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宫女不如妃》 第一章 :选秀之幸与祸(上) 康熙四十五年,清明刚过的早晨还微透着些凉意,清风吹来却又带着春日青草的芳香。天还蒙蒙亮,桔儿胡同后所一带却早挤满了马车,各家门口也都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一只燕子飞落在胡同口的青青柳树上,啄啄自己的羽毛,又展翅飞入李家的朱门。 李家大小姐李映月躺在床上,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伸手抱了紫缎圆枕在身侧,向着外间道:“小络,什么时辰了?” 外间的珠帘被分开,露出一张略黑却俏丽的小脸,丫鬟小络轻快欢喜的声音隔着帐子传进来:“小姐,已经快辰时了,该起了。” “哦,快要七点了啊。” 小络走近,撩起帷帐挂在床头铜钩里,笑嘻嘻地望着躺在床上迷迷瞪瞪不愿睁开眼睛的小姐,轻声道:“什么七点?小姐又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映月东倒西歪的抱着抱枕坐起来,伸伸懒腰,翻过枕头下的书本,拿起床头的炭笔埋头在上面写起来,嘴里念念叨叨。 小络看着小姐认真盘算的样子摇摇头。小姐十分宝贝手中的书本,从来不让人看。经常自己抱着那书本,嘴里念念叨叨,有时叹气,有时发呆。她曾经耐不住好奇,趁着收拾床铺的时候偷偷看过几艳,却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没有一个字,倒是有很多弯弯曲曲的符号,有的像根棍子,有的像个秤钩,有的像个耳朵。 后来她偷看被小姐发现之后,小姐倒也没有罚她,还告诉她书上的符号是什么阿拉伯的数字和外国的文字,还要拉着她一起学。她可不敢,她真的觉得那什么数字长得也太像道士符咒上的字了! “小姐,别写了,快起来洗漱吧。今儿可是您进宫选秀女的日子,不能迟了啊。” 映月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算算,念叨着今年应该是二零一三年了,大概是四月十二号吧。自从五年前,也就是二零零八年五月,她在四川寻人,遭逢百年难遇的大地震,为救同行的一个小男孩被压在钢筋水泥之下。 她在乱石之下,黑暗之中,等待着救援,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几个小时,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脑子也越来越不清楚。 人处于危险中,不吃不喝,七十二小时就是最大的极限。她多怕自己撑不住,再也见不到那些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她将将昏睡之时,一个凄厉急切的声音将她惊醒,“桂儿,桂儿,我的儿啊。” 身上的乱石被搬开,她被拉出来时,本以为见到自己心心念念寻找的人。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穿着偏襟大褂和及地马面裙清装的中年阿姨,以及周围衣着奇怪的留着辫子的清朝大叔和大婶们,她终于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不负众望的晕过去了。 “哎…”映月收回思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选秀啊! 老天爷或许被她舍身救人的行为感动,让她能有再重新活一次的机会,虽说是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时空。在听说自己要进宫选秀之前,她还是对穿越之后的生活很满意的。 她知道这个平白得来的父亲是八旗旗人,但是父亲的姓氏却十分普通,既不是什么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是钮祜禄氏,也没有像号称佟半朝的佟佳氏那样在姓后冠以“佳”字。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李姓,却也要进宫选秀,选的还不是妃嫔,而是宫女。 选秀女是清朝开创者进关时留下的规矩,为保证皇族血统的纯正,所有宫里的女子,不管是妃嫔还是宫女,甚至是做杂役的辛者库贱奴都是籍没入宫的旗人。 所以选秀是所有旗人女子必须参加的大事件,若是作假逃避被查出来便是祸及全族的大罪。秀女拣选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挑选妃嫔,另一种是拣选宫女。虽然名义上都被称为选秀,实质的差别却非常大。 满蒙汉八旗的旗上女子是三年一选,称为大选,被看中的或者入宫为为妃,或者被指给哪个王亲贵族,都有富贵显达的未来等着自己。 但八旗旗下包衣女子却没有那么幸运,正黄、镶黄、正白这上三旗的旗下包衣女子被选进宫当差是逃不了的命运,得留在宫里侍候主子直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归家。下五旗包衣女子就更不得自由,必须被分入各王府为奴,做到一定的年岁才能归家。 “小姐,别叹气了,不吉利的。前几年的选秀,小姐你不是生病,就是遭遇意外,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是啊,从十三岁到十七岁的四年间,她想方设法的逃避选秀。 第一年,在临近选期的前几日,清冷的三月天,她半有意半无意的掉进了湖里,感染风寒。 第二年,她驾着马车撞上了谷堆,手腕骨折。 第三年,她凉水洗澡,凉水洗头,得了传说中的百日咳…第四年…这五年里她想尽了办法费劲了心思,就是为了躲过了选秀。但今年,她已经十七岁了,是选秀的最后年限,怕是再也躲不过了。 “哎…”她第三次深深叹了口气。 “月儿,怎么还不起呢。再晚,过了时辰可不好了。” 李映月在这个是时空平白得来的母亲李虞氏掀帘进来。望见映月还坐在床上发呆,不禁摇摇头。 为了养大这个女儿可真是劳心劳力,十二岁的时候赶上地龙震动,被砸在了房子下,过了三天才被扒出来。十三岁的时候,跟着自己回杭州奔丧,差点掉进湖里淹死。十四岁的时候,坐着马车马儿不知怎么发了狂,狂奔一气,幸而撞上的是谷堆,并没有伤及性命。 每年选秀之前都会出现种种意外,难道真的如那个相士所说,女儿注定一生和紫禁城相生相克?眼看选秀临近,她和奶娘丫鬟日日围在女儿身边,就怕她再出什么意外。好不容易熬到选秀之期,就盼着今儿别再出事了。不管选上选不上,她所图的就是女儿能平平安安。 映月见母亲来了,赶紧将书本塞到枕头下。 李夫人看到她藏书的样子不觉发笑:“你也不用藏着,你以为你父亲书房丢了的那些书我不知道上哪去了吗?只是你要记得,选秀的时候,若是又人问起来,就说自己不识字,知道吗?” 映月对着她吐吐舌头,撒娇指着自己的脑袋:“娘,你说过很多遍了,老祖宗的规矩,包衣女子是不能识字的。我都刻在脑子里了。”说着便起身,拿起衣架上昨晚备下的新衣,浅绿暗纹春绸,合着宫规裁制,只有衣襟下摆处以墨绿色丝线绣了一株翠竹,亭亭玉立。 小络忙上前来侍候她穿衣洗脸,洗漱完便被李夫人按坐在妆台前。 “只刻在脑子里不行,得刻在心里。”说着打开梨木雕花镜匣,拿起梳子细细帮她对镜梳发,最简单的小两把头,簪一朵丁香紫色绢花和一支展翅蝶形银钗,顺滑乌黑的发辫是按未婚女子的样式垂在脑后,辫梢用与绢花同色的丝线系住。 望着镜中女儿的脸庞,肤色白皙,五官清秀雅致,并不像豪气爽朗的满蒙女子,倒有有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尤其是那一双如含水敛雾的双眸,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月,仿佛碧波惹人心醉。 李夫人心里深深叹一口气,望着女儿身上的衣饰簪环,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打扮,规矩的绿衣,规矩的发式,却怎么也压不住女儿出众的气质,淡极始知花更艳,越是简单的打扮,却越是衬托出她出众的清华风姿。 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哎,早知道就不让女儿读那么多书了。不出众的话,就能被撂牌子不用进宫做宫女了,被选进宫的话可就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都要葬在寂寂深宫之中。 望着镜中母亲微微有异的神色,映月握着母亲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娘,怎么了?” 李夫人转头悄悄抹掉眼中的泪:“没什么,娘只是担心你,头发都梳不好,以后可怎么办啊!” 映月娇笑,撒娇道:“那娘帮我梳一辈子好了。” 李夫人伸食指戳戳她的头:“傻孩子。” 替她梳完头李夫人就出去打点今日进宫选秀的事去了,映月独自坐在南窗下的木榻上,看着丫鬟小络叠被铺床忙碌的身影,若被选中入宫做了宫女,是不是就要像小络这样,日日为主子忙碌,再没有自己的时间,以主子的事为先,甚至会忘了自我。 她深知后宫的残酷比之职场更甚,职场竞争,你失败了顶多就是丢了工作或没了钱财,但是在这封建社会,地主贵族阶级说了算的年代,失败就意味着丧命。 她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也不想日日活在算计之中,才想方设法逃避选秀,但是这几年她渐渐适应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慢慢明白,作为一个被统治阶级,满洲贵族八旗旗下包衣奴才,如果不进宫,她往后的命运不过就是找个旗下包衣奴才嫁了。她的心性一向高,婚嫁信条是:宁不嫁,不下嫁。觉得嫁给一个包衣奴才碌碌一生,即埋没了自己,也不能为父母带来荣耀。 她在二十一世纪时,是个游走世界各地的专栏作家,一边旅游一边写稿,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外度过,不会做饭,也不会打扫。她没有父母,是在福利院长大,被领养过一次,又逃了回来。穿越过来之后,才算是有了真正的父母,前世一直在努力追寻的亲情,到了这里才拥有。明白原来所谓父母,就是世界上唯一能为你不计任何,心甘情愿付出生命的人。她想要报答他们这几年对自己的恩情。 她若是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或许能凭着自己的才智能得讨得主子欢心,那样也能帮衬父亲的仕途,巩固母亲在家里的地位。 母亲嫁给父亲二十年,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已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怕是不出三年,父亲便可能会纳娶小妾为李家添丁以续香火。虽然父亲对母亲情深,不愿纳妾,但族里的长辈们却不会允许父亲无子,谁让古代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 现在是康熙四十五年,康熙的几个儿子都正值青春盛年,如果自己有幸,能攀上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帝。那样的话不管父亲纳几个小妾,生几个儿子,母亲在家里的地位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若是能将家族从内务府包衣籍抬入满州八旗,族里后代的女子们便不用再进宫做侍候人的宫女。两相权,她反倒开始觉得进宫是件好事。 第二章 :选秀之幸与祸(中) 映月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死死揪住手中早已被汗湿的帕子。她心里其实慌得厉害,刚才只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才强作淡定。 选上了,就要在那寂寂宫墙中呆上八年的时间,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前程也还是一个未知数。选不上,父母今年就会给自己找个婆家嫁出去。可是谁又知道,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呢,嫁的那个人是不是能依靠一生,这也是个未知数。 算了,映月叹一口气,与其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尚不知在哪里的男人身上,不如进宫去搏一搏。虽然她不精通历史,但是最起码她知道九子夺嫡中最大的赢家是谁,绝不会跟错了主子,站错了队伍。 心里低叹:为何不管什么时代,女人的命运总是要拴在男人身上呢,在二十一世纪时,她日日被逼着相亲,年年被催着结婚,天天被告诫女人活得好不如嫁的好。在十八世纪的清朝,女人更可怜,一生都维系在男人身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甚至哭笑都不由自己。 究竟什么时候,女人才能真正的解放自己,爱情、婚姻中的弱者不再是女人。 车夫的吆喝声将她思绪拉回,掀开车窗帘布,紫禁城就在她眼前,黄瓦红墙,一股威严之帝王气迎面扑来。 还记得在现代时,游览故宫,总觉得紫禁城虽然雄壮威武,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活气,到处都是斑驳的陈旧的痕迹。现在终于见着了正当盛年的紫禁城,蓝天黄瓦,朱门红窗,红墙仿佛流动的历史的血液,凝聚着掌控天下的权力。 紫禁城西华门外早已有不少秀女在等候,人虽多,却并不喧哗。大概紫禁城中天威太甚,这些姑娘们又少出门,所以都很拘束谨慎,连说话都格外的小声细气。映月记得母亲教的,要安静沉稳,不要多管闲事。就找了个角落安静地站好,等候宫里来人引领。 片刻后,宫门内便走出两个人穿灰色衣裳的戴缨帽的内官,面色超乎寻常的白净,行走间有些扭捏之气。他们俩往门口一站,左右望一望众人,拿腔拿调道:“请各位姑娘按顺序排好,正黄旗的站在最北边,中间是镶黄旗,最南边是正白旗,排好了咱们就进去。” “众位姑娘听清楚了,咱们今次选看的地方就设在内务府堂弘义阁前,等总管大人看完之后,被选中的姑娘今儿回家好好整理一番,明日自会有宫中的马车将各位接进宫里,没选中的就可以回归本家自行婚配了。” 秀女们安静地找好位置站着,李映月站在正黄旗队伍的最后面,既低调不显眼又能悄悄地观察前面的秀女们。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和言谈能很明显的体现他的脾气秉性。她要看清楚,谁是可以成为盟友的,谁又是一定要忌惮远离的。 在宫里生活必须有人能相互扶持,孤军奋战是绝对不会成功的。从现在就得为以后在宫里生活打算,在宫里,她没有可以倚仗的亲贵友人,只能自己寻找合作伙伴。 映月前面是武家的大小姐武玉璋,她和映月家曾做了十年邻居,玉璋性子大方且善言谈,和她很合拍,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倒是经常处在一起。后来玉璋的父亲被外放了县令搬家后就再没见过了。 玉璋见到她倒是很高兴,只是此时在宫里,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回头冲她笑了一下。 “既然各位姑娘都排好了,那咱们就进去吧。”两个小太监弓着腰引着秀女们进了西华门。 内务府堂就设在西华门内不远处,堂前的青砖空地上摆着一张紫檀大桌,桌后坐着一位年余六十的老者,穿石青色仙鹤补服,映月在心里盘算着他应该就是父亲曾经提及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纳兰明珠。 映月对他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倒是对他的长子纳兰性德很熟悉。 纳兰容若,又名纳兰性德,清代著名的词人,出身显贵,才华绝代,尤其令映月念念不忘的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只是可惜,天妒英才,现在是康熙四十五年,他应该逝世又近二十年了吧。 弘义阁堂前东侧一溜摆着三把紫檀雕花太师椅,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长相俊美斯文,气度儒雅华贵,有几个大胆的秀女,都面含羞涩的地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开来。 映月也悄悄抬眼看去,那人穿着金黄色蟒袍,石青色织金缎镶边领袖,绣着九条蟒,看着服装倒像是是皇子服制,只是不知是哪位皇子。 内务府是油水大又最得皇帝信任的机构,看来应该是位深得皇上喜欢的皇子了。难道是四爷胤禛?还是八爷胤禩? 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为穿着蓝色内监制服的中年男人,年约四十,面容平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喜气,仿佛那笑是印在面皮上的。 最下首的一张椅子却是空着的。不知是为谁而留。 领着秀女进来的小太监到纳兰明珠跟前打个千:“回禀大人,今届上三旗包衣秀女共有四十人,已齐集。请大人示下。” 纳兰明珠微微点头,站起来谦恭的向左下首的年轻人拱手道:“八贝勒爷,那咱们就开始吧。” 八贝勒爷?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 原来这年轻俊美的男人竟是康熙的八皇子胤禩,想不到自己见到的第一个皇子竟是他。 其他的秀女们却一听是八贝勒爷,一个个脸更红了,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瞧。都在心里悄悄盘算,八贝勒爷竟这般儒雅俊美,自己可得好好表现,如果能被八贝勒爷看中,那一生荣华富贵可就是天赐了。 映月听见他是八阿哥时,心里也惊了一下,想不到他就是八阿哥胤禩,倒是如传言一样的儒雅。只是想想以后的结局,不免感叹造化弄人。 现在,二阿哥胤礽还安稳坐在太子之位上,九子夺嫡之势尚未显现,胤禩现在应该是意气风发,深受皇帝重用的时候,或许这也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期了吧。 她记得历史上康熙曾训斥他说其母良妃乃辛者库贱婢。满人向来是子以母贵,她生母出身卑贱,胤禩虽得皇帝重用而且贤良儒雅,但还是在九龙夺嫡中失败,下场十分凄惨。身份,在这封建社会是难以跨越的鸿沟。任他现在再怎么风光,到头来还不是历史的失败者,变成白骨一堆。 世间万物盛极必衰,人也难免。 胤禩忙谦虚地站起身拱手道:“大人客气了,皇阿玛只是叫我来熟悉一下内务府的各种事宜,一切还要大人多指教。” 纳兰明珠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和蔼又谦卑:“贝勒爷,那咱就开始吧。” 旁边站立的小太监立即翻开名册开始唱名。 “各位姑娘,咱们的拣选是按旗分开的,先是正黄旗,再是镶黄旗,最后是正白旗。大家依次上前请安,大人若无其他示下,就可以退下了。各位姑娘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那咱们就开始了。正黄旗包衣散兵陈大年之妹陈早莺,年十六。” 站在正黄旗最前面的秀女缓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陈早莺给各位大人请安。”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宛如黄鹂之韵。映月不禁偷偷觑向她,陈早莺穿着鹅黄色纱绣蝴蝶的单氅衣,袖口露出里面葱绿色的纱质衬衣,身量小巧纤细,容颜俏丽动人,虽然年龄尚小,倒是个美人胚子。 纳兰明珠点点头,胤禩也点点头。旁边的小太监忙喊道:“正黄旗陈早莺记名留用。” 陈早莺面上似乎欢喜,双眉却有些愁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一个,正黄旗包衣散兵崔浩之女崔玉英,年十七。” “奴婢崔玉英给大人请安。” 崔玉英打扮的倒是华丽,绛紫色宁绸单衣,发间簪着贵重的蝴蝶点翠的簪子,只可惜簪环首饰再昂贵,也难将无盐变成天仙。她的容貌着实普通了些,而且可能由于太过紧张,蹲下请安的时候差点歪倒,被撂了牌子。精心打扮而来,却未中选,自然失落。 “满洲正黄旗包衣管领武柱国之女武玉璋,年十七。” 武玉璋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海棠花春绸氅衣,玉璋容颜虽不是很出众,十分姿色,只占六七分,但胜在肌理细腻骨肉匀称,脚踩花盘底,越发显得身材长挑,端庄大方。武玉璋屈膝请安: “奴婢武玉璋给纳兰大人请安,给八贝勒爷请安,两位大人万福金安。” 映月知道她从几年前起就开始准备选秀进宫,做足了准备,到底是想要一鸣惊人的。 纳兰明珠颇为惊讶,问她:“你以前见过我?” 玉璋摇摇头:“奴婢没见过。” 纳兰明珠更为惊奇:“既然没见过,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纳兰大人?” 玉璋微笑,低头抿嘴回道:“奴婢在家时偶听父亲谈起,现今内务府的总管大臣是纳兰大人,奴婢见您沉稳持重,有大将之风范,所以奴婢推测您是纳兰大人。至于贝勒爷,八贝勒爷风姿出众,清俊儒雅,且皇家贵胄之气度岂是一般人所有的,况且,您刚才也称呼这位大人是八贝勒爷。” 纳兰明珠哈哈笑了两声:“是了,我刚才确实称呼过贝勒爷。你倒是细心。武柱国果然是教女有方。” 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八贝勒爷也露出赞许:“心思很灵透。” 纳兰明珠很满意玉璋的回答,连连点头,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这么聪明伶俐真是难得,还不快记下。” 玉璋神色微喜,却也不敢太过张扬,屈膝道:“多谢贝勒爷,多谢大人。” “下一个,满洲正黄旗包衣散兵李进忠之女李映月,年十七。” 映月低着头,缓缓走出,屈膝请安道:“奴婢李映月给各位大人请安。” 胤禩望着她,长相说不上绝色,但是站在那里却无端让人移不开眼睛,只觉那儿站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湖中白莲,亦或是一竿林中翠竹,风姿出众,气度清雅。八分长相,却有十二分的风华。 纳兰明珠也在看着她,只是在惊叹的映月风姿的同时,心里不免打起了小九九,这样出色的人儿,若进了乾清宫当差,皇上见了肯定喜欢,以她这样的姿容,封妃封嫔自是不必说的。 可是如果就这样将她选上,皇上并不会念及是他的功劳,反倒会让在场的敬事房总管魏珠得了便宜,这魏珠本就是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的哈哈珠子,皇上很器重他,怕是再过不了几年,他就能取自己而代之,这内务府就再没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倒不如现在先将她除名,等以后有机会再将她献给皇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又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情形,胤禩和魏珠今日都在此,李映月如此出众,若是将她剔除,他们两人肯定会怀疑自己的动机,若被皇上知晓自己在敢在圣上面前玩弄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纳兰明珠权利弊之后,只能无奈道:“长得很好,打扮的也清爽。记下吧。” 入选在她意料之中,心里倒是没有很雀跃,入宫对她的人生计划来说只是一个开头,只有牢牢站住四爷党的阵营,才能保全自己,为自己和家人带来锦绣前程。 她刚要躬身退下,却听见一直坐在下首的穿蓝色内官制服的人说道:“启禀贝勒爷和大人,奴才听说李映月姑娘近几年一直病着,身子似乎不大好,进宫侍候主子们好像不妥当。” 映月偷偷看向他,这内官是谁?他为何要阻拦自己进宫?他竟知道自己每年选秀前都生病的事。 胤禩听他这样说便来了兴致,他看得出纳兰明珠想让李映月撂牌子,不知是不是碍于他在场的原因,还是留了牌子。但是连魏珠这个一向和纳兰明珠不对盘的人都开口想让她撂牌子却很稀奇,看来这李映月倒是个抢手的人物。 他装作不经意地懒懒开口询问:“哦,是吗?李姑娘?你身子不好?” 映月气结,她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们,因为不想进宫才装病装意外?当然不能说,她只能低头平静回道:“回禀大人,奴婢从前确实身子不好,不过近两年已经改善很多了。” 纳兰明珠却不管胤禩怎么想,见魏珠说的正对自己的心思,便迫不及待地顺水推舟道:“哦,既然身体不好,那就算了吧。是你福分浅薄。”挥手便命她退下,佯装惋惜道:“哎,真是可惜了。” 映月心里有些失落,没选上,怎么会这样呢。自己姿色也不算差,出身也正合适,怎么就被撂了牌子呢?以前身体不好,曾经生过病,这也能成为被撂牌子的理由? 还有这个内监到底是谁?他似乎很不想自己被选中。 映月刚要屈身退下,却听见八贝勒爷说:“宫里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御医,身子不好可以调理的吗。” 她不敢答话,只能站在原地沉默。 纳兰明珠却有些不耐烦:“贝勒爷,今儿虽说也是选秀,但拣选的是入宫侍候主子们的使女,可不是三年一选的八旗旗上秀女。病秧子怎么侍候主子啊。” 胤禩知道明珠为着自己即将接替他担当内务府总管之职的缘故,心中多有不忿,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第三章 选秀之幸与祸(下) 秀女的拣选,先从正黄旗开始,正黄旗拣选完毕便轮到镶黄旗,再接下来是正白旗。全部拣选完成要将近一天的时间,李映月等已被相看过的秀女们暂时还不能回家,得等所有人都选完才能各归其家。 被选中的秀女归家省别之后,第二天再进宫,自由内务府安排。被撂牌子的就可回家自行婚配了。 于是便有小太监来领她们到旁边的一间小耳房内休息等候。 这些秀女被拣选完毕,似乎都放松下来了,早已没了先时的拘谨,相熟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只是这么多人,有人入选,就有人落选。留了牌子的,未必高兴;撂了牌子的,也未必不欢喜。 映月坐在南窗下的杌子上揪着辫子发呆,自己怎么会被撂了牌子呢?原因绝不是表面上那个总管公公说的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到底根本原因出在哪里呢? 是长得不够好?不会啊,她初穿越进这具身体的时候,还曾感谢老天爷赐给她这么一具好皮囊,不是只讨男人喜欢,而令同性讨厌的美艳丰满型,是让男人和女人望了都觉得清扬雅致的清丽型美人。 论家世,她父亲是包衣散兵,就宫女的身份来说既不过分高贵,也不低贱,正正合宜。 难道选宫女也要打点门路?她一扯发辫,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本来父母不愿意让她入宫,就没想过打点门路,她也以为凭借自己的资质一定能入选,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想来,问题应该是出在这上面了。 她摇摇头,算了,不想了,反正已经被撂了牌子了。不进宫也有不进宫的好,她可以随侍父母身侧来报答他们的恩情,报恩的方式多种多样,并非财富权力不可。 武家的大小姐玉璋见映月独自坐下南窗下的杌子上扯着发辫发呆,阳光透过窗纸透进来,将她包裹进淡淡的晨光中,玉璋有一瞬的怔忪,明明映月的相貌不算绝色,但现下却在这间繁杂吵嚷的屋子中,让人无端觉得她是遗世独立的佛前白莲。运远近近,仿佛谁都走不进她的世界。 玉璋慢步走过去,仿佛怕惊了她之后她就会随水漂远。她轻唤道:“映月姐姐。” 映月回过神来,见是玉璋,高兴的起身拉着她坐下。“好久没见你了。玉璋妹妹出落的愈发端庄秀丽了。” 玉璋脸微红,看着映月乌黑顺滑的发辫,惋惜道:“映月姐姐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吗?你看,今日真是可惜。” 映月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是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在现代时的孤儿生涯早让她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她觉得不管是谁,都没有资格让别人看他的脸色。微微含笑道:“你也知道我曾在地龙震动中被压在乱石之下,可能是那时候伤了本元。” 玉璋望了望四周,看没人注意她们,便附在映月耳边悄声问道:“李姐姐你不想入宫吗?刚才为什么不反驳那个内监呢?姐姐你头发乌黑,肤色白净透红,身体看起来早就调养好了。连我都看得出来,那个纳兰大人和内监是故意想让你撂牌子的。” 映月望着玉璋发间的透水白玉发梳,虽不及和田羊脂玉来的珍贵,但是温润生泽,也是难得的上品了。虽同是旗下包衣,但是奴才和奴才之间却还是有区别的。 玉璋的父亲武柱国很得正黄旗佐领的赏识,已经外放为淮安府山阳县县令。这样好的家世已经让她比之其他宫女,赢在了起跑线上。 后宫就是朝堂的缩影,家世才是选拔的重点,容貌则是剔除的重点。太过美丽的女子会被人认为是祸国殃民的祸水。长得美,有时是优点,有时则是缺点。 她望向窗外,气淡神和:“是我福薄,无缘进宫侍候主子们。” 阳光透过纱窗泄露在她的侧脸上,脖颈弧度柔和,肌底白腻如瓷,令人心生暖意。玉璋艳羡:“姐姐生得真美,难怪连纳兰大人都夸赞姐姐风姿清丽呢。” 映月笑道:“武妹妹说笑了,武妹妹才是美人呢。” 玉璋摸着自己的脸,有些失落:“是吗?可是娘说我长得英气有余,柔态不足。像李姐姐这样姿容清雅,才是女子该有的样子。” “武夫人真是过奖了。妹妹也太过谦了,妹妹虽没有窈袅之姿,但胜在端庄大方。若是将来能有幸伺候万岁爷,定能飞黄腾达。” 玉璋听她提到万岁爷,不由脸红:“姐姐说笑,咱们进宫是作使女的,哪能见到万岁爷啊。” 提起皇上,她隐有害羞的喜色,便可知她有进宫出人头地的心思,映月便悄悄说道:“以妹妹之姿容和家世,肯定会被指派到万岁爷身边的,还怕见不到万岁爷吗。” 听映月这样说,她欢喜不已,“那就借李姐姐吉言了。”笑了一会儿又趴在映月耳边小声说:“我倒是希望被分到德妃娘娘娘的宫里。我还记得四十二年的时候,圣上南巡至父亲在任的淮安山阳县,我曾在家里远远的见过四贝勒爷一眼,长身玉立,气度沉静。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他抬脚迈入府衙门廊的那一瞬,正午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石青色的锦袍折射出流光,他整个人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就在那一瞬,我仿佛觉得世间一切都停止了,只有四贝勒爷,那样风姿,那样相貌,当真是人中龙凤才有的风华气度。” 四贝勒爷?她说的是胤禛?她对胤禛一见钟情了?只是想不到玉璋竟有这样好的眼光,一眼就瞅准了未来的皇帝。 她虽惊异于玉璋的眼光独到,但是也不敢跟她多说什么,穿越过来这五年间,她一直小心翼翼,不露出一点马脚,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一直都安分守己地扮演好一个清朝少女的角色。 算了,各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既然玉璋已经暗中心许胤禛,她说与不说,玉璋应该不会站错队伍吧。 “既然如此,那我祝妹妹终能得偿所愿。” 她们两个人又聊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都已到了未时,映月盘算着拣选应该快结束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回家吃到母亲做的栗子糕了,心里便欢喜起来,落选的失望感也就没那么强了。但是她也只是失望并不伤心,一旦入了宫,母亲身前便没有可以承欢的人,该是多么寂寞。 大家都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翘首盼着拣选结束就能回家了。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 那小太监在众多秀女中望了望,走到李映月跟前,屈身打了个千,李映月忙站起身回礼。 小太监说道:“奴才敬事房太监张保。贵妃娘娘有口谕下来,还望姑娘随奴才走一遭。” 映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贵妃娘娘?哪个贵妃娘娘,难道是抚养未来雍正帝的佟佳贵妃?贵妃又怎么会有口谕给她? 众人也惊讶,望着李映月的眼神中有不解,有羡慕,也有嫉妒。 “这位公公,想必是认错了人了吧。我与贵妃娘娘素昧相识,贵妃娘娘怎么会有口谕传给我。” 张保笑的乖觉:“姑娘不是李进忠李大人府上的映月姑娘吗?” 她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姑娘,快随奴才去吧,贵妃娘娘宫中的苏公公还在外面等着呢。” 映月也顾不得多问,赶紧跟着他出了屋子。 门外确实站着一个年纪略长的太监,见李映月出来,有一瞬的愣神,急忙走上前来。李映月屈膝行礼。 那太监苏公公端正站直正色说道:“贵妃娘娘口谕,宣李映月姑娘承乾宫觐见。”说完又忙笑着上前来将她扶起来:“李姑娘,这可是你的福分来了。咱们走吧。承乾宫离此甚远,咱们得紧着点,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映月不敢多问,在这宫里有时候多说一句话,可能就会累及性命。只得跟在苏公公身后,匆匆奔向承乾宫。 第四章 钦点入宫 夜幕四合,路上行人稀少,清冷的街上,只有马蹄的哒哒声穿透四散。马儿似乎知道行程的目标是自己的家,所以跑的格外卖力。 李映月坐在马车中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脑子混沌,只记得贵妃娘娘在她临出宫的时候说的那句:“明日和她们一起进宫”。 选不上的时候失望,可是现在选上了却也兴奋不起来,真的要在寂寂深宫之中呆上七八年吗。她耗得起吗?她能拉拢住胤禛吗? 靠在车窗上,望着这条自己走过几千几万遍的胡同街道,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自己的家门口。青石板,灰矮墙,比起紫禁城的触目惊心的朱墙金瓦,这低矮的围墙让人觉得分外踏实温暖。 “小姐,咱们到家了。”听见帘外车夫的喊声,映月赶忙擦擦眼泪,不想被母亲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本来要进宫去就已经让她伤心了,自己若是再表现出不舍的样子,岂不是让母亲更加难过。 奶娘和丫鬟小络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映月扶着小络的手,还未下车,奶娘着急的往家里走,边走边回头对她说:“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爷和夫人都急坏了。我得赶紧去告诉夫人”。 李老爷李进忠在正厅里急的团团转,李夫人坐在椅子上边哭边抱怨:“都怪你。早不让月儿去应选不就行了吗。” 映月刚走进二门,还在寻思着该怎么告诉父母贵妃娘娘的意思。李夫人和李老爷就已奔了出来。 李夫人抓着她的手,眉头紧皱,关切地问:“月儿,你没事吧?听说贵妃娘娘召见你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映月望着父母关心焦急的样子,心中酸涩顿起,强压下想哭的感觉,扯出一丝微笑,扶着母亲回到厅中坐下,才慢慢说:“爹娘你们都别担心,贵妃娘娘对我很亲切,月儿没有怎么样。” 又顿了顿,望了望父母的神色,似乎还好。才继续说:“只是,贵妃娘娘好像很喜欢我,想让我入宫陪伴她几年。” 入宫陪伴?还不就是进宫去做宫女吗。女儿难道真的要离开自己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李夫人不禁掉下泪来:“不去不行吗?” “说什么呢!那可是懿旨啊,难道你想抗旨不成?”李老爷虽然不舍,却还分得清公私,也明白入宫对女儿来说或许是一条柳暗花明之路。 女儿的才情样貌都可算出类拔萃,但是她再优秀再好,也始终无法摆脱包衣奴才的身份,只有进宫得到主子的欢心,或许那些个主子娘娘们能为女儿指一门好亲事。 “娘,您别哭啊。贵妃娘娘待我很亲切,是真的很喜欢女儿,而且女儿也觉得和贵妃娘娘很投缘。再说了,在贵妃娘娘身边侍候哪有什么苦差事啊,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女儿就算进了宫也不会受苦的。而且贵妃娘娘还说过个两三年就让我出来,并不耽误婚配。” 李夫人纵使百般不愿也没有办法。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啊,如若违抗,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也只得痛哭一场后,擦擦眼泪,陪李映月吃了饭,带着奶娘和丫鬟小络帮李映月收拾包袱。 李夫人是巴不得把整个家都给映月带进宫里去,包袱收拾了一个又一个,能带的都给她装在包袱里了。 映月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娘,让奶娘和小络收拾吧。咱们娘俩去厨房,我想再给爹娘做一次你们最喜欢的千丝万缕菜饼可好?今年中秋节我怕是不能再做给你和爹吃了。” 李夫人鼻子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她不想让女儿担心,勉强收住泪水,笑着答应。 映月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怎么会做菜,唯一做的好的就是披萨,因为制作简单,只需奶酪、面粉和各种剩下的菜就可以,且能放置几天也不会坏,吃起来也方便。 这千丝万缕菜饼其实就是披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发现满人很爱吃奶酪,就拿来试了试,没想到做出来的效果和从前在超市买的奶酪做出的披萨的拉丝效果差不多,而且想不到用平锅做出来的比烤炉也差不了多少。 映月端着做好的千丝万缕菜饼,同母亲去到书房的时候,李老爷正在坐在椅子上发愁。他虽深知对女儿来说,进宫是最好的出路。但是当真的要分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映月知道父亲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才特意做了父亲喜欢的菜饼送到书房。 “爹,您不用担心女儿呢。女儿不是说过了吗,贵妃娘娘很喜欢我,我也很敬重贵妃娘娘,觉得特别的投缘,我是愿意进宫去的。女儿此去,你们就当我是去杭州姨母家住是一样的,而且老祖宗虽定下了规矩,但也定下了恩典,每月准亲属进宫探望一次,咱们每月还能见上一面不是吗?更何况,女儿此去,若真是能得到主子的欢心,对您的前程不是有帮助吗?” 李进忠摇摇头:“月儿,你不需要为了我的前程而费尽心思在宫里谋得主子的喜爱,男人的前程是要自己挣得。男人才是女人的依靠,若是连前程都要靠自己的女儿在宫中日日算计巴结主子才能得到,那真是枉为男子,枉为人夫和人父。我和你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熬到出宫就行了。” 映月几乎要垂下泪来,父亲一向是个耿直木讷不善言谈的人,从来没有在言语上表达过对映月的宠爱,其实不说,不代表不在意,现在才知原来在父亲眼中自己竟这般重要。 八旗男人经不得商,仕途便是唯一的出路,八旗包衣更可怜,最好的出路就是能得到自己旗主或佐领的赏识,能在军营里谋得一官半职。 却原来在父亲眼里,仕途和女儿比起来,竟是不值一提。可父亲越是这样说,她便越想在宫中能挣得一席之地,为父亲增光,让族里的人都看看,父亲虽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但父亲的女儿却不是白养的。 谁说只有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女子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映月又和父母说了一会话才回到自己房间。收拾完行李,躺在床上想起今日在承乾宫的情形。 贵妃娘娘是姓佟佳,但却不是抚养四阿哥胤禛的那一个,抚养胤禛的佟佳氏早在康熙二十八年被封为皇后,可惜红颜薄命,第二天便薨逝,谥号孝懿。现在的贵妃是已故孝懿皇后的亲妹妹。 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并没有李映月想像中的豪华,正殿设紫檀宝座,宝座后依着紫檀螺钿座屏并两柄宫扇,简单庄重。映月进去的时候,贵妃娘娘正坐在西暖阁的木炕上,皱着眉翻账本,她也不敢多看就屈膝下去行礼。 “奴婢正黄旗包衣散兵李进忠之女李映月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贵妃娘娘没有叫起,映月跪在地上听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西洋自鸣钟转动的滴答声,不敢妄动。 过了好一会儿贵妃娘娘平稳柔和的声音才从她头顶传来:“你就是李映月?” 映月仍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回道:“回贵妃娘娘,奴婢正黄旗李映月。”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映月低着眼抬起头,只能瞥见贵妃娘娘绣着祥云的金黄色氅衣下摆。 “嗯,果然清丽脱俗。辛嬷嬷,你说是不是?”贵妃问向身边的一位嬷嬷。 嬷嬷回道:“李姑娘年轻自然貌美,但怎及娘娘您的风华气度。” 佟贵妃呵呵笑道:“嬷嬷,本宫知道你忠心,但也不用每句话都夸赞吧。” 李映月明白贵妃娘娘的用意,也不敢答话,只得继续沉默着。 “把眼睛抬起来。” 映月缓缓地将眼睛抬起来,贵妃娘娘望着她如水敛雾的双眸,平静端庄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讶。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旁边的辛嬷嬷看着她的眼睛也愣住。怎么眼睛这么像一个人? 映月不晓得她们为什么惊讶,也不敢说话,沉默地等着,倒是终于看清了贵妃娘娘的样貌,虽说贵妃娘娘应该已四十有余,望之却如三十许人,保养得意,肌肤白润,端庄贵气。 “起吧。辛嬷嬷,看座。” 李映月扶着微微发麻的腿站起来,却只站到绣墩旁,并不敢坐,微微躬身道:“贵妃娘娘爱惜奴婢赐坐,本不该也不敢推辞,但是映月身份卑微,能见贵妃娘娘一面已是映月天大的福气,怎么还敢奢望其他。” 贵妃娘娘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李映月一番,问她:“可识字?” 映月想起今早母亲的嘱托,包衣女子按规矩是不能识字的,大概是怕她们进宫后和外面互通消息。她轻声回道:“奴婢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辛嬷嬷道:“老祖宗的规矩宫女是不许识字的,李姑娘很懂规矩,在万岁爷跟前侍候一定得宜。” 映月却听的心惊胆战,万岁爷跟前?贵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将自己留在宫里吗侍候万岁爷?不就是指号称千古一帝的康熙? 贵妃似乎很喜欢她,絮絮叨叨又问了映月许多话,她也不敢多言语,只一一按着规矩回答。等到太阳落山,才叫来小太监,送李映月出宫。 映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想来应该无事,贵妃娘娘或许只是找她过来说几句话吧。她行礼准备退下时,贵妃的一句话却叫她生生顿住,再也跪不下去。 贵妃说:“映月啊,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同今儿入选的秀女们一起进宫吧。你先跟着大家一起学学规矩,等学好了规矩再来侍候本宫吧。”她的声音温柔和缓,却听的映月心下如万鼓齐擂。 贵妃钦点自己入宫,是不是意味着她进宫之后有了第一个靠山,还是个大靠山。早些年孝懿皇后薨逝之后,就是佟佳贵妃在管理六宫,权同皇后。 但是辛嬷嬷的话却一直哽在她的心头。 那句“到万岁爷跟前侍候”这意思不就是想将她献给康熙吗?康熙虽是一代明君,但是早已过了盛年,是个半大老头了,她才十七岁,年龄差距会不会太大了,贵妃娘娘真想让自己成为她的丈夫的妃子吗? 映月躺在床上,望着床帐上青绿色纱帐绣着的翠竹,辗转难眠。 不知道入宫,对自己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条路,是成功飞黄腾达还是淹没于滚滚历史洪流。 其实,比起失败,未知才是最恐怖煎熬的。 但是不管进宫是不是自己的福,她一定不会让它成为自己的祸。不管被分到哪个宫里,不管时候谁,她的命都是由她不由天,她一定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命运置在别人手中。 第五章 木秀于林(上)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初十,也就是李映月入宫选秀女的第二日。寅时刚过,佟佳贵妃钦派的马车便到达李府,将李映月接进宫。 内务府安排新进宫女学习礼仪的处所在内务府旁的一处小小宫室,名叫阿哈院,阿哈是奴才的意思,包衣阿哈,就是满洲贵族的包衣奴才。满蒙统治者十分重视自己的血统,只有满人才能对主子自称为奴才,汉人只能自称为臣,不能也不许自称奴才。这些满蒙贵族统治者们,宁可满人降格称臣,也不许汉人做自己的奴才。这就是血统阶级。 宫女入宫本来是学习十天的规矩即会被分派到各个宫中当差,但是今年因着太后大寿,皇帝仁孝,想着为太后积福,便下旨将年满二十岁的宫女全都放归本家。 皇帝一句话就成就了自己仁孝的好名声,可是却苦了内务府和敬事房的奴才,宫里人手短缺,有时一人要做三人份的活。 所以内务府早早就回明了掌管六宫的佟佳贵妃,趁着皇上移居畅春园避暑的几个月内,将今年新选拔的宫女集中在一起进行训导,不仅仅和从前一样教导礼仪规矩,还要教授她们各种侍候主子的活计。等各宫主子们回宫的时候正好分配到各宫去的,就能很快上手服侍主子。 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映月因着贵妃钦点的缘故,内务府的人便很厚待她,纳兰明珠虽然遗憾她被选入宫,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因着贵妃娘娘的缘故也不再插手此事。 内务府本想安排她自己单独住一个屋子,但是她不想一进宫便成众矢之的。本来贵妃钦点进宫,已经让很多人眼热,若在教导期间再得到特殊照顾,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尖上推吗。 现在她对宫里的情况还不熟悉,而且她的历史也学的不是很好,只知道历史的大体走向,知道最大的赢家是四阿哥胤禛。 想要凤凰腾达,得有命活着才行。毕竟四阿哥胤禛登基为帝那是十五年后的事,现在她可不敢确定胤禛是不是最受重用的皇子,德妃是不是最受宠爱的妃子。 而且,她是佟佳贵妃钦点入宫的,她还不知道佟佳贵妃同四阿哥胤禛的关系怎么样,是敌还是友,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投靠四阿哥的阵营。还是低调行事,仔细观察的好,她可不想还没认识未来雍正帝自己就先死翘翘了。 内务府分给她们的房间是阿哈院的东厢房,六个人公用一间屋子。映月被小太监张保引到厢房时里面已经有五个早已收拾妥当,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小太监张保一直帮她提着包袱送她到屋门口,还想进去帮她收拾,被映月拦住:“张公公,这是宫女住的屋子,您进去似乎不大妥当吧。我自己就进去就行了。” 张保还是不放心:“可是魏总管吩咐我一定要打点好姑娘所需的一切的。” “魏总管的心意我知道了,我若有什么需要一定会和您说的。今日新晋宫女入宫,公公您一定很忙,不必为了我耽误了公公您的差事。” 张保见她执意不让自己送,就笑着应着打了个千走了。 映月拎着包袱进到屋子,看屋子还算宽敞素净,东西两排通铺长炕,一边能住三个人,每人还有一个炕柜,放自己的东西。屋子地上铺着青石板,地板中间摆着一个红木大八仙桌,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白瓷茶具。 武家大小姐玉璋也在被分到了这个屋子里,见映月进来,高兴地跑到门口,过来接过她的包袱,“李姐姐,我今儿早起听说姐姐也入选了,而且还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姐姐真是好福气。本来我还担心在宫里无依无靠,孤身一人呢。现下好了,李姐姐你来了,咱们两个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啊。” 映月也高兴,在陌生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仿佛这个地方也就没有那么陌生了。寂寂深宫,字语见血,没有人相互扶持帮助,就仿佛独陷深渊,孤立无援。 武家和映月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她穿越过来作为李映月认识玉璋也有五年的时间。对玉璋的品性还是很了解的,而且玉璋的父亲武柱国近几年很得正黄旗佐领的喜欢,而且还曾在康熙南巡受到召见,以后的前途可算是不可限量。 玉璋对她来说,不论是从家世,从人品,还是从两家的交情,都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找好了自己的炕铺,只剩了东炕南窗下风口位置的一个铺位。玉璋知道映月身体弱,风口的位置很容易招染邪气生病,于是将自己的被褥卷到外面风口的位置,将里面的位置让给映月。 “李姐姐,你住里面,我住外面,我身体比你好。” 映月不愿意,“还是我睡外面吧,我的身体都好了,不碍事的。” “哎呀,李姐姐你就别和我抢了。咱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也不容易,今儿早上我爹还说让我进宫后和你两个人相互照顾呢。你就别推辞了,你要是病了,不更得我来照顾了。你说,是吧?” 映月无奈,只得睡在里面的炕上。 心里觉得很温暖,玉璋现在是自己在宫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哎呀呀,这么快就献上殷勤了啊。不就是一个床铺吗,还争来推去的。是啊,那可是得多巴结着呢,好让人家带着自己一起攀高枝啊。” 映月和玉璋顿住,她们这是得罪谁了?怎么刚来就惹上口舌了。 映月回头望过去,西面长炕上的一个穿绯红色衣裳的姑娘,正满脸轻佻和不屑的望着她们。 玉璋听她这样说,心下当即窜出两道火来。将包袱往床上一扔,张口就要驳回去。映月见状赶紧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小声说:“咱们刚进宫别得罪人。” 她不知道那绯红衣裳的女子是谁,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过早的树敌。 映月不知道她是谁,玉璋却认识她。 “马潘儿,几年没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笨,刚入宫就要树敌啊?” 马潘儿脸色涨红,指着玉璋,气道:“你,你。。。” “你,你什么你,我也是你能随便乱指的吗!”说着就要上前打马潘儿的手。幸亏映月拉着她,不然两人就得打起来。 映月拉住玉璋,趁机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炕上被她甩出的包袱说:“你看,我的包袱都被你扔的乱起八糟了,你可得替我收拾啊。” 玉璋回头一看,果然见包袱开这口躺在炕上,里面的东西都被甩出来。自己刚才生气就将手中的东西顺手扔在了炕上,可是却忘了那不是自己的包袱。 “李姐姐,真是对不住,我一时冲动竟忘了。我这就帮你收拾。” 绯红色衣裳姑娘边上穿杏色衣衫人也扯扯她的衣袖,“潘儿,别说了。” 马潘儿拂掉她的手:“关你什么事啊?你要是也想巴结就快去啊。人家可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呢。”说完对镜整整衣衫径直出去了。 那杏色衣衫的姑娘尴尬的朝她俩笑笑就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映月见玉璋刚才张口就喊出马潘儿的名字,仿佛早就认识的样子。便问她:“刚才那个马潘儿是谁啊?” 玉璋惊讶的看着映月,疑惑道:“你不认识她了吗?咱们俩小时的死对头啊,马大和家的二女儿马潘儿啊。你不记得了,咱们和她小时候就不对盘的。”说着指着自己额角绿豆大小的疤痕说:“我额头上的这个疤就是被她拿石头砸的呢。” 映月心想应该是以前的那个李映月的死对头,她自从穿越过来,占用了这具身体之后,怕被人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很少出门,自然不认识什么马潘儿。 “我自从那一年受伤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她的样子有些变化,我有点不太认识了。” 玉璋摇摇头,“不认识了也好,马潘儿现在就剩下一张嘴,骂起人来,谁都比不过她。” 玉璋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便将马潘儿的事忘在脑后了。 住在玉璋北边的陈早莺也来帮忙。玉璋个大方健谈的,陈早莺就是选秀那日穿嫩黄色衣裳,声音异常婉转动听的那个,性格很活泼,也爱说话的,三个人不一会儿便熟络起来。 早莺拉着映月和玉璋的手说:“既然咱们能有缘住在一个屋檐下,就别赵姑娘、李姑娘的叫了,多生分啊。对了,映月,你今年几岁啊?” “十七岁。” “那长我一岁啊,我今年十六,玉璋呢?” “我也是十七。” 早莺掰着手指头算道:“你们两个都比我大呢。映月是姐姐,连玉璋也是姐姐。怎么就我年龄小啊,我多吃亏啊。不行,我不管,以后咱么三个互相就叫名字,好不好?” 看早莺傻傻的样子,三个人都笑了:“好,就依你。叫名字。” “果然包衣出身就是包衣出身,真是没有规矩。皇宫重地,也允许你们这样说说笑笑!您说是不是,戴小姐。” 是刚才出口讽刺玉璋的马潘儿,现在身边却多了一个人,穿着浅紫色锦缎氅衣,用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体态丰盈,肌肤细润如脂。她望见映月,直直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你就是李映月?” 映月还未及说话,玉璋便站到映月面前,抬头挺胸毫不示弱:“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她轻蔑的笑笑,拿帕子半掩着嘴,丝帕上的金丝喜鹊随着她的抖动,像要振翅飞翔:“看来是了,听人说今年新进宫女中有个叫李映月的,是贵妃娘娘钦点,长得如何如何美。现在看来传言还就是传言,长得也不是很美吗?” 玉璋还欲说话,映月按住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坊间传闻向来是做不得真的。妹妹粗陋之质,怎比小姐您艳丽无双。” 戴萤听她这样谦虚,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高傲的抬着头回自己的床铺。 早莺看她走远才悄悄凑在映月耳朵上说:“她是成嫔娘娘的堂妹,叫戴萤。今都十九岁了,本来他们家已经被抬入镶黄旗,是可以直接选秀进宫为妃的。可是听说去年前年秀女大选,万岁爷没看上她,被撂了牌子。也不知道她是有多想进宫,居然自降身份参选宫女。她因为家世好,高傲的很呢。大家都知道映月你是贵妃娘娘钦点的入宫的,她好像对你很有敌意,你可要少招惹她。” 映月点点头,懒得和她计较。这样的人她在现代见得多了,不过时仗着自己家世好,刚入宫还只是宫女就已经这样嚣张,日后还有她受的。 玉璋却不甚高兴了,斜瞅了一眼戴萤,说:“映月,干嘛这样让着她啊,就算出身高贵又怎么样,还不是和咱们一样来做宫女。” 映月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她今日虽同咱们一样是宫女,可难保明日不飞上枝头。她出身高贵,长相丰美,又有成嫔娘娘帮衬提点,封为妃嫔是迟早的事。选宫女对她来说只是一个跳板而已。咱们还是离她远远的吧,以免被当了棋子。” 玉璋还是不服,但是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也不再追究。 刚收拾好东西,就有太监在门外通报:“烦请各位姑娘于辰时三刻到前殿集合。” 第六章 木秀于林(下) 有太监在门外通报:“烦请各位姑娘于辰时三刻到弘义阁前殿集合。” 等映月和玉璋收拾好赶往前殿,大家都早已在侯着了。玉璋拉着映月找了个角落,刚站定就见一个身穿蓝灰色内官制服,头戴红缨帽的人进来。 却原来是选秀那日说映月体弱多病的那个内官,映月也是今儿进宫来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现任敬事房的大总管魏珠。 魏珠身后跟着三个年长的宫女,穿着茶青色宁绸氅衣,打扮不俗,气度沉稳,想来该是教导规矩姑姑。 早有小太监搬来椅子放在殿前廊下,魏珠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威严地看着小太监们将短板、夹棍、木杖、枷锁、皮鞭、铡刀等刑具摆在殿前空地上,刑具上有斑驳的红色,似乎能闻到血的气味,不知道有多少无辜性命丧生在这些器具之下。 这些宫女们见了这阵仗,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魏珠用近乎训斥的语气说道:“各位姑娘都是千挑万选留下来的,不管你们以前在家里时怎么样,现在进了宫,一而且都要遵从规矩。在宫里服侍主子,不比在家里,做错了事不过是被骂两句。在宫里,你们的脑袋可是寄放在自己脖子上的。不信,就看看这些。”说着拿起一根皮鞭扔在宫女们面前,吓得站在前面的人面色煞白倒退几步。 “看见了吗?这上面留着的血,可都是和你们一样的宫女太监的血。在宫里,主子的一句话就能要了你们的脑袋。记住了吗?” 这些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个吓得面如土灰,映月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斑驳的红色原来真的是鲜血。 魏珠见给她们的下马威也够了,稍稍缓了语气道:“当然,主子的一句话能让你身在地狱,但也能让你得道升天。咱们伺候的好了,主子自然也不会亏待咱们。运气好的,一朝得幸,飞上枝头,荣升嫔妃,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着指着站立在侧的三位教导姑姑,说:“这是松云、荣穗、乔安三位姑姑,这三位姑姑可是宫里的老人了,以后几个月就由她们来教导你们宫中礼仪。万岁爷和各宫娘娘不日就要前往畅春园避暑,等到中秋节后方回宫。这几个月你们就先把规矩学好,等中秋过后万岁爷回銮,再分配你们去各宫当差。” 说罢,回头对着一位身穿茶青色锦缎氅衣的宫女说:“松云啊,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去畅春园,先走了。” 松云微微屈膝福身:“是。总管大人请放心。” 魏珠点点头,带着几个小太监匆匆离去。 同姑姑见过后,映月等人便被带到东配殿。 松云姑姑在回廊下立住,低声和身边的荣穗和乔安两位姑姑说了几句。荣穗姑姑点点头站出来说道:“各位姑娘们,请先在廊下空地上站好。” 众宫女虽不知姑姑们要做什么,但刚才被魏总管吓唬的还没缓过神来,现下都安静不已,乖乖地站好,松云姑姑对其他两个人点点头说:“开始吧。” 荣穗姑姑便走到廊下站在前排最北端的宫女小喜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忽然伸手拽下她头上的如意金钗,掷在地上。喜子一时吓懵了,脸涨红呆立着说不出话来。 荣穗接着走到下一个宫女春妮面前,伸手拽下她氅衣前襟上挂着的绿玉翡翠吊坠,使劲一扯,衣襟的珍珠扣子也被扯掉,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浅红色的里衣。春妮又羞又气,双手攥住衣襟,眼泪止不住滚下来。 大家刚才就被魏总管吓得不轻,现在看见姑姑如此凶狠的样子,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乔安姑姑则从第二排开始检查,连续扯掉了几个人胳膊上的金镯子。走到戴萤面前时,倒是没伸手拽她头上的点翠镶宝萱花簪,只是冷着脸说:“戴姑娘,您今儿可不是以成嫔娘娘亲眷的身份入宫请安的。当宫女就要有当宫女的样子,这么贵重的首饰可不是您现在的身份能用的。还望您自己摘下来,若是奴婢自己动手,那就不好看了。” 戴萤凶狠的瞪了她一眼,纵使不愿却也只能乖乖摘下点翠簪子。 轮到映月,荣穗姑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映月穿着浅绿色的春绸单衣,只在下摆处以同色丝线绣了几杆翠竹,在阳光下隐约浮现。发间只簪一支定发素银簪并两朵小巧绒花。荣穗姑姑点点头,“清丽出众,打扮也很合规矩,怪不得贵妃娘娘会钦点你入宫呢。” 映月俯身行礼:“姑姑过奖了,奴婢只是按着规矩打扮的。” 这么小看她,她好歹在现代时也是混过职场的人,深深明白,在女人堆里打扮的长得漂亮已经很招人妒忌了,载打扮的华丽美艳,可是会成为全女人们的公敌的,反倒是清爽简单的打扮才不会被同性排斥。 戴萤、马潘儿几人见荣穗姑姑不但没有训斥映月,还对她大加赞赏,颇有妒意的瞪了她几眼。 等两位姑姑检查完,除了映月、戴萤之外,剩下的人都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连玉璋头上的透水白玉簪都被姑姑拔了下来。大家一个个都惊恐不已,几个胆小的都小声啜泣起来。 松云姑姑清咳一声,说道:“各位姑娘,不是我要故意吓你们,也不是故意要让你们难堪。今儿只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后你们在宫里当差,比这突然,比这让人恐惧的事还多的是呢。在宫里当差,行事一定要稳重,说话行动不许轻浮。衣着打扮要朴素,不能穿的太过华丽。除了主子们赏赐的衣裳之外,春夏衣服只能穿绿色的,秋冬穿紫褐色。你看看你们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和头上的金玉簪环,谁准许你们逾矩使用的。等过几日内务府会派人来给你们量身做衣,这两天就先拣着自己最素净的衣裳穿。” 顿了一顿指着荣穗和乔安两人继续道:“我和你们荣穗姑姑、乔安姑姑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就负责教授你们宫里的各种规矩礼仪。好了,你们刚进宫,想必还不是很适应,今儿就先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明儿早起卯时一刻在此集合。” 众人一听姑姑让回去休息,如临大赦,赶紧行礼:“是。奴婢告退了。” 说完便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回了住处。 第七章 微风初摧(上) 众人一听姑姑让回去休息,如临大赦,赶紧行礼:“是。奴婢告退了。” 说完便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回了住处。 一回到屋里,马潘儿就将刚才被荣穗姑姑拽掉的金镯子掷在炕上,嘴里不满地嚷嚷:“什么玩意嘛,咱们怎么就不能戴这些金饰了,虽是宫女,但好歹也是旗人啊。就算咱们身份低,不能戴这些玩意,可也轮不到她们这几个老宫女这样羞辱我们啊。” 住在她临铺的绿杏忙帮她拾起镯子,“马姑娘别生气了,叫人听见了,传到姑姑耳朵里不好。姑姑们也是按规矩做事。” 马潘儿气囔囔的指着戴萤道:“那戴小姐可是正经八百的旗上人啊,怎么也得受她们这几个老货的气。” 戴萤因为出身高贵的缘故,虽然打扮的过分华丽,几个姑姑并不敢多得罪她,只是让她自己动手摘下首饰,并没有受着什么委屈,对马潘儿的话并不太在意。 马潘儿本想撺掇戴萤,指望戴莹帮她出气,见戴萤没搭理自己,有些无趣。一眼瞥见映月穿戴整齐,在帮早莺梳头。心思一转,将话头转向映月。 “有些人出身不高却还不是照样能得到特殊关照么,谁让人有贵妃娘娘撑腰呢,有贵妃娘娘抬举,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一跃成为主子娘娘了呢。” 映月不知道从前的李映月和马潘儿到底小时候有过什么过节,可是不管有什么过节她都不想再提及。一方面,她怕在马潘儿面前露馅,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过早的树敌。不能成为盟友的,成为陌生人是最好的选择。 映月便装作没听见,继续抓着早莺的长发为她梳头。 玉璋却听不得马潘儿指桑骂槐,一边拿着早莺的首饰匣帮她挑选合宜的发饰,一边漫不经心道:“咱们就是得贵妃娘娘喜爱怎么样,自己有本事也让贵妃娘娘钦点一回啊。怕只怕啊,贵妃娘娘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存在啊。有的人哪,就算见着了上,皇上也未必会多看一眼呢。你说是吧,映月。” 映月忙做出噤声的手势,这玉璋不是从前年开始就在为进宫做准备了吗,怎么这样冒失的话也敢说。 玉璋本是想讽刺马潘儿的,谁想她说者无心,戴萤却听者有意。脸色大变,冲到玉璋面前伸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是手掌接触皮肤是声音。 玉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手中首饰匣掉在地上,里面的一只玉镯被摔得四分五裂。 大家都呆愣住,没人想到戴莹竟敢出手打人。还是映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扶起玉璋。 连玉璋自己也懵了,根本就没想到戴萤会出手打她,而且是打脸。旗人向来注重女子的脸面,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可是都集中在脸上。 戴萤打了玉璋却并没有愧疚之感,反倒恶狠狠的盯着她:“连敬事房总管魏珠都得对我礼让三分,你算哪根葱,也敢如此放肆。我又岂是你们议论玩笑的话柄。以后,都给我记住,放聪明点。” 说完又瞪向马潘儿:“你也是,虽然我同你是旧相识,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璋的心思向来没那么细腻,她所谓的选秀的准备不过就是女红和厨艺等实用的才能的准备,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皇宫里的复杂情形。 刚才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堵马潘儿的嘴,怎想到会戳到戴萤的痛处,被突然打了一耳光,她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宫女虽则是侍候主子的,但好歹也是八旗出身,比不得太监们,是连主子们也不能轻易打骂,更何况同等宫女之间。而且,宫女们除非做了下贱的事,才会被打脸。 未待戴萤走开,玉璋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映月,扑了上去,揪住戴萤的头发,使劲薅住:“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啊,你问问马潘儿,本姑娘是好惹的吗。就算你们家现在被抬旗了又怎样,早几年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现在却来装什么高贵。” 马潘儿一见戴萤被玉璋揪住了头发,显然是打不过玉璋要吃亏了,忙上前去想帮戴莹把玉璋扯开。 早莺的目光全凝聚在被摔在地上的首饰匣,别的摔碎了也没什么,只是那只翠玉镯子,是她母亲的心爱之物,现在被摔碎,她简直要气炸了。 撸起袖子,不敢不顾的也冲进去,扯住戴萤的衣裳:“你还我镯子,还我镯子。”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映月一会儿拉这个一会儿拉那个,想把大家劝开。可是四个人越打越凶,都扭打到地上去了。戴萤和玉璋被压在最下面,拳脚相加。 “武玉璋,你快放开,我告诉你,你若伤了我,你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映月本是拉架的,马潘儿却趁机利爪相向,想寻空在她的脸上用指甲划上几道伤痕,坏了她讨人厌的好相貌。好在早莺眼急嘴快,看出马潘儿的心思,张口便咬住她的胳膊。 “啊…松开。疼…” 早莺还是死死咬住不放。 “你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要造反呢?还不快住手!” 荣穗姑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的喊她们。 几个人一看是教导姑姑荣穗来了,便停住了手,却不松开,都摆着架势愣愣地瞪着对方。 荣穗喝道:“反了你们了,还不快分开,想打到魏总管面前去吗?” 玉璋等人也不想闹到总管面前,便松了手。 经过一场争斗,几个人早已经鬓发散乱,簪环脱落,玉璋脸上还有五个深深的手指印。 “真是的,刚进宫就不太平。“荣穗没想到这几个小姑娘这么能折腾,刚进宫就生出事端来。怒道:“你们五个跟我来。” 映月等人连衣衫也没来得及整理就跟着荣穗去了正殿。 松云姑姑坐正在堂中椅子上品茶,看见她们几个衣鬓散乱的进来,也不惊讶,新进宫的宫女,脾性冲动,发生口角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压了一口茶,眼也不抬道:“你们谁来说,是怎么一回事?” 早莺抢先一步:“是戴萤先打了玉璋一巴掌,我们才还手的。”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出口辱骂在先,戴小姐才出手打她的。”潘儿急忙顶回去。 “明明是你先辱骂的映月,也是戴萤先打的玉璋,你还想抓伤映月。” “是你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又上了火气,呛了起来。 松云姑姑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喝道:“够了。” 早莺和潘儿两个人都噤声不再言语。 松云说道:“不管你们今天是谁先动的嘴,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初入宫闱,就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不严惩,你们这些人以后还了得。荣穗,给我拿板子来。” 荣穗点点头。命人取来木板。其他人看荣穗姑姑拿上木板来,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戴萤知道,她以前常进宫往堂姐处请安,见过堂姐宫里的嬷嬷们用这木板惩罚犯错的小宫女,这种刑罚称为板著。 她也听嬷嬷们讲起过“板著”之刑,受罚的宫女要在墙根下面墙站定,将木板撑在双腿膝盖处,弯腰伸出双臂来,俯身扳住两只脚,期间不许弯动膝盖,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一般情况下站上半个时辰,受罚的宫女就会头晕目眩,僵仆卧地呕吐,身体弱的可能会殒命。 戴萤想不到教导姑姑居然会用这么重的刑罚。 “姑姑。”戴萤轻轻一福说:“想必姑姑也知道,我并不是内务府三旗的包衣。成嫔娘娘是我的堂姐,姑姑您不觉得在这里受罚不合时宜吗?” 松云抬眉,状似颇为惊讶的讽刺道:“哦?那戴小姐觉得,您应该在哪里受罚啊。是成嫔娘娘的储秀宫,还是万岁爷的乾清宫?” 戴萤没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高傲至极:“自然是储秀宫。” “戴小姐,这里是内务府,不是储秀宫,更不是你们戴府,能由着你的性子。再说了,就算是在储秀宫,宫里主位可是宜妃娘娘,也不是成嫔娘娘说了算的。你即承教与此,犯了错自然是要和她们一样按规矩受罚。奴婢可不敢也不能徇私啊。” 松云是太后宫里的老姑姑,素来公正无私,所以魏珠才将管教宫女之事交给她。戴萤还以为抬出储秀宫的成嫔,能逃避惩罚,却不想松云根本不买她的账。 戴萤素来心气极傲,被松云姑姑冷嘲热讽一番,脸面尽失,气恼不已。可是也发作不得,她纵使出身比人略高一些,但现在也和别人一样是个小小的宫女,怎奈何得了一个掌事姑姑。 映月等人早已在墙根双膝撑着木板弯腰站好,戴萤拿着木板气冲冲的正要往墙根处走,却见储秀宫成嫔娘娘掌事宫女翠羽带着两个宫女急慌慌赶来。 翠羽先给戴萤请了安,然后走到松云面前见了礼,傲然说道:“成嫔娘娘传召戴萤姑娘。” 松云颇显谦卑回礼:“不知娘娘急急传召戴萤所谓何事?” 翠羽暗暗撇撇嘴:“这我也不知道,主子的事咱们奴婢也不好过问不是?” “只是,这戴萤犯了错,才要受罚呢。” 翠羽却似笑非笑道:“松云姑姑,我看你是今儿早起没睡醒糊涂了吧。主子传召奴才,难道还要问问奴才得不得空吗?” 松云无奈,明知翠羽只是来帮戴莹躲避惩罚,就算她知道成嫔娘娘的目的,她也不得不放戴萤跟着翠羽走。 玉璋望着跟了翠羽走的戴莹,碰了碰站在身侧的映月:“你看,戴萤走了哎。还有两个宫女扶着,弄得跟个主子似的。要是有本事就别来当宫女啊。” 映月弓着身子摇摇头,示意她别大声:“嘘,小点声,你还嫌姑姑给的惩罚轻啊。” 玉璋却根本不听她的劝告,放下木板,支起身子,冲着松云喊道:“姑姑,戴萤为什么大摇大摆的走了,我么却要在这里继续站着?您这样不公平!戴萤不站,我们也不站。” 早莺也直起腰一脸倔强对着松云说:“就是,她不站,我们也不站。” 松云刚走进殿内就听见她们俩的话,回头站在门槛上冷笑:“你若有堂姐表姐是宫里得宠的主子,大可叫她们来救你。”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扭头进去了。 玉璋气结,待欲继续理论,却被映月拉住。“算了,和姑姑顶嘴,吃亏的只能是我们。戴萤仗着有成嫔撑腰,连松云姑姑也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咱们了。后宫的关系本来就繁杂且隐蔽,比之百年大树之根还要错综复杂,咱们可千万要小心啊,不能随便得罪人。” 马潘儿见戴萤只顾着跟承乾宫的人请走了,对自己却一点也不闻不问,不管怎么说刚才打架的时候,她是为了帮她卷进去被罚的。心下十分怨恨她只顾自己,把她撂在这里受罚。但是依旧嘴上不饶人,满脸嘲讽的望向映月:“李姑娘啊,您不是贵妃娘娘钦点进宫的吗?怎么你挨罚,却不见贵妃娘娘来搭救您呢?” 早莺像是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赶忙说:“是啊,映月,咱们可以去求贵妃娘娘啊。” 