走在路上毫无防备地摔了一跤,断了腿! 她把那个奇怪的梦告诉爹娘和姐姐,却没有人信她,只当她是太过伤心。就连天天围着她转悠的那些个少年也只是安慰她之后便欢喜她参加不了采莲节,纷纷要带家人来提亲。 父母有意为她定下亲事的那天,它又来了,抚摸着她的脸叹息着说:“都是个瘸子了还如此风光,真是招人恨啊。” 这一次,毁了她的声音,那些靠近过她的少年全都大病一场,哭着跟家人说不要娶云家二小姐。外面开始有了不好的传言,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爹娘忙着姐姐参加采莲节的事情也没有管太多,她却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逃出去。 她记得府中采办的人说过运河边上来了两个茅山人,降住了爱偷东西的鱼怪,她要找到这两个人,帮她收拾府上的邪物。 那两个茅山人行踪不定,她忍着剧痛装成正常人在运河边寻找了三天,方才找到人。 “还好今天找到了,再晚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就算活着又会不会变成一个怪物。”云喃深深地叹了口气,扯下蒙在脸上的布,露出一大块的红斑,占据了大半张脸,“你们看,这块红斑是今天早上才出现的,早上还只有指甲盖大,这会儿已经占了大半张脸。它是要让我知道,就算离开了云家,我也摆脱不了它,它已经没有耐心了。” “你放心,茅山是名门正派,能够下山历练的弟子都是有些本事的,他们一定可以帮你的。”南宫非安慰道,心中却有些不担心,那邪物不知道云喃在哪儿都能害她,远不是景泰镇的那只可比。 “希望如此吧。”云喃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色,“他们说晚上邪灵的气息不受压制最容易察觉,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云家了。” 云家在整个河中府也算是殷实人家,却没有如一般大户人家那样有守夜的仆妇,有彻夜不熄的灯火,反倒像是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幽灵,透着一股暗沉沉又邪恶的气息。 跟着师兄下山历练了大半年、自诩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的道士陶宝山心底生了怯意,悄悄问向身边的人:“葛师兄,这个宅子好像没有邪祟的气息,又好像到处都是,太邪门了。” 葛安道也觉得不同寻常,他凌空画了一道符,向前方一挥,感觉到符咒的动向赶紧跟上,头也不回地嘱咐道:“宝山,你在这里接应我。” “师兄……”宝山话没说完,葛安道没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这个夜过得很慢,云喃毕竟年少,虽然心里装了很多事,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还是撑不住睡了。 “庞大哥,要是茅山道士来不了了,云喃会有危险的吧?”南宫非望着篝火下云喃张惨不忍睹的脸,那邪祟隔着这么远还能把她的脸弄成这个样子,要一条命想必也很容易,“邪祟害人总有个目的,它是为了什么盯上云喃了呢?不杀人,偏要一点点地折磨,跟有仇一样。” “仇?”庞松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云家的家丁说过,云喃是这届采莲节最有希望成为花神的吗?对女孩子来说,成为花神就意味着一飞冲天,没有谁会不动心的。” “你是说,有人为了花神的称号,指使邪物这般害人,也太狠毒了。”南宫非咋舌,“整个河中府那么多女孩,毁掉了一个也不一定能夺魁啊,而且今年选不上,还有明年呢。” “但如果那个人和云喃势均力敌,偏又年纪不小了呢?”庞松说完有点遗憾,他不是捕快了,就算有想法也不能去查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南宫非忍不住要睡的时候,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惊醒了:“是他们!” 庞松也听出来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似乎还受了重伤,忙赶到门口,帮陶宝山搀扶着葛安道。 葛安道身上没有伤口,整个人却萎靡到极点:“不用担心,我调息一下就好,那邪灵也被我重伤,暂时不会害人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葛安道调息好了,这才说起昨晚的事情。 第十三章 木偶人(三) 符咒进到内院之后便失去了作用,葛安道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和他预想的一样,云家夫妇和云仆人都被邪物吸食过元气,除了虚弱之外并没有其他异样,除了云家大小姐云意。 “那邪物似乎在用自身的力量供养她,让云大小姐看着极为健康,内里却已经被妖力入侵。如果不能尽快驱除妖邪,清除云大小姐体内的妖力,她也会变成邪物。”葛安道皱着眉毛叹道,“我想先控制云大小姐体内妖力,正施法时被那妖物偷袭,险些丧命。我拼尽全力逃脱,幸亏有宝山接应,我身上也一直备着保命的东西,不然我恐怕赶不过来见二小姐了。” “是我连累道长了。”云喃愧疚道。 “茅山弟子除魔卫道是本职,二小姐不必介怀。”葛安道又问,“我有一事请问二小姐,你可知道云意房中的木偶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木偶人?”云喃微微一愣,“道长说的是一个男子形状的木偶人吗,那是一个月前姐姐移栽花木的时候从一棵老桂树下面挖到的,因为样子精致就被姐姐留了下来,她很喜欢那个木偶,还经常做新衣服给那个木偶穿呢。” 因那木偶是个英俊男子的模样,她还偷笑过云意思春,为什么会问起一个木偶人呢? “哦,你姐姐还给那木偶做过衣服?”葛安道沉吟一番,对陶宝山道,“宝山,昨日你接应我时也看到那邪物的模样了,画下来,给二小姐看看。” 陶宝山就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未几,一个年轻男人便出现在他们眼前。面目俊朗,头戴官帽,身着象征三品大员的孔雀朝服,只是这一件上多了一簇盛放的牡丹花,帽子上也簪了一朵,威风之余多了几分风流文士的气息。 “是它!”云喃惊愕地瞪大眼睛,红斑已经覆盖了她整张脸,吃惊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我断腿之后家中曾有官员来访,是从京城来的。我那时候不能出门,姐姐便来跟我说大官的衣服就是气派,要给她的崖生也做一件,崖生就是那个木偶人的名字。她画好了花样子给我看,又说有花有鸟才漂亮,就加了一片牡丹花,她最爱牡丹花。道长,这件衣服是崖生的。” “那就没错了。”葛安道沉声道,“偷袭我的就是这个木偶!它吸食云家人的元气,反过来供养云意,便是等着借助云意体内蒸腾的妖力掩饰自己,它是早就算到会有人来寻它?。” 不管是不是早有预谋,这份心机都让葛安道越发慎重。机缘巧合成就的妖物,自有灵根就日以继夜地修炼,狠则狠矣却不会有太多心机,葛安道师兄弟除过不少妖邪,这只道行不算最高,却绝对是最狡猾的一个。 “我的伤至少需要十日,这段时间,大家都小心点。”葛安道说着忽然顿住,很快又抬起头来,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云喃,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走吧,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几人都有些发愣,庞松反应最快,一手迅速地把云喃拉开,一手接住葛安道砸过来的浮尘,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陶宝山条件反射地就要去帮自家师兄,听见南宫非喊道:“是傀儡术!葛道长被邪物控制住了,庞大哥小心啊。” “保护好二小姐!”庞松跟葛安道缠斗起来,越打越是吃惊。被控制了的葛安道,出手又快又狠又毒,他竟有些不敌,几次都差点被伤到。 陶宝山从下山起就被葛安道当成晚辈来照顾,现在看着葛安道被邪物控制,气得眼睛都红了。待看见葛安道面色苍白如纸,衣服都被血汗浸湿,仍是不要命地打,忍不住哭了起来:“师兄,别打了,你刚受过伤,再打下去会死的。” “宝山,你会不会做替身?”南宫非问道。 “替身?”宝山红着眼睛看向南宫非,有些不明白。 “傀儡术类似于巫蛊,你师兄定是有本命的东西落在了邪物那里,正被用来施法。”南宫非道,“巫蛊说到底只是一种感应,你师兄现在气息衰弱,要是做一个灵气稍强一些的替身,应该可以糊弄过去。” “你说得对,本命的东西,现在需要本命的东西。”宝山的眼睛落在葛安道刚坐过的地方,那里扔着葛安道沾血的上衣。 制作替身对能下山历练的弟子来说不算难事,陶宝山便用剪刀在血布上剪出人的形状,牢牢地钉在地上。面色严肃地跪下,双手结印,口中念诵招灵的咒语。 以陶宝山的道行,纵然此刻葛安道气息衰弱,要从天地间汇聚一股差不多的灵力也是相当费劲。没一会儿他的圆脸上已经全是汗水,身体摇摇欲坠,看到地上的血布剪成的小人已经伸展开了四肢,咬咬牙接着念。 中间听到葛安道一声怒吼,还有庞松受伤闷哼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去看。小人全身泛起了红色的光,快成功了,师兄,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庞松又受了一次重击之后绊倒了葛安道,想趁机压住他却没能成功,反倒让他就地打滚靠近了陶宝山。 眼看杀气腾腾的一掌就要拍在陶宝山的脑袋上,庞松救援不及,云喃已经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陶宝山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抬眼看着葛安道,口中依旧念咒。 陶宝山眼睛里清楚地印着葛安道的身影,葛安道的动作僵了一瞬,这一瞬却足够庞松赶过来,将他摔倒在地上。任凭葛安道挣扎踢打,就是不松,又挨了好几下。 这时候,招灵结束,葛安道虚脱昏厥,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布人拼死争扎。 几人松了口气,陶宝山一脸的汗,呵呵笑着:“好险!好险!” 也晕了过去。 “这傀儡术,是什么地方的邪术,竟然把人变得这么蛮横可怕。”庞松给自己疗伤,疼得龇牙咧嘴。 “傀儡术是青於山龙家的秘术,传说他们连沙石草木都可以炼成傀儡,赐予不同的能力,役使生灵更是不在话下。”南宫非解释道,“不过他们一直隐居,就算是到外面行走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也一直以为是传说中的部落呢。” “这个崖生,是青於山龙家的人?”庞松吸了口气,消息要是传出去,真要天下大乱了。 第十四章 木偶人(四) 云家后宅里,草木繁茂,虫鸟嘁嘁喳喳的声音不时从树荫里、草丛里传出来。 十七八岁的女子手中拿着针线,专心地缝着什么,凑近一看,竟是一件成年人巴掌大小的道袍。 “昨晚夜色之中,看那道士的衣服挺气派的,可惜离得远了,没看的真切,大概是这个样子吧?”她唇边挂着甜甜的笑,白皙美丽的手指利落地打个结,将衣服递给桌子上的小偶人换上。 换了新衣服的崖生抖了抖袖子,又变成了英俊的年轻人。 官服换成道袍,那丝风流气息却半点没减,崖生笑着将女子揽在怀里,把玩她的葱白的指尖:“我本来也不是道士,做得不像有什么关系。