映月摇摇头,小声对早莺和玉璋说:“你真以为贵妃娘娘有多喜欢我吗?贵妃娘娘不过是看中我懂规矩。更何况,以咱们现在的身份,根本就进不了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又怎么去求贵妃来搭救啊。” 说完又附在玉璋耳边轻声说:“玉璋,你要清楚,以咱们现在的身份和戴萤斗,吃亏的总会是咱们。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可一定要沉得住心。” 玉璋觉得映月说的话十分在理,就算是贵妃知道映月受罚,也不见得会管宫女的闲事。 她的心里一簇火苗在燃烧:戴萤,你不会一直高于我们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为今天的这一巴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第八章 微风初摧(下) 她的心里一簇火苗在燃烧:戴萤,你不会一直高于我们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为今天的这一巴掌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松云站在窗边望着受罚的四人出神,荣穗沏了一盏茶走到她身边:“姑姑,我看这她们这几个人不过是小孩子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女娃之间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而已,你罚她们夹板子会不会重了些?” 松云捧着茶盏,以盏遮唇:“你以为我单单是因为她们几个吵架而罚她们吗?我有那么分不清轻重吗?” 松云比荣穗进宫早几年,又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宫里年岁相仿的人也多尊称她一声姑姑。 荣穗面色尴尬:“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她们这几个人,李映月风姿出众,心思又聪敏;戴萤丰美艳丽,出身又高;武玉璋行事果决,英气十足;陈早莺娇媚活泼,嘴甜讨喜。这几个人将来的造化怕根本就不是你我能及的,怕是这宫里大半的人也不能及。” 荣穗知道松云在宫中三四十年,起起伏伏的人事见过不少,可却很少这样夸赞别人,有些惊奇:“这几人真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运是一回事,命又是另一回事。就她们几人的美貌,有哪个嫔妃肯轻易放过她们,好一点的被人拉拢,当作棋子;不好的,平白枉死黄泉或许还不自知呢。如果我们在训导期间不严加管教,叫她们懂得后宫的生存之法,怕是命都没有了,那还如何承受老天爷赏的运气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和你一同入宫的人里,有一个叫佳茗的?” “佳茗?当然记得,那么出众的人,想忘记也难。”荣穗没想到松云会忽然提起她来,她没了也有五六年了吧。现在提来,还是有些伤心,那时候,她和佳茗关系十分好。佳茗死的时候,她哭得肝肠寸断,还因此被主子责备。 松云见提起佳茗,荣穗的脸色有些不好。怕是提及她的伤心事,“她是太过出众,且不提她。只说十年前和你一同进宫的姐妹们,有几个平安做到出宫的?” 荣穗想起往事,心上酸涩,“那时候我们一起进宫的人总有三十个吧。和我一样留在宫里的有两个,出宫的有三个,算起来,平安活到现在的只有我们五个人而已。” 松云长叹:“是啊,三十个人进来,却只有五个人平安活到今日。那剩下的二十五个人呢?难道不是被这血墙金瓦吃了吗?你看那宫墙,这样殷红夺目,不知道吸了多少奴才们的血才变成这样。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紫禁城里有多么繁华富贵,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内里是多么的龌龊黑暗。” 荣穗见松云感慨太深,越说越多,低声提醒:“姑姑,您忘了宫里的忌讳了?” 松云自知自己刚才感慨过多,不知怎么回事,进来常常忆起过去的姐妹,不觉就说的多了些。可是那些死去的姐妹,有几个人是真正犯了事被惩处的。还不都因为她们是奴才,性命轻贱,都成了枉死之魂。 她摇摇头,不再想。灌了口茶,忽然记起一件事:“让你查是谁去偷偷去承乾宫报信的,查到了吗?” “查到了。”荣穗附耳悄悄告诉她。 松云颇为惊讶:“哦,竟然是她。”继而转头看向墙根下挨罚的人,“今年新进的宫女,还真是一个都不能小瞧啊,好戏还在后头呢。” 荣穗附和点头。 映月一直顶着烈日,夹着木板站在墙根下,起先还不觉得难受,过了两刻钟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头晕眼花,胸口喘不过气来,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地震时被压的乱石之下,眼前青石地板仿佛水泥路面,耳旁风声恍惚如汽车呼啸而过。 她眼前渐渐昏暗,很累,却安心的闭上眼睛,心里想着终于回到二十一世纪了,以后,终于不用再时时担心,处处算计了。她可以安心的逛街,旅行,谈一场恋爱了。 “咚”一声,她直挺挺躺在地上,把玉璋等人吓了一跳,玉璋忙让早莺去掐映月的虎口,自己则使劲掐着她的人中。 荣穗在窗内见映月晕倒了,也赶忙出来。 映月面色苍白,显然是站的太久了身体吃不消才会晕倒的。众人正在慌乱中,松云姑姑不耐烦地走出来,瞅了一眼晕倒在地的映月,眉头皱皱:“这么不经罚,才多大功夫就晕了。” 说罢转身从院中的吉祥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哗啦”一声浇到映月脸上。 玉璋赶紧抱住映月的头,气愤地盯着松云:“姑姑,你干什么?不救人就算了,还泼人冷水。” 松云也不管她,丢下众人扬长而去。 映月许是受到凉水的刺激,慢慢转醒,睁眼看见蓝色的天空,丝丝云彩悠悠浮动,和四川青城山顶的一样灵静悠远,有一瞬间惊喜,是不是真的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映月,映月,你没事吧?”有人唤她映月,而不是唤她十一月。她曾问过孤儿院的院长妈妈为什么自己叫十一月,而不是九月、十月。院长妈妈告诉她,她们是在寒冬十一月天里在孤儿院门口发现她的,所以就叫她十一月。看,多可笑,她的父母不但抛弃她,甚至连名字也不愿施舍。 “映月,映月,你说话啊?不会摔傻了吧?”映月在玉璋的摇晃中终于回过神来。见着玉璋和早莺焦急的脸,心中不禁失落,原来,还是在清朝啊。 “我没事。玉璋。” “能说话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吓死我们了。”玉璋忙扶她起来坐在石凳上。 荣穗姑姑见映月醒了,也放心了。看映月的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对玉璋说:“映月这个样子怪可怜的,要不你们先送她回去吧。” “可是我们还在挨罚呢。松云姑姑她…” 荣穗笑笑:“没事的。我会替你们求情的,你们就先回去吧。” 早莺高兴的上去抱住荣穗的胳膊,“还是荣穗姑姑好,松云姑姑太凶了。” 荣穗握着早莺的手说:“松云姑姑确实严厉了一点,你们几个人的今天吵架的事确实不至于被罚的这么重。” 映月让玉璋扶着,对荣穗福了一福:“多谢姑姑体谅。不过本来就是我们犯错在先,松云姑姑惩罚我们是应该的,我们以后一定谨记姑姑的教诲。” 玉璋和早莺都连忙行礼道谢,只有马潘儿不以为然,说了一句:“真是矫情。”扭头便走了。 映月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她晕倒的时候,马潘儿到是在旁边幸灾乐祸不已。 映月被扶着回到住的屋子里,玉璋帮她倒了茶,然后又扶她躺下,早莺拿冷水浸了帕子冰敷在她额头上。两人忙活完才倚坐在炕上休息。 戴萤至晚间掌灯时分才回来,带了很多成嫔赏赐的东西。拣了个翠玉是手镯给了马潘儿,马潘儿看似高高兴兴的收下了,映月看得出她虽然脸上堆满了笑,但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马潘儿今儿白天也被累的难受,回来之后呕吐的差点虚脱,她被罚完全是因为帮戴萤打架,谁想到最后,自己被罚的身疲力竭,戴萤却在储秀宫宫舒舒服服待了一天。 原来人心真的是隔着肚皮,你把她当做朋友,却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也把你当做朋友。 映月躺在炕上,想起自己今天昏倒时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时心里的欢喜宁静,原来,自己还是想回去的,虽然这五年间她在这里过的很好。但是她的灵魂始终是来自未来的,内心深处对回去还是有期盼的。 第九章 有口难辨(上) 入宫第二日映月卯时不到就起来梳洗了,可能因为新换了地方,睡不踏实,大家都很早就起床了。 经过昨儿松云姑姑的训诫,众人今天都打扮的素净简单。 映月本来还一直担心,昨晚上戴萤回来之后,玉璋会和她再起冲突,所幸玉璋早早就睡下了,没有什么事发生。 卯时一刻时候映月、玉璋等人就到了东配殿候着。松云姑姑先着小太监点名字。点来点去,缺了一个人,是映月屋里的绿杏。 “有谁见过绿杏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来。” 映月也很纳闷,明明绿杏今早很早就起来了,她们还在洗漱的时候,绿杏就出门了啊。 正在众人纳闷的时候,绿杏气喘吁吁,匆匆忙忙进来。对松云姑姑行礼:“姑姑,对不住,我来晚了。” 松云姑姑并没让她起来,只是看着她问道:“我昨儿说让你们今早什么时辰来的?” 绿杏有些惶恐的答道:“卯时一刻。” 松云转头问身边的小太监,“张保,现在什么时候了?” 张保回道:“回姑姑,现在卯时二刻了。” 松云姑姑望着仍俯身在地的绿杏说:“既然你迟了,那就是没守好规矩,坏了规矩就当罚。去,到外面廊下跪着去,我不叫你起来不能起,知道吗?” 绿杏焦急地解释:“姑姑,今早有人告诉我说咱们今早集会的地方改在御花园了,我很早就去了那里等,等了半边也不见有人来,这才又赶回来的。” 松云稍稍抬眉:“哦,是谁告诉你集会的地方改了的?” 绿杏眉眼闪烁,支支吾吾道:“是个小太监,奴婢不识得是谁。” 松云看她眉眼闪烁不定,言语不定,不是撒谎就是有事情隐瞒,挥挥手道:“不识得是谁,就敢听信他的话,你还挺大胆的吗。若是以后他让你去做谋害主子事,你也去做吗?” “奴婢不敢。”没想到越解释越有错,她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迟了就是迟了,迟了就要受罚知道么?去廊下跪着,跪满半个时辰。” 绿杏再不敢辩驳。只得到廊下跪着,连早饭也没吃上。 众人吃过早饭,方才开始一天的学习。由松云姑姑亲自教宫廷的礼节。 松云坐在廊下椅子上,手中拿着戒尺,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宫里规矩森严,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也平常。你们可要把这些规矩记好了,知道吗?” 众人回道:“知道。” 松云将手中戒尺交给荣穗,让大家伸出手,荣穗接过戒尺,噼里啪啦,每个人手掌都被打了一下。 松云待她打完,才说道:“在宫里,回话要带奴婢二字。给我记住了。谁若再错,直接戒尺打嘴。” 大家都忍住手上的疼痛:“奴婢知道。” “下面我要讲的话,你们可都必须记清楚。在宫里,宫女是不得单人行动的,也不能再宫中乱走,更不能私自出宫。如果谁违反了规矩,就要受罚。昨天你们也看到李映月她们几个挨罚的样子了,那还只是轻的。你们没见过、想不到的折磨人的刑罚还多的是呢。” 大家都瞅着映月几个,想到昨天她们几个的悲惨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冷。 松云继续说道:“还有,如果犯了什么类似对主子不敬、偷窃的罪,可是会被驱逐出宫。你们要明白,驱逐出宫和当差满了被放出宫去可是两码事哦。驱逐出宫可是要连累家里人的。” 松云目光威利地扫过她们脸上,顿了一顿,严肃道:“最后,最最做不得的一件事,就是□。以前你们心里偷偷装着谁我不管,但是从你们进了宫起,你们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说好听了是主子的奴才,不好听了,你们就是主子的一件物什。要是有什么不检点,连累的主子的名声,可是要直接处死的。” 这些少女正是怀春年龄,女孩家谁没有点自己的心思呢。 映月想起自己十七八岁的时候,情窦初开,暗恋过,也明恋过。爱情可以算是女人的灵药,无论再伤心,再疼痛,爱真的能治愈伤痛。 松云说完便对荣穗说:“你开始教她们礼仪吧。” 荣穗便走到队伍前面:“咱们今天先来学宫里最基本的礼节,就是请安礼。宫里日常生活方面的礼仪有四种,下跪叩首、下跪、道万福礼、颔首这四种礼。其中最重的是‘下跪叩首’礼,咱们奴才见了万岁爷和各位主子一定要行下跪叩首礼。第二重的礼是‘下跪’礼,再往下是‘道万福’礼,最轻的是‘颔首’礼。” “咱们先来学下跪叩首礼。双手心向下,左手上右手下叠于胸腹前,双眼看三尺前地面,左脚向后挪半步,保持双肩平齐、上身正直,下蹲,双手随之虚按,口称‘请主子安’。” 荣穗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下跪叩首的动作让大家模仿。 众人便按着荣穗姑姑教的方法做。姑姑说蹲就蹲下去,姑姑叫起才能起,蹲下站起了数十次,已经累的双腿发虚。荣穗再喊了一次蹲下,便不再叫起来。众人只得继续蹲着。 大概蹲了一刻钟,荣穗还是没有叫起。 映月蹲在地上想着,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大学时候军训,站姿、蹲姿,哪个不是都得持续练上半个小时。她的双腿蹲着,起初还有酸痛之感,两刻钟后便麻了。 “咕咚”一声,有人翻倒在地。大概是腿麻的没有知觉了。 荣穗姑姑看大家都累了,便说:“行了。都起来吧,体力这么差怎么当差侍候主子。这几个行礼的姿势是每天都要练得,以后每天早饭之前先练上半个时辰。记住了吗?” “记住了。” “接着,咱们学走路。我和乔安姑姑示范给你们看。” 映月心里纳闷,走路也要学习?两脚迈开向前走不就是了。 荣穗姑姑和乔安姑姑一个沿着墙根从北边走到南边,一个从南边走到北边,两人头都是微微低着,脸上笑意盈盈,步子轻悄稳当。 她才明白,原来这宫里的宫女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路都一个样子。 明清两朝是封建社会封建制度的顶端,人性也已经被压抑到顶端。却想不到,统治阶级不仅在思想上压制她们,连行为举止都得是框在框子里的。这所谓的宫女训导,不就是将她们装进这个框子里吗?不就是磨灭她们真实的性情吗? “宫里头讲究多,当宫女要行不回头,走路要安安稳稳,头不许左右乱摇,更不许回头乱看;笑不能露齿,更不许出声,笑只能轻轻地抿嘴一笑。当然更不能在人前哭,尤其是主子和小主们面前,脸上必须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多辛苦,也不许哭丧着脸。明白吗?” “明白。” “那你们照着我方才的走法走走看。” 众人便学着她的样子,排成排开始走。 可是她们都是初次那么多人排在一起走路,行走间难免碰撞,娇声连连。 “哎呀,你作死啊,踩着我了。” “你想撞死我啊。” 因为人多的缘故,大家的步子又不一样长短,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不绝于耳,不是你挤了她,就是她推了你。 映月走在玉璋后面,谨慎的不要踩着她的鞋子,以免两个人跌倒。却没想只注意前面,到忘了后面。只觉得腰上一麻,“啊”地惨叫一声,已经跌倒在地。 玉璋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转回身过来扶她,“怎么了?怎么跌倒了。快起来。”说着便扶起映月。 映月明显觉得是有人使劲推了她一下,她才跌倒的,望向四周,却并看不出是谁推了她。 马潘儿倒是一脸幸灾乐祸,咯咯笑道:“连个路都走不好,还想进承乾宫侍候贵妃娘娘,我看呀,你还是趁早禀明了敬事房的总管大人,打发你去行宫吧,省的碍着人走路啊。” 早莺一把拉开马潘儿,指着戴莹生气道:“玉璋,我刚才就站在戴莹后免,我看见是戴萤推了映月,映月才摔倒的。” 早莺眼尖,刚才走路的时候就看见戴萤鬼鬼祟祟的站在映月身侧,她没想到,戴莹会趁映月转身不留神时伸手推她。 第十章 有口难辨(下) 早莺一把拉开马潘儿,指着戴莹生气道:“玉璋,我刚才就站在戴莹后免,我看见是戴萤推了映月,映月才摔倒的。” 早莺眼尖,刚才走路的时候就看见戴萤鬼鬼祟祟的站在映月身侧,她没想到,戴莹会趁映月转身不留神时伸手推她。 戴萤倒是对早莺的指认毫不害怕,挑唇微笑道:“哦?你说你看见我推了映月,有谁可以作证啊。你和映月是一伙的,你自然是帮着她了。随便无赖别人可也是要挨罚的。” 早莺根本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自己推了人,不仅不道歉,还拒不承认。她急急辩道:“很多人都看到了啊,站在你身旁的那几个人肯定都看到了。” 她走到戴萤身侧,拽着站在戴萤左侧的喜子:“喜子,你刚才就站在戴莹身边的,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喜子往后退缩,并一个劲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早莺恨铁不成钢的瞅了喜子一眼,还不死心,又抓住春妮问:“春妮,你说,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春妮也只顾退缩不敢答话。 大家都不敢说出实情,映月心里明白她们是害怕得罪戴莹,就算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更有几个人甚至幸灾乐祸地说:“是你自己不小心吧,可不能随便无赖别人。” 映月没法,只得叫住早莺:“早莺,算了。” 早莺实在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帮映月作证,明明那么多人站在戴莹身侧,看见她推了映月,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实情。 “你们为什么怕戴萤啊?说出实情,姑姑肯定会秉公处理的。” “早莺,你过来。”映月将早莺叫到身边,悄声说:“她们不是怕戴萤,她们怕的戴萤背后的成嫔娘娘,所以她们才不愿意得罪戴萤,得罪了戴萤就是得罪了成嫔娘娘。算了,我摔的也不是很严重,别惊动姑姑了。你忘了昨天的事了,就算告诉了姑姑能怎么样,挨罚的还不是我们,难道你还挺想念那个板子的?” 早莺嘴唇瘪一瘪,摇摇头:“不想,不想。” 映月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样子,苦笑:“好了,扶我起来。” 玉璋和早莺费力扶映月起来,才发现,映月摔的倒是不厉害,但是脚却崴了。 荣穗见他们几个人半天也没动,都围在一堆。便走过去,“你们怎么了?都围在一堆做什么?” 玉璋回道:“姑姑,映月的脚崴了。” 荣穗望了望映月脱下鞋子的脚,本来白滑如玉的脚腕已经红肿如馒头般。 “好,那我去回了松云姑姑,你们两个先送映月回去。其他人继续练。” 玉璋和早莺搀着映月回到住处,早莺拿布湿了凉水敷在映月已经肿成个馒头的脚腕处。 荣穗在她们之后也跟了过来,一进来便关切的看了看映月的伤势,看她并未伤到骨头,松了一口气:“我已经告诉松云姑姑了,她说让你在屋子里先养着。” 说罢又想起一事,疑惑道:“你怎么会摔倒的?我看你性子沉静,走路不急不缓,不可能会自己摔倒啊!” 不待映月开口,早莺就急急抢着说道:“是戴萤她推倒了映月的。” 映月就怕她这沉不住气的快嘴,还未来得及阻拦她已说出口,忙喊道:“早莺。” 她冲映月咧咧嘴,躲到荣穗身后:“荣穗姑姑是好人,咱们只说与荣穗姑姑听,姑姑一定不会告诉旁人的。映月,我真是不明白你啊,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明明是戴莹理亏啊。” 映月苦笑,她不是圣母,没有善良到对伤害自己的人没有怨恨。但是她也不能意气用事,她深知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和戴萤相抗,如果硬碰硬,吃亏的只有自己。不是她想顾忌那么多,而是她不得不顾忌那么多。 荣穗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膏递给映月,“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一日涂抹两次,管保你的脚不出半个月就好了。” 将药递给映月之后,又转向早莺佯怒道:“映月做的对啊,你啊,一定要管住自己的这张快嘴啊。不然啊,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这宫里可不是家里啊,切记‘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好了,让映月休息吧。你们俩啊,还得跟我回去继续练呢。” 玉璋捏了一下早莺嘟嘟着的嘴,说:“我看这张小嘴啊,得用针线给她缝起来。她就不会再乱讲话了。” 早莺佯装懊恼的打掉她的手,嘴嘟地更好,冲她哼哼两声,转身跟着荣穗姑姑出去了。 玉璋又帮映月换了敷脚的凉水也跟着出去了。 映月坐在炕上,将药膏抹在脚上,果然是好药,抹上之后清清凉凉,还有有一股轻微的清香,像是某种熟悉的茶香,只是太过细微,闻不出是何种茶香。 她手中握着药,这药一看就是上品,一定不是普通宫女能使用的,看来荣穗姑姑在宫里的地位还是挺高的。她私下里给自己这么名贵的药,就是对她有一定的好感度,这个有效资源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 只是,想起方才她跌倒时早莺质问那些宫女的场景,不禁有些心寒。 她们当中有些人确实是怕得罪戴萤才不敢说实话,但是她也看的出来有一些人却不是因为怕戴萤不敢作证,而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她们的眼中不是恐慌,而是幸灾乐祸,是嘲笑讽刺。 映月歪头拥被靠在炕柜上,这皇宫真是可怕,看来以后还得更低调才行了,靠了好的主子,跟了好的上司,却失去了群众基础,别说是协助四阿哥登基为帝了,怕是还没等到被分配到主子的宫里,命就没了。她可不想还没见着四阿哥胤禛就命丧黄泉。 哎,她长叹一口气,进宫这些天,一直都被关在这方小院子里,从没机会出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着未来雍正皇帝呢。 映月伤了脚之后,在床上躺了五日终于能下地了,却还不能走路,在学规矩的时候也只能坐在旁边角落里听,好在这几日姑姑只教了一样,就是睡觉。 起初,她们几个人听说要学睡觉时,还在想睡觉有什么规矩好学的呢,不就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行了吗。 殊不知在宫里睡觉也是有很大讲究的。宫女们不管是在殿里值夜,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都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蜷着腿,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 宫里的人都信神,传说各殿都有殿神,一到夜里便会全出来到各殿察看,保护着太后、皇上和主子们。所以宫女睡觉不能没人样子,怕宫女睡相不好冲撞了殿神。 旗下包衣女子们有多少人盼望着能被选进宫做宫女,得见天颜,或能一朝得帝幸,飞上枝头。可是进了宫才真正能体会到宫中生活的艰辛,试想谁能保持一个动作睡到天亮,睡不了两个时辰就会手脚发麻,时间长了身体一定会出现病变。这就是宫女们的悲哀,外人眼里光鲜,只有自己知道日子的艰辛。 第十一章 侍宴(上) 转眼映月进宫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日被拘在阿哈院里学规矩,从来没有走出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正在众人快要被憋疯了的时候,远嫁科尔沁的和硕端敏公主适时归宁,这端敏公主是仁宪皇太后的甥女,更是养女。仁宪皇太后是顺治爷的继后博尔济吉特氏,一生不得帝幸,终无所出,所以对这个既是甥女又是养女的端敏公主疼爱有加,可算是视如己出。 端敏公主自康熙九年嫁去科尔沁之后,路途遥远,归宁不过三次。 所以皇上特意嘱咐内务府对端敏公主归宁的接风宴一定要办的隆重。 有头有脸的皇族家眷都会来。皇上因着为太后积福,开恩将宫里年满二十岁的宫女都放了出去,以至于宫里现在人手不够。贵妃娘娘便让敬事房从新进的这一批宫女中挑选几个稳妥机灵的去侍宴。 早起玉璋便悄悄的问映月:“你去见过魏总管没有?给了多少银子?” 映月不明所以:“什么银子?” 玉璋杏目大睁:“原来你还不知道!” 她还是不明白,怎么无缘无故又提起魏珠来了。“我该知道什么?” “端敏公主不是归宁吗,内务府传话过来让姑姑挑选几个稳妥的人去侍宴。大家为了能被选中,都去求魏总管呢。我还没去呢,想问问你去了没有,准备给多少银子。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事呢!咱们屋里戴萤是不需要送礼的,听说贵妃娘娘本来没打算让新进宫女去侍宴,是成嫔娘娘提议的呢。” 既是成嫔提议,那肯定就是为了戴萤了,只是这才初进宫不足一月,成嫔和戴萤也太按捺不住了吧。 映月边叠被子边悄声问她:“你以为成嫔娘娘是为了什么提议让咱们这些新进宫的宫女去侍宴呢?” “听说好像是因为前儿被放出去了一批宫女,现在宫里的人手不够用?” 映月摇摇头:“这些不过都是些场面上的借口,依我看成嫔娘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戴萤能在万岁爷面前露脸。咱们这些人可都是沾了戴萤的光,才有得见天颜的机会。” 玉璋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低头想了一回,又凑近映月说道:“虽说咱们是沾了她的光。可是,论起姿色,你可不输给戴萤,谁给谁做陪衬还不一定呢。难道你不想去?” 她笑着摇摇头:“不想。” 玉璋倒是满脸向往:“可是就算是当陪衬,我也想去。就算见不着万岁爷,能一睹众位阿哥的风采也是很值的。” 映月忽然记起,选秀那日她和自己说过,她对四阿哥胤禛的一见钟情。她进宫来的多半目的是为了四阿哥。 若是玉璋能有幸被德妃娘娘看中,提拔她去永和宫当差,侍候的好,以她的家世,被指给四爷的为侍妾格格也不是没有可能。 反正自己以后势必是要站进胤禛的阵营的,如果玉璋能成为他的侍妾,甚至是庶福晋,对她来说似乎不是一件坏事。 她没打算将真心交付给胤禛,他是帝王,女人对他来说除了是稳定朝堂的筹码,就是繁衍子嗣的工具。她虽在清朝生活了五年,有被同化的迹象,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信仰终难改变。 在爱情里,她的要求苛刻,只求一生一代一双人。这事胤禛永远给不了的,或许这整个大清朝的男人都给不了。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将心系在帝王身上。而且,她知道,自己一旦将真心交付,就会失去判断能力。所以她要紧锁自己的心,只将荣辱系在他的身上,她相信他能给自己带来无上荣光。 关于玉璋,她不知道历史上雍正有没有一位姓武的妃子,玉璋的未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那把她推去胤禛身边,对玉璋是好还是坏呢?她虽然想多一个帮手,却也不愿意把朋友推入火坑。 她自嘲的摇摇头,她也不记得历史上有李映月这号人物啊,还在这里为别人瞎操心。胤禛倒是有个齐妃姓李,但是算起年岁,齐妃早该入了贝勒府了。 映月拉着玉璋的手坐下:“玉璋,你资质出众,而且规矩学得也很好,肯定能被挑去侍宴。我要嘱咐你几句,切记不可太过殷勤,有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过殷勤,会让他们觉得你是又一个妄图攀龙附凤的人。反而会适得其反,知道吗?” 玉璋点点头,心里对她很感激,映月从小看人看事就很透彻,她很明白她的弱点,自己虽然为进宫准备了这些年,但准备的大都是针黹女工等活计。她的性子不够隐忍,又爱打抱不平,若是没有人在身边提点,一定会吃亏的。还好有映月这个好姐妹能时时提醒自己。 晌午的时候人选就定下来了,映月她们屋里的六个人都要去。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映月一个人。她不愿去侍宴是因为自己刚进宫这几天,就已经生出了这许多的事端,这次公主接风宴会宴会宫里的人大概是都要去的。本来视自己为眼中钉的人已经够了,她不能再将自己暴露在宫里所有人的面前,置自己于炭火之上。 映月思来想去只有继续便佯装脚伤还未痊愈才能躲过这次的侍宴,若不能去侍宴,还必须得找魏珠总管告假。 她不想见魏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夹杂着算计。就像选秀那日,他无端说出她的身体不好,想让她撂牌子就很奇怪。可是再奇怪,她也必须得去见他。 魏珠在皇上面前十分得脸,简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见映月来告假,面含微笑坐在桌后,眼睛却露出怀疑,问她缘何要告假。 映月站在地上,一只脚着地,一只脚翘着,低头回:“回禀总管大人,奴婢的脚几日前扭伤了,至今还未痊愈。奴婢怕侍候不好主子。顾总管您还是找个人顶替奴才去侍宴吧。” 魏总管的目光在映月脸上逡巡数遍,想看她是否在撒谎。映月不敢说话,看这魏总管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厉害的人物,四十余岁就混到了敬事房总管的位子。他的眼睛尤其锐利,在映月脸上逡巡一遭,映月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她害怕魏珠能看出自己在说谎,只能一味低着头。 过了半晌,魏珠终于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既然你脚伤没好,我会找个人顶替你的。” 映月松了一口气,如临大赦:“多谢总管大人。” 映月刚走出去敬事房,魏珠身后的屏风就走出一个人,不是别人,却是姑姑荣穗。 “怎么样?我说她一定会来请求不去侍宴的吧。” 魏珠皱眉思索:“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懂得这个道理,这李映月果然是个聪明人。” 荣穗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这个李映月咱们可是不能小觑,她姿容出众,再加上贵妃娘娘有意栽培她。而且聪明冷静,连松云都认为她将来造化匪浅,咱们可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魏珠从椅子后拿出一个木匣,里面堆满了银两和各种首饰簪环,他从里面挑出一个白玉手镯,递给荣穗,有些不耐烦:“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荣穗接过镯子,眼睛瞟向木匣:“你收了这么多好东西,就给我这么一只成色这么普通的镯子啊?” 魏珠将木匣推到荣穗面前:“我却只敢给你这成色和式样最普通的玉镯,其他的东西你看看我那个能给你啊,这些簪环每个都不重样,你若戴着让它们原来的主人瞧见了,咱俩的关系不就暴露了吗?” 荣穗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将玉镯贴身收起来,眉眼全不似往常素淡,眼神含羞瞟了一眼魏珠:“人家又不是贪图这些个东西。”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魏珠将木匣收起,想起选秀那日他初见李映月,除了赞叹她的风姿之外,心里也很想将她留牌子,然后拉拢为己用。可是,他也看得出内务府总管大人纳兰明珠想让她撂牌子,虽不知他是为了大阿哥胤褆还是为了万岁爷。 这几年间,为了内务府的事,他与纳兰明珠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为了拍纳兰明珠的马屁,他便顺水推舟做了下人情,推说李映月的身体不好。 想他魏珠在宫里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相貌和言谈举止揣度人家世的本事还是有的。李映月的父亲虽是包衣散兵,但看李映月的皮肤和气度就知道她在家时肯定是从没做过重活娇生惯养的,身体肯定不能算是强壮。 他只是随便猜了一句她的身子可能不好,便让他猜着了。 表面上顺了纳兰明珠的意思,但是过后他却悄悄派人去禀告贵妃娘娘李映月是个可用的人才,让贵妃娘娘将她留下。 贵妃娘娘年近四十,却仍然膝下无子。再加上近几年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太子渐失人心,诸皇子之间的暗斗不断,皇子的争斗就是后宫各娘娘的争斗。一旦自己的儿子赢了,那自己可就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了。 贵妃娘娘现在虽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嫔妃,但是也始终是嫔妃。自从她的姐姐孝懿皇后去世后,皇上再不打算立后。她需要一个美貌且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来帮自己,便将映月留了下来。 魏珠看着满匣的珠宝,忽然笑了。现在看来这李映月不只貌美,而且睿智,不枉自己费心将她留下来,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既投了贵妃娘娘的心思,又有机会能拉拢映月,以后映月若是封妃封嫔,自己能得的好处将会更多。 第十二章 侍宴(下) 映月因为脚伤不能前去侍宴,松云姑姑并没说什么,只叫她在屋里静心修养。 大家早早就换好了针工局日前裁做的新衣,一色的柳绿色,干净清新。 玉璋心思巧,早让映月帮她画了花样子赶了一晚的功夫绣出来。本来,玉璋想绣折枝蔷薇,她喜欢她小巧娇嫩。 可是映月却说蔷薇花还有一个名字叫白残花,不吉利。就给她画了一株桃树,并教她用稍深一点的葱绿色和松香色的丝线勾勒树干枝桠,她从来都是绣折枝和团纹花样,还没有绣过这样一整株花树。 一株桃树从左边衣襟下摆处蜿蜒而上,至外袍开叉处分出枝桠,枝桠上绣着含苞待放的粉色花朵,花枝却并未在此停歇,一直延伸至左袖口,腕袖上的的枝桠则与衣上不同,上面满枝满桠的挂满了粉色的小桃子。 早莺早起看见玉璋的衣裳,惊艳不已,嚷嚷着要和她换着穿。玉璋好不容易绣成,才第一次穿上身,怎么会轻易给她。 早莺嘟嘟着嘴不高兴地逼映月当即要给她也画个花样子。映月拗不过她只得当即找出笔来帮她画。 她以前,其实不能说是以前,应该说是未来,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痴迷绘画,尤其擅长人物素描,以前在外旅行时常会帮人画人物素描赚取路费。 在清朝,之所以能静下心来跟着长在苏州、绣功极好的母亲学习刺绣,是因为绘画和刺绣有共通点,它们都能把脑海中的存在的虚无飘渺记忆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内容,透过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也算是一种留存记忆的方法。 她心里压着的穿越时空的秘密,不管是在清朝还是在现代,都必须要隐瞒一辈子。在清朝说出这个秘密,她大概会被当做疯子,或者被当做妖怪。在现代的话,就算大家不把她当做疯子妖怪,她也会被当做*标本被科学家们进行研究。 所以,这是一个终生都不能说的秘密。 她只能通过刺绣这种隐蔽的方式记录表达,或许三百年后能够有人发现她曾存在于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 她帮早莺花了一株她最喜欢的杜鹃花,样子和普通杜鹃没什么不同,只是颜色是从未见过的黄色。 早莺拿着映月画好的花样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不住赞叹:“亏你还记得我我喜欢杜鹃花,画的真好看,可是这个颜色,我还从来没见过黄色的杜鹃呢!” 你当然没见过,黄色杜鹃可是二十世纪才被培育出来的。现在你到哪里去见呢。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不过我也没见过,能有红色的杜鹃花,怎么就不能有黄色的呢?你说是吧?” 早莺点点头:“那倒也是,可是这样繁复的纹样,绣起来很费功夫啊。” 玉璋穿戴妥当,走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花样子,:“我来看看,你这个倒是比我那个简单,但是就你那刺绣的手艺,最少也得绣上半个月。” 早莺却等不及,拽着映月的袖子嘟嘴撒娇,央求她现在就给她绣。 玉璋捏住她的嘴,玩笑道:“映月,你别给她绣,谁叫她成天懒得皮疼,不好好跟着针工局的姑姑学刺绣。看看,现在要用的时候,嫌本事少了吧。就会嘟嘟着个嘴撒娇,映月把针给我,我得把她的嘴给缝上!” 她忙打掉玉璋的手,自己捂住嘴巴。捂着嘴摇头:“你要是敢动我的嘴,我就把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头发剪了,剪成秃子让你当姑子去。” 映月苦笑,这连个人没事就斗嘴,玉璋老是拿针吓唬早莺。却是童心未泯,其实她们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要是搁在现代,这年龄都还在上高中呢,爱玩是天性。只是可惜她们生错了时代,若在现代,哪个不都给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映月找出针线,“好了,别闹了。你快过来。绣那杜鹃花肯定是来不及了,听人说太后娘娘和端敏公主都虔诚向佛,我就在你的袖口绣几个佛教中用的卍字吧,算是为太后娘娘和公主祈福。” 早莺虽然无奈,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么短的时间绣出来一支杜鹃花来,也太难为人了。 映月刚刚绣完,小太监张保就在屋外开始催促,早莺急忙抢过衣裳穿上。 用力过猛,扯地映月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呀,你慢点啊。我的针还在上面挂着呢,小心扎着你。” 早莺已跑到门口,听映月说起针,左右袖口找了半天,急忙薅断针线扔给映月。针太过细小,映月根本就没有接到,也没有看见她扔到哪里去了。早莺也不管针掉到哪里去了,早已跑了出去。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早莺人好心也好,只是太毛躁了。想罢赶紧蹲下来找针,怕谁不注意再被扎到就不好了。 “让开,挡在门前干什么,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马潘儿的声音映月身后响起,半是讥讽半是训斥。 映月回头,戴萤手中拿着一件白色的纱衣站在她身后,下巴抬得高高的,看也不看映月:“别和她啰嗦。赶明儿,就是她想挡我的道,只怕还没有机会了呢。” 马潘儿鄙视的望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映月,谄媚地帮戴萤捧着鞋子尾随出去了。 戴萤刚才的话大有深意,想挡道也没有机会了?看来,今日的宴会注定不会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只是到底谁能脱颖而出却还未可知呢。 大家都走后,屋里只剩下映月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屋里,闲着没事,见院中四月梨花如琼枝附雪,开的正好,春意浓浓。便找出早莺的丢给她另外一件紫色氅衣,端着针线到院中的石椅上坐下,帮她绣上她喜欢的杜鹃花,顺便晒晒太阳。 自从入了宫之后,她还从没有自己这样沉静安逸的呆过,她很喜欢晒太阳,从前在家里时,还让父亲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搭了秋千架和榻椅。 宫女们居住的院落,轻易不会有人进来,所以映月并并未穿外衣,只着了一件极浅淡的月白色中衣,为防扑着风,就披了一件同色的薄纱披风。 微风吹来,梨花拂动,如碎雪般飘落,落在她的肩头和她手中的浅紫衣衫上,落在她如玉脖颈,恍如飞雪融化其间。 阳光照耀下,她的肌肤变的更加白皙,连眉眼也分外生动起来。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却让人无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为她而流动,都是因她而鲜活。 她皱眉看着手中的黄色杜鹃花,不禁想起它的传说。相传古时蜀帝杜宇,一生勤政爱民,死后仍然舍不得离开他的子民,灵魂便化作一种鸟,名叫“杜鹃鸟”,常叫着“不如归!不如归!”直叫得口吐鲜血,血滴在一种树上,便开出血红色的花,后人为纪念杜宇便称此花为“杜鹃花”。 杜鹃看似鲜艳娇俏,可是寓意却并不如表面美好。杜鹃啼血,并不是什么美好幸福的传说。 摇摇头:早莺这个小丫头,应该不会喜欢这样悲伤惨烈的花啊?或许她不知道它的来历,应该只是看中它颜色鲜艳夺目。 第十三章 偶遇十三 微风吹来,梨花拂动,如碎雪般飘落,落在她的肩头和她手中的浅紫衣衫上,落在她如玉脖颈,恍如飞雪融化其间。 阳光照耀下,她的肌肤变的更加白皙,连眉眼也分外生动起来。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却让人无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为她而流动,都是因她而鲜活。 “仙女?哇!真的是仙女吗?” 映月听见小孩子稚嫩的声音,软软的奶声奶气。她停下手中的针,抬起头,还不待细看,双腿便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小孩抱住。她把绣绷抬起来,露出抱住她腿的小孩的脸,却原来是个粉嫩的男娃娃。 他的样子让映月倒抽一口凉气,心下震惊之情无以言表。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抚上那孩子的脸,软软嫩嫩,温温热热,还有丝丝粘稠的汗意。 这孩子,除了发型和衣服,分明就是自己在四川救得那个孩子,可是她为救他拼上了自己的性命,难倒还是没有抵过难逃的噩运! 他一直攥着映月的衣服,见映月伸手摸他的脸,更高兴了。瞅着映月不住的念叨:“仙女哇,仙女哇,嘻嘻嘻。” 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如果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倒他也是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而且他还是身体和灵魂一起穿越的?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和震惊,不能贸然问他是不是穿越的,而且他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应该也不懂什么是穿越。 映月拿手在自己头上比出羊角的样子,试探着问他:“hello?喜羊羊?懒羊羊?灰太狼?”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喜羊羊、灰太狼?亏得自己还记得这个老少皆宜,席卷中国的动画。 那小男孩见映月对自己说话,声音是他从没有听过的好听,但是却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话,满脸疑惑:“嗨、、、嗨、、、是什么啊?” 不过转瞬又学老学究的样子,点头道:“哇,果然是仙女,说的话本阿哥都听不懂。” 映月只觉得好笑,哪里蹦出这么个小大人样的娃娃,看样子不是穿越过来的,只是长得像那个孩子罢了。可是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逮着人就喊仙女呢。 “小胖娃娃,你是哪家的啊,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见仙女姐姐终于说了句自己能听懂的话,更是激动的不得了。将映月抱得更紧:“仙女姐姐,你是给我来送生辰礼的吗?你送我的是什么啊?比那个仙女送给皇太祖母的还要好的礼物吗?”说着便要扑到映月身上想自己翻。 映月挡住她的小手,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个小色鬼,见面就抱着她不撒手,现在还想来掀她的裙子:“小胖子,住手啊。” 终于将他制止,一只手抓住他的小手,一只手捏住他肉嘟嘟的双颊。 “不准乱动,再乱翻我生气了啊。” 他的双颊被映月捏住,嘴唇变成小鸡状,委屈的点点头。 映月放开他,看他穿着的小马褂料子十分华贵。他刚才说皇太祖母?那不就是太后?难道他是哪个皇室宗亲的孩子。 小胖娃娃应声住手,虽然手停下来了,但是眼睛满怀希望的瞅着映月。映月被他晶晶亮亮的眼睛瞅着,心里生出丝同情。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宗亲的孩子,生辰礼?难道今天是他的生辰,连生辰都没有人给过,想必是个不得宠爱的可怜孩子。 映月对他不由生出怜爱,将他抱起放在石椅上坐着,问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可是,大家都在忙着为皇太祖母和公主姑奶奶庆祝,没有人理我,而且阿玛和额娘自从有了弟弟也不管我了。” 原来是有了小的,便忘了大的了,这其实是天下父母的通病,嘴上说着不偏心不偏心,其实还是有所偏袒的,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谁的手心不是比手背更白些。 她从小没有父母,无比明白没人关心的孩子心理的失落和孤独感。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啊?我送给你啊。” 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闪闪的望着映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既然你都说我是仙女了,仙女哪有骗人的。不过我只有绘画拿的出手,诗词倒是也通,还会说外国话。” “外国话?” 映月点点头,“说了你也不懂。可是我会的这些东西对你这个小家伙都没什么用啊。让我想想啊,该送你什么好呢?” 伸手拂掉落在小家伙头顶的如雪梨花,计上心头。问他:“你喜欢下雪吗?有没有见过春天的雪?” 胖娃娃露出不可思议的小表情:“春天也会下雪吗?” 映月对着他笑笑,颇为神气:“别忘了,我可是仙女哦,想让它下雪还不容易吗。来,你起来,站到那边树下去。”说着便将他抱到梨花树下。 她从簸箩里找出一块细长的布条,一边绑住一颗石头,将它扔到树上搭在树枝上倒挂下来,接住石块,将布条两头抓在手中,便开始使劲拉拽布条,并对着站在树下的小胖娃娃露出似和阳光一样璀璨的笑颜:“快看,下雪了,下雪了。” 梨花的花瓣在震动之下纷纷自枝头飘落,纷飞如白蝶,在微风的吹拂下飘落四方,有的落在她的头上和肩上,带着淡淡的芳香,有的随风飘舞飞出寂寂宫墙,飞往它们一生所向。 小胖娃娃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他抬头,纷飞如蝶的白色梨花雪,飘飘落在他扬起的脸上,带着淡淡芳香,像好久不见的额娘身上的味道。还有那站在花树下笑颜比花还要好看的仙女姐姐,让他觉得恍入仙境。 阿玛和额娘一定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春天的雪,新弟弟也没有见过,这是仙女送给他自己的一场春天的雪。 这么美的景色当然不胖娃娃一个人沉醉其中。 院门口站着一个倾长的身影,华服如锦,面如冠玉,气度闲散。悠悠然望着树下的风景,以及风景中的艳绝尘寰的佳人。 胖娃娃在树下围着映月蹦蹦跳跳,映月哈哈笑着,将手中布条的一头放进他手中,两人一人一边,嬉笑着姚落更多梨花。 小胖娃娃跳着跳着,忽然扭头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一下松开手中的布条,撇下映月高兴的朝门口跑去。 “十三叔,十三叔,你快来,这里下雪了啊。” 映月愣住,连忙放开手中布条。 现下溜是溜不掉了,都怪那小娃娃长得太像她在现代救的那个孩子了,一时心里松懈,忘了这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他会直接抱着孩子走掉吧,不会在意她这一个卑微宫女的吧。 映月跪在地上提心吊胆地看着那蓝色的靴子一点一点的靠近,仿佛走在自己的心上,每一步都发出咚咚声。 “你是何人?怎么同弘昀一起。”浑厚爽利的男声在映月头顶响起。 弘昀,原来这孩子叫弘昀。弘字辈的,和未来的乾隆皇帝弘历是一个辈分,难道是康熙的孙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阿哥的儿子呢? 方才听那弘昀喊他做十三叔,难道他便是十三阿哥胤祥?不会这么幸运吧,前几日还盘算着怎么才能见着胤禛呢,现下就来了个四爷党的重要人物。 “奴婢李映月见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吉祥。” “十三叔,你不能欺负我的仙女。快让她起来啦。”弘昀在他怀里扭来扭曲,挣扎要下来。 胤祥皱眉,颇有些好笑道:“仙女?弘昀,谁告诉你她是仙女的。”说罢又望着跪在地上风姿绰约的映月,“不过这个仙女确实比刚才席上那个更能称之为仙女。” 弘昀只听懂了前面那就话,“她是我自己找到的仙女,我说她是她就是。而且她是我一个人的仙女,弟弟都没有的。” 映月却听懂了后面那就话。席上的仙女,是戴萤吗?她早起抱着的那白色衣衫果然是舞衣吗。 胤祥望了望跪在地上的映月,见了自己倒是不害怕,也并没有特别的殷勤。是难得的一个遵规守据的宫女。 “行了。你起来吧。” 映月起身:“谢十三阿哥。” 他望着映月的面容,有些失神。并不是惊讶于她的美貌,只是这样近距离的看,倒是觉得她长得有些像某个人,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行了,你先下去吧。今日弘昀私自逃席的事,不要和别人说起。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 说罢,他就抱着弘昀走了,对映月也没多问。 映月望着他,背影倾长,步伐洒脱。听人说,十三爷有侠义之风,果然看步伐风姿是有些侠士的洒脱不羁。 只是,初见十三爷,又不能显得太过殷勤,不能说太多。他也没问什么,没能入得了他的眼吗? 不过不要紧,他有没有留意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识了胤祥,这样就等于离认识胤禛又近了一步。 第十四章 一针之计 映月对着十三阿哥胤祥的背影,他有没有留意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识了胤祥,这样就等于离认识胤禛又近了一步。 傍晚时分玉璋和早莺眉开眼笑的回来,拉着映月给她看太后娘娘赏的银裸子,还提起端敏公主从科尔沁草原带来的草原美女郡主。 “你不知道,那个郡主可好看了,眼睛大大的,皮肤亮亮的,穿着蒙古袍子,还在太后、皇上面前表演了一段驯马舞,十分的英姿飒爽。太子爷都看呆了呢。” 早莺的嘴从回来就没停过,兴奋不已,回来就叽叽喳喳将一天的见闻讲给映月听。 “你怎知道太子爷看呆了?好啊,叫你不好好当差,还敢盯着太子爷看!”玉璋找着机会就和她斗嘴。 早莺神情慌张,仿佛秘密被人识破。 “哪有啊,只是太子爷坐的位置比较显眼而已。” 玉璋穷追不舍,开玩笑道:“哦,我还以为你喜欢上太子爷了呢?” “你胡说什么!” 映月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给她,这样的话在宫里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正巧戴莹和马潘儿回来,玉璋就不再闹早莺了。 戴萤气呼呼地推开门,一进房就开始摔东西。摔得却还不是自己的东西,是绿杏的。 边摔边骂:“下贱的婢子,倒叫你得了空。” 映月悄悄拉拉玉璋:“出了什么事?她怎么这么生气?” 早莺偷笑道:“本来啊,听说今日成嫔娘娘安排戴莹在皇上面前跳天女散花之舞,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出来表演的人却变成绿杏了。只听说戴莹她扎伤了脚。” “绿杏?” “对啊,绿杏。你没发现绿杏没和我们一起回来吗。绿杏今日被万岁爷封为官女子了,已经搬去储秀宫了。”早莺一脸羡慕,望望映月又说:“其实绿杏她长得还不如我们呢?你们说是吧?” 玉璋附和地点头。 映月却捂住她的嘴:“你作死呢,混说什么呢。绿杏现在可是小主了,在背后议论小主,被人知道可怎么办?” 早莺讪讪地闭上了嘴。 只是想不到绿杏竟有这样的造化,论家世,她不如戴萤和玉璋,论长相,她甚至不如马潘儿。这也是她的运气好,一舞倾帝心。舞姬们舞了那么些年,也没有能得帝宠啊。她一舞,就成了小主。 戴萤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难怪会生气了。 戴萤听见笑声,面色不豫的瞪向她们,却看见映月放在八仙桌上绣了一半的衣服。又想起今早走时,映月的针不知道掉在了哪里。眼中顿时寒光一闪,大步冲到映月面前,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上,骂道:“贱婢,你说是不是你把针放在我鞋子里的。” 映月突然被人推到在地,又见戴萤这样气势汹汹的责骂自己,脚伤本就未痊愈,现在一倒地,疼痛更重了。 玉璋忙将她扶起来,斥责戴莹:“自己没本事,牵累别人有什么用?现在算什么,没问清楚就想动手打人吗?” 映月的脸色慢慢冷下来,平时迁就戴莹一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无故动手推她,她虽不想惹事,可是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欺负的。 冷冷道:“戴小姐,你自己好好想想,第一,我又没去侍宴,怎么有机会将针放到你的鞋子里。第二,我为什么要扎伤你的脚,若今日得蒙圣恩的是我,你怀疑我倒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宫里宫禁森严,宫女是不能随便出入各宫走动的,我的脚伤又未愈,怎么可能私自去御花园绛雪轩,而且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针放到你的鞋子里。” 戴萤由不死心:“你不过就是记恨我推了你一把,让你今日没机会去侍宴,怀恨在心。你今早上不是掉了根针,肯定是你把它掉到我的鞋子里了。” 映月还从未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那日果然是她推到自己,还想恶人先告状。她转身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针线荷包,递到戴萤面前:“敢问戴姑娘扎着你的针,你可曾带回来?” 戴萤得意地从身上找出那根针,她将针带回来,就是为了能查出是谁在把它放在自己的鞋子里的。现在却心生一计,不管这针是不是李映月放的,她就一口咬定是映月放针妄图加害自己,先去了这心腹大患也好。 她得意的拿着针:“针在这里,你以为我会把针扔了,就抓不住你的把柄了吗?” 映月见她拿出针不惧反笑:“戴小姐,请你看清楚了,刺伤你的那根针,针那么粗长,显然不是咱们日常用的绣花针的尺寸,而且更不是我用的绣花针的尺寸。我的针从来都是在城西的苏氏绣行请师傅专门定做的,比一般的针细小不少,而且每根针的针鼻都隐约可见一点金色。如果不信你大可以打开我的荷包看一看。” 说着把针线荷包打开,将别着绣针的长棉布条打开。上面插着的那些针果然比平常的绣花针细小,仔细看起来,每一根针鼻上确实也都有一点金色。 映月从里面拿出一根还串着半根金色丝线的针:“更何况,给早莺绣花的针我早就已经找到了。上面的丝线还没来得及拿掉,你要不要和早莺的衣裳比对一下。” 早莺是第一次见映月如此生气,从来都以为她身子柔弱,为人温和,脾气一定也比较软弱。想不到,她生起气来这么厉害,比平时更加沉静,脑筋更加清楚,把戴萤堵得哑口无言。 正在暗自惊叹羡慕她的口才,听见映月说要比对自己的衣裳,颇为得意地将胳膊伸到戴萤面前,“怎么样,戴小姐,比照一下吧。” 戴萤被她说得无从还口,气呼呼的红着脸回了自己的炕上。 “你推了我,或许是你无心之失,我不想计较。但是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映月难得的露出一丝狠色。她本不想暴露自己的狠烈的一面,在没遇见胤禛之前,她只想装成一个安静守矩的古代女子,别被别人算计,也不想算计别人。现在看来,你不算计别人,却抵不住别人要来算计你。 早莺两眼闪着羡慕崇拜的光芒,直勾勾的瞅着她:“映月,想不到你的这么厉害啊,我还一直以为你非常文弱呢。” 映月倒是不好意思,红了脸:“没有,平时吃点亏倒没什么,但是有些人别以为凭着家世不俗,就妄图能给我定罪。” 玉璋上来挽住映月的胳膊,骄傲又好笑的说:“这有什么,早莺我可告诉你啊。小的时候,我可是听说映月还曾将一个大男人推进河里呢。” “真的假的?映月,你好厉害啊。快说说你推的谁啊?” 映月听玉璋提起旧年糗事,脸色更红:“那时候小吗,年少无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好像就是记得他惹我生气了,我就把他弄进湖里去了。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是我推下去,是我把他骗下去的。早都过去四五年了,我都忘了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玉璋看看钟漏,快到了晚膳时间,“好了。咱们也别和无所谓的人置气了。听人说,内务府的人还准备了好些烟火呢,皇上特意准许奴才们吃过饭去御花园看烟火呢。” 映月的气也稍稍平静了些,她看的出来,戴萤根本就不管到底是不是她放的针,都想趁这个机会将这罪责嫁祸在她头上。 她和戴萤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可得更严密的防范着戴萤和成嫔娘娘了,她虽不害人,但也不允许自己平白无故被人害。 第十五章 初见胤禛 燃放烟花,对映月这个每年元宵佳节都看自己燃放烟花的现代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玉璋和早莺这样的古代人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御花园里挤满了人,各宫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偷着空来看烟火。皇室亲贵们也都还未离宫,都在绛雪轩廊下等着陪太后看烟火。 映月怕人多,小心冲撞了哪位主子,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还是玉璋心细,白天就留意到御花园西北角的澄瑞亭,建在湖边,人少又安静,而且视野极佳。 烟火在地上升腾而起,如点点明星飞上天,在空中嘭一声炸开,化作漫天繁星,顺着夜空划落而下,仿佛在深暗的帷幕上用金线绣出条条游龙。 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飞上夜空,绚烂夺目。 映月看着如星光般璀璨的烟火,想起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家里唯一能陪着她玩的就是长她五岁的姑姑。有一年除夕她偷偷的放烟火,她没想到烟火却提前在地上炸开,幸而姑姑及时把她推开,才没伤着她。但是姑姑的手臂却被四溅的火花烫伤,留下终生也难消掉的疤痕。 后来姑姑十八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但这只是家里人对外的说法。她知道,姑姑是和心爱的男人私奔了,私奔,在古代这是多么伟大悲壮的一件事啊。 她还记得姑姑逃走的前一夜,拉着自己的手,指着天边的月亮说对她说:“你看黑夜虽然深沉恐怖,但也有月亮和繁星照亮我们的路。所以,永远都不要惧怕黑夜,夜再黑,也有天亮的那一刻。” 她从来不曾想到,那么温柔娇弱的姑姑,能做出这样决烈的事。姑姑和她不一样,她是从思想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而来,而姑姑是在这封建思想森严的清朝长大,小小一个女子,为了爱,放弃所有,不顾一切的去追求爱情,真是让她不得不敬佩。 只是不知道姑姑现在身在何地,是不是过得和她所盼望的一样好。 “怎么了,映月,这烟火不好看吗?你怎么不高兴啊,还在生戴萤的气吗?”早莺见映月满脸的落寞,担心她怒气还未消。 映月回过神,望着早莺和玉璋开心的笑颜和周围太监宫女的欢呼赞叹声,再看看那美丽的烟火。人生当前,要活在当下,忧伤过去,担忧未来,根本毫无意义。她该相信姑姑,姑姑一定能过得如这烟花般绚烂。 早莺见她笑了,蹦蹦跳跳道:“就是啊,要高兴才对嘛。我这辈子还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烟火呢。”说罢,继续兴奋的等待着新的烟火飞上天。 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也为躲避嘈杂悄悄离席,十三阿哥一路走一路四方搜寻,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十三弟,你在找什么?” 胤祥的目光忽然停驻在湖边一点,脸上露出笑意。他拿手肘捅捅站在身边的胤禛:“四哥,你看那海棠树下穿月白衣裳的人,美吗?” 胤禛顺着胤祥的目光望去,看见站在粉色海棠树下的风姿出众的映月,面无表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祸水。” 映月的心思都在漫天飞舞的烟火上,全然没有发觉胤禛和胤祥的目光。 十三爷拉着胤禛快走几步到了澄瑞亭,显然映月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 “咳咳。”胤祥重重的干咳两声。 映月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映月回头见是十三爷胤祥和一个神情冷峻的男子,赶紧拉着玉璋、早莺跪下:“奴婢见过十三爷。” 玉璋和早莺被她拉着跪下还糊里糊涂,听见她叫十三爷才反应过来也忙着请安。 十三爷饶有兴趣的看着一直低着头的映月。 映月在心里叹气,为什么总是在自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呢,您就不能挑个我打扮齐整,准备妥当的时候出现吗。 “十三弟,咱们走吧。”旁边一直冷着脸的男人终于开口催促他。 胤祥却并没有打算走,指着身旁的胤禛说:“这位是四贝勒爷。” 什么?!四贝勒爷?胤禛?雍正?靠!自己以后终身的依仗终于出现了,虽然姗姗,但却不迟。 映月赶紧请安,语气婉转温柔:“奴婢李映月见过四贝勒爷。” “起吧。” 和映月一样兴奋的人还有玉璋,她听见说那人是四贝勒爷的时候,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偷偷抬眼望了一眼胤禛,胤禛的目光却停留在映月身上上下打量,微微有些酸意涌上心头,但是四贝勒爷的目光也只是稍作停留就转开来。 他仿佛感觉的玉璋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玉璋。玉璋慌忙低下眼。 胤祥戏谑的看着一直低着头对自己隐藏存在感,却对四哥异常温柔婉转请安的映月,“弘昀让我遇见你,告诉你,他下次进宫再去找你。” 胤禛双眉轻挑:“你认识弘昀?” 映月疑惑,难道弘昀是胤禛的孩子? 十三爷嘴倒是快:“弘昀是四哥的儿子。” 映月低头温柔回道:“奴婢今儿晌午见过小阿哥,小阿哥非常聪敏可爱。” 胤禛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十三爷还欲再问她,却被胤禛拦住:“你再不走,博尔济吉特家的小格格就要找来了。” 十三猛然一拍额头,差点把她给忘了。提起这个小格格他就头疼不已。 皇姑和硕端敏公主为庆贺太后寿辰,从蒙古归宁,还带来了她的侄女,阿巴亥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小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娜布。意思很明显,想在皇帝的众位皇子中挑选夫婿。 娜布格格是蒙古王爷的掌上明珠,背后自然代表着蒙古的势力。娶到她,对很多皇子来说可是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但是胤祥却不想趟这浑水。蒙古女人本来就刁蛮,再加上她还是尊贵的郡王之女,所以更加的嚣张跋扈。他对皇位可没兴趣,她背后的势力对他来说,不是福而是祸。 可娜布偏偏一眼就看中了十三,言语里刚透出些意思,十三就吓得整日东躲西藏。 提起娜布十三倒是忙了,拽着胤禛:“四哥,那咱们快走吧。”走出两步又回头对映月说:“哎,你…”哎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哎,算了。”说罢就急急地走了。 等胤禛和胤祥两人走远,早莺早已迫不及待地扑到映月身上:“快说,快说,十三爷怎么会认识你的?” 映月苦笑,怎么认识的?能说是因为自己多管闲事吗,能说四阿哥的儿子和她救了的那个孩子长得很像吗。 早莺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倒是玉璋,一直望着胤禛和胤祥两人远去的方向痴痴的发呆。 回到住处,早莺依旧兴奋,玉璋的心里也不平静,终于那么近的见着四阿哥了,虽然待人很冷,但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描绘的英俊样子。 好不容易等到早莺说累了睡着,都已经亥时了。 映月反倒没了睡意,躺在炕上,有些想念家人。不知道爹和娘近日来睡得好吗,爹爹的腿下雨是还疼吗,娘的头风还发作吗,还有姑姑,过的好不好。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流落到枕上。 还有今日四阿哥对自己的冷淡的态度,她是听说胤禛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历史上也记载他是个冷血严苛的帝王,看来,要接近胤禛,取得他的信任很不容易啊。 “映月,你还没睡着吗?”玉璋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 映月吸吸鼻子,掩起哭腔:“嗯。被早莺闹得已经过了乏劲了。” 玉璋转向映月的方向,刻意压低声音:“谢谢你,映月。德妃娘娘今儿留意我了。” “谢我做什么,那是你自己的福气。就算我不让你在衣裳上绣桃花,凭你自己的样貌和资质,各宫的主子娘娘也一定会留意你的。” 映月知道玉璋对四爷的心思,想进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侍候,便让她在衣裳上绣桃花,其中一个原因是太后寿辰将近,桃花是多子之花,更何况衣袖上还绣了寿桃是为贺寿之意自不必说的。不管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意头好。 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无意间听松云和荣穗两位姑姑提起,德妃娘娘非常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样娇美的花,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 她望着玉璋的侧脸,心底默默,我帮你,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你不用谢我。 胤禛以后会是皇帝,会有无数个嫔妃,他的心,他的人,不会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我要紧紧抓住他,却一定不能将心交付。所以,谁喜欢他,我会帮她,帮她到他身边,但是那人必须成为我的盟友,助我稳我命运江山。 第十六章 年氏姜娆 临近端阳节,柳树早已由新绿变成浓重的深绿,紫禁城抛却冬天的素淡如墨,转过清新写意的春日,即将进入四季中最浓重的一笔。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热的人心烦气躁。 万岁爷早已携带众妃移驾畅春园避暑。绿杏颇得圣宠,已经晋了答应,也得以伴驾随侍畅春园。 映月自从上次在御花园见过胤禛后,心里逐渐安定下来,没有了初进宫时的彷徨。既然已经识得胤禛的样子,她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成为四爷党,让四爷认识自己,留意自己,喜欢自己,她才能牢牢抓住自己的未来。 如何成为四爷党,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她是佟佳贵妃钦点进宫的,别的嫔妃不可能,也不敢要她去当差。孝懿皇后薨逝后,佟佳贵妃掌管六宫,权同皇后,内务府自然也会按着佟佳贵妃的意思往各宫分派人员。 只是她尚且不知道佟佳贵妃是属于哪一派的,现在康熙帝还未废太子,很多事情都还沉在寒潭之底,尚未浮现,她无法判断佟佳贵妃是敌是友。即便现在不是敌人,并不代表以后会是友盟。 现在宫里位分高的妃子中,八阿哥胤禩的生母良妃卫氏、九阿哥胤禟的母亲宜妃郭络罗氏,肯定是八爷党无疑了,惠妃纳喇氏抚养八阿哥,也定会是八爷党。 胤禛的生母德妃在两个儿子中,貌似偏爱很十四阿哥胤祯,十四阿哥初时时八爷党,八爷自被康熙训斥冷落之后,胤祯就成了八爷党的首领。 还剩下一个荣飞马佳氏,生有三阿哥胤祉,貌似是像康熙告发大阿哥胤褆利用巫蛊之术诅咒太子的人,那荣妃和三阿哥就该是太子党无疑。 五妃中,八爷党就占了三位,八爷党的实力却真是不容小觑。 不管现在风头如何鼎盛,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对于映月来说,到底该亲近哪位主子,远远避讳这哪位主子,现在倒是清楚明了。 这世上,不是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能活下来的才是强者。 端午节前后,正是内务府为宫里的人量制夏衣的时节。 荣穗姑姑正带着映月等新进宫女在针工局量制夏衣,敬事房总管魏珠却亲自引了一个纤柔温婉的美丽少女前来量身做衣,且叮嘱针工局的掌事姑姑,要用杭州织造进贡的碧水罗为她做衣,且要做的精巧舒适。 宫女的夏季衣裳向来只用绿纺绸,江宁织造府的纺绸虽然也是轻薄细软,但是比起杭州织造府进贡的碧水罗,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碧水罗,如其名,色如碧波,清凉似水,最适宜闷热如火的夏季穿着。品级稍低的宫嫔也不一定能穿的到。 映月心下盘算,看来这个姑娘绝不是普通宫女。 魏珠对荣穗交代了几句,又向那美丽少女打个千才退出去,大家都很纳闷,这人是谁,怎么魏总管这对她这么恭敬,且还用织造府专门贡给后妃的碧水罗为她做衣裳。 “我看呢,她穿戴的那么华丽,肯定是位官家小姐。” “这还用你说。” “别是万岁爷新看上的宫女吧。” “哎呀,这也不是没可能啊,你看看绿杏,现在可不就飞上枝头了吗。” 大家都自针工局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地的八卦起来,纷纷猜测那个美丽少女的身份。 玉璋碰了碰望着艳红如火的榴花怔忪出神的映月。 悄悄问道:“映月,你猜她是谁?” 映月回神,手抚上榴花,那艳绝红花衬着她如玉纤手,恍然有一丝绝色味道。 “看她的穿着打扮定然不是普通宫女,再看魏总管对她的态度,来头似乎不小。但若说是万岁爷新看中的宫嫔,却也不可能。你想想,哪有新晋宫嫔自己来针工局量衣的,不都是针工局的宫人亲自去小主们的宫里吗?再者,魏总管虽吩咐用碧水罗,但是交代的款式却是宫女的服制。依我看,可能是位官宦千金被哪位主子娘娘看中,钦点进宫来的。” “反正啊,再怎么样,也比绿杏身份高贵啊!” 众人的话题从那女子身上被马潘儿转移到绿杏身上。 “是啊,是啊,绿杏的出身在咱们这些人里,可算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马潘儿在一旁添油加醋:“你们看看那绿杏,多得盛宠啊。只是啊,早把我们这起子姐妹抛到脑后了,连个赏赐也没给过。还不是因为戴小姐受伤,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哄骗了成嫔娘娘,才得了机会。亏得戴小姐以前还对她那么好呢,真是个忘恩负义的。” “还不闭嘴。小主也是你们可以讨论的吗!还敢直呼其名。不要命了吗?” 却是荣穗姑姑亲自引了那美丽女子到映月住的小院子,正巧撞见马潘儿谈论绿杏,荣穗大怒,脸色难看,众人忙跪下:“奴婢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荣穗见她们吓得瑟缩,心软下来,只是怒道:“这次就放过你们,下次若是再犯,我可就直接禀明松云姑姑,宫规处置。” 大家忙道谢:“谢姑姑饶恕。” 荣穗拉着那女子站在大家面前,“这位是年小姐,是原湖广总督年遐龄大人的女儿。以后她可就是你们姐妹中的一员了,要相互照顾啊。” “是。” 映月住的屋子里自绿杏搬去储秀宫,就空一个床铺,荣穗就将年小姐安排到她们屋子里。 待荣穗走了,早莺悄悄问帮年小姐送行李的小太监张保年小姐是何来历,张保悄悄告诉她们说年小姐名叫年姜娆,是万岁爷亲自指名让她进宫作女官的,还说估摸着万岁爷是想将她指给哪个皇子,才让先送进宫来教导着。 映月猜到她会是哪位主子娘娘亲自指的官家千金,但是没想到竟是康熙皇帝钦点的,怪不得魏珠对她那么谦卑恭敬。 她是年遐龄的女儿?那不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年羹尧的妹妹吗?不就是历史颇受雍正宠爱的年妃? 虽说年羹尧下场凄惨,但是她依稀记得年妃是做到了贵妃的位分,应该还是很得雍正的喜欢的吧。 又来了一个四爷党的人,既然是四爷党,她应该会成为自己的盟友吧。 早莺等人自然不知道年姜娆日后会嫁给四阿哥,对她只是无比羡慕,人家的命多好啊,不需筹谋算计,就已博得主子的注意。进宫就是因为她一定会嫁给哪位皇子,而且最低也是会侧福晋,不像她们,就算被指给哪个皇子,最高也就是个庶福晋而已。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生来就注定的阶级之分,就像达官显贵与贩夫走卒、富家朱翁与街边老乞间的差距,是你努力几十年也难以补救的差距。 