阿意,你跟她一样,有一双好看又灵巧的手。” “有什么用呢?终究是比不过我那举世无双、倾国倾城、毫无瑕疵的二妹。”云意窝在风流道士的怀里,语气中有着浓浓的醋意。举世无双、倾国倾城是那京官给的评价。 毫无瑕疵却是崖生说的,她不能不介意。 “阿意,也想成为完美的人吗?”崖生看着镜中相依偎的两个人,“我不喜欢那样的人,非常不喜欢,但若是阿意想要……” “你不喜欢,我就也不喜欢了。”云意也望着镜中的两人,她觉得他们般配极了,语气轻柔但坚定地说着,“你既然不喜欢二妹,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我与她毕竟做了十多年姐妹,真要伤她性命,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我从来没想过要她的命,是她不肯放我一条生路。”崖山道,眼前浮现出云喃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惋惜的喟叹。 云喃跟云意除了美丽之外再无一点相似之处,坚韧且狡猾。断了腿还能从云家逃出去,又避过他的耳目联系上茅山的人,幸亏自己早有安排抢先打伤了葛安道,不然真要栽在她手里。后来他想利用葛安道带回云喃,没想到竟有人识破了傀儡术,还想到了破解之法,等他循迹找过去,只看到一个被固定在地上的纸片人。 他很想知道云喃身上的秘密,傀儡术控制得了云家夫妇,控制得了茅山道士,却控制不了云喃。明明,就是个普通的人啊,真想剖开那副皮囊,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还有那两个道士,伤总是会好的,他不可能再暗算他一次,得尽快找到他们。 “阿意,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崖生轻抚着云意的头发。 镜中映出云意绝美的脸,她闭着眼睛依偎在崖生的怀里,温柔地点点头:“崖生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葛安道师兄弟定下的客栈还没到到时间,南宫非跟陶宝山收拾了一些需要用到的东西,想了想,把房子也退了。 这个时候只有订不到房子的,居然有人退房!掌柜的想着多出来的房间可以翻倍订出去,乐得合不拢嘴,叮嘱伙计把该退的钱算出来,然后跟他二人说起城里的八卦:云家大小姐疯了! 南宫非和陶宝山对视一眼,他们都怀疑过云意跟崖生狼狈为奸,没想到云意也出了意外。 明日就是采莲节,今天一大早所有适龄女子都要聚集到莲池水榭听那京官和知府大人讲话,一同到场还有县太爷以及府内有名望的大儒。五十名盛装打扮的妙龄女子蒙着面纱,婷婷袅袅地行走在绿树红花的掩映之下,那场面跟仙子下凡似的。 掌柜的说到这里面露痴迷,颇为感慨地说起运河开通之前的采莲节规模十分的小,内容也单调,不过是一群年轻女子在河上泛舟唱歌,哪像如今啊,多亏了那一届的县太爷啊,不是他哪有如今的幕城。 见掌柜的还要追忆往昔,南宫非赶紧接口道:“是啊,那一年的县太爷真是英明睿智,堪称读书人的楷模,仙子们到了莲池水榭之后呢?” “哦,仙子们啊,什么仙子们!”掌柜的接着讲下去,按照惯例,京官先讲话,然后是知府,再是大儒们,最后由云意代表所有的采莲女表达对诸位大人、先生悉心教诲的感谢,谁想到云意前面都还正常,说着说着忽然哭了起来。 “哭什么?”南宫非问道。 “不仅哭,还尖叫,说有妖怪要害她,然后指着那位京城里来的官爷说他就是吃人的妖怪!操起桌子上的杯子就往大人身上砸。”掌柜的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哭得可惨了,好不容易把人给治住了,京官老爷想上去安抚她,被挠了个满脸花。” 就有吃酒的客人跟着叹息:“这云家二老是真倒霉,以前谁不羡慕他们家捡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眼看着都要飞上枝头了,却一个接一个地出了事。” “捡的?”南宫非一愣。 “云家夫妇没有孩子,大女儿是在河滩上捡的,小女儿是被人丢在门口的。”掌柜的说道。 “哦,她们不是亲姐妹啊。”南宫非问道,“那云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跳河了。”掌柜的说道,“就从莲池水榭那里跳下去的,幕城不论男女大多会水,赶紧下去捞。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功夫,愣是没找着人,就算是水底下有暗流,也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快。” 也有人说,云大小姐落水之后清醒过来,故意躲开了搜救的人。毕竟她把京官老爷挠了个满脸花,不管真疯假疯,都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只能以死谢罪。 云意投河后,据说云夫人当即晕了过去,云老爷强撑着派出下人去找云意也跟着病倒了,云家现在只有管家在理事。 二人回到住处,将药物和法器递给葛安道,问了葛安道身体恢复得如何,方才开始说他们听到的消息。 “姐姐疯了?还跳了河?”云喃的声音越发难听了,每一声都像钝钝的刀子在心口上划一下。除此之外,脸上的红斑也已经覆盖到了全身,深一块浅一块的地起了卷,生锈一样斑驳,碰到就会掉皮。 生了锈的铁只能烂掉,云喃的身体被一点点侵蚀,她虚弱到了极点,若不是陶宝山用法术支撑,早就死了。 但即使说话都费劲,她还是要起来去找云意,她从不相信云意会害她。 庞松等人也犯了嘀咕,云意若为了赢得花神能伤害自己的妹妹,又怎会发疯断了自己的前途?最后更是跳了河。 “你不能动,在这呆着,我们去找。”庞松道,留下南宫非照顾他,其他人都去找云意。 第十五章 木偶人(五) 幕城的水道四通八达,莲池水榭又处于正中,被冲到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若是不走运进了运河,那就真的是听天由命了。 他们估算着时间,在可能被忽略的偏僻处寻找,直到天黑之后方才在纸鹤的指引下找到了昏迷着的云意。 美丽的女子就这么孤零零地躺着,萤火虫在她身边飞舞,洁白的衣衫在水波中荡漾,看上去既圣洁又充满了魅惑。 “是云意!”葛安道眯了眯眼睛,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故技重施吗?直觉应该丢下这个女人走掉,但这显然不可能,他只能用符咒封住云意周身的气息,然后背上她回去。 夜色下,三人谁都没看到,从云意身上掉下来一个穿着道袍的小木偶,踩着同样的步子一路尾随。 小屋里,云意悠悠醒转,正对上云喃清亮的眼睛:“二妹?” “姐!”云喃抱着云意哭了起来。 姐妹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方才止住,互诉离后别情,又有些歉然地看向南宫非一行人:“见到妹妹太过欢喜,忘记给几位大哥见礼了,不知几位大哥如何称呼?” 几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绍,葛安道最后,他看着云意道:“听说云大小姐昨日发了疯,我刚刚给大小姐诊脉,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请问大小姐现在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并无。”云意脸色泛红,她向来在乎自己的形象,当众发疯这种事想起来就让她觉得无颜见人,“二妹说,道长曾为我云家之事被妖物伤到,现下伤可好全了?” “多谢大小姐关心,伤已经好全了,昨晚正打算去云家看看,就听说了大小姐的事情。”葛安道说着,似有所觉地看了看外面,“早就听闻青於山傀儡术的威名,上次行程匆忙没能多家讨教,养伤的日子里也惦记着跟崖生公子好好切磋一番呢。只是不知这青天白日的,崖生公子是否方便露面。” 南宫非几人都是一愣,很快就听见年轻男子清朗的笑声传了进来,正是崖生:“既早已听说过青於山,便应该知道青於山傀儡与邪灵不同,是不惧阳光的。” “没有主人的傀儡,不就是邪灵吗?崖生公子形貌出众,资质又好,你的主人定然为你花费了不少心血,又怎么会丢了你?”葛安道笑着站起来,“这么多的年月,被埋在土里不见天日,一定很难受吧?” “闭嘴!”崖生笑吟吟、永远透着风流气的脸瞬间被戾气覆盖,身为傀儡却被主人抛弃,这是他永远都摆脱不了的耻辱,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要死,“别废话了,动手吧。” 崖生本身是傀儡,但他是集傀儡术于大成的青於山人创造出来的,可以使用傀儡术与葛安道斗法。袍袖一抖,便有十几个木偶落到地上,迅速变成高壮的成年人大小,朝着庞松等人冲过去。 好在他们这边也是早有准备,陶宝山抖出一叠早已附灵的纸人,念咒唤醒它们就可以跟木偶人作战。纸人力量不如木偶人,只能靠巧劲来和木偶人纠缠,又有庞松相助,他们很快就将木偶人引到阵法里面。 阵法可以维持附着在纸人上的灵力不会消散,这样青於山傀儡术最大的优势就没有了。 “想不到茅山对傀儡术如此了解,只是维持法阵亦需要灵力,你那小师弟等于是一个人与我这些傀儡对抗,撑不了多久的。”崖生笑着道,“要不要赌一把,看谁撑得久。” “我相信,邪不胜正。”葛安道正义凛然。 “邪不胜正,不过是人多欺负人少罢了。”崖生冷哼一声,抬手指向葛安道,“你敢跟我单挑吗?” 葛安道面露难色,与崖生单挑没什么好怕的,但陶宝山那里还有十几个铁塔一样的傀儡呢。当下,与庞松联手尽快打败崖生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下山前,师父就教导过我们,事急从权,不可过迂。”葛安道挺直了腰板,“我是来斩妖除魔的,又不是来比武切磋,收了你才是最要紧的。你想单打独斗,哪天我心情好了,放你出来比一场就是。” 葛安道和庞松一起对付崖生,陶宝山全神贯注地围住崖生的傀儡,只要崖生一倒,那些傀儡也就没用了。 只是才过了短短几日,崖生的道行竟增长不少,在葛安道和庞松的合围下也只是略占下风。而且时间越久,青於山傀儡术也显示出了它的独到之处,人力有时尽,身为傀儡的崖生却一点不见疲惫。 “青於山的傀儡分成很多种,最高级的傀儡需要即将通灵的千年老树的精华作为躯体,再用嫡系子弟的心头血开启灵智,这样制作出来的傀儡资质远胜于一般人,且永远忠于赋予它灵的主人,这种傀儡,叫做灵傀。”崖生边打边说,“我是主人的第一个灵傀,现在燃烧自己一半的灵来对付你们,你们真是荣幸。” 说着话,要打向庞松的一掌忽然改变方向击中了葛安道,葛安道喷出一大口鲜血摔倒在地。 “道长!” 云意离得最近,她率先奔过去,装作搀扶葛安道的样子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在葛安道一愣神的功夫将簪子狠狠刺进了葛安道的左肩,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 “姐!”云喃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这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意。 葛安道按住云意的手,双目中满是血丝:“为什么?” “哈哈,阿意,做得好!”崖生大笑,虽然没刺在要害上,扎进去这么多也能削弱葛安道不少实力。 正如崖生期待的那样,葛安道连云意都抓不住了,任由云意面色冰冷地抽出手,走到了崖生的身边。 “茅山弟子,不过如此。”崖生制住了庞松,笑着走向葛安道,“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你是第一个,容你挑个死法。要不是你的模样太粗糙了,倒是可以给我做个傀儡。” 葛安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闻言愤恨地道:“我葛安道竟然两次栽在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手中,有何颜面回去见祖师爷!妖孽,要杀便杀,我茅山弟子岂容你羞辱!” 第十六章 木偶人(六) “无颜去见,那就不用见了。”崖生走近了葛安道,手掌伸向他无助的脖颈,第一次杀人,最好是拧断他的脖子。 每加一分力气,他都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跳动强烈急促了几分,葛安道的脸色也由白变红再变青,脸上和脖子上暴起青筋,即便动弹不得也要挣扎一番吗?这感觉真好啊,他突然不想拧断葛安道的脖子了,因为他想知道手要收多紧才能让人断气。 “你这个模样很特别,我决定掐死你之后把你做成……”崖生有些着迷地欣赏着葛安道死前的模样,喃喃自语着忽然感觉到头顶一沉,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受控制,“你怎么会知道?” 葛安道拨开了崖生的手,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方才抬手拔掉肩膀上的簪子。望向云意,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女人真的反水了,毕竟刚才的情况崖生的胜面要大一些:“多谢云大小姐。” 方才云意去扶他,告知了崖生的死穴在百会穴上,为了不引起崖生的怀疑,又用已经断掉的簪子刺了他。看着几乎没了根,实际上早就断掉了,扎进肉里顶多破点皮而已 “是我要谢谢道长才对。”云意面上带笑,看向崖生的目光依旧温柔,“我可以跟他说几句话吗?” 无人阻止。 崖生被废了修为,被陶宝山围住的傀儡变回了小木头人,透支过多的陶宝山直接晕了过去,跟葛安道、庞松躺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云喃,南宫非照顾他们四个,又好奇云意要跟崖生说什么话,忙得团团转。 “从来都是人控制傀儡,傀儡怎么可能反过来操控人呢?”云意轻抚着这张俊美的面孔,“你总是说人心诡诈,是最不能相信的,又为什么会相信我呢?只因为你曾说过的,我们很像?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我们一点都不像。” “我恨我的亲生父母,他们生下了我却丢了我;我恨云家夫妇,他们收养我只是为了有价值之后卖掉,当着我的面说选不上花神就去给知府做妾;我恨云喃,她的到来让我连那些虚假的关心都没有了;我恨那些围在云喃身边的神,没有他们,云喃就会围着我转,甜甜的叫我姐姐。” “你看,我多么自私,连厌恶的人我都不愿分给别人,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会高兴你记挂着她呢?你说带我走,不过是因为你身为傀儡,必须要有人带着你才能远行吧?你是她的灵傀,即便她抛弃了你,你也忘不了她,不管我对你多好,哪怕是丢了性命,你也不会有半点动容。我看明白了这一点,却无力改变,只能让你以为我在吃云喃的醋。其实,我恨透了她!” “我帮云喃逃出云家,帮她找到茅山的人,不惜在众人面前装疯,等的就是这一天。”云意在手指上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将鲜血滴在崖生的百会穴上,“你为了这场争斗燃烧了自己一半的灵,剩下的一半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我为你重新聚灵,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什么花神魁首,什么荣华富贵,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啊。” 不可以!崖生的眼里满是恐惧,重新聚灵后他就会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为灵傀,怎么可以忘记主人呢?可他动不了,说不了话,仅存的神智随着血液的进入消散的越发快了。 十指连心,云意的脸色迅速苍白,有些摇摇欲坠,但崖生眼中的恐惧却又让她高兴极了,高兴得有些发狂:“崖生,我不会像她一样抛弃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南宫非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崖生。灵傀开启灵智的关键就是青於山嫡系的心头血,云意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血能起到作用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血从崖生的头上留下来,一片寂静中,只有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崖山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双眼却依旧空洞。 “姐,收手吧,再流下去你会死的。”云喃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道,但纸人一般的云意咬牙坚持,她只好转向南宫非求助,“南宫非,你救救我姐姐。” “你姐姐要给崖生聚灵,只能选他刚刚散灵的时候,现在前功尽弃,以后都没希望了。”南宫非皱了皱眉毛,“看你姐姐的样子,崖生醒不了,她也不会活的,你确定要打断她?” “就算姐姐恨我,我也不能看着她流血至死。”云喃犹豫了一下后便坚定起来,经历了这枚多事情,她觉得最重要的便是性命,活着才有希望。 听云喃这么说,南宫非就站起来,小心地往云意走过去,一般走一边试着劝服她,云意充耳不闻。也可能现在的云意,根本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对不住了。”南宫非抬起手掌,对着云意的后颈劈下去。 将要触及云意的头发,一只满是鲜血的修长手掌抓住了南宫非的手,大力地将南宫非甩到了地上。 南宫非趴在地上,顾不上身上疼痛,抬眼望去,果然是血人一般的崖生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抱着云意。 真的,醒了! “崖生……”云意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崖生,你笑一笑。” 崖生依言笑了,木偶一样被拉扯出来的僵硬的笑容。 聚灵是成功了,只是这灵太过微弱,只能让崖生维持人的模样,如以前一样机敏却是不可能了。现在的崖生和之前跟纸人战斗的低等傀儡没有区别,况且…… “崖生的身体被打坏了,无法锁灵,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你的血重新聚灵。”南宫非提醒道,“心头血是全身精气所在,每用一次都要折损寿元的。” 这样的崖生,云意还要吗? “那又怎样呢?若不是他,我早就不想活了,他现在是我的了,我们同生共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云意已经从震惊失望中恢复过来,笑着对崖生道,“崖生,我们回去吧,你背我。” 崖山很听话地蹲下身来,背起了云意,稳稳地往外走。 “等一下。”云意忽然说道,她背对着众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拨动,“崖生以前的主人在雷州,她或许可以救你。爹娘活不了多久了,我会给他们送终,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姐!”云喃唤道,下面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云意握紧手指,那声对不起还是说不出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趴在崖生的耳边轻轻道:“我们走吧。” 云喃怔怔的望着门口,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南宫非见她哭得可怜,抬手拍了拍她瘦小的肩膀:“你姐姐还是很疼你的,只是一时入了魔障做下很多错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过一段时间她想开了,你再回来看她好了。” 第十七章 青於山(一) 河中府向西三百里,就到了雷州府的地界。 此地曾是两国边界,年年打仗,兵匪横行,民不聊生。直到一年前有个叫龙卓的人横空出世,麾下勇士人数虽少但个个悍勇无匹,他们疾风一般刮过这个混乱的雷州府,不到一年就将这片土地彻底纳入本国疆土。 如今的雷州府百废待兴,百姓们受够了兵荒马乱的苦,如今过上安生日子,就算物质不富裕,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是带着笑的,对待外乡人格外热情。 桌子上摆放的饭菜极其简单,一个炒青菜,一盘凉拌黄瓜,一碟猪耳朵,再加上一大盆糙米饭。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很引人食欲。 老板娘很有耐心地喂云喃喝熬得烂烂的米粥,一点也不害怕云喃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满目的怜悯:“多乖的孩子,怎么得了这么要命的病。你们这两个小伙子也不容易,大热的天从河中府往这边跑,少说也得五六天吧?来,再喝碗绿豆汤。” “谢谢大娘。”庞松捧着井里冰过的绿豆汤,几口喝掉,问道,“大娘,您是雷州府的老人了吧,又开着饭馆,那您知道这雷州府近几年有来过外乡人吗,看上去就很不一般的那种。” “外乡人啊,那可多了。以前雷州府不太平的时候,好多不做法的都往这儿跑,后来龙将军把雷州府整治太平了,上头说这里人太少,从别的地方迁了好些人过来。”老板娘道,“你们是要找大夫吧?高明的大夫倒是也有几个。” “也不一定是大夫。”庞松看向南宫非,南宫非也摇头,他们只知道那人在雷州,从云意嫉恨癫狂的模样推测十有八九是个女人。应该,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雷州府鱼龙混杂,不知道云喃还能撑多久,是否能等到他们在雷州府找到那个青於山人。 不远处的树荫下,几个小童围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 南宫非小孩心性,本能地竖着耳朵去听:“那天特别的冷,哈口气都能看见里面的冰渣子,龙将军还有他手下的亲兵就穿着寻常的盔甲迎敌。我们从家里捧出棉衣来给龙将军,龙将军说啊,他们心中翻滚着杀敌的热血,一点都不觉得冷。就凭这股气势,谁能比得过?这一战过后啊,再没人敢进犯我们雷州府了。” 小童们高兴地拍手,眼中满是崇拜:“爷爷,听说龙将军手下的兵都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胳膊腿断了也能自己复原,是天兵天将呢。” 天兵天将?南宫非跟庞松对视一眼,隐约看到了希望。 “这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爷爷我没上过战场,还真不知道。”