第十七章 素银扁方 年姜娆年方十六,人如其名,长得纤柔娇娆,说话慢声细语,一看就知道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千金。 她将床铺铺好,打开锦缎包袱,挑出五根素银扁方,每一根足有二两重,上面携印着各色花纹。 “各位姐姐,姜娆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银扁方用来固发最合适不过,还望各位姐姐不要嫌弃。” 说罢她亲自将扁方交到各人手里,玉璋本不想要,推脱再三,映月伸手帮她接过一根蔷薇花纹样的,“年小姐,你不要介意。玉璋只是向来不太使用扁方梳头,怕收了又不用倒是浪费了,并非想拒绝年小姐好意。” 说着转身将扁方塞到玉璋手里,眼神示意她收下:“是吧,玉璋。” 玉璋自然领会她的意思,虽然心下不愿,到底脸上还是堆起笑容:“我是怕辜负了年小姐的好意,怕平白糟蹋了东西。既然如此,我收下便是,正好可促使我学会梳架子头不是。” 姜娆欣喜得拉着玉璋的手,娇声说:“玉璋姐姐,我可以教你啊,从小我娘就请了梳头嬷嬷教我梳头呢,各种样式的发型我都会梳。”说罢转头望着映月:“映月姐姐,你们也别那么见外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或者叫我阿娆也行,我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早莺见映月和玉璋都收下了,自己也高高兴兴地挑了一根杜鹃样式的。边往发间比量,边说:“那你也别叫姐姐、妹妹的了,我们几个人都是互叫名字的,我们就叫你姜娆吧。” “好。” 映月望着手中的素银竹纹扁方,这年姜娆心思可真够细腻的。初来乍到,自然是要送礼的,若送银子则显得太世俗,且这些宫女们,虽算不上是什么大家小姐,倒也是正经旗人,都是要面子的,送银子自然不会有人要,还会无端让人觉得年姜娆看不起她们。 可是这素银扁方,既可以拿来梳头用,也可以剪了当碎银子用,实在是个好东西,既全了大家的面子,又解了各人所需。 映月自然是能明白姜娆的意思,就算是不喜欢也要将表面功夫做好,所以她才示意玉璋收了那素银扁方。 却就是有人非要挑事端,戴萤不理不睬地接过扁方,当着年姜娆的面就扔到了马潘儿炕上。 “这个送给你了,这样低贱的东西,可还不配插在我的发间。”说罢转头径直出去了。 年姜娆的脸霎时变红,尴尬委屈都涌上来。 映月见她尴尬至极,这个戴莹也太目中无人了。虽然年姜娆的家世现在不能和她比,但是她的父亲毕竟是曾是湖广总督,总得有所忌讳啊。 她上前拉住姜娆的手:“姜娆,既然你送了我们礼,我们也应当回礼才是。可是我们三人家境普通,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我最擅长绘制丹青。不如让我为你画一幅人物丹青,当做是回礼吧。” 姜娆忙推说不用,却被早莺按坐在椅子上:“姜娆,你就别客气了。不是我平白夸她,映月的画技可不比如意馆的师傅们差。你就乖乖地坐着让她画一幅吧,我保证诸位皇子若是看了你的画像,定然会争着抢着求万岁爷把你赐给他呢。” 姜娆的脸更红了:“姐姐说笑我。” 映月的从前游历世界各地写专栏的时候,常常在街边卖素描画赚取旅费,画功比起只会用毛笔的如意馆师傅,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几分优点的。而且,炭笔绘画总比毛笔要快很多。 玉璋拿起映月才刚刚画好的炭笔素描,不禁赞叹:“画的栩栩如生,比真人分毫不差,仿佛更见清韵。” 早莺早已等不及抢过来,也不住点头:“人美,画也美。” 姜娆倒被夸得有些脸红,也有些欣喜:“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炭笔画画呢,不过画的真好。” 映月微微福了一福:“年姑娘喜欢就是这画的福气了。” 姜娆将画收起来,忙把映月拉起来:“都说了叫名字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呢,以后还得多承你们照顾呢,姐妹之间这样不就太生疏了吗。” 早莺笑嘻嘻的挽住姜娆的手:“那咱们从今往后咱们又多了一个好姐妹了。” “哎吆吆,戴小姐,你快瞧啊。这么快就巴结上年小姐了。你们几个人的功力还真是了得,先是贵妃娘娘,再是德妃娘娘,现在又是年小姐,可真行啊。” 马潘儿跟在戴萤身侧进来,就看见她们几个人拉着手高兴地说着什么好姐妹的,张口就讥讽。 早莺正欲和她争辩,映月拉住她们,摇摇头,示意她别冲动。 她却不听,使劲挣脱她,要和潘儿理论几句时,却见小太监张保却急急忙忙地跑来,站在门外轻声唤映月:“映月姐姐。” 映月见他神色慌张,就知道一定是有事,忙问:“怎么了?” “魏总管传映月姐姐去呢。” 玉璋似乎比映月还紧张,抓住张保:“到底有什么事?” 张保挠挠脑袋,为难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永和宫的人来了之后,魏总管就叫我来传话了。” 永和宫,那不是四阿哥胤禛的生母德妃的宫殿! 玉璋有些惴惴不安,永和宫的人为什么要找映月?难倒是德妃娘娘相中她了? “行了,诸位姐姐,别管是谁传召了,映月姐姐都必须跟奴才去敬事房一趟。魏总管还等着呢。” 映月也只得稍稍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张保往敬事房去。 才跨进敬事房的宫门,魏珠就迎了出来,急急道:“怎么这么磨蹭。”说罢又指着身后的一个蓝衣太监说道:“这位是德妃娘娘宫里的首领太监安广泰安总管。” 映月虽不认识他,但还是福身请安:“奴婢李映月见过安总管。” 安广泰伸手扶一下:“姑娘不必多礼。我是奉德妃娘娘之命,特来宣李姑娘去永和宫觐见。” 永和宫!真的是德妃娘娘,胤禛的生母。可是她和德妃素昧相识,她怎么会传召自己呢?难倒是为了玉璋衣裳的事? 第十八章 巧记遇胤禛 映月虽然心里再嘀咕,也不敢开口问,只能跟着安总管往永和宫去。 她自然也是十分相见德妃,她也是自己必须讨好拉拢的人物之一,毕竟她是胤禛的亲娘,未来的太后。如果有可能,她还会成为自己的婆婆,婆婆在一个家庭中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在皇室家庭,后宫中,太后才是真正的有能力影响皇帝的人。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永和宫宫门口,还未提脚,就有一个小身影奔了出来,直直往映月扑来,扑的她一个踉跄。 她稳住身子,低头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弘昀。 弘昀抬起一张肉脸,俏生生叫道:“仙女姐姐。” 映月赶紧蹲下来,拿帕子捂上他的嘴。想想又赶紧放开,这可是对小主子不敬。只能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做出噤声的姿势:“嘘。” 弘昀只有五六岁,不懂她的意思,学着她的样子,伸出胖胖短短的食指压在自己的小嘴上:“嘘,嘘,嘘。” 映月无奈的摇摇头,拉着弘昀的手问:“是你叫人找我来的?” 弘昀神气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笑嘻嘻:“还有,还有十三叔。是十三叔教我的。” 原来是弘昀这个小家伙,她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他是德妃的孙子,进宫当然是住在德妃处。 德妃娘娘根本不认识自己,更何况自己是贵妃娘娘钦点入宫的,明里暗里都算是贵妃的人,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召见自己呢。 现下见到弘昀就明了了,他想见自己,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才让安广泰总管去找自己的。只是听弘昀提到十三叔,难道十三爷也在? 才想问,就见胤祥自宫门后跨步出来,穿着石青色蟒服,沉重的石青色难得压着他一身风流不羁之气,显出一身沉稳。 “奴婢见过十三爷。” 胤祥挥挥手,安广泰应声退下。 “你也起来吧。” 映月起身,安静的垂立在侧。任凭弘昀怎样拉扯,她都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说话。 胤祥看她板着脸,站的也规规矩矩,全不似方才面对弘昀是灵动活泼。不禁失笑,这小丫头倒是蛮会做表面功夫的吗,装的一副老实刻板的样子。 “你也不用装了。那天见你陪弘昀在树下玩,捏着皇孙的脸,说他是胖子,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我向来是没规矩的,不用拿你那副对着主子的古板嘴脸对着我。你若是板着个脸,弘昀可要不高兴了。” 映月不觉放下心来,为着上次拉着弘昀乱摇梨花树的事,她还一直怕十三爷会责怪自己不懂规矩,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这十三爷确如传言所说平易近人又潇洒不羁。 弘昀拉着她的衣裳下摆,胖胖的身子左右晃来晃去,嘟着嘴:“陪我玩,陪我玩吗。” 映月的心软下来,蹲下来捏着他十分像包子的脸:“你想玩什么啊?” “仙女姐姐想玩什么?” 映月摇摇头:“都说了我不是仙女了,别叫我仙女姐姐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我叫映月,月亮的月。” 弘昀不愿意,倒是拿出小皇孙的架子,两手叉腰:“月亮?我说你是仙女,你就是仙女,谁说你不是仙女的,我让皇祖父打他板子。” 映月没想到他小小人却这样固执,求救的看向胤祥。胤祥装作没看见将头转向左边,嘴角微弯。 她只能拿出哄骗小孩的的那一套,学弘昀奶声奶气:“那好吧,我是仙女,但是仙女也是有名字的。你天天仙女、仙女的叫,那别人不就知道我是个仙女了,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是仙女,那我可就不能只陪你一个人玩了。你说是吧?” 她循循善诱,说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偏偏胤祥还在旁边一个劲的咳嗽。 映月瞪他,咳咳咳,再咳也掩盖不了你的笑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在她的谆谆教导之下,弘昀总算是答应不再叫她仙女了,改叫映月姐姐。哎,虽说让皇孙叫自己姐姐不合宫规,但是姐姐就姐姐吧,总比仙女姐姐好多了。 “映月姐姐,咱们来玩捉迷藏吧。” “捉迷藏,这里不合适吧?”映月说着望望胤祥,您行行好,快来阻止这个混世小魔王吧。本以为胤祥会阻止,谁想到他却说:“这里确实是不合适,没地方藏啊,去御花园吧。” 映月扑到,原来十三爷是这个样子的啊,她给历史跪了,历史上还说他什么睿智聪慧,洒脱不羁。可现在看来,也洒脱太过了吧,竟然要和侄子宫女玩捉迷藏。 映月拗不过弘昀,又不敢反抗十三爷,胆战心惊的跟着他们去了御花园。 还好晌午时分,主子们大都在歇午觉,奴才们也各自找地方躲懒,御花园这个时辰很少有人来。 天气已经十分炎热,躲藏了几次之后,浑身出了好多汗,黏黏腻腻,让她兴致失失。倒是十三爷难得有兴致,拉着弘昀到处躲藏,她都找的不想再找了,可是又不敢说。 十三爷她得罪不起啊,弘昀她也得罪不起,这些人可都是四爷党的核心人物啊。 就在她筋疲力尽之时,忽然一眼瞥见御花园月洞门进来一人,石青四爪蟒服,长身玉立,气度沉稳,面色冷漠,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四爷胤禛又是哪个。 真是天助我也,她一个新晋宫女,能见着阿哥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前几日才见过,今日又见,这可不是上天赐的缘分吗! 映月也忘了身上的黏腻,马上打起精神,这么好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啊,上次御花园看烟火,匆匆一瞥就走了,这次可一定要给四爷留下深刻的印象才行。 偶像剧,男女主角都是怎么相遇的呢? 撞车?不行,这里没车,要撞也得等出宫才能有马车可撞啊。 认错人?绝对行不通,这宫里的人,连个宫女,穿的衣服,梳的发型都有等级可循。哪有将皇子错认成小太监的道理。更别说她和胤禛还有过一面之缘了。 偶像剧不可行。 古装剧,对古装剧,男女主角都是怎么相遇的? 英雄救美,女子从高处跌落,被男主角接住,两人还得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这,现在哪有高处给她爬啊。而且她也不确定胤禛有没有能接住她的身后,万一英雄救美来不成,自己再摔断手脚就得不偿失了。 忽然一眼瞥见身侧开的正好的石榴花,计上心头,居然让她忘了这个古今通用的招式。 映月伸手从旁边的石榴树上,掳下一把艳红如火的石榴花瓣,攥在手里。 佯装没看见有人进来,背对着胤禛来的方向,一步一步倒退,一边退,一边娇声细细:“弘昀,弘昀,出来,我看见你了,别躲了。” 其实她的心思全不在找弘昀身上,她仔细计算着胤禛与她之间的距离,屏气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接近。 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步。 她听见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了,她猛然转过身,嘴里高兴地叫着:“哈哈,弘昀,被我抓住了吧。” 和胤禛撞个满怀,手里的艳红如血的花瓣,全部抛撒开来。 红色花瓣飘洒如雨,风吹过,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他和她隔着艳红如血的花雨对视。 花飞如梦,盈盈风前落。美人如花,亭亭君前立。 灼灼白日下,艳红花雨,配上她胜雪肌肤,风吹起她耳际散发,更有一片花瓣落在她额间,一丝绝色凄美慢慢四散开来。 第十九章 间隙初生 在纷飞花雨中,她调试过的最美的角度,她练习过的最美的表情,一切都是按照偶像剧的套路,连飞花她都自己准备了。 她对于自己花费半刻钟粗略打造的这个场景十分满意。 唯独不满意的是胤禛的反应,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他的眼里是有一丝的惊讶,但也仅仅是惊讶而已,不是惊艳。 仓促间摸不清他的心思,果然是天生帝王之材料,喜怒也不太形于色了吧。 衡量再三,她还是选择娇怯怯地跪下,似是惶恐之极的娇弱,抬头望他,双眼含水敛雾,略带哭腔:“奴婢该死,冲撞了四爷。” 男人应该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人吧,她这样娇怯的样子,应该会让他升起怜香惜玉之情吧。 胤禛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沉默许久才开口问她:“弘昀和十三爷呢?” 映月刚要挤出两滴眼泪,再加大戏码,娇弱如柳准备回话。 十三却忽然从旁边的树丛中拽着不愿露面的弘昀出来,“四哥,我在这里呢。” 弘昀躲在十三爷身后,胆怯地请安:“阿玛。” 胤禛面色更冷,声音有些严父的威重:“还不快跟着李谙达回去,出来这半日了,也不怕你祖母着急。” 十三抱起弘昀,望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拍拍他的头,将他放到谙达李福的背上,转头对着面容冷峻的胤禛说:“四哥,是我非要带他出来的。” 胤禛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弘昀这顽皮的性子都是被你们惯得。” 弘昀异常乖巧的趴在李福背上,一句话也不说,全不似方才活泼可爱。映月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非常害怕胤禛,也对,就胤禛那张冷酷如冰的脸,有哪个小孩不怕。 十三拍拍弘昀耷拉着的脑袋,对胤禛说:“四哥,咱们走吧。” 弘昀趴在李福背上,扭着身子想和映月告别。 胤禛走在前,听见弘昀哼哼唧唧的声音,回过头来,沉声道:“怎么?你还不想走?” 顿时吓得弘昀没了声音,姐姐两字还没喊出口,小嘴一瘪脸上一扭就要哭出来。任由李福背着他跟在胤禛和十三后面走了。 映月冲弘昀挥挥手,做出拜拜的口型。 弘昀一面注意这前面阿玛的动静,一面扭过身子,有气无力的和她挥挥手。 胤祥回头,看到她滑稽的样子,也学着朝她挥挥手,还学得有模有样。 她呆住,这十三爷,和蔼可亲的太过了吧!她无奈的冲他笑笑。 胤禛仿佛察觉到十三爷的动静,猛然回过头来,目光冰冷,盯住她,映月不禁打个冷颤,呆站在原地。忽然想起自己还站着,忙躬身跪下。再抬头时,胤禛和十三早已经转过月洞门去了。 胤禛和十三走后,映月站在御花园的石榴树下出神。看来今天又失败了,没有能给胤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眼里没有惊艳,也没有怜惜,只是如深潭般无波无浪,甚至连涟漪都没有。 难倒是他不喜欢温柔娇弱的女子,还是自己长得不够漂亮? 但是他也并没有怪罪自己莽撞冲撞了他。 胤禛的心思实在太难捉摸了,到底究竟怎样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呢。 她抬头望望天边的云彩,太阳将要落下,余辉洒在云彩上,将一朵朵的软如棉絮的白云染成茜草红色,天空美得如一方绣满茜色祥云团纹的深蓝色锦缎。 胤禛的心思要是也如天空一般朗目开阔多好,那样她便能轻而易举猜中他的心思。 映月回到住处时,天已擦黑。 玉璋和早莺等的着急,见她回来,忙迎上去。 “都快要掌灯了,你怎么才回来。魏总管找你没什么事吧?你没有怎么样吧?” 映月笑笑:“没有。是永和宫的安公公找我。” “永和宫安公公,真的是德妃娘娘要见你?” “不是德妃娘娘要见我,只是安公公想寻个会画画的宫女,为四爷的小阿哥作幅画。也不知安公公在哪听说我会作画的,就叫了我去。” 玉璋松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 玉璋面色有一瞬的尴尬,却也只有一瞬,她立即转变语气:“当然了放心了。贵妃娘娘随圣上避暑畅春园,德妃娘娘坐镇后宫,我是怕戴莹为了被针扎的事去告状,魏总管才叫你去的。” 她的放心,在早莺等人听来,是放心了映月的安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放心,其实是放心了德妃娘娘并未见到映月。 紫禁城里,每个主子宫里的宫女是有定数的。一般说来,皇太后有宫女十二名;皇后次之,有宫女十名;再次之,皇贵妃和贵妃都是有宫女八名;妃位和嫔位的娘娘有宫女六名。位分再低的小主们,贵人、常在、答应各需有宫女四名、三名、两名。最低等的官女子,则没有宫女伺候。 就是说,玉璋她们这一批宫女中,只有一半的人能被分到各位娘娘宫里当上等差,贴身伺候各位主子。剩下的人都会被分配到六局处当下等差,如针工局的绣女之类。 玉璋知道德妃娘娘宫里现下只缺一名宫女,如果德妃娘娘见了映月,她一定会喜欢。她既盼着能和映月分到同一宫里能互相照应着,可是又怕她会抢了自己的风头。 夜里,天阶月色凉如水。玉璋只着单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天上悬挂着一轮明月,映出地上斑驳的树影,有阵阵风出来,摇摇晃晃,瑟瑟有声。 玉璋抬头望月,看似柔和实则清冷的月光洒在自己脸,她默默不语,只是望着月亮发呆。为什么星光再亮,也难以抗衡月亮的光辉呢。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却见映月披衣出来,月光中,单衣上的银丝竹纹泛出丝丝流波。她腰肢纤细,在清冷皎洁的月下,越发显得风姿绰约,如画中之仙。 “玉璋,你怎么还不睡?”她坐到玉璋旁边,也抬头望望天上的明月,清辉淡淡,寒光幽幽。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是啊,这天可真是越来越热了,但是这夜风还是有些寒。你看你,出来也不知披件衣裳。”说罢脱下自己身上披的氅衣,搭在玉璋肩头。 玉璋按住她的手,“你身子弱,还是你披着吧。” 映月笑笑拍拍她的肩,“我这就要去睡了,今儿折腾了一天,累了。你也别呆到太晚了。纵使月色如水,景致美丽,也别贪看太久。” 玉璋点点头:“嗯。” 映月起身,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重新坐下。 悄声问玉璋:“你今天为何不愿收年姜娆的礼物?” 玉璋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是无端不喜欢年姜娆,她也不知为何。 “不管你喜不喜欢她,有些事情面子上是一定要做全的。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比起戴萤来也丝毫不差,更可况她还是万岁爷亲指的,你可千万别糊涂了。” 玉璋望着月光下她明亮如星的眼眸里流露出的诚挚,心里有些羞愧,她这样真心待自己,她怎么能妒忌自己的好姐妹呢。她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映月。” 映月笑笑:“咱们两个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咱们俩相识有近十年了吧,虽说你父亲外放了县令,你跟着去了几年,可好歹咱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咱们俩若不能相互照应还能指望谁呢。” 玉璋听她说此一番话,每一句都正中自己心思,眼眶禁不住有些潮湿。 “好了,我回屋了。你也别睡的太晚了,明日针工局的姑姑还要来教我们刺绣呢。” 玉璋独自坐在台阶上,手攥住肩头的竹纹氅衣,一滴眼泪低落在苍翠竹叶上,倏忽浸入衣纹不见。 第二十章 莺啼泪转 紫禁城里内务府造办处下设三局,织染局、针工局和金器局,负责宫里日常生活所需。针工局是专门负责为宫内的人裁衣作服,但是其实也只是缝制位分低的小主、宫女以及太监们的衣裳,位分高的主子娘娘们自有针线上的宫人。 现任绣局的掌事姑姑是崔纹绣是个厚直持重的中年女子,肤色微黑。一双巧手却是天生,各色丝线在她手中翻来覆去,不一会儿,一个五彩蝴蝶的络子就打好了。 “真好看。姑姑,姑姑教教我吧。” “姑姑,也教教我吧。” 大家都迫不及待要跟着崔姑姑学打络子的精巧手艺。 “你们先别急啊,这还只是最普通的,若是有功夫在这丝线上串上各色串珠,那才叫漂亮呢,系在腰间,行走间有细碎轻微的珠串声,仿佛连人都摇曳生姿起来。”崔姑姑一边说,一边晃动手中的丝络,仿佛那丝络现在就系在谁的腰间,晃晃悠悠。 众人望着她手中的丝络,听她细说,无比神往,那样美丽的络子若系在自己身上,必定为自己更添一份妩媚。 崔姑姑将那五彩络子收进袖间:“今日你们谁能绣出这五彩蝙蝠纹,且绣的工整细致,我就将这个络子奖给她。” 有了这奖励,大家都变得兴奋起来,全不似刚才低迷,纷纷拿起预备好的绣线和素绸、花绷,穿针引线,准备一显身手。 “绣品一定要顺、齐、平、匀、洁。顺是指直线挺直,曲线圆顺;齐是指针迹整齐,边缘不能参差;平是指手势平准,绣面平服,丝缕不歪不斜;匀是指针脚大小要一致,不露底,不重叠;洁是指绣面光洁,无汗迹血迹。” 崔姑姑一边讲着一边指点各人的错误之处。 “这五彩蝴蝶纹要用到直针、盘针、擞和针、抢针、平针等多种针法,绣的时候一定要细心,一针绣错,整个颜色就会出现偏差。” 她正说着,忽一眼瞥见临窗而坐,低头理整丝线的映月,乌发如墨,肤白如脂,微低着头,长睫半垂,白如笋尖的手指灵巧地在如霓虹彩练般的丝线中穿梭。 她轻轻走过去,低头看她手中的素绢,五彩蝴蝶,大如圆盘,流光溢彩,恍如五色祥云。 “你的手法倒像是苏绣,以前可是跟着针工师傅学过?” 映月听见崔姑姑的声音,放下绣品,微微抬头,崔纹绣正看见她的样貌,不禁有些呆住,双眸如水敛雾,流转间仿佛都能看见碧波流动,是从未见过的美丽眼睛! “奴婢母亲生长在苏州,奴婢的手艺都是母亲教的。” 崔纹绣点点头,含笑称赞:“绣的很是平整。”说罢从袖中抽出那五彩蝴蝶络子递给她。 “这是你的了。” 映月忙起身,行礼收下。身边响起一片艳羡声,也夹杂着鄙夷不忿的声音。 针线学了整天,傍晚时分,她们才回到住处。 早莺倒是一直闷闷不乐,连晚膳吃的也少。 玉璋盘腿坐在炕上打丝络,她学打丝络也有好几年了,本事不亚于崔姑姑,一手攥着四五色丝线,手指灵巧,翻飞如蝶。 “早莺,你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年姜娆拿着今日绣成的素绢,想让映月指点一下,却见早莺眉眼隐有愁容,靠着炕头的红木炕柜发呆。 玉璋停下手中的活,望了望一脸落寞的早莺,笑着说:“依我看,她定是为今日没有得到崔姑姑的那五彩大蝶而失落呢。你也别失落了,我看过崔姑姑的手法,已经学会了。等我打好了,这一个就送给你。” 早莺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为了这个呢。”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不想说。”说罢,她就气呼呼的起身,穿上鞋就往外走。 玉璋莫名其妙,她怎么今日这么经不起玩笑。 早莺出门的时候正巧撞上映月自井边打水回来,早莺跑的匆忙,冲劲又大,差点将她撞倒,还好她用力抓住门框才没倒地,只是水桶已经翻落,溢流满地。 “早莺,你这么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她却如没听见一般跑了出去。 怕她闯祸,且快到了下钥时辰,映月也赶紧跟了出去。 早莺出了院,一路跑到内务府堂附近的浮波湖,蹲在湖边林立交错的太湖石夹缝里,两只胳膊抱住双膝,一动不动。 映月走到她身边,蹲下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掰过来,见她满面泪痕,不由心惊。忙抽出袖中的素帕给她。她却不接,只是一味的咬着嘴唇流泪。 宫里不准宫女哭泣,有什么心酸事都要打碎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早莺紧紧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音被人瞧见。 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映月把素帕塞进她的嘴里让她咬住,怕她憋的狠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伸手揽过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小时候,每当她受了委屈,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就这样轻轻拍打她的背,“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拍着你。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 她的手温柔却有力,仿佛上帝的爱怜,能将烦恼忧愁带走。 一下,一下,温柔又有力的拍打。 早莺渐渐止住了哭泣,头靠在映月肩上,犹带着哭腔:“映月,你说为什么活着是这么的苦?” 她被她问住,为什么人会活的这么苦?她不知道,其实这世间的人,又何曾分清,何为苦,何为甜,何为乐,何为悲。 穿越过来,这里没有电、没有网络,是苦。但是她却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这是甜。 穿越为旗下包衣,注定为奴,这是悲。但是她却知晓未来,明白结局,自然比旁人看的通透,这是乐。 “苦和乐,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苦能化甜,乐也能化悲。” 早莺抬起头,望着她的脸,她总是十分信任映月,她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夹杂着无尽的道理。 映月将她拉出太湖石夹缝,找了一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 “你若有什么事,不妨说来我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 侧头瞅着渐渐沉入云际的落日,头顶如火枫树渐渐蒙上一层黑雾。 早莺思量再三,说道:“我爹在我八岁时得病没了,剩下我娘和我两个人相依为命,寄住在外祖家。过了两年外祖父母也没了。舅舅掌家,舅母为人尖酸刻薄,整日对我们娘俩冷嘲热讽,家里差不多的活计都让我娘做,娘她每天晚都要忙到后半夜才能安睡,每日眼睛都是红肿的。” “我的针线活不行,不是我不愿意学,是娘亲不让我学。娘说,我学会了,舅母就会将家里所有人的衣裳都交给我做。娘说,纵使爹不在了,她也不能让我受苦。” “后来,到了选秀年龄,我不愿意来,舅舅说只要我能进宫做宫女,他就为娘亲另外置一所小院,舅舅还说,宫女的月例银子最低也有四两,这样我娘就能安度晚年。” 说完她的泪又要滴下来,“前儿,我舅舅托人传话进来,说我娘病了,需要十两银子。昨儿,我去敬事房找魏总管,想先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魏总管不在,吴池公公正巧在清点账目,我说想支银子,他就说让我给他对食,他就把银子支给我。我不肯,他就对我…对我…” “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好在张保进去回话,我才得以脱险。”说完她紧张的拉住映月的手:“可是我怕,我怕吴公公以后还会如此。”她抓住映月的手,双眉紧皱,紧张担忧:“我真的很害怕,映月,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没想到吴公公长得人模狗样的,竟也是个这么龌龊的人。问早莺:“你告诉魏总管了没有?” 早莺摇摇头:“没有。我不敢。” “你不要怕,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能怕,更不能软弱妥协。你一旦软弱了,他就会得寸进尺。这种禽兽,我一定会想办法收拾他。” 说完她又想起早莺的母亲,丧夫丧父,那样的生活经历,竟还能将早莺养成现在这活泼开朗的性子,想必她的娘亲一定十分坚强,用自己孱弱的身体为早莺撑起一片天,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你娘的病怎么样?严重吗?” “还好,娘的眼睛是老毛病了。早些年爹死的时候,娘哭坏了眼睛,近几年在舅舅家又没日没夜的做活计,眼睛有时会看不清东西。” “我这里还有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 早莺摇头:“不行,不行,你也没多少银子。我不能要你的钱。” “不管怎么说,你娘的身子要紧。等你日后有了好差事,还怕还不起吗?” “谢谢你,映月,我一定会还的。” 映月望着东方初升的明月,虽然光辉不盛,却足以照亮来时的路。 “人生,一辈子,不会一直处在阴霾里,总有拨开云雾见明月的一天。不要害怕,不要彷徨,其实未知的明天都在于今天的努力。” “你这小丫头倒通透明了,只是不知道你自己做不做得的到呢?” 如此黑夜,人迹罕至的湖边,她们不妨有人,乍听见清亮的男声,唬的一身冷汗。忙从石头上站起来,模模糊糊看见枫树林里站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谁?” 映月才要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却被早莺拽住。 ”映月,我害怕。咱们还是回去吧。”映月回头见她神色慌张,拉着她的手直冒冷汗。 拍拍她的手,“别害怕,我去看看就回来。” 她还是直摇头,将映月的手抓的更紧。 映月明白她大概是今日被吴池那个禽兽吓到了,听见男人的声音就害怕。而且现在黑灯瞎火的,想想,自己也别去惹是非了,还是快点回去要紧。 见映月和早莺两人离开,枫树林里的人从黑暗移步出来,温和儒雅,风华盛绝,不是别人,正是八阿哥胤禩。 他望着映月和早莺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点点隐入暗沉的夜,长叹一声,拂袖离去。 第二十一章 姜娆发威 映月扶着早莺回到屋里的时候,玉璋正在门口和戴萤拉拉扯扯,好像在争执什么。 两人赶紧跑过去,却见玉璋和戴萤在争夺一个水桶,大半桶水晃来晃去,溅湿了两人的鞋袜。 “你放手。” “你先放手,我才放。” 两人紧紧抓住水桶,互不相让,红着眼睛,怒目相向。 “玉璋,怎么了,出什事了?” 玉璋听见映月的声音,心下喜悦,帮手终于回来了。忙着回头和她说话,“你们俩可回来了。” 或许是她太过轻敌,回头说话时,被戴萤钻了空子。戴萤一把扯过水桶,许是扯得太过用力,倒是先溅了自己一身水。 她恶狠狠地瞅一眼映月,映月倒不妨被她一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她提着水桶,走到映月床前,“哗啦啦”将大半桶水全倒在映月床铺上,连紧挨着映月两边的玉璋和早莺的床铺也遭了殃。 玉璋要阻止已来不及,映月懵在原地。 戴萤因为成嫔随驾去了圆明园,近日安静了不少,可是她今日又这样,她到底又怎么得罪这个傲娇的大小姐了? 映月拉下脸,上前拽住戴萤的胳膊,捏住她的麻穴,戴萤吃痛撒开水桶。 “很痛哎,你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啊。” 她放开戴萤的胳膊:“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往我床铺泼水?” 戴萤终于摆脱她的钳制,转身拿起桌上摆着的平底云锦绣鞋,鞋子湿嗒嗒地滴着水。 “只把你的床铺泼湿已经是便宜你了,谁让你把我的新云锦鞋子。难道这不是你洒了水弄湿的吗?” 映月想起来,刚才早莺跑出去时似乎撞翻了她手里的水桶。大概是泼出来的水,溢流满地,湿了戴萤放在床前地上的鞋子。她当时根本就没在意,只顾着追早莺去了。 “就算是我不小心弄湿了你的鞋子,你说一声,我赔给你就是了,用得着把我们的床弄湿吗?这样我们今晚怎么睡?” 戴萤心里倒是十分畅快,堂姐临行前嘱咐她,她不在宫里的时候一定不要闹出什么事。堂姐不在的这四个月里,她小心翼翼,已经够窝屈的了,现在堂姐要回来了,正好又让她抓住这个把柄,还不得给映月这几个人点颜色瞧瞧。 她将鞋子拎到映月面前,讥笑:“赔?我这鞋子,可是云锦的,这可是贡品。你赔得起吗?我管你们怎么睡?这是你们活该。” “你。。。”映月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玉璋挽袖欲上前理论,却被姜娆拦住。 姜娆拾起水桶,交给玉璋,“你再去井边打一桶水来。” 玉璋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打了一桶水。 映月站在姜娆跟前挡住她,问:“你要做什么?和你无关的,别去得罪她了。” 她微微一笑,说:“还没谢你前几日为我解围呢,权当我对你的谢礼。我虽然柔弱,但是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姐妹被人欺负默不作声吧。” 前几日,松云姑姑教她们值夜的规矩,戴萤打碎了偏殿里的汝窑青花双凤戏珠梅瓶。马潘儿却诬陷是站在戴萤身后的姜娆打破的。 幸得映月和玉璋都看见了戴萤的所作所为,一力保荐姜娆清白,松云姑姑才相信姜娆。 姜娆趴在映月耳边小声说:“你放心,她不敢对我怎么样,她堂姐再厉害,毕竟我也是万岁爷钦点进宫的。” 戴萤见姜娆提起水桶往东边她的床铺方向走,知道她是想要往她床上泼水,她拦住姜娆:“你想做什么?” 姜娆指指水桶,“还能做什么?我不过是觉得自己的床有点脏了,想洗一洗罢了,你怕什么?” 她信以为真,给姜娆让开路。 姜娆提着水桶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提起舀子,将水泼到自己的床铺上。 一边泼,一边念叨:“被子可真脏啊,可得好好洗洗。” 屋子里的炕是大通铺,姜娆和戴萤的床铺本来就是相连的,一个湿了势必会波及旁边人的床铺。 姜娆越舀越起劲,最后直接把桶整个倒放在床铺上。水哗啦啦地倾泻满铺,自然戴萤和马潘儿的床铺不能幸免于难。 戴萤和马潘儿已是救之不得。 玉璋和早莺早已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说:“咱们的被褥是挺脏的,可得好好洗洗。姜娆,我再去帮你打桶水吧。” 映月笑着瞋了她一眼。 戴萤怒气冲天,上前拉住姜娆的胳膊,就势要打她。姜娆也不躲不避,戴萤的手刚举起来却被潘儿拉住,“戴小姐,别冲动。她可是万岁爷钦点的。” 戴萤也知道姜娆的背后靠山是皇上,得罪不起。前日的碎花瓶事件,是有根有据的栽赃,今日这事自己却十分理亏。 姜娆她泼的是自己床铺,她只是倒霉被连累。若姜娆泼的是她的床铺,她也有发作的理由。现在这样,真是哑巴吃了黄连亏。 戴萤气极却又发作不得,甩身踢倒地上的木桶,拉着潘儿出去了。 留下映月等人,玉璋和早莺已经笑得快要岔了气。玉璋一个劲的笑看着姜娆摇头:“姜娆,我还真是佩服你,够厉害的。” 姜娆的脸也红红的,一方面很解气,一方面又有些不好意思。母亲一直教导她要温顺知礼。宽容大度,所以她在人前,一直都是乖巧温柔的形象,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也能这样泼辣厉害。 映月拉着她的手,“姜娆,谢谢你。只是连累你今晚也无处安枕。” 玉璋上前,拉住她们两个人,嘴角眉梢笑意盎然:“谁说我们无处安眠,把咱三个人睡的西炕收拾收拾,正好我的被子今晌午晒在院中忘了收回来,咱们四个人就拥被而坐,聊上一夜,可不好?” 姜娆点点头:“这个主意好。我没有亲姐妹,还从没试过和人秉烛夜谈呢。” 她们四人忙着收拾了床铺,把被褥拿出去晾着,又把地上的水清理干净,烧了一壶热茶,四人横盖着一条被子,围坐在炕上喝茶聊天。 “中秋过后,万岁爷就要回銮了。咱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了。”玉璋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失落,毕竟在一起住了近四个月。 早莺叹口气:“是啊。万岁爷回銮,咱们就得被分到各宫去当差了。映月肯定会被分去贵妃娘娘的承乾宫的,姜娆也必得到乾清宫,剩下玉璋和我两个人,在宫里无亲无故,还不知会被分到哪里。” 映月想起她家里的境况,她母亲的艰辛,心生怜惜,拉住她的手,劝慰:“不管是分到哪个宫,咱们几个都是一辈子的好姐妹,一定会互相照顾的。再说,以你和玉璋的资质,定是能当上差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姜娆也点点头:“虽然我才来两个月,就我看,你们两个人的姿容行事都出众,定会被分到得力主子娘娘身边的。” “分到哪个主子娘娘都比被分到良主子身边好。良主子虽说前年晋了妃位,但毕竟出身太低,若不是因为八贝勒爷争气,这宫里哪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早莺提起良妃,到让映月想起来,良妃娘娘好像也是住在承乾宫,虽已是妃位,却因为身份低微,做不得一宫主位,只随居在贵妃的承乾宫。 自己以后进了承乾宫,和良妃是要日日相见的,那岂不是也经常会遇见八阿哥胤禩。 “良妃娘娘是八贝勒爷的母亲,那八贝勒爷是不是要日日去承乾宫请安。” 姜娆对宫闱之事了解较多,摇摇头:“哪是啊,八贝勒爷生下来就交给储秀宫的惠妃娘娘抚养的,晨昏定省自然是去储秀宫,逢年过节才准许去良妃那里请安。更何况近年来,八贝勒爷另辟了府邸,进宫请安时才偶尔会去承乾宫。皇家就是这样,哪有什么亲情可言。” “哎,这样想想,良妃娘娘也真是可怜,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还不能得见。” 映月叹口气,自古后宫看重的就是家世,良妃娘娘纵有美貌,但奈何情深恩却浅。这寂寞空庭,有几人不是红颜待枯骨。 第二十二章 夜月清歌 过了立秋,天气渐渐凉下来,转眼已到中秋。月圆之夜,难免思亲思乡。 魏总管怕大家思乡,难免伤心,便吩咐松云姑姑置办了一桌酒菜,让她们这些新进宫的宫女一起乐呵乐呵,少解思乡之情。 席间众人玩笑不已,映月不爱热闹,躲了众人,独自去了浮波湖边。 望着湖上的明月,分外明亮圆润。透过湖水,远远传来内宫中侍宴乐师的竹笛声。 悠扬婉转,初时欢快明亮,才至三四句渐渐生出缕缕思愁,伤悲难抑,最后只余伤怀。竟是一阙《生查子》,不禁和道: 捍拨双盘金凤,蝉鬓玉钗摇动。 画堂前,人不语,弦解语。弹到昭君怨处,翠愁,不抬头。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 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一曲未了,她心里已悲伤难抑。 “词和的甚好,你懂音律吗?”十三爷胤祥分花拂柳,自枫林走来。 映月本被吓了一跳,见是十三爷倒也放下心来。 “十三爷吉祥。” “起吧。”说着撩衣坐在石上。“我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用处处守着规矩,我宁愿看一张臭脸,也不愿看一张假脸。” 映月接口:“可是这宫中人人都戴着不止一层的面具,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的,其实他背后还不知道有几张脸呢。” 他惊奇的瞅着映月,她小小一介女子,又刚刚进宫,怎么能看的如此透彻。 映月自知失言,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胤祥倒是无所谓被冒犯,朗声笑道:“所以啊,我只认识你这一个只戴着一层规矩面具罩的人,还能让你戴着面具同我闲聊吗?” 映月心里欢喜,这十三爷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随和又真实。半开玩笑半试探道:“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一层面具,或许我是故意装成这幅样子接近你的呢?” 十三哈哈大笑,果然自己眼光不错,这李映月真是个有趣的人。那日见她对着不认识的弘昀那么怜爱,对着顽皮的弘昀耐心地教他,就知道她是个心善温和的人。 “我自是不怕,你若看上了爷,直接告诉爷一声就行,爷定娶你。” 这下轮到映月呆住了,这十三爷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 这话倒是让她想起前几日早莺的事事情。敬事房的吴池依旧无耻,上次调戏早莺不成,他不仅不收敛,反倒是三番五次找早莺的麻烦,还想逼早莺和他対食,真真是无耻之极。 她和早莺去找魏珠总管告状,却被吴池反诬早莺勾搭他,想借助他上位,为她安排上差。他还拿出早先抢走的早莺的珠钗为当证据。映月和早莺有口难辩,还被魏总管训诫一番。 她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挨了训斥,便宜了吴池。这个仇她是一定要报的。只是不知道十三爷是不是肯帮自己的忙。 “十三爷,奴婢想求您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太放肆?” 胤祥瞅着她,欲言又止,还眼巴巴地瞅着你,倒是有些可爱。 “说来听听。” 有门!看来他能帮的上自己。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儿是十六,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既然此等圆月,不赏岂不可惜?奴婢想请十三爷明晚带着弘昀来此赏月,而且奴婢听闻十三爷擅长音律,奴婢这里有几阙好词,几首好曲,想请您共品如何?” 胤祥失笑:“不就是让我明晚带着弘昀来这里和你闲玩吗,理由倒是编的冠冕堂皇。” 她脸红,被看穿了。却还是嘴硬:“奴婢这里确实有几首好曲,不然现在就唱一首给您听听?” 胤祥挑着眉看她,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映月清清嗓子,本打算唱一首穿越名曲《水调歌头》,耳边却传来一阵哀婉凄切的笛声。 听着耳边渐歇的竹笛声,她心头隐隐作痛,转头问胤祥:“这笛声如此哀婉悲伤,是哪位乐师在吹奏?” 听她问起笛声的吹奏者,胤祥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吹笛之人虽思子之痛难抑,但也总是好过他,与母亲天人永隔。 “这是良妃娘娘的笛声。” 映月惊讶,竟是良妃,难怪在如此月圆欢聚之夜吹奏这样凄婉的乐声也无人阻拦责怪。只是她没想到良妃竟是如此雅清的人,本以为她是辛者库贱籍出身,纵使美貌,也该是胸无点墨的俗人。 寂寂深宫,或许本不是她所愿。良人不淑,正是她心中所照。可是她又如何有的选,不过是被命运的洪流推入寒潭深波的可怜人。 十三见她提起良妃似乎有些悲伤,便开口转移话题:“再过几日,你就要被分到内宫当差了吧,你可有打算?” 她自嘲地笑笑:“奴婢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分到哪就去哪。奴婢是贵妃娘娘钦点进宫的,还能去哪呢?” “原来你就是贵妃娘娘钦点入宫的那个宫女啊。” 她疑惑:“十三爷怎么知道?” 他说道:“我是前几日听德妃娘娘和惠妃娘娘提起,有个新进宫女是贵妃奶娘钦点的,模样好,行事也规矩,没想到却原来是你。” 映月急急问道:“那德主子和惠主子有没有提及要将奴婢分到哪个宫里?” “这倒是没有听见。不过,你想进哪个宫呢?” 她思量半天,说:“我嘛,不论哪个宫,奴婢只想离是非远一点。” 胤祥讥笑:“这紫禁城就是是非地,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他说的对啊,这紫禁城就是个是非地,又哪能离得了是非呢。 自己真是糊涂了,既来了就没了退缩的余地,只是这寂寂深宫,如良妃一样的女子数不胜数,自己的将来又会是怎样呢。 她心中悲伤,却不想被人看出来,定定神,“这样美好月色,既无美酒,奴婢且清唱一曲聊作玩意,十三爷身上带着紫玉萧,不知道能不能跟的上奴婢的节奏?” 胤祥来了兴趣,这个小女子究竟藏了多少本事? “你且唱来,我试试。” 映月对月低歌:“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有情天地,我满心欢喜。” 虽然不言语,却叫人终生难逃离开,你的眼神,是我永生都难逃离的无望之海。 胤祥陶醉在她低回哀婉的歌声中,沉醉不已,竟忘了起箫而和。 待到映月唱第二遍的时候,他才拿起紫玉箫放在唇边,随歌而起。 那紫玉箫是世祖顺治帝在世时,为孝献皇后董鄂氏多方觅得,是孝献皇后珍爱之物。只是如今物还完好如初,人却早已红颜变枯骨。 胤祥本来就极擅长音律,随着她的清歌,洞箫哀婉之声绵绵,不绝如缕。似有忧愁,又有欢喜,难以抉择之痛。 一曲歌毕,映月脸带泪痕。 “好啊,十三哥,你独自带着佳人在此纵情音律。倒是留我一人在那被众位兄长灌黄汤啊!” 一位年轻公子自太湖石的假山后出来,华服锦衣,气度不凡。 树影婆娑投映在他脸上,映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应该十分俊朗。 胤祥看见来人,仍旧慵懒的倚坐在石上,敛起方才悲戚的神色,笑道:“原来是十四弟啊。既来了,想必听见我刚才所吹之曲了吧。怎么样?比之前日八哥寻来的那半阙《采桑子》如何?” 十四爷胤祯走出树影,明亮的月光下,他的眉眼总算清晰起来,眉如剑,目如星,鼻如胆,五官深邃分明,比之洒脱的十三爷,一个似是天边云,一个似是林中风。 “自然是这个曲子更好,哀婉低回,虽无磅礴之势,却句句触动心弦。” 映月听见十三爷喊他十四弟,该是四爷的同母兄弟十四爷胤祯无疑。她忙跪下行礼:“十四爷吉祥。” “起吧。你放才歌唱得极好,再唱一遍来听听。” 映月领命站起来。 胤祯这才看清她的长相,方才被曲调所迷,只顾着听去了,反倒没在意那唱曲之人。 她的五官并不算绝色,却长着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双眉如黛,远含翠山,长睫如扇,如蝶展翅,眼含秋水,盈盈一脉。气度清雅,风致出众,八分长相,却有十二分风姿。 她缓缓开口,声音哀婉动人,让他恍如梦中。 一曲唱罢,他犹未醒。 “十四弟,咱们出来这半日了,也该回了。”十三爷的声音将他唤醒。 他起身:“是啊,该回了。只是不知这位姑娘…” 十三爷推推他,“还有功夫管姑娘,你看你的小跟班是不是寻来了。”说完转头示意映月从他身后溜走。 映月对他福了福身,又指指天上的月亮,示意他别忘了明晚之约。 胤祥点点头,她才悄悄转身溜走。 十四望着前方有几盏灯笼摇摇晃晃,果然有人寻来。 待得再回头想问唱曲之人姓名时,哪里还有人,只余下满地月光。 第二十三章 惊人告白 映月告别十三爷悄悄回到住所的时候,见早莺正坐在院中石桌旁,脸埋进双臂间,肩膀抖动着。 她莫不是在哭吧? 上前拍拍她的肩,“早莺?” 早莺抬起头,满脸泪痕。 “你怎么了?” 见是映月,哭得更凶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会又是因为吴池那个无赖吧?” 早莺哭着点点头,抽噎道:“本来中秋团圆,德妃娘娘代理六宫,顾念咱们这些新进宫的宫女离家日久,特地开恩准许亲人八月二十那天进宫探望。我舅舅捎信说娘的眼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进宫来看我。可是,我去敬事房申请的时候,吴池却说名额已经满了。可是明明马潘儿比我去的还晚,她怎么就排上了呢?” 说着,她擦擦眼泪,愤愤道:“他这分明就是针对我。” 她虽抽咽着说的断断续续,映月却听的明白。吴池他根本就是借权谋私,阻止早莺家人进宫探视,想逼早莺顺从于他。 吴池还真是变本加厉,她几次带早莺去找他理论,却被他倒打一耙,说是早莺为了能分到好的差事勾引他在先。使得她和早莺还被魏总管处罚。这次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你别哭了。我想到一个法子,定能叫吴池得到应有的惩罚。” 早莺抬袖抹抹眼泪,睁大眼睛:“真的?” 她点点头,附耳在早莺耳边把她的方法说了。 早莺将信将疑:“能行吗?你确定十三爷能来吗?他会帮咱们吗?” 映月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现在除了十三爷她还能请的动谁呢。她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中秋之后第二天,早莺特地早起,在映月的指点下刻意打扮了一番。出门往敬事房去寻吴池公公。 映月心神不宁坐在院中等她回来,直等到快要辰时了她才回来。 早莺一路小跑,挤进集合好的的队伍,冲她点点头。 映月才放下心来,既然第一步成功了,那就等着今晚的好戏开场了。 映月一整天心神难安,既盼着夜晚快点来临,又担心十三爷能否如约前来。她心里默念,十三爷,你可一定要守约啊。早莺的未来可都在此一举了。 夜幕渐渐降临,月上柳梢,果然比之十五之夜更加圆明光华。 映月藏身在浮波湖边太湖石夹缝中,竖起耳朵听着身后枫林里的动静。 早莺的声音隐约传来,“吴公公,奴婢初进宫,不懂规矩,若是有得罪吴公公的地方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听吴池的声音,似乎是惊喜:“那是自然,只要你跟着我,定能保你在宫中飞黄腾达。” 映月心里讥笑,还想保人飞黄腾达,你若有那能耐,也不会一直窝在敬事房做个区区掌事太监了。 吴池的声音又响起:“你倒是聪明了啊,今日约我出来,可是答应与我对食了?” “这种事,奴婢也做不得主,还得分到好主子,主子点头才行啊。” “那有何难,宫女分配的事我还是帮的上忙的。” “那奴婢在此就多谢吴公公了。” 吴池贼笑,淫声艳语:“那现在先叫我尝点甜头可好?” 映月听见吴池的□,心里着急,这个色胚,这么急不可耐。 可是再望望远处,还不见十三爷的踪影,十三爷不来,这戏再演下去,早莺岂不是要吃亏? 就在她犹疑是不是要冲进枫林救早莺时,却听见胤祥的声音自太湖石后传来。 “四哥,你可一定要听我的,那个小丫头的歌声可真是人间难闻啊,那词曲也是从未听过的精妙,若是错过可就太可惜了。” 胤祥好像说的是四哥?!难倒胤禛也来了? 从太湖石漏缝中望去,果然见胤祥同胤禛两人朝着她这边踏月而来。 她没想到胤禛会来,不过既然来了,就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她昨晚在湖边唱歌时,就在遗憾为什么来寻十三爷的不是胤禛,而是胤祯。今晚他就来了,既然如此,就让她为他导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吧。 映月伸手扯开领口的扣子,拔掉头上簪花,使劲将脸揉出红肿的样子,再挤出两滴泪。低头看看身上,由于藏在太湖石缝中,衣裳已经弄脏了,倒是很像被坏人调戏的样子。 她边哭边往胤禛身边跑:“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 她的声音不大,要确保在不被宫中侍卫听见的情况下,早莺和吴池能够听的见,早莺也好做好准备。 跌跌撞撞往胤禛和胤祥来的方向跑,她边跑边回头,好像后面有豺狼猛虎在追赶她。 直跑到胤禛面前,一把跌倒,抱住胤禛的腿,扬起犹带泪痕的脸,楚楚可怜地哀求:“四爷,救救奴婢。” 胤祥见映月如此狼狈,逃命般跑过来这边。忙蹲下身,将她扶起坐着:“出什么事了?” 映月有气无力指指身后的枫树林。 里面也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十三爷,快,快去救早莺。” 胤祥将映月交给胤禛,大步跑向枫树林。 枫树林里,早莺被吴池压在身下,不过这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吴池压住早莺不放,其实是她死死揪住吴池的衣领,咬住他的肩膀,让他难以挣脱。 早莺刚才听见映月的求救声,就知道十三爷来了,计划已经成功了,现在只要在十三爷带人来之前,拖住吴池就行,她趴在吴池耳边,眼神凌厉,咬着牙说:“吴池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吴池当然也听的见映月的叫声,打算逃跑,却不想早莺死命揪住他,见她如此拼命的想要拖住自己,才知道上当了。 他正捏住早莺的脖子使她松口,想要逃走,却被十三爷抓了个正着。 胤祥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畜生,还不松手。” 吴池仰面躺在地上,心想,自己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想不到竟栽在两个小丫头手里。 赶来的侍卫将吴池绑起来,胤祥吩咐他们:“先把他押到慎刑司,明日再审。” 又看看昏倒在地的早莺,说:“另外,去找几个嬷嬷,将她送回去。” 映月见胤祥一人出来,并不见早莺,心下着急,想要站起来,却不想脚下虚浮,身子摇晃着要倒地。 胤禛伸手一把扶住她,她嘴角闪过一瞬笑意,顺势倒进他怀里。 胤禛本想将她推开,低头却看见她如玉脸庞挂满泪滴,分外惹人怜惜。心下不忍,只得就势揽住她。 映月面色依旧凄凄,心里却高兴不已。他没有推开她,他的眼中虽有不耐,却也有一丝怜惜。看来,她着一步棋,是走对了。既算计了吴池,又在胤禛面前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胤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映月不舍得离开胤禛的怀抱,却也无奈,只能挣扎着起身要行礼,却被胤祥拦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些虚礼!” 映月苦笑着摇摇头:“奴婢没事,幸亏四爷和十三爷来的及时。只是,不知道我的同伴怎样了?” “她没事,可能受惊过度,暂时晕过去了。我已经叫人把她送回去了。” “那就好。十三爷,谢谢你。” 胤祥本来还想询问她详细的情况,却被胤禛打住:“十三弟,时候也不早了,我看这位姑娘也受了惊吓,还是想让她回去休息吧。” 胤祥一想也对,就转身去找人把她送回去。 见胤祥走远,胤禛的脸瞬间冷下来,盯住她。 “今晚的事,是不是你计划好的?” 映月心下一惊,这个人,难道是火眼金睛吗,连这都看得出来。 她怎么能承认,利用皇子,足以将她赶出宫去。她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四爷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胤禛目光如炬,灼灼盯着她:“你叫十三前来,不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她依旧嘴硬:“四爷您让奴婢从何说起,奴婢昨晚确实是约十三爷今日来此听曲子。可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那个吴池,是敬事房的公公,他垂涎我的同伴已经很久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尾随我们而来。” 胤禛对她的话根本就不信:“你若真是从那边枫树林而来,身上沾的应该是枫树林里的红叶,而不是只有太湖石上的石灰。而且,你的衣裳虽脏,但是头发却如此干净,不是很奇怪吗?” 映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确实满身都是刚才躲藏在太湖石缝里沾上的石灰。 怕是再也瞒不过胤禛,算了,与其被他查出来,不如自己承认,或许能从轻发落。 她扑通跪在地上:“四爷饶命,吴池确实没有欺辱奴婢,但是他三番四次欺辱我的同伴,所以我才设下这个陷阱,希望能将他绳之以法。” 胤禛对吴池的恶行倒是也有所耳闻,几次三番都有宫女告状,只是没有证据。这次竟然让她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算计了。 “你算计他可以,只是你不该算计十三。” 她摇摇头,解释:“奴婢不是利用十三爷,奴婢是真心敬佩十三爷。只是奴婢在宫里谁都不认识,只认识十三爷,无奈才想到十三爷或许可以帮奴婢。” “那你又为什么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演戏呢?” 映月摇摇头:“奴婢没有演戏。” “没有?上一次,在御花园,是花雨中邂逅,这一次更明显,英雄救美。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招数,你还说没有?” 她惊住,他到底是不是人啊,这也能看的出来。是谁说古人不如现代人聪明的,她在胤禛跟前就是个透明人啊,一点心思也被看穿。 胤禛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明明小小女子,倒是有天大的胆子,连皇子也敢随便欺瞒算计。 映月心里盘算着,既然被看穿了,她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不如豁出去赌一把。 “是,奴婢承认,奴婢计划和您偶遇,但是奴婢如此做,是有原因的。” 胤禛见她承认的如此痛快,倒是惊讶,本来这宫里妄图攀龙附凤的人就多得是,这么爽快承认的人却不多。 “你一个小小宫女,有什么理由?竟然敢算计皇子!” 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心一横,眼一闭,说道:“因为奴婢喜欢四爷。” 这下轮到胤禛呆住了。 他难得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女子,真真是与众不同,这么直白,甚至直白的有些率性可爱。 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映月的心里倒是松快了,反正早晚都得说出口,她就赌一把,赌胤禛现在对自己有没有一丝好感。 如果,他厌恶自己,要治自己的罪,那她就会死了这条心,从此不再和他有牵扯,不再贪图荣华富贵,安安稳稳在宫中呆到二十五岁。 若是他对自己有一丝情意,她就有希望得到加入四爷党的机会,就能为自己,也为父母赢来万丈光辉。 很多时候,人生,不过一场赌博,输赢都只在方寸间。 第二十四章 分派各宫 九月初,圣驾回銮。新晋宫女也在此之前被分到各宫,等候主子回宫。 映月毫无意外的被分到了承乾宫侍候贵妃娘娘佟佳氏。 玉璋没能如愿进入永和宫,被分到了储秀宫伺候惠妃娘娘。 早莺被分到了皇太子胤礽的毓庆宫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太子是储君,地位仅次于皇帝,自然到毓庆宫当差也是仅次于乾清宫的上差,或者对她们这些宫女来说,毓庆宫的差事更优于乾清宫,因为太子比皇帝年轻。 在大家看来早莺这次可是烧了高香,毓庆宫的宫人向来都是从宫里有资历的姑姑中里挑选,不用新晋宫女。这样既是为了防太子沉迷女色,也是因为姑姑们懂规矩侍候的更合宜。 “早莺,真是恭喜你了。”姜娆微有羡慕,未来的储君可不是谁都能有机会侍候的。 早莺脸红红的,伸手去扯姜娆的辫子,笑嘻嘻:“你还恭喜我,你的差事才是咱们这些人里最上等的差呢,宫里这么多宫女太监,一辈子也不能得见天颜的多了去了。” 姜娆本就是皇上钦点,被分到乾清宫奉茶是意料中事。 人人都觉得早莺是得了好差事,只有映月为她担心。都只以为太子是储君,日后定能承继大统,在太子身边就算是只为奴,日后太子登基,最少也能像松云姑姑一样得个乾清宫掌事之职,若是幸运,被太子临幸,那日后可就是主子娘娘了。 只有映月隐隐担心,她知晓太子的结局,现在是康熙四十五年,康熙年间九子夺嫡最严重的时期就快要来临,太子一生两次被废,最后也只落得幽禁而死的结局。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映月帮早莺收拾包袱,悄悄将姜娆送她的素银扁方装到她的包袱里,想想又添了两支竹纹银镯。 “早莺,你一定要记住,咱们作奴才的,千万要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太子东宫虽好,但却不是咱们奴才能停留的长久之地。” 早莺的眼中露出惊讶和怀疑,难道她知道什么吗?却并未见映月继续说下去,只一瞬便恢复往日笑嘻嘻的傻模样:“我晓得的,你不用担心。” 映月到底不敢多说什么,难道能告诉她太子会被废,最后的赢家是四阿哥胤禛。她不能,那样她会被当做谋逆之徒,也会连累胤禛,好不容易对胤禛告白,得到了他的关注,不能再出差错了。 对于早莺,她只能小心劝诫,希望她不要把太子当做终身靠山。 大厦倾颓,受伤最重的总是大厦下站着的人。残瓦可以重建,人死却不能复生。 映月帮着早莺理完包袱,左右不见玉璋,就出来寻她,却见她独自站在院中树下,望着从御花园花房处要来的西府海棠,小小一株,叶子稀疏,也不知明年能否开花。 “玉璋,惠妃娘娘处也是个人人都巴不得的好去处,二贝勒爷和八贝勒爷都很得皇上器重。咱们做奴才的自然是没有的选择,被分到哪是哪呗,只要好好当差,总能有出头之日的。”映月见她伤怀,想安慰她。 她仍旧望着海棠,眉间仿佛蒙上一股散不开的忧愁:“我只是在担心我的这盆花,不能把它带去储秀宫,放在这里我又怕无人照管。”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她还以为她是在为没能进永和宫伺候德妃而失望呢。其实侍候德妃不见得是好事,处在风暴的最中心,被波及的可能性就越大。 伺候惠妃也不见得是坏事,等到八爷败落的时候她们这些人早就被放出宫去了,而且惠妃的结局似乎也还好。只是储秀宫里还住着成嫔,戴萤也被分到成嫔身边,戴萤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不知道会不会连累玉璋。 只是到底是可惜了玉璋对胤禛的情谊,她和自己不一样,虽然和胤禛只有两面之缘,但她是真心喜欢胤禛的,不像她,对胤禛的情意中夹杂着大半的权谋。 “这盆海棠,我先帮你养着,等你日后得了功夫再来取。还有…”她顿一顿:“你若是在储秀宫呆不下去,就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玉璋笑笑,意味深长地说:“进储秀宫我是愿意的。我知道你待我好,不用为我担心。” 愿意的,什么意思? 还不待她细问,荣穗姑姑就让大家赶紧带着包袱跟着小太监赶往各宫。 小太监张保和添喜早在门口等着,宫女分别排成两队,张保领人去东六宫,添喜带人去西六宫。 姜娆和映月因为是钦点入宫的,自然待遇不同。松云姑姑亲自引了姜娆去乾清宫,荣穗姑姑则带着映月去了承乾宫。 承乾宫位于紫禁城中轴之东,也就是平常所说的东六宫之中,和永和宫毗邻。 上次匆匆而来,映月未及细细打量,这次总算看清承乾宫的格局布置。 这里是个两进宫院,正门南向,上用汉字和满文书着“承乾门”三字。“承乾”一名,意思是在承乾宫居住的妃子,一是要顺承皇帝,二是要承乾坤雨露,为皇家绵延子嗣,只可惜佟贵妃到现在还是无所生养。 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殿前为宽敞的汉白玉石月台。东西两侧有配殿,两侧配殿都是面阔三间,明间开门。 东配殿名贞顺斋,是良妃娘娘所居。西配殿名明德堂,现由已故敏妃娘娘的两个女儿八公主舜华和十公主舜英住着,她们两人也是十三阿哥胤祥的同胞妹妹。 荣穗姑姑刚带她进入承乾门就有两个绿色宫装的宫女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姑姑,你可回来了。三日后娘娘就要回宫了,我们这库房里还忙的找不着头足,就等着姑姑你回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呢。” 荣穗停下脚步,笑道:“金珠,你进宫也有四五年了,怎么还理整不了这些琐事。等娘娘回来,仔细你的皮。” 那个稍胖一点的宫女走到荣穗身边,不露痕迹的推开映月,揽住荣穗的胳膊。 “还请姑姑帮帮奴婢吧,奴婢定当好好孝敬姑姑。” 荣穗笑的更欢心,手指点点她的头:“小蹄子,就会一味躲懒耍滑。”说罢回头瞅瞅映月,“你也跟我一道去开开眼,贵妃娘娘的库房里可尽是好东西呢。” 映月行礼:“是。” 那胖宫女金珠瞪了她一眼,扶着荣穗去了后院库房。 整理库房其实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将贵妃娘娘在圆明园避暑时得到的赏赐添进去,自由太监给记上档。 那两个宫女估计是想讨荣穗的欢心,才说自己什么做不好,一切都还要仰仗荣穗照拂。二是想给映月个下马威,让映月明白她们才是贵妃娘娘宫里得脸的宫女,你一个新来的要掂量清了自己的身份。 映月望着那两个宫女瞪视自己的眼神,不觉发笑,难怪进宫四五年了还是低等宫女,虽有心计却肤浅,将心思流于表面,难成大气候。 第二十五章 初入承乾 映月被分到承乾宫已经有三日了,贵妃娘娘还未回宫,已薨逝的敏妃章佳氏,也就是十三阿哥的生母,留下的两位公主也跟着贵妃在畅春园避暑未回。 东偏殿贞顺斋住着的良妃是历史上有名的八阿哥胤禩的生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得圣宠的缘故,她并没有随驾去畅春园。但是映月来了三天,却也并没有见到她。 听荣穗姑姑说良妃很少出门,连荣穗这样的老人统共也没见过她几次。她很少出门,也很少有人去打扰她,一年中也只有她的生辰和不可不来的重大节庆八阿哥才会来请安。 映月听姜娆说过,良妃出身辛者库奴籍,因为身份卑微,八阿哥从小就被养在惠妃娘娘身边。看来两人之间没有多深厚的母子之情。本来清朝宫廷里就忌讳皇子太过依赖母亲,以防出现太后垂帘、外戚掌权的情况。出身不好的妃嫔,就更没有机会养育自己的孩子。 只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却要送给别人养,一年也见不得几面,这对一个母亲来说该是一生一世的伤痛。位分再高又哪能抵偿思子之痛! 良妃和八阿哥的情形,让她想起红楼梦里的贾探春,庶出之女,为了自己和母亲的人生,不得不背弃亲母,转投嫡母怀抱,世人都议论她心计深重,谁又懂她心里的苦。哪个女孩子不想成为娘亲的贴身小棉袄,但是她是庶女,她从来就没得选。只有离得越远,母亲和弟弟才越安全。只有得宠,她才能拥有为母亲和弟弟争取利益的机会。 就如同胤禩一样,他也别无选择。离良妃越远,或许对良妃越有利。 良妃身份低贱,没有背景,在宫里本就难已自处,若再加上一个风姿才能都出众的儿子,真不知她是否能安稳活到现在。 帝王之家,看似繁华富贵,原来却最是无奈。 映月站在殿前廊下汉白石月台上,望着贞顺斋紧紧闭着的朱门,窗棂上糊着如雪棉纸,如同宫里女人的命一样轻薄。默默叹息半日,摇摇头,哎,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了,还有功夫为别人担忧呢。 “哎呀,让你浇个花,怎么这么磨叽啊,这点子活都做不好怎么侍候娘娘啊,也不知道姑姑什么眼光,挑个这么文弱的人来。我看你也就只会对着落花伤心吧。” 不是别人却正是昨日的那个微胖的宫女金珠,她是荣穗的远房侄女,进宫也有三四年了,在承乾宫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宫女。穿着绛紫色团纹春罗氅衣,外罩同色比甲,得意地叉腰站在映月跟前。 映月进了承乾宫才知道,为什么那日是荣穗领着她进承乾宫。原来荣穗亦是承乾宫的掌事宫女。 原以为松云和荣穗几位引教姑姑是内务府专管□新晋宫女的女官,却不知这几个人都是从宫里三位真正的掌权人的宫里派出来的:松云姑姑是乾清宫万岁爷跟前的人,乔安姑姑是宁寿宫太后宫里的,荣穗是贵妃宫里的人。 宫女奴婢在主子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物什,派人先来估量一下物什的好坏价值,或是留在自己身边,或是作为赏赐随便赐给谁,或是作为眼线安插到哪个宫里。原来,她们都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映月看着眼前趾高气扬的金珠,压下心中的火,微微屈膝行礼:“金珠姐姐教训的是,我一定谨记。” 瞅瞅映月穿着的松绿色春绸氅衣,连个花纹也没绣,金珠撇撇嘴角,掸掸衣裳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哎呀,哪来这么大的灰尘啊,可别脏了娘娘新赏的衣裳。” 金珠身上的衣裳,料子是江宁织造进贡的春罗,以苏绣绣着团纹菊花,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宫女的衣裳。 风清气朗,哪来的灰尘,不过是想炫耀贵妃赏给她的新衣裳,映月配合地笑笑:“只有金珠姐姐你这样在娘娘面前得力的人才配有这样好的赏赐呢。” 这一句话倒是说道金珠心里去了,这承乾宫里除了辛嬷嬷和姑姑,可就数着她了,而且她很快就会离开承乾宫往更好的地方去当差,心里自是无比高兴,欢喜之情溢于脸上,却还想在小宫女前立个样子,绷着笑说:“那是自然,娘娘身边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呆的。” 映月知道她口中的阿猫阿狗指的是自己,初入新地方,老人欺负新人是在正常不过的。她不无谓和金珠置气。 指着手下的白如飞雪的菊花,映月转移话题:“金珠姐姐,你看这菊花真好看,层层叠叠,千瓣万缕,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菊花呢?” 金珠睨向她,讥笑:“你小丫头见过什么,这可是贡品。它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叫千堆雪。娘娘最喜欢菊花,凡是外头进了好的菊花,万岁爷都是吩咐送到这里来的。” 说罢,抬抬下巴指指良妃贞顺斋紧闭朱门外的白石花墩,上面摆放着如雪菊花,团团簇簇,迎风而立,傲然独放。 她声音里有些不屑:“连带那些不得宠的都能分到几盆呢。” 千堆雪?很美的名字,大概是取自苏轼《赤壁怀古》中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映月似乎记得王菲有首歌,歌词是这样写: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大概意思就是彼此之间的爱犹如飞雪拥抱大地,日光一出,溶解消散。想想,又觉得这个名字不怎么吉利,虽然美,却透着凄然。 菊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凌寒独开,不与百花同列。贵妃既然喜欢菊花,那就说明她是个清高气傲的人。一般这样清高的人,心思都十分敏感,她可得万般小心自己的言行。 映月还欲再问一些贵妃的喜好,却见荣穗姑姑匆匆进来。 “快让宫里的人都出来,贵妃娘娘的轿撵就要到了。” 金珠忙慌慌跑去下房叫人。 映月对着水桶照了照,衣裳和发型簪环都合规矩,不用再换。 她在承乾门下等着,站在宫女行列的最后,等着贵妃的撵轿。还未看见贵妃的轿撵,就听见甬道远处传来“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映月仔细听,模糊分辨出是十分有节奏的拍巴掌声。还未明白为何会有巴掌声,就见一个小太监远远跑来,站在承乾宫正门承乾门下,拿捏着强调喊:“贵妃娘娘回宫。” 映月才知道原来刚才的巴掌声是贵妃娘娘的仪仗,便随着众人跪下,直到跪的腿都麻了,才听见轿撵上拴着的银铃声传来,如牧人的驼铃,当朗朗,叮铃铃。 撵轿停在承乾宫门口,荣穗姑姑早上前去掀开轿帘,低着头将胳膊伸过去。 佟佳贵妃的手扶上她的胳膊,自轿中走出,款步姗姗,气态庄严。 “奴婢、奴才恭迎贵妃娘娘回宫。” 贵妃点点头,金黄色衣衫在阳光下越发光耀夺目。 “起吧。” “谢娘娘。”宫人起身,分列两侧。 “荣姑姑,还是我来吧。”温如春风的声音传入映月耳中,不知是哪个姑娘,声音如此温柔多情。 一个纤细的水红色身影自后轿撵中走出,上前扶住贵妃,温柔小心。 “还是舜华你最心疼本宫。不像你妹妹,才刚回宫,现在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八格格舜华轻轻扶着佟佳贵妃,温柔轻笑:“妹妹肯定是去找十三哥去了。她还小,贪玩也是平常。” 佟佳贵妃含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说:“你妹妹要是能有你一半温柔乖巧,本宫就能放心了。” 舜华微笑不语。 佟佳贵妃正要往里走,一眼瞥见站在队列最后的映月,明明那么多奴才宫女,她的穿着也十分朴素规矩,却还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她,非关衣着相貌,气度使然尔。 舜华一下轿也早就注意到她,还想着承乾宫里哪来的这样风华出众女子。 佟佳贵妃瞅了荣穗一眼,就由八格格舜华扶着进了正殿。 荣穗心领神会,叫住欲随众人退下的映月,“娘娘叫你呢。” 映月跟着她进了正殿。贵妃正在寝间更衣,她不敢随意进去,只悄声立在门口。 “进来吧。”贵妃的声音响起,早有小宫女打起帘子,映月进去时见贵妃正坐在妆台前梳妆,紫檀雕花的镜匣里装着玻璃镜子,真真切切地映出贵妃白如玉盘的圆脸。 想不到贵妃娘娘这里竟然有玻璃镜,虽不能和水银镜子相比,但比之铜镜却已是清晰的多了。 八格格舜华正拿了一碧一白两支玉簪在贵妃发间比量。佟佳贵妃见映月进来,示意她上前来,从镜中看了她一眼:“你看看,舜华都挑花了眼了,你来帮本宫看看。” 她看了一眼舜华手中的两支玉簪,都是绝好的上品,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岫岩碧玉纯净通透。 “娘娘就穿这件紫棠色的常服吗?” 佟佳贵妃点点头。 “那奴婢觉得这羊脂白玉簪就很配,很衬娘娘嫩白如玉脂的肌肤。” 贵妃赞赏一笑,八格格舜华便把白玉簪插入她发间。 乌发如漆,衬着白玉簪确实清净好看,但是有些太过素淡,映月屈膝:“奴婢斗胆,再为娘娘增一物作饰。” 