白胡子老头捋了捋胡子,“胳膊腿断了能自己复原倒是有那么点,我亲眼见过一个亲兵抓贼,那贼有这棵树这么壮,一下就扯断了那亲兵的胳膊。” “啊!”小童们惊吓到了。 “那秦兵哼也不哼一声,愣是把贼抓住才带着自己断了的胳膊走了。”老头唏嘘着说道,“过了几天再在街上看到他,胳膊已经恢复正常了。” “哇!”小童们再次欢呼。 “说起来,龙将军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十几场,什么危险的地方都敢闯,他自己没出过事,手下的人也没少几个,说不定真是天兵天将呐。”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道。 后面,白胡子老头就开始讲那位了不起的龙将军千人打万人的传奇故事,南宫非低声去问庞松:“庞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但凡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事迹经过百姓口口相传,最后都会变成神仙下凡。龙卓之于雷州府的百姓,那可是救世主,被编成天兵天将实在一点也不奇怪”庞松沉吟一番,“不过这龙卓倒是太传奇了些,前后一年都不到,有必要去看看。” “你们想去拜见龙将军?那得过两天,龙将军进京受封赏去了,现在府上只有他表妹。”正在喂饭的老板娘听见他们说的话,便接着道,然后呵呵地笑了,“不过等龙将军回来,这位表小姐就要成为龙夫人了,要说这位龙小姐啊,那可真是顶顶标志的姑娘。” “表小姐也姓龙吗?”庞松皱着眉毛想事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对于这位拯救当地百姓于水深火热的大英雄,庞松不愿做出不恭敬的事情,而家主不在他们也不好上门拜访,想着左右不过两天,等就等吧。 毕竟,龙卓只是传奇了一些,兴许人家真的是天纵奇才呢。 安顿好云喃,庞松二人到外面寻访,见房舍街道虽残破却不杂乱,有百姓来来往往一副忙碌充实的模样,心头的压力少了许多。 兴许是他二人的状态与这积极向上的氛围太过不搭,寻街的士兵很快就锁定了二人,板着脸上前询问姓名籍贯,到此间所为何事。 二人都是很有经验的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掏出路引文书之类证明身份的材料,又跟那领头的官兵说话。 庞松也是混过公门的人,很懂得怎么套近乎又不会让人心生戒备,没一会儿就跟那官兵熟络起来,比划拳脚,称兄道弟。见庞松遗憾没能见到龙将军,便笑呵呵的拍他肩膀:“早上刚得的信,将军最迟明天下午就到了,到时候我给你引见,兄弟你身手好还有学问,将军一定高兴。” 官兵还有事情,约好了改天一起喝酒,就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我真的是越来越想见到那位龙将军了。”庞松满是期待,这真是每个热血男儿向往的人生啊。 “刚刚那个官兵,可能是木偶。”南宫非忽然道。 “什么?”庞松大惊,他只接触过崖生那么一个木偶人,阴狠诡谲,实在没法跟这个热心肠的汉子联系到一起。 “老板娘也说过,曾有个官兵被拽掉一条胳膊,后来又长好了。人的手臂,脱离了身体,怎么可能长得好。”南宫非说着说着有些羞惭,“可惜我没有修炼过法术,只能靠感知,他跟人很不一样。” 庞松默然,然后笑道:“一来就撞上崖生的兄弟,运气真好啊。” 第十八章 青於山(二) 龙府大门外,穿着翠色纱裙的龙晶仰着仿若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面孔,用脆生生的小嗓子指挥人安放两个新做好的大石狮子:“这个左边一点,不好,还是右边一点,哎呀多了多了。” 龙晶翻来覆去地改主意,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了。 干活的人早就汗流浃背,却没有人不耐烦,因为那女孩自己在烈日下蹦蹦跳跳,半点不觉得苦,总不能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还不如一个姑娘家。 “表小姐,将军明天就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就把喜堂布置出来?”有个络腮胡子呵呵笑道。 龙晶莹白如玉的脸上染了点点红霞,神态语气却没有半点扭捏,她捏着手指笑道:“好啊好啊,明天双喜临门,我就可以省一顿酒钱了。” “表小姐还没进门,就惦记着给将军省钱了,以后肯定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另一个人笑道。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站在龙晶身边的年轻男子满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调子抑扬顿挫。 龙晶立刻转身,怒目相向:“青宇!” “我鼻子不舒服。”青宇把脸扭向一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可靠消息,跟龙卓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年轻美貌的公主,两人一路如胶似漆,耳鬓厮磨,跟新婚小夫妻似的。晶儿,你的龙卓,好像被召为驸马了呢。” 龙晶瞪大眼睛,下颚上一粒小小黑痣颜色愈发深了,她得意地哼了一声:“看看,我家龙卓多出色,连公主都过来抢,就你看不上他。不过,到了雷州府,管她是公主还是母主呢,敢跟我抢男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哦,哪条路?”青宇很感兴趣。 “把她!”龙晶握着拳头,阴森森地道,“嫁给你!” 忙碌了一天的正事,曾经的三教九流们不愿继续委屈自己,开始夜晚的狂欢。只要不杀人放火、鸡鸣狗盗,不影响第二天建设雷州府,巡逻的士兵是不会管他们的。 这里的人来自不同的国家,甚至不同的大陆,他们的狂欢方式各有不同。吹拉弹唱,欢笑歌舞,美酒烤肉香粉的气味弥漫在夜空之中。 南宫非吃着香喷喷的烤肉,看灵蛇一般的舞娘踩着欢快的曲调,扭动着小蛮腰跳舞,大声道:“这里真好!庞大哥,等我把娘送到爹那里,我们还到这来吧。” 庞松摸了摸他的脑袋,尚未答话,就听见不远处的火堆传来喝骂厮打还有铁石撞击的声音,周围人呼啦啦地涌过去,另一种方式的狂欢吗? 两个铁塔一样的壮汉边打边骂,因口音问题没人知道他们在骂什么,一个拿着铁锤一个拿着砍刀,毫不客气地往对方身上招呼,每一次相撞都让南宫非心惊肉跳。狂欢归狂欢,但这里的人显然更喜欢暴力,喝彩声一波高过一波。 终于,拿砍刀的被铁锤开了脑袋,拿铁锤的被砍刀剁了半个脚掌,这场打斗方才结束。 出人命了!血腥的场面让他们忽然想起雷州府已经不是曾经的三不管,有些谨慎的人退回自己的地方,唱歌的继续唱歌,跳舞的继续跳舞。没有退回去的人,在跟活着的那个人说笑,要分死人的财产。 南宫非对手中美味的烤肉失去了兴趣,这看似热情欢乐、众志成城的雷州府,在夜色的遮掩下褪掉伪装,竟是如此冷血和暴力。 “暴民转化为良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庞松拍了拍南宫非的小肩膀,“幸亏有龙将军在。” 断了脚掌的大汉吸着气用烈酒清洗伤口,然后从对手身上扯下衣服来包扎,方才笑呵呵地冲周围人拱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这位兄弟想试试我的铁锤,一不小心开了自己的脑袋,诸位就算不帮我作证,也请不要乱说话,改日小弟请大家喝酒。” 南宫非倒吸一口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这厮也太凶悍了,自己断了半个脚掌,还能镇定自若地要求身边人帮他遮掩。 “好个一不小心开了自己的脑袋!我早说过你们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是不应该过正常人的日子的,偏她心软。”身材颀长、眉目如画的男子自人群中传出来,望了一眼被开了脑袋的可怜家伙,“虽说你杀的这个也不是好人,但终究让这片干净许久的地方染了血污,送他去筑城墙吧。这般身手,用来砸人头多可惜,去砸石头吧。” 雷州府荒废百年,许多地方需要建,筑城墙却是最苦的,。每天只能休息三个时辰,吃得更是只有干涩的窝头,凡是被送去筑城墙的,不到十天就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而筑城墙的活计中最苦的就是砸石头,要从悬崖峭壁上取来巨石,再砸成规矩的形状,辛苦之余又很辛苦,这个新鲜出炉的残废,能活下来吗? “青公子,是他先骂人的,也是他先动手的,我冤啊。”断了脚掌也面不改色的人软了骨头,“只要别不送我到城外去,我愿奉上全部身家。” 青宇犹豫了一下,问道:“有多少?” “五十两黄金,还有一对水色极好的翡翠镯。”残废赶紧说道,恨不得把自己一颗热心捧出来献上。 “我怎么听说是八十一两黄金,一只翡翠猫,一对鸡血玉镯子?那对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只是一般货色?”青宇细数,“算了,雷州府现在挺需要钱的,我替你们将军都收了,多谢了啊。” 多谢之后,再无其他,几个呼吸过后就有士兵上来押走了残废,顺带清理了地上的死尸和脑浆。 “大家继续玩,别忘了把这里收拾干净。”青宇挥挥手道,“明天,你们敬爱的将军大人就回来了呢。” 众人目送青宇离开,南宫非低声道:“这位青公子,好像跟龙将军不和。” “不男不***阳怪气,龙将军那样的伟丈夫怎么会跟他合得来。”庞松嗤了一声,托崖生的福,他现在最讨厌这种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了。话说,这个才像崖生的亲兄弟嘛。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冷不防那位青公子忽然转过身来,走到他二人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好强烈的咒术,造孽啊,后天带她到将军府来。” 两人立刻明白青宇的意思,云喃有救了! 为什么要等到后天?难道,龙将军便是崖生的主人? 第十九章 青於山(三) 第二天,没有太阳,没有下雨,意外的还有一点小风,这在酷夏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龙将军果然是天兵天将来的,看看,他一回来,老天爷都给面子。”老板娘乐呵呵的,咔嗒一声落了锁,拉了南宫非和庞松道,“放心,你妹子睡得安稳着呢,没个把时辰醒不过来,咱们先去看热闹。” 越是靠近城门,翘首以盼的人越多,叽叽呱呱中有耳朵灵敏的人喊道:“来了,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十余匹骏马当先奔驰进来,一声唿哨迅速立定后面色恭敬地望向后方。 骑着白马的年轻将军,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模样算不上十分俊美,皮肤还有些黑,但配上他身上的铠甲、腰间的佩剑、犀利的眉眼,让人觉得少年英雄就该是这副模样。如利刃出鞘,气贯长虹。 “龙将军!龙将军!” 南宫非被这气氛感染,跟着挥舞拳头大喊,庞松好些,只是望向龙卓的目光有掩饰不住的崇敬。 热烈的欢呼响彻雷州府,龙晶站在阁楼上,望着龙卓满心满眼的欢喜,跟着百姓一起喊:“龙将军!” 青宇在后面拉着她的袖子,以防她过于兴奋从阁楼上掉下去。轻轻地嗤了一声,视线越过龙卓,落在紧随着白马进城的华丽马车上:“这位公主殿下,倒是生的好容貌。” “能跟我比吗?”龙晶满不在乎地呸了一声,“不要脸。” 乐安公主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仰慕的目光落在前方挺拔英俊的背影身上,却听见贴身侍女小满道:“这雷州府也太破了,一看就是要什么没什么,殿下从小锦衣玉食,做什么要来这穷乡僻壤吃苦。” “公主自然有公主的考量。”另一个侍女惊蛰说道,“不过,虽然这龙大将军是难得一遇的人才,京城里未必没有能比得上的,公主为什么就认定他了呢?” “雷州府地处要塞,龙卓短短一年能收服这里可见其能力,不要说封疆大吏,有我的协助,便是裂土封侯也不成难事。我们夫妇在这片地方是王,回了京城也无人敢小瞧,这不比在京城找个绣花枕头强多了。”乐安公主咯咯笑道,“到时候你们两个也能嫁三四品的官吏,封得诰命。” 两个侍女想想美好的未来,高兴起来,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听说龙将军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呢,这些当兵的最是一根筋。” “别人是一根筋,他可不是。”乐安公主看向龙卓,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事情,她才不会做。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恍惚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再定睛一看又没了,暗道自己眼花了。 龙卓一行人走远之后,庞松一转身跟躲在他身后的南宫非撞了个结结实实,赶紧一把捞住:“你躲我后面干嘛?” “我,看到熟人了。”南宫府抖着嘴唇道。 “熟人?谁啊?”庞松赶紧问道,南宫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能遇见个熟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公主,我在家里的时候见过她,可凶了。骂我,骂我娘,我们家的人都不喜欢她。”南宫非有句话没说,那个看起来优雅美丽的公主,曾经一口一个“小贱种”地骂他,被他娘给打出去了。 “哦,仇人啊。”庞松咬咬牙,决定不冒险了,老老实实地送这小子去昆仑山吧。 天黑透了,庞松二人谁都没睡着,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拖着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人跋山涉水走到这儿,总算是找到能救她的人了,甩包袱有望的同时也为这小姑娘高兴。养在深闺的小女孩,死了养父母又被姐姐赶出家门,要是再被诅咒折磨致死,着实太可怜了些。 “庞大哥,她痊愈之后,该怎么办?”南宫非数着云喃又密又长的眼睫毛,有些为她发愁。 “这小丫头主意大着呢,用不着你来操心。”庞松神色轻松,以后的路上只有他们兄弟俩,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当真是一片坦途。 鸡叫声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两个人,南宫非揉了揉眼睛:“庞大哥,天亮了。” “刷牙洗脸换衣服!”庞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们到的时候,将军府已经开了大门,新换的匾额金光闪闪,十分气派。 有人抱走了云喃,又安排他二人吃早饭,正吃着,第一天在街上碰到的木偶官兵就大踏步地进来,笑声震得筷子都在发抖:“我还没来得及跟将军引荐,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大哥!”庞松有些惊喜,二人一番说笑,自称已经吃过早饭的张兵头跟着吃了一大碗粥两个肉包子。 庞松扭脸看向南宫非,木偶人也需要吃五谷杂粮? 南宫非讪讪地笑了笑,他毕竟不是专业的,看错了也不稀奇。 吃完了早饭,张兵头热情地邀请他们去校场:“今天是兄弟是负责演练,两位去捧个场?” 两人欣然前往。 雷州府地广而人少,龙卓干脆在将军府里开辟了一块演武场,每日由亲信将领轮流带头操练,有时候龙卓回来压阵。 演武场上已经聚集了数万的士兵,见张兵头来了齐声唱诺,张兵头收了笑脸端起架子,很有教头的气势。 士兵们喊声震天,挥汗如雨,没有一丝一毫怠慢,庞松望着张兵头的目光很是敬佩:“想不到张大哥平时笑呵呵的,练起兵来还挺有一套,龙大将军麾下果然各个都是人才。” “庞大哥,你统共只在人群里见了龙将军一面,就天天挂在最边上。”南宫非笑道,“英雄相惜?” “小鬼头,这个词用得好。”庞松很高兴,眼睛望向来路,精神一震,“龙将军来了。” 紧跟着龙将军一起来的,还有乐安公主,侍女撑伞擦汗地伺候着,后面是气鼓鼓的表妹龙晶和一脸坏笑的青宇。 到了他二人近前,龙卓看了龙晶和青宇一眼,上前说道:“那小姑娘已经没事了,只是身子太过虚弱,不宜挪动,最好在将军府待上两天。两位若不嫌府上招待不周,便在这里歇上两日,如何?” 庞松自然不会拒绝,南宫非发现乐安公主瞪他一眼后再也不搭理,也点了头。 第二十章 青於山(四) 在死境中挣扎过的人,对生命有着格外敏锐的感知,就好像现在,云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的每个毛孔在呼吸新鲜的空气,皮肤下的血管里有血液缓缓流淌,血液流向心脏,隐约能听见心脏轻微却沉稳地跳动。 她看向床边的人,记起这些日子的奔波辛劳,忍不住红了眼眶:“谢谢你们。” 她的脸上没了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红斑,长得恰到好处的五官便毫无妨碍地展露出来,南宫非震惊于云喃的灵秀剔透,傻傻的说不出话来。 庞松呵呵笑着给了南宫非一巴掌,确认云喃确实全都好了,略说了几句周遭环境,见她露出疲惫的样子便领着南宫非出去了。 “原来青於山后裔不是龙将军,而是那位表小姐。”庞松暗自摇头,龙卓得龙晶相助建功立业,如今却带回个公主,而且看他们相处的情形,龙卓跟龙晶固然是两情相悦,对乐安公主却也没有拒绝得太彻底。也是,公主金枝玉叶,若不是龙卓态度有问题,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不管是龙小姐还是乐安公主,龙将军得罪了哪个都没好果子吃。”南宫非有些不明白龙卓看上去挺聪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世上多得是得陇望蜀的人,不淌一淌,哪里知道过不去。”庞松心里对龙大将军的敬仰已经没有了,但考虑到雷州府的安定的确得益于龙卓,忍着没说太难听的话。 二人在树荫下边走边说,不知怎么到了湖边上,水面极广且没有栽种莲荷一类盛夏植物,映衬着高高低低的绿树红花,有一种疏朗大气的美感。冷不丁一条肥鱼跃出水面,溅起大片水花,两人要保持做客的矜持,深为不能下河捉鱼而可惜。 有女子惊呼之后嬉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林荫处传来:“这雷州府看着破破烂烂,好景致倒也不少。来人,去湖里捞条鱼上来,晚上本公主要吃鱼羹。” 乐安公主!大中午的,金枝玉叶不在屋里待着,居然出来游玩? “将军虽然能力卓越,毕竟时日太短,待过个三五年,雷州府定然能成为像京城一样繁华的所在。”青宇独有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三五年的时间,就能把这里变得像京城一样繁华?”乐安公主咯咯笑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青公子对将军真是寄予厚望呢。” “我是一路跟着将军走过来的,将军的能力我最清楚。”青宇像雷州府的百姓一样,用近乎盲目崇拜的声调说道,“他能做到。” 南宫非和庞松相互望了望,看到彼此眼中的困惑,青宇每次提到龙卓都是轻蔑不屑的口吻,今天怎么净说好话?他不知道现在龙晶和乐安公主都瞄上了龙卓吗? 那边厢,青宇还在不遗余力地夸赞龙卓,用最诚挚的语气表达对龙将军的崇拜,不过乐安公主也不是好糊弄的,她问道:“我看你跟龙晶的关系极好,她若是知道你今日的言行,会很不高兴的吧?” 青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公主想不想知道将军和晶儿的事情?” “你说。”乐安公主道。 “将军跟晶儿并不是什么表兄妹,二人的相识也不过是个英雄救美的戏码,晶儿那时年少,就认定了将军。”青宇淡淡地讲着故事,一直讲到他们来到雷州府,龙卓投军,传奇般崛起。 故事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自己,似乎他除了旁观再没有做过任何事请。 “傀儡术?这是什么?”乐安公主很能抓住关键字眼。 “傀儡术,便是制作傀儡的术法,将军府的亲兵大半都是傀儡,只有他们才能悍不畏死,屡次跟将军走出绝境。”青宇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详细地解释给乐安公主听,“当然傀儡也分多种,看主人用的材料和心思,兵士大多是二等傀儡,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将领是一等傀儡,可独立思考。公主还记得来路上有个扫地的婆子吗?那也是个傀儡,不过是最低等的,只能重复主人的命令。傀儡不管等级,只能听命于主人,主人可随心决定傀儡生死。” 乐安公主心驰神往,但毕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她冷声叱道:“荒谬!你当本公主是……啊,你的胳膊,没有血!” “我也是傀儡,一等的。”青宇道,“木头做的身体,拆下来再接上就是,可惜我没有心,不能挖出来给您看看。公主若觉得还不可信,我的头也是可以拿下来的,单独取出眼睛舌头也可以……” “不用了,本公主相信你的话。”乐安公主连忙制止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既是龙晶的傀儡,不是应该全力帮着她吗?” “一等傀儡之上还有灵傀,除了背叛,任何人类会有的想法情绪,我们都会学到。”青宇声音带着寒意,“晶儿为着救命之恩认定了龙卓,我嫉妒他,我希望晶儿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我帮你得到龙卓,就没人打扰我和晶儿了。” 这理由再充分不过,加上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乐安公主信了九成,保留的一成只因一贯的谨慎,她笑着说:“合作愉快!” 乐安公主从未怀疑过自己能否得到龙卓,她现在全部的心神都在傀儡术上,如此重宝,落到一个乡野丫头手里真是暴殄天物啊。青宇啊青宇,你学会了人类的妒忌有什么用,等助我得到傀儡术,就让你和你的主人永远在一起。 青宇恍若没有察觉到乐安公主的野心,他讲着自己的计划,然后望向乐安公主:“公主意下如何?” 乐安公主及时收敛情绪,笑着答道:“甚好。” 望着青宇世所罕见的风雅俊美,心中已经开始展望日后成为天下共主,裙边面首无数。 剩下的话题都是些风土人情之类,偷听的两个人悄悄撤退。在知道龙晶是青於山后裔时,他们就猜测青宇是龙晶的灵傀,只没想到这灵傀竟是比成了邪灵的崖生还要邪门,对自己的主人占有欲极强,不择手段也要成为她身边的唯一。 看看,没事做什么灵傀。 