贵妃颇惊讶,她一届小小宫女有什么稀世珍宝,能和她的妆匣里的璀璨珠辉相比。笑问:“什么饰物?” 映月起身走到寝间镂空雕花隔板的高几前,伸手掐下花盆里一朵雪青色的菊花,菊花开的正盛,层层叠叠弯曲向花心,丝丝花香缱绻如梦。 她将花双手呈递给八格格,并不敢自己亲自为贵妃簪花。为主子簪花得是有身份和得脸的宫女才能做得事。 “奴婢觉得这雪青色和白玉簪与娘娘身上的衣裳很相配,既是同一色系,又有深浅的不同,不花哨却也不沉闷。” 八格格把菊花簪进佟贵妃发间,不觉点头,确实乌发衬着雪青紫的菊花和白玉簪,清雅又朴素端庄。笑说:“皇阿玛一向倡导节俭,娘娘这样的打扮皇阿玛见了该夸奖娘娘了。” 佟贵妃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些许笑意:“你倒是很有眼光,只是自己怎么穿的那么素净呢。小孩子家,不能太过素净了。正巧本宫昨日寻出一件茜色折枝梅花的氅衣来,那颜色本宫现在穿不太合宜了,就赏给你吧。” 映月屈膝谢恩。 金珠和几个资历深的宫女都斜着眼瞅她。 这样当众赏赐,贵妃娘娘应该知道这样会让她树敌无数吧。是有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想看她有多少本事吗? 第二十六章 拉拢人心 承乾宫正殿后头是贵妃的寝殿,转过寝殿方是后院。小小六间房舍,除了尽东头的两件膳房外,剩下一间歇息处,和三间宫女们居住的屋子。 东西六宫共十二个主宫殿都有自己的膳房的,其实妃位以上的主子们都很少吃御膳房里的饮食。一是因为御膳房出菜毕竟多是大锅菜,也就是同一种菜烧制多份,不能顾及到每个主子的口味。二是御膳房出的膳食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才能送到各个宫里,中途若是被人做了手脚也难以调查。 紧挨着膳房的是太监们平日当值时轮班休息的下处。太监和宫女不一样,宫女是随主子居住在宫里的,太监们则是集中住在神武门西侧的榻榻房。整个紫禁城一到了掌灯时分,除了夜里需要值夜的太监外,其他人都必须在内宫下钥之前回到榻榻房。 再往西三间屋子便是承乾宫里的宫女们居住的下房。 佟佳贵妃除了辛嬷嬷之外尚有宫女八人,两位公主各有宫女四人,加起来也是八人。良妃性子孤僻,只留有两个宫女,且都是在贞顺斋里随侍,不住在下房里。 这样算来承乾宫就共有十六位宫女,却只有三间房舍。辛嬷嬷和荣穗两人共用一间,金珠和两位公主的掌事宫女住了一间,剩下的十几个人就必须挤在一间屋子里。 荣穗姑姑倒是颇为关照映月,安排她同金珠及两位公主的掌事宫女住在一间,屋子里算上她也就只有四个人,比起在阿哈院训导时住的屋子宽敞不少。 她住的那间屋子屋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南窗下还有一张红木妆台,镜匣里装着圆亮如鱼盘的铜镜。北墙下还设有一张木榻,可供当差换班时休息。东西靠墙两张炕,这炕和阿哈院里的炕大小并无区别,只是三个人睡就很拥挤,两个人睡则宽阔不少。 映月和金珠住在东炕上,炕上除了有两个炕柜之外,还有两个红木衣橱。荣穗又为她添了几床新的被褥,还叮嘱金珠要多照顾她。 看情形,荣穗似乎是知道贵妃有意栽培她,才对她诸多照顾,训导期间就是如此,她伤了脚,荣穗还巴巴的拿了药来,还帮她在松云姑姑面前说好话。她只以为是荣穗心善,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荣穗果然不愧是在宫里呆了十多年的人,对主子的心思了若指掌。主子的心思虽然人人都在猜,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猜的对。 金珠明显就是那猜不对的一员,荣穗都已经那么明确的讲说要多多照顾她,但是她看的出来,金珠并不喜欢自己。或许因为她是荣穗的侄女,自打进承乾宫就一直得到贵妃娘娘的喜欢,一直凌驾于众宫女之上,所以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又或许,她根本就知道贵妃的有意栽培自己,她在妒忌她。 映月倚着墙坐在榻上,摸着手中贵妃新赏的茜草红色云锦氅衣,上面绣着细细的几支淡黄色腊梅,疏影横斜。 贵妃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赏赐她这么贵重的衣裳,不过就是为自己树敌吧?是想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在宫里活下去的本事吗? 承乾宫的宫人?她们还不是她的对手,她的目标可是成为多疑且残酷的雍正皇帝胤禛的身边人。若是连这承乾宫里的宫人都摆平不了,那她可就没资格站在胤禛身边了。 胤禛,提到他,她便头痛。 八月十六那晚,她设计捉了吴池,十三爷做人证,内务府本来给他定的罪是死刑,但是不知哪个主子出面力保他,内务府便把他打了二十大板,贬到热河行宫去了。 吴池死不死的,倒是不要紧,他已经得到了惩罚,而且再也不可能重回宫里,她和那个败类应该是再不会有交集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向胤禛告白的那件事。 那晚,她所做的一切想引起他注意的把戏被他看穿,骑虎难下之时,她冲口而出对他告白。她还记得胤禛当时的表情,似笑不笑,似怒不怒,何止一个别扭能形容。 他大概没被人当面这么豪爽的表白过吧,就算是娜布格格那样的蒙古公主,对胤祥的喜欢也只敢透过旁人告诉胤祥。她这样的行为,不知道在胤禛眼里会不会被他看成不知廉耻。 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也没说他怎么想的。她本欲借着疯劲一问到底,好巧不巧,胤祥带着人回来,打断了她。那么好的机会就白白溜走了。 “嘶”,映月觉得指尖一痛,低头看,原来是衣领上的银制梅花型纽扣缺了个口,金属尖锐,蹭破了她的手指。 她低头细细打量衣裳上的扣子,才发现不仅纽扣是五瓣梅花形,连衣裳上也绣的是缠枝腊梅的花纹。贵妃不是喜欢菊花吗?怎么衣裳上绣的反倒是腊梅。 妃位之上的主子娘娘们做衣裳,向来都是自己宫里针线上的人来做,花纹饰样也是紧着主子喜欢的来绣。就像她的衣裳花样都是竹纹,是因为她爱它既有雪压不折的挺拔身姿,又有不矫揉造作的低调沉稳。 明明听听金珠说贵妃妃嗜爱菊花,而且皇上也知道贵妃爱菊,才将外头进贡的菊花全都送到承乾宫的,为什么这衣裳上倒是没绣菊花呢? 难道,喜欢菊花的不是贵妃,而是这宫里的另一位主子…良妃…… 不会的,她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癔想,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呢。自己大概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言情小说真是害人不浅哪!史书对良妃可是有真实记载的,康熙曾说她是辛者库贱婢,而且她一生除了胤禩之外再无所出。像宜妃、德妃那样的受宠的妃子哪个不是生了三四个孩子的。 想来应该是因为人的喜好在不同时期是会发生变化的,又没人规定一辈子就只能喜欢一种花,只能喜欢一种颜色,甚至只能喜欢一个人。 映月收回心思,关于胤禛的事,还是下次有机会见着再问吧。现下,要紧的是如何在承乾宫立足。 掌灯时分,就传来贵妃要安置的消息。想必她为了侍候皇上回宫,劳累了一天,困乏了。 映月是新来的宫女,自然够不着侍候上夜的差事。能够的上为贵妃守夜的只有辛嬷嬷和荣穗,连金珠这样的伺候五六年的宫女也只能在寝间外暖阁里守着。守在廊下的是承乾宫里的首领太监赵敬和他的徒弟小伍子。 剩下的宫女都早早回到下处,趁着光景还早,就缝缝衣裳,修补修补鞋子。 映月看时候尚早,就打开柜子,挑了几方自己绣的丝帕,准备去隔壁认识一下承乾宫里其他的宫女。 她拿着丝帕,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高高低低的调笑声。 “那个李映月啊,依我看,贵妃娘娘真的很喜欢她,一来就安排她住进隔壁四人房,还赏了她那么名贵的云锦的衣裳。”一个娇软甜腻的声音带着丝丝艳羡。 另一个娇俏的声音惊讶道:“真的?是那件茜色云锦秋氅衣吗?当时你在?” “那还有假,我今儿当值的时候亲眼瞧见的。” “那你可瞧见金珠的脸色了?” 金珠的脸色?金珠怎么了?她今儿得这件衣裳的时候还真是没注意金珠的脸色。 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些许嘲讽:“那件衣裳金珠可是叨念了那么久,就等着娘娘从畅春园回来后赏给她呢。可是娘娘却给了这新来李映月,金珠那么爱记仇,往后有好戏看了。” “是啊,是啊。别忘了还有十三爷的事在前呢!虽然娘娘喜欢李映月,但是掌事姑姑荣穗毕竟是金珠的姑姑呢。我看这李映月有的罪受呢!” 有的罪受?夸张了点吧。她又不是傻子,难倒不懂得还击吗? 映月定定神,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还能听听墙角。 这些人也真没有心数,在背后嚼舌头还关着门,既要说悄悄话就该把门打开,以防有人经过。关着门,可能看见她在外听得一清二楚? 她抬起纤纤素手,叩叩门。 门打开,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见着叩门的是李映月,脸上一阵青白,愣了一愣,才忙请她进去,回头对着围坐八仙桌磕着瓜子闲聊的人很大声地说:“映月姑娘来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从凳子上站起来,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 映月笑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拉着为首的宫女的手,她记得她好像是叫香檀,刚才那个清冷沉静的声音应该是她的。 “姐妹们,坐啊,不要因为我来了就不说话了啊。妹妹看天色尚早,就想着来找各位姐妹叙叙,妹妹初来乍到,还得指望各位姐姐指点呢。”说着便把数十张丝帕摆在说上。 诚恳地说:“妹妹初来宫中,本该早就来拜会各位姐妹的。这是我绣的几方帕子,妹妹手拙,绣的不好。还请各位姐妹别嫌弃,用来拭汗也好,用来垫脚也好,只要各位姐姐肯收就是这帕子的福气了。” 众人见她面色无异,言语诚恳,想是没听见她们刚才说的闲话,便都放下心来,气氛也缓和下来。 香檀拿起一方紫色罗帕,上面以嫩黄青白两线在四角绣着蒲公英,绒球如伞,飘飘如飞雪。 “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把蒲公英画成花样子呢。姑娘的手真巧。” 映月又拿起一方绿罗绣金菊的帕子塞到香檀手中:“我都说了,姐姐能喜欢就是这帕子的福气了。” 她又往每个人手里塞了一方丝帕,道:“妹妹还不知道各位姐妹们的喜好,只用了咱们日常衣裳的紫色和绿色,这样也好搭配,诸位姐妹若是有喜欢的花样一定要告诉我,我来帮你们绣。我那里还有几尺娘娘赏赐的蛟绡纱,最适合做帕子了。” 蛟绡纱,那可是名贵的丝帕料子。寻常宫女哪有机会用到那样好的丝帕,连宫里的小主们也未必用得上。 大家都在心里嘀咕,这李映月果然是很得娘娘喜欢,这么名贵的料子都赐给她,以后可得好好巴结着点。 “李姑娘,吃瓜子。这瓜子可好吃呢。” “对对,吃果子,喝茶。” 映月笑着接过茶和各色果子,再看看众人脸上的亲近讨好的表情,不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总之,她此行的目的是达到了。 她不求她们现在就站在她的阵营,只要她们现在能知道她在贵妃娘娘心里的位置,她在承乾宫里的位置。不要看轻了她,不要阻挡她的路。 第二十七章 金珠之怨 对于承乾宫里的其他宫女,她不求她们现在就站在她的阵营,只要她们现在能知道她在贵妃娘娘心里的位置,她在承乾宫里的位置。 普通帕子只是帕子,可蛟绡纱的帕子就是钱了。不管那蛟绡纱是贵妃娘娘赏的,还是她自己带来的,最重要的是它能换来银子。这是她给的甜果子,要让她们明白,与她好,是能得到好处的。 “我恍惚听见你们刚才在说金珠姐姐?” 她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像是在平静无波的湖面扔进一块巨石,入水惊起百尺浪。众人顿时变了脸色。 她原来听见了!怎么办,她听见了? 香檀算是最镇定的,打马虎眼笑道:“有吗?可能是说到今晚谁值夜吧,好像有提到金珠姐姐。” 转头冲着方才给映月开门的圆脸小宫女使眼色:“织锦,你方才不是说赵公公给我们留了些糟鹅掌吗,快去拿来给映月姑娘尝尝鲜。你不知道,赵公公曾经在御膳房呆过,手艺可好呢。”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映月说的。 织锦会意:“对啊,对啊。我这就去小厨房拿来。”说着就要起身去拿。 映月见香檀打太极,转移话题,明显不想告诉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反倒会令她们生疑。站起来拉住织锦:“糟鹅掌自然要拿,我那还有从家里带来的糟鸭舌,咱们再去小厨房找点果子酒,姐妹们边吃边聊可好?” 织锦听见糟鸭舌不禁有些心动,只是不敢说话,只眼巴巴的瞅着香檀。 香檀点点头,织锦如释重负,拉着映月出了门直奔糟鸭舌。 她冷眼瞅着织锦的动作,得到香檀的认可才敢跟她走,看样子,这几个宫女中香檀该是最有威信力的那个。 映月领着织锦回到屋子,一边开柜子一边问织锦:“织锦,你今年几岁了?” “等过了重阳就满十五了。” 她拿出一个水绿色锦缎包袱,却并不急着打开,而是撸下手上一只素银镯子,拉过心神不宁的织锦,将镯子套在她的腕上。 “你还比我小两岁呢。该是妹妹,这个镯子就当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 织锦推脱不要:“我怎么受的起姐姐的礼。” 映月面上浮出一丝悲伤:“姐姐虽比你痴长两岁,但是刚进宫什么都不懂,还需妹妹多多提点,妹妹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姐姐。”说着作势就要哭出来。 织锦忙收下银镯:“我收下就是了,姐姐你别哭啊。” 映月收起眼中水雾,一边笑着打开包袱,拿出放着糟鸭舌的青花坛子,交到织锦手里。 “织锦妹妹,你进宫有几年了?” “有一年了。” 她装作不经意,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问抱着糟鸭舌流口水的织锦:“香檀姐姐对你可好?” 织锦点点头:“香檀姐姐对我挺好的,她就是嫌我爱吃东西,嘴停不了。” 映月笑笑,看来是个吃货了,知道她爱吃那就好办了,她身为一个现代人,吃过的美食自然不少,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虽不会做,但纸上谈兵总难不倒她。 她打开青花坛子,糟鸭舌的香咸味直扑进织锦心中,映月继续套话:“那金珠姐姐待你怎么样?” 织锦眼里心里全都是糟鸭舌,早把香檀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她吸吸鼻子道:“金珠姐姐不喜欢我,她总是说赵总管偏心,给我很多好吃的。可是赵总管也给她了啊,是她们不吃的,说是什么怕吃的太胖,赵总管就不再给她们了!” 她不觉发笑,原来减肥从古至今都是女人难解的课题啊。古代的女人也和现代的女人也是一样的吗,生活中离不开衣服、减肥和化妆。 这倒是为她和这里的宫女们相处提供了一个好的契机,她在现代的时候就为了减肥尝试过各种方法,正好可以把这些减肥经验教给大家,换取大家的信任和喜欢。 织锦的言语中还透露出一个消息就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是个烹饪爱好者。这一点她倒是也可以好好利用。 织锦实在忍不住,捏起一小块糟鸭舌,放进嘴里,砸吧砸吧。眉眼弯起,一副迟到美味的满足样子。吃完一口,她合上盖子,跑到窗下瞅瞅四周无人,忙凑近映月,小声道:“映月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同别人讲啊。金珠姐姐她很不喜欢你。” 映月虽然早就看出金珠不喜欢她,但还是装作惊讶地问:“为什么?我才刚进承乾宫啊,以前也并没见过她啊?” 织锦又捏起一片糟鸭舌,一边砸吧一边说:“十三爷婚期将近,娘娘要从承乾宫里选一个得力稳重的宫女去阿哥所料理大婚事宜,荣穗姑姑极力举荐金珠,但是娘娘却要派香檀姐姐去,让金珠姐姐留下来□新来的宫女。所以啰,金珠姐姐就是因为映月姐姐你,才去不成阿哥所的,她就讨厌你呗。” 她犹自眼馋的看着糟鸭舌,却没在意已经泄露了太多信息。 原来金珠是因为没能去成阿哥所而迁怒于她。只是金珠也太蠢钝了,让她□映月这个新人,这种理由一听就是个不想分派她去阿哥所的借口而已。□她一个新人,有荣穗姑姑就够了,何必专门挑出一个宫女呢。再说,就她看来,金珠也不是个多么有分存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瞧不起良妃出身的样子。 康熙的这些阿哥中,从大阿哥到八阿哥都已封了爵位,分府自居。现在阿哥所中住的的几位皇子中,她所知道的在历史上名气较大的就是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我和十三阿哥胤祥。 这三人中,九阿哥的母亲宜妃最受康熙宠爱,十阿哥的母亲温僖贵妃地位最尊贵,十三阿哥是现阶段最得康熙喜欢的儿子之一。 贵妃安排香檀去阿哥所,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给她进承乾宫腾出位子,但是实际上,被安排进阿哥所的宫女以后极有可能成为十三王府中的管家姑姑。这绝对是个好差,也是个肥差。 难怪金珠那么在意了! 只是贵妃往阿哥所分派掌事宫女,是单单分给十三阿哥,还是每个阿哥大婚时都会派宫女去? “十三阿哥大婚去不成,不是还有别的阿哥吗?” “哪还有机会了,这些皇子中,只有十三阿哥是在娘娘名下抚养的,别的阿哥成婚,自然是从他们母妃的宫里挑宫女去啊。而且啊、、、、、”织锦笑的暧昧非常,“被分去的宫女还极有可能成为阿哥的庶福晋呢,这还不是上等的好差吗?” 原来十三阿哥胤祥竟然是在贵妃娘娘名下抚养的。 还一直以为十三阿哥是德妃抚养的呢,还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胤禛交好。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了。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现在的贵妃小佟佳氏和已经去世的孝懿皇后大佟佳氏,两人是亲生姐妹。四阿哥是由孝懿皇后抚养的,十三阿哥由那时已是妃位且无生养的小佟佳贵妃抚养也是很合理的。 佟佳氏两姐妹同住承乾宫,这样算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就无可厚非了。 只是十三阿哥真的要成亲了吗?十三福晋,她模糊记得,是姓兆吧,兆佳氏。 看着织锦只盯着着糟鸭舌的一动不动的双眼,她问:“不知道哪家的女儿这么有福气,能嫁给十三阿哥?” 织锦实在忍不住诱惑,又捏了一片糟鸭舌,嘴里含混道:“姐姐刚进宫还不知道呢吧,万岁爷年前就为十三爷挑中了尚书马尔汉家的女儿兆佳氏明珠,今年腊月就要行嫁娶之礼呢。” 十三阿哥就要成亲了,这么快就要成亲了。胤祥此时只有二十岁吧,二十岁就要被婚姻绑定了吗? 转念一想,胤祥也不算被绑住了。她怎么忘了,这是在古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就算娶了妻子,若是看上了哪个女人照样可以娶回家。 她所一心决计跟随的四爷此时不也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吗,连侧福晋都有好几个了。 这是在清朝,不是现代,不是二十一世纪。 她自嘲的笑笑,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是李映月,清朝的李映月。天上的月亮也早已不是人类已经登上的坑洼月球,而是三百面前未知的嫦娥宫殿。 中秋的那个月夜,十三阿哥开玩笑说要娶她的时候,她不是不心动。 跟了十三爷,或许能进入一方小小的院子,过安逸闲适的米虫生活。 可是那不是她想走的路,既然老天爷让她重生在这个世上,她便不允许自己蹉跎一生,不允许自己随波逐流的混吃等死,她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要为父母和家族带来无上荣耀。她要尽力在这个世界保全自己在乎的人。 第二十八章 良妃情夫 映月和织锦在小厨房拿来点果子酒和花生米。 看看那花生米,就是将生花生米加油炒熟了,远不如她在现代爱吃的酒鬼花生来的美味。 “这种花生不好吃,我以前吃过很多非常美味的花生小菜,比如有一种叫做酒鬼花生的,吃起来酥麻香辣,吃了一个还想再吃第二个,简直停不了嘴。用来下酒是最好的,还有咸酥花生、盐煮花生……” 织锦一听她说吃的,满脸神往,口水直流:“真的吗,映月姐姐,你会做吗?” 她摇摇头,她还真是不会做,纸上谈兵比谁都懂,实战起来却一窍不通。看着织锦一脸失望的表情,她笑道:“虽然我不会,但是我知道方法,不如你找个厨艺精湛的人我说着让他来做啊?” 织锦眼珠转一转,摸着脑袋,思索道:“厨艺精湛的人?谁呢?” 还能有谁,当然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敬啊。刚才她明明提起,经常送她好吃食物的赵总管,应该就是赵敬,看来这位赵敬总管一定是个美食烹饪爱好者。 在这承乾宫,有三个人是必须要使他们站在自己阵营的:第一个是贵妃身边的辛嬷嬷,但是辛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若是刻意去接近讨好她,一定会被识破,不如日久见人心这个方法来的合适。 第二个是荣穗姑姑,她已经很熟悉了。 第三个就是总管太监赵敬。 听荣穗说赵敬是从贵妃进宫时就跟着侍候的,可算是佟贵妃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虽是个太监,在宫里,太监的地位比之宫女低微很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是上得了台面的太监基本都是主子们的心腹。他们可是紫禁城里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织锦思索半天,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哎,赵总管就可以啊。他很喜欢做菜的,娘娘喜欢吃的点心之类都是他亲自做的。” 映月长舒一口气,总算织锦能想的起他。面上却表现淡淡:“赵总管?他是总管,管理承乾宫里的一应杂事,怎么可能有时间来做这些吃食?” 织锦十分兴奋,仿佛看见酥酥麻麻、香辣爽口的各色花生小吃食在和自己招手。 “赵总管可喜欢做菜了,而且他的手艺可不比御膳房的人差,你就放心吧。” 映月笑着点点头,赵敬喜不喜欢烹饪并不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能引起赵敬兴趣的是烹饪。 只是望着织锦满脸幸福的抱着糟鸭舌,想象着花生美食的可爱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愧疚,她那么单纯,自己却利用她来为自己搭线。 “织锦啊,你对承乾宫里大家的喜好还挺清楚的吗?那你知不知道金珠姐姐喜欢什么?” 她歪着头,努力回想:“好像是喜欢漂亮衣服吧,我见她经常穿着鲜艳娇丽的新衣裳,而且可爱惜自己的衣裳了,都是她自己亲自洗,从来不送去浣衣局。” 说着捂住手中的吃食,左右望望,凑到映月耳边,悄声说:“我悄悄告诉你啊,你别说是我说的啊。金珠姐姐垂涎娘娘今儿赏你的那件云锦袷袍很久了,她还专门为了那件衣裳用给娘娘做衣裳剩下的云锦碎布头拼做了一双云锦端面鞋子来搭配呢。” 衣裳还未得,便做了鞋子,她还真是大胆,敢这样明目张胆惦记主子的东西。看起来佟佳贵妃这几年应该很宠着她吧,才使得她如此肆无忌惮。 看来金珠她还不明白,主子的恩宠易得更易失。若是她再处处针对自己,就要叫她知道失却恩宠的滋味。从前在阿哈院时,她处处忍让戴萤,不过就是因为离佟贵妃远,没有人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现下在承乾宫里,佟贵妃想利用自己,她也得学会利用佟贵妃,为自己谋福利。 映月和香檀、织锦等人喝掉了两三瓶瓶果子酒,大家都不敌酒力,一个个都撑不住去睡了。 映月也觉得有些酒气上头,拿了串葡萄出了屋子想醒醒酒。 月已上中天,九月的夜已有些寒意。她望着天上弯如满弓的明月,在来到清朝之前她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清晰的月亮,仿佛就在手边,伸出手就能托起一轮光辉。 她玩笑着举起手,嘻嘻笑:“月亮在我手上啊。我好像捞月的猴子哦。” 她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若自己真是一个猴子就好了,被人戏耍一生,却不自知也是一种福气。傻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怪只怪她知道的太多,想要的太多,才会觉得这么累。 耳边隐隐传来低低的笛声,断断续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映月竖起耳朵,仿佛是中秋那夜的笛声,还是那阙《生查子》。 她想起十三爷曾说那是良妃的笛声,她来了承乾宫这几日,还一直未曾见过良妃。其实若是别的妃子久自独居,不出房门也就罢了,她大概不会有想一窥究竟的念头,可偏偏是良妃,是被众多小说和电视剧无数次意淫过的八阿哥胤禩的生母良妃啊。 她的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酒的原因,有些躁动不安,八卦的心被勾起,痒痒的。 脑中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惹事上身,好奇害死猫。可是腿却不受控制往贞顺斋的后窗而去。 她趴在贞顺斋的后窗上,听见里面低低回响的哀婉笛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男人声音。 男人声音?! 是她喝多了,听错了吗?良妃的寝殿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她将耳朵再贴近细听。 确实是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低低念着那阙《生查子》:“捍拨双盘金凤,蝉鬓玉钗摇动。画堂前,人不语,弦解语。弹到昭君怨处,翠愁,不抬头。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念到“语已多,情未了”一句时竟有些哽咽。 映月心里突突直跳,她这是窥探到什么大秘密了吗? 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不管里面是谁,都和自己没关系,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快走,别惹祸上身。另一个说,去看一看,这可是深宫秘闻,再说了,若良妃真的私会男人,这可是以后帮助胤禛扳倒八爷的有力武器。 她思量再三,转身回到后窗下。伸手拔下头上的竹纹银钗,捅破窗纸。良妃看来节俭,只用明纸糊窗,一戳就破。 她就着小洞望去,昏暗的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隐隐约约有一男一女叠坐在暖阁的木榻上。 待适应殿内昏暗的烛光,她才看清,一个男子穿着黑色长袍,侧抱着一个美貌女子坐在自己腿上,女子手上拿着一支玉笛。 看那女子穿着打扮,应该是良妃娘娘,那男子的脸被良妃挡去了大半张脸,看不出是谁。 笛声停止,两人低低私语,从亲密的举止间看的出两人情意深浓。难倒良妃真的在此私会情夫? 不知说到什么,良妃忽然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笔,道:“口说无凭,我要白纸黑字记下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什么时候哄过你。”那男子的脸终于露出来,四十余岁,略微清瘦,一派儒雅清俊之风,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怒哼一声,撩衣而起。 他这撩衣一怒,良妃倒是没觉得怎样。映月在窗外,却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雷击中。 他的黑衣里穿的是明黄袷袍,是明黄色,竟然是明黄色! 纵使她刚进宫没见过皇帝,但是她知道明黄色是皇帝才能用的颜色。 不是康熙皇帝还能是哪个? 靠!竟然是他。还以为自己探的良妃的秘密,却是惹祸上身。她心里暗骂,她想过的无数种可能里,独独没有良妃的情夫是康熙这一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历史上不是记载良妃不受宠吗?康熙不是还说良妃是辛者库贱婢吗?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着康熙的脸那么眼熟了,他和八阿哥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儒雅的气度,倾长清瘦的身姿,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八阿哥身上没有这帝王凌厉之气。 不行,得快点走,在这里再呆下去,可真就是惹祸上身了。 心砰砰直跳,她努力压住心口,悄悄抬脚往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哐啷”一声,脚步生生顿住。她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越小心越出事,廊台上的摆着的菊花的被她不小心带翻,花盆哐啷一声摔落在地上。 “谁?”隐含怒意的低沉男声传来。 第二十九章 侥幸逃离 “谁?”含着怒意的低沉男声传来。 糟了!映月心里咯噔一下,如同坠入恐怖深渊,慌乱围绕全身。他们听见了!? 她的心里只蹦出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康熙看见自己。不管康熙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里,既然是深夜独行,而且还刻意穿了黑袍子罩住明黄龙袍,就证明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这里。 若是被康熙知道自己撞破他锦衣夜行,到的还是良妃的贞顺斋,别说荣华富贵了,她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害怕的感觉。仿佛被捆绑在水中,眼看着水流一点点没过自己的腿,然后手臂,再然后是脖颈,就要将自己淹灭。 大家都告诉她宫里的日子有多么难过,伴君如伴虎有多麽危险。她只以为那是她们没本事讨得主子欢心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而已。现在看来,确实不是她们骗她,只是她涉世未深,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 直到现在撞破了康熙的秘密夜行,他就在屋子里,而且怒气深重,他才真真切切感觉到帝王的威严可怕,若是他叫来侍卫,自己就是必死无疑了。原来她的命根本就不握在自己手里。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纵使贫穷低贱的人也还可以寻求法律的保护。这里是清朝,是封建制度繁盛到最顶点的清王朝。屋子里怒气沉沉的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是这世界规则的制定者。 原来兜兜转转,自己的命竟还是握在别人手里的,丝丝绝望如水涌入心间,只觉得冰凉。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命是他说了算?就因为他生在帝王家,她生在寒窑社。 抬头望望天边的明月,月亮依旧是亮如明珠,和从前并未有丝毫分别,和现代也并未有丝毫分别。 擦擦眼泪,她暗骂自己:“真没出息,这样就害怕了?以后十几年,九子夺嫡漩涡中比这危险的事还有呢,现在就怕了,以后要怎么过。”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荣华富贵,就该想到以后的路上会布满荆棘与陷阱。 屋里响起走花盘底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哒哒哒哒,听得映月心里一阵鼓擂。不能被发现,一定不能。 定定神,看看四周,几步之外有记几株矮的冬青树,枝叶繁密,应该能遮住一个人。 她迅速蹲下身子,猫着腰一步窜过去。刚藏身进树丛,窗户便被从里面打开,良妃站在窗前,她本就柔美绝伦的容颜在淡淡银色月光照映之下,恍如寂静空谷间独自盛开的幽兰。 她不属于皇宫,映月的心头不知怎地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她早就想到过良妃是辛者库籍的粗使宫女,若不是美貌过人一定不会得到康熙的宠幸。可是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绝色人物,不仅是容颜美,气质飘逸出尘如仙子,和宫里的其他的娘娘们完全不同。 也难怪八阿哥是那样玉树临风的俊美,遗传果然是骗不了人。 良妃微微倾身探出窗口左右望望,地上只有一盆被打碎的菊花和满地泥土。 一眼瞥到与平时稍有不同的树丛,了然一笑,回头道:“可能是猫儿吧,佟贵妃姐姐不是养了两只波斯进贡的猫儿吗?” 映月在树丛中屏气凝神,一动也不动的听着屋里的动静,一直都没人说话,只有门吱呀一声轻响后再无任何声音。 直等到月已偏西,她才敢从树丛中爬出来,左张右望猫着身子出了贞顺斋。 心里一直提着一口气,胆战心惊回到屋子,就怕在路上再遇见别人。 金珠和公主的两位掌事嬷嬷都在当值,屋里并没有别人,她倚在门上,才敢喘出一口气。摸摸身上,汗津津的,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扶着墙,走到妆台前,打开镜匣。望着镜中自己煞白的脸,白腻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额上的碎发已被汗湿,一缕缕搭在额前。 她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果然要想在这吃人的牢笼里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有强悍如猛虎的心。 只是今晚上的事情未免太奇怪了。为什么康熙会深夜出现在良妃的贞顺斋?不是说良妃很不得宠吗?可是今晚看康熙和良妃之间的亲密举动,他们两人之间,不仅不像是交恶,更像是亲密的情人。 但是,就算是康熙临幸良妃,不是得妃子去乾清宫吗,哪有皇帝亲自到妃子宫殿里的道理,还是自己一人悄悄的来。 她有些不懂。到底良妃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她对良妃,到底是该巴结着,还是疏远着呢。 哎,别想了。再想她也猜不透康熙的心思。康熙皇帝一代圣君,少年时就擒杀鳌拜,灭掉三番,心思之深沉可不是轻易就能猜透的。 她伸手抽出发间支撑发髻的银扁方,想趁着没人偷偷洗洗头发。清朝的女人一月间也只得洗两次头发,而且喜欢用头油,虽然刚洗完头发时抹上头油,秀发会有亮亮滑滑的效果,但是过不了几天头发会变得油腻,而且容易沾染灰尘。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自然受不了一个月洗两次头,基本上每隔两三她天就偷偷洗一次。也会偷着洗澡。 才要起身去打热水,瞅了一眼妆台上斜放的银制扁方和紫色绒花并银质耳环,她的眼睛豁然睁大,慌乱不已。 发钗呢?她今日簪在头上的那支竹叶纹的银制发钗呢? 伸手摸摸头,乌发已经散开,再无任何饰品。左右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到底去哪里了? 她记得从正殿回到下处的时候还在,去找香檀和织锦她们喝酒的时候也还在,香檀还说她发髻梳的太简单,发钗也太素净,贵妃娘娘喜欢小姑娘穿的和丽温暖。 对了!她好像是用那发钗戳良妃娘娘的窗户了!难道掉在良妃的贞顺斋里了? 若真的掉在那里就糟了。那发钗上的竹纹和她衣裳上的竹纹是一样的,良妃如果捡到一定会发现是她在外偷听的。 今晚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被发现。难道她还是劫数难逃?不行,得去把发钗捡回来。发钗不能被人捡到,更不能被良妃捡到。 她忙披上披风,将脸兜起来,想直奔贞顺斋。可是刚走到门口却顿住了。 万一,良妃正在那里守株待兔等着她回去呢?她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重新阖上门,背倚着门滑坐在地上。到底该怎么办呢? 去捡?怕被抓。不去捡?怕被良妃发现。 瞅着自己绿色宫装上的竹纹她苦笑,人哪,果然不能偏爱一样东西,你的偏爱有一天会成为你的软肋。 如果不是偏爱竹子的坚韧,她便不会在衣裳上绣竹纹,也不会打造竹节竹纹的发簪。如果衣裳上多绣点别的花纹,发簪多打造点别的样式,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烦恼了。 多点别的花纹?! 她猛地站起来,扯开披风,低头左右看看自己的衣裳。 对啊,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可以多绣点别的花样上去啊。既有竹子,再绣上松和梅,合成岁寒三友,应该不会很突兀。 爬上炕打开红木炕柜,拿出针线筐,脱了氅衣绣起来。绣完了衣裳,又找出首饰匣,拿出几支银钗,全是竹叶纹,和她身上衣裳的竹纹纹饰十分类似。 望着这几支银钗,她心想,就算让你捡到了银钗,也让你分不清是谁掉的。 映月将银钗揣进怀里,出了门。 走到隔壁香檀等人的屋子,屋里漆黑一片。她将银钗扔在门口和窗下,走出两步又回头望望,心里有些愧疚,“我也是被逼无奈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屋子。 第三十章 云锦九瓣梅(上) 将所有衣裳统统改过之后,她心里总算安定下来。想来,良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查,因为康熙是瞒着别人夜行,若是正大光明地调查,康熙的行踪就会暴露无疑。只要自己一口咬死,应该没事的。 安心睡下,一夜却是迷迷蒙蒙在做梦,梦见自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良妃穿着苗寨女子的青蓝色乌摆衫,素白千褶裙,腰间系着银质围腰,头上戴着插满银花的高高银冠。她站在高耸的大厦前,隔着川流不息的车辆,眼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直勾勾地瞅着映月。 那眼神十分诡异,表情冷淡直勾勾的盯着她。 映月想要走近,良妃却转身渐渐走远,走几步还回头冲她招手,她抬脚想赶上她,却总是追不上,她就拼命地跑啊跑啊,可是每当快要接近时时,良妃又转了个方向离她更远了。 她就一直追,一直追,就在她精疲力尽要放弃时,良妃终于停了下来,她走近,想问她,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她们不是应该在清朝吗,周围明明是现代的建筑和车辆。难倒她反穿越回现代了?可是良妃只是望着她笑,她的笑容温暖慈爱,令她觉得安心,她也笑了。 可是笑着笑着,良妃忽然变了脸,一把将她推进脚下的万丈深渊。就在脚下踏空,将要掉进深渊毙命时,她忽然惊醒。 转头看看左右,屋子还是承乾宫的宫女房间,土炕、木桌、妆台,一切都没有变。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居然是在现代,还梦见良妃,更奇怪的是她竟然穿着苗族的乌摆。 难道良妃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 对于并非自己一人穿越这一点,她深信不疑。汶川地震,被压在钢筋混凝土下的人千千万万,舍己救人的人也不止她一个。老天慈悲,肯定有人会同她一样,能穿越重生,重新获得一次生命。 睁眼瞅瞅窗外,天色已然大亮。 她摇摇脑袋,还是别想了,不管良妃是不是穿越,历史总是不会改变的。除非她穿越的这个时代不是大家所熟悉的那个清朝。可是就目前来看,一切还是她所了解的那个清朝。 起身拿起炕柜上的衣裳,松绿色为底,上面绣着墨绿色的松竹梅三中纹饰。这上面的岁寒三友的纹绣看的她眼皮一跳一跳。 还是先担心良妃会不会查到是自己在外边偷听吧。 刚洗漱完,金珠就推门进来。穿着簇新的浅蓝色散花锦蝴蝶穿花纹氅衣,里面衬着粉红色纺绸单衣,虽然身姿不算窈窕,但是仔细看来却也有几分圆润娇俏。 映月叫了一声金珠姐姐,金珠却并不搭理她。径直越过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打开镜匣,从首饰匣中挑出一套天青石蝴蝶发锭,在头上比划半天,又拿出两支银质流苏簪,比来比去,脸上欢喜非常。 瞥一眼正拿着鸡毛掸子正打扫屋子的映月,脸上扬起得意的神色,唤她:“映月。” 映月听见金珠的声音,回头望她。 金珠摸摸自己的圆脸,说道:“我刚侍候娘娘起身,累的很。你去帮我打点水来,我要净脸洗手。” 映月一听之下就明白了。 她是宫里的老人了,老人指使新人侍候自己或是替自己做活计是每个新人的必经过程。更何况,是她阻了她的好前程,她更会想着法子来欺负自己。 现在她能忍,时机不成熟,她的力量还不够,还不能和人翻脸。 只是以后,谁该怕谁,可还说不定呢。 映月点点头,笑道:“我这就去,金珠姐姐,你稍等一会儿。”说罢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拿起架子上的铜盆去小膳房打热水。 金珠倒是没料到她能这么听话,微微一愣,旋即又释然。猜想她定是听承乾宫的其他人说了关于自己是承乾宫里贵妃娘娘最倚仗的贴身一等宫女,不敢不恭敬她。 映月打回热水来,上前来帮金珠挽起袖子,侍候她洗脸匀面。 金珠颇为满意她的表现。心里得意,长得再美、风姿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初进宫的初等宫女,在侍候主子之前还得侍候她。 “金珠姐姐,我从家里带来了一支粉色祥云琉璃发插,搭配金珠姐姐你这件浅蓝的氅衣再合适不过了。” 金珠惊讶,难道要将琉璃发插送给她不成? 映月转身取出粉色祥云琉璃发插,放在金珠发间比了比。 “金珠姐姐,你看看是不是很好看?很适合金珠姐姐白嫩的肤色。而且粉色和蓝色搭配,最是娇嫩明艳了。” 金珠点点头,那琉璃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确实很漂亮。 “那我就将她送给金珠姐姐了。我身份低微,还配不上用这么好的首饰,这首饰在用在金珠姐姐身上,才是物尽其用。”她的声音轻柔,一边说,一边转动着琉璃发插,一缕阳光设在上面,琉璃在她手中瞬间活了起来,光波流转。 将琉璃发梳□金珠发间,乌发映着粉彩琉璃,亮丽夺目,令金珠根本就没有勇气摘下来说不要。 金珠的心一下子就被那璀璨夺目所俘虏了。 天下哪有女人不爱精致华贵的首饰,哪有女人不爱漂亮精致的衣服。这或许也是是全天下女人的通病。 映月端起铜盆转身时,却不小心踢倒了圆杌,人被带翻。 “啊!” 映月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盆水几乎都泼到她的身上,连带着金珠的氅衣下摆也被水泼湿了。 “哎呀。你作死啊!” 金珠慌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却为时已晚,懊恼地拎起氅衣下摆,拿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上面的水。恼怒非常:“你知不知道,这是娘娘今早儿新赏给我的。这衣裳可是新的,娘娘一次还没穿过就赏给我了,现在被你弄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 映月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腰,赔笑道:“金珠姐姐,你别生气。只是清水,晾一会应该就看不出来了。” “你也知道得晾一会儿,但是我现在就得去前面当差,这要怎么去?你说说,怎么去!而且今晌午各宫的主子们都来请安,我衣服湿成这样,丢了娘娘的脸面,你担的起吗?” 她气的直想跺脚,就知道映月是个空有如金玉般的外表纸扎人,根本就不会侍候人。倒个水也能弄成这样。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今儿宫里的各位主子娘娘都得过来请安,娘娘才赏了她件新衣裳。她还指望这凭这件精致新衣在一众宫女里夺人眼球呢。可是现在,都被李映月给毁了。 越想越生气,她不仅侍候人的功夫不到家,她阻了她进阿哥所飞黄腾达的路,现在真恨不得把映月赶出承乾宫去。 金珠忍不住一把把映月推到在地,“都怪你。真是个扫把星。” 映月的右手触到地砖上的石子,火辣辣的疼,瞬间觉得有丝丝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掌流出,应该是流血了。 咬咬牙,忍住手上的痛,也忍住心里的痛。她重新爬起来。拖着一只脚,走到橱子前,拿出里面一件衣裳,走到正在低头生气擦衣服的金珠面前。 “金珠姐姐,要不然你穿这件吧。这件也很新。” “什么破衣服,能和散花锦相比、、、、、、”话还没说完,抬头看见映月手里拿着的竟是她念叨许久的茜草色蜀锦折枝梅的氅衣。 金珠心里感叹,还是这件茜草色的衣裳艳丽精致。可是她竟然舍得? 映月打消她的顾虑:“金珠姐姐,你先穿这件去当差。我知道今天各宫的头等宫女们都会陪着自己的主子来个贵妃娘娘请安,咱们可不能输了阵仗。这件衣裳不比你身上那件差,你先穿着,回来你若不想要了,再给我就行。” 说着就要帮金珠脱下身上的衣裳换上。 金珠确实很喜欢那件茜草色的衣裳,而且茜草橙色的氅衣,再搭配上粉色祥云琉璃发梳,她今天一定能震住别的宫里来的宫女。 “可是,这件衣裳是娘娘赏给你的,我穿着不合规矩吧?” 映月催促她:“金珠姐姐,娘娘那么疼你,一件衣裳而已,娘娘她不会怪你的。更何况,你是给咱们承乾宫长脸呢。就别犹豫了。快换上吧,别耽误了时辰。” 金珠此生最爱的就是精致漂亮的衣裳,她根本抵不过美丽衣裳的诱惑,也顾不得是不是不合规矩,就换上了茜草色的氅衣,匆匆出门。 映月步履平稳的扶起刚才被她踢翻的凳子,坐在凳子上望着想前殿匆匆而去的茜草色身影,再看看溢满鲜血的手掌。 果然,人,是不能偏爱一样东西的,久了,这就会成为你最大的弱点。 第三十一章 良妃受伤 中宫无主,现在执掌六宫事的人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佟贵妃。佟贵妃回宫的第二日,各宫娘娘便都相约前往承乾宫请安。 德妃乌雅氏、惠妃纳兰氏、宜妃郭络罗氏、荣妃马佳氏四人,是宫里位份仅次于佟贵妃的宫廷主位。她们到时佟贵妃尚未起身,于是便坐在承乾宫二门花厅内闲聊。 宜妃性子张扬不羁,又仗着为皇帝生了三个儿子,每每合宫觐见集会时,她总是抢站在几位同位份的妃子之前,今次也不例外。 坐在东侧上首,她眼风扫了一圈,惠妃和她关系最亲近,紧挨坐在她下首,正和新晋答应张氏绿杏说着佟贵妃喜好礼仪周全之人,一定要紧守规矩。 德妃从来都很少讲话,心思最深沉,现在也是不言不语地望着高几上摆放的菊花沉默。 荣妃进宫最早,早些年也颇得圣宠,但是自从连失四子之后,她便开始随太后礼佛,不再参与后宫事,只有这样的合宫集会时才会出现。 望着偏殿贞顺斋紧闭的房门,宜妃倒生出些不乐意,她们四个人起的这样早,冒着清寒秋雾来请安,良妃可倒好,这样阖宫主位集会的日子还紧闭房门。真不知道,贵妃那么个讲究礼仪周全的人,怎么会准许她如此放肆? 没好气地道:“咱们来的是不是太早了,你们看看,良妃怕是到现在还没起呢吧?” 其余几人闻言抬头望向贞顺斋,德妃和荣妃都不言语。惠妃抚养的八阿哥胤禩是良妃亲子,她对良妃倒是颇为关照,为她辩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宜妃冷眼嗤笑:“既需要静养就不该和贵妃同住承乾宫,贵妃娘娘主理六宫事,这承乾宫天天人来人往,怕是静养不了吧。咸安宫不是还空着呢吗,我看那里正适合静养。” 惠妃皱眉,低声劝她:“那里可是冷宫,你别乱说。” 宜妃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承乾宫总管太监赵敬弓着身子走近,打个千跪在花厅外:“各位娘娘,贵妃娘娘请娘娘们进去。” 宜妃拂袖起身,率先往正殿去。惠妃一边起身,一边一再叮嘱绿杏。荣妃和德妃也随着往正殿走去。 正殿里,贵妃端坐在紫檀地屏宝座之上,望着请安行礼的四妃,笑着点头:“诸位妹妹,不必多礼。荣穗,快让座。” 佟贵妃一眼瞅见跟在惠妃身后的绿杏。 忙笑问:“后面那位可是张答应?” 绿杏闻言,慌忙跪下:“奴婢答应张绿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佟贵妃忙笑着让荣穗扶她起来:“不用行此大礼,你我同为皇上嫔妃,只是位份高低不同而已。” 宜妃冷笑:“想来是做宫女做习惯了。” 绿杏窘迫,她出身寒微,不过是借着戴萤被惩罚的契机,向成嫔通风报信,投靠了成嫔,本是想找个靠山。或许是老天怜悯她,戴萤在端敏公主接风宴上竟然扎伤了脚,她得以代替戴萤跳舞,得到皇上怜惜,封为宫嫔。 宜妃这样大喇喇说出来她最想隐藏的过往,简直让她窘迫至极,红了脸,将头埋的更低。 佟贵妃深知宜妃嚣张的性子,劝阻也没用,只能转移话题:“德妃妹妹,我不在宫中的这几个月里,有劳你了。” 德妃起身,谦卑道:“娘娘哪里的话,帮娘娘料理六宫琐事,是嫔妾应尽的本分,何谈辛苦!” “太后前日还向本宫夸赞德妃妹妹办事有条有理,是个有分寸的。太后还说,要让你学着料理六宫诸事呢。” 佟贵妃的话,无异于在这四位妃子之中扔下一枚炸弹。 让德妃协理六宫,是要晋她的位份吗? 还没等她们参透这上一句话的意思,佟贵妃紧接着又扔出另一枚重磅炸弹。 “皇上前些日子也说了,诸位妹妹的妃位都有些年头了,说要寻个大节庆晋一晋大家的位份呢!” 听了这话,宜妃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她为皇帝诞下三子,一直荣宠不衰。若是晋位份,她肯定首当其冲。 惠妃心里也高兴,只是面上却不敢太过张扬。她的大阿哥虽不是嫡子,可也是长子,若晋位份,一定有她。 德妃还是一如既往沉默不语。荣妃早已看透世事,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 佟贵妃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心下了然。 “荣穗,叫映月上茶来。” 荣穗有些惊讶,娘娘怎么会让映月这个新人来上茶。但是主子的吩咐她也不敢多问,只得往后院去找映月。 映月正在房里修改衣裳上的纹样,想着今儿早起时织锦和其他宫女头上插竹纹银簪,心里稍稍放松,却也隐隐有些愧疚。她如此做,不过是想分散良妃的注意力,她应该不会把有竹纹银簪的人都抓起来吧。正在担忧间,却看见荣穗急匆匆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姑姑,什么事这么急?” “娘娘让你去上茶呢,快准备准备。” 上茶?这不是上等宫女才能做的差事吗?“可是姑姑,我才刚来,不懂承乾宫的规矩啊!” 荣穗一边拉她出门,一边说道:“你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做就行了,一定要双手递上,还有落桌面的时候一定要轻,不能发出声音。” 映月在小厨房茶水间端了茶进了正殿,才要为贵妃上茶,就听见赵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贵妃娘娘,良妃娘娘求见。” 佟贵妃有些意外,今日承乾宫集会,她怎么会愿意出门呢?这样的情况,她不是向来避之不及吗?虽然心上疑问,但是仍旧平淡应道:“请她进来吧。” 映月心里一紧,端茶杯的手一松,茶杯吧嗒一声磕在云石桌面上,好在距离近,没有溢出茶水。但是茶杯放落桌面的声音还是引起了贵妃的注意,贵妃微微皱眉眉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良妃穿着月白散花锦团菊袷袍,外罩同色月华锦披风,由宫女扶着,缓步走进殿中。微微屈膝道:“贵妃姐姐万福,诸位姐姐万福。” 宜妃冷哼一声,转过头,最看不惯她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你身子不好,皇上早就吩咐过,阖宫集会时不必参加的。” 良妃在宫女玉波的搀扶下费力坐在最下首的椅子上,才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嫔妾听见几位姐姐来了,想来给姐姐们请安,咳、、、咳、、、”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干咳起来。 宜妃嫌恶的拿丝帕掩起口鼻。 映月心想,良妃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啊! 可是,昨晚上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昨晚笛子吹得那么好,还和康熙两人有说有笑,根本就不像是有病之人,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她是装病? 良妃好不容易平复喘息,望着立在贵妃身后的映月,一张陌生的脸孔,穿着葱绿色氅衣,衣上绣着岁寒三友,发间只有一朵绢花,虽然打扮简单,但是长相不俗,气度不凡,她便是承乾宫新来的宫女吧。 良妃对她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鬼的关系,映月总觉得她的笑里藏着一把刀,想将她剖开看看。 “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十分喜欢猫狗,只是嫔妾身子弱,太医嘱咐不嫔妾不能养。嫔妾听说四川巡抚年羹尧贡进来两只纯白的的波斯猫,忍不住便想来看一看。” 映月听见她如此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来看猫的,不是来查她的。 年羹尧进贡的两只异域波斯猫通体雪白,眼睛蔚蓝如海子,且乖巧温顺,佟贵妃也十分喜欢。难得有机会抱出来大家一起看看,便转头对荣穗说;“去把那两只波斯猫抱来,让良妃看看。”又对着众人说:“年羹尧不知从哪里寻得这两只猫,品相好,性子又温顺。你们也一起看看。” 片刻后,荣穗和金珠两人各抱了一只纯白色的猫进来,毛色纯白如雪,眼睛碧蓝如海。确实惹人怜爱。 佟贵妃接过一只,吩咐金珠把另一只抱给良妃,良妃接过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绒软纤细的身子,笑的十分温暖。 “这两只猫确实是难得的上品,年羹尧真是有心了。”德妃看着如白雪般洁白的波斯猫,夸赞道。 佟贵妃点点头。 正在众人夸赞波斯猫的乖巧美丽,年羹尧孝心可嘉时。良妃的尖叫声穿透屋顶。 “啊——” 她抱着的那只波斯猫不知为何发了狂,正在良妃怀里乱扑乱抓,她的脸上已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血珠不断冒出来,滴在月白袍子上尤其触目惊心。那只猫却还在她身上乱扑乱抓不松手。 几位嫔妃论心计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是遇着无心无智的畜生,却都心惊胆战,慌乱不已。不知道是害怕疯猫,还是不想救良妃,根本无人敢上前。小太监们倒是不怕,但是又不敢僭越。 还是映月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过去,费力制伏并抓起良妃怀里的猫,扯下来扔出殿外。 “快,把这个也扔出去。”佟贵妃害怕的把怀里的猫也扔到地上。 映月小心拎起那只猫也扔了出去。众人方才放下心来查看良妃情况如何。 良妃却早已晕了过去。佟贵妃见状忙命人去请太医。映月和一众宫女也忙将良妃扶回贞顺斋等太医医治。 第三十二章 受伤真相 良妃被佟贵妃的波斯猫抓伤之后晕倒,映月帮忙扶她回到贞顺斋。太医诊过之后,说良妃只是受惊过度才会昏倒,没有大碍,佟贵妃才放下心来。 承乾宫西暖阁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佟贵妃端坐榻上,将荣穗端上来的茶,连同杯子摔掼在地:“你们倒是说说,那猫儿怎么会忽然发了狂了?” 众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佟贵妃看向跪在她脚下的金珠,穿着华贵绚丽的云锦氅衣,上面绣着折枝腊梅,那腊梅刺得她眼睛发酸。忽然想起是她将波斯猫递给良妃的,抬起鞋镶珠嵌宝的三寸花盘底,一脚踹在金珠右肩:“金珠,你说!” 金珠不妨被佟贵妃一脚踹倒在地,她愣愣地看着眼中怒火燃烧的贵妃,自她进宫以来,贵妃从来没有如此生气,更没有打过她一下。今日如此,让她恐怖非常,她连滚带爬爬回佟贵妃脚下,抱住她的腿:“娘娘明察啊,奴婢真的不知啊!” 佟贵妃冷笑:“不知?行。本宫暂且不管那猫儿的事,本宫只问你,你身上穿的衣裳可是本宫赏给李映月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宫规?” 金珠愣住,她身上穿的衣裳确实是贵妃赏给李映月的。从前贵妃娘娘赏的衣裳她们宫女间也互相穿过,贵妃从来不曾怪罪,今天是怎么了? 金珠继续痛哭:“娘娘明鉴,这衣裳是李映月让奴婢穿的,她弄湿了奴婢的衣裳,奴婢急着来伺候娘娘无奈才穿的。” 映月心里冷笑:想把责任都推到她头上,她可不是傻子,既然敢让你穿,我就有不被责罚的理由。 还不待佟贵妃开口,辛嬷嬷就训斥道:“李映月,你知不知道将娘娘赏你的衣裳送人是对娘娘的僭越!” 听到辛嬷嬷提起僭越,映月还未怎样,金珠却早已慌乱不已,咚咚咚的在青砖地板上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映月不慌不忙,扣了一个头:“娘娘明察,金珠姑娘身上的这件衣裳并不是娘娘您赏给奴婢的。” 荣穗跪在一旁,拉拉她的袖子,悄声训斥:“你疯了,僭越不够,还想再加一条欺主罔上之罪吗?” 映月微微摇摇头:“娘娘,您仔细看就能知道奴婢没有骗您,金珠姑娘穿的这件氅衣上绣的腊梅是九瓣,而娘娘赏给奴婢的那件梅花是五瓣的。” 佟贵妃低头仔细一看,上头的折枝腊梅确实是九瓣,她很肯定自己赏给李映月的不是九瓣,因为宫里从来就没有出过九瓣梅花的花样。 她顶着映月看了一会儿,见她脸色并无异样,也不想再纠结于此,现在最重要的是良妃被猫抓伤的事。 映月感觉到贵妃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忐忑,她不会不相信吧? 金珠现在穿的云锦氅衣确实是佟贵妃赏给她的氅衣,但是那梅花也确实由五瓣变成了九瓣。她是昨晚在改自己衣裳上的竹纹时顺便将这件氅衣也给改了,本来是想用来作九九消寒图计算宫中时日,没想到却在教训拉拢金珠之事派上用场。 “衣裳的事容后再审。金珠,本宫问你,你抱那猫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不对劲?” 金珠擦擦眼泪,带着哭腔道:“没有,奴婢是直接从小伍子手里接过来的。” 佟贵妃转向跪在西侧的太监小伍子,问道:“既然如此,那小伍子你来说说。” 小伍子瞪了金珠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直磕头:“奴才也不知道啊。它一直都很温顺从来没这样过的。奴才也是按往日的吃食喂它的。” 佟贵妃审了半天也审不出所以然来,宫里的人还互相扯皮推脱,越想越气,怒道:“都想不起来是吧,本宫总有办法让你们想起来。赵敬,给本宫把接触过那两只波斯猫的宫人都关到南廊暗房去。” 映月虽然救了良妃,但也因此接触了那只猫,也算在其列。 跟在队伍身后往南廊走,心里想着自己真是多管闲事,救了人却把自己搭了进去,还得被关暗房。 初进承乾宫的时候,荣穗姑姑就同她见过南廊的暗房,其实就是一个小黑屋,专门用来关押承乾宫犯错的宫人,以作反省之用。 刚迈出正殿,就听见宫门口的太监通报四贝勒爷和十三爷来请安。 映月心跳猛停一拍,自从上次月夜被逼向胤禛告白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也倒是不怕见他,只是想想上次被逼告白的事就觉得尴尬,而且胤禛也没有明确表态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因为未知,所以就更加恐慌。 她跟在队伍最后,祈祷着千万别碰上胤禛,忽然觉得额头撞上一堵墙,怎么会有墙,她不记得正殿外有墙啊! 抬起头来,却看见胤祥站在她面前,呲牙笑的狡黠。 她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冲撞了十三爷。” 胤祥佯装生气:“连皇子都敢撞,李映月你越来越大胆了啊。” 映月嘀咕:“我头顶又没长眼睛。” 胤祥听不清她说什么,问她:“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回十三爷,奴婢并没说话,您听错了。” “可我怎么记得你不禁头顶长了眼睛,连背后都长了眼睛呢,而且眼神好到连距离都算的分毫不差。”胤禛站在她身侧,冷着脸,垂眼看她和十三调笑,不禁开口讽刺。 胤禛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映月就不敢再言语了。这个胤禛,轻易不说话,一出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和他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就是讽刺她在御花园里算计他。 只有胤祥不明就里,不解的望向胤禛:“四哥,什么意思?” 胤禛不再理她,径直往殿里走。 胤祥忙让她起来,担忧地问她:“你怎么得罪四哥了?四哥虽然平时比较沉默,但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发难。怎么偏偏对你这么凶?” 映月叹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刚要请安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叫住胤祥:“十三爷!” 胤祥回头。 “十三爷,我若有信件想捎出宫外,不知道找谁合适?” 胤祥想了一想,低声说:“膳房的小游子是我的人,我帮你转达,你可放心?” 她笑着点点头,当然放心,本来就是想送给胤禛的,由他来送当然放心。 想着今日良妃被猫抓伤时的情形,她就站在良妃的斜后方,把一切过程看的清清楚楚。 是良妃她自己用她近两寸长的指甲使劲掐那只波斯猫,猫儿受不住痛才发了狂的。而且那猫儿发狂之后,她也不躲闪。分明就是故意要让那只猫发狂抓伤自己的。 只是良妃这样做,不知道是针对猫的主人佟贵妃,还是针对送猫的年羹尧。 不管针对谁,对她来说都是针对四爷党。 她虽然知道良妃受伤的真相,但是她不敢说。本以为昨天晚上,是她自己命大侥幸逃过一劫,没被现场捉住。 她还为了不被发现连夜改了衣裳,扔了自己的银簪,却还是逃脱不了。 就在她帮忙扶良妃回贞顺斋时,良妃将她昨晚丢了的那支竹纹银钗悄悄塞到她手里时,她就知道自己在和良妃首次交锋中失败了。 良妃昨晚根本就看见她了,只是装作没看见,她根本早就知道自己就是昨晚上偷窥她和康熙幽会的人。这个良妃还真是不简单,不仅装病,昨晚还能在看见自己的情况下装作不知,今日再拿来威胁自己,心计之深,可算是领教了。 就因如此,她不能对佟贵妃说出真相。 但是第六感告诉她,良妃这次自伤己身,引起的狂猫事件真正想要对付的人应该是年羹尧,良妃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对此,她不能不管,必须想办法通知胤禛要小心良妃。 第三十三章 云锦九瓣梅(下) 映月和胤祥问了捎信的方法,正思考该如何告诉胤禛比较合适。竟忘了跟着队伍继续走。 领头的总管赵敬在走在最前,回头发觉队伍里不见了映月,忙折回身想找她。却正巧看见十三爷和她两人正在低声私语,忙止步于树后。 他心下惊叹,这李映月倒还真是有本事,刚进承乾宫就能引起皇子注意。 见十三爷进了正殿,他才走出树后,冲着望着正殿方向发呆的映月低喊:“李姑娘,南廊暗房不在此地。” 映月心思被他打断,慌忙道歉,跟在他身后往南廊暗房去。 她听荣穗说起过承乾宫的暗房,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奴才。 暗房位于二门南廊,一间狭小北向屋子,墙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子。一进屋,一股霉烂之气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汗腥味。 映月找了个角落坐下,背靠着墙看众人乱成一锅粥。金珠一把拽住正要往外走的赵敬,哭嚷道:“赵总管,我真的不知道那只猫是怎么回事啊,您可一定要向娘娘求情啊。” 赵敬看着她痛哭流涕的脸,红一道灰一道,泪水和着胭脂,像个花猫一样。这个金珠,看着精明,其实心里却是最无算计,只会仗着贵妃娘娘的宠信耀武扬威。穿件衣裳也会着了映月这个小丫头的道。贵妃之所以一直宠信她,不过就是看在她是荣穗的侄女,又忠心无比的份上。 他确实不会怀疑金珠,但有一个人却十分值得怀疑。就是靠坐在角落里的李映月,晌午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她还能大胆冷静的捉住发狂的猫,现在大家都争相辩解自己,她却毫不担忧独坐在角落里发呆。 映月靠坐在墙角,想着今日良妃受伤的事,没注意到赵敬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 毫无疑问良妃自伤的事是一定要告诉胤禛的,但是告不告诉佟贵妃倒是一个难题。 如果佟贵妃是坚定的四爷党,她会毫不犹豫忽略良妃的威胁而向佟贵妃告发她。若是佟贵妃心里向着的是太子或其他皇子,让良妃和佟贵妃两人互斗,她隔岸观火也未尝不是好主意。 正在她犹豫不定间,辛嬷嬷推门进来,望一眼正在拼命向赵敬辩解自己清白的众人和独自坐在角落发呆的映月,慢慢走到映月跟前:“娘娘要见你。” 映月抬头,辛嬷嬷站在背光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惆怅。 她站起来,跟着辛嬷嬷往外走,其他人都定定望着她,不知道贵妃娘娘是何用意。 承乾宫正殿,佟贵妃还是端坐在西暖阁临窗的木榻之上,连动作都保持着刚才她出去时黯然神伤的样子,仿佛胤禛和胤祥根本就没有来过一般。 佟贵妃瞅见她进来,回过神,将她叫到跟前,支开所有人,只留辛嬷嬷在门外看守。 映月跪在地上,半天却也不见佟贵妃开口,心里静的发毛。 半晌,佟贵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仿佛叹息:“你知道些什么?” 映月不知道她指的是康熙和良妃的事,还是今日良妃自伤的事,不敢随便回答她。 “奴婢不懂娘娘所指何事?” 佟贵妃见她答非所问,不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试探道:“梅花和菊花,你更喜欢哪个?” 映月瞬间明白,贵妃问的是关于良妃和康熙的事。 她能说不知道吗?她在看见佟贵妃赏赐的云锦氅衣上的梅纹就有些疑惑,在偷窥到康熙和良妃的幽会之后,就更加怀疑佟贵妃真正喜欢的其实是梅花,而真正喜欢菊花的人是良妃。 康熙不过是为了将菊花赏赐给良妃,才把所有菊花都送进承乾宫,拿佟贵妃做挡箭牌,保护良妃。 她明知道今日是合宫集会的日子,故意打翻水弄湿金珠的衣裳,怂恿金珠穿上那件云锦腊梅的氅衣,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佟贵妃,是否知道康熙和良妃的事。 如果贵妃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这些年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一定会对金珠私穿她的衣裳之事发难。她和金珠,就像佟贵妃和良妃的投影,氅衣上的腊梅在那一刻是多么刺眼,提醒她,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是被别人抢走,自己的荣耀地位竟是牵系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就算佟贵妃不知道自己是棋子,不在意金珠的衣裳,对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正巧今日良妃又上演了这样一幕,佟贵妃发了那样大的火,更确确实实证实了她的想法,佟贵妃从始至终就知道自己是一颗棋子,是良妃的挡箭牌。 “娘娘喜欢腊梅?” “嗯。”佟贵妃低应一声。 映月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睫微微低垂,闪过一丝悲戚。 “本宫觉得腊梅凌雪而开,不骄不傲,比凌霜自怜之菊好上百倍。” 映月叩头,直望着佟贵妃的双眼:“奴婢也是这样想,梅花不开时,尚有老干虬枝,接叶吟风。菊花开过之后,却连本体亦不存在,所以,奴婢喜欢梅花。一瞬繁华,不过云烟,能保得住长久才是真正国色。” 佟贵妃听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明明就是知道良妃的事。难怪她会让金珠在今日穿上那件云锦梅纹氅衣,不过就是揣测自己在意,想借机会让她惩罚金珠。 只是,这个小丫头太不简单,初来承乾宫不过半月就已经窥探到承乾宫最深的秘密,甚至是皇宫中最深的秘密。 李映月太聪明,心计太深,如果成不了她的臂膀,她一定会趁早毁了她。 她现下又说比之菊花更喜欢梅花,分明就是向自己投诚,也罢,反正提点她进宫就是为了帮自己巩固地位。她的聪明反倒是个优势。 佟贵妃稍稍缓和:“别跪着了,起吧。” “既然你知道了,本宫就不瞒你了。只是此事太过重要,切记不可对外提起,知道吗?” 映月点点头,她还想活的长长久久,当然不会自寻死路。 佟贵妃让她坐在脚踏之上,有些遗憾道:“只是,金珠怕是对你记恨上了。你想必也知道十三爷要成亲的事了?” 映月点点头,提起胤祥的婚事,她今日见着他时只顾着思考良妃的事倒是忘了恭喜他。 “本宫之所以留下金珠,派香檀去,是为了把金珠留给你使唤。” 什么?把金珠留给她使唤? 望着映月不解的眼神,佟贵妃耐心解释:“早晚是要把你送到皇上身边的,怎么能没有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在身边,金珠虽然不精明,但是忠心可算最佳。这样的人,才算的上是好奴才。” 映月惊讶,果然,佟贵妃让她进宫的目的是为了康熙。她倒是为她想的周到,连使唤丫鬟都给她找好了。可是却不关心她是不是愿意。 如果她不知道历史,不知道结局,为了父母家族,二八年华去侍候年过五十的康熙她还勉为其难。但是她既然知晓历史,知道康熙也没有几年好活,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胤禛,她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大好前程。 第三十四章 锦帕传情 佟贵妃知道良妃被猫抓伤的事和映月没有关系,让她回去休息。 可是她的心却安静不下来。 初进宫选秀的那一天,她听见佟贵妃有意将栽培她到康熙身边,本以为只是让她在康熙身边打探消息,没想到却是让她做康熙的嫔妾。虽然康熙皇帝是一代圣君,但是她和康熙年岁相差的也太多了吧。 她抱膝,倚坐在炕上,心里烦闷。佟贵妃若真是将她献给康熙,她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再想起胤禛今日对自己的冷言冷语,不禁更加烦闷。 想来想去,她暗自捏捏拳头,不行,不能这样低沉。她自己曾经说过的,命由天尚可谅,命由人却不能。 翻箱倒柜找出一方素锦白帕和藏掖在箱底的毛笔,没有墨,只能将就和着朱砂色胭脂,提笔写在帕上写道:“接风宴夜,海棠树下,初见君临风之姿,陵川之质,奴私心倾之。奈何君本金玉,奴身蒲草,只恐僭越,故几番期许与君相邂逅。中秋既望,月冷如霜,天赐良机,奴心终得以白。知君与奴云泥之别,故此生惟盼君一眼之顾,奴心足矣。” 映月停笔,思索良久,又加了八个小字:小心良妃,重用年氏。 为防帕子落入别人手中,拿来威胁她或是中伤胤禛,她没加落款,也没加称呼。不过,她相信胤禛应那么聪明,应该能看明白。 将锦帕塞进袖中,往小厨房而去。 站在小厨房门口,正巧看见织锦在里面翻箱倒柜。 “织锦,你找什么呢?” 织锦听见有人,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映月才放下心来。瘪瘪嘴,抱怨:“再过几日就是重阳了,往年这个时候,赵总管都是早早就预备下重阳花糕,今日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到。” 真是三句话离不了本行,映月心里偷笑,这个小吃货又在找东西祭五脏庙呢。 “贵妃娘娘刚回宫,今儿又出了良妃受伤这么大的事,赵总管怎么有空做重阳糕呢,你仔细瞧瞧,是不是连做重阳糕的材料,赵总管都还没去领呢吧?” 织锦又将菜橱里外翻了一遍,确实连做重阳糕的糯米粉都没有。 不禁耷拉下脸,丧气道:“看来今天是吃不到了。” 映月笑笑:“我那还有母亲托人捎进来的栗子糕,你要不要吃?” 听见有吃的,织锦一扫阴霾,双眼放光:“真的?我可喜欢吃栗子了。走走,咱们去你屋子。”说着就推搡着映月往外走。 映月拉住她,笑道:“你别急啊,我先问你,见到小游子了吗?” 织锦停下,想一想道:“方才还在这里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看你是太专心找重阳糕了吧。” 织锦不好意思的笑笑。正说话间,忽然伸手指指映月身后:“才说小游子,这不就来了吗?” 映月回过头,看见远远一个小太监穿着灰色衣裳,低着头往膳房这边走。身量普通,长相普通,往人堆里一放就找不见的那种,十三爷还真会选人。这样泯然于众的人,见过一面再见也不一定认得出,是个适合通风报信的。 见他走近,织锦一跳蹦到他面前,小游子定了一下,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拍拍胸口:“织锦姑娘,你要吓死我啊。” 织锦咯咯笑道:“我问你,私藏什么好吃的了?” 小游子无奈摇摇头:“小姑奶奶,我藏的那点好东西早都被你翻走了,哪还有好吃的!” 织锦听他这样说,倒有些不好意思。拉过映月:“映月姐姐那有栗子糕,等我回头给你带两块过来,算是补偿你。” 映月笑着点点头。 小游子打了个千,笑道:“那就谢谢映月姑娘了。” 织锦拉着映月要往回赶,映月制止她。 “吃栗子糕,配蜂蜜是最好,既甜糯又清香,不知道游公公可否帮我找些蜂蜜?” 小游子点头:“膳房有很多呢。姑娘尽管拿就是。” 织锦等不及,要进去拿。映月拦住她:“你先去我屋里,那栗子糕就在床头炕桌上,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着,我拿了蜂蜜就回去。” 一听可以先吃着,织锦高兴不已,丢下映月一溜小跑。 映月跟着小游子进了膳房,见四下无人,才从袖中扯出锦帕,塞进正将蜂蜜递给她的小游子手中,小游子惊讶的望着她,映月笑笑:“十三爷说,可以找你送信。” 他转瞬明白过来,点点头,无声无息将锦帕塞入衣裳的暗兜。 “你只要告诉十三爷,是给四爷的就可以了。” 小游子倒是有些惊讶,怎么这情书不是送给自家那风流倜傥的主子,反倒是送给冷面贝勒爷的?但是主子的事他也不敢多问,仍旧点点头,不说话。 映月见他愣神,笑道:“公公,下次要装惊讶,反应时间可不能超过眨两眼的功夫,不然就不像了。” 这次,小游子的惊讶可是立马现在脸上,这个李映月真的不简单,连他刚才被织锦吓唬惊讶是装的都能看出来。难怪主子会告她他的身份了。 留下在原地出神的小游子,映月抱着蜂蜜罐,出门而去。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金珠等人还被关在南廊暗房里,值夜是人数不够,佟贵妃就点了映月过去侍候。 值夜的宫女一共四人,正殿门口竹帘内两个人,负责看住宫门,没有贵妃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映月和香檀两人就在此守着。再往里,西暖阁寝室外一人,注意寝间的动静,给在寝间当值的人做副手。 最重要的是寝间里侍寝的人,每个主子宫里能在寝间侍寝值夜的人都可说是最得主子信赖的人。承乾宫自然是辛嬷嬷侍寝。映月听人提起过,辛嬷嬷是佟贵妃自娘家带过来的家仆,自然忠心无人可比,佟贵妃也最信任她。 临进殿前,辛嬷嬷把她叫到廊下,一再强调了侍寝的规矩:“第一,绝对不许仰面朝天大八字式躺着,身体乏了,闭目养神可以,但不许出粗气。第二,不许出恶味,不能在正偏殿解溲。第三,这宫里的的炕、椅子等决不许坐。记住了吗?” 映月慎重点点头,虽然这些早在阿哈院训导时松云姑姑就已经交过了,但是实战和练习可是不一样的,一夜都在紧张中度过,就怕不小心睡着了,犯了规矩。 经过一夜的紧张,早上她就撑不住了,一会到屋子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连金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倒是金珠回来之后,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但是这改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当她不存在一般,既不看她,也不同她讲话。 看来,金珠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是故意让她穿那件云锦氅衣的。 金珠本以为佟贵妃不会责怪自己乱穿衣裳,就算责怪,她也能把责任都推到映月身上去。只是她哪里知道小小一件氅衣,竟有那么多的缘由,令贵妃大发雷霆。 她不敢再得罪李映月,但是也不愿意和她打交道。 映月心里苦笑,佟贵妃还想让金珠做她的帮手,可是看她喜怒都摆在脸上的样子,就知道一定不行的。 金珠本来还想拉拢众宫女孤立她,但是谁都不是傻子,犯不着为了别人的事去得罪佟贵妃面前的红人。 安安静静过了三个月,转眼就到了十三爷的婚期。 她已三个月没见过胤禛和胤祥,上次让小游子捎信后久久不见回音,至今她也不知道胤禛看到那信没有,也不知道他看到之后心里会怎么想。 正在焦急不已,踌躇无奈间,忽然听人说康熙准备年后正月南巡黄河的事,总算是有了一点希望。 第三十五章 南巡绑架(上) 康熙四十五年就悄悄的在生命中溜走了,四十六年的春节也在一片热闹声中过去了。映月越来越受佟贵妃宠信。大家都很羡慕她,只有她自己明白,佟贵妃之所以对自己好,不过是为了以后将她送到康熙身边后,她还能站在佟贵妃的阵营。 正月二十,历史上康熙第六次南巡浩浩荡荡开始了。 随行的宫嫔有贵妃佟佳氏、宜妃郭络罗氏、和嫔瓜尔佳氏、成嫔戴佳氏,良妃因为身体原因不能长途跋涉,未能随行。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佟贵妃只带了辛嬷嬷、荣穗和映月,并赵敬和小游子一行六人。此外还有十三福晋,皇上顾念胤祥新婚,特许十三福晋随行。 康熙重孝,行路时皇子大都随护在自己母妃身侧。映月坐在贵妃的金顶朱轮车内的脚踏上,悄悄透过窗子搜寻胤禛,倒是见胤祥骑着马离她们的车子很近,并不见胤禛。心里纳闷,既然德妃未来,胤禛应该是和十三一起才对,怎么只见十三不见他? 十三福晋是个温柔如水的姑娘,瓜子脸儿,大眼睛,非常娴静文雅。一路上不时偷掀窗子,红着脸偷看一眼胤祥。 映月偷笑,毕竟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要搁在现代那就是初恋的年纪,不禁羡慕,她的心里现在一定甜如蜜吧。 可是又想想,康熙五十年之后,胤祥十年的悲惨日子,不禁又有些可怜兆佳氏。 哎,身为皇子,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享受了常人无法触及的富贵,就要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兄弟相争,骨肉相残。 她们从北京城出发,一直坐马车颠簸倒了天津卫静海县转上水路,又沿运河行了数日,终于在二月十六抵达淮安府清口县,泊船靠岸。 走水路时,众位娘娘共乘一船,映月一直没有机会同胤祥说话,好不容易等靠了岸。她才寻着机会将信交给小游子带给胤祥约他见面,她算准了佟贵妃一定会放她们出去透风,买些风俗物什,正好赶上文通塔庙会,荣穗要帮贵妃采买闻名天下的淮安玫瑰胭脂,映月便央求荣穗带她出去。 荣穗带着映月出了行馆,刚进了胭脂铺,胭脂铺老板就迎出来给荣穗行礼。映月猜测,荣穗应该经常来这里采买胭脂,而且铺子老板也应该知道荣穗是随行御驾的宫里人,才对她那么恭敬,将她引进里间去了。 映月就在外间看选胭脂,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近她,低声道:“奴才奉十三爷之命来请姑娘。” 映月转过头,那小厮看着确实面熟,像是十三爷身边的人。 刚想进去同荣穗姑姑说一声,小厮就拦住她,“姑娘,还是不要告诉姑姑的好,咱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没得让姑姑担心。依奴才看姑姑还得挑选上好一阵呢。” 映月想想也是,就跟着小厮身后往本来和是十三月好的文通塔而去,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她在那小厮身后喊:“这位小哥,咱们这是往哪去,我记得文通塔在东面啊。” 那小厮不理她,继续赶路。 映月一看周围环境不对劲,她已经被引进一个小胡同,忙停下脚步,想往回跑。可是才回身,就见一个身高六七尺的壮汉,满脸横肉,阻住她去路。还不待她喊救命,就被那壮汉一个手刀劈到颈后,两眼一黑,昏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觉得一阵疼痛自颈后传来,慢慢痛醒,她想伸出手去揉揉脖子,却发现双手根本动不了。 睁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使劲眨眨眼睛,睫毛碰上一层软布,才发觉是眼睛被蒙上了一层布。 眼睛被蒙住,手脚被绑住,她这是被绑架了?还是遇上人贩子了? 心里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别慌,只要她别动,眼睛上蒙着布,就算睁开眼睛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已经醒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还有耳朵呢。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周围的声音,或许能大致判断出自己在哪里,遇上什么人了,要靠自己自救。 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她听到了喘息声,一呼一吸,很粗重沉稳,是男人的喘息声。 她怕的要命,要是被人贩子拐了,她好歹还能想办法逃跑。若是劫色的歹徒,她被绑的这样严实,大概也只有乖乖就范的份了。一旦被人破了身子,她这一辈子就别指望再回到皇宫了,更别指望攀上胤禛了。 提起胤禛,忽然想起,那个把自己引来的小厮仿佛提过十三爷,既然知道十三爷那就一定是宫里的人了,该不会是宫里谁看自己不顺眼把她绑架了吧。 不过,她刚进宫半年,既没在康熙面前露过脸,又没有得罪过谁?能是谁呢? 不行,就算要死,她也要死个明白,不能当个糊涂鬼。 她侧耳听听喘息声传来的方位,是来自左前方,她摆头望向那边,尽量压低嗓音使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镇定。 “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绑来这里?” 没人回答,屋里还是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声。 她深呼吸镇定一下,继续追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若是死了,你也没有活路的。” 还是没人说话,喘息声依旧。 映月心里越来越毛,这里除了男人的喘息声,别无他声,而且问他也不说话,到底是不是人啊,别是狼啊什么的吧。 她先时不敢呼救,怕惊怒了绑架之人,一不高兴在将她撕票灭口。现在可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在她刚想张嘴呼救的时候,忽然听见椅子拉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有力,一听就是男人的脚步。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听就知道是往她这个方向而来。 映月的心揪起来,他过来了,过来了。等他停住脚步,映月觉得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住自己头顶仅有的一点光亮,喘息声更近了。 身穿黑衣的男人的走到映月跟前,静静望着她紧握起来的有些发抖的拳头。明明害怕,还装的那么镇定。 忽然,他低下头,咬住映月白嫩的耳垂。 映月再也镇不住心里的恐惧,尖叫出声:“啊!啊!啊!” 男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映月只能发出呜呜声。他凑到她的耳边,轻呵一口气,吓的映月一个哆嗦。 看她瑟缩,他忽然低笑出声,俯在她耳边,低笑:“你就这么点本事吗?” 听见他的声音,映月终于停下挣扎,镇定下来,小声试探:“四爷?” 胤禛咬着她白腻细嫩的脖颈,低应一声:“嗯。” 映月也顾不得他在轻薄自己,只顾着确认是不是胤禛:“四爷,真的是您吗?” 胤禛有些不耐烦,这小丫头天天都说喜欢他,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一把扯下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映月终于重见光明,初起还有些不适应,微微眯起眼,等适应亮光,她才看清眼前的一切,这是一间很华丽,很香艳的,嗯,确实是香艳的房间。桃红色的鸳鸯帐子,柳绿色的双蝶纱窗,还有嫩黄色的珠帘。屋子北墙下一张十分大的拔步床,床上鸳鸯枕鸳鸯被。 不过再香艳,她也顾不得,因为站在自己跟前的真的是胤禛,是那个如假包换的冷面王爷。 她终于放下心来,笑道:“贝勒爷怎么和奴婢开这种玩笑,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哦。” 胤禛却似笑非笑,修长手指抚上她的眉眼,拂过她挺翘的鼻子,驻留在她红如玫瑰的唇间,以指腹轻轻揉搓她的唇瓣。映月一个激灵,四爷今天怎么这么不对劲,映月觉得他的动作和表情有些奇怪,竟让她想起某些日本电影。 “四,四爷,您帮奴婢解开绳子吧,怪吓人的。” 胤禛却不理她,手指从她唇离开,一路往下滑,滑过她的脖颈,手指飞快的解开她棉袍的第一颗扣子,微微一扯,露出里面的浅紫色中衣和大片白肤,胤禛手指带着丝丝电流抚上她光滑肌肤。 映月这才慌了,哆哆嗦嗦问:“四,四爷,您要做什么?” 胤禛微微一笑,拿出手中的锦帕在映月脸前晃晃:“做什么?不就是做你想做的事吗。” 映月见他手里拿着的是自己写给他的情书,脸上泛起红晕,可是她没让他这样啊,是他误会了吧。 一偏头,躲过胤禛的吻,胤禛的唇落偏在她的耳朵上。 “四爷,你听奴婢说,奴婢真不是这个意思。” 胤禛顺势轻咬她耳朵:“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映月低声说:“奴婢只是想帮您。” 他惊讶:“帮我?爷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她咬咬牙,平静吐出两个字:“皇位。” 胤禛终于停下自己的动作,手指不再是在她身上流连,而是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谁告诉爷想要那个?” 谁告诉她的,当然是历史告诉她的。 “贝勒爷只说想不想要?” 胤禛手指更用力,捏的她下巴都要脱臼了。眼中充满嗜血的光芒:“想或不想,与你何干?” 映月被他钳制,说不出话,只能嘟囔:“四爷,若想,奴婢能,帮您。” 他终于放开她,呼,终于能喘气,映月不禁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你能帮我?一个家世平庸普通的小宫女?” 映月点点头,他小看她。 “奴婢知道良妃也来了淮安,而且就在万岁爷的御船上。”她一路上一直都悄悄留意御船的动静,此次南巡估摸得有半年,康熙不可能不带着良妃,既然明面上随行的人里没有她,那她一定是悄悄跟来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她偶然间听见良妃的笛声,虽然轻微,但是足够她判断。 胤禛惊讶不已:“你知道多少?” 映月望着嫩黄色珠帘,随风轻轻晃动,道:“远比您想的多,良妃和万岁爷的事,良妃和佟贵妃的事,奴婢都知道。还有太子的事。” 胤禛没想到她一个刚进宫的小宫女,竟然知道那么多。 “是贵妃娘娘告诉你的?” “不是,是奴婢自己探知的。不知道这样的本事,够不够资格呆在四爷您身边呢?” 胤禛不语,她确实有本事。旋即又恢复刚才魅惑邪恶的表情,想吓吓她,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我这样做,不就是让你在我身边吗?难倒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 映月使劲避开他:“奴婢是喜欢四爷,但是奴婢也希望得到四爷您的尊重。” “尊重?”他不禁笑起来,“你一个女人跟爷谈什么尊重?” 听他这样说,倒是她自己疏忽了,胤禛他是一个古代人,是夫权为尊的古代人,女人对他来说无外两种作用,生儿育女和拉拢力量。跟他谈尊重,似乎有点不合时代,仿佛天方夜谭。 她换了个说法:“奴婢的意思是,四爷您既然喜欢奴婢,就不能用强。等奴婢准备好时,自然不会躲避。还有难道您不觉得灵魂与*的双重结合才叫能叫做鱼水之欢吗?” 胤禛倒是头一次听说灵魂与*的双重结合,还是从一个人事未经的小丫头口中,不禁有些疑惑。 映月看出他的疑虑,说:“奴婢既能被选进宫,肯定是清清白白的,您也知道选秀的规矩有多么严。” 胤禛当然知道,只是好奇她一个小丫头从哪听来的那些话。 他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第三十六章 挖人祖坟 手脚上的绳子被解开,映月长舒一口气,终于得到自由,松松手腕,从地上爬起来,忽然一眼瞥见床后的帐子动了一动,仿佛有人影闪烁。 她心头一动,望着帘子后面的隔间,阴阳怪气:“十三爷,您不觉得里面热吗?” 怎么会热,这大冬天的。 胤祥掀帘而出,笑得有些心虚:“哈哈,想不到李映月你胆子挺大的吗?被人绑了还能这么镇定。” 映月不理她,退回到胤禛身边。不规矩的欠了欠身子,当时行礼。 “四爷和十三爷若是讨厌奴婢,直接说就可以,奴婢绝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奴婢这就告退。”说着转身就要走。 胤禛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不说话。 倒是胤祥急了,忙拦住她。 “你急什么,四哥不过是试探你而已。你不是真的吓着了吧?” 映月青着脸,摇摇头,冷着脸:“是奴婢卑微无知,既没有做将军的父亲,又没有满蒙八大贵族的母亲,还妄图站在四爷身边,实在是自不量力。奴婢还是别在这里浪费两位爷的时间了。” 胤祥被她噎的说不话。 “你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又没有父兄支撑,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想帮我,我能不试探一下吗?”胤禛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还是和以往一样冰冷。仿佛刚才轻薄她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她转回头,想看看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一会儿一个样。正好对上胤禛的目光,她看的出,他的眼里已没有了先时的防备。 “想接近皇子的宫女不止你一个,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别人派来的,或者又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妄图攀龙附凤之人,所以被试探一下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吧。既然想站在我的身边,就要让我知道你有站在我身边的能力。” 映月无话可说,确实,想成为皇子福晋的女人很多,其实她和她们一样妄图攀龙附凤,想成为胤禛身边的女人。但是她和她们又不一样。她告诉胤禛的喜欢只是接近他的理由。 在古代,陌生男女想有关系,似乎只能是夫妻关系,永远不会成为朋友,这个封建时代,别说是男女之间友谊了,就是男女之间多说一句话都已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清代又没有女官,所以,她必须表现出喜欢胤禛,成为他的庶福晋或是女人,她才能站在他身边,借助他的力量,光耀门楣。 她对胤禛,说不上喜欢,欣赏倒是有一点,自古成王败寇,她一直都认为成功才算本事,谁管你过程是用了什么招数。她欣赏胤禛,不管他怎样当上皇帝的,不管过程如何,最终的结果,是他都成为了一代帝王,而不是胤礽,也不是胤禩。 见她还是不说话,胤祥倒是急了。 “就是啊,四哥说的对啊,我们怎么能确定你不是奸细呢。而且,四哥刚才不都说有一件棘手的事,想问问你的意见,不就代表信任你了?” 她缓和一下心里的气愤,她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被怀疑也是正常的。 她不再生气,走回胤禛身边,规规矩矩行礼:“四爷所说是什么事?” 胤祥见她如此,知道她已经不再生气。坐在胤禛身侧,指指她身后的椅子让她坐。 她望一眼冷脸喝茶的胤禛,摇摇头:“奴婢不敢僭越。、” “坐吧。”胤禛此话一出,不止映月惊讶,连胤祥也惊住。四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映月虚坐了一半,垂首准备听胤禛说话。 “伊拉里氏阿山你知道吗?” 伊拉里氏?她听都没听过。 胤祥见她摇头,接口:“就是现在的刑部尚书,皇阿玛委任他来治理清口河道。” 她还是不知道,只能接口问道:“他是哪一党的?” “什么哪一党?” 这倒是把映月问住了,太子党、四爷党、八爷党,都是后世给康熙的几个皇子和朝臣划分的党派。他们现在应该不是这样说的。 她换个说法:“奴婢的意思是这个伊拉里氏是谁的人?” 胤祥明了,这个小丫头确实不简单,总是能一针见血。 “他是太子的人。” 胤祥便将伊拉里氏的具体情况讲她她听。伊拉里氏阿山,镶蓝旗人,刑部尚书,太子亲信。四十五年,奉康熙命自泗州开河筑堤,引淮水至黄家堰,入张福口,会出清口。在此期间收属吏贿赂,贪赃枉法,恶迹斑斑。 听胤祥说完,她倒有些不解:“万岁爷既让四爷您暗中随队南巡,不就是为了便于您暗中查访官员政绩吗,既然他品行如此恶劣,你们又有证据,直接向万岁爷弹劾他不就行了?” 胤禛压下一口茶:“因为他是太子的人。” 她明白了,康熙一生最忌惮的便是皇子和朝臣结党,更忌讳皇子觊觎他的皇位。胤禛很聪明,懂得规避风头,让康熙自己发现官员的不法行为。 胤祥解释:“就是因为他是太子的人,所以四哥和我都不便出手,你也知道皇阿玛忌惮皇子结党,我们出手,不是很明显要清理太子身边的人。” 你们现在不就是在清理太子身边的人吗? 她抿抿嘴,试探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道合不合适。” 胤禛放下茶盏,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见他同意,她才接口道:“伊拉里阿山是准备将淮河改道吗?” 胤禛抬抬眼皮,看她一眼。 胤祥一口茶没咽下去,被她的话震住:“咳咳,咳,你怎么知道?” 她又不是没有眼睛,看还看不出来吗。 “在来的路上,奴婢看见淮河北岸有坟墓被挖掘过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那是坟墓?” 映月暗自撇撇嘴:“奴婢看见河滩淤泥中露出破碎的白骨,难倒不是坟墓里的?” 胤祥不说话,只是惊奇的望着她。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胆的女子,满洲女子虽然生来大胆,但那也只是平时嚣张罢了。哪有人像她这样,看见白骨还能镇定自若,若是换了别的女人,早都晕到水里了。 “御船泊住清口的时候,奴婢仔细观察了一下,由清口至曹家庙,地势非常高,虽然能成河,但是淮水还不不能直达清口,可是明明旁边有一河滩,只要通开,就能直达曹家庙,阿山竟然舍近求远,四爷您可知道其中缘由?” 其实本来河道在修建途中改口也是常事,但是由于此地地势太高,就算疏通开来,等到汛期来临,河水极有可能将沟渠冲垮,倒时两岸的百姓将会遭受的可不只是水涝,而是灭顶之灾。 胤祥迫不及待道:“你没见南岸河滩上有一处修建豪华的坟墓吗?” 原来是因为如此,坟墓那么豪华,一定是有钱人家的,不知道阿山收了多少好处,才会改建河道。 治理河道,是关系天下苍生的大事,若是偷工减料,遭殃的是无辜百姓。 “既然他是在治河之事上徇私,咱们就让他在治河之事上倒台。奴婢刚才说了河道两岸有挖掘过坟墓的痕迹,阿山为避挖富人之坟,私改河道,改挖穷人之坟,为了躲开一个人的坟,却搅得千百阴魂不得安生。万岁爷向来重孝,断看不得挖人千百祖坟之事,四爷您不若在明早万岁爷检视河道之前,将他偷偷掩盖上的坟都挖开,让万岁爷亲眼看看,看他倒时还有什么话好说。” 胤祥一口水呛到:“咳,咳咳,李映月,想不到你这么,嗯,聪明。” 映月对他撇撇嘴,笑道;“十三爷是想说奴婢这么卑鄙吧。” 胤祥双手举起里:“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奴婢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而且那些已死之人,能为身边还活着的亲人做些事也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也是他们的造化阴德。您说是不是,四爷?” 胤禛捧着茶盏,眼神是不是瞥向和十三斗嘴的映月,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第三十七章 坟上标杆 映月见胤禛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瞅瞅外面,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四爷,十三爷,时候不早了,奴婢先行告退了。” 胤禛只是点点头。 胤祥站起来,走到她身侧,“我送你回去吧,你自己走我不放心。” 她摇摇头:“不用了,咱们应该还在文通塔附近吧。奴婢能找到回去的路,再说了,十三爷和奴婢走在一起,会暴露咱们的关系的。” 十三笑的暧昧:“咱们的关系?” 她瞪他一眼,真会想歪,没好气道:“同盟关系。” 十三朗声笑笑,抬脚走在她前面,“我知道同盟关系,你紧张什么。怕四哥听见吗?” 映月闭上嘴不再理她,这人见天就会嘲笑她。回头瞅一眼胤禛,发现胤禛也正瞅着她,脸一红,忙跟在胤祥身后走出房间。 走出房间她才知道刚才胤祥为什么说要送她出去,尼玛,她竟然身处一所青楼之中。 虽然现在是白天,青楼还未营业,但是从厅中杯盘狼藉、衣衫散落和空中飘着的浓重脂粉味中,她能肯定这一定是青楼。 胤祥见她反感的拿帕子捂住鼻子。 解释道:“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比较方便藏身。” 映月点点头,她明白。 胤祥将她送到门口,就回去了。她独自回到胭脂坊,荣穗姑姑正在铺面外急的团团转,一眼瞅见她回来,忙迎上来。 “你这个死丫头,做什么去了。可吓坏我了。” 映月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姑姑担心了,我方才瞅见一个捏面人的,就跟了出去,想不到跟丢了,我一时又找不到方向,问了好多人才问到回来的路。” 荣穗知道她是贵妃娘娘看好的人,身份与众不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念叨:“你长得太过出挑,万一被人掳去了可怎么好!” 被人掳去?映月偷笑,她还真是被人掳去了。 回到御船上的时候,佟贵妃已经歇过午觉。正在梳妆,见荣穗带了玫瑰胭脂回来,便试了试。 “果然还是淮安的胭脂好,造办处采买的那些胭脂,不是色不正,就是容易散。” 荣穗赶着机会称赞:“这个胭脂确实好,娘娘本就白皙,敷上这玫瑰色膏子,真真是难以形容的好看。” 佟贵妃心里受用,笑望着映月:“映月,你看着怎么样?” “奴婢听书时,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当时还不懂,现在看了娘娘就明白说书先生形容的美人是个什么样子了。” 佟贵妃被她夸得心花怒放,笑道:“你啊,嘴真甜。这一盒胭脂就赏给你了。” 映月躬身接过:“奴婢谢娘娘。” 第二日,康熙临视清口河道。 映月陪佟贵妃在御船中,眼睛扫过窗外两岸河滩,并没有见被扒开的坟墓,只是凭空多了很多根六尺长的标杆,密密麻麻,排列河滩北安。 她望着那些标杆,仔细看,发现那些标杆全部插在坟冢之上,标杆上还隐约写着治河两字。 忽然明白,这些标杆不是治河工人所插,而是胤禛派人插在坟冢之上的。 或许自己扒人祖坟的法子太过损阴德,她一个现代人,信仰无神论,自然是无所忌讳。但是胤禛不同,他自然会有所忌讳,所以才想出这个折中的法子,在坟冢上插标杆。 河滩上出现如此不同寻常的标记,康熙自然是要派人询问的,在胤祥的煽风点火下,伊拉里氏阿山的所作所为自然再藏不住。康熙本来顾念阿山是老臣,又是太子亲信,对他擅改河道,毁人家冢之事,只降职三级。 却不想第二日,两江总督张鹏翮上书痛数伊拉里氏阿山十宗罪。康熙无奈,只得罢了阿山的职。 胤禛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张鹏翮只怕也是他的人吧。 在此之后的几天,她都没有见过胤祥,更别提暗中随驾的胤禛了。 三月初六,御驾抵达江宁府。 映月听赵敬总管说要以江宁织造府为行宫后兴奋的不得了,江宁织造府,那可是文学巨匠《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出生的地方啊,没想到她能有幸一住。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曹雪芹。 可是到了曹家才知道,她根本见不到曹雪芹,这个时候不止曹雪芹还没出生,曹雪芹的爹曹钜膊攀辍?br> 想不到她喜欢的清代连个文学家,纳兰容若和曹雪芹,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还未出生,她都无缘相见,真是可惜。 佟贵妃和几位娘娘的舆驾刚进到曹府门口,曹寅的母亲曹老夫人孙氏早就携着家眷跪迎在地。 “奴才们恭迎给位娘娘圣驾。” 曹寅的母亲孙氏曾经是康熙的乳母,连康熙都礼让有加,佟贵妃自然不敢受她如此大礼,忙让映月将她扶起来。 孙氏握着映月的手颤颤巍巍站着谢恩:“奴才日盼夜盼,可算是把皇上和娘娘们盼来了。” 佟贵妃安排好其他几位娘娘的住处之后,进了主屋怡然堂,环视一周,向辛嬷嬷感慨道:“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孙氏扶着一个妙龄少女进来,要请安。佟贵妃忙把她扶起来。 “嬷嬷,您是万岁爷的乳母,就是我的乳母,我怎可受此大礼。” 孙氏躬身道:“奴才不敢,都是万岁爷重孝道,奴才才能安享晚年,真真是皇恩浩荡。”说着拉过身旁的女子,催促道:“快给娘娘见礼。” 那女子依规矩给佟贵妃行了跪礼。 “这是我的大孙女,叫颐儿。初次觐见贵妃,举止粗野,贵妃娘娘莫要见怪。”孙氏在一旁笑望着孙女。 贵妃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颐儿,倒是个好名字。”说着,就褪下手上的玉镯套到曹颐手上。 看见曹颐娇羞无比的脸庞,映月忽然明白,曹老夫人为什么要带一个小丫头来请安了。看起来这姑娘也有十五六岁,到了适婚的年龄,是想让皇上和贵妃给指婚吧。 第三十八章 拒绝太子 曹家老夫人孙氏,带着孙女曹颐独自来请安,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是想让贵妃给曹颐指个好人家。 好人家?有谁敢在爱新觉罗家面前自称好人家。不就是想找个皇子吗! 只是曹家再得宠也只是包衣,比不得满洲八大贵族家的闺女,若是嫁给皇子,只能为侧室。 在映月的印象里,曹寅好像是太子党,在九子夺嫡中跟错了主子,所以才在康熙死后短短几年时间内由烈火烹油之盛势急转直下,最终破败不堪。 难道曹颐会被指给太子不成? 佟贵妃拉着曹颐,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可选过秀了?” 曹颐红着脸摇摇头。曹老夫人倒是像正等着佟贵妃这句话,忙道:“还没呢,老奴还想厚着脸皮向娘娘讨个福分呢,带她到宫里□一番呢。” □?说的好听,不过就是带到宫里却看看哪个皇子合适,想攀门高亲事吧。 佟贵妃拉着一脸娇羞的曹颐坐在自己身侧,瞅着曹老夫人道:“我们爱新觉罗家怎么样?” 曹老夫人喜不自禁,忙着要跪下:“老奴不敢高攀。” 佟贵妃忙让映月将她搀起,“嬷嬷这是说哪里话,颐儿才貌出众,做个太子侧福晋才不算委屈。” 此话一出曹老夫人脸冒红光,估计都想找个地方磕头敬祖宗了。太子侧福晋,虽是侧室,可等太子登基后,那就最低也能捞个个正经妃位啊。 还不待曹老夫人欢喜庆祝,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低头含羞,没说过几句话的曹颐忽然开头:“奴才不愿进宫,也不愿为人妾室。”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座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止贵妃,连映月都呆住,这位曹大姑娘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映月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她来,穿着藕荷色新衣,肤色白净,容长脸儿,眼睛纤长明亮,初看时,只觉得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细细看却能从她眼睛中读出倔强二字。敢当面回绝贵妃娘娘,不入宫,不为妾,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可想而知性子又多犟。 曹老夫人登下脸色大变,慌忙拉着曹颐哆哆嗦嗦跪下,映月都听见她一身老骨头摩擦的咔咔声,“奴才该死,颐儿无知,娘娘恕罪。” 佟贵妃虽然心里不喜,面上却不显露,依旧笑的亲切:“其实,这事本宫也做不了主,还得看万岁爷的意思。行了,本宫也乏了,孙嬷嬷歇息去吧。” 曹颐本来还想再说什么,被曹老夫人一个眼神瞪回去,就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赶紧拉扯着曹颐跪安退下。 曹老夫人前脚刚走,荣穗就不屑的撇撇嘴,啐了一口:“真是不识抬举,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不为妾室,难倒想做皇子嫡福晋不成?” 辛嬷嬷怒瞪荣穗一眼,训斥她:“隔墙有耳你不知道吗?” 佟贵妃摇头笑笑:“皇子嫡福晋她是不够格,但是普通贝勒贝子嫡福晋倒是当得起。不过,最终指给谁,可不是本宫说了算,也不是曹颐自己说了算,从皇室公主到管家女儿,不过从来都是权利益的筹码。” 侍候贵妃歇下,映月坐在厢房的床上,望向正在篦头的荣穗,明明只有三十多岁,却要表现出五十岁的老态,衣裳不是褐色就是酱色。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不能妆容俏丽,不能华服美衫,青春就在低头承应中悄悄流走。 “姑姑,你羡慕曹老夫人吗?” 荣穗不妨她有此一问,从镜中回望,见映月微微侧着头,虽然在望着她,但是心思却游往他方。 荣穗叹口气,羡慕,她当然羡慕,给万岁爷当了几年乳母不只为自己换得一身荣华,更为家族换来大好前程,富贵满堂,儿孙绕膝。 “说实话,当然羡慕。这天下,有哪个女人不想有一个家,相夫教子,儿孙满堂。只是,不是每个女人都有那样好的机缘。” 荣穗见她问到这个,以为她想离开宫廷嫁人。拉下脸来劝诫她:“我没有那样好的机缘,你也别奢望。你要知道,是贵妃娘娘钦点,你才能进宫,你父亲才能升为管领,你可别糊涂了。” 映月忙收起情绪,她不过是今天见了曹老夫人,进宫成为宫女,年满出宫,又再度进宫成为皇帝乳母,一生荣华富贵,全系于她选对了主子。 “我不过是见了曹老夫人过的这样好,想来该是宫中众人效仿的榜样,所以才有此一问,姑姑不用担心我。”说着就拿了脸盆要去打水,“姑姑,我去打盆水你洗洗脸。” 荣穗才要叫住她告诉她不用她亲自去,映月已经打开门。才开门,门口站着的两个丫鬟跪下请安:“姑娘吉祥。” 这么高的待遇,映月一时有些适应不来,曹家人果然想的周到,还给她们宫女也安排了丫鬟。其中一个绿衫子的丫鬟接过她手上的脸盆,转身去打水。 映月叫过另一个穿黄衫子的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声音娇俏:“回姑娘,奴婢叫小洛。” 小络?和她家里的丫鬟一样的名字。 看看时辰,佟贵妃午觉一向歇的长,还得有一个时辰才起。她悄悄同小洛招招手,“你带我逛逛你们家园子可好?” 丫鬟小洛摇摇头:“奴婢不敢。” 映月拍拍她肩膀,语气更亲切:“怕什么的,咱们不过就是在后院女眷处逛逛,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洛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点点头。宫里人的吩咐,她不能不听。 映月难得心情欢畅,皇宫虽然气派华丽,但总是让人无端觉得压抑。难得见到这样的小庭院,自然是要逛逛。 江宁地处南京,织造府自然是典型的江南式园林,小桥,流水,人家。虽然才是三月间,但是因为地处江南,已有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之势。 映月找了一方靠树的石头坐下,想要歇一歇,吩咐小洛去泡壶茶来。坐在树下,看着鲤鱼池里的锦鲤,为了吃游人抛洒的鱼食聚拢成堆,好似水下盛开红莲。她想起从前看的一部电视剧,剧中就是用红鲤来甄选扇面美人,虽然自古就有西施沉鱼之说,但鲤鱼又岂能看的懂人的美。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得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 “为娘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办妥了。明天倒要看二房的人怎么收场!” 映月往里挪了挪身子,尽量不让那两人发现自己,虽然她不八卦,但无端听得别人的秘密,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好。 “你只烧了那一件衣裳,没烧龙袍吧?” 男子的声音量陡然提高,满是不乐:“娘你还信不过我吗?” “你若是信得过,咱们就不会让二房抢到头里了。你妹妹也到了试婚年龄,怎不见老夫人给她求恩典!” 两人又叽咕了一阵子,方才走远。 虽然隔得远,但是映月大体也听明白了。不过是曹府的人宅斗的把戏。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妒忌曹颐得宠,摆明了是要让曹颐出丑。只是这两个人实在没有见识,也不顾后果。万一康熙为此事动怒,曹府可就不只是出丑那么简单了。 等那两人走远了,映月才从树后出来,回怡然堂的路上想起刚才那两人的话,计上心头。既然早晚都要到康熙身边,被贵妃直接送到龙床上,还不如自己放手一搏,争取去乾清宫做宫女,还能有个缓冲的余地,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得到胤禛的信任。 既然打定主意,回到怡然堂的时候就直奔贵妃正堂,佟贵妃刚起床,见她匆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佟贵妃面前,央求:“娘娘,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佟贵妃来了兴趣,映月进宫已经快一年了,呆在自己身边也将近半年,还从来没向她求过什么恩典。连她父亲李进忠的差事,还是她先提起。 “说来听听。” 映月跪在地上,仰起头,眼神真切,道:“奴婢思来想去,如果娘娘您直接将奴婢送到万岁爷身边,难免露了刻意,到会叫万岁爷起疑。您也知道,万岁爷一向忌讳宫里的娘娘们工于心计。所以奴婢想,要不然您让奴婢先到乾清宫当差,等到万岁爷对奴婢熟悉了,您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佟贵妃低头想了一想,映月说的倒是在理。万岁爷一向忌讳后妃争斗,更忌讳后妃参政。她若大喇喇将映月送到龙床上去,万岁爷反倒是不会在意映月,就像刚册封的答应张氏一样,没几天就抛之脑后。而且对她会有所忌惮,不如让映月凭借自己能力得到万岁爷怜惜,方才是一步好棋。 “你准备怎么做?” 映月听她如此说,知道她心里已经同意。便将今日在湖边听到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佟贵妃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知道她一向足智多谋,不过谅她再精明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就点点头允了。 第三十九章 修补吉服 三月初七,也就是康熙一行人抵达江宁的第二天,曹家人早就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献吉大典,其实不过就是要将今年江宁织造新制帝妃吉服献给皇帝和贵妃。 映月早早就起床,收拾好今日要用的物什,又特意穿了一件月白素缎氅衣,上面一株连夜赶绣出来的雪青色千瓣菊,栩栩如生,隔得近了,仿若能闻到淡淡菊香隐隐浮动。她本就身量纤长,气质出众,又穿着如此清雅,直恍若一株遗世傲菊。 佟贵妃见她如此打扮,略微露出一丝惊讶,虽然早就觉得她长得好,可是没想到却长得这样好。映月一进门的那一刹那,她还恍然以为是二十年前的良妃,淡然超俗的气质尤其像。 “你这样打扮,很像一个人。” 映月微微抬头,她知道,她像良妃。 月白色是良妃钟爱之色,傲霜秋菊是良妃挚爱之花,她根本就是刻意模仿良妃的妆扮。康熙对良妃,在她看来,似乎已经快要到了专宠的地步,巡游这三个月以来,从没召妃嫔侍寝,都是独宿在龙船上。她知道,不过就是因为良妃悄悄陪侍在侧。 她刻意妆扮的像良妃,就是想让康熙注意到自己。 佟贵妃张张嘴要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映月也不多问,只是按规矩侍候佟贵妃梳发簪花。 佟贵妃望着镜中自己和映月的容颜,一个年老色衰,纵使妆容在精致,也难抵岁月留下的风霜。一个年华正盛,纵使素面朝天,也能如清水出芙蓉。看来,自己真是老了,真的要开始培养新人了。 “今天的事你有把握吗?” 映月将最后一支天青石镂银步摇簪入佟贵妃发间,笑的乖巧:“娘娘,放心。” 江宁织造府正堂,康熙端坐宝座之上,佟贵妃坐西下首,宜妃次之,往下成嫔、和嫔依次列坐。映月站在佟贵妃身后,往对面望去,太子胤礽坐东下首,往下依次是皇长子胤禔、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 咦?胤禛?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一直暗中随扈吗。 映月目光折回,落在一身藏蓝常服的胤禛身上,沉静的有些阴恻。 胤禛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眉眼稍抬,映月偷窥的小动作正巧落入他眼眸。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帘,稍稍直了直身子,坐的更加挺拔。 胤祥坐在他下首,察觉到四哥突来的变化,不禁纳闷,看一眼高坐在上的皇阿玛,面色如常,没什么不对劲。目光逡巡一周,正巧撞上映月疑惑探寻的目光,了然一笑。 曹寅身穿官服,带领曹家男丁三跪九叩,对康熙歌功颂德一番退下。曹寅长子曹颙和长女曹颐一人捧着一个檀木锦盒进来,跪在皇帝面前:“奴才恭请圣安,请万岁爷鉴衣。” 说着就打开锦盒,露出里面明黄色的龙袍和金黄色贵妃吉服。 宜妃轻哼一声,不屑地扭过头。 和嫔瓜尔佳氏和成嫔戴佳氏倒是颇为羡慕,眼冒红光,就算不是皇后吉服的明黄,单单是这金黄色她们就已经嫉妒不已。 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九功忙上前接过锦盒,躬身捧到康熙身侧。康熙笑着抚摸云锦龙袍上的五爪金龙,金线织就,闪耀夺目,正是皇权的象征。 太子一边溜着眼睛瞟向安静跪伏在地的曹颐,一边称赞:“江宁织造府的技艺真是愈发见长了啊。看那金龙,仿佛就要腾云而飞一般。” 曹寅虽然心中大喜,但是口中却说着都是承蒙皇帝之恩的谦虚托词。 康熙也很满意点点头。见康熙点头,佟贵妃身边的赵敬才躬身上前接过曹颐手中锦盒。 康熙笑望着跪在地上的曹寅长子曹颙,少年英俊,一表人才。 “曹寅啊,你这个儿子可曾娶亲了吗?” 曹寅简直喜不自禁,皇帝既然亲自询问此事,摆明就是要给指婚。 “回万岁爷,犬子曹颙尚未婚配。” 康熙点点头,望向正要拿起吉服的佟贵妃:“你瞧着护军统领马尔赛的胞妹如何?” 护军统领马尔赛?映月脑子飞快的转动,马尔赛,马佳氏,荣妃的远亲,马尔赛的祖父图海曾是两朝元老,官至礼部尚书。马尔赛现在是正二品护军统领,曹寅是正三品通政使,门当户对。 佟贵妃还未来得及回答皇上的问话,就脸色大变,轻“啊”一声。 康熙双眉紧皱,望向她。只见她手中的金黄色吉服底部裙摆处不知何故,竟然出现几个鸡蛋大小的破洞,边缘乌黑卷曲,一看就是烧灼所致。 曹寅当即脸色惨白,双腿一软,从杌子上溜下来,跪伏在地:“皇上饶命。” 康熙脸色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只是盯着吉服沉默。太子胤礽倒是忍不住,怒喝:“曹大人,你怎么这么不当心!看护不力,你可知该当何罪!”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胤礽根本就是在为曹寅开脱。强调曹寅是看护不力,却不是毁坏皇家物品。一个只惩不罚,一个却是祸诛满门。 曹家大姑娘俯跪在地,不说一言,反倒让映月觉得奇怪。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见着皇帝,应该十分紧张,更何况,现在是她呈上的吉服出了纰漏,她更应该害怕甚至瑟瑟发抖才是正常的表现。 康熙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十三,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 十三阿哥胤祥在所有的皇子中,为人最洒脱,处事也最仁慈,康熙不大阿哥,不问四阿哥,偏偏问他,摆明就是要从轻惩处。 胤祥自然知道康熙的意思,却也不敢发表意见,皇上最忌惮的就是皇权唯一,而且曹寅是太子的人,除了他倒是对自己有利。胤祥大打太极:“回皇阿玛,臣觉得有罪当罚,有错当惩。” 胤礽见他不帮自己,更加焦急,曹寅是他的人,在清口他已经损失了伊拉里氏阿山,不能再失掉曹家。 “皇阿玛,儿臣觉得曹寅一定是被人陷害的,昨日儿臣去看的时候,这两件衣裳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成了这个样子。” 康熙仍旧不言。有时候,无声才最可怕。 佟贵妃这个当事人倒是开口:“万岁爷,其实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不值得动怒的,若是有人能将此衣修补好,那万岁爷就不必为难了。” 康熙听了倒是惊讶,微微侧目:“衣裳都毁成这样了,还能修补完整?” 佟贵妃笑着点点头:“当然。”说着回头叫道:“映月,你过来看看。” 映月应声缓步上前,莲步轻移,恍若秋风中遗世之菊,风姿窈窕,气度出尘。 不仅一向喜好女色的太子看呆住,连康熙都微微慌神,光线相逆,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是恍然觉得回到了二十年前,眼前站着的人也不是贵妃身边的宫女,而是另一个人。 只是一瞬,映月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成功吸引了康熙的注意。 她屈跪在地,翻开金黄色贵妃吉服,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烧焦的瑕疵裂洞,“回万岁爷,回贵妃娘娘,这件吉服奴婢能修补好。” 康熙微微抬眉:“那就由你将它修补,明天之前能修补完成吗?” 映月跪在地上,嘴角微扬,她对自己的技艺非常有信心:“一刻钟,奴婢就能修补好。” 不止康熙惊讶,连佟贵妃都不知道她有这样好的本事。 龙袍和皇族之人的吉服技艺繁杂,尤其是衣裳下摆,斜向排列的五彩曲线,名谓水脚,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名谓“海水江涯”,是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和万世升平之意,只这一处,江宁顶好的绣工就要绣上十天之久。她一个小姑娘,能在一刻钟内就修补好? “好,就给你一刻钟,你就在此修补。若修好了,朕重重有赏。”既然康熙发话,曹寅好似得了赦令,忙爬起来着人准备缂丝金线并五彩丝线。 一刻钟过去,映月取下花绷子,展平吉服,深吸一口气,吐出,晃晃有些晕眩的脑袋,好在是绣完了。人啊,终究还是得有一门吃饭的手艺啊。 嗯?怎么这吉服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还是很熟悉的香味。刚刚可能太专注于缝补,没有在意。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呢? “映月,修补好了吗?”佟贵妃在一旁叫她。 她站起来,托着吉服跪倒佟贵妃面前:“娘娘,已经绣好了。” 辛嬷嬷接过她手中的金黄色吉服,展开,众人都看过来,金丝闪耀,焕然如新,一丝灼烧过的痕迹都没有。不禁赞叹李映月果然技艺高超。 宜妃笑道:“贵妃姐姐,你从哪找的这个小宫女,刺绣功夫简直可比江宁最出色的的绣娘啊。” 佟贵妃不搭理她,真不知道她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拿她的贴身宫女跟绣娘相比。 “万岁爷,您看看,是不是一丝痕迹都看不出?” 梁九功会意,接过贵妃吉服,呈给皇帝看。康熙笑的和蔼,点点头:“很好。赏吧。” 映月刚要谢恩躬身退下,忽然又闻到刚才衣裳上那股熟悉的香味,她一侧头,发现香味是从曹家大姑娘曹颐身上传来。 她心里忽然明了,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记起那是什么香味。 她侧头瞅瞅胤禛和胤祥,胤禛脸色阴郁盯着她,没有一丝笑容,什么吗,好歹鼓励一下也不行吗。倒是胤祥,暗暗冲她伸大拇指。 胤禛哪,胤禛,这样都不值得鼓励的话,那她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要让他刮目相看。 正在众人赞叹映月技艺高超,贵妃慧眼识珠之时,李映月一头栽倒在地。 第四十章 离心计 胤祥本来还在暗暗冲李映月伸出大拇指,却忽见她脸色发青,面容扭曲,额头细汗溢出,还不等他站起来,她就咕咚一声晕倒了。 倒地之前拼力吐出两个字:有毒。 区区两个字,就令在场诸位方寸大乱。乾清宫首领太监梁九功忙吆喝着禁卫军护驾,妃嫔女眷都尖叫着往康熙身边靠。 曹家人除了曹颐外,其他人则是既惊又怕,惊的是会有人在堂上中毒,怕的是在此中毒,他们曹家跳到黄河也难洗清。 眼见映月一倒地,胤祥就从椅子上豁然跳起,想上前看看她的状况,却被胤禛一把拉住,胤禛脊背绷直,阴沉着脸皱着眉,摇摇头,眼神示意他皇上还端坐上面。 他心里着急,又不能亲自过去看看,坐立难安。 “慌什么?”康熙威严沉着的声音一出,四周立马安静许多。康熙倒是镇定,丝毫不见慌乱,帝王心,果然硬如铁。 佟贵妃才想起来倒地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忙命荣穗上前查看。荣穗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来,发现她嘴角流血,但是还有气息,松一口气,高兴道:“娘娘,她还活着。” 佟贵妃也松了一口气,李映月可是她最重要的棋子,她已然下了那么多心思栽培她,一定不能出事。赶紧着人把映月抬回怡然堂,并安排随行的太医前去诊治。 胤禛浑身紧绷,听见她说映月还活着,脊背一松,险些腿软。 现在她无事,他的心也就定下来。静心沉思片刻,胤禛跪到康熙跟前:“皇阿玛,刚才那宫女晕倒之前,分明说到有毒两字,儿臣想这一定是有人蓄意为之。此事非同小可,皇阿玛一定要彻查,那个宫女自进门开始,除了贵妃娘娘的吉服外没接触其他东西。毒一定出在吉服上,整个江宁织造府都要彻查。而且,儿臣认为这毒不是针对那个小宫女而下。” 不是针对小宫女而下?那是对谁而下? 众人不觉都把头转向佟贵妃。 佟贵妃想想就觉得后怕,那是她的吉服,能碰触到那吉服的人只有她!是针对她? “梁九功,快试一试万岁爷的龙袍有没有毒?”宜妃口快喊出。 梁九功早已将龙袍交给太医,太医仔细验过之后,发现龙袍上并无毒。 佟贵妃心里凉透,寒栗阵阵,看来真的是针对她的!只是不知道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想加害她。 是良妃?是曹寅?还是、、、、、、皇上? 佟贵妃不敢再想下去。尽力稳下心神,跪在康熙面前:“万岁爷,下毒之人如此狂妄,众目睽睽之下谋害臣妾。万岁爷,臣妾恳请您一定彻查。” 康熙脸上也是疑云密布,目光从几个皇子和跪在地上的曹家人脸上状似无意划过,阴沉着脸吐出一个字:“查。” 并吩咐胤禛主理此案。胤禛治案严苛,在朝臣中间是出了名的。朝臣们中间都流传一句话,宁在八仙王头上动土,也不在四阎王眼下作案。四阎王当然指的就是胤禛,八仙王指的是温润如玉,风雅如仙的胤禩。 短短一夕间,曹家的人全部被关进总督府衙。江宁的百姓都在传言,天恩不可测,曹家昨儿还钟鸣鼎食,谁想一天间就要倒了。 胤禛办案一向雷厉风行,短短三日,映月中毒一案就有了眉目。 织造府有个织工经不住严刑拷打,招供说是他不小心将贵妃娘娘的吉服烧坏,也承认吉服上的毒是他下的。原因是曹家克扣他的工钱,他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胤禛明知他定是替人顶罪,欲再查下去,可是不知为何康熙却下令将那烧衣织工处死以结此案,不再追查。 映月清醒过来,已是第三天,她中毒一案,在她这个当事人没参与的情况下就草草结案了。 听荣穗讲了经过,知道烧吉服和下毒的是一名小小织工,她却并不讶异。主子犯错,自然有奴才出来顶罪。那织工一定是收了曹家不少安家费吧。 只是她想不到,康熙竟然这么维护曹家,这么维护太子。 她相信,康熙一定知道,曹寅也知道,烧毁吉服不是那个织工,而是曹家二房的二奶奶和小少爷,在吉服上下毒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献上吉服的曹颐。这么重的罪,康熙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结案。 虽然没有借机扳倒曹家,打击太子。但是她对自己中毒一事,还是觉得很值。经此一事,他不相信康熙的心里一点戒心都没有,只要康熙的心里待曹家也不会如从前一般信任,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让康熙对曹家,甚至对太子产生戒心。一旦戒心出现,太子和曹家的一举一动,康熙都会心存疑虑。疑虑这东西,是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越积越多的,长期积累下去总会有爆发的一天。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它有时候,如铁一样坚硬,有时候,又如玻璃一样脆弱,一旦出现裂痕,就难以再修补。 曹颐下的毒,并不是什么剧毒,只是曼陀罗的花粉,闻了最多也只能让人头晕目眩,大量服用才会使人昏迷。 她只是闻很多花粉,虽然头晕目眩,去还不至于七窍流血,昏迷不醒。 她是装的,倒地之前她咬破自己的舌头,使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伪装成像是中毒很深的样子。曹颐或许都想不到她为什么会中毒那么深。 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曹颐为什么要在吉服上下毒。她是曹家嫡女,官家小姐,不应该和佟贵妃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而且,她所做之事,可是会祸及满门的重罪啊。她难道都不考虑自己的家人吗? 手指抚上太阳穴,使劲揉了两下,算了,不想了。多想无益,还是回来问问胤祥把。总之,她的目的达到就行了,别人的死活干她何事! 三月初十,是江宁府一年一度的夫子庙会。佟贵妃见映月在床上闷躺了三天,而且是因为她才会中毒,特地开恩让她带了丫鬟出去逛逛。 夫子庙是供奉和祭祀孔子的庙宇,南京金陵夫子庙不仅是江南的文教中心,同时也是东南地区最出名文教建筑。映月能有机会一观三百年前的夫子庙盛况,很是兴奋。 庙会当然是热闹非凡,人山人海,吵吵闹闹。因为是夫子庙会,除了许多吃喝玩乐的活动之外还有很多文雅活动,比方说对对子、切磋画艺。 咦?映月眼尖,瞅见切磋画艺的,这个她在行啊。 一个拨开人群往前挤,丫鬟小洛想拉住他,但是又不敢。只能姑娘,姑娘的叫她,她像没听见一样。小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钻入人群中。 映月挤进人群,细看那两个人作画,绘的是秦淮河上画舫上的女子,模特眼波流转,妩媚多情。 那两个书生站在桌前,两人作画技法不同,一个工笔,淡笔细描,鹅脂红唇惟妙惟肖;一个写意,一气呵成,神情意境跃然纸上。 虽然心里感叹他们技艺高超,但文人相轻,她还是嘴硬:“也不怎么样嘛。一个少意,一个缺形。” “撇嘴做什么,难道画的不如你好吗?” 映月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惊讶转头,胤祥就站在她身侧,一身玉色,朗眉星目,清绝洒脱。 “十三爷!你怎么来了?”她侧头左右望望,并没看见胤禛。 十三将手中纸扇吧嗒一合:“怎么,你能出来逛逛,我就不能了。” 她讪讪地笑:“哪有啊,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咔一声,十三手中折扇敲上她的头。佯怒道:“都说了,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你就是屡教不改,非得四哥说,你才听是不是?” 映月心下一动,忙问:“四爷也来了?” 胤祥抬抬下巴,指指远处的梧桐树下。 映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胤禛难得穿着浅淡的群青色,立在梧桐树的树荫中,身形挺拔高大,脊背绷直,隔得那么远,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戳戳胤祥的胳膊,示意胤祥背过身,胤祥从善如流,两人背对着胤禛,“四爷,一直都是这么酷吗?” 胤祥皱眉:“酷?” 她解释:“就是冷面,威严。” 胤祥了然,点点头:“脸是冷了点,只是你不觉得这样比较真实吗?像八哥那个样子,不是很假吗?” 她不予置评,胤禩那应该算是温润吧,和胤禛完全不是同一类。 “走吧,咱们去找四哥。”胤祥说着就要拉她走。 她却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小洛,左右不见她踪影。“带我出来的那个曹府小丫鬟呢?” 胤祥不耐烦,“管她做什么?她是曹家人,难倒还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成。”映月听他口气,似乎不怎么喜欢曹家人。 想想也对,小洛跟着,他们说话还不方便。 两人挤出人群,走到梧桐树下,映月刚要屈身行礼,胤禛直接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若无人,不用行礼。” 映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听这话的意思,胤禛好像是承认她这个队友,但是忽然转身离去又算什么意思啊。就不能给个好脸吗? 胤禛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回头面无表情:“愣在那作甚,快跟上。” 映月瞬间狗腿,提溜起裙子,一路小跑。她今日出门难得向小洛借了一件时下江南民间女子流行的马面褶裙,本想装一装温婉,却没想到这衣裳,行走起来,还不如旗装方便。 胤祥看她走的辛苦,想拉她一把,刚碰触到她的衣袖,胤禛一个眼风扫过,他识趣的离映月远了两步。 映月才要抓住他的手,谁知他忽然后退,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皱眉狠狠瞪向胤祥,胤祥只是摸着下巴四处观望,装作看不见她的怨念。 第四十一章 车香满路 映月跟着他们两人上了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车厢狭小,也就能容纳下四个人。 车厢最里堆满了账本,胤禛和胤祥自然就坐在了右侧,映月磨蹭了半天还是选择坐在了他们对面,大不敬就大不敬吧,总不能一路都蹲在马车里吧。 虽然见过胤禛很多次,也向他告白几次,但是她还从来没有机会能毫无顾忌细看他的容貌长相。 车内光线昏暗,他侧低着头翻看账本,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他的脸上,逆着光,越发显得轮廓分明,两道直插入鬓的剑眉,黑而深邃的眼睛,高挺笔直的鼻梁,微微有些薄的嘴唇,若是忽略他铁青的脸色,不失为一美男子。 都说,铁面剑眉,兵权万里,是帝王之相。只是在她眼里,帝王,难免情薄。 胤禛本来翻着账本在和胤祥低声交谈,觉得有灼灼目光,忽抬眼望,与她四目相交。她坐在对面,眉眼怔忪间似有忧愁,明明是在看他,可是心思却又不在他身上。 看她眉间哀伤,胤禛清咳一声。 映月终于回神,却发现胤禛正在皱眉瞅着她。脸上一热,糟了,偷看被发现了。她红着脸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转过头掀开车窗帘子,装作欣赏街景。 胤禛看她装傻充愣的样子不禁发笑,低低的笑声,在她背后响起。她的脸变得更红更热,恨不得把自己从窗子挤出去。将脸贴在窗棱上,试图让它冷下来。就在她快要把脸挤成格子柿饼时,眼光扫到街角一个人,穿着暗淡普通的秋香色小袖衣和马面长褶裙,独自一人,行色匆匆。 “咦?她怎么在这里?” 胤祥听见她的疑惑,凑过去:“谁啊?” 她伸出手指,指着一个正往胡同里拐的普通女子。 胤祥嘴角抽抽:“看背影我怎么知道是谁啊?你认识?” 映月无奈摇头,皇子的眼睛都长在顶上吗?见过好几次的人,还记不住。 “是曹家大姑娘,曹颐。” 胤禛听她说出曹颐两个字,放下手中账本,眉头微微皱起,低声说:“怎么是她?” 听他的意思,难倒胤禛知道她就是下毒的人。 “四爷,知道她?” 胤禛“嗯”一声,不想再多提,毕竟映月是因她中毒,他对曹家本就没什么好感,现在倒是更加厌恶了。 胤祥一屁股坐在映月身边,撇着嘴:“爷还以为是谁呢?不就是那个不识抬举,连二哥都看不上的丫头。” 听他这话,看来是知道曹颐拒绝进宫的事了,歪着头问他:“十三爷怎么知道的?”明明那天在场的人不多啊,她记得十三福晋也不在场啊。 胤祥难得一脸严肃,对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近一点,仿佛要告诉她重大秘密一般。 映月不顾胤禛眼里射出的冰碴,腆着脸凑上去,企图听到深宫秘辛。 “你难道不知道,隔墙~~~有~~~耳~~~啊。”最后一个耳字,他还可以拉高了声音,震得她耳膜隐隐作痛。 她捂住耳朵,抬起腿往他脚上狠狠一跺。 胤祥吃痛,呲牙咧嘴呜啦乱叫,抱着脚:“哦、、、呜、、、你别不信啊,爷告诉你,你可别背着我们做些什么事啊,天下可没不透风的墙。” 映月心里一紧,这分明是警告自己不要背叛他们。她唯一见不得他两人的秘密,也是最见不得胤禛的秘密,就是她对胤禛的情,假装的爱情,不知道叫不叫爱情。 她转移话题,凑到胤祥跟前,笑嘻嘻道:“十三爷,我同你讲件事啊?” 胤祥抱着脚,防范地离她更远一些,护住另一只脚:“什么?” 她笑的奸诈,好似看见上钩的鱼儿:“咱们玩个游戏,你扮坏人,我扮好人啊?” 胤祥警惕:“为什么不是你扮坏人,我扮好人?” 她如水眼眸微微一睁,嘴唇嘟起,故作天真,眨巴眨巴眼:“我像坏人吗?” 胤祥如实摇摇头:“不像。” “所以啊,就得委屈你扮坏人了。不过,你是皇亲贵胄,就算扮坏人,那也是邪魅狷狂颠倒众生的坏人。” 他点点头,扮就扮吧,谁让他一向怜香惜玉呢。“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我扮坏人,要做什么啊?“ 映月嘴角一歪,嘿嘿奸笑两声:“劫色!” “劫色???”胤祥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爷这样的,还要去劫色? 她无比认真点点头:“嗯。劫色,劫曹颐。” 胤禛本来在看账本,对他们两人的玩笑视若无睹。可是忽然听见映月说要劫持曹颐,停下手中的事,警惕地问她:“劫她做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曹颐下的毒,自然要找曹颐问清楚。 映月反问:“不是曹颐下的毒吗?” 胤禛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更没想到的是她既然知晓此事还能如此平静。 胤祥也惊讶无比,就差上来抓着她摇晃,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不好意思吐吐舌头,老实承认:“其实,我是在闻到曹颐身上曼陀罗花粉的香味之后才假装中毒的,我不是昏迷三天,而是昏睡三天。我不知道曹颐要害谁,就利用了她的毒药一把,想借机扳倒曹家,只是我没想到万岁爷如此信任曹家。” 胤祥瞪大眼睛瞅着她,慢慢安静下来。 连胤禛也惊住,看着她坚定诚恳,甚至有些羞愧的眼神,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佟贵妃要钦点她进宫。她有谋略,有胆识,又不张扬,懂得隐忍避让,她不只是一个值得娶回家的女人,以后更有可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助他成就宏图霸业。 他压下心中的波潮汹涌,问她:“你知道曹家是谁的人?” 她倒是爽快,一阵见血:“是太子的吧?” 胤禛点点头,看她的目光更温和:“是。所以,皇阿玛不是信任曹家,而是维护太子。曹家,是太子的经济后盾。” 原来如此,两准盐漕监察御史这样捞银如堆雪的差事,可不是随便谁就能当上的。康熙为太子胤礽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只是觉得这个曹颐很可疑,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不然她不可能冒着全家被问罪的危险去下毒。”映月将心中疑问说出,她让胤祥绑架曹颐,为的就是探问出曹颐的真实目的。 胤禛稍稍沉思,对胤祥说:“十三弟,你去吧。悄悄地,把她带到咱们要去的地方。” “啊?!”胤祥无奈,为什么是他去,四哥你去不行吗?他有心想却没胆说出口。 叹一口气,唉,掀开车帘让车夫停车,就要往下跳。 “哎,哎,就你自己吗?”映月不放心地瞅瞅左右。 胤祥回过头,坏笑:“怎么,担心我的安危啊,放心,爷厉害着呢。” 映月心里嘀咕,我不是担心你的安危,我是担心你一个人抓不住曹颐,她总觉得曹颐不简单,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放心吧。还有别人。”胤禛知道她的担忧,才解释完,就指指胤祥远去的方向,果然见他身边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上次在清口打晕她的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她放下心来,重新坐回车上。车上只剩下胤禛和映月两个人,她觉得有些热的喘不开,明明刚才三个的时候都不觉得挤,怎么现在反倒觉得车厢这么小。 胤禛斜瞟了她一眼,打开账本继续研究起来。车厢内沉静不已,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映月甚至都能听见胤禛呼吸声,冗长而沉稳。 映月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直跳,开口打破沉默:“四爷,咱么要去哪里?” 胤禛低垂着眼翻过一页账目,头也不抬:“去买马。” “买马?”可是她不懂马呀,带上她似乎没什么用吧。 胤禛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她。 看胤禛的样子,似乎不想和她聊天,就讪讪闭了嘴,低着头,端详起手掌的纹路。十三岁的那一年,她跟着母亲回杭州,路遇一道士,穷途末路,她不知怎么就发了善心,给了他一两银子以做饭资,那道士无以回报,就要给她看相。她那时候刚穿越过来,怕被那道士看出端倪。只敢在马车上伸手给他看。 那道士貌似颇有修为,竟然推算出她哪一年被地龙震动所伤,还推算出她当年必有水灾,还有一生再躲藏也免不了进宫的命运。就凭掌纹,他就能推算出那么多,倒是很稀奇。她把手张开,再握上,再张开,人的命运虽是天定,但却是永远握在自己手里的。 胤禛半天不听她言语,合上账本,瞅见她正对着自己的手发呆,手掌一张一合,颇为有趣,不觉失笑。 “你过来。” 映月懵懵中抬头望他,马车内昏暗,只有车窗透进薄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为他打了一盏无形的灯,在映月的角度看,好似迷蒙一片的虚幻。 嗯?过去?做什么?她虽不愿,可是主子吩咐不能不听,她还是挪过去,坐在他右侧两尺远。 胤禛靠倚在车壁上,对她很是不情愿靠近他的行为有些恼意,这么不情愿接近他还给他写情诗做什么。信里说的好像对他情深似海,见了他却又那么拘谨,远不如对着十三时随意活泼。 “坐过来一点。” 啊?还要在坐过去一点?不要吧。。。。。 她缓缓地往他那边挪了一尺。 胤禛不耐烦,直接往她身边一坐,两人之间连一尺都没有了。 映月紧挨着胤禛,心砰砰乱跳,耳根红到都要滴出血来。 虽然她不像她说的那么喜欢胤禛,但是这么英俊的男人坐在身边,还离得那么近,最重要的是她把他当终身的归宿,能不心动吗? 就在她快要呼吸不了时,胤禛忽然把头一歪,枕到她肩上,调整了个姿势,合上眼睛。她瞬间僵住,骨头凝成水泥。 “我乏了,歇歇。” 呼。。。好在。。。 想来他的丫鬟宫女都是这样侍候他的吧。冷了给暖被窝,热了给扇扇子,有需要了还能陪睡。哎,没什么的,别想多了。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倚着车壁,这样她也不至于很累,胤禛枕着也舒坦。她侧眼看看胤禛的睡颜,掩了一身锋芒,倒让她觉得亲切许多。 “你识字?”胤禛忽然张口问她,倒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识字?她竟然忘了,清廷的宫女是不准识字的。她给胤禛写情书的时候,上顶着良妃的威胁,下猜测着佟贵妃的心思,一时前程堪忧,就给胤禛写了情书,却忘了清廷宫女是不准识字的。 “呃,会一点点,是我父亲教的。因为家里没有男孩,父亲希望我能懂一点账务,帮母亲分担家务。”这样的理由应该不过分吧。 果然胤禛没有再问此事,仍旧阖着眼,说:“记不记得,你信上写的‘小心良妃,重用年氏。’八个字?”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不是她最早向他投诚的标志吗? “良妃是八阿哥的额娘,四爷,你应该知道八爷对皇位虎视眈眈吧?” 胤禛轻不可察的点点头,他怎么不知道,胤禩近几年做的愈发明显,对皇位觊觎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良妃虽然表面上不得宠,但他却知道,皇上的心里到底是有她。不然此次南巡,皇上不会将她悄悄带在身边。 胤禛又问:“你说的年氏,是指年羹尧?” 映月点点头:“是。” 胤禛心里思量,四川巡抚年羹尧,骁勇有余,沉稳不足,一点心思也藏不住,简直就是莽夫一个。不是能担当重任的人,为什么她会如此说呢。 “你认识年羹尧?” 摇摇头,就知道胤禛善疑,对谁都防范着。可是她要怎么解释呢,她和年羹尧非亲非故,见都没见过,她总不能说因为历史上记载年羹尧是助他夺得皇位的重要人物吧。 “不认识,不过那日您和十三爷进宫请安,就是良妃被猫抓伤的那一日,四爷还记得吧?” 胤禛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不就是她故技重施,装作不经意撞上胤祥的那一次。 “我问过承乾宫里的姑姑,她说从没见过良妃养猫,良妃那日非要贵妃把年羹尧进献的波斯猫抱出来,她还一再强调是年羹尧进献的猫。良妃被猫抓伤其实是她自己演的一出戏。我猜测,她是针对送猫的人,不然她何必强调那么多遍是年羹尧送的猫呢。既然是良妃想除掉的人,我认为,那人一定是深受八爷忌惮,或者是受万岁爷忌惮。” 良妃不是普通人,能从打杂宫奴,得到皇上宠爱,混到妃位,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可见她心机之深,也绝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你熏得什么香?” 映月被他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傻了,不是再讨论良妃和年羹尧的事吗,怎么问起这个了。她呆呆回答:“薄荷草。” 胤禛不再言语,闻着她身上传出的清新的薄荷香味,继续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要打滚求收藏评论,我到一边滚去了。大家给点评论吧,写的好与不好,您路过,总得留下点痕迹吧。需要安慰啊亲们。 第四十二章 扬州瘦马 胤禛不再言语,闻着她身上传出的清新的薄荷香味,闭目养神。 大概两刻钟后,胤禛和映月抵达莫愁湖,胤禛难得伸手要扶她下车,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伸出,这是她第一次握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包裹住她的整只手,他的掌心很温暖,热热的,就像春日的阳光。 胤祥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心底倒是生出好一双璧人的感叹。 四哥英俊挺拔,映月温婉飘逸,让他无端想起一句词: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转眼一想,又呸呸两声,什么辞死不辞死的。四哥自小由贵妃的亲姐孝懿皇后养大,也算是在贵妃身边长大,映月是贵妃身边的宫女,四哥若是向贵妃求娶映月,她一定会爽快答应的。哪里来的死不死,真是晦气。 映月一下车便瞅见胤祥在往地上吐唾沫,皱皱眉,这个阿哥怎么这么不讲公德心! 她走过去,一巴掌排上他的背,胤祥一口吐沫没吐出,被她一掌拍的差点背过去气去,不住咳嗽。 “咳、咳、咳,你做什么?要杀我吗?” 映月促狭地笑道:“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拍痛你了吗?” 胤祥一副绝对不相信的她的表情,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径直往胤禛走去:“四哥,你们怎么比我还慢?” 胤禛淡淡扫了站在一旁脸色微红的映月一样,没说什么,径直往湖边矗立的院落走去。 一栋临湖而建二层木楼坐落湖边,临水而居,雕梁画栋,精致奢华,映月在心里嘀咕这里看起来倒像是那个官员藏娇的金屋,根本就不像是养马的地方。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书秦楼二字。 秦楼?好熟悉的名字。是姓秦的人家? 胤祥跟在胤禛后面就要往里走,映月忽然想起,他把曹颐弄到哪里去了?一把拉住他:“人呢?” 胤祥以扇遮脸,低声说:“就在这院子里呢,一锭金子,一个雅间好好看着呢,放心吧。” “咱们先办正事,曹颐的事回头再说。”胤禛说着举步往里走,却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青衣小厮拦住去路,弓着身子索要请柬。 映月心里纳闷,不就买个马吗,还用的着请柬? 胤禛从袖中抽出一张烫金请柬,那小厮一看之下,脸上堆满了花,点头哈腰领着他们朝里走。他边走边偷偷打量映月,心道居然还有带着夫人来选马的,这夫人也真是大度! 映月倒是不觉得被人看两眼有什么,胤禛却不大高兴,拿出一锭银子,对那小厮说:“去找一件姑娘家的斗篷来,要崭新的。” 小厮见了钱笑没了眼,一溜烟就不知去哪弄了一件十成新的素锦斗篷。 映月识趣地接过来披上,胤禛犹不满意,伸手帮她把斗篷后连着的风帽扣到头上,遮住她大半张脸后,终于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前行。 映月朝胤祥露出可怜的眼神求救:这么热的天,戴帽子太热了。而且她还想看热闹呢,这样眼睛都快被遮上了,怎么能选到好马? 胤祥一脸无奈,丢下她,紧跟着他四哥的步伐而去。 跟屁虫!她心里暗骂,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紧紧斗篷,很没节操的也跟上他们。 