第二十一章 青於山(五) 自青宇和乐安公主达成了协议,将军府的气氛就越来越紧张,除了肉眼可见的矛盾,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也开始蔓延开来。 庞松认为他们几个凡夫俗子不宜在这里久留,只等云喃可以活动了就打包走人。 这天傍晚,云喃吃了药觉得精神很好,在南宫非的搀扶下慢慢地踱着步,她问南宫非:“怎么没见到庞大哥?” “他去校场那边了,早上约好了与人比试拳脚。”南宫非见云喃的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就扶她坐下,“今日比昨天好很多了,连青宇都说你恢复得比他预料的快多了。” “这算什么呀,之前所有的大夫说我的腿没得治了,现在不用做瘸子,吃点小苦头算什么?”云喃笑道,“青宇大人模样好看,医术也这么高明,还有龙晶姑娘也是。唉,走出了幕城,见识到真正钟灵毓秀的人物,方知道天下之大。” “你也不差啊,就算是放到京城,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极少见到的。”南宫非真心地称赞云喃,暗道那两个可都不是正常人,跟他们比什么。 “漂亮有什么用?那位京城里来的大官也说我前途一片大好,结果我现在不仅没有去京城,连家也回不去了。”云喃道,“我要是不漂亮,姐姐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你觉得你姐姐只是在生你的气?”南宫非问道。 以他看来,云意对云喃是爱恨交织的,那恨意的来源是嫉妒以及对云家夫妇的不满,跟云喃其实没有太大关系。除非云意自己解开心头的疙瘩,否则她就没有消气的一天。 但云意那样偏执决绝的一个人,又跟更偏执的崖生厮混过挺长一段时间,估计是很难有想开了。 南宫非不忿的是,云喃所遭受的苦难都是云意带来的,怎么期待被原谅的人成了云喃?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啊,不知道因为什么我跟姐姐就闹别扭了,然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只是这次的问题好像有点大。”云喃摇了摇头,像是要把烦恼甩出去,“南宫非,在我姐姐消气之前,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啊?跟着我们?”南宫非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云喃这么说顿时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我当然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等我去跟庞大哥说一下,他肯定也很乐意。” 然而,庞大哥并不乐意,康复之后的云喃已经不在他行侠仗义的范围之内。 “不要说你能吃苦的话,真一起走了,我们还能不管你?让你跟我们跋山涉水,幕天席地?所以,就算你不愿意拖累我们,也还是影响了我们的行程。”庞松挥手截住云喃要说的话,“明日我们离开将军府,我会拜托老板娘照顾你,之后你愿意回家还是去哪儿都行。” “所以,你们就这么把我扔下了?”云喃难以置信,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雷州,她一个女孩子! “姑娘,你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带你来雷州,一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二是因为雷州是必经之地。现在你已经康复,作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之后怎样是你的事情。”庞松见云喃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缓和了语气道,“云姑娘,庞某是个粗人,说话太直,在这里跟你赔罪,同行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南宫非张嘴想说话,庞松接着道:“小非,我们不是出来玩的,西行之路走的还不到五分之一就已经遇到很多事了,后面会遇到什么事情你我都不知道,你确定要带着云姑娘一起?走,跟我收拾东西去。” “那个,你先好好休息。”南宫非垂头丧气地走了。 云喃独自坐着,越想越委屈,虽然自相识以来,她的确一直在添麻烦,但怎么能就此认定她会一直是个大麻烦?自己把人家当好朋友,大哥哥,人家却只当她是个大麻烦,时候到了就这么把她扔下了,太无情了。 她哭了一会儿,忽然看到桌子上有本小册子,这不是南宫非的行程安排吗?怎么落这儿了? 拿起来翻了翻,见路线安排的非常详细,就忍不住翘起嘴角。哼,你们不让我跟,我偏要跟,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个麻烦。 今天是月中,月亮又大又圆,龙晶摆好了露天小宴,便去找龙卓。 怎料在龙卓的院子外面被乐安公主的宫女拦住了路,冷冰冰地道:“公主殿下与龙将军商量事情,不许外人打扰。” 外人?龙晶当即就火了,叉腰怒道:“这里是将军府,我是龙将军的表妹,有外人那也不可能是我,你给我让开!”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乐安公主故作娇媚的声音:“将军觉得这酒味道如何?” 然后是龙卓特有的醇厚嗓音,带了几分醉意:“公主殿下带来的酒,自然是极好的。” 乐安公主很开心地笑了,吩咐人继续斟酒。 龙晶瞪向那宫女:“你不是说他们在商量事情吗?” 宫女笑了:“那姑娘还要进去吗?” 明亮的灯火下,龙晶眼神闪烁,转身离开了,身后是宫女的嗤笑。 掩在袖下的手飞快地捏着法诀,将成之时被一只大手握住,青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走在她身侧,拉着她前行。 龙晶冷声道:“放开,我要杀了她们。”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看着你杀人。”青宇声音带笑,“况且,你不是要过普通人的日子吗,贤妻良母可不会杀人。” “什么贤妻良母,龙卓都要被她抢走了,人间的公主,也太不要脸了。”龙晶怒道,想到他前面说的那句话,更不高兴,“担心我会连累你?那你回去好了,青於山多好啊,跟在我身边干嘛?” “我为什么跟在你身边,你不知道?”青宇望着她,波光流转的眼眸比星光还要璀璨,面孔在月光下越发俊美。 龙晶被他望着,情绪突然安定下来,心中却掠过一丝疑惑。 第二十二章 青於山(六) 青宇把安静下来的少女抱进怀里,轻声说道:“晶儿,龙卓已经被俗世的繁华迷了眼,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了,跟我回去吧,我可以给你。” “你不可以,我要的是一个人,你不是。”龙晶抽出了自己的手,“他是我的,为了他我吃了那么多苦,就剩下今天最后一次了,就这么放弃我怎么甘心?等成功了我就把一切告诉他,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青宇看着她远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甘心,我也一样,转身走向龙卓的院落。 已经迷了心窍的人,怎么可能回心转意?晶儿,我只是加速这个过程,因为,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月上中天,将军府一片静谧,忽然从主院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吼,那是龙卓的声音! 将军府地势空旷,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虽听不清每字每句,也能大概分辨出有青宇的质问,龙晶的哭泣,不久之后乐安公主也来凑热闹了。 想起那日无意间听到的对话,二人知道这是开始了。 南宫非望向嘈杂所在,担忧道:“不知道龙姑娘会不会有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爱人已生异心,更不知道忠肝铁胆的灵傀也有其他心思。 正收拾东西的庞松手上一顿,说道:“青宇只想搞掉龙卓,不会让龙晶有危险的。至于乐安公主,青宇的道行比崖生还高,一个乐安公主翻不出大浪。” 争吵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似乎是在一个什么瓷器碎了的声音之后就安静下来,他们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第二日,三人辞行,只有龙卓露面跟他们寒暄了几句。 南宫非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龙卓,见他沉稳一如往昔,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应该不严重。 龙卓显然还有事情要忙,说了几句话后就走开了,不过在将军府的这些天,庞松交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几人边说边往外走。 南宫非正扶着云喃,和她小声地说着话,忽然有人过来搭了他的肩膀。 来人个头很高,又健壮,还在长身体的南宫非只到他肩窝,这一搭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摁在了怀里。 南宫非奋力抬头,正对上青宇的笑脸。离得近了,南宫非才发现青宇的眼睛是黝黑中带着点草木青的,凝视别人的时候就变成一汪幽静的深潭,危险,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靠近的吸引力。 这双眼睛,让南宫非想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雪山精灵。 青宇发觉了南宫非的异样,只是笑了笑,问道:“怎么走的这么匆忙?我差点睡过头了,我提醒你啊,你那个小女友的腿最好再养养,先不要长途跋涉。” “多谢你。”南宫非站得远一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但又忍不住多说一句,“你也多保重,乐安公主毕竟是皇室的人,身边跟着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还有,龙姑娘是好人,也请保护好她。” “你这小子,倒是好心肠。”青宇轻轻地哼了一声,既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伸了个懒腰道,“我已经被赶出将军府,以后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南宫非诧异,以为他开玩笑,因为青宇手上什么都没拿。 没想到青宇果然跟他们三个一起出了将军府住进同一家客栈,稍晚一点后又有将军府的人送了青宇的行囊过来。 那行囊,只是一个深灰色的不大的包裹,装一身换洗的衣裳都勉强。 长身玉立的男子把那行囊翻了翻,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论大小全都在这里了,咬牙道:“没良心的小丫头。” 送行囊过来的也是个小丫头,模样好看却有些呆头呆脑,她直愣愣的望着青宇,一句话也没说。 青宇看了看她,确定这是个话都不会说的最低等的傀儡,就挥了挥手。 小丫头转身,动作僵硬地出了门。