进了二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摆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云石大插屏,插屏上携着一首诗: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映月不禁驻足,她记得这首词,是李清照的《浪淘沙》,可这是一首思春的艳词啊。怎么会携在这养马之地的插屏上? 悄悄拽拽胤祥的袖子:“十三爷,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咱们不是来买马吗?” 胤祥咧嘴一笑,摇着扇子,恍然自己地风流公子般,晃着脑袋说:“买马是买马,可是此马非彼马。” 见她一脸茫然,显然是不懂。也对,她一个闺中女子,又怎么会知道。 “跟着我们走就是了,放心,爷还会卖了你不成!” 映月把素锦斗篷的领口又紧了紧,咽口唾沫,咬咬牙跟了上去。她怕什么的,虽然她只是个一介宫女,但好歹也是在内务府有备案的,若无故消失,内务府也是要查的。 转过插屏,小小的一间花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三间上房却是两层,皆雕梁画栋,浮丽奢华,两边穿山游廊连着厢房。台矶之上,垂首立着四五个穿红着绿的丫头,那青衣小厮将请柬递过去,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丫鬟忙倩笑着迎上来:“几位贵客,请跟奴婢上楼。” 映月心里纳闷:连小丫鬟都这么娇俏,打扮的花红柳绿的,这莫不是青楼吧? 等上了二楼,她才真正惊讶,这哪是卖马的地方啊,简直就是个戏院。二楼三间屋子中间没有隔断,打通形成一个很大的正厅,厅北一个类似戏台的大台矶,台上有两个清秀少女,纤纤素手,拨弄琵琶,在唱苏州评弹。唱的什么内容,她一个北方女子根本就听不懂,倒是台下坐着的几个男人听得如痴如醉,也不知是评弹醉人,还是姑娘美色醉人。 映月心下已然明了,这哪里是卖马的地方,分明就是个卖人的地方! 难怪这院子大门上匾额上携着的“秦楼”二字令她觉得如此熟悉,秦楼楚馆,可不就是青楼的别称吗! 小心翼翼地把披风的风帽再往下拉了拉。 胤祥看她紧张地拉扯风帽的样子,料想她应该是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轻轻拍拍她肩膀安慰她:“有我们在,你怕什么?” 她呵呵干笑两声。她怕什么?十三爷,这可是青楼啊,就算是清倌楼,但是她好歹也是个闺女吧,一个黄花大闺女无端进了青楼,她能不谨慎点吗。 找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他们三人刚坐下,就有俏丽的小丫鬟过来斟茶,看见映月的时候仿佛是吓了一跳,眼睛大睁,连嘴里都能塞进鸡蛋了。映月皱皱眉,很想吼回去,没见过女人上青楼啊!可惜,她没那个勇气。 只能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转头望着悠闲喝茶的胤禛,苦笑:“四爷,您不是说来买马吗?我可是第一次见如此脂粉飘香,婀娜绮丽的马厩啊?” 听到她脂粉飘香婀娜绮丽后刻意加重的‘马厩’两字,胤祥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就说她是个活宝吧,四哥还不信。 好不容易压下口中的茶,胤祥解释:“咱们是来买马,不过买的是瘦马。” “瘦马?”有膘肥身健的壮马不买,偏偏来买什么瘦马?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胤祥继续解释:“你是闺中女子,大概没听过。我一开始不就同你讲了,此马非彼马,我所说的的瘦马,是指扬州瘦马,这是淮南一带的富商弄出来的名堂。一些私妓坊专门栽培身材窈窕纤弱的清倌,卖给各地的富商为妾为婢。今儿,咱们就是来挑选这从扬州专门带过来的扬州瘦马的。” 什么?带她来挑选j□j?难怪方才那上茶的小丫头看见她那么惊讶了,哪有女子来选j□j的。 还不待映月细问。邻桌的一个年轻的青衫男子就插口搭讪:“这位公子说的正是。这瘦马自然是以扬州为最美。不知公子对瘦马之道了解多少?” 映月撇撇嘴,还瘦马之道,好像多值得研究一样,还不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变态j□j和审美,把人好好的姑娘折磨的骨瘦如柴。 胤祥倒是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不妥,谦虚地笑笑:“在下对此所知甚少,兄台如不嫌弃倒可指教一番。” 那青衫男子洋洋得意,正要长篇阔论一番,忽一眼瞥见身穿女装的映月,肃然抱拳致敬:“这位夫人竟亲自陪夫君来选美人,当真是大度贤良。” 映月抬头尴尬的冲他笑笑,心里却恨不得赏他两巴掌,暗骂:你哪个眼睛看见我是夫人的,姑奶奶我明明是黄花大闺女。 胤祥却顺坡下路,借机打趣她:“是啊,我这个嫂子可最是大度,全江宁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只可惜我四嫂息缘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四嫂便要张罗着为四哥选个美妾,以承香火。” 那中年男子竟连连点头称赞,映月嘴角直抽,恨不得用她随身带的针线把胤祥的嘴给缝上。悄悄碰碰胤禛的胳膊,想让他管管十三,他却只喝着茶嘴角弯弯望着戏台听曲,根本不理会她。 那青衫男子,微微叹息,不知道是在可怜胤禛无子嗣,还是可怜映月无奈为君选妾。 “在下陈世倌,海宁人氏。今日有幸在此识得夫人这样贤德之人,当是世倌之幸。既然尊夫人如此贤德,在下就给尊夫人讲讲如何挑选瘦马吧。” 胤祥十分高兴,还请他来自己桌上坐。映月这次不止嘴角抽抽,连眼角都要抽了,她抽抽着对坐过来自己对面的陈世倌笑笑,桌子底下踹了胤祥一脚。看到他死忍着痛,不敢还击的憋屈样,心里顿时清朗了许多。 陈世倌,一看就是个文人,装模作样的压口茶说道:“举凡瘦马,一般都是从贫苦人家买来的天生瘦弱但资质清丽的女孩。养马,即j□j她们。这瘦马,光形体纤弱,还不够,瘦马的举止投足,一颦一笑,都必须纤细袅娜。譬如走路,要轻;眼神,含情脉脉。”一边说还一边指着台上唱曲的两个女子比划。 “扬州一带的瘦马,自前朝开始就已经颇为流行,淮南一带犹以扬州为盛,故也称“扬州瘦马”。 这些女孩子里,一等资质的将被教授弹琴吹箫,诗词歌赋,画画唱曲,充当才女,卖给官家做侍妾。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但主要是学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厨艺,被栽培成普通佣人主妇。” 映月总算听明白,也听得心寒。一个女孩,家贫被卖,买她养她的人不过是为了养大她能再卖个更好的价钱,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映月心里真为她们不值。难倒女子的命就如此轻贱? 还不待她再细问,台上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浓妆艳抹的中年美妇人,虽然年近中旬,但看到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她纤腰柳摆,捏着细细的嗓子,喊道:“姑娘见客。” 第四十三章 贼喊捉贼 “姑娘见客。” 听见细尖嗓子拿腔拿调的吆喝声音自台上传来,映月忙放下手中杯盏往台上看。 只见台上重重幕帘被揭开,一列温婉江南美人缓缓走出,不止台下的男人呆住了,连映月也被眼前美色所迷。 美人们身影纤瘦婀娜,个个风姿如柳,面若桃花,袅娜妩媚,走起路来简直步步莲花,摇曳生姿。 那中年美妇大概是抚养这几个美人的老妈妈,将台下男人的丑态尽收眼底,嘴角笑意更深,连眼角都有了笑意,心里嘀咕着看来今儿能大赚一笔了。 她眉眼妩媚带笑,轻喊:“姑娘拜客。” 随着老妈妈的声音,几位美人微微弯膝,盈盈下拜,动作轻缓规矩却又有说不出的美感。映月自问她行礼时只顾谦卑,却从未想过行礼时还能有如此美态。 她眯缝着眼睛数了一数,台上共有四个姑娘,个顶个出挑,尤其是最右侧靠近老妈妈的那一个,最为娇艳妩媚。 四位姑娘行礼后又轻轻转了一个圈,向众人展示背影身段。 “姑娘借手。”随着老妈妈的声音,四人将袖管稍稍撸起,滑嫩如白瓷的手臂露出,映月甚至都能听见台下男人们流口水的声音。 悄悄觑一眼胤禛,倒是很淡定,仿佛丝毫不为美色所动。 胤禛感受到她偷瞧的目光,转头看她,风帽很大,几乎盖住她整个脸,露出脖颈一点肌肤,白腻滑嫩如羊脂美玉,心想她的肌肤应该不比台上的几人差吧。 还有她放在桌上握住茶盏的手,纤白如柔荑,细长如竹节,握起来一定像她的人一样,清透如水,温良如玉。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把玩杯盏的素手,果然如水如玉,令他心旷神怡。 映月本来在仔细听台上几位姑娘自报姓名,正轮到最娇美的那一个。手,忽然被包进一团温暖之中,惊得她打翻了手中杯盏。 抬眼望去,确是胤禛,略带迷濛暧昧的眼神,嘴角微扬,正握着她的手。 脸蓦地一红,她下意识要抽回来,胤禛却稍稍用力握的更紧一些。 手上一片温暖,心中也仿佛有些东西如同涟漪,一圈一圈慢慢散开。湖水滑腻如蜂蜜,仿若要将她淹没。 杯盏翻落的声音,惊了胤祥和陈世倌,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映月,却看到她和胤禛紧握的手。 胤祥微微一愣,忙把脸别开。 陈世倌不明就里,深叹一声:“唉,可惜了公子与尊夫人如此伉俪情深,却生生要在中间塞进一个别人。” 他的话,正巧击中映月的心脏,她和胤禛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个人,他未来的皇后乌拉那拉氏,齐妃李 氏,熹妃钮祜禄氏,还有她叫不上名字的无数后宫佳丽。 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如同冬日屋檐下的雪水,一点一滴凝成冰晶。她在心底悄悄说,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不要忘了胤禛他将会是皇帝。对他,情可以真,情却不能深,如若不然,万劫不复。 爱,就要深爱。她了解自己一旦爱上胤禛,必然看不得她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不敢想象,到那时自己的心能有多狠。或许可以狠到令她和胤禛两人都如陷地狱。 映月心下冷如冰霜,面上却仍旧笑如春风,反手握住胤禛宽大的手掌,打趣道:“夫君大人,你看上哪一个了?” 胤禛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热唬住。 胤祥明知映月是打趣他四哥,难得有能打趣四哥这个冷面人的机会,忙着插嘴:“依我看紧挨着老妈妈的那个就不错。最娇媚,而且是个旺夫的样子。 胤禛眼角抽抽,旺夫的样子?他堂堂皇子,何须女人来旺。 “哦。十三弟什么时候学会给人看相了?似乎比名相士张明德还厉害。”他抬眼轻轻扫过胤祥,胤祥便惴惴地住了口,转过头去继续看美人。这么经不起玩笑,不就插了一句嘴吗,用得着拿陈年旧事压他吗!唉,台上美人如玉面庞可比四哥的冷脸好看多了。 映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胤祥一眼: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真是没用。 台上美人正好展示完毕,等着下面如痴如醉的男人竞价。 果然叫价最高的就是最右侧紧挨着老妈妈的那个。映月一直关注着哪个男人出价更高,又有哪个能抱得美人归,又有哪个美人能有幸遇上少年才俊。转头望望同桌的几人,唯有陈世倌和自已一样,翘首望台,甚至比她更关心几位美人花落谁家。 倒是胤禛一直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心思根本不在台上。她又看一眼胤祥,也是如此。 不觉纳闷,这两个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既不是买壮马,也不是买“瘦马”。倒仿佛像是来找人的! 前面三位美人都名花有主,还剩下最后一位美人,也就是映月觉着最美的那一个,只见她款步轻移至前,青纱长裙稳然不动,可见身姿窈窕轻柔,而且脚一定非常之小巧。 映月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庆幸她穿的这个身体是个旗人,不用裹小脚。在她一个现代人看来,裹小脚完全就是一种畸形变态的审美。 映月仿佛听着最后的那位姑娘名叫阮云,名字和人一样轻飘,只是不知是本名,还是艺名。 早有有几位有钱的老爷争先竞价,出价一个高过一个,从一百两涨到三百两,老妈妈笑的嘴都合不拢,高兴之余隐有一丝担忧。 映月对面的陈世倌一脸焦急,仿佛比那个老妈妈更摇摆不定。 “陈公子,你怎么了?”她不禁疑惑。 陈世倌眉头紧皱,仿佛有火在煎烧他的五脏六腑,张了张嘴,却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一个声音带着骄傲和势在必得自门口传来:“我出五百两。” 五百两?谁这么大手笔,不止映月惊讶的要掀开风帽去看,连胤禛也忍不住看去,望见来人,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笑意,胤祥回头望望胤禛,也笑着点点头,笑容里别有深意。 映月看他们两个人笑得很不对劲,但是此处人多嘴杂,她也不敢多问。 倒是陈世倌,望着那出价五百两的肥硕老男人目露凶光,仿佛要生吞活剥。莫不是他喜欢阮云,又没钱买下她? 最终,阮云以五百两价格卖给了那个满身油脂的肥硕老男人。 映月不禁为阮云感到怜惜,她也是女子,因为出身旗人,尚且能有放手一搏的机会,阮云,连这样的机会上也不曾有。 陈世倌似乎失望之极,连招呼也不打,就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见美马已经名花有主,该等的人他们也等来了,胤禛等 人也起身往外走,才走到门口,映月忽然想起曹颐还在这院子里。忙拉住胤祥:“十三爷,曹颐呢?” 胤祥指指后院:“我带你去。不过,我得先问你,你想怎么做?虽然你的毒是她所下,但她毕竟是曹家嫡女,若出了事,不大好交代。” 映月明白他的意思,劝她不要伤害曹颐,适当吓唬吓唬就行。这一点映月早就想到了,她本来就没打算怎么着曹颐,只是想探个究竟而已。 “我自有办法,就是得委屈十三爷你的护卫了。”映月不好意思的笑笑。 胤祥有些糊涂:“如何?” 映月觑了一眼胤禛,悄声说:“我就装作在外逛庙会,看见她被人打晕掳走,然后一路尾随跟到这里。我,李映月,是来救她的。” 胤祥愣了一愣,转瞬明白过来,这一招大概可以叫做“贼喊捉贼。”这李映月脑袋瓜转的挺快,这么贼的主意都想的出来。 她接着道:“我成了曹颐的救命恩人,她自认会对我放松警惕,自然能套听出一些话。四爷,你觉得如何?” 胤禛半晌不言语,最终还是点点头:“你去吧。我和十三一路暗中随护。” 她低头不语,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胤禛对她,看样子是开始生情了,暗中随护,就是担心她的安危,他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映月似乎觉得成功就在眼前了。 秦楼后院厢房内,曹颐被人绑在椅子上,眼上蒙着黑布,嘴里塞着帕子,动不得,喊不得。心里正着急万分,忽听门口一声闷哼,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就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的心忽然吊起,停了挣扎的动作,不敢妄动,继续装晕。 直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子的声音:“曹姑娘?曹姑娘?你在哪,我是贵妃身边的宫女。” 曹颐听见是贵妃身边的宫女便放下心来,嘴被堵住,喊不出声,只能用脚使劲踢踏着地板,企图发出声音引导她发现自己。 曹颐听见她仿佛在外间找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发出的求救声。脚步匆匆奔进来,惊讶又欣喜地低喊:“曹姑娘,真的是你!你别怕,奴婢是来救你的。”边说着边揭开曹颐蒙眼的黑布。 待逐渐适应刺眼的光线,曹颐终于看清来人,是贵妃身边颇有地位的宫女李映月。 “你怎么在这里?”她虽高兴被救,却也有疑惑。 映月微微一愣,想不到曹颐如此谨慎多疑。“奴婢和小洛在庙会闲逛,瞧见姑娘自己一人拐进一个胡同,奴婢正想叫住姑娘,却看见一个壮汉悄悄跟在姑娘身后,绑了姑娘。奴婢不敢声张,就和小洛兵分两路,小洛回曹府去叫人,我就悄悄跟姑娘沿路留下记号,并想着寻机会救出姑娘。” 她边说边指着门口躺倒的壮汉,颇有些得意的邀宠道:“奴婢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偷袭打晕了那壮汉,就忙着来救您了。” 曹颐还想问些什么,映月忙慌慌打断她:“姑娘,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曹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反正可以回去找自家丫鬟小洛对质。就跟着李映月悄悄猫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落水自尽 映月和曹颐两人偷偷溜出了秦楼小院,刚出后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问她们要不要坐马车。映月心下疑惑,这马车来的也太巧了吧。 赶车的车夫是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面色白净的有些过头,像白瓷一样,微微泛着青色。看家映月狐疑的眼神,他拉拉马缰绳,身子对着映月的方向稍侧,只有映月能看见的角度,露出腰间悬挂的紫檀木腰牌。映月认得那是四爷府的腰牌,既如此,那这马车该是胤禛安排的,便放下心来。 曹颐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安静地望着窗外坐着,看着面色如常的她,映月心里不禁纳闷:不应该啊,虽说她此次被绑架恰好为自己所救,算是有惊无险。但是一般女孩子遇上这样的情况,早都吓破胆了,就算被救了也该哭天喊地如惊弓之鸟,哪能像她这么平静的坐在马车上。 “曹姑娘,您怎么会独自外出,你身边的丫头妈妈怎么没跟着呢?好在今天被我撞见,如若不然,出了什么事曹老太太得多着急啊。”虽然曹颐的平静让她讶异,但她还是得尽力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不能白白浪费自己创造的如此佳机。 曹颐正望着窗外失神,却听见映月问她,本不想搭理她,但是想想自己怎么说也是被她所救,再者她是佟贵妃身边的红人,不能轻易得罪。 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随便编了个谎话:“我不过是出门随便逛逛,听人说那个胡同尽头有一家首饰铺,做工极其精巧,就想着去逛逛。我素来好静,不喜欢一帮人跟着。可能一时不查被坏人盯上了吧。” 映月明知道她不过是随便编个谎打发她,可是又不能当面拆穿她。就算是买簪环,不喜欢一大帮人跟着,带一两个小丫鬟总可以啊,哪有大家小姐出门不带丫鬟的。若说是出门私会情郎,倒是还有几分可信。 私会情郎?思及此,映月忽然想到她曾拒绝佟贵妃的指婚,还说过“不入宫,不为妾”这种在古代人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这一切莫不都是因为她有喜欢的情郎了吧? 心里有了眉目,再看看曹颐,头靠在窗棂上,双睫低垂,眼角似乎还泛着泪光,失魂地望着窗外,静默又有些哀伤的样子,倒很像是失了恋的样子。 或许,是她想错了吧。 曹颐根本就不是受人指使,或许只是为了不入宫,能与心爱的人双宿双栖,才在佟贵妃的吉服上下了曼陀罗吧。 一颗心慢慢放下来,应该是她太过敏感了。在皇宫里呆的时间久了,觉得谁都戴着很多层面具,觉得任何一件事都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其实,有时候,有的事,有的人,就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诸多的猜忌,都是源自人心的复杂。 马车抵达曹府时,正看见小洛在门口左右张望焦急的等着她们。见着曹颐和她,一路提裙小跑着奔上来,一把扶住曹颐:“大姑娘,您可回来了,急死奴婢了!姑娘,您没事吧?”说着还围着曹颐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说:“奴婢只告诉了大少爷,大少爷悄悄带人出去寻您了。奴婢这就着人去报信,省的大少爷着急!” 映月心里不禁蹦出一个字:靠! 她还真是小看这个小洛了,心思真是不简单。曹颐被绑架的事,应该是胤禛早早派人报信与她。她找家丁小厮出去寻找曹颐也很正常。聪明就聪明在,她只告诉了曹家大少爷曹颙:一则小姐被绑架,不管有没有事,传出去了总归对曹颐的名声不好;二则,小姐出了事,她不告诉曹寅或曹老太太,而是单独告诉大少爷曹颙,怕是她对曹颙有意思吧,在他面前尽显了一个知分寸的忠仆形象。她如此做,算是一招巴结了曹颙和曹颐两个人。 映月半蹲在车上,直勾勾的盯着谦卑地扶着曹颐往府里走的小洛,忽然觉得不认识这个伺候了她好几天的人了。内里工于心计,面上却故作天真卑微,真是很可怕。 见她犹在车上犹豫着不下车,车夫走上前,躬身把胳膊伸到她手边。映月会意,扶着他的胳膊跳下车,耳边却听见车夫压得很低的声音:“奴才苏培盛,请姑娘安。” 苏培盛!她知道,所谓康梁雍苏,就是指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雍正身边的大太监苏培盛,梁九功和苏培盛两人可算是康雍两朝权倾一时的内府总管,对于身体和人格都不健全的太监来说,能混到如斯地步,可是非常不易。 映月明白他报上自己的名字,不过就是猜度到胤禛对她的心思。既然在此帮了她一把,就要让她知道他的名字。做好事不留名,才真是愚蠢。若她是个感恩的人,一定会记得苏培盛帮过自己,若她不是,那对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个苏培盛,难怪会成为胤禛身边最得力的内官。从今儿这事上就看的出来他心思谨慎细腻又有分寸。不直接说他是胤禛派来的人,上车时将腰悄悄露给她看,让她明白他的身份,自然会放心跟着他走。下车时,等到曹颐走远才自报姓名,谨慎又有分寸,确实是个可用的人才。 她谦虚的笑笑,低声回:“公公客气。”说完正瞅见曹颐在门内往这边看来,面带疑惑,不知道是不是疑惑她为什么还不进府去。她忙丢下苏培盛赶上曹颐。 曹颐客气的谢过她之后便带着小洛回了闺楼,映月望着小洛跟在曹颐身边按耐不住兴奋的样子,心想过不了几日,小洛便会从三等丫鬟升为一等丫鬟了吧,还会是曹家嫡长女的贴身丫鬟。甚至以后,会成为曹颙的通房丫头也说不定。对小洛来说,这就算成功了吧。 映月独自回了怡然堂。十三福晋兆佳氏明珠正伏身在炕桌上描花样子,描的是鸳鸯和双蝶。 十三福晋听见她进来,抬头冲她温柔一笑:“额娘到去游园子去了。你且坐吧。”映月请了安,不敢坐,十三福晋起身把她拉到木炕上,把方才绘好的花样子给她看,“你看我画的还好吗?” 映月点点头,笑答:“福晋画的自然好。”新婚之人,尚沉浸在甜蜜之中,画的都是些双宿双栖之物。 “我听荣姑姑说,你花样子画的极好,给我也画几张吧?”十三福晋一向温柔谦虚,连向她一个下人要花样子,都带着几分客气。 她忙摇摇头:“福晋过奖了,不过是娘娘不嫌弃我画技粗俗而已。福晋不嫌弃奴婢手拙,奴婢就为福晋画几张。” 听她如此说,十三福晋忙递过手中紫竹羊毫笔。映月铺开纸,稍一思量,便笔如流水滚动。两株青翠梧桐相依相偎,跃然纸上。 十三福晋拿起纸,仔细端详道:“这是梧桐?” 映月点点头,笑说:“奴婢听说梧桐能引来凤凰栖息,是祥瑞。”她心里却在说:其实,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只希望,四年之后,胤祥被幽禁时,你能如梧树傍桐树,不离不弃。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栖梧,凤栖梧,凤凰栖在梧桐上。确实是吉祥之树。”她似乎很满意,呆呆地望着画纸发笑。 佟贵妃回来后,见她们俩有说有笑地在画花样,一时兴起,便问了她几句庙会上的见闻,映月笑着答了几句,便有些困倦。佟贵妃考虑到她中毒刚好,便让她下去休息了。却在她临出门之前,告诉她,乾清宫还缺一个针线上的人,康熙身边的大总管梁九功有意让她去当差。 梁九功有意让她去?梁九功还不是猜度康熙的心思和佟贵妃的心思。她那日刻意打扮的像良妃,康熙对她的兴趣,梁九功看在眼里,佟贵妃将她推到康熙面前的刻意,梁九功看在眼里。如此,梁九功若还不行动,那她真就该怀疑梁九功是怎么爬到现在的位子了。 三月十一,康熙一行离开江宁,继续朝南往苏州而行。 秦淮河上的夜,迷离香暗,仿佛如同在梦中,在氤氲的水汽和微漪里,听着那间歇的桨声和远处传来的莺莺之曲,靡靡之音。 映月倚在船栏上想象着这里曾经发生爱情故事,《桃花扇》中的李香君,一代名妓陈圆圆,还有闻名遐迩的秦淮八艳。爱情可以惊艳,却从不能长久,如同投影在水面的月光,黯淡的水光中,偶有一闪而过的波光,像倾洒下的六朝金粉,带着绮丽与哀愁。 舱前的顶下,悬着灯笼,灯笼下垂挂的流苏,随风摆荡。船儿晃晃悠悠,如同婴儿的摇篮,一片暗色之中,令人觉得静谧安稳。 她望着远处的御船,灯火通明,甲板上侍卫走来走去在巡逻,里面睡着的是世间权势最高的帝王,却也是世间最无奈的人,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带在身边,如同夜深人静时偷情的人,悄悄来,暗暗去。 唉!映月低叹一声,转身准备回舱内睡觉。却听见远处传来“咕咚”一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紧接着,就听见有宫女凄声大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第四十五章 美人落水计 “有人落水了,快救命啊!”宫女凄厉张皇的喊叫声,不止惊动了映月,也惊动了随行的兵船,“噗通,噗通”连续有几个侍卫卸掉盔甲跳入水中,往宫女所指之处游过去。 虽已是初春,这样深夜,河水却还是冰冷入骨。兵士们并不知道落水的是谁,所以都拼了命救人,万一是皇子,罪责就大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折命。 映月的船,离落水之船有十几米之遥,看不清到底是谁落水,只知道喊叫声是从皇子所居之船那边传来。映月心道难倒是哪位皇子落水了,几位随行的皇子中,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尚年幼,若不小心落水,也未可知。胤禛和胤祥应该没事吧? 正在她翘首张望时,荣穗半披着氅衣从舱中出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懵懵地问她:“出什么事了,乱哄哄的?" 映月回头,见她半披着氅衣,显然是已经歇下了。 “娘娘还没睡着?” 荣穗迷迷糊糊点点头,半眯着眼:“才要歇下,就听见外面在嚷嚷。娘娘便让我出来瞧瞧。” 映月又将头转向落水之处,望着河中扎进游出的侍卫,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担忧:“仿佛听见是有人落水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荣穗早起时就有些发昏,才刚吃了些药要睡下,就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奉命出来看看,现下困得不得了,眼睛都快阖上了。却听见映月说是有人落水了,仿佛一盆冷水泼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双目大睁:“有人投水了?” 映月不解,她刚才明明说的是“落水”啊,怎么荣穗姑姑却听成“投水”了,还这么惊讶? 她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嗯,有人投水了。” 荣穗仿佛更加紧张,映月甚至都能看见她瞳孔暴缩,她一双手猛地握住映月的肩膀:“谁?又是谁投水了?” 又是?看来真的有故事。 映月这次不说话,只是悲伤难抑地摇摇头。 荣穗越过映月看见一个穿着单薄的侍卫托着什么东西浮上来,仔细一看,长发白裙,分明是个女人。 “啊!啊!怎么是会她,怎么可能是她?”她边摇着头,边呓语:“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松开映月往前走,着了魔一般往前走,仿佛要到那船上去看个究竟。 映月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慌忙一把拉住她,再往前走就越过甲板到水里了。 “姑姑,姑姑,你醒醒。”说着就去掐她的人中。 荣穗被她掐住,挣扎了半天也挣不脱,眼神倒是慢慢聚拢,不再似刚才那般无神散漫。呆呆望着站在眼前的人,黛眉纤长入鬓,双目如水涵雾,仿佛要将自己吸进黑波深潭中。 她“啊”了一声,用尽力气将她一推,喊道:“你走开,你走开。” 映月一个踉跄,还好牢牢抓住船栏杆,才不至于跌进河里。她一手抓着船栏,一手扯住荣穗荣穗,对着舱内喊:“快来人,快来人。” 赵敬本来就在外舱,听见她惊慌的喊声,忙拉着小游子出来。 正看见发了懵的荣穗,和紧紧蹲靠在船栏下拼命拉扯住荣穗的映月。 他大步冲上前,一个手刀往荣穗后颈一劈,荣穗萎靡昏倒在地。映月终于松下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靠着船栏大口喘气。若是赵总管再不出来,她可就要被荣穗拉到河里去了。 赵敬见她坐在地上只顾低头喘气,便问她有没有事,她摇摇头。 赵敬就和小游子抬着荣穗往舱内去了。 映月蹲在甲板上,心有余悸,荣穗为何那么怕人落水,她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句有人投水了,她就仿佛疯了一般。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自己探知了这个秘密,是不是就抓住了荣穗的把柄,能以此利用荣穗? 看来,这个秘密,等待她去挖掘。 有人落水,早已惊动了康熙。各个船上都点上了灯。灯火晦暗中,映月远远看见小船上被救回来的落水之人,穿着白色中衣,身量纤瘦娇小,显然是个女人。头发被太医拨开,露出脸来,隔得那么远,映月却看得清清楚楚,落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日前见过的扬州瘦马---阮云。。。 映月心下大惊,阮云!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老男人以五百两高价买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南巡队伍中,还在皇子的船上落水! 太医让宫女将阮云扶起来,到她背后使劲敲打她的后背。阮云低垂着头,双目紧闭,面色发青。映月心里有些担忧,难倒她要死了吗?日前看到她时,她是那么娇艳妩媚,风姿纤柔,鲜活的美丽。怎么今日再见,确实这幅模样。 映月的心随着太医的拍打声,一上一下,扑通扑通,紧张地关注着阮云的情况。 “噗!咳、、、咳、、、”太医用尽力气的一锤,阮云终于吐出喉咙间的水,歪倒在地咳个不停。 好在是救过来了。她还以为,如斯红颜要送命于秦淮香粉脂水中。 映月侧靠在甲板上,望着阮云被宫女扶上御船,看来康熙是要亲自讯问了。也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康熙不可能不审问一番。 转头再望向皇子所居的船,胤禛和胤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舱内出来,立在甲板上。望着阮云上了御船,眼中精光毕现,嘴角微弯。 他转头和胤祥说话时,眼光扫过映月所在的船,目光中狠厉顿减,温柔却一点点弥漫。映月坐靠在甲板上,被船栏挡住,胤禛根本就看不见她,只是望着她的船温柔地笑了一会儿。 映月却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心里既高兴又隐隐有些害怕。高兴的是他方才望着这边的眼神里温柔难抑,这证明胤禛已经慢慢掉进她织就的蜜网之中。 害怕的是他望着阮云上御船时的胸有成竹,令她不得不怀疑,今晚阮云落实之事是不是他安排的。她记得,看瘦马那日,胤禛的心思根本不在台上的瘦马身上,也不在阮云身上,而在后来买了阮云的那个人身上。 难倒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其实那天根本就不是带她去看壮马,也不是看瘦马,而是去看买瘦马的人。难怪,那日买下阮云的人出现之后,胤禛终于满意的笑了,接着就带她离开。 只是那买下阮云的人是谁? 阮云现在出现在皇子的船上。船上住着的有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十五和十六两个阿哥都还小,不可能接触阮云,剩下的人里就是太子和大阿哥有嫌疑。 思及此,她想起太子胤礽一向嗜好女色,难倒阮云是从太子手里逃出来,跳到水中的?果真如此的话,那阮云应该是被胖男人买了之后献给了太子的,或者说是太子派那个胖男人去把阮云买下来的。 若真是如此,胤禛去秦楼的目的看瘦马的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映月心里感叹:好一招美人计! 只是不知道阮云是胤禛培养的人呢,还是恰巧可利用的人? 这胤禛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有心计,幸亏自己和他是同盟,若是敌人,凭她这点小聪明,估计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回到舱中的时候,佟贵妃却正在穿戴,想来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定是要出去查看一番的。见映月进来,忙问她:“外面情形如何?” 映月挤出笑:“没事了。落水的是个女子,已经被救上来了,性命无碍。现在被传到御船上去问话了。娘娘要过去吗?” 佟贵妃听见她说落水的是个宫女,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哪个皇子。 穿戴的速度也随之变慢,她便往发间插簪环便道:“本宫还是得去御船上看看。” 映月走到她身边,福一福身:“娘娘若要去,还是不要盛装的好。出了如此大的事,连圣驾都惊扰了,若盛装未免万岁爷会斥责娘娘出了如此大事还有心思和时间打扮好了再去处理事情。再者,这深夜,御船上大概也没有外臣,不需避忌仪容。” 佟贵妃听她讲的在理,便放下手中三翅含珠金凤,只簪了固发的簪环就下船上了小船往御船而去。 映月回了自己隔舱,荣穗已经被赵总管送回来,只是尚且昏睡着。映月摸摸她的手,滚烫如火,看样子是发烧了。便忙着去找毛巾和常备草药。宫女生病不能传唤太医,只能取药。若是得宠的宫人,主子或许怜悯,以自己的名义传唤太医;不得宠的宫人得了病,或是年老了,必须靠自己的生命力延续时日,或者直接等死。 荣穗倒是还算得宠,只是现在佟贵妃往御船上去了。现在不能派人去请示佟贵妃,而且已是深夜,只能先拿凉水为她擦身子降温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我十分感谢我亲爱的读者们。虽然我更新不快,你们还一直坚持。虽然我点击收藏不多,但是我很高兴有你们懂我。懂我所刻画的人物,这就够了。我一直都认为对一部小说来说最重要的是刻画人物。看了你们的留言,让我很感动。希望,你们看完之后,能记得曾经看过一部小说,里面有那样一个聪明又淡定的女主,这就够了。我会永远爱你们哦,亲亲读者们。(好肉麻,容我自己先去吐会儿。) 第四十六章 私宅相会 宫女生病不能传唤太医,荣穗倒是还算得宠,只是现在佟贵妃往御船上去了,而且已是深夜,不能派人去请示佟贵妃,映月只能先拿凉水为她擦身子降温了,等佟贵妃回来再为她请医延药。 荣穗烧的有些糊涂,一直睡地不安稳,睡梦中不停地挣扎,仿佛有人要抓她,不断呓语:“走开,不是我,不是。。。走开。” 有时醒来,睁眼看看坐在身边眼神清亮如水的映月,反倒是更加惊恐,一直推她,让她走远,不要抓她。 折腾了一夜,到天亮时,荣穗总算是安稳睡下。映月也终于得空趴在桌上眯一会,才要睡着,就听见佟贵妃回来的声音。她也顾不得睡觉,忙出去想打听打听阮云的情况如何。 佟贵妃面色晦暗不明,扶着辛嬷嬷往舱内走,映月见她如此疲惫,也不敢多问,只能先侍候她歇下。 她思量半晌,佟贵妃处探不出什么,还能问谁呢?辛嬷嬷?不行,嘴太紧。赵敬?不行,他太多疑。对了!映月一拍脑袋,不是还有膳房的小游子呢吗!怎么倒把他给忘了。 既然小游子能帮十三爷送信,是十三爷的人,应该也是四爷党的一员,和自己应当是同盟,找他打听总该没错。 小游子正在船尾膳房内熬煮参汤,见映月进来,忙起身行礼:“映月姐姐好。” 映月忙制止他,谦虚笑道:“游公公不必多礼。咱们一样都是奴才,我可受不得你的礼。” 她找了一方椅子坐下,闻着锅中咕嘟咕嘟冒出的阵阵参汤的浓香,东北野山参配着枸杞红枣,补气养眼。香味扑鼻,她闻着却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悲伤:不知道阮云能不能喝上这样一碗热热的参汤,驱寒保身。 这就是主子和奴才的差别。这参汤在佟贵妃的作用只是提神补身,在阮云却就是救命。只是需救命之人却始终喝不上一口。 她低叹一声,轻轻开口:“游公公,方才你陪着娘娘去御船,那落水之人情况如何?” 小游子听她问到此事,转身将舱窗打开,四处透亮,能将外面来往之人看的一清二楚。 又从一口小锅中盛了一碗奶白奶白的鲫鱼汤,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悄声说:“此事和太子有关。投水的女子是被太子所逼。” 她猜的没错,果真是和太子有关。 低头喝了一口鱼汤,倒是鲜美,只是少些醋,不够酸。她指指架上的醋罐道:“那女子现下如何?万岁爷打算如何处置?” 小游子会意,拿了醋罐,边往她碗里加醋边低声说:“那女子自然是要死的,这样才能保的住太子的名声。太子将罪名推到随行的官员身上,万岁爷命令王鸿绪彻查此事。依奴才看,又有好些人要倒霉了。” 他说完就拿着醋罐退开一步,继续往熬煮参汤的红泥炉中填薪加炭,炭火相遇,爆出一阵阵噼叭声。他和映月两人的距离,窗外看来只是映月来找一碗汤喝,根本不曾有过密切交谈。 映月嘴里喝着鲜美香嫩的鱼汤,心里却微微发苦。 阮云何罪之有,却要为太子不轨的言行付出生命的代价。从小被父母抛弃卖给牙婆,好不容易出落成标致动人的美人,还不待生命最灿烂的年华开启,就被男人当做棋子利用来利用去。被太子强逼,无奈投水,被救了却还是免不了死路一条。 就只为保全一人名声,便要一人丧命。这到底是凭什么?难倒就因为阮云是烟花女子,身轻命就贱! 怒气渐渐堆积,她把瓷碗往桌上一甩,啪嗒一声响,晃出的热汤洒到她手上,烫的她一哆嗦。方才回过神来,望着小游子疑惑的眼神,她掩起怒气,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事,一下子没端住碗。” 说着便起身,将碗递给小游子,快步往外走。她现在只想找到胤禛,看看有没有可能救下阮云。这样一个可怜人,不能就此无辜牺牲在他们的争斗中。 行船靠岸在苏州,映月一直呆在甲板上紧盯着胤禛的船。盼着他什么时候能出来,等到日上三竿,才见着他和胤祥一脸疲惫从御船上下来。 胤禛站在小船上,一眼就望见映月站在妃嫔行船的甲板上眺望他所乘之船,一脸焦急,却在见着他出现后,嘴角忍不住上扬,连眼里都是惊喜的笑意。 她穿着青绿锦袍,有暗暗的花纹在阳光下反射着醉人的光芒,如同她的笑颜一样醉人。有水波反映出的阳光在她脸上流动,仿佛他的手指,抚摸过她白皙如玉的脸颊。 她瞅见胤禛,放心心来,笑容爬上嘴角,忙暗暗指指岸上,示意胤禛上岸。 胤禛会意,并不往自己的船上去,吩咐撑船的侍卫靠岸。映月见他上岸,便向赵敬告了假,说要到岸上去买些东西。赵敬虽然疑惑她总爱出去逛,但是也没阻拦她。思量着她过不来几日就要调去乾清宫,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对她还是宽松点吧,别为自己招敌。 上岸,却转眼已没了胤禛的身影,她正在踌躇间,苏培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到映月跟前打了个千:“姑娘,四爷让奴才带您过去。” 映月本来还担心和胤禛见面会被人看见,看来胤禛早就有所安排。跟着苏培盛拐七拐八进了一条胡同,胡同中尽头有一个处人家,门口很狭窄,看起来像是个穷门小户,一般人走过都不会瞅第二眼。 映月心里疑惑,胤禛他一个皇子倒是肯纡尊降贵歇在这样破败的地方? 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根本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进了那小破门后还有一道垂花门,方才能直通正院,垂花门连接着两边曲折游廊,廊下挂着各种字帖,楷草行隶,样样俱全,倒像是哪个书法家的住所。 院中植有大株梧桐,花开满树,紫色氤氲升腾。进门并不直面正房,先有一弯清溪横亘眼前,上面架一座精致红木桥。院墙根有一小间隙不知从哪里引入的一溪清水,流过桥下盘旋环绕至后院,自梧桐树下涓涓而出。正合马致远的《秋思》一诗:小桥流水人家。 迈过小桥,一块巨石雕琢的假山后方是三间正房,一明两暗,面积虽不大,却雕梁画栋,精致非常。 好雅致的一处房舍。只是不知道所住之人是谁? 第四十七章 阮云身份 苏培盛送映月进了小院之后,便悄悄退下。她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不见胤禛,又不敢贸然进屋,只能静立在梧桐树下等着。她一身绿色,如一竿翠竹,亭亭而立。抬头望一树嫣紫,像穿成串的紫色铃铛,风吹过,沙沙作响。 正间朱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胤禛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她一惊,原来他在里面!为何还将她晾在屋外半晌。理理衣裳,低眉低眼低头走进屋里,进门却没见着人。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发现胤禛正站在东间寝室盥洗架前,衣袖半挽,像是正要洗漱。 东寝间窗外就是刚才她观赏了半晌的梧桐,他分明早就知道自己来了! 胤禛见她进来,嘴角微微扬起,眼里也仿佛含着笑意,向她举举胳膊,示意她过去侍候。 她心里暗道,这人是习惯了丫鬟仆人一大堆伺候着,现在抓她来充数吗? 虽心里嘟囔不愿,但还是顺从的走过去,心道:算了,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上前替他挽起袖子,伸手试了试水,温度正合宜,便把搭在架子上的布巾放在脸盆中泡湿软,包住他的手,待他手指关节舒展开之后,再为他擦手。擦完手后,又将布巾放入再泡一遍,拧调五成水分递给他。 胤禛接过犹带着她手温的布巾,盯着她一直低垂着闪躲自己的眼眸,微微失笑。明明说非常爱慕自己,可每次独处时,又看着有许多不情愿,畏惧退缩。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说她大胆,每次见了自己又畏畏缩缩。说她胆小,却又做出写情诗这样大胆香艳的行为。 十分聪明,分析事情一针见血,能在最短时间做出最正确、受益最大的决定;可在j□j上,却像个呆子,现下只有他们两人独处,如此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利用。要是换做他府里别的妾室和通房丫头,早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 半晌不见胤禛有所动作,映月抬起眼却正撞上他探究怀疑的目光。她微微一愣,他在看什么?探究什么?难道还是不信任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她怕他锋利如刀的目光,忙出言打断他的探究,道:“四爷,奴婢想求您件事。” 眉头微微一皱,他声音不禁低了几分:“不是说过不用自称奴婢。” 不用自称奴婢?她现在做的不就是奴婢的活吗! 胤禛用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温软布巾擦了一把脸后递还给她,坐到妆台前的圆凳上,解开自己的辫穗子,把桌上的犀角梳递给她。 不只帮他净脸,还要帮他梳头吗?她有些不情愿的接过犀角梳,依规矩微微福身行了个礼:“奴婢僭越了。”便站到他身后,解开他的辫子为他通发。 他的头发乌黑油亮,又浓又密,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她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犀角梳,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将他的黑发从头顶梳通到发尾,心里却在想着阮云的事,实在忍不住,再次小心翼翼问:“四爷,我想求您件事。” 胤禛闭着眼睛点点头:“嗯。说。”向来简洁的话语。 映月如蒙赦令般,一边更加卖力地替他篦头通发,一边小心询问:“阮云?可是四爷的人?” 胤禛豁然睁开眼睛,从铜镜中回望她,见她满脸小心翼翼,一边替他篦头,一边又用眼角余光偷瞄他。不觉笑了,她这是吃醋? “怎么,她是谁的人有什么要紧?你,不喜欢她?” 映月知道他误解自己吃醋,想想自己的问题问的也有些欠缺,容易让人误会,忙解释:“我不是吃醋。我的意思是阮云可是您安排的人?” 原来不是吃醋,胤禛的脸一点一点冷下来,面无表情:“是不是我安排的人有什么要紧?” 他还真是难伺候,这都不肯说。 “我只是看阮云可怜,觉得她死了可惜,想求您救她。” 胤禛心下疑惑顿生:“为何要救她?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胤禛还真是多疑,她不过就是看她可怜,忙解释:“我和阮云,在咱们看瘦马那日之前从没见过,甚至到现在,我认得她,她却不一定认得我。只是觉得她可怜,虽是一枚棋子,但就此死了非常可惜,可能是因为同身为女子的缘故吧,对她的遭遇,我感同身受。” 胤禛嗤笑:“可惜可怜?一枚棋子有什么可惜可怜的!” 映月心里摇头,看,这就是她与他,甚至是与他们之间的差别,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的差别。他是统治阶级,大概从来都觉得人命轻贱。他是古代人,大概根本不懂何为生命平等。 她停下为他篦发的动作,换个有对他有利的理由:“我只是觉得这个阮云,或许还有可用之处。四爷,何不留着她呢?” 胤禛透过铜镜紧紧盯住她含水双眸,这次她倒是不躲闪,他真想透过这双眼睛,窥探一下她的心:“可用之处?” 见胤禛有松口之势,她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的将发辫结起:“陈世倌,四爷可还记得?” 他点点头,怎么不记得,不就是说他们是夫妻的那位。 放下发梳,她以手拢住他的黑发,结成辫子,白皙双手握住他乌黑发辫,上下穿梭。她一边编发,一边并不忘他分析利弊:“依我看,陈世倌好像和那个阮云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那日选瘦马时,阮云被人买走,他落魄失魂,倒像是非常遗憾痛恨的样子,我有一种直觉,他爱慕阮云。四爷,您可以派人去查探一下。我曾听人说起过海宁陈家,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陈世倌,姓陈,又来自海宁,或许,是海宁陈家人也说不定。四爷您何不借此机会,透过陈世倌接触一下海宁陈家,如此望族势力若能为咱们所用,岂不两全其美?” 胤禛倒是没想到她的心思细致到如此程度,他那日只顾着留意寻找太子身边的官员,却并没有注意到陈世倌。海宁陈家河现在的江宁曹家比起来,虽抗衡不了,但毕竟在江南还是有些地位的。若陈世倌真是海宁陈家人,那耗费一点心力救下阮云成全一对眷侣,也未尝不可。 这是一步好棋,只是。。。 “阮云不是我的人,她是老八的棋子。”胤禛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似乎还稍带惋惜。 她的心底却如同炸了一声雷,心里不禁惊呼:什么!阮云竟然是八阿哥胤禩的人。 忙问:“那这次的阮云投水的计谋、、、、、、?” 胤禛摸摸身后已经绑好的发辫,松紧适度又整齐,比苏培盛那双粗手强多了,看来还是要早早将她弄到自己身边。头脑聪明,心思细致,手又灵巧,若被别人抢走了,对他来说可真是一大损失。想到要将她弄到自己身边,他心里倒是难得的有一丝欢愉:“阮云是他的人,计谋却是我的计谋。反正殊途同归。” 映月从来没想到胤禛和胤禩两个人还能合作。关系看起来并不像历史上写的那样互相仇恨啊。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太子还未倒台,两个人有共同的敌人。 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共同的敌人,也没有共同的朋友。利来而聚,利尽而散,却原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字数有点少,其实46、47应该是一章的内容,不知什么原因被我折成两半了。为表歉意,明日再一更。 第四十八章 他心她知 到底是利益当前,敌人也能变成朋友。利来而聚,利尽而散,却原来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她收回心思,胤禛和胤禩现阶段是敌是友暂且管不上,现下最要紧的是救下阮云的命。映月躬身退开两步,屈膝跪下,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她知道,她最美的便是那双眼睛,哭起来时则更如梨花带雨,她泪盈于睫,哀婉凄切望着胤禛:“四爷,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阮云了吗?” 胤禛转回身,见她如蝶翅的双睫掩映着一片柔泽,泫然欲泣,模样哀婉感伤,心生不舍,只是心底疑惑她为何对阮云的事如此上心。 “你到底为何一定要救阮云?” 含泪望着胤禛,她的目光中是无尽痴恋缠绵:“奴婢红尘中一痴傻人,明知四爷您与奴婢云泥之别,只为求您一怜顾,不顾宫规冒死私交皇子。那陈世倌何尝不是呢?奴婢只是以己度人,同情他,也可怜自己。只求奴婢终生也无望实现的梦,他能实现,能与心爱的人白头偕老,如此也算是了奴婢一桩心愿。” 眼中泪水适时滑落,如同流星划过他的心,一闪一闪,晃动他坚定冰冷的心。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她为了他受尽多少相思苦楚。他心下大动,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御花园海棠树下,她比烟花还灿烂美丽的笑颜,如同一幅画,深深刻在自己的心头。太过美丽的女子在他眼里都是祸水,所以当日胤祥问自己觉得她长得如何时,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祸水。 不是不爱她的美,只是大多数美丽的女子都自恃美色,蠢笨愚钝却还想求钱求权。她不一样,这一年来,他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如何得到佟贵妃宠信,如何在承乾宫立足,如何向他表达她的心意,甚至如何帮助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聪明睿智,小心谨慎,又知分知寸,淡定从容。在对阮云和陈世倌的事上,有情有义。还曾为了帮他以身中毒。 这一切,他都知道。 这才是他会喜欢的人。笨女人,他不要。蛇蝎女,他更不要。他要的是能帮助自己,更能懂得自己的人。恰好,她两样都占了。 昨晚,阮云投水自尽,是他计划之外的,本来他只打算让阮云在船上叫喊引人注意,却不想阮云如此刚烈,为不受辱于太子竟愿选择死。 他初时不知道投水的是阮云,只听宫女说有个女子落水了,他当时心头最先蹦出的念头竟是:千万不要是她。 有时候很多犹疑着的情感和纠结着的决定,只需要一瞬,你就能看清自己的心。 忍住内心的波澜涌动,他低头凑近跪在地上低头拭泪的她,轻唤:“李映月?” 正兀自低头感怀啜泣的映月闻言抬头,却恍然发现,他的脸只在咫尺间,鼻尖相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鼻中喷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脸上,酥酥麻麻。 她不敢动,只傻傻地楞楞地瞅着他。 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越发清亮透水,仿佛碧波,漾动人心。她的鼻子小巧j□j,呼出的气息仿佛带着醉人的薄荷香气。她的唇,红嫩如初夏的樱桃,饱满鲜艳。 他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张嘴想去品尝那初夏的最美味。含住她的尖翘凸起的唇珠,轻轻咬了一下。嗯,嫩嫩的,软软的,似乎有淡淡薄荷香气萦绕唇齿间。 她被他一咬,却是吃痛,终于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一把推开他。 胤禛坐的坚实,被她一推尚是岿然不动。却见她蹲跪在地上晃了两下,往后歪去。她本来就是蹲跪着的,力气比不过胤禛,全被反弹回来,以致她蹲不住直接往后仰去。 看着她本想推倒他,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仰跌坐在地。恨恨的咬牙却又不敢指责他的糗样,胤禛忍不住大笑。 映月眉头皱的更紧,亲了自己还来嘲笑自己,要不是因为他吻的太突然,她会吓成这个样子?坐在地上扭头不愿看他,却也不愿起身,就气鼓鼓地盯着地面发呆。 胤禛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才住了笑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向她伸出手,笑容里夹杂着难言的温柔:“我不过是要告诉你,与我,你不是泥。以后别再说些什么终身无望的话了。我一个皇子,向贵妃讨要一个宫女,还不是难事。” 她犹鼓着嘴,呆呆地转过头来,傻傻的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那四爷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他不言语,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明白? 两人沉默对峙,在她灼灼目光中,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点头:“是。” 他“是”字一出口,映月本来乱窜乱蹦、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安静下来,迷迷瞪瞪的神智也清醒过来。 他说“是”,他喜欢自己!胤禛喜欢自己!未来的雍正帝喜欢上自己了! 那这一年来以来,长久的期盼和计划是不是就算成功了? 想伸手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却摸到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她为何如此高兴? 是因为计划成功了,还是因为胤禛说喜欢她?她不知道,她有些糊涂了。这两个不是一样的吗? 若是前者,她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胤禛,自己拿他当做实现人生理想的工具。若是后者,她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不爱便罢,若爱她便求唯一的心。 不过现下,到底,两者的结果是一样的。 “那阮云和陈世倌的事呢?” 这时候还能想到别人,他颇为无奈点点头:“我尽力。” 听他说尽力,她便放心心来。只要他肯尽力,应该没有办不到的事吧。 看着他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是坚定,是信任,还有、、、喜欢、、、 望着胤禛犹带着宠溺的眼神,她狡黠一笑,伸手抓住他的手,拉住他使劲往后一倒。胤禛不妨她有此一招,被她拉倒在地,将将要落到到她身上时,怕伤着她,他奋力一侧身,以背着地,仰躺在她右侧。 映月不给他起身的机会,翻身欺上来,两只手扶按住他坚实的胸口,石青色蜀锦袍上金线织就的竹纹摩擦着她的手掌,微微有些刺痒。 胤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按到在地,也不反抗,只定定地看她想做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边压着他一边暗骂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将他拉倒在地,现下自己的上半个身子还压在他身上。不觉有些窘住,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这在他一个古代人看来,会不会太放荡了? “呵呵呵。”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便移了眼睛,放开他挣扎着要起来。 胤禛却抓住她的腰,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稍一用力就逆袭翻转,将她压在自己身下,手抓着她的胳膊,腿压着她的腿。 为怕压疼了她,他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在她白皙滑嫩的脸上轻轻划拉着,摸过她纤巧的鼻子,划过刚才被自己咬过的饱满红唇,嗤笑:“怎么?怕了?刚才拽倒我的勇气去哪了?” 她脸上如火烧,侧开脸企图避开他带着火种的手指。 胤禛却不给她机会,捏住她的下巴,逼得她正视他,大有你不开口我不松手之势。 她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眼神闪躲,磕磕绊绊道:“奴婢、、、呃,我、、、不过想谢谢四爷。” 他眼里笑意更深,这谎话撒的也太假了吧? “谢我?把我推到在地是谢我?” 唉,她心里低叹,他非得逼出自己现代人的特质来吗?算了,豁出去了。 挣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她抬头凑近他,在他冰凉的唇上轻轻一啄,旋即侧开脸,红着脸道:“奴婢就是想这样谢谢四爷。” 胤禛被突来的温腻香软袭击,尚不及品位嘴上的酥麻,她就已经退开来。 既然她开了头,如此软香温玉在怀,他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她。抓住她乱挣扎想推开他的手,举过她头顶按住。 “你真是不老实啊。”说罢就低头吻上她的唇。她的唇间带着淡淡薄荷香气,令他心醉神往,他的唇包住她的,舌头溜进她口中,与她唇舌相接,想去汲取更多的薄荷香。 映月在他身下,直觉想要推开他,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被他压在身下,任他为所欲为。光天化日之下,她倒是不担心胤禛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爷,爷,十三爷来了。” 胤禛正在兴头上,迷迷蒙蒙根本不想管外面发生何事。倒是映月,一听见苏培盛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还说的是十三爷来了。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苏培盛在外面听见了吗?还有,胤祥来了多长时间了? 这次她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再考虑会不会得罪胤禛,或许是因为丢脸使她爆发巨大潜能,她终于将胤禛推开。一个咕噜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却被胤禛抓住手臂,扯回去。将她按坐到妆台前,“看看你的样子,怎么出去?本来没事,别人看了也会以为有事的。” 确实,铜镜中的她,鬓发散乱,双颊嫣红如朱砂,嘴唇还红肿着。若说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发生,连她自己都不信。 慌忙找出刚才为胤禛梳头的犀角梳,将散乱的头发梳好,又湿了布巾擦脸降温,总算是能出去见人了。 见她收拾好了,他方去开门,并对收拾妥当准备要偷偷溜走的她,状似不经意道:“十三应该是来说关于阮云和太子的事,你且留下来听一听吧。”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要裂了。 第四十九章 红尘痴人 “十三应该是来说关于阮云和太子的事,你且留下来听一听吧。” 映月其实很想溜掉算了,但是无奈,关系到阮云和陈世倌,她不得不听。她之所以对阮云和陈世倌的事这么上心,原因自然有对阮云的同情,但是最重要的是她非常确定陈世倌是海宁陈家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海宁陈家是在乾隆朝时到达全盛时期,乾隆六次南巡四次都是住在海宁陈家,就如同现今康熙朝的江宁曹家一样,备受荣宠。 她在为自己留后路。她出身包衣,身份卑微,在宫里,没有家世背景的人,只凭借君主的宠爱,很难立足。海宁陈家现在虽比不得曹家,但对她来说却足够强大了。 如果此次,救下阮云,成全陈世倌,他一定会记着她的恩情。 胤祥拖着一脸倦容走进来时,映月早已收拾妥当,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意乱情迷。 他一进屋看见坐在桌边的陪四哥喝茶的映月,不觉呆了一呆,转瞬明白过来,走到桌前自斟了一杯茶,道:“你是为昨晚有人投水的事而来?” 映月点点头:“是。太子现在如何?” 他摇头叹息:“还是没成功。没想到皇阿玛竟如此偏袒他,明知道太子是主谋,却恍作不知。皇阿玛只说是他身边的官员妄图以美色引诱太子,谋取利益。只怪他年轻气盛,禁不住诱惑,令让他禁足两月。只是阮云这枚棋子死的不值!” 听他说到死,映月呼吸一窒,紧张地问:“阮云死了吗?” 胤祥不知她为何如此紧张阮云的生死,押了一口茶道:“还没呢。不过快了,皇阿玛已下了令了,恐怕活不过今日。” 她心中顿感烦闷,怎么办,活不过今日的意思,是说她只有一天的时间来救她吗?向胤禛投去询问的目光。 胤禛皱皱眉,低垂眼帘,想了一想,问胤祥:“皇阿玛有没有说派谁执行对阮云的处决?” 他摇摇头:“没有。我猜大概是梁九功吧。” 梁九功,映月心里盘算着,他是康熙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执掌乾清宫传旨和康熙近身事宜。得康熙如此看重,一定对康熙十分忠心。想从他身上下手可不容易。 胤祥看着眼前两人对阮云如此关心的反常举动,不禁疑惑:“你们两人怎么如此关心阮云?” 映月坦白:“我想救她。” “救她?为何?你与她相识吗?”胤祥觉得奇怪,无缘无故为何要救她? 她摇摇头,有些惋惜:“不认识。只是觉得她可怜。” 胤祥倒是和她想法一致,赞同的点点头:“她确实可怜,为保太子名声便要以命相抵。” 映月和胤祥两人正在为悲叹阮云惋惜可怜之时,胤禛忽然蹦出四个字:“偷梁换柱。” 他扔下这一句话,还不待胤祥和映月反应过来,便叫来苏培盛,低语两句,苏培盛表情了然,领命转身出去了。 映月望着苏培盛远去的身影,问道:“四爷,您觉得这样做能行?” 胤禛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魏珠,是梁九功的徒弟。他有把柄在我手里。” 她心底惊叹一声,敬事房总管魏珠竟有把柄在他手里!魏珠这人是个人精,在宫里左右逢源,很受康熙重用,是个没人敢轻易得罪的主,胤禛竟然能握住他这一步棋! 惊叹过后,是深深的恐惧,魏珠都能被他掌控,看来自己日后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江面之上,雾气渐生,就知夜色快要降临。映月伺候佟贵妃用过晚膳,就早早歇下。只是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从胤禛的别宅回来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既担心阮云,又担心自己。 担心阮云,是担心救不了她,自己会失去一步好棋。 担心自己,是担心胤禛有一天知道,她喜欢他,接近他,都是因为他是未来的皇帝,而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她的喜欢里夹杂着这利益权谋。 现在他喜欢自己,自然是因为她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爱慕之心。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不过是利用爱情,利用他,得到权力金钱和地位,自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烦扰间,忽听舷窗轻轻敲动的声音,扣扣扣,很轻的三声,停了半晌,见里面无动静,便有敲了三声。映月这才起疑,轻声问:“谁?” “奴才小游子。” 映月瞅瞅睡在对面的荣穗,病还未愈,吃了药睡得正昏沉。放下心来,穿衣出去。 昏暗月光下,小游子猫着腰站在舷窗外,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十三爷让我告诉姑娘一声,人已经救下了,还有十三爷请姑娘明日辰时出发前往院子里去一趟。” 说完,也不待她细问,就匆匆走了。 阮云看来是被救下了,成全了她和陈世倌,她也便有了一座小靠山,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次日清早,水面上雾气还未全部消散,她寻了个理由上了岸,刚上岸便又被苏培盛拦住:“姑娘,奴才奉命来接姑娘。” 映月疑惑,不是去昨天那个小院吗,还用次次都接?她跟在苏培盛身后,却发现他并不往昨日那小院走,而是沿着河岸往北去,到了一座石桥下,她才发现胤禛和胤祥两人正坐在一艘小船上烹酒煮茶。 胤祥还带着个竹编斗笠,一派闲散渔夫的样子。见她来了,冲她笑笑招招手,示意她上船。 船是很普通的黑漆乌篷船,大概是随便在河边租赁的。她上了船,就见船舱中一人围着大斗篷抱膝倚坐着,帷帽盖住一大半脸,身姿瘦小,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猜得到,应该阮云。 果然她一上船来,胤禛就指指舱里,让她进去。 阮云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进了舱里,警觉的抬起头,望见一个身穿满人旗装的女子,不觉愣住。她见过她,在她被选走的那一日,这个女子和世倌坐在一起。 她不禁脱口询问:“你是谁?” 映月坐到她对面,神情坚定:“我是来救你的人。” “你是八爷的人?”阮云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映月摇摇头,望一望坐在船头悠闲喝茶的胤禛,冷静沉稳,举手投足间难掩的一派贵气,心里一动,低语道:“不是。我是四爷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呵呵,原来是四爷的人。我还以为,他或许还会记得我。” “他,是八爷?” 阮云扭头望着船尾,船尾划桨的船娘,身姿窈窕,穿着白底蓝花衣裳,轻轻吟唱:“我有一段情呀,唱畀啦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么唱一只苏州景呀,细细呀道来,唱畀啦诸公听。小小苏州城呀,盘古到如今,东南西北共有四城门呀。 我有一段情呀唱畀啦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唱给诸公听呀,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问她:“你听得懂她在唱什么吗?” 映月摇摇头:“听得懂一点,我母亲生长在江南。” 阮云回过头来,望着她,面容姣好,气质出尘有淡淡的书卷气。穿着满人旗装,衣饰华贵,想她大概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吧。 “这曲子,名叫《苏州景》,是我最拿手的一首曲子。”说罢,她随着船娘的曲调,轻哼两句。 一曲未完,她倚在舷窗上深叹一口气只说:“我六岁那年,娘亲又生了第三个弟弟,父亲却也在同年没了,娘亲无奈,把我卖给牙婆,几经辗转,沦落风尘,纵使卖艺不卖身,也始终不再是干净的人了。十三岁那一年,遇见了八爷,想必你是见过八爷的,那样儒雅俊美,温柔体贴,从此我的心里便装下了一个美好的梦。” “我以为,对他而言,除了利用之外,或许他对我会有一丝怜惜。可梦毕竟是梦,终我一生也难以实现。” 如此晃晃荡荡的船上,配上船娘缠绵轻柔的歌声,她将一生婉婉阐述,映月直觉眼前的人更添一份哀愁。 “陈世倌爱慕你,你可知道?” 阮云点点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只是我心中装着别人。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映月转头望一眼托盏静静赏秦淮景的胤禛,声音里也夹杂着些许无奈:“我一生最羡慕四个字:神仙眷侣。你与陈世倌,明明有机会,为什么不珍惜?还是你不愿做姨娘,只想做嫡妻?” 她冷冷笑:“嫡妻?呵呵,我这样的人还有机会挑吗?你也知道我这样的人,在世人眼里是肮脏不堪的。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容得下我!” 映月本想劝她不要自哀,可是想想也对,她的身份在那里,半点不由人。“从今天开始,阮云,已经死了。你以后的命运就由你自己掌握。” 阮云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真的?” 她重重点点头:“真的。不过,我们是因为陈世倌才救你的。在你选择自己的路之前,你最好去见一下他。” 阮云点点头:“好。我与他两人之间终归是要有个了断的。” 第五十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我与他两人之间终归是要有个了断的。” 映月暗叹一声,摇摇头,劝她:“你为人痴,他为你痴,世间的情爱大抵都是如此。没有对错,也了断不了。若真是能了断,何必等到今日。我劝你,还是珍惜眼前人。” 阮云呆呆出神,珍惜眼前人?可是世倌还会要她吗? 乌篷船飘飘荡荡在绿水上,红日初升,水上薄雾早已消散,唯余盈盈水光潋滟。 映月从船舱中出来坐到胤禛身侧,远眺湖面,无风无浪,可是谁又能知道这平静湖面下隐藏着多少波澜,一旦爆发,势必掀起滔天大浪。 胤祥斟了一杯浓茶递给她,看着她发青的眼眶,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吧?” 她接过茶点点头:“嗯。一直在担心。”说罢又转头问胤禛:“咱们要去哪?巳时之前我得回去呢。这几天一直往外跑,贵妃娘娘要起疑的。” 胤禛看看她有些憔悴的面容,眼中泛起怜惜,这几天事太多了,她应该没能好好睡上一觉吧。等回京之后,他就去找佟贵妃,把她指给自己,让她能依靠在自己的臂膀里。他说过在他眼里,她不是泥,他们不是云泥之别。若自己是云的话,那她便是天边月,他想做遮月的云,将她护着,不受伤害。 想罢,他指指远处一艘无人划桨,自漂自荡的船,道:“在找他。” 映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下也了然:“是陈世倌?” “就是他,我昨儿派人找了他一天,却没想到他自个躲到水上来了。今早才得到他的消息。”胤祥望着那漂荡的小船没好气地说,为了找他,可是浪费他不少人力和财力。 映月转头望一望船舱里的阮云,只抱着膝发呆。似乎根本就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唉,痴梦难全,为何不懂得怜取眼前人呢? 胤禛听见她微微叹息声,转过头望着她怜惜道:“你叹什么气?你与她又不一样。” 她心下微微泛酸,微微抬眼,盯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四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四爷的事,四爷会不会怪我?” 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胤禛听了却心头一紧,抓起她的手,狠狠握住,灼灼目光里有威胁,有警告,冷冷道:“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定叫你与我感同身受。” 他力道本身就大,又下了十分的力气,捏的她骨头都快要断了,只为使她与他此刻感同身受。 “四爷,别生气,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疼、、、、”看她疼的两条眉毛都皱起来了,他心下不忍才松了手。 他这一辈子,最容不下的人就是背弃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背叛他,否则,他总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他冷脸道:“这样的比方,还是少说的好。” 映月低头看看被胤禛抓的红肿了的手腕,面上微微娇嗔着,心里却如坠深渊。 胤禛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船身一晃,他警觉地扶住船舷,不忘腾出一只手去抓住坐在身边的映月,防止她跌进水里。 他们的船撞与陈世倌的船相撞。 陈世倌穿着一身白衣,仰面躺在船头,闭着眼睛,胡子拉碴,白衣上到处是水痕,肮脏不已,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堪。 胤禛稳住身体,并扶住映月,对着陈世倌喊道:“陈公子,我们在江宁的秦楼见过,今日我带了个人来见你。” 陈世倌不为所动,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听见胤禛的声音,好像死了一般。 映月扯扯胤禛的袖子,大声问:“四爷,他不会死了吧?” 胤禛摇摇头,刚要开口说没有。却见映月对他挤眼睛,而且又大声地问了一遍:“他不会死了吧?” 他会意,刻意提高了音量回答她:“不知道。或许吧。” 胤祥在一旁加油添醋:“我看哪,在这水上漂了两日,不吃不喝,就算不死也活不了了。” 终于船舱中的人有了动作,望着船舱中走出的纤瘦身影,映月冲胤禛笑笑,方法奏效了。 阮云披着披风低头出了船舱,望着一派邋遢仰躺在船上的陈世倌,不知是死活,他何必如此痴狂,她不值得他如此。