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非几人才相信青宇是真的被扫地出门了。 庞松一直看不惯青宇无所事事却又傲到不行的模样,加上知道他跟乐安公主合谋暗害龙晶,当下咧嘴笑道:“将军府昨晚的动静是因为你吧?龙姑娘知道了?哈哈,活该!” “喂,好歹我也医好了你朋友的腿,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我?”青宇下巴微抬,朝云喃扬了扬,“你们人不是天天把仁义挂在嘴上,讲什么知恩图报吗?” “你医好的是她的腿,于我何干?”庞松毫不在意,“况且她之所以断腿,还差点送了一条小命,也是拜你的好兄弟所赐,我看你比崖生多几分人气,希望将来不要像他那样变成害人的邪物。” “人气?”青宇说到这两个字,从语气到表情都带着不屑,咬牙切齿道,“人有什么好,就会编故事骗小女孩。” 骗小女孩,是说龙卓吗?三人识趣地没有去问。 客栈里只有小老百姓的鸡毛蒜皮,空气里弥漫着肉香酒香,时不时有穿堂风带来一阵清凉。小客栈是简陋的,但在庞松眼中,却是温馨可爱的。 南宫非跟着庞松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路上要用的食物和水,云喃就单手托腮,看他们忙碌。好险不用当瘸子,她决定先在这边养好了腿再去追,反正已经记熟了路线。 一夜无事。 第二日,灰蒙蒙的天上还挂着星星,小客栈中大部分人已经清醒过来,洗漱的,吃饭的,收拾东西的,也有揣了热包子就忙着赶路的。 靠近楼梯的一张桌子上摆了稀粥咸菜还有大饼包子。 临别之际,庞松再看云喃也有了几分情谊,他将之前叮嘱过的事情又简要说了一遍:“……总之出门在外闲事少管。” 打定主意跟踪的云喃认真听着,点头道:“我记住了,谢谢庞大哥。” 说完低头喝粥的时候悄悄给南宫非做了个鬼脸,南宫非也悄悄地回了个鬼脸,他已经知道云喃随后会追上来,一反这两日的沮丧不舍。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庞松没看到他们的鬼脸,却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没有啊,我们只是在想,大清早的怎么青宇不在房间?”南宫非忙道。 第二十三章 青於山(七) “他昨天半夜就出去了。”庞松沉声道,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云喃,突然觉得雷州城也不安全了,要不先把云喃带着离开雷州府? 这个时候,青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趴在楼梯的扶手上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三个:“居然还有人关心我,在这样一个乱糟糟的早晨被人关心,我的心情立刻好一些了。” 他慢悠悠地晃下来,坐到庞松对面的位置上,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后抬手拿了个包子:“忙活了一夜,还真有点饿了,你们两个,干嘛这样看我?” 南宫非与庞松连忙扭开脸,心里却在狂喊,木偶人也吃五谷杂粮? 青宇一坐下来,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默下来,谁也不开口说话。 云喃感觉得到南宫非与庞松都有些忌惮青宇,心中很是不解,为了缓和气氛她盛了一晚稀粥放到青宇面前道:“青宇大人,喝点热粥,会更舒服点。” “多谢。”青宇接过粥并没有立刻去喝,而是对云喃道,“为这碗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封城了。” 封城了?云喃望着他的笑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饭桌上的另外三个人以及周围听到消息的人都炸了。好端端的封城,耽误行程是小事,就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为什么封城?” “又要打仗了吗?” “什么时候解封啊?” …… “为什么封城,这你们得去问雷州的守护神,龙卓龙大将军。”青宇开始喝粥,“这会儿封城的告示大概已经贴到了大街小巷,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有官兵满城通知,协助封城。” 青宇虽然无官无职,在雷州府却不是无名之辈,知道他的人都相信他不会拿封城这样的大事来开玩笑。他们在心底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有大事,毕竟雷州府里还住着一位公主呢。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外面有马蹄急速奔走的声音,然后从客栈门口一闪而过,看装束是将军府的亲兵,他的大嗓门喊道:“将军府失窃,雷州府封城五日!” 原来是将军府失窃了,不是要打仗。 除了个别赶时间的,大多数人都放松下来,他们比较好奇将军府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番讨论之后,认定丢东西的一定是那位京城来的公主,然后逼着龙将军封城,不然爱民如子的龙将军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呢? 青宇听着这些人同情忍辱负重的龙卓,控诉嚣张跋扈的公主,好像一切都是亲眼所见,忍无可忍地吐出一个字:“蠢!” “失窃的事情是假的?”庞松低声问道。 “当然是假的,雷州府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偷到将军府去?”青宇冷笑,“这些人恐怕不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龙将军既要做强盗又想当英雄,为确保自己的名声,已经在酝酿着屠城了。” 屠城? “这也是你想要的吗?”南宫非问道,“就为了让龙姑娘看清楚龙卓的真面目,你不仅置她于险境,也要拿雷州府上千条人命来赌?” 本以为,青宇跟崖生是不一样的。 “险境?上千条人命?”青宇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得很厉害,却无损他的容貌与风仪,待笑够了才恢复一贯的傲慢与嘲讽,“他们,也配!” 尽管龙卓以失窃的名目封了雷州府城,城里的气氛还是在忽然冒出来的数百甲胄的严密巡视下变得紧张起来,有敏感的人察觉到这些人并不像是在捉拿窃贼,更像是监视。 因为突然下发的封城令,雷州府城这一天都没有开市,到了傍晚时分街上就一个行人都没有了。有家的呆在家里,没家的也老老实实窝在客栈,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战火纷飞的时候。 入夜,万籁俱静,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南宫非被一阵鸟类啄窗户的“笃笃笃”声给惊醒,紧接着是开窗户的声音。 “晶儿叫你来的?”青宇清冽的声音里带着愉悦,“龙卓露出真面目了是不是?呵,昨天忍了一夜,先撺掇晶儿把我赶出将军府,紧接着又封了城,有点心机,简直跟话本里的奸角儿一模一样。” “唧唧唧?” “你担心晶儿?不用,时间还短,龙卓摆脱不了晶儿的影响。” “唧唧唧!” “乐安公主啊,那个女人的确擅长蛊惑人心,龙卓还真有可能被她收服了去。不过你也别忘了,将军府的亲兵真正效命的人是晶儿,他们绝没有背叛的可能,足以保护晶儿。” “唧唧。” “我也想回青於山了,青於山跟外面的时间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山里变成什么样了。嘿,要是你那邻居能化形……” “唧唧唧!” “好好好,那只笨松鼠肯定没化形。你快回去吧,别让晶儿知道你还在跟我联系,非要让她吃足苦头,才会乖乖跟我回家。” 那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又过了一会儿传来关窗户的声音。 “崖生不是说他是龙晶的第一个灵傀吗?”庞松低声道,“青宇对青於山很怀念,很了解,那就不会是在崖生被舍弃之后才被创造出来的,前后脚?” 这种需要主人用心头血开启灵智的灵傀,不应该是相当宝贵的吗,一般都是用坏了一个再创造另一个吧?青於山嫡系再狂,也不可能一次造两个放到身边吧? “可能性不大。而且,庞大哥你记得吗?崖生都成邪灵了,还念念不忘要回到龙晶身边。青宇对龙晶的态度却一点也不像是灵傀对待主人,难道青宇已经不是灵傀了?据说如果主人每月月中用心头血浇灌,看资质好坏,短则一年,多则三载,灵傀就可以生成魂魄,拥有血肉之躯。”南宫非接着道,“我一直觉得那也不对啊,青宇说的是回青於山,而不是回龙家。” “除非,青宇不是灵傀,而是和龙晶一样生长在青於山的一种……”庞松想了想,觉得青宇长成那样,应该是非人类,便道,“一种生灵。” 龙晶放弃崖生,一定是找到了更好的材料来制作新的灵傀。这个灵傀既然不是青宇,那就只能是雷州府的守护神,龙卓。 第二十四章 青於山(八) 南宫非二人猜到了龙卓才是灵傀,却不明白青宇为什么要骗乐安公主说自己是灵傀。 屋子里只有透过窗纸洒进来的稀薄月光,连一米开外的椅子都看不清,却有一道黑影凭空出现,逐渐清晰到眉眼都能看清楚的地步,是把他二人的低声谈话从头挺到尾的青宇。 “你们想知道,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青宇姿态悠然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半夜出现把主人家吓了一跳,其实心中有些赧然。 自下山以来,他有话都是跟龙晶说,但堆积在心底的情绪却没办法跟龙晶说清楚。跟在身边的鸟妖倒是忠心耿耿爱听八卦,可它连化形都不能,又如何理解男女之间的复杂?青宇也是憋得时间久了,加上第一次跟龙晶分开难免心中郁闷,所以在隔壁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过来了。 “你是精灵吗?”南宫非坐起来,先问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这个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小孩子,眼力倒是不错。”青宇有些意外,然后语气中掩不住的傲然,“不错,我是青於山的精灵。” 接下来,几乎不用南宫非二人去问,青宇就讲了自己和龙晶的故事,因为这是他最想说的。 青於山灵力充裕,孕育出的精灵大大小小有十多个,青宇资格不算最老,却是精灵一族的首领,因为他诞生在山神本体上。如果说精灵都是山神的亲儿子,那么青宇就是原配大老婆生的。作为精灵,这种优势就体现在青宇的资质上,他六百岁的时候就成为金仙了。 成为金仙,就有资格成为山神候选人。 其实青於山里有资格成为山神候选人的生灵不在少数,但有许多对接别人的班不感兴趣,也有些因为修炼路子不同不需要获得山神的传承,所以真正被列入候选人队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活了两千年的爬山虎,地锦。 说起来,地锦依附于山神本体修炼得道,他们两个算是姐弟,地锦却没有半分顾念手足情谊的意思,心心念念要吞掉青宇的修为,尤其是青宇威胁到她成为少神之后。 几次暗算与恶斗之后,青宇伙同龙晶跑出了青於山,那个时候,青宇对龙晶还只是简单的趣味相投的那种喜欢。在人间见多了男女情爱之后,青宇的喜欢渐渐发展成男女之情,龙晶也开了窍,只是对象却不是青宇,而是一个人间侠客。 在幕城,那位侠客赶走了一个调戏龙晶的混混,就让深受各种爱情故事荼毒的龙晶动了心。她缠上了那位侠客,为了不引起侠客的怀疑,将已经封印了的灵傀崖生埋在了一户人家的花树底下,她拿青宇没办法,只好谎称这是她的哥哥,兄妹二人要拜师。侠客正是满腔热血闯荡江湖的时候,很痛快地答应了。 年轻的侠客当师父不靠谱,但性情豪爽,善恶分明,青宇虽然吃醋,却一点也不讨厌他。可惜这位侠客命不好,一次行侠仗义遇上了硬茬子,青宇二人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只在悬崖底下找到了已经粉身碎骨的侠客。 第一段感情总是最刻骨铭心的,龙晶若是会招魂一定会下黄泉把侠客的魂魄抢回来让他复生,可惜她不会,她只会做傀儡。 于是,龙晶做了自己的第二个灵傀,龙卓。 龙卓的模样完全是按照年轻侠客来做,秉性却是一片空白。龙晶说,她要让龙卓成为天地间最完美的男人,等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们就成亲,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 青宇这个时候才知道龙晶望着精心雕琢的木偶时,那种迷恋与期许的目光是为什么了。 人的灵只有神能创造,世代轮回而不会消亡于天地。龙晶只是神族后裔,要给木偶人塑灵,只能从自己的灵里分出一半,分出一半既凶险也影响以后的修为,中间一个差错,龙晶连做个普通人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青宇反对无用,能做的只有在龙晶身边保护好她。 因为对将来生活的期许,龙晶从没有告诉龙卓他是个灵傀,她像个普通女孩依赖情郎一样对龙卓百依百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依偎在龙卓的怀里撒娇,畅想将来的家园。 龙卓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直到昨天晚上。 昨天本来是龙卓的最后一次塑灵,乐安公主走后,龙晶就来了龙卓的屋子,对还没发现她的龙卓施法。这样才能让龙卓五感俱无,即便睁着眼睛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就不会知道真相。 龙卓僵立原地,龙晶捏着他的脸颊道:“你很喜欢乐安公主吗?哼,还没变成人呢,就想着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了?我告诉你,你是我创造出来的,只能是我的,不许跟其他女人勾三搭四,要是有下次,我就把你变回木偶人。” 只有在确定龙卓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龙晶才会发泄心底的不满,说完就算。然而这一次,青宇却在暗处施了法,保住了龙卓的神智,让他亲耳听见真想,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变成硬邦邦的木头。 自视甚高的龙卓万没想到自己也是傀儡,心中已然崩溃,四肢却无法动摇。 在龙晶要取出心头血的时候,青宇让龙卓恢复自由,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龙卓貌似接受真相,跟龙晶和好如初,只等下个月中进行最后一次塑灵。 他,则被赶出将军府。 “你们问我为什么跟乐安公主说,我是灵傀吗?”青宇道,“如果乐安公主知道龙卓不是人,还敢妖妖娆娆地去勾引他吗?没有诱惑,龙卓怎么暴露本性?晶儿怎么知道自己失败了,然后收走龙卓的灵跟我回青於山?只剩下最后一次聚灵了,一旦龙卓变成了人,晶儿就不能收走他的灵,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从聚灵到现在,起码有一年了吧?”南宫非纳闷,“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 庞松也好奇,青宇为什么认定龙晶一定会对龙卓失望? 第二十五章 青於山(九) 青宇静默在昏暗的光线中,轮廓清晰而流畅,如同一幅精美的剪纸。 就在二人以为青宇发够了牢骚,不会再搭理他们的时候,方才听到回应:“早点或者晚点,龙卓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晶儿却不同。得天道厚爱的人,只当世上之事都像修炼一样付出了就会有收获,倾心付出一定可以换得全心全意,实在太傻。” 青宇说起在山里,他们为了修炼怎样寻觅、争夺灵脉灵宝,有些霸道的甚至抢夺修为。而人可选择的路更多,诱惑也就更多,再纯良的人也会在滚滚红尘里有所改变。 龙晶把龙卓打造的太完美,却无法赋予他坚韧的心性,这样的人在俗世中注定要面临各种诱惑,并且禁受不住诱惑。被龙晶一直拴在身边倒还罢了,但龙晶理想的伴侣是个英雄,而不是小白脸,所以她注定失败。 而青宇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龙晶放弃龙卓,而是她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不然她很有可能再给自己制作一个完美爱人。就算青宇每次都能阻止傀儡化人,龙晶也会撑不住,所以他极力促成龙卓独自去京都,龙卓不负所望地带回来一个公主。 可惜这诱惑来得有点晚,还是让龙晶生气了。 “你很了解人性。”庞松深有同感,“无忧无虑活着的人,仅仅耳闻目见是不会相信世道险恶的。” “不仅仅是人,凡是在逆境中生存过的都是这样。”青宇道。 “难道因为世道险恶,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欺骗吗?”南宫非不赞同。 “这算什么欺骗!”青宇满不在乎。 “也是。”南宫非明白了青宇的想法,“在你眼里,龙卓只是个傀儡,没有龙姑娘他就只是一段无知无觉的木头,为龙姑娘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但在昨夜之前,他是作为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活着的。” “你在教训我吗?”青宇沉声道。 “不敢,我是觉得,如果创造他们只是为了牺牲,又何必要给予灵智?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与这世间生灵有什么区别?我想,就算是在龙家,傀儡也不会被当做一块木头吧。不然,当初龙姑娘放弃了崖生,为什么没有收走他的灵?”南宫非道,“我听说精灵是众灵之中最珍爱生命的,为什么龙卓要是例外呢?即便龙卓心志不坚,有负龙姑娘,也不能否认他是万千生灵中的一种,任何人取走他的性命都是杀生。” “杀生?”青宇沉默下来,正如南宫非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把龙卓当做这大千世界亿万生灵的一份子,所以他放任龙晶对龙卓培养,因为他不会让龙卓变成人的。关键时候,就算龙晶跟他绝交,也要废了龙卓。 当然,话是这么说,他可不想真的因为那个木偶人跟龙晶绝交,所以昨天晚上,他也只是搞点小破坏,换来一个月的延期。 现在南宫非的话让他意识到,龙卓很有可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是一种生灵了。 对精灵来说,杀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现在麻烦了。”青宇叹道,现在自己是肯定不能动手废掉龙卓了,指望龙卓自己甘愿把灵还给龙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让龙晶亲自取呢?先不说一个月的时间够不够让龙晶放弃龙卓,就算成功了,龙晶会愿意取走龙卓的灵吗? “其实,就算龙姑娘真的把龙卓变成了人,对她的影响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南宫非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宇望向南宫非,声音里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南宫非不敢说了,庞松却冷笑一声道:“他的意思是说,你不想龙卓变成人,不对,是不接受龙卓的存在,表面原因是担心龙姑娘,其实是你嫉妒。” “你胡说!”青宇怒了,他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迅速变大,如同活物向庞松侵袭而去,“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了解失去一半的灵是多么严重的事。” “那也没有严重到不可逆转的地步吧?就算是,那也是龙姑娘自己该承担的后果,你何必如此执着?”庞松感觉到了那阴影覆盖到了自己的身上,彻骨的寒冷很快遍布全身,他却全无惧意,“青宇,你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了解人性,看别人一眼就懂,却忘了自己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阴影停顿下来,然后迅速后退,凝聚成了青宇的影子。 安静良久,青宇苦笑一声,其中带着释然的意味,他起身说道:“多谢,这么多年,我陪着龙晶四处游走,心中未尝没有疑惑,今日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年的剑客,今日的龙卓,其实都是我的心魔。” 他说完,站起身来,身影越来越淡,显然是要走了。 “你要去哪?”南宫非连忙问道。 “除魔。”青宇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深夜的将军府,应该是安静的,今日,却安静得过分了,连巡夜的士兵都没有。 青宇凌空站立在将军府之上,周身蔓延开绿色的雾气,将整个将军府笼罩在其中,他看向乐安公主的住处,冷喝道:“出来!” 屋中缓缓走出一名女子,双手交叠于腹前,踩着碎步,走得仪态万方,正是盛装打扮的乐安公主。 她身边没有跟着女官,缓缓走出十数步,笑着抬起头看向青宇:“刚刚这几步,走得可还好?” 青宇落下来,站到她跟前,浓郁的绿雾聚拢在他的身边,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有形,无神。” “第一次当人,我见她走得好看这才现学现卖,还好只有你能看到,不然可就太丢人了。”乐安公主笑吟吟地,展开双臂要去拥抱青宇,“一别数年,青弟,有没有想我啊?” 青宇身影一闪,让乐安公主扑了个空,面对着她幽怨的眼神笑道:“公主记错了吧,我们不是今天早上才分开吗?” “唉,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龙家的小丫头说的话,你才不会反驳了。”乐安公主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我不美吗?” “你美不美,不妨现出原形去照照镜子。”青宇恶劣地道,“一个爬山虎,有什么美不美的。” 话音未落,萦绕周身的绿雾变成锁链,迅猛地朝乐安公主抽了过去。 乐安公主不躲不避,还在搔首弄姿:“青弟,怎么可以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说人家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