心里怨怪他痴情,眼中却不禁滴下泪来,柔声叫道:“陈公子?” 在水上漂了两天两夜任谁叫都不应声的陈世倌,听了这熟悉的声音,恍然还以为是在梦中,他微微侧头,却见那日思夜梦的人就站在几尺之外,还是一如既往美丽,只是更加苍白纤瘦。两行清泪留下,眼神哀婉愧疚的看着自己。 他如同喝了鸡血一般,一瞬就跳了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船上,用力过猛,船身晃荡几下却被他带翻,将他掀到了水里,没入水中倏忽不见。 阮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身子一软,跪坐在船上。手脚并用爬到船沿,探身水面想要将他拉起来,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会再也找不到他了吧?从前,都是他追着自己跑,她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风起时,为她遮风,雨落时,为她挡雨。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原来她竟是如此在意陈世倌的。 他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他送她的情诗,缠绵绮丽;记得他送她的自鸣钟,滴滴答答,时时刻刻都在诉说他的爱;记得全城风雨大作时,他为了请大夫治疗她的风寒,冒着暴风雨在药铺外站了半夜。 原来,自己都记得。只是乱花迷人眼,红尘痴雾看不清。 映月心里也打乱,怎么回事,这陈世倌不是江南人吗?难倒不会游泳,怎么这么久了还不上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她望向胤禛,胤禛和胤祥两人也是一脸紧张的望着湖面。 阮云却笑了,妩媚动人,她转头看向映月,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她声音温婉道:“姑娘,我要珍惜眼前人了。望你也能珍惜。”说罢竟站起来,举步要往水里跳。 她这是要与陈世倌一起赴死吗?映月也顾不得多想,一把扑过去,堪堪拉住她一只胳膊,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却还挣扎着要映月放手,喊着她要陪陈世倌一起死。 映月转头向胤禛求救,胤禛却无动于衷,抬抬下巴指指不远处。映月望去,见陈世倌不知何时浮出水面,正扳着船沿大口喘气。 “阿云。” 阮云听见这声音,终于停止挣扎,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去。真的是他,真的是陈世倌!她再也忍不住哭出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世倌游过来,一手扳着船沿,一手将她搂住,是劫后余生的欣慰,是终得回应的欣喜:“我知道,你定不会负我。” 映月鼻子酸酸的,却还强忍着泪水,用力拉住阮云,任他两人你侬我侬。 陈世倌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和阮云还在水里。忙将阮云托上船,自己也爬上来。上了船,先安顿好阮云,才走到船头却同胤禛和胤祥详谈。 映月找出自己带来的素锦披风,给阮云披上。两个女人坐在船舱中,静静地望着船头上攀谈的自己的男人。 阮云是一脸幸福满足的微笑,映月则是一脸的担忧纠结。 “你只叫我珍惜眼前人,自己却为什么做不到呢?”阮云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像一根针,扎进她的心。 她为什么做不到?她的爱本身就带着算计,她也不觉得胤禛对自己的爱有多么纯粹。她对他来说,应该只是有帮助的人吧。他的身边,到底安排了多少对他有帮助的人,她算不清。自己大抵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他说,她和阮云不一样,是啊,是不一样。陈世倌的爱,不夹杂任何世俗。若是她不设计那么多次相遇,引起他的注意,大胆告白,他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宫里有她这号人物的存在吧。 “我们不一样。”对,她们确实不一样。她转头望着阮云:“我们不一样,对我来说,牵绊太多,令我不能全心投入。你不一样,从今后,你就是一个新生的人,可以毫无任何牵绊的去爱一个人,我却不能。” 阮云面上微有动容,她们一样是女子,就在一刻钟之前,她还无比羡慕她出身比自己好,不用历经风尘。现在看来,却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 她从脖颈处,掏出一个玉坠,是一朵白玉祥云,递给映月:“这玉坠是我离开江宁的那一日,世倌送我的。”说完她又看着那玉坠笑了笑:“原来我的心意早就定下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把它送给你。日后,你若有事,可去海宁找我。” 映月接过玉坠,那白玉无瑕,祥云流转。将玉坠收起,她心下总算安定一些:有了这玉坠,她与陈家算是就此结缘了。 那厢胤禛和陈世倌似乎也谈完,船也靠了岸。陈世倌和阮云携手同他们告了别,上了停在岸上的马车走了。胤禛已经透过当地地方官,为阮云安排了新的身份,小户人家,却身世清白。她与陈世倌,终究是能有个好结局。 看马车走远,胤祥忽然转头面带疑惑问她:“刚才阮云给了你什么东西?” 映月笑笑,撒谎道:“不过是女孩子家的簪环,她是看我打扮太素净了。她自此进了海宁陈家,这些东西是不缺了。” 说罢又转头望向胤禛:“你们谈的怎么样?” 胤禛看看她的发间,只有一支素银簪,连朵绒花都没有,确实太素净了,明明是贵妃身边得宠的宫女,却连普通宫女的打扮都不如。 “已经谈妥了。南巡回程,我就不跟着了。” 她明白,他是要去海宁,去会会陈家人。 “嗯,我知道了。四爷你万事都要小心。” 胤禛听着她的嘱咐,眼里有了一点笑意,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不起你们,每个周四发的章节,是为了榜单字数,都只有一千多字,但我总觉得一千字,太少了。所以要再加。不要嫌弃我啊。 第五十一章 乾清宫当差 四十六年五月,康熙浩浩荡荡的第六次南巡结束。映月在心里想,康熙算是满怀希望而来,却失望而归。他此次南巡本来的最主要目的是为太子胤礽在江南世族中建立威望,拉拢人心,没想到最后却以禁足太子结束此次行程。 这是康熙第六次南巡,也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南巡了。 回宫后没几日,乾清宫的梁九功就到承乾宫把映月领走了。 佟贵妃自然是十分高兴,临走时还赏了她很多东西,且一再叮嘱她不要忘记她被破例选拔进宫是为了什么。 映月心里明白,佟贵妃当初选她进宫的初衷不过是为利用她巩固自己的地位。只是,她并不认为巩固佟贵妃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献给康熙,生下儿子给佟贵妃抚养。于其将心思放在康熙身上,不如放在如何拉拢下一任接班人胤禛身上。 不过,她不能说,若说出来,自己一定会被侍卫妖言惑众的谋逆之徒。况且自己父亲的仕途现在捏在佟贵妃手上,她也不能太过违拗佟贵妃。表面上的功夫得做足。 乾清宫是整个紫禁城内廷中最大的宫殿,琉璃瓦顶,汉白玉阶,正殿面阔有九间,进深五间,比佟贵妃承乾宫大一倍有余。东西南三向都建有庑廊房,将整个乾清宫包围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院落。外面的人轻易进不来,里面的人轻易也出不去。 映月被梁九功带到东庑北头的端凝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见了梁九功忙从殿里迎出来,笑着行礼:“梁谙达,怎么亲自来了,可是万岁爷要什么东西吗?” 梁九功也笑着回礼,将映月推到他跟前,笑说:“李谙达,这是新进从承乾宫调来的宫女,针线活好,暂且先安排在您老这里当差。我看就交由锦绣j□j吧。”说罢,眼睛转了一圈,并没看见屋里有其他人,问道:“怎么不见锦绣?” 老太监李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映月,道:“锦绣带着小麟子往四执库去了。” 梁九功“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将映月交给李玉后就带着小太监回去了。 映月跟在李玉后面送梁九功,甫一出门,便见着姜娆端着茶盘从北边屋子出来,身后跟着个小太监。姜娆看见梁九功,忙要躬身行礼,被梁九功制止:“姑娘,不必客气。” 姜娆还是托着茶盘微微蹲了一下,在这紫禁城谁不知道梁九功是谁,又有谁敢怠慢他。纵然她是官家女子,但现在她也真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而已。 行了礼抬眼却看见李玉身后站着一个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刚进宫时住在一起的李映月。忙把茶盘往身边的小太监手里一塞,也顾不得梁九功就在跟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高兴道:“映月,你怎么来了?” 映月看着她的样子,比一年前出落得更标致了,果然是乾清宫的风水养人。 她心里虽然也高兴,但还是不敢忘了规矩,福一福身,行了个礼道:“姑娘好。奴婢从今儿起调在端凝殿当差。” 梁九功和李玉都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姜娆却见不得她这种重逢的时刻还守着规矩,乾清宫的奴才们轻易出不去,从前的姐妹们基本上见不到。想想上次南巡,要不是她染了风寒,不然或许早就见着映月了。 忙把她搀起来:“你快别多礼。”说罢又想起一事,转头望着梁九功,笑的越发甜蜜。 “梁谙达,映月的住处可曾安排了?” 因为她身份不同于一般宫女,梁九功对这个年姜娆素日倒是客气,笑道:“还没有。” 姜娆一听,更加高兴,向梁九功道:“谙达,我屋子里的还有空床,能不能安排映月和我住一起?” 梁九功听了之后,寻思了一下,这李映月虽然现在只是个低等宫女,但她身后有贵妃帮衬,她又长得好,越居人上人指日可待。既然年姜娆愿意,他也犯不着得罪人,遂道:“只要姑娘愿意,自然可以。” 姜娆自然是巴不得,她拉着映月问:“映月,你愿意吗?” 这种情况下,她能说不吗?同姜娆住在一起,倒是有很多好处,不仅可以相互照顾,还可以顺带打听一下乾清宫的情况,毕竟姜娆她在乾清宫也呆了近一年了。 姜娆见她点头,拉着她就要往住处走,映月却拦住她,笑着指指茶盘,道:“你不是还要奉茶吗?” 姜娆一眼看见静立在身侧的小太监,端着铺明黄色云锦茶托的梨花木茶盘,一拍脑袋:“哎呀!差点耽误了大事!”说着理理衣裳和头发,接过茶盘,悄声跟在梁九功后面往正殿奉茶,走出两步又回头对映月浅笑:“等我回来再说啊。” 映月点点头,目送她一身绯红,缓步浅笑沿着昭仁殿的环廊进了正殿。回身,正巧撞上李玉探究的目光,她底下眼,安静地站着。直到李玉发话:“跟我进来吧。” 她才轻声缓步跟在他身后进了端凝殿。 端凝殿由三间屋子打通合并而成,左侧最里面立着两个足有两米高的小叶紫檀木衣柜,再往外,地上放着一溜红木架子,架子上搭着皇上的各色衣裳,有常服,有礼袍,有明黄色,有红色。窗前长条案几上还摆着各色绶带和荷包等物品。 右边一屋之地,当窗摆放着一张长近六尺宽三尺的长条形案几。上面摆放着各色布条和针线、铁熨斗。 “坐吧。”李玉坐在右边屋子中间的八仙桌旁,倒是不难为她,客气的很。 映月告谢,在八仙桌旁找了个杌子坐下,准备听他教诲。清廷的规矩,宫女新到一处宫室侍候,宫里的掌事都得耳提面命一番,这端凝殿做的是打理康熙衣冠的差事,也算是十分近身的差事,掌事公公和姑姑自然要求更加严格。 低着头半日,经没听见李玉的训话,她好奇地抬起头,倒是吓了一跳。那老太监李玉正在拿着花绷子绣一件寝衣。那明黄色丝线在他手中窜飞,速度很快,针脚却细密,足见他功夫之深。 他抬头正巧撞上映月惊讶的目光,微微一笑,和蔼的就像映月是他的孙女,问她:“很奇怪吗?” 映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起眼里的惊讶:“没有。我听我娘说过,苏州有很多绣技高超的师傅都是男师傅。”只是她今天才第一次见着。 李玉放下手中花绷,倒有些欣喜加安慰,这个小妮子倒是很讨人喜欢。 “你娘是苏州人氏?” “不是,我娘曾住在苏州多年,所以了解。我的刺绣手法是苏绣,也是跟我娘学的。” 李玉点点头,好好好,总算来了个真正懂刺绣的,不是妄图以此为跳板攀龙附凤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明日再一更。 第五十二章 康熙更衣 “哎吆,这是谁啊?咱承乾宫哪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啊?” 映月本来安静地坐着,看李玉一双巧手在云锦上飞针走线,却忽听背后传来戏谑的笑声。她心下疑惑,乾清宫宫规森严,等闲不得进出,更不得大声喧哗,包括梁九功在内人人都时刻屏气凝神,怎么这人倒是无所惧怕。 才起身回头看,就觉肩上搭上来一只温软的手,手指纤细如葱,小指指甲留有一寸长,擦着殷红的蔻丹。 等闲宫女是擦不得蔻丹的,映月心下一惊,别是哪个主子娘娘吧?便忙着要跪下。 那人却转到映月身前,抬脚抵住她要落跪的膝盖:“别,我可担不起。” 映月这才敢抬眼看她,三十余岁年纪,白皮肤,尖下巴,细长眼,倒是有几分桀骜不驯的轻狂样子。 李玉在一旁继续针线,眼皮也不抬,仿佛早已习惯她这个张狂的样子:“锦绣,这是新来的宫女,叫李映月。” 听李玉叫她锦绣,映月就知道是方才梁九功提到的将要j□j她的姑姑,也算是自己的师傅,忙道了万福。 锦绣往椅子上稳稳一坐,自斟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抬眼觑她,半晌压下一口茶缓缓道:“刺绣最基本的绣法是什么?” 这是要考她?映月心下明了,她不过是怕自己以端凝殿为跳板借此来接近皇上吧。微微一笑回道:“回姑姑的话,是平绣。” 锦绣虽然点点头,却看似还不是很满意,又问:“那何为鱼骨绣?” “鱼骨绣,就是在绣样的尖端先做出一小段的直绣,再从两侧往里绣,中间的的线略为重叠,多用在绣叶片上,这样绣出的绣品比较生动。” 锦绣噗嗤一声笑出来,手中的绡纱绢子往映月脸上一甩,带着淡淡玫瑰香气拂过她的眼眸,带着几丝自嘲:“想不到,这回梁公公还真为咱们挑了个会做活计的人来。坐吧。” 她挨着椅子边坐下,躬身道:“奴婢粗陋,还望姑姑以后多指点。” 望着她温顺谦卑的样子,锦绣撇撇嘴:“别搞那些虚的,只要你安心当差,我定叫你安心待到出宫。只是,你若心怀不轨,我也不管你是从哪个主子宫里调来的,一样不顾情面撵出去。” 她点点头:“知道了,姑姑。” 听见她叫姑姑,锦绣又撇撇嘴,这宫里的旗人到底是穷讲究,有事没事就用尊称。不过,看在这个小丫头还有些本事的份上,就将就一下吧。 “不用叫我姑姑,没得把我叫老了。只叫我师傅就行。”说罢又指指李玉:“李公公是我的师傅,也是就你师公了。” 李玉抬头,无奈的摇头笑笑。 正巧小太监张起鳞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锦绣指指他道:“他叫张起鳞,是你师兄。” 呃,师兄? 张起鳞不过十二三岁大小,身子和脸都还没张开,一脸稚气。要叫他师兄? “锦绣,你也真是的,小鳞子才多大。我看也就算是师弟吧。小鳞子,你可愿意?” 小鳞子,张起鳞虽说年纪小,但却是个机灵鬼,忙把包袱双手托着放在窗下案几上。到映月跟前打个千,笑嘻嘻道:“小鳞子见过师姐。” 呃,师姐? 想不到乾清宫还有一窝如此奇葩的人。她有些黑线,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有些明白。 越是精明的人,越不会放精明的人在身边侍候。 康熙那么聪明睿智腹黑的一个人,需要的奴才,自然是只要知道他的喜好和习惯就够了。人聪明了,自然知道的就多,知道的多了,想要的就多。*越大,便越容易被人利用。 锦绣接过小鳞子递上的黄布包袱,打开来拿出里面明黄色的团龙箭袖行服,左右翻翻,皱皱眉:“四执库这起子人是越来越放肆了,这衣裳我都催了多少回了,现在才送来。下次,我就不去催,偏等着万岁爷要的时候,再告他们一状。” 小鳞子见她没有别的指示,就将包袱包起来,放到紫檀衣柜最顶层,转头道:“师傅,离出塞行围还有半月呢,您急什么。” 锦绣起身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转了两圈,痛的小鳞子直抓挠:“师傅,师傅,疼,疼。” “小兔崽子,现在知道疼了。我说了多少次了,在万岁爷身边侍候,要学会未雨绸缪,在万岁爷开口之前就得备好。要是等到万岁爷开口了,我看你的小命也就没有了。” 小鳞子好不容易挣脱锦绣的钳制,跑到李玉身后,冲着锦绣吐吐舌头。 “我就觉得万岁爷好侍候的很,从不为难咱们。” 李玉停下手中活计,挡住锦绣还欲伸向小鳞子的魔抓,笑道:“行了。做师傅的,还如此没规矩。以后日子还长呢,慢慢教。” 锦绣不愿意,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打个千道:“锦绣姑姑,万岁爷已传午膳了。” 她停下脚步,微微一呆,理理头发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 “万岁爷说,下午要带着十八阿哥练骑射,所以早传了半个时辰。” 锦绣点点头,那小太监便下去了。小鳞子也忙着往衣架子上去拿衣裳。 转头望着一直含笑坐着看李公公绣团龙纹的映月。织锦心道,嗯,趁这个机会试她一试,看她到底是不是为了爬上万岁爷的床才来乾清宫的。 “映月,你收拾一下,跟着我去昭仁殿。” 锦绣话一出口,李玉就皱了皱眉:“不好吧,她才刚来,还不懂这的规矩呢。” “怕什么的,什么事不都得有第一次啊。反正也只是跟我无看看,又不用她动手。”说罢,转头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问映月:“你去不去?” 映月心里暗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去吗。 她笑笑,温和乖巧:“全听师傅吩咐。” 小鳞子将衣裳用包袱包好交给映月,同情的瞅她一眼。映月冲他笑笑,又向李玉福了福身,抱着包袱跟在锦绣身后往昭仁殿而去。正巧在门口遇见姜娆端着茶盘,茶水氤氤氲氲的热气透过杯盏透出。姜娆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锦绣,微微福一福身:“姑姑好。”又对她身后映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锦绣见她与映月像是十分熟识的样子,心里虽有疑惑,现下也不敢多问,只笑着回了礼。就带着映月站在了殿门西侧,安静听着殿内的动静。 抱着包袱,垂首而立的映月,也是十分紧张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这里是乾清宫,是整个大清国的最中心,里面的人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想要飞黄腾达,要么顺从屈服与他,要么斗倒他,很显然这两条路,映月选择了后者。 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杯盏碰撞的声音,是康熙自己一个人吗? 约莫过了两刻钟,便有一个老太监走出来,“啪啪”拍了两下手掌,早有立在廊下的小太监垂首躬身进去收了杯盏出来。 姜娆见状,早带着人进去奉茶。 “行了,老四啊,你和十三先回吧。切莫忘了朕方才嘱托你的事。” 无比熟悉的腔调传来,是胤禛的清冷中略带谦卑的声音:“是,儿臣记下了,皇阿玛放心。” 映月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原来胤禛在里面。不知道他在此见了自己会不会很惊喜,回宫以来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消息呢。 “锦绣在外面吗?”却是康熙威严的声音穿来,锦绣回头拽拽呆呆出神的映月,狠狠瞪她一眼。 她放回过神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跟在锦绣身后往里去。才要跨进门槛,就见胤禛和胤祥两人迎面走来。 锦绣和她两人忙跪下:“奴婢见过四贝勒、见过十三阿哥。” 胤祥听着声音耳熟,低头一看,竟是李映月,面露惊讶,轻轻“咦”了一声,不过也只有难以察觉的一瞬,转瞬便恢复正常。 胤禛确实连头都没低,只是在听见她的声音后脚步放缓,手上青筋暴起,面色更沉了两分。 映月低着头,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脸色,只看的到胤禛的青色靴子,缓缓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进了昭仁殿西暖阁,她将黄云龙套的包袱举过头顶,跟在锦绣身后跪在地上道:“万岁爷吉祥。” 康熙声音倒是难得的温和,站直身子,便由锦绣和梁九功为他更衣,边问她:“朕上次同你说的那件行服,可做好了?” 锦绣打开黄云龙套包袱,拿出里面的各种绶带荷包等配饰,蹲跪在地上边为康熙系着,边回:“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万岁爷您吩咐呢。” 康熙摇摇头:“先不用,等到了草原再说吧。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最后,为皇上带上冠帽,锦绣便躬身告退。 康熙微笑着点点头,确实难得的温和:“回吧。回去告诉李玉,那件寝衣不用忙着做的。别叫他熬坏了眼睛。” “是。”锦绣应着,便带着映月躬身退出殿外。她对映月的表现倒是很满意,淡定不乱,又守规矩,没有刻意想在皇上面前留下印象。看样子,倒真是因为刺绣手艺好才被分到端凝殿的。 也对,师傅年纪也大了,是该找个接手的人了。 第五十三章 误会初生 晚间时分,皇上已经歇下。映月陪着锦绣在端凝殿打点明日皇上要穿的衣裳。其实,不过就将四台大木架上今日没用到的衣裳收起来,再挂上明日要用的衣裳。一般是四套,早晨叫起时一套明黄色吉服。叫起,其实就是上早朝,是清朝宫廷的专有词,通常在辰时,皇帝在乾清宫正殿召见各大臣,传达谕旨、接受觐见。 映月本来以为皇帝每天都要到太和殿上早朝,到了乾清宫才知道,原来早朝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时候都是皇帝在早膳时留下大臣牌子,决定今天召见哪个大臣,哪个大臣就单独觐见。像御门听政那样的大朝则更是少见。 除了一套吉服外,还有两套常服,一套寝衣。若遇上皇上临幸妃嫔的时候,寝衣得预备两套。皇上召幸嫔妃后,她们还得进去给皇上更衣,想想就脸红。 锦绣正在说着整理各类衣裳要注意的琐事,就见姜娆抱着一个青花茶叶罐进来。笑嘻嘻地走到锦绣面前:“姑姑,这是我孝敬您的。” 她也不接茶叶,只撇撇嘴,斜了一眼映月,道:“早先怎么不见你这个小丫头这么孝顺呢?哦,现在有事求着我了,才跑来孝顺我,我告诉你啊,晚了。” 也不接那茶叶,径自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叹道:“我们这种人啊,也就配喝个六安瓜片。怎么吃得了御茶房的茶叶啊!” 姜娆在乾清宫呆得久了,深知她的脾气,也不恼,只将茶罐推到她面前,笑道:“姑姑,这可是蒙顶黄芽,四川新贡来的。姑姑,你不是最爱喝了?” 听她说是蒙顶黄芽,可是难得的上品。打开茶罐,果然色泽嫩黄,清香甘醇。 姜娆冲映月使使眼色,映月走到锦绣身边:“师傅,您就收下吧。这也是姜娆的一番心意。” “这到底是姜娆的一番心意,还是你的一番心意?”她一句话说的映月哑口无言。 只以为她牙尖嘴利,桀骜张狂,却不想如此通透明了,难怪能在乾清宫风雨二十年不倒。 锦绣知道姜娆的为人一向也是有些高傲,不爱和宫人接触。也对,出身好,父兄深的万岁器重,又是正房嫡女娇小姐,自然高傲些。也罢,且不和她小丫头计较。 对映月说道:“把茶收起来,你们就去歇息吧。” 映月领命,收好了茶,同姜娆牵着手有说有笑回了下处。 姜娆的屋子本来住着的奉茶宫女,好像也是哪个官员家的姑娘,年初的时候被指给裕亲王为侧福晋了。现下就剩下姜娆自己一人住着。 两人安顿好躺在炕上闲聊。五月的天,夜间已有些烦闷,窗子开着,透过纱窗,深蓝色的夜空,一轮明月洒下万千清辉。 “你来了,真好!映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们。” 姜娆侧过身,正脸对着映月,看着她一如昨昔的美丽侧颜,仿佛还是在阿哈院里的无数个夜里,她们秉烛而谈。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她不禁感叹:“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秋天,咱们把戴萤的床泼湿的事?” 映月转头望着她笑,目光中带着温暖笑意:“当然记得,你这个娇小姐当时的举动多么令我震撼。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以后啊,可千万不能招惹你。” 她瘪瘪嘴:“真的吗?我当时那么吓人吗?” 见她委屈的样子,映月噗嗤一声笑了:“唬你的,我当时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嘻嘻嘻。我也是第一次那么凶。”说罢,仰躺回炕上,感慨万千:“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也不知道玉璋和早莺怎么样了!” 是啊!映月心中一阵酸楚,也不知道玉璋和早莺怎么样了! 自从去年中秋过后,她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差事,宫女等闲又出不了各宫,就算随着各宫主子集会,也只是远远瞅见一眼,连句话都说不上。 玉璋对四爷的情,不知道是与日俱增呢,还是随着时间流失殆尽呢? 早莺的差事当得怎么样,她娘亲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映月。咱们结拜姐妹吧?行不行?”姜娆一咕噜爬起来,拽着她的袖子就要把她拉起来。 “嗯?”她心里疑惑,姜娆为何有此一举。她是包衣奴才,姜娆是名门闺秀,两人身份如此悬殊,姜娆怎么会想到要结拜? 姜娆拉着她的袖子,左右晃动,有些撒娇道:“我家里姐妹少,母亲又管教的严,我从没有过闺中密友,咱们两个结拜,我不就有好姐妹了。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映月心下思量,姜娆背后有年家,胤禛登基后又是贵妃。不管年羹尧将来结局如何,但至少现在,年家是个不错的依靠。 她笑着点点头。 姜娆高兴地拉着她,两人跪在地上,对着窗外的月亮起誓:“我年姜娆(李映月)今日结为金兰姐妹,自此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说完对月磕了三个头。 她从腕上褪下一个赤金镶红宝的镯子,递给映月:“姐姐,这是我娘最喜欢的镯子,我进宫的时候娘给我的,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带在身边,如同我陪伴在姐姐身边一样。” 映月也取下耳上的一对东珠耳坠,放到姜娆手里:“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耳坠是贵妃娘娘私下里赏我的,自打进了承乾宫我就一直带着。倒是一直顺风顺水,我就将它视为护身符。希望它也能佑你平安。” 姜娆高兴地接过去戴上,两人又窸窸窣窣聊了半宿。 第二日,卯时不到,映月就到了端凝殿,先检查了一遍昨晚备下的衣裳,又用昨晚姜娆送来的蒙顶黄芽泡了一壶香茶,所有都收拾妥当。锦绣便来了,看见她在殿里,很惊讶,又看了看桌上泡好的茶,便明了了。心下道:这个李映月,看来很懂规矩吗!以后,自己就清闲了。 锦绣伺候完皇帝更衣,回来便对映月说要带她去四执库见识一下。留下小鳞子跟着李玉侍候皇帝。 映月低头跟在锦绣后面出了乾清宫,出月华门的时候,守门的太监见是锦绣,便笑嘻嘻地腆着脸上来请安:“姑姑,往哪去啊?” 锦绣最见不惯这这奴才溜须拍马的样子,没好气道:“我去哪里,还用的找同你报备吗?” 那两个太监忙赔笑:“不敢,不敢,姑姑,你请慢走。”锦绣瞅也不瞅他们,径自去了。 映月跟在她身后,想起昨晚上姜娆说的话,说锦绣是已故孝康章皇太后的远房侄女,也就是康熙的远房表妹。从小性子就桀骜不驯,本来定了亲事,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成亲,就跑到宫里来了,一呆就是二十年。 按理算起来也是个格格,宫里没人敢怠慢了她。性子本身就张狂,虽说是在宫里当差,但人家是自愿的,且是皇亲国戚,自然桀骜不驯些。 四执库在西华门内务府,映月倒是还算熟悉,选秀那日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四执库的主管太监冯毅见了锦绣,忙迎出来,打千、让座、奉茶,连映月跟着也享受到前所未有的礼遇。 锦绣向将几件昨日皇上换下的衣裳交给他,写了交接的账本,又指指映月道:“这是端凝殿新来的宫女,以后她若来,和我来也是一样的。” 映月忙行了礼:“公公多关照。” 那冯毅哪里敢受她的礼,忙将她扶起来:“姑娘哪里话,这都是咱们分内的事。姑娘有什么事,尽管来说就行。” 交接完衣裳,锦绣才要带着她回去,刚走到内务府门口,就见胤禛和胤祥穿着石青色蟒服往里来。两人忙跪到一边,让出路来。 昨日才见过他们俩,今日又碰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她悄悄抬眼,却正瞅见胤祥看看她,再转头看看胤禛,冲她无奈的摇摇头。胤禛却是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为什么冲她摇头?为什么胤禛是这个态度?明明南巡的时候好好的啊,怎么回来就变了个样呢? 难倒他知道什么了吗?不可能啊,她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胤禛,唯一知道她的秘密的,就是她的记事本。但是,就算那记事本就算被人翻出来,她也不怕,因为没人看得懂上面的字。 既然不是猜忌她对他是戏真情假,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跟着锦绣才走到阿哈院附近,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到了她们跟前,打个千,低头道:“姑姑,总管冯公公让我来请姑姑回去。说是刚才交接的衣裳出了点岔子。” 锦绣面色不豫,早干嘛去了,她还要赶着回乾清宫时候皇上更衣呢。 “映月,你跟着他去吧。我先回乾清宫,我怕小鳞子一个人找不找东南西北,再惹怒了万岁爷。反正你刚才对交接的流程看的也清清楚楚,应该能行。” 她虽然心里没底,但还是点点头:“是,师傅。” 见锦绣走远,映月才跟着小太监往回走。不过,看这个小太监,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直到看见前方浮波湖旁太湖石后两个石青色的身影,她才想起来。怪不得这么面熟呢,原来是十三爷的随从。 那说四执库交接的衣裳有问题,便是假的了。是胤禛要见她吗? 心里倒是无端生出一些欣喜,笑着走到胤禛和胤祥跟前,规矩地行礼:“奴婢见过四爷、十三爷。” 胤祥转回身,一脸疑惑的望着她:“起吧。”她不解,同样一脸疑惑的回望胤祥。 怎么回事?胤祥一脸疑惑,胤禛虽然背对她,她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疏离寒气。 “四爷?”她试着叫他。 胤禛终于转过头来,面色如寒霜,声音冷如冰,一字一字道:“李映月,算我看错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贴错了,竟然是没修改润色的毛坯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伪更的。 第五十四章 假孕陷害 啊?! 什么意思?看错了她? 映月心里咯噔一下,慌乱起来。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她缓缓蹲跪下,低着头努力克制心头的颤抖,柔声说:“奴婢不懂四爷在说什么?” “呵呵,不懂?你不只心机深,连装傻的本事也是一流啊!”胤禛脸色铁青瞅着她冷笑。 “奴婢愚昧,真的不懂四爷的意思。还望四爷明示。” “你、、、你、、、好,好!”胤禛丢下她和胤祥,转身就走。 她心里烦闷,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连理由也不说,平白就给她定罪。要生她的气,总得有个理由吧。 “十三爷?”胤祥也准备离开,却被她哀求的声音叫住。他生生立在原地,望望远去的怒火滔天的四哥,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可怜兮兮的映月。 唉!低叹一声,他还是转身将映月扶起来。 映月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好在胤祥还没有生气。她和胤禛之间,总算有个沟通的桥梁。胤禛这人太沉默,爱也罢,恨也罢,都只埋在心里。 “十三爷,四爷这是为何?” 胤祥无奈摇摇头,却也有些责怪的问她:“你现今在乾清宫当差?” 她点点头:“是啊。刚调过去的,在端凝殿。” “你,难道你想飞上枝头?” 什么!?飞上枝头?她不解:“十三爷,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你不是想成为皇阿玛的妃嫔,才去乾清宫的吗?” 她心里一个激灵,忽然明白了。原来如此,胤禛以为她进乾清宫是要勾搭康熙,才如此生气的啊! 虽然,佟贵妃是做的这个打算,但她心里却从没有这样的念头。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梁公公不过看我刺绣好,才把我调到端凝殿的。” 胤祥似乎不是很相信:“在江宁时,你难倒不是刻意在皇阿玛面前展示你的绣技吗?” 原来他们看出来了!她是刻意模仿良妃的样子展示绣技,但不也是为了到康熙身边能得到更多情报吗! “没有。是贵妃娘娘吩咐的。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介卑微的宫女,娘娘的吩咐不能不听。”她只能把此事推到佟贵妃身上,何况,当时也确实是佟贵妃同意了的。 胤祥不语,心里想想也对,若是贵妃娘娘不允许,她哪里来的胆子呢! “原来如此。怕是四哥误会了。本来昨日晌午,四哥进宫是想让贵妃娘娘把你赏给他的,却不想还没去承乾宫,就在乾清宫见到你了。你不是说喜欢四哥的吗?” 什么!原来胤禛昨日进宫是为了她! 她心里有丝欢喜漫溢开来,经过方才的烦忧和疑惑,现在那甜蜜如同熬煮的黑糖,黏黏稠稠,粘住她的心。只是甜蜜过后,却夹杂着一丝苦。 原来,她错过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到胤禛身边的机会。不禁又有些苦涩在心里四散开来。 胤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知道你是不得已。四哥只是关心则乱罢了。我会同他解释的,你先回去吧。在皇阿玛身边侍候,每天可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点点头,目送胤祥远去。 胤禛,始终还是不信自己。若相信她,就不会不听她解释。还是真如胤祥所说的,是因为关心则乱? 她沿着湖边往回走,边走便思量着到底现下这步棋该如何走。她在乾清宫时日还短,小用一点计谋,调离乾清宫倒不是难事。 只是,出了乾清宫,要嫁给胤禛吗?虽说他有意向贵妃要了自己,但是他能给自己什么位份呢。是侍妾格格,还是通房丫头,更甚至,是无名无份? 不行,这不是她想要的 。在这个时代,身份上的平等是不可能得到,但她一定要感情上的平等。她不想成为他的附属品。她要的,是站在他身边,携手共看万丈山河。而不是卑微的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有留在宫里,留在康熙身边,她才能得到更多有效信息,才能在九子夺嫡中,助他一臂之力。 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周围动静。一抬头,却撞到一堵温软的墙。 “你作死啊!”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被她撞到的人就跳了脚,破口大骂。待她看清时,却无端笑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戴萤。 “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姑娘啊!”说着还装腔作势的福一福身:“奴婢戴萤见过李姑娘。李姑娘如今可是攀了高枝了啊!” 映月明白,她进了乾清宫当差的消息,一定早就在宫女们中间传开了,甚至在整个宫里都传开了。谁让乾清宫是众目所瞩的地方呢! 她往旁边一退,不准备理她。 却听见一个声音在戴萤背后传来:“映月,你且留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映月抬眼望去,是已怀有身孕升做贵人的张绿杏。 皇上刚南巡回宫不足一月,她侍寝不过一次,就怀有身孕,那孕期不过二十来天。 映月觉得其中有很大问题,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怀孕二十天测试纸都不一定测得出来。在这落后的清朝,中医把脉的话,怎么着也得两个月才能测出来吧。 她怀疑绿杏根本就是假孕争宠。所以,她得尽量躲着她,以免被算计,当了炮灰。 “奴婢见过张贵人,贵人吉祥。” 绿杏赶紧将她搀起来,温柔道:“不必多礼。咱们是从前一起进宫的,好歹也是姐妹一场。” “奴婢不敢。贵人抬举。” 绿杏见她如此守着规矩,倒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近来经常梦见以前在阿哈院学规矩的时的事,今儿又很巧的碰见了她,想同她叙叙旧罢了。 她拉着映月的手:“咱们到那石头上坐坐,我同你讲几句话。” 映月虽不愿,可是绿杏是主子,她是奴才,由不得她不从。 戴萤搀着绿杏,她跟在绿杏身后,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你在乾清宫当差,可还好?” “奴婢一切都好。劳娘娘挂心而来。” 绿杏看着她谦恭又疏离的样子,心中有些苦涩与愧疚。愧疚的是,当年若不是她跑去找成嫔娘娘告密,映月和玉璋她们也不会受罚。苦涩的是,当年她以为只要成了皇上的宫嫔,就能平步青云,万人簇拥。待后来才发现,身处高位,她的身边竟是连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 她往湖边站了站,看见里面的锦鲤,为争一点点根本不能裹腹的鱼食,拼命挣扎拥挤。多像她啊,为了争那一点点尚不足以温暖她的帝宠,费尽心机。其实,她不过是成嫔手里的一颗棋罢了。 她看的出神,却不料背后陡然一股力量将她往前一推。 “啊!” 映月愣在当地,眼睁睁的看着戴萤冷笑着将绿杏推下水,心里彻骨寒冷。 戴萤目光如刀看向她,嘴角却是弯起,露出笑容,阴森道:“呵呵呵。算我好心,不能让你死的不明不白。告诉你一件事,绿杏根本就没怀孕。” 说完,大喊一声:“救命啊!贵人掉水里了!”就纵身跳进湖里。 映月看着湖中挣扎沉浮的绿杏,再看看往绿杏奋力游去的绿杏。脑中一闪,这是要害死她吗?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被她们算计,不能。转念一想,她也大喊一声:“快来人啊!救命啊!”顾不得其他,纵身跳入湖中。 却在落水时,才想起,她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 湖水从耳鼻口中灌进来,将她肺中的空气挤出,她拼了命的想要往上,想将头露出水面,却只感觉双腿越来越沉,自己往下一直坠,一直坠,眼前也越来越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她将要沉入深渊时,一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上拽。 岸上飘飘渺渺的声音,是呼天喊地的叫救人的声音,好似还夹杂着胤祥的声音:“四哥!” 她被只觉得那股力量出奇的大,拉着她一直往上,一直往上,终于,有新鲜的空气灌入鼻孔。呼!呼!她终于能呼吸了。 耳边却传来无比熟悉声音,是胤禛的怒喝:“你想死吗,不会游水还往下跳。” 第五十五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想死吗,不会游水还往下跳。” 虽是咒骂,但此刻听在映月耳里,这怒骂声简直如同仙乐一样好听。 她睁开眼,入目便是胤禛铁青的脸庞。这一刻,她的心里是如此的安稳,原来她在宫里不是没有人可依靠的。 “四爷,我若不跳,就是死。” 是的,她若不跳,就是死,而且死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她的爹娘,更甚至李家满门都要为绿杏那根本就不曾有过的皇子陪葬。谋害宫嫔皇嗣的罪,她担当不起。 望一眼在不远处浮浮沉沉挣扎的绿杏,她恳求的望着胤禛:“四爷,带我游过去。” 胤禛本欲带她游向岸边,听见她的话,却恨不得将她立马沉入水底,他带着怒火沉声道:“你想立功想疯了?” 她不是想立功,她只是不想被无辜陷害。她攀着胤禛的脖子,趴在他肩头,在外人看来倒像是因为无力倒在他身上。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是戴萤推张贵人下水的,想陷害我。我若不去跳下来,必死无疑。我若不救她,必定受罚。四爷,不想看我死吧?” 虽已是初夏,但在水中浸泡的久了,她已浑身冰冷,瑟瑟发抖,连说话都不带着簌簌寒气。 胤禛眼光划过她的深眸,她的眼底,是哀求,还有,信任。 他不言语,犹豫一下,却还是拖着映月往绿杏身边游。 戴萤虽然看似在奋力往绿杏身边游,嘴里喊着要救她,速度却是非常慢。 映月心里明白,她不是游不过去,而是根本不想游过去。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戴萤的这一招,真可谓是一箭双雕。若是成功,既能除了她,又能除了绿杏。 胤禛的泳技却是超乎她想象的好。他一个皇子,生长在北方,会游泳已经很稀奇了,还游的那么好,倒是令她疑惑。不过现下还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胤禛带着她游到绿杏身边时,戴萤似乎发现势头不对,也奋力游到绿杏身边。待看清是胤禛之后,戴萤的脸刷一下变白。 心道:好死不死,竟出现个皇子碍了她的事! 她心里在无奈,也没有办法,只能装作很吃力的游过去,抓住绿杏,和胤禛两个人一人一边拖住已经昏迷的绿杏往湖边游去。 胤祥在岸上,见着他们游过来,先帮着把绿杏拖上岸。再回头,胤禛和映月已经爬上安,趴在地上喘息。 “贵人,贵人,您可不能有事啊。”戴萤矫揉造作的喊叫声传进映月耳朵,知觉分外刺耳与恶心。 心疼的瞅着映月跪在地上呕吐,胤禛急急吩咐胤祥:“十三,先别管我们,快去召太医。”吩咐完他,便转头轻轻拍打着往外吐水的映月。 胤祥点头,答应着离开。 “贵人啊,奴婢无能,救不了您!”戴萤依旧凄厉的哭喊,却并不施救。 将喝进去的湖水全部吐出来,映月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冲胤禛淡淡一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拍了:“我好多了。” 胤禛才停下拍打。 转头望一望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绿杏,肚子高高鼓起,一定灌进去不少水。若不及时吐出来,性命堪忧。 她实在良心不忍,今日之计,想必是戴萤一人计划,绿杏也不知道。绿杏若真是想以假孕陷害她,机会多得是,何必以身犯险搭上自己的性命。再说她和绿杏根本没有过什么过节,她不值这个价。 唉!她叹一口,自己果然还是心太软。 “四爷,我要救她。”她望向胤禛,肯定的说。 起身走到绿杏身边,趴在她胸口,嗯,还有心跳,还有救。 胤禛无法,只能配合她。两人将绿杏扶正,映月一腿跪地,另一腿屈膝,将绿杏的背抵靠在她的腿上,头部朝下垂。她伸出手掌使劲全力后压向她的背部,想使她胃及肺内的积水挤出来。 戴萤见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疑惑顿生。奋力扑上前:“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家贵人做什么?她还怀着皇嗣呢!” 映月双眼寒冰,望着戴萤,一字一句:“你若不想她死,就闭嘴。” 戴萤从来都以为映月是个温柔沉默的人,想不到真狠起来,周身却又一股戾气,她心里也不禁害怕起来。本欲阻止她救助绿杏,但奈何四阿哥就在旁边,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狼子野心。 “噗!”绿杏终于吐出一口水。映月见她吐出谁来,便放下心来。继续拍打她的后背,让她能吐出更多的湖水。 等绿杏吐得差不多时,太医也匆匆赶来。将昏迷不醒的绿杏抬上架子,往最近的宫殿而去。 胤禛本还欲让太医为映月诊治,却被映月拦住,摇摇头:“我没事,还是不要惊动太医。”说罢,低头沉思半晌,拉住他的湿透的长袍下摆,胤禛顿住。回头望着她,映月浑身湿透,水沿着发丝滴滴落下,面色苍白,楚楚可怜。他不说话,望着她。映月张了半天嘴,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半晌只说出一句“四爷,可信我?” 他不明所以。 映月继续说:“四爷,从今后,我心同你心。” 她从来就知道,胤禛他冷情,但她更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爱便罢了。若是爱了,一定是深爱,至死不渝的那种。而且,他一旦爱了,就势必要求所爱之人同心待他。 她所怕的,就是他要求的同心。 现在,今日之后,她便不怕了。不管胤禛现在对她的心,是一时被她的大胆出格的行为所迷,还是为她能带给他的价值所迷。总之,他若是付出真心,她也定当付出真心,分毫不缺,一丝不少。 她心同他心。但愿,他心也能同她心。 第五十六章 失子风波 她心同他心。但愿,他心也能同她心。 胤禛定定地瞅着她,她心同他心?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她的心不同他?他捉住她手腕,阴沉冷厉:“难道你从前对我有二心?你说爱慕我是假,利用我才是真?” 映月心下无奈,这人真是不负众望的多疑。 “没有。四爷,我的意思只是,我今后一定将你放在这里。”她说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这里是她的心,从今后,她把他放在心里。 她的心跳,透过她温软的身体传到胤禛的手上。十指连心,他的心,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咚咚,咚咚,有力又温和坚定。 胤禛的心渐渐软下来,怒气全都化为乌有。本来为着她不经过他的同意,擅自调到乾清宫,和她不顾安危跳到水里,心里燃烧的熊熊怒火,都化为她指尖的温腻,丝丝萦绕他心头。 从来没有女人,给过他这样的感觉。映月看他的眼神,有时是诚恳,有时是调皮,更多的时候是信任。其他的女人,见了他,不是害怕不敢看他,就是抱着爬上他床的目的。连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对他也只是以夫为尊的敬重。 李映月,她很不一样。不惧他,不献媚与他。她真诚相待,也希望自己能真诚待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 “我信你。” 映月听他说出这三个字,一股暖意在心头萦绕。当他不顾自己安危跳进水里救她时,她就决定从今后以诚相待。 四爷,谢谢你。谢谢你救我,谢谢你帮我,谢谢你信我。 总算自己能有个依靠,在这宫里,她谁都不敢相信,一直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算计,唯恐被人抓住把柄。现在,终于有一树枝桠,能让她栖息。纵然成不了胤禛最爱的女人,能成为他最信任的女人也未尝不可。 “四爷,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她得到胤禛的回复,心里很高兴,笑着要退下。 胤禛看看她浑身湿答答的样子,点点头:“嗯。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她答应着便行礼往回走。忽心想起今日的戴萤推绿杏落水的事,绿杏醒来的话,应该就能真相大白吧。自己也不会受牵连。 想不到下午便传来消息,说张贵人张绿杏因为落水失了孩子疯了。 映月心里咯噔一下。 绿杏疯了?!怎么会疯了,她不是假孕吗?而且,绿杏被抬走时,也并没有见红。她确定绿杏并没有怀孕。为什么还会因为孩子没了发疯呢? 难道从绿杏怀孕开始,这就是一个计,绿杏自己都不知道她没有怀孕?所以,她才因为孩子没了而疯了。只是这人计谋好毒,不费吹灰之力,既能害死绿杏,又能嫁祸于她。 或者,她只是绿杏失子疯癫一案中意外被牵连的人? 那这起事件中的主使者到底是谁? 是戴萤?还是戴萤背后的成嫔?更甚至是其他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本以为绿杏投靠了成嫔,能够在宫中飞黄腾达。不想,却是一生确实断送在自己人手上。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映月正在端凝殿发呆感慨绿杏疯的不值的时候,却见御前侍候圣驾的小太监小进子匆匆进来,面色忧虑向她道:“姑娘,万岁爷传您过去。” 映月尚未反应过来,倒是锦绣颇感不对劲:“什么事?” 小进子面色不宁,摇摇头:“奴才也不知,只在殿外听说是和疯了的张贵人有关。” 张贵人?绿杏?难道是万岁爷要亲自查证绿杏今日落水的事。映月一想,皇嗣之事,于江山社稷有关,到底是大事。 整整衣衫,她便跟着小进子往昭仁殿而去。出门的时候,正好和从四执库急急赶回来的小鳞子撞个满怀。她也顾不得小鳞子在后面喊疼,丢下他就走了。 小鳞子坐在地上,望着她匆匆而去的方向,分明是向着万岁爷的昭仁殿,不禁疑惑:“师傅,师姐往那里去做什么?” 锦绣也不待回答他,只撂下一句话:“我去趟宁寿宫,这里交给你看着。” 只剩下小鳞子坐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怎么如此风风火火。 映月跟在小进子后面,就怕让皇上等急了,低着头,行色匆匆。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双青绒靴子,待映月反应过来时已刹不住脚步,“嘭”一声,撞上来人。 她也不敢看是谁,忙跪下:“奴婢该死。” 半晌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男声,带着些狐疑:“你,不是去年中秋夜,唱歌的那个女子吗?” 映月闻言抬头,竟是十四阿哥胤祯。忙低头请安:“十四阿哥吉祥。” “起吧。” 映月起身就要走,胤祯却并不打算放行。去年中秋一见,看的并不真切,他却一直心心念念。今日既见了,他岂能让她再如上次一样溜走。 胤祯拦住她,倒是有些无赖的意思,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无奈,虽然着急,但是十四爷她也吃罪不起:“回十四阿哥,奴婢端凝殿李映月。” 胤祯心下明了。原来她就在乾清宫当差。“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回十四阿哥,奴婢从前在承乾宫当差,近日才调来的。”她耐着性子回答他。 倒是小进子看不下去了,躬身在一旁道:“十四爷,万岁爷还等着呢!” 胤祯恍然大悟:“哦。行了,你快去吧。” 映月从没想到十四阿哥是个这么难缠的人,问东问西的。十四阿哥可是八爷党的领军人物,一定要保持距离。 映月赶到昭仁殿的时候,却见成嫔坐在边上,戴萤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见她进来,戴萤伸手指向她,声音凄切,眼神幽怨:“万岁爷,就是她把贵人推下水的。” 卧槽!映月心里不禁飙出脏字。这才是贼喊捉贼!这是要拉她当替罪羊?还是要连同她一起处理掉? 康熙怒气正盛,失子之痛,如烈火烧身,见李映月进来,怒喝一声:“谋害皇嗣该当死!” 映月心里虽然火急火燎,深怕康熙会信了戴萤的话,那自己真的是只有死路一条。本以为,救活了绿杏,便击破了戴萤的计谋,却原来她计划的这样周详,线放得如此之长。 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冷静。反正她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深吸一口气,依照规矩跪下,叩头道:“万岁爷,奴婢冤枉。” “冤枉?!认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好冤枉的!” 人证物证?人证是戴萤,物证却是什么? 康熙从御案上扔下一物件,正好扔到她的面前。映月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湿湿哒哒的素锦的针线荷包。这种荷包她曾经做了很多,送给在阿哈院一同受训的姐妹们。但却没送给过戴萤和绿杏。戴萤是在哪里得来的? “这个荷包就攥在落水的张贵人手里。你还不承认吗?”康熙如雷的声音传来。 她尽量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别自乱了阵脚。心里却道戴萤看来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个荷包从哪里来,奴婢也不知道。这个荷包虽是奴婢所做,但却并不只有奴婢一个人有。奴婢曾做过多个送给从前在阿哈院的姐妹。” 康熙冷哼两声:“你以为这样的理由,朕会相信吗?” 映月跪在地上,想着该如何辨别自己的清白。却听见身后传来两个声音,说的却是同一句话:“皇阿玛,儿臣相信她。” 第五十七章 太后解围 “皇阿玛,儿臣相信她。” 映月回头望去,门口两个人,一个冷酷阴沉如寒冰,一个明朗温暖如春阳。两人虽是一母所生,,眉眼有几分相似,性格却各不相同。 “四贝勒爷吉祥、十四阿哥吉祥。” 看见胤禛来了,映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她还有胤禛这个证人。 康熙见两个儿子为一个宫女说话,不觉多了一分猜忌,难道他们认识?难道这宫女是他们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 声音不觉低了两度:“你们两人无端端地为什么来这里,还说为什么相信她?” 胤祯却说不出理由。他不过是来请安,恰好遇见月夜清歌之人。在门外听了一会才知道皇阿玛在审案。他确实不知为何相信她,只是无端觉得她那样的人是可信的,令他无端生出信任。 “皇阿玛,儿臣和十三弟都可作证,这个宫女,不仅没有谋害张贵人,而且还不顾自身安危跳下湖去救张贵人。幸而儿臣往内务府去,被儿臣遇见救了她,她才没有毙命湖中。”胤禛跪在映月身侧,声音低沉却平静,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在诉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不要紧的事,却令映月觉得心安。 “对。儿臣昨日似乎也远远看见有个宫女跳进水里救人,只是没看清是谁。”十四阿哥也忙着帮腔。 康熙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李映月,那这个荷包你如何解释?” 映月叩头道:“回万岁爷,这样的荷包,奴婢做过很多个送给同一年入宫的姐妹们,万岁爷派人一查便知。” 康熙正要派人去传唤与她同期进宫的宫女,戴萤却已忍不住,掏出荷包里的针线,拿出里面的细小绣花针,怒目相向道:“你以为你说这荷包不是你的,就能逃脱惩罚吗?这里面的绣花针难道不是你惯用的在城西苏氏绣行定制的绣针,每根针的针鼻都隐约可见一点金色,而且比咱们平时用的绣花针细上许多。试问,这宫里还有谁用这样的针?” 映月没想到,戴萤为了陷害她,竟然连她从前惯用的针都准备好了。只是,她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当年,戴萤脚被针扎伤,献舞不成想诬赖她。却被以她专用的绣针反驳回去。不过,自从给众人看了她特制的绣针之后,她便也从此不再用特制的绣针,为的便是有如戴萤这样的人抓住这一点来陷害她。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人果然是不能偏爱一样东西。不然,这东西早晚有一日会变成被人陷害的把柄。 “戴萤姑娘,乾清宫端凝殿的差事是侍候万岁爷穿戴,有时也为万岁爷缝制贴身的衣物。所用布料和绣具自然是经过内务府和敬事房重重检查方才使用。用的绣针自然是造办处制作的御用之针。况且自我进乾清宫当差那日起,所有外来之物早已被敬事房的人扔掉。怎么可能再用自己从宫外带来的针。戴萤姑娘从何得来此针,那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乾清宫的规矩确实是如此,所有进乾清宫当差的人都必须沐浴更衣,将所有外来之物统统扔掉,什么都不能留下,连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她都交给承乾宫的小游子捎往家里去了。在乾清宫的一切用度,自有内务府负责。 戴萤不在乾清宫当差自然没有留意过此事。她本来其实也不想置映月于死地,但是映月是唯一一个看见她把绿杏推下水的人。就算映月不向皇上告发她,留着李映月对她来说,始终也是个隐患。 只是现下,竟然被她方将一军,心有不甘却也再无力无证据辩驳。 只能先把自己撇清:“回万岁爷,奴婢也不知道贵人从何处得来的此荷包,但它确实一直攥在贵人手里。奴婢曾经见李映月用过此针,而且贵人落水时,李映月就贵人在身边,奴婢才会怀疑她的。还望万岁爷明察。” 成嫔却一直在侧默不作声。 康熙正在盛怒间,忽听戴萤又如此快的反口。料定其中定有蹊跷。正待再审,却听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后驾到。” 太后?映月心里嘀咕:是康熙的嫡母仁宪皇太后,顺治皇帝的继后博尔济吉特氏。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康熙就已经起身,往殿门口迎接。映月记得历史上,康熙对这个嫡母是非常敬爱尊重的。 “儿子恭迎皇额娘。” “起吧。” 仁宪皇太年届七十,却并不显老态。扶着康熙的手往里走,身后跟着锦绣。锦绣走过李映月身边是踢了她一脚,貌似很生气。 映月心里抱歉,自己无端给端凝殿惹来麻烦。 仁宪太后“皇儿可是在审案?” 康熙忙应着:“是。” 仁宪皇太后冷哼一声:“那么多国家大事你不审,为了个不争气的贵人弄得乾清宫鸡犬不宁。梁九功你可知罪?”太后并不直接批评皇帝,而是冲着康熙身边的大太监发怒。 梁九功扑通一声跪下:“太后,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乾清宫里放,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呢?哀家看你是在宫里呆够了吧?” 梁九功忙磕头,这成嫔娘娘是主子,他哪里拦的住:“太后饶命。奴才不敢。” 太后又冷眼扫了一圈跪在地上气定神闲的成嫔和瑟瑟发抖戴萤,还有安静垂首的李映月。道:“后宫的事自有哀家和佟贵妃操持,何劳皇上你操心!” 康熙也自觉这是后宫事,自己因为骤然失子,伤痛太过,倒有些不顾规矩。 “从今往后,谁若再拿后宫琐事来烦扰皇帝,定当严惩不贷。” 成嫔素来知道太后的性子,虽然很少管后宫事,但却是个厉害的主。忙应承叩头:“是。” 太后说完便起身,对康熙道:“皇儿你好好处理国事,哀家有空再来看你。”说完又低眼看看跪在地上的李映月,道:“你,跟着哀家去宁寿宫一趟。” 映月心惊,去宁寿宫,难道此事还没完吗? 胤禛心里也是一惊,皇祖母难道要插手此事? “皇祖母,孙儿也好久没有去宁寿宫找顾公公讨杯茶喝了,孙儿侍候您回去。”十四阿哥胤祯眼疾手快,上前扶着太后,要跟着往宁寿宫去。 太后手指戳戳他额头:“你啊。若是不为了那口茶,就不往我宫里去了吗?” 十四忙笑着解释:“当然不是,孙儿是怕耽误您清修。” 太后高兴的扶着胤祯的手出门而去。 映月和胤禛对望了一眼,胤禛示意她不要怕,有什么事他自会救她。便放心地起身跟着太后往宁寿宫 第五十八章 御花园闹鬼 映月跟着太后一行到了宁寿宫,却也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惩罚,太后只是看了她几眼,对锦绣说了两句以后看好自己的人之类的话,就吩咐锦绣带着她回乾清宫。 胤祯却是不大满意,跟着太后来,不过就是为了多接触接触这个李映月,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为她解围。让她乘自己一个人情。只是想不到太后这么轻易就放她走了。 映月跟着锦绣回了乾清宫,李玉和张起鳞两个人在端凝殿急的团团转,这李映月在端凝殿当差,若出了事弄不好要连累整个端凝殿的人哪! 见着锦绣虽然黑着脸,但是带着映月却算平安归来,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师傅,师姐,你们没事吧?” 锦绣冷黑着脸坐下,瞅着安静垂首在侧的李映月,她倒是很淡定,惹出了事,还得让她自己去搬了太后这个佛爷去当救兵。 “李映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和宫嫔牵连个什么劲啊?” 这乾清宫的宫人,是六宫妃嫔最想利用的人,也是最想算计的人。离权力的中心越紧,被风暴波及的可能性就越大。生死有时只在一念间。 映月知道锦绣是太后的远房侄女,今日太后来乾清宫想必也是她去求得。映月跪在地上:“师傅,我与张贵人和戴萤早在阿哈院训导时就相识,早先曾有一点过节。今日师傅先回乾清宫,我往四执库走的时候,正巧碰上张贵人被她的贴身宫女戴萤推下水,我救人心切,就往下跳,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水。好在四贝勒爷经过救了我。” 她顿一顿,看看锦绣脸色,她大概也没想到是戴萤推张贵人下水,还妄图把罪责加到映月身上。 继续道:“师傅,我怀疑给姑姑报信的那个小太监也是她们安排的人。” 锦绣听她如此说,倒是想起那个小太监说话是躲躲闪闪的样子,当时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自己急着回端凝殿就没往深处想。现在想起来确实非常可疑。 “你为什么不告诉万岁爷是戴萤推张贵人下水的?” 映月见她的样子,似乎还是半信半疑。眼里含了两滴泪道:“我不敢。戴萤背后有成嫔娘娘撑腰,本来今日我救人之事若不是四贝勒爷看见了,能为我作证,就要变成害人之事了。我人微言轻,说出来,怕万岁爷不信,再背上一个诬赖宫嫔的罪。” 锦绣细想之下,也觉得今日的事十分蹊跷,看来今日成嫔是冲着映月来的,要不然不会连荷包都准备好。这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为了私心利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锦绣叹一口气:“唉!你先起来吧。” 听锦绣让她起来,看来是相信她了。锦绣背后是太后,锦绣相信了,她知道,这事过不了几天就会传到太后耳中。到时候,戴萤和成嫔两个人怕是有的受了。太后,可不会容许这宫里的女人算计她儿子的宫里。 成嫔想诬陷她,还要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借刀杀人,这一招,不止成嫔会用,她也会用。只怕是,戴萤却像个傻子一样,被成嫔当刀子使了也不自知。若成嫔是真心为戴萤,今日她不会不帮戴萤说一句话。 只是,得通知十三爷,今日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怕是不能再到宫里来了。 自从绿杏疯了之后,路过冷宫的人经常听见绿杏在里面凄惨的喊叫:“孩子!我的孩子,还我孩子!” 听着无比凄厉惨绝,久而久之就传出了冷宫闹鬼的事,还有宫人说晚上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说的有模有样,十分恐怖。 映月一个人打着灯笼走从宁寿宫太后处送经书回来往乾清宫走,本来时候还早,但是因为天阴的厉害,明明还不到掌灯时分天就已经黑黢黢了。路过冷宫时,心里更静了几分,虽然远远看见远处里点着灯笼,但园中树木甚多,影影憧憧的,非常瘆人。 她提心掉胆,匆匆往前走,可是越走却越能听见风中传来呜呜的哭咽之声。顿时寒毛直竖,难道真的如传闻所说,有鬼!映月不禁加快了脚步,可是哭声却越来愈清晰,她飞奔到澄瑞亭中,哭声顿时止住。心里刚松了口气,却见亭旁的海棠树摇晃的厉害。 害怕间忽然记起,在家时听人谈起,鬼是怕人的,而且自己从没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于是紧紧抓着手里的灯笼,壮壮胆子,喊道:“是谁,快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只余树叶哗哗作响声。 映月又喊了一声:“你再不出来。我可就叫人了啊。夜间值班的侍卫多的是,我要叫了啊。” “哎!姐姐,姐姐,别,别叫。” 映月听见人的声音,放心心来,果然是有人搞鬼。海棠树下走出一个黑影,等那黑影走近,映月才看出来那人原来是敬事房的小太监张保。 被他吓得不轻,映月冷着脸怒道:“张保,你躲在这里做什么。这几日大家一直都传的御花园的鬼是你吧。我要去告诉魏总管,你不好好当差却在这吓唬人。” 张保忙上前跪下:“姐姐,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总管,我求你了。”说着就要哭出来。 见他年纪还小,就被净身在宫里当差,现在又哭成这样,映月心有不忍:“好了,好了。你先起来。我不说便罢了,只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 张保扶着刚才被吓的脚下犹有些虚浮的映月坐在亭中石椅上。自己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道:“姐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瞒姐姐,我与姐姐算起来也是同一年进宫的,前年夏天黄河发大水,地里颗粒无收,家乡闹饥荒,妹妹被饿死,剩下一个弟弟也快支撑不住了。姐姐你虽是包衣奴才,但好歹也是旗人,每年再穷也有一定的份例,肯定不曾体会那样的痛苦。我爹实在没有办法才托人送我进宫。可是到了京城才知道,原来净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映月听他提到净身,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律法是不准私自净身的,想净身得找牙行。可是牙行的净身师傅要收取近百两银子才肯帮你净身,我们家穷的连饭都没的吃了,哪有银子给他们。后来,还是在熟人的担保下签下借据,等我进宫有了差事,从我的月例银子里扣。本想着进宫有了差事,攒着月例银子再加上主子们逢年过节赏点银子,攒上个几年就够还了牙行的,还能帮衬着家里。” “可是进了宫,才明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进宫都已经快半年来了,还是在敬事房里学规矩,管事公公说我还没学好规矩,不能分到主子们身边去。每月那二两银子的月例还被管事公公克扣掉五百钱。牙行的人,每月从我这里取走一两,一个月也就还能剩下五百钱。我爹最近又病了,我将仅剩的钱托人捎给家里了,可是还是不够。钱全都给了家里,这月的净身钱没能按时交还,他们就打我,你看看我身上,哪还有一处好地方。”说着撩起袖子,果然手臂上全都是红肿淤青的伤痕。 映月见他胳膊上的伤痕颜色不一,有新有旧,肯定不是第一次挨打,心下恻然:“敬事房的总管魏总管不知道吗?他也不管?” 张保苦笑:“总管怎么会不知道,可是牙行和敬事房的利益关系那么密切,每送进一个太监牙行得给总管十几两银子。姐姐你觉得魏总管是会帮着牙行,还是帮着我们。” 映月无比同情那些小太监们。本来,太监就比不得宫女,宫女年纪到了就会被放出宫去,还能再嫁人。太监却是自入宫门开始,这一辈子就算是卖给紫禁城了。且太监不是旗人出身,在宫里十分没有地位,是最为下贱的,在主子眼里,连蝼蚁尚且不如。 “那这和你装鬼吓人有什么关系?” 张保挠挠头,羞愧地笑笑,不好意思道:“私自扣我工钱的管事公公夜里经常会经过这里出内宫到西华门处的住所。我就在这里吓唬他,他一害怕,跑的快,有时会从他身上掉下不少东西来。我就捡着,好还我的净身钱。” 映月不禁有些想笑,原来就是为了等管事公公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掉点东西给他捡着。也难怪他年龄还小,才会想到这么调皮的办法。 她盘算了一下,问:“你还欠牙行多少钱啊?” 张保伸出手算了半天,道:“还欠二十两。” 映月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交给张保,嘱咐他:“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了,要是让人查出来,你的小命可就没了。这些钱,你先拿去帮你爹治病,还有剩余就还了牙行,等以后你有了好差事了,再还我也不迟。” 张保见她竟拿钱借给自己,还是三十两那么多,这样爹的病就有指望了,自己也可以快点还清牙行的钱。心里无限感激,跪着膝行到她脚下,就要磕头:“多谢姐姐救命之恩。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一切都听姐姐的,姐姐说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张保欢天喜地的起来,想不到自己命这么好,能得到映月姐姐的帮助,她是这批宫女里贵妃娘娘钦点的人,现在又被调到乾清宫,多少管事公公想巴结她都还赶不上呢。竟然被自己碰上了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还真是自己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才赶上这么幸运的事? 映月笑笑:“起来吧。我是看你孝心可嘉。”不过,看着张保身上披的白布单,她忽然想到一计。 “不过,我要你帮我一件事。”映月笑的纯良无害。 “姐姐,你尽管吩咐就是。从今后,我的命都是姐姐的。” 见他一副死心塌要跟随自己的样子,罢了,映月低叹一声,在宫里生存,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人。不能只靠胤禛和胤祥的人,他们的人对她自己来说,其实并不可靠。 “自然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就是让你换个地方闹鬼而已。” 张保不明所以:“啊?去哪里?” “储秀宫。” 第五十九章 戴萤封妃 绿杏落水之事转眼已过去半个月,戴萤不仅没有被罚,反而因为救了绿杏,护住有功,被太后下懿旨升了答应。赐号“嘉”。 消息传来时,映月正跟着锦绣从昭仁殿回来。锦绣听了消息,嗤笑一声:“‘假’答应?太后她老人家真是、、、” 映月不明所以,明明她已经将绿杏的所作所为告诉锦绣,锦绣理应告诉了太后才是,戴萤为何不仅没受罚,反而荣升宫嫔呢! 锦绣看她皱眉,就知道她不懂太后的意思,指点她:“反间计,你可懂?” 反间计?!映月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太后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招封妃,可谓能射二雕。将戴萤置在如此烈火烹油之势,她必定会成为一众宫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再者,成嫔想必也不会轻易让她取代了自己,女人,就算是亲姐妹,一旦喜欢上同一件东西,同一个男人,势必会水火不容。 太后这一招,可谓是放长线钓大鱼。 只是,映月她怕是等不到那时候。戴萤为了让自己闭嘴,势必会因此而起杀心,现在她成为宫嫔,要想弄死自己只怕会更加容易。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得让张保加快行动才行。 她难得寻了个差事往内务府去,盼着能见到胤禛。她听说胤禛和胤禩两人协理内务府,所以盘算着去撞撞运气。想不到自己运气还真是好,才一进内务府们就见着胤禛带着苏培盛从内务府大堂弘义阁出来。 “四贝勒爷吉祥。” 胤禛见是她,慢下脚步,眼中不禁染上一点笑意。 “如此匆匆,有什么差事?” 映月抬起头,眼中是殷切期望:“奴婢来见四爷。” 胤禛眼里的笑意更深,嘴角不禁上扬:“湖边。”丢下两个字,就带着苏培盛走了。 她也迅速起身往湖边去。到了湖边,却并没有见到胤禛的身影。 “咦?明明说是这里的。怎么不见人?”话犹未说完,直觉背后一阵大力,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拽。 才要喊叫,耳边却响起胤禛清冷中带着一点暖意的声音:“是我。” 她才放下心来,睁开眼,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两人身处太湖石的夹缝中。这个夹缝,她可是呆过好几次的,还记得和胤禛告白的那一晚,她也是藏身在这里,弄的满身石末,被他看穿自己的谎言。想不到今日,竟然会同他两人藏在这里面。真像是偷偷私会的男女。 见她嘴角微微扬起,眼里也尽是戏谑的笑意。胤禛伸手点点她额头:“你笑什么?” 她咬咬嘴唇,抬眼望着胤禛,笑道:“我笑咱们两个人这样很像私会偷情。” 胤禛眼中却如烧灼的烈火,望着她咬唇的姿势,无限诱惑。低头封住她的唇,辗转吸允。她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微微张开嘴想呼吸新鲜空气,胤禛的舌头却趁虚而入,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待他终于将她口中添津汲取干净,终于肯放开她。映月倚在背后太湖石上喘气,脸色一路红到耳根,侧着头不敢看胤禛。 胤禛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脸对着自己,笑的促狭暧昧,道:“以后,可千万别再我面前咬嘴唇,我可不保证下次会不会吃了你!” 色胚!映月心里低啐一声。不是说胤禛冷清冷血吗,怎么却戒不住色! 她不理他,装作看不见他眼里的暧昧,道:“四爷,我想求您件事。” “嗯?原来找我是有事相求。”胤禛眼里浮现冷意,原来是为了利用他。 见他放开自己退开一步,映月无奈,跟着这么一个多疑不定的主子,真是考验她的心智。她抓住他即将离开的手,道:“四爷,我真不是为了求您而来的。我是真的想见你。只是,此地不免让我想起上个月发生的事。绿杏她,哦,不,张贵人她实在是可怜!” 胤禛释然,原来是眼前之景触动了她的心弦。想张贵人与她应当是同一年进宫,应该算是熟识。如今张贵人被亲近好友害得如此地步,她心生怜悯也是正常。 “你要救张贵人?” 映月点点头,殷切的望着他:“我们同一年进宫,又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从前,一起学规矩,一起玩闹。她温柔又可亲的笑容一直萦绕在我心里,咱们虽救了她,却没能救了她的孩子。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所以,四爷,你能悄悄派太医去为她医治吗?只要她能恢复正常就行。” 胤禛低头思量半晌:“治她,倒是可以。对我有什么好处?” 映月不禁皱眉,怎么他比自己还势利眼,件件事都要对自己有益才干。只能尽量往对胤禛有利的方面讲:“张贵人醒了,自然能指证推她下水的人是戴萤。戴萤背后是成嫔,成嫔依附着惠妃,惠妃是大阿哥和八阿哥的额娘。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推连倒。四爷,你说对你有益还好是没益?” “多米诺骨牌?” 她结舌:“呃。。。”多米诺骨牌,该怎么解释。 “就是类似几十个站成排,第一个人往后倒,站在他后面的人就被他压倒了。依次类推,第二个压倒第三个,第三个压倒第四个。明白?” 胤禛点点头。 “所以,四爷,医治张贵人对您也是有利的。是不?”她简直就是循循善诱。 看她一脸期盼的样子,胤禛便点点头:“好。我会派人去的。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能不能治好,还不好说。” 映月点点头,只要绿杏清醒过来,她就有办法扳倒戴萤。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先下手为强,出手慢了都可能落得惨死的下场。 胤禛本想再同她说两句话,却听得苏培盛在外咳嗽的声音,便知道是有人来了。忙交代了她两句小心应付之类的话便走了。留下映月一个人倚在太湖石上发呆。 其实,她为的更多的是她自己,一小部分为的是胤禛。胤禛却当她是为他,唉,算了,反正殊途同归,结果对两人都有利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添加章节,被我落下了如此大的一个梗。 第六十章 顾问行 转眼已到冬天,康熙今年巡行塞外只有三个月时间便回。跟随的皇子也少,一切平安无事。 绿杏的病情还没有好转,映月去看过她两次,一直都是痴痴傻傻的抱着枕头当做是自己的儿子。她隐约有些担心,若是治不好绿杏怎么办。近日来,戴萤越来越嚣张,只要遇见她就找她麻烦。她怕掉进陷阱,尽量不自己单独外出。 却不想还是有必须单独外出的时候。太后一向礼佛甚为虔诚,康熙每月也会亲自抄录经书送往宁寿宫。本来这是锦绣的差事,映月来了之后却被锦绣安排到她身上。 映月捧着经书到了宁寿宫,门口当值的小太监引她进了西侧的佛堂宝相殿。那小太监也不领映月进去,只在宝相殿门口轻轻喊了一声:“如是姑娘,有位姐姐从乾清宫送经书来了。” 佛堂里除了木鱼敲击的咚咚声之外就再没有别声音。那小太监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对映月说,让她在此等候,一会自然有人出来。 映月也不敢乱走动,只能在门口候着。却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双腿有些发麻,冷风呼呼的吹在脸上,冻得要命。 “小丫头,来,过来喝杯茶。”有个声音自南边传来,映月往南挪了两步才看清刚才说话的人,是个年近四十的太监,帽子斜戴在头上,衣服也错着扣子。坐在回廊下的小火炉旁,摇头晃脑的捧着杯子在喝茶。 映月走过去微微一福:“这位公公,您是叫我吗?” 那太监瞅瞅她,只觉得她的眼睛清凉如水,直沁人心。点点头:“我看你在那门口站了有半个时辰了,恐怕还得站上半个时辰才会有人出来呢。不如你现在这里,陪老人家我喝杯茶。” 映月扭头看看佛堂门口,还是没有动静。而且自己冷的要命,急需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便不再客气的坐下,那太监递过一杯茶。映月道谢接了,轻啜了一小口,只觉味浓醇厚,喉韵明显,回甘清爽,还有一股很幽微的兰花香,舌头不觉被吸引住。她又将茶放到鼻子下闻了一闻,兰花的香味香更浓而清长,脸上不觉含笑。掀开茶盏,望见里面茶汤色清澈橙黄,叶底厚软黄亮,叶绿朱砂红边或红点。 “这是武夷山出产的老枞水仙吧?” 那太监望着她品茶的动作不仅怔住,她的动作好像她! 映月见他呆愣着,不觉尴尬的笑笑:“还没问公公高姓大名呢?” 他回过神来,往炉子里添了几块银骨炭。问映月:“你的舌头还挺灵的吗,在御茶房当差吗?” 映月见他虽然穿的邋遢但是烧的炭却是内务府供给各宫主子的银骨炭,这人不管是谁,地位一定不低。 态度不免恭敬了几分,道:“奴婢才刚被分到乾清宫,只做些洒扫上的活计。奴婢的姑姑嗜好品茗,我这都是跟姑姑学的。” “一般人品茗,都是先看再闻,第三步方为饮。可是我看你方才上来就先饮了一口,然后闻了一闻,最后才打开茶盏看了看。似乎和比人很不一样。” 映月将茶盏捧在手里,不觉又想起姑姑。有些失神道:“姑姑说,品茶第一步当为饮,再你不看它的色泽形状和香气之前,仅凭味道就品出茶是何种,产自哪里,那才是真本事。况且,如果茶的味道不是你喜欢的,它的色泽再美,味道再香,对你又有何用。” 他望着映月捧着茶盏的姿势,看着她如水的双眸,听着她说的话,脑中如闪电划破夜空的闪亮清明,怪不得觉得她站在那里让她无端产生怜惜,怪不得他刚才品茗的样子让他想到她,原来她竟是她的侄女。 他激动不已,豁然站起身问她:“你可是姓李?你姑姑可是叫佳茗?” 映月震惊不已,他是谁?怎么晓得姑姑的名字?刚要开口询问,却被一个娇嫩俏丽的声音打断。 “我今日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让咱们的顾公公不吝茶叶请她喝茶?”映月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赶紧站起来。回头瞅见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身穿胭脂色氅衣,白嫩娇俏。 顾问行见十公主舜英来了,忙掩起脸上激动的神情,重新坐回椅子上,仍旧悠闲的喝着茶,也不起身行礼。 “十公主来了,奴才不是看她站在风口里可怜,请她喝了一碗陈年旧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映月听他说十公主,慌忙跪下行礼:“奴才见过十公主,公主吉祥。” 十公主见顾问行不起身行礼,也不恼。直接越过映月,坐在炉前的椅子上,并不叫她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想喝你的茶有多难。”说着喝了一口茶,笑道:“还是皇祖母赏给你的积年好茶。”说罢边让映月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道:“原来还是旧相识呢。映月,你如今在在乾清宫当差?” “回公主,奴婢现在在乾清宫当差。奉命来宁寿宫送经书的。” 十公主了然,望了望佛堂紧闭的门,转头问顾问行:“如是还是这么个傲气清冷的性子。” 他点点头。“所以我看她可怜,在冷风里站了半个时辰,才赏她口茶喝嘛。” 十公主便叫她起身,拉着她让她坐下。映月正在推辞间,忽听小佛堂的门吱呀一声,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灰色素衣的女子,她望见十公主在回廊坐着,散漫悠然地走过来。待她走进映月才看清她的长相,身量纤长,肤色清白,眼睛细长,眼神淡然。她虽按着礼数向十公主请安,但是映月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淡淡疏离之感。 十公主说道:“如是,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的性子和脾气。这个宫女都在佛堂门口顶着寒风等了半天了,也不见你出来。” 如是也不回公主的话,只是望向映月。“你是乾清宫送经书来的?” 映月不知她的身份,但是看她向公主行的是大礼,应该也是个宫女女官之类的。她忙寻来托盘,将经书端到如是面前:“这是万岁爷为给太后祈福亲自抄录的金刚经。” 如是接过托盘,也不理映月。对着十公主行礼道:“奴婢先退下了。”径自走了。留下映月惊诧不已,她到底是谁,怎么这样张狂,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十公主仿佛看出她的疑惑,说:“她是皇祖母身边的女官,专门侍候皇祖母礼佛的。性子那么清冷孤傲,我看啊,都是被皇祖母宠的。连我太子二哥,她都不放在眼里。” 连太子爷都不放在眼里,是够孤傲的了。 顾行点点头,表示同意。 十公主瞅见他点头,笑骂道:“你也不说什么好东西,见了我也没见你行过大礼。要说孤高,你也算一个。真不知道皇祖母怎么容得下你们俩。” 顾问行笑笑,瞅瞅一直垂首立在旁边的映月道:“这宫里的奴才都是同样呆板的木头,总得有一两个不一样的不是?” 十公主起身:“我不和你胡扯了。听说皇阿玛将娜布格格指给十哥了,我得去看看她。” 万岁爷把娜布指给十爷了?是去年夏天跟着端敏公主进宫时看上十三阿哥的那个蒙古格格?她不是喜欢十三爷的吗? 顾问行点点头:“你去看看吧,听说她闹了一天了。” 十公主转头看看映月:“你不走吗?东西送到了还不快回去,不怕回去晚了挨罚吗?” 映月躬身退下,出了宁寿宫才想起来,竟然忘了问顾公公怎么知道自己姑姑的名字。再退回去问也不好,还是等到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第六十一章 被掌掴 映月刚出了宁寿宫的大门,正瞅着成嫔和戴萤相携而来,戴萤如今封了答应,一时风光无两。梳着一字头,左边衔珠金凤,右边艳红色堆纱宫花,满头珠翠。身穿宝蓝色锦缎氅衣,外罩狐狸皮袄,富贵无双。 见映月自宁寿宫出来,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狭路相逢,想不到她自己撞上来了了。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罢就扶着宫女的手往前走,堵住她的去路。 映月本也看见她了,只期盼她没看见自己,往墙根移了移垂首躬身,准备等她和成嫔过去。却听见戴萤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端凝殿的人啊。乾清宫那么忙,怎么倒有功夫出来逛啊?” “回答应的话,奴婢是奉命到宁寿宫送经书的。奴婢还有差事,就告退了。”映月不想和她多纠缠。戴萤现在是主子,她是奴才,她再聪明,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说着,便要行礼告退。步子尚未迈出,戴萤就厉喝一声:“站住。” 然后一个耳光子甩过来,“啪”一声,映月直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疼,耳中嗡嗡作响。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戴萤伸出脚,一脚踹上她的膝盖。 映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昨夜下过的雪半溶半化,她跌倒在积水中,满身是泥泞。 “本答应没让你走,你就要告退。怎么如此不知礼?” 映月要紧牙,耐住心中怒火。“贵人,奴婢确实是有差事。” “啪。”又是一声响,映月捂住脸。抬头看见戴萤拿手帕擦手的嚣张张狂之样。真是!只怪自己太心软。当日在康熙面前,她就该连同胤禛将戴萤的恶性揭露,便不会有今日之事。她只当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将戴萤绳之以法,却没想到身份的悬殊今日便能叫她受尽辱骂。 “成嫔妹妹?”一个温和中却带着疏离的声音自几步外传来。戴萤忙住了手,回头望去,却是德妃。 成嫔忙行礼,笑道:“德妃姐姐今日怎么这样早?” 德妃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扫一眼趴跪在地上的李映月,双颊红肿,头发散乱,衣衫半湿。微微皱皱眉,心道:这新封的嘉贵人怎么敢如此放肆,连乾清宫的人也敢教训。更何况,这个李映月还曾在佟贵妃宫里侍候,难保她不是佟贵妃的人。 “今日天气稍暖和了一点,本宫想着,御花园的梅花该开了。早起一会儿,看了梅花便来请安。”说罢又望着跪在地上的李映月,问她:“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在乾清宫端凝殿当差。”映月心里倒是纳闷,德妃从前不是在贵妃宫里见过她吗。怎么问的倒像是从来不认识她。 德妃点点头,乾清宫端凝殿,忆及往事,有些颓然道:“回乾清宫的路,徘徊纵横,复杂多变,可一定要小心。” 映月听年长的嬷嬷说起过,德妃本来是在乾清宫的女官,一直在在万岁爷身边侍候,后来被万岁爷临幸封为妃嫔。她应当是深知在乾清宫当差的不易。乾清宫是这天下最容易飞黄腾达的地方,但也是白骨累积最多的地方。 她装作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映月说:“你是跟在锦绣身边的人吧?本宫才见着锦绣到处寻你呢。想必是有要紧的差事,你怎么当差如此散漫,还在这里同嘉答应叙旧?” 明知德妃是有意放走映月,成嫔和戴萤却也不敢多加阻拦。只得放她走。 映月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行礼退下。脚肯定是崴了,可也只能忍着疼痛往乾清宫走,却想不到原来现在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后宫妃嫔无人敢插足的乾清宫。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听见男人的声音,她本能就往墙根回避。却被人拉住胳膊,心里一惊,回身看,竟然是十四阿哥胤祯。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十四爷。” 胤祯往前一步忙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和不敢着地的右脚,皱眉:“你怎么弄得,怎么如此狼狈?” 狼狈?这还算好的了。幸亏德妃赶巧出现,要不然,戴萤还不知道能给自己编出什么罪名来。藐视宫嫔?罔顾礼仪?或者再嫁祸命案给她?这对一个普通宫女来说,都不是能轻易脱身的。 “没事。是这雪水太滑了,奴婢不小心摔倒的。”见胤祯似乎很关心自己的样子,她心中不免疑虑,还是不要和八爷党的人过从甚密才好。便躬身想要告退:“十四爷,奴婢还有差事,先行告退。” 胤祯却阻住她的去路,站在她身前,有些气急:“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我着人送你吧。”说罢回头去喊小太监。 她摇摇头:“十四爷,真的不用。奴婢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胤祯怎么会听她的话,早已吩咐了小太监去找了两个宫女来,将映月一左一右架住,扶着她慢慢往乾清宫走。胤祯就跟在身边。 她实在不愿意如此招摇,两个宫女扶着,更有皇子保驾护航,更何况胤祯他还是八爷党的人。“十四爷,您有事便先去忙吧。这两个姐姐送奴婢回去就行了。” 胤祯却笑笑,仿佛早就打算好了:“我有事要往乾清宫去,正好送你一程。” 既然他都如此说了,映月也不好再说什么。路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她还能管到皇子不成?算了,同路就同路吧。 映月被扶回乾清宫时,锦绣正在端凝殿收拾万岁爷换下的吉服。见她被搀着瘸瘸拐拐的进来,还双颊红肿,满身雪水泥浆。不禁皱了皱眉:“你又得罪谁了?” 映月叹口气:“师傅,我从宁寿宫送经书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嘉贵人。” 不用明说,锦绣便明白了,原来是旧敌。 “行了。你回屋吧,这两天不用当值了。” 映月回到房里的时候,姜娆正在看书。见她如此狼狈的进来,不禁倒抽一口气:“姐姐,你怎么弄成这样?” 她摇摇头,苦笑:“说来话长,碰见嘉答应了。” 姜娆瞬既明白,从前在阿哈院时,戴萤与她们就不对盘,针锋相对,处处刁难。倒是不知道如何得罪于她。 “戴萤她打你了?”姜娆忙让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扶住她坐下。 映月摸摸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让姜娆拿镜子给她照照:“怎么?很厉害吗?”照了镜子自己也吓了一跳。姜娆用的力气可真够大的,又红又肿,嘴角也破了,简直不能见人。难怪锦绣不让她当值了,这样子当差可是要冲撞了龙颜的。 “嘶~~好疼啊!轻点!” 姜娆可不管她叫喊叫疼,仍旧使劲拿着热鸡蛋往她脸上滚。“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你怎么就任由她打你呢!” 她痛的呲牙咧嘴,解释:“她是主,我是仆。怎么反抗?我若是反抗,便只有一死。” 姜娆不再说话,只是放轻了动作。心里却在感慨,世间最无奈何,身份二字! 第六十二章 年节彩头 等映月脸上和脚上的伤看不出来时,已到了正月。宫女们的吃食早换上了锅子,因为还要当值,映月见虽然有她爱吃的涮白肉,却也不敢多吃。怕身上带了膻味,冲撞皇上。 姜娆却是不爱吃锅子,只顾着脸上的妆,怕被锅子的热气熏花了。 映月看她小心翼翼地样子,不禁笑她:“你这脸啊,都要白过面粉了!” “啊?真的?我抹的太白了?”姜娆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一照,很正常啊,白了映月一眼:“骗人的过年得不到彩头。” 映月瘪瘪嘴:“你每天晚上临睡觉前,脸、脖子、手臂都擦那么多粉,这几年已经养的很白了。白天基本都不用敷粉了。” “平时在御前侍候,不能太招摇,现在大正月里,好不容易能美一个月,为什不好好珍惜!从小我娘就教我如何保养使脸吃的住粉,我天天晚上敷粉就是养出能吃的住粉的嫩滑皮肤。我可不想弄个狗屎下霜的样子出来,粉浮在脸上,有多难看啊!”姜娆边说,便拨弄耳垂上的翠玉耳坠,翠玉通透碧绿,见她半边脸都照的莹莹绿。 映月知道,正月是宫里人员来往最频繁的日子,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高官侯爵,都难得进宫拜年请安。能见到的男子,自然也比往日多。诸位皇子,进宫次数就更不用提。 女为悦己者容,姜娆对自己的容貌形象如此上心,肯定是有中意的对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胤禛? 嫁的人,却不一定是爱的人。 “对了,你今年想要什么彩头?”姜娆又补了补唇上的胭脂,半合着嘴问她。 映月愣了一愣,想要什么彩头?她还真没有想过,因为不会有人送。她和姜娆不一样。姜娆是康熙钦点进宫的高官之女,是他给自己儿子挑选的准儿媳。年节的彩头肯定不会少了姜娆的。可是像她这样的低等宫女,哪里来的彩头!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求父母安康顺遂。” 姜娆眼睛眨眨,笑地暧昧:“难倒你就没有中意的人?这乾清宫每日来来往往如此多的皇子国亲,你不为自己筹谋一个?” 为自己筹谋一个?她已经为自己筹谋了。只不过,她的筹谋,不是爱情的筹谋。叹道:“姜娆,我是包衣,和你不一样。你尚且能为自己选一选挑一挑,可是我却连机会都没有。” 姜娆只顾着自己春心,却忘了映月最忌讳的身份问题。忙笑着扯开话题:“我明儿要着人回家去,你有什么东西捎回家吗?” 映月摇摇头:“没有。你也别磨蹭了。该当值了。”说着就收拾好东西,往端凝殿走,还没进门,小鳞子就从里面冲出来。见着映月,拉着她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对着追出门外的锦绣做鬼脸,笑嘻嘻:“师傅,我和师姐去四执库,一会儿就回来。” 锦绣在后面指着小鳞子骂:“小兔崽子,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映月跑的气喘吁吁,出了月华门就让他停下里,抚着胸口问:“怎么了,你怎么惹着师傅了?” 小鳞子歪歪嘴笑道:“我把师傅的茶盏打破了。” “你还真是活腻歪了,师傅的那个茶盏不是太后赏的吗?大正月的!” 小鳞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故意的。而且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映月戳戳他脑袋,笑道:“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浮波湖边,眼角瞥到湖边一青一蓝两个熟悉的身影。抬头仔细一看果然是胤禛和胤祥。 胤祥看到她,冲她招招手。她找个理由打发走了小鳞子,自己便往湖边去。 “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起吧。” 胤祥围着她转了两圈,又贴近看看她的脸,啧啧道:“想不到你恢复的蛮快的吗,都看不出来了。” 映月下意思捂住脸,抬眼看胤禛,目露疑惑,他们知道了? 胤禛点点头,拿下她捂脸的手,皱着眉,看了两眼:“听说你前几日受伤了?都好了?” 映月不想让他们担心,就没告诉他们。笑道:“没有。奴婢不小心跌倒了而已。” 胤禛冷哼一声,冷声讽刺她:“你还真是‘不小心’。” 她无奈:“四爷、、、不是我不愿说,是因为说出来也没用。巴掌挨都挨了,难倒四爷你去帮我打回来不成? 胤禛气结,她的样子分明是戏弄他。扭头不再说话,只从袖中掏出一个朱红色荷包,冷脸递给她。 她讪讪地接过来:“什么啊?” “彩头。”胤禛冷言。 彩头?!他送给自己的彩头?映月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进宫之后,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彩头。竟然是胤禛送的! 她心里一阵温暖,忙要打开:“是什么东西啊?荷包都这么好,东西一定更精致。” 胤祥却在旁边嗤嗤的笑,映月打开荷包之后,他笑地更大声。 “哈哈哈,我就猜到四哥会送这个。那年我过生,四哥也是送这个。哈哈哈。” 映月也黑脸,精致美丽的荷包里装的竟然是银票,还是一堆小额银票。 胤禛白了胤祥一眼,转头对映月道:“你在宫里处处需要打点,这个最合适。” 她扯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谢谢四爷。”心里却不高兴,本还以为他会送个玉镯玉坠之类的。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人送什么样的东西。胤禛很现实,送的是最实际有用东西。 映月转头望向在一边笑得幸灾乐祸的胤祥,伸手到他眼前:“你的呢?” 胤祥装傻:“什么?” “彩头。” “哦哦,少不了你的。忙什么!”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映月打开来,竟然是各色颜料粉末,足有十几种之多。 她惊喜:“十三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画画的?” 十三看看四哥愈发挂不住的脸色,摸摸鼻子:“呃,弘昀说的。还有这个、、、”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两个人,站在一棵花树下。虽然画风幼稚,画技拙劣,但映月还是一眼就看出,画的是一年前她在阿哈院陪弘昀玩耍的场景。 “弘昀画的?” 胤祥点点头:“是。他说你会画画,让你画一张和他一模一样,嗯,一模一样的画给他。” 一模一样?!弘昀的意思,应该是和他所画之事一模一样吧。 胤禛见她拿着画,笑的灿烂如朝霞,心里不大受用,冷声道:“最近想见你还真是难,差事很多?” 她摇摇头:“不是差事忙。我是尽量不出乾清宫,怕会遇上嘉答应,我可惹不起戴萤。” “嗯。”胤禛点点头,戴萤?就是嘉答应?听回报说是新晋的答应在宁寿宫门口刻意找茬掌掴她。看来不是新人而是旧相识了。 冷声道:“你不用躲很久了。张贵人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能认识人了,只是对落水的事还有点模糊。你找机会去看看她。” 映月忙将手上的颜料收起来,靠他近了两步,盯着他:“真的?绿杏好了? 胤禛眉梢微扬,点点头,声音也轻快了半分:“嗯。估计是快好了。只是需要多回忆一下落水那天的事。” “嗯、嗯。我知道了。四爷,谢谢你。”她眉开眼笑。心里想着,有了绿杏的指认,总算能除掉戴萤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依,送我的地雷。=^_^= 很感动啊,合影留念啦。这算是对这篇文的很高度的评价吧。(ps:可是,你都没有留言,该不会是送错了吧⊙﹏⊙‖i° ) 感谢,香辣肉丸面,花姑和13768309(昵称在哪里?),几位亲爱的,送我的地雷。我会加油的。 各位亲爱的读者,有什么问题和意见都可以提出来,作者不是玻璃心,不怕被吐槽。 还有,路过的看官,不要吝啬收藏啊。养肥其实也很快的。 第六十三章 设计戴萤 自从胤禛告诉她,绿杏的疯病已经快医治好了。映月就一直盘算着找机会去冷宫再看看她。还有张保的事,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效果? 正月十五是上元佳节,皇帝邀了宗亲贵族在御花园赏灯看烟火。皇上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更衣,映月就说要去看烟火,锦绣疑惑地瞅了她两眼,最终还是点点头。 冷宫,并不是一个特定的叫做冷宫的宫殿。只是失宠发疯或犯了错的妃子,都被集中安置到一个宫里,这个宫殿,久而久之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冷宫。康熙一朝时的冷宫就是西路的咸安宫。 一路小心到了咸安宫门口,瞅瞅四下无人,猫着腰从门缝溜进去。宫内没点烛火,暗黑一片,时不时有几声低低地呜咽传来,夹杂着揪心的疼痛,细听之下却有几分清明的压制。应该是绿杏。她悄悄推开传出哭声的尽东间的房门,提着灯笼一照,只见绿杏趴在破木床上,俯身霉烂发潮的被褥上哭泣。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绿杏。” 绿杏抬头,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见了人就惊慌尖叫,只是有些失神。这次尖叫的倒是换成了映月。 “啊!”看见绿杏的脸,她不禁惊呼出声。只见绿杏脸上满是红肿指印,嘴角破裂滴着血,一看便是被人张嘴所致。 “你怎了?谁打的?”她赶紧放下灯笼,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忙给她按住嘴角。 屋内只有一盏灯笼,光线昏暗,绿杏呆看了她半天,不太确定是不是她,轻轻叫了一声:“映月?” 映月将灯笼往近前打了打,照出她的脸,点点头:“是我。” 绿杏看清她的瞬间,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落下,一把抱着映月:“映月。我好害怕,她想让我死!她想让我死!” 她?是谁?是戴萤? “戴萤吗?”映月将她扶起坐在椅子上,本想倒一杯热茶给她她,却见桌上茶盏残破,更连一滴水也没有。只得叹一口气,重新坐回去。 “映月,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娘年迈,幼弟才不过十岁,我若是死了,谁来奉养双亲呢!”绿杏抓住映月的手,一直流泪,无助又害怕。 映月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你还记得落水那天的事吗?” 她点点头:“记得,只是有些模糊。我记得有你,有戴萤,好像还有别人。” “那你记不记得是谁推你下去的?” 提起此,她皱皱眉,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站在湖边,不知背后从哪来的一阵力,后来就是水,很多很多水,从四周蔓延过来,将我围住。我拼命挣扎,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后来,就是长时间的昏暗。直到前几天,脑子才渐渐清明起来。” 映月见她提起落水之事,还是很紧张害怕。试探道:“你还记不记得孩子?” “孩子?”提起孩子,绿杏有一瞬失神,眼光迷离,嘴角抽搐。这是发疯之前的征兆。 映月赶紧按住她的肩膀,急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身孕,这一切不过是戴萤的计策。是她推你进湖的,为的就是想害死你,然后嫁祸给我,定我一个谋害宫嫔和皇嗣的罪。她想用这一招除掉我们两个人。” 绿杏眼神渐渐恢复澄明,肩膀却抖动更厉害,瞪大眼睛,仿佛不能相信,手抚上自己的肚子,苦笑:“原来,我竟然没有怀孕!哈哈哈,我竟然没有怀孕!” 见她虽然伤心悲痛,却没有发疯的症状,映月放下心来,拉住她的手:“所以,你愿不愿意,指正戴萤。” “怎么指证?我的话,万岁爷会听吗?”绿杏也知道自己疯疯傻傻在冷宫呆了数月之久。疯子的话有谁回信? 映月笑笑:“不需要万岁爷出面。只要你能出面指证戴萤,我自有办法。” 绿杏用力握住她的手,目光不再是卑微顺从,多了一丝狠厉,道:“若有机会,我一定指证她。她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受到惩罚。” 映月听她如此说,便放下心来。只要绿杏肯指证戴萤,有佟贵妃坐镇,戴萤一定逃不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让戴萤承认罪过,只靠绿杏一个人的指证,力度还是不够。毕竟她在大家眼里曾经是疯过的人。 张保进行了这几日,不知道对戴萤起作用没有。正想着,忽然听见窗户被敲动的声音,三短三长三短,是摩斯密码的频率,是她教给张保的。映月赶紧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张保带着缨帽,躲藏在暗处。 她安慰了绿杏两句,打起灯笼就往外走。张保悄悄跟在她身后,到了御花园,宫女太监们都围在外围看烟火。映月熄了灯笼也挤进人群。张保挤到她身边,悄声说:“已经办妥了。她被我吓的不轻,估计明天就会去看她。” 映月指着天上璀璨如流星的烟火,望着天空,笑着点点头:“辛苦你了。” 张保看向和她相反的方向,道:“姐姐吩咐的事,我定尽力。” “嘭”远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烟花升入空中,在黑幕般的夜空中四散开来,众人的欢呼声将他们两人的声音淹没。 正月十六,走太平,去百病。宫里的妃嫔宫女们出不了宫门,只能往各宫里串串门子,算是应应景。映月跟着锦绣往太后宁寿宫,本来她不想去。想着或许能见到佟贵妃,就不用再另寻机会去承乾宫。 果然在宁寿宫门口,见着了佟贵妃的暖轿,佟贵妃正从宁寿宫出来准备上轿,见了她,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去御花园。” 映月心里明了,等锦绣进了正殿,便悄悄出了宁寿宫往御花园去。 佟贵妃站在御花园的梅树下,疏影横斜,梅香幽幽,却难掩冷寒。 “娘娘吉祥。” 听见映月的声音,佟贵妃回过神,伸手虚扶一下她:“起吧。” “你在乾清宫一切可好?” 映月搀扶着佟贵妃,走向梅林深处。 “奴婢一切都好。只是,奴婢有事要求娘娘。” “说来听听。” 映月低着眼,尽量掩盖眼里的狠毒:“除掉嘉答应,对娘娘可有益处?” 佟贵妃惊讶的转过头,她低眉顺眼,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这样无关紧要的话。不觉有些怔忪,嘉答应是成嫔的堂妹,她们两个可算是惠妃的利爪,依仗着惠妃,也帮衬着惠妃。现在六宫之中,惠妃位列四妃,且生有长子,地位可算是非同一般。 “你为何要对付嘉答应?” 映月跪下:“其实奴婢也是有私心的。嘉答应几次预置奴婢于死地。奴婢怕还来不及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就命丧她手。但是除掉她,能打击惠妃。对娘娘您也算是有益。不需要娘娘动手,娘娘您只要看着听着就好。” 佟贵妃点点头,既然不用她出手,若是能做到,她何乐而不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依,送的地雷。不知道上一章的感谢看到没有。 好吧,又是不知所谓的一章。重点在下一章。明天早上更。 第六十四章 聪明误 咸安宫,只有绿杏的屋子点着一盏烛火。在整个空旷漆黑的冷宫中,一盏灯火幽幽,丝毫并没有光明温暖之感,只是衬得这夜色荒院更加阴森恐怖。夹杂着时不时低低呜咽声,更加瘆人。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悄悄溜进咸安宫,匆匆直奔绿杏的屋子。立在门口踌躇半晌,终还是推门走进一片烛火之中。 脱了斗篷,露出一张丰盈美艳的脸,神色却是慌张。她气喘吁吁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四下扫一眼,目光警觉慌乱。望着倚墙而坐的绿杏神色正常,眼神清亮,就知传言不假,她真的不疯了。半晌,丰盈美目竟然有一丝眼泪垂下来,她上前做到绿杏身边,缓缓开口:“绿杏,我是戴萤,我来看看你。” 绿杏不答话,戴萤却换上一脸悲痛,拉着绿杏的手捶打自己,边捶边哭:“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在炕上倚墙而坐的绿杏,却不言语,只抬眼狠狠瞪着她,目光如刀,仿佛想将她拆骨入腹。终于狠狠压下心里想上前将她的脸撕烂的冲动。幽幽开口:“怎么你竟晓得对不起我?” 戴萤听她如此冷语,似乎更加伤心,抱住她,失声痛哭:“你不要这样,是我对不住你。我没能救了你的孩子,是我无能。” 绿杏被她紧紧抱住,挣扎了半日,却挣不脱。刚想大声叫人,戴萤却趴在她耳边,望着墙壁,嘴里呢喃一句话,眼里带着狠毒和一丝转瞬即逝的得意。 戴萤放开她,脸上依旧是悲凄伤心之色,仿佛刚才只是绿杏看花了眼。绿杏却不复方才的冷静,瞳孔大睁,犹如被雷击中,脑中似有千万只蜜蜂嗡嗡作响。 “绿杏,你想起来时谁推你下水的了吗,咱们一定要让万岁爷还你一个公道。”戴萤拿起塞在衣襟里的帕子擦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 绿杏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眼里是不可置信,再是无奈。她没想到戴萤竟然如此狠毒,自己恐怕一生也难以逃脱她的掌控。 “呵,呵,呵呵呵。”她怒极反笑,眼角和唇角都垂下来。半晌方才停止无奈凄冷的笑,对戴萤道:“我记起来了。” “真的?你记起来了?是谁?”戴萤上前拉住她的手,仿佛是同仇敌忾。 绿杏点点头,脸上浮现一片苦笑:“推我下水的人是——乾清宫端凝殿李映月。” 戴萤肩膀终于送下来,脸上露出得意。 映月却在隔壁屋子如坠冰窟,脑中回荡着绿杏的那句话:推我下水的是乾清宫端凝殿李映月。最后三个字,仿佛利刃,要将她刨筋剥骨。 坐在旁边的佟贵妃,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呆呆站在屋子里,周围是无边昏暗。想不到她千辛万苦治好绿杏,最后竟然被绿杏和戴萤两个人合伙算计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她太急于求成了,竟然相信了绿杏。早该知道绿杏不会那么轻易站在自己阵营,是她太不小心。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戴萤如此害她,她竟然还能再和她结盟。果然是,没有永远的的敌人。 “哐啷”一声,门被推开。 戴萤趾高气扬的出现在门口,望着呆呆肃立在地的李映月,走上前,伸出涂满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很柔,却很冰。她冷笑道:“想算计我,就凭你?再等两年吧!” 映月头也不抬,她迅速冷静下来,本以为此次能借绿杏之事,与她联手除掉戴萤。却不想,自己竟输得一塌糊涂。不过既然输了,是她计不如人,她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洗脱罪名,一味恨骂戴萤是一点用都没有。 “吆,嘴还挺硬啊。” “啪”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映月白嫩的脸顿时肿起五个指印。 见她还是不说话,戴萤扬手欲下。却被绿杏拦住,冷声道:“算了。宫女不许打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此用私,你想让万岁爷查出什么来吗?” 戴萤闻言停住手,居高临下垂眼瞅着映月,眼里是得意和嘲讽:“不说话?明儿有的是机会让你说,慎刑司的嬷嬷们自会让你开口。”说罢转身就要走,还未抬脚就回过头来,冷笑:”忘了告诉你了,那个叫张保的小太监,已被我抓起来了。呵呵,装神弄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嗯?” “你把张保怎么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花钱的雇的。”她试图把张保和自己撇清关系,不能白白连累他。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罢,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出几步,却发现绿杏仍站在门外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映月。冷喝一声:“绿杏。” 绿杏愧疚的看了肿着脸跪在地上的李映月,犹豫再三,终是跟着戴萤走了。 留下映月一个人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听着冷宫中间杂传出的女子的呜咽声,她只觉那哭声十分刺耳。到底这冷宫里有多少人是像她一样,被人害,被人利用,被人算计才落得如斯凄凉悲惨境地。 跪的久了只觉头脚冰冷发麻,她想不到竟然把张保连累进来。 她今晚把佟贵妃请来这里,就是想抓住戴萤的把柄。她吩咐张保夜夜在戴萤经过的路上装鬼吓唬戴萤,为的就是使戴萤心虚,能来找绿杏,或是下毒手杀她,或是找她道歉。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种,总能听见戴萤的真心话。她便能抓住戴萤的把柄,逼她承认推绿杏下水的事实。 只是想不到结果却变成这样,她被绿杏和戴萤摆了一道,将无辜的张保也牵扯进来,还使她在佟贵妃面前失去了信任。 映月跪在地上,尚不及起身。便见成嫔带着人到了咸安宫,不由分说便将她绑起来。 “宫女李映月,违反宫规,私自夜出。陷害宫嫔,谋害皇嗣。给我绑起来,交由慎刑司审理。” 第六十五章 慎刑司 慎刑司是隶属内务府的刑罚机构,主要管正黄旗、正白旗、镶黄旗此上三旗旗人及宫廷的刑罚。宫里太监、宫女等犯法,就交给慎刑司定罪量刑及执行处罚,可以算作是宫廷内的刑部。 宫女太监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慎刑司,阎罗殿,有得进,没得回。 大抵因为皇家秘事不可宣扬,很多太监宫女或是被无辜牵累,或是被当做弃子,进了慎刑司都会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映月抱腿倚坐在牢房中,因还在正月里,天寒地冻,地上只铺着薄薄的干草,连被褥也没有,十分寒冷,她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来保暖。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声凄厉尖叫,她心里一阵阵抽搐。乾清宫的宫女太监虽说也是奴才,但是地位比其他宫人却高上许多。犯了事,不是宫里的娘娘们能处罚管制的,必须交由内务府和慎刑司、敬事房三堂会审。 不知道慎刑司和内务府准备什么时候审问自己,映月只能枯坐着煎熬等待。有时候,死并不可怕,等待不可知的未来才是最可怕。 她被抓的匆忙,没来的及找人给胤禛和胤祥送信。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得到自己被关的消息。不过,料想六宫的人知道了,承乾宫的小游子也便会知道,他一定会送信出去给胤祥的。自己只要安心等待,等着胤禛证明自己的清白应该就能无事。戴萤虽然有绿杏的证词,但是胤禛是皇子,他的证词力度并不比绿杏小。 “哐啷”一声,牢门被打开,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被扔进来,鲜血淋漓的双手,血肉模糊且泛着焦糊味的双脚,红如一双红绣鞋。映月心里低叹:这一双手脚算是废了! 看着那宫女浑身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到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皱皱眉,压下想吐的感觉。 “吆!怎么着,觉得这红绣鞋好看,你也想穿一双?”掌刑嬷嬷瞅见映月皱眉,冷眼指指那血肉模糊的脚。 “这很简单啊,只要拿烧红的烙铁在你那白嫩的脚上烙上几下,听见嘶嘶的声音,再传出一阵肉的香味,这红绣鞋啊,就算是做好了。你要是觉得大小不合适呢,还可以多挑选几双的。嗯?想要吗?” 慎刑司逼讯宫女有六大刑:红绣鞋、刑舂、拶指、杖刑、骑木驴和幽闭。最后两种是对待j□j奸妇的,清宫规矩森严,基本形同虚设。掌刑嬷嬷所说的红绣鞋,就是拿烧红的烙铁灼烫犯人的双脚,直到双脚被灼的血肉模糊,鲜血直流,整个脚如浸在血水中,还有爆裂的花纹,远看就像脚上穿了一双绣了花纹的红绣鞋。 映月知道这慎刑司也充斥着各宫的线人,昨晚成嫔就是带着这位掌刑嬷嬷到咸安宫绑了自己,能确定是成嫔的人无疑。 映月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冷淡不屈,声音里尽是冷冰:“多谢嬷嬷关心,乾清宫内不准穿红,奴才还是不要僭越的好。” 掌刑嬷嬷见她如此冷淡,心头不禁火大,不就仗着自己是乾清宫的人吗,如此不将她们慎刑司的人放在眼里。 “长贵。” “奴才在,薛嬷嬷有何示下。” 薛嬷嬷抬手一指映月,厉声道:“给我把她拉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乾清宫的人如何审不得?” 那太监面有难色:“这、、、嬷嬷、、、她、、、” “这什么这,快点给我把她拉出来,我倒要看看穿了红绣鞋她还能嚣张不能?” 长贵知道薛嬷嬷收了嘉答应的钱,故意要找碴折磨李映月。他虽不愿意助纣为虐,但却也不愿得罪嘉答应,而且薛嬷嬷为人狠厉,他一时不听命令,必定少不了一顿毒打。只能将李映月拉出:“姑娘,对不住了。” 映月心里明了这薛嬷嬷一定是受成嫔和戴萤指使,不然没有旨意不敢随意动乾清宫的人。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也只能忍,心里想着薛嬷嬷大抵也只是想吓吓她,逼她承认谋害绿杏之罪。毕竟她是乾清宫的人,要如何发落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她本以为凭着乾清宫的身份能拖到胤禛来救她,只是,当她被绑在刑椅上,薛嬷嬷拿着烧红的烙铁,面目狰狞,往她的脚上烙下第一印时。滋啦滋啦,烧红的铁穿透皮肉的声音伴着撕心裂肺的无边剧痛传来,她才恍然明白,戴萤和成嫔打的什么主意。 她们这分明是要在内务府和敬事房、慎刑司三堂会审之前就置她于死地。只是想不到戴萤如此狠绝! “怎么样?这鞋底不错吧。”薛嬷嬷将烙铁重新插入炭火中,狞笑着:“等再烧一会儿,我再给你做个鞋面,如何?” 看着炭盆噼里啪啦爆出火星,她额头渗出汗珠。映月牙关紧咬,强忍住脚底的剧痛,心里告诫自己,越是如此越不能慌。现在只能尽量唬住薛嬷嬷,要不然她怕等不到胤禛来救她。 “嬷嬷,你以为你如此了结了我,你能活下去吗?”她咬着嘴唇,隐住j□j,冷眼瞅着薛嬷嬷。 脚上的痛越来越近,仿佛透过脚,缠上腿,一路直逼她脊背,直觉背后一阵针刺之感。她忍住疼痛,道:“怎么说我也是乾清宫的人,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我犯的事,就算是真的,那也得等内务府和敬事房会审。嬷嬷思量思量,为了我这一桩小事,丢了性命可就不值了。” 长贵听她如此说,正中自己心事,忙拉拉薛嬷嬷的衣裳:“嬷嬷,她说的对啊。她是乾清宫的人,再说了她的事还不一定怎么样呢,咱犯不着的。” 薛嬷嬷却没有停手的打算,从炭盆中抽出烧的通红发亮的烙铁,放在嘴边吹吹,烙铁变得更红,隐隐有一丝火星爆裂,她冷笑:“你这小蹄子倒是嘴硬,如此都不喊叫出声。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程度。”说着举手就要落下。 “嬷嬷,嬷嬷,快住手!”一个小太监推开门慌慌张张跑进来,长贵闻声忙挡下薛嬷嬷手中烙铁,薛嬷嬷收势不及,“嘶”一声,在长贵的手臂上烙出一道铁棍子焦灼出的红痕。 那小太监进来见映月被绑在刑椅上,脚底板焦灼烧红一片,已然是用过刑了,不觉眉头一皱:“嬷嬷,宁寿宫的顾公公来拿人了。” 薛嬷嬷一愣,拿人?宁寿宫向来不插手后宫事,这次却是为谁而来? “拿人?拿谁?” 小太监对着映月的方向努努嘴:“昨晚被关进来的乾清宫宫女李映月。” 第六十六章 顾往事 “昨晚被关进来的乾清宫宫女李映月。” 啊!?来拿她?薛嬷嬷心里一惊,瞅一眼坐在刑椅上,咬牙忍痛的人,宁寿宫一向不过问后宫事,竟然派人来带走李映月,难道这个小丫头来历不凡? 映月坐在刑椅上,痛的就要缩成一团。初时被烙铁烧烙,直觉脚底如火烧一般,却并没有如此锥心的疼,现在静下来,那疼痛却仿佛传肉过肤,穿骨入髓,直逼心口,令她颤栗不停,手脚像抽筋一样弯起。 “快,将她扶出去。”薛嬷嬷私自用刑,理亏心虚,忙命长贵扶映月出去。 慎刑司门外,顾问行带着两个小太监负手立在廊下,环视四周,这慎刑司,倒是和从前没有变化,十年如一日。再看看自己,却以华发初生。世间,最无奈,物是人却非。 正在黯然间,瞅见映月被扶出来,脸上倒无伤痕,心正放下,却低头一眼瞅见她鲜血淋漓的脚,不禁大怒。抬脚踹上扶着她出来的小太监长贵:“作死的奴才,你们这些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映月被扶着,半倚在门框上,一只脚着地,脸色刷白,冷汗淋漓,却还是忍痛拦住顾问行:“总管,不怪他们。” 不怪他们,要怪就只怪自己太轻敌。 顾问行自知对小太监们发火也没有用处,吩咐道:“还不快去找个软架,抬着姑娘。难倒要让姑娘自己走去宁寿宫?” 宁寿宫?映月方才仿佛就听见是宁寿宫来拿人,现下见着了在宁寿宫的顾公公,才敢确定。难道是锦绣去求了太后吗? 宁寿宫里笼着地龙,温暖如春。太后穿着茶青色缫丝云鹤纹氅衣,外罩着石青色卍字纹褂襕,头上簪环全无,只有一支金扁方固发。低垂着眼,手中转动着念珠,低头看着如是抄写经书。对跪在地上的映月充耳不闻。 顾问行立在一旁回道:“太后,人带来了。” 太后眼也不抬,只嗯了一声,继续沉默,指指经书上的一处念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这句好,多抄两遍。” 如是应了一声,抬眼看了地上跪着的人,只一瞬就把目光收回。 映月跪在地上,听着太后所说之语,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世间种种,却是有因才有果。好比,她与戴萤之间的仇恨,到底是起自何时她都快忘记了,只是因生果,果化因,一再重复。只绿杏落水一事,就纠纠缠缠牵扯了近半年时间,却还是难以清算。 “太后,她该如何处置?”顾问行终还是按耐不住,又再开口。 太后微微抬眼,瞥一眼顾问行。心里纳闷,这顾问行,向来对任何事都不挂心,一心只当个烧茶的槛外人,不知此次为何对这个李映月的事如此上心。 “人是你要带来了,既然带来了,你自处置不就是了?” 顾问行低头不语。 太后叹一口气,念他忠心不二,曾为自己挡过疯女人的刀,终究是不忍苛责他。只对跪在地上的映月道:“算了,你抬起头来。” 她闻声低眼抬头,因为忍痛,脸色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却也显得更加娇弱动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生的着实好,上次还未及细细看,不怪那些女人想置你于死地。”说罢,转头对顾问行:“把她关到静室去,等皇帝发落吧。” 顾问行“嗻”了一声带着映月退下。 映月被两个小宫女扶着,跟在顾问行身后往静室去。太后一向虔诚礼佛,对待宫人也是仁慈宽容,宁寿宫的静室虽然也是用来关犯了错的宫人的,却不像承乾宫的暗房一样昏暗肮脏。静室北侧摆着大悲观音像,地下三个草蒲团,南墙上有窗,阳光能照射进来,倒是很静谧安然,适合静思己过。 跪坐在蒲团上,映月望着观音坐像,双手合十:“大慈大悲观世音,信女在下,别无它妄,只乞公正二字。” “公正?在这宫里,你和谁去求公正?和皇帝还是和太后,还是佟贵妃?”顾问行站在门口,看她跪在地上求佛,声音里尽是无奈与嘲讽。 映月回头见那两个宫女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屋外,才低低开口问道:“顾公公,是您向太后求情把我带出慎刑司的?” 顾问行瞅着她如水双眸点点头。映月却觉得他虽然眼睛看向自己,但是心却不是在看她。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为何?我与公公只有一面之缘,公公不怕被我连累?” 他不语,只是静静望着窗外的枯树出神。良久,终是叹息一声,开口:“你可你记得上次在宁寿宫,我问你,你姑姑的名字?” 映月点点头,上次她还想着再见面要问一下他为何知道姑姑的名字,可是,那次出了宁寿宫就遇上了戴萤,惹出多少事端,至今未能脱身。 “你姑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一个姓顾的男人?” 姓顾的男人?好像有过,不过姑姑走的时候她年纪还小,才十三岁,刚来到这里,根本就糊里糊涂的,连亲近的人都不大认识。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这句诗,你听过吗?” 她摇摇头。 顾问行叹息一声,遥望着窗外,眼中难掩哀伤流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康熙四十一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出奇的冷,穿着棉衣还挡不住猎猎北风。雪珠子簌簌落下,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我抱着画好的丹青往集市走,本想趁着书铺关门前再卖上几幅画,以换取年节一顿饺子。由于父母早亡,我十二岁便一个人过活,靠着父亲留下的微薄家产,总算考了个秀才。可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科场黑暗,无钱入围,每日也只能靠卖字画为生。” “世人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在漫天飞雪中,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到我死,都不会忘却的人。” “她当时的样子,如一幅画,篆印在我的心里,任凭风雨过,拂之不去。红裙,绿衣,眉眼含波,云鬓婵娟。她当时带着丫鬟,抱了一堆年货,匆匆忙忙,和我撞了个满怀。西风漫吹,丹青散落一地。一幅墨梅图落在她脚下,映衬着她的红裙,分外好看。” “缘分一旦开始,就会纠缠一生,不管是好还是坏。她是旗人,我是汉人,旗人不外嫁,满汉不通婚。纵使相识相恋,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家里人安排她进宫选秀的前一晚,她带着细软找到我,说要和我私奔,要逃离京城远远的。于是,我们就逃了。一路南下,到了德州一带,隐姓埋名,过起了平静的日子。” “她爱品茶,我们就买了一块小茶园,种茶为生,虽然日子清贫,可是和她在一起,苦果入口也能变成甜蜜。可惜,好景不长。我们的行踪被她父兄知晓,我只能带着她一路南下逃离。其实,我该带着她往北走的,南方却是一条不归路。” “在宿迁县,她却被恶霸官吏看中,掳了去,献给了那时南巡的宫里人。我只能一路尾随跟着回了京城。她被带进宫,成了宫女。我为进宫救她,自宫成了太监。为救她性命,不为男人又何妨。可是,进了宫才发现,想逃出皇宫去,简直难如登天。可我们还是决定一试,却不想逃走时被发现。” “我被关进慎刑司受尽刑罚,只说是我挟持她,只为保住她的性命。却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救我,留书一封投湖自尽。” “这故事里的人,你应该能猜出是谁吧?”顾问行说到这里,声音里已含了几分哽咽。这些年,他一直将此事深藏,不向人说,自己也不提,只当从未发生,只当她还活着,还在乡间的茶园等着他回家。可是,如今,他却要自己揭开从未愈合的伤疤。 映月早已泣不成声,她怎么会不知道故事中的人是谁,红裙,绿衣,嗜茶,性格倔强到为爱私奔,为爱而死,不是她的姑姑佳茗,还能是哪个? 只是,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姑姑的结局竟然是如此。她本以为,姑姑和心爱的人应该正在乡间的某个地方过着平淡安逸的日子。她一直以为,姑姑像烟花一样绚烂的容颜能在心爱之人的呵护之下永远灿烂如初,可是,现在,姑姑却如陨落的流星,黯然逝去,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六十七章 透心思 宫里规矩,不许见哭声。映月心里实在难受,只能将帕子塞进嘴里,狠狠咬着,以免自己哭出声来。 她心里苦,也怨,更恨。苦姑姑一生命薄;怨顾问行既带她走了,又护不了她;恨这深宫,吃人不吐骨头。 她这哭,是想把心里的怨恨都哭出来,直到哭得气力全无,心里却亮堂了很多。想起顾问行的话,却也有疑点,不能全信。在宫里讨生活,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 “姑姑的身份,家里对外报说她病亡,户籍已销,姑姑如何进的了宫?姑姑既跟了你,应该已非出处子之身,就算身份不成问题,可是验身呢?” 顾问行却冷笑:“说你聪明,却又不明俗情。那些规矩制度,全都是针对平头百姓的,你还真当掌权者们能依规矩办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你见过哪个皇子阿哥与庶民同罪的?” 顾问行知道她是不信自己,也对,这宫里的人,从里到外都包着一层层的皮,看不透,也戳不破,像牛皮灯笼,不得不防范着。 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玉坠,递给映月,“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那是一个叶子形状,通体碧绿的玉坠,系着的红绳颜色早已斑驳,玉坠却光亮,一看便知经常被人把玩。 她认得那个玉坠,那叶子,是龙井茶叶的形状,姑姑一生唯爱品茶,最喜龙井。她还记得父亲得了两块翡翠,一块给了她,一块给了姑姑佳茗。姑姑喜欢茶,就把翡翠雕琢成茶叶的样式。她喜欢翠竹,就雕琢成缠枝竹节型。她的那一块,十三岁到跟着母亲回杭州时弄丢了。姑姑的这一块,过了多少年,竟安然躺在了她的手上。 翡翠还是同以前一样通透碧绿,只是人却已不再了。 有权有势的人只手遮天,无钱无势的人贱如蝼蚁。在他们眼里,她们这些女人,身轻命贱,只是一件东西,一件货物,能换来利益的筹码。甚至有时还比不过一件物什。 映月擦擦眼泪:“是谁把姑姑送进宫的?” “是纳兰明珠。” “送给惠妃?” “是。” 纳兰明珠,她在选秀那日见过他,当时纳兰明珠分明有些不愿将她留牌子,可还是留了。魏珠说才说她身子不好,他就忙不迭的撂了牌子。当时,只觉他是嫌弃自己曾生过病,现在看来,他当时的行为却是别有深意了。 映月冷哼一声,“纳兰明珠的算盘打的可真好,算计完了姑姑,还想来算计我。” 她还记得八阿哥当时曾为她被撂牌子说了几句话,却被明珠拦下。现在想来,他根本是不想让她从正道进宫,想让她经过他的手进宫,成为惠妃的棋子,一能帮衬惠妃,为他们纳兰家谋福利。二来,料定送她进宫,她会感激他的恩情。 望着顾问行的侧脸,虽然只有三十出头,脸是年轻的,眼光无波,却是死了。不过,既然他一生挚爱是姑姑,他救她出来,应该也是因为姑姑吧。 “顾公公,为了我之事,将你牵扯进来。” 她知道顾问行一直沉寂在慈宁宫做个烧茶水的烧火太监,不过就是为躲避这后宫诸事的烦扰。太后不喜人打扰,也只有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日万岁爷和贵妃娘娘会去请安,是后宫里最佳的避难场所。 还有那个侍候太后礼佛的宫女如是,想必也是个通透的人物。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在宫里吧。从前,我救不了你姑姑,现在若是救不了你,佳茗一定会责怪我。” 没了佳茗,他活得如行尸走肉,一直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和佳茗的承诺。他一生已无所求,惟盼望死后,能与佳茗同葬一处,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 佳茗知道他的性子刚烈,得到她的死讯一定会随她去,所以,立下血书绝绝笔:他若自戕死,两人便生生世世不能再相见。 生生世世再不能相见啊!如此毒誓,叫他生不得,死不能。只能挨日子,五年,一千八百六十五天,熬到青丝变华发。 映月心里很愧疚,因为自己的大意疏忽,不仅把自己推入濒死绝境,还把顾问行拉入是非地。 “顾公公,能求您件事吗?” “你说便是。我既已入此凡尘,想再逃脱就难了,帮你便是帮我自己。” 从昨晚上她被关进慎刑司到现在转移宁寿宫已经有一整夜,到现在四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她不得不怀疑四爷是不是尚未得到她被抓的消息。 时间就是生命,她必须比戴萤早占先机,在康熙定自己罪之前摆平此事。若是让戴萤和绿杏占了先机,她必死无疑。好在康熙昨日便前往南苑了,估计明日才回。她还有一天的时间。 “顾公公,我的脚疼的厉害,咱们奴才又不能传太医,何况我还是个待罪之身,公公,只让乾清宫的年姜娆把我的包袱捎来,里面有万岁爷赏的疮药。” 顾问行瞅瞅她的脚底,虽然只被烙了一下,但却是伤肤入骨。那个薛嬷嬷看来是下了十足狠劲。 他点点头:“我尽力。”说罢便出去了。 映月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淅淅沥沥下起了雪珠子,好在屋子门窗完好,稍稍能挡住风寒。 对于顾问行,她还是不放心。她相信顾问行不会害她,但是她目前尚不知顾问行对几位皇子的态度,不能这么早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是四爷党的事。能通风报信的小游子,是承乾宫的人,她多事无端叫他来,一定会引人怀疑。现在能给她送信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年姜娆。 年姜娆就是未来的年妃,势必会成为四爷党。让她知道自己和四爷的关系,应该不打紧。 约有两刻钟,锦绣便带着姜娆到了宁寿宫。锦绣一把推开静室的门,瞅见映月好端端坐在蒲团上,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如外面的天气风雪交加。 “师傅,你来了。”映月挣扎着要起身,脚上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尚未站起来便往后跌去。 还好姜娆手快,冲到她身边扶住了,才不至于磕到身后的供桌上。 “姐姐,都伤成这样的,你怎么还不小心点!”姜娆说着就拿出疮药,掰掰过她的脚,要给她上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别哭,不疼的。”映月拍拍姜娆的肩膀,安慰她。 锦绣冷哼一声:“不疼?你骗谁呢!” 映月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上次为着绿杏落水的事,师傅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又是同一件事,她又落进戴萤的圈套。师傅生气时应该的,她告诫过自己不要和宫嫔有所牵扯。本以为师傅不会再管她了,没想到还是来了,到底顾念几分师徒情谊的。 “姜娆,你别管她,让她死在慎刑司算了。” 她无奈,师傅的嘴真是堪比刀子:“师傅。真的不是我推张贵人下水的。” “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不是你,你觉得万岁爷会相信吗?落水张贵人亲自指证,你还能怎么辩解?”说着找了个蒲团一屁股坐下,继续训她:“我同你讲过多少次了,宫嫔的事少掺和,你就是不听。你倒是说说,你昨晚为什么会在咸安宫里?” 映月哑然,她昨晚是在咸安宫被抓的,总不能告诉锦绣,是设了个计谋,想逼戴萤说出实情,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将自己搭进去了吧。 “师傅,我与张贵人同期入宫,也算是旧相识。我惦念她的病,就想去看看她,谁知道,倒是着了嘉答应的道。” 姜娆深知戴萤为人,在旁帮腔:“锦绣姑姑你不知道,从前在阿哈院时,嘉答应就处处针对映月,几次设计陷害她。现在映月到了乾清宫当了上差,红眼的人自然更多,嘉答应不过就是怕映月在万岁爷跟前得宠,要除掉映月罢了。” 锦绣也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这李映月虽然聪明,却不够狠,想在宫中立足太难。叹一口气,言语也缓和下来:“怪只怪你生的太好了,怨不了别人!” 她不禁黑线:“师傅,这也是我的错?” “是,当然是你的错。谁让你生的那么美,你以为还能是为何呢?老天爷是最公平的,上天既给了你这样的美貌,你就要有能受住这美貌的能力。如果受不住,就死好了。” “美貌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好,你若像姜娆一样有显赫家世,有父兄支撑,这美貌当然是好东西。只是,你没有这样的好命。只能狠心,只能靠自己。” 受不住,就死好了!锦绣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在理,句句击进映月的心里。路是自己选的,要么生,要么死。她从来自命清高,不愿嫁与草莽碌碌一生,自折翅膀飞进紫禁城,为的不过就是荣华富贵和光宗耀祖。 将自己置在炭火之上,便罢了。若是将父母置在尖刀之下,却不能。若是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何保住家族! 要狠心,方才是出路。 第六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要狠心,方才是出路。 “师傅,这屋里好冷,您能帮偷偷去借件斗篷吗?”映月搓搓手,呵口气,放在脸上暖一暖脸颊。 锦绣瞅一眼外面的天,已经下起了雪珠子,转回头冷瞥她一眼,“冻死你活该!”虽然如此说,却还是起身出去寻衣裳。 见锦绣出去,映月拉住姜娆的手,轻声道:“姜娆,你可要帮姐姐!” 姜娆一愣,“姐姐,你这话从何说起,咱们是结拜姐妹,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 她眼中潋起雾水:“你帮我传话给四贝勒爷,当日是四爷救了张贵人,只有他能证明我的清白。” “若能救姐姐,我一定竭尽全力。姐姐等我消息便是。” 映月拉着姜娆的手,又叮嘱道:“不过,你要小心,乾清宫宫女私交皇子是死罪,别被人抓住把柄。” “姐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才说完,锦绣就抱着棉衣进来。锦绣将斗篷朝映月一扔,正好罩住她的头。 “姜娆,咱们走,留她一个人冻死在这里才好。叫她尝尝苦头,宫里那么容易生存呢吗!” 映月无奈,师傅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要真是想让她冻死在这里,就不会出去找棉衣了。 “师傅,我没事的,清者自清,您别担心。” 锦绣冷哼一声,不理她,转身就走,姜娆也忙跟上去。 要狠心,方才是出路。 只是如何狠心?狠心如何?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映月将蒲团移到墙根,靠在墙上,将伤了的一只脚搭在另一个蒲团上。只这一动,就觉得痛如钻心,疼倒是可以忍受,就是担心会发炎。 将头靠在墙上,思索着绿杏和戴萤,有什么弱点能利用。忽心想起绿杏提过,她父亲早逝,母亲年迈,兄弟幼小,家里生活困苦难当,她才会投靠成嫔。她母亲和幼弟,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只是她出不去,这事该求谁去办呢? 胤禛?她摇摇头,不行,她在他面前一直营造的形象是聪明却不狠毒的,她不想让胤禛觉得她是有心计的。男人一向忌讳女人有心计,尤其胤禛是一个猜忌多疑的人。 姜娆?不行,虽然年家能轻而易举办成这事,但是年家现在是康熙的人,还未加入四爷党。 对了,还有一个人。映月抬起头,瞅见静室门外站着一个守门的灰衣小太监。 “劳烦门外的这位公公,能帮我找一下顾总管吗?” 那小太监知道静室里的关着的是乾清宫的宫女,虽是犯了事,顾总管却亲自求了太后将她带出慎刑司,身份一定不一般,自然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嗻”便去寻顾问行。 姜娆的信不知能不能传到,她得做双重打算,不能只一味将希望寄托在胤禛身上。既然顾问行为了姑姑愿意死,他应该能帮自己。而且他是个太监,出宫办事方便些。 顾问行在廊下烧茶,瞅见看守静室的小太监匆匆跑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迎上前:“怎么了?” “静室里的那位姑姑找总管您。” 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才放下心来,“晓得了。” 顾问行进了静室,看见映月半跪半坐在蒲团上,眼睛低垂,长睫纤纤,有泪水顺着雪腮滑落,哀婉动人。她微微低头垂眼的样子,像极了佳茗,那下颌的弧线同佳茗一样的温和安婉。 只是,她比起佳茗,似乎更加坚强,面上是温和似水,内里却坚硬如磐石,眼里却有掩藏不住的野心。如果,说佳茗是清水,她便是烈酒。表面一样清透明亮,比起内里,酒却比水狠烈百倍。 这样的性子,要出头,是指日可待。只是,中间的过程会非常艰辛。 听见顾问行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光,“姑父,我想求您件事。” 只这一声“姑父”,顾问行就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佳茗若还在,一定会为了这个侄女不惜一切。 他忍住心里的痛,叹一口气:“说罢。” 映月也知道这一声姑父的分量有多重,若是顾问行应下了,他们从此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姑父在宫外可有住所?” 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只答道:“有一处,太后念我忠心,赏的。” 那就好办了,有宅子,一定就有仆人、有护院。 “我想让姑父找到张贵人的母亲,将她母亲请到姑父的宅子里住几天。” 接到他的宅子里住几天,这是要绑了张贵人的母亲,逼张贵人反指嘉答应? “你说要绑架张贵人母亲?” 映月摇摇头:“不是绑架,只是将张贵人的母亲好生请到姑父家里做客,不伤及毫分。” 听她如此说,他便放心了,谋无辜之人性命的事,他怕是做不来。点点头:“我去办。只要此法能救你。” 她心里一暖,能救她,他便愿冒着危险去做,可见姑姑在他心里有多重要,或可逾之他命。姑姑一生能得此一人,也算无憾。只是,自己这一口一个姑父,是利用死去的姑姑啊。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嫌弃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能用的人也就只有顾问行了。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顾问行去了半日,待到日头快落下了。才匆匆赶回来,穿着黑鸦羽缎斗篷,进门第一句话,就将她惊出一身冷汗。 “张贵人的母亲,没了。” 她大惊,也不上脚上的疼痛,扶着供桌站起来:“没了?”什么意思?是没找到,还是。。。。。。 他嘴唇紧了紧:“死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好像不止你一个人想要找张贵人的家人。见着她母亲的尸体,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埋伏在胡同外。后来,又见了一拨人进去,一看就是练家子。” 死了?怎么这样快,难道是被戴萤先下手了? 映月深呼一口气,心里告诫自己,不能乱。定一定神,思索道:照顾问行的话,他去之前绿杏的母亲就已遭了不测,他出来后又去了一拨人,那就是有三拨人了!到底除了她派去的顾问行,和戴萤派去的人,另外一拨人是谁?还有,最早得手的那一拨人是谁的?是不知来历的那拨人,还是戴萤的人? 不过,不管是不是戴萤做下的,都不要紧。是戴萤做下的自然更好,不是戴萤做的,她也要推到戴萤身上。 “姑父,要把这消息不经意的透露给张贵人,还要说成是嘉答应做的。” 顾问行瞬间明白,这是反间计。 “可是,没有证据,张贵人会信吗?” “会信的。”绿杏会信的,绿杏本来就明白,在戴萤心里,她不过是个卑微的棋子。 映月想起自己在咸安宫被算计那日,开始时绿杏对戴萤是厌恶痛恨,好像戴萤附在绿杏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绿杏才反水指证她。想必戴萤手里握着绿杏的把柄。绿杏在乎的唯有老母和幼弟,应该就是以此为要挟吧。 既然戴萤早为自己铺下了路,她怎能不送戴萤一程? 抬头看看顾问行鸦青羽缎下是深褐色棉袍,“姑父,将你棉袍撕扯片衣角给我。” 顾问行迟疑:“做什么用?” “戴萤家族是被抬入镶黄旗,我依稀记得戴萤和成嫔的丝帕上都绣有黄色镶红边的一只喜鹊鸟,我猜这是戴萤家族的标志。我在此衣料上绣上戴家的标志,姑父你着人传消息的时候,把这衣角捎上,证据更加确凿。” 望着映月在他扯下的衣角上绣喜鹊,心里不禁赞叹,她的心思还真是细腻,连戴萤家的标志都能留心到,现在排上如此大用场。可见她确实不简单。 映月绣好之后,举起来对着亮出看了看,和戴萤丝帕上的大差不离,还好她绣技好,看过一次的绣品便能模仿个j□j不离十。才要将衣角交给顾问行,却又收回来,“还差一点。” 说着,便用头上的簪子扎破手指,血滴顿时涌出,看着血水融入衣角,她才点点头,将染血的衣角交给顾问行,“这样才像是临终时拽下来的。” 顾问行收好了衣角,正要出去。映月忽然想起一事,张保被自己连累,应该还被关在慎刑司。张保被戴萤抓住的是切切实实的把柄,在宫里装神弄鬼,唬吓宫嫔,被驱逐出宫事小,怕是要累及性命。都怪自己太大意,将无辜的人也连累进来。 还有一点,她也担心,担心张保会经不住拷打,供出自己。 “姑父,还有一事。不知道难为不难为你?” 他回过头来,“何事?” “张保,被我连累的那个小太监,姑父能暂且拖住敬事房的人吗?”只要拖住行刑时间,她一定能扳倒戴萤,救他出来。 顾问行有些为难,不过还是点点头:“我试试吧。”说着便揣了染血的衣角匆匆走了。 他前脚才走,后脚姜娆就来了。 映月忙瘸着脚迎上前:“可见着四贝勒爷了?” 姜娆耷拉着嘴角,无奈摇摇头:“没见到,四爷今儿没进宫。我着人却贝勒府上去问了,回说四贝勒爷不在京里。” 康熙在南苑,莫不是他也跟着去了? “你可去着人去南苑问过了?” “去过了,也没有。” “那十三爷呢?” 姜娆摇摇头:“十三爷也不找不到。” 映月心里纳闷,不对啊,上次见四爷到现在还不到十天,没听他提及要离京啊。 看姜娆急的团团转的样子,她反倒要反过来安慰她:“你别急。再着人去找找。万岁爷明儿晌午才回宫,还有时间。” 姜娆答应着便匆匆再去着人寻胤禛。 至晚间,顾问行没有回信,姜娆也没有回信。锦绣却来了,顶着风帽,进了屋子拍拍身上的雪,接过映月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道:“你倒是好,还有热茶喝。” 茶是顾问行命人送来的,天寒地冻,静室里又没有地龙,冷的要命,热茶稍稍能暖暖身子。 “张贵人,又疯了?你知道了吗?” 啊?!映月手中的茶水溢出茶盏。又疯了?不是才刚刚医好吗? 第六十九章 假疯癫 她心里吃惊不已,忙问道:“师傅可知道怎么回事?” 锦绣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些可怜张贵人,“她母亲和弟弟无端横死家中,消息今儿傍晚传进来的,张贵人听了这话便又疯了。” 原来如此,是得知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只是,这绿杏,太受不住打击了吧。母亲弟弟横死家中,她都将戴萤家的标志证据送过去了,她不奋起反抗报仇,反倒疯了,真是浪费了她一盘好棋。 不过,想想前几日,胤禛也只是告诉她,绿杏的病情是有所好转,并未全部康复,或许是现在受了打击,又勾起以前的病根。 只是,她的这一步棋,该如何走呢?绿杏又疯了,就不能在皇帝面前帮戴萤指证自己,但是也不能反过来帮她指证戴萤了。 难道此事又要不了了之,留着戴萤这个定时炸弹,还可能白白搭上张保一条命? “我来此,就是要同你说一声,此事算是了结了,你不要再给我多生事端了,乖乖跟我回乾清宫去,知道么!”锦绣将茶盏重重磕在桌上,一脸威严。 映月现下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法对付戴萤,只能应道:“是,师傅。” 晚上她就被扶回了乾清宫,明明从被关进慎刑司到重回乾清宫只有两天时间,她却觉得离开了好久。端凝殿里笼着地龙,燃着熏染皇帝衣物的龙涎香,熟悉而又温暖。使劲吸了两口气,啊,还是这里好。果然,人是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受不了的罪啊。 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就要耐得住苦痛! 她脚伤未好,只歇了一晚,便死犟着要当差。领了差事,一瘸一拐地往四执库去,锦绣只当她尽忠职守,其实她为的不过就是往内务府去,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胤禛。 果然,她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胤禛和胤祥两人站在浮波湖边,仿佛是正等着她。瞅见她抱着明黄龙纹包袱,一瘸一拐,走地艰难,眉头皱起。想迈步过去搀扶,却思虑到身处宫中,又生生顿住。 “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她瘸瘸拐拐的走到他们两人身边,身影隐进太湖石的缝隙中,借助太湖石挡住自己,以免被旁人瞅见。 胤禛盯着她的脚,皱眉:“伤的很重吗?” 她笑地轻巧:“没有。就快好了。” “撒谎。”胤祥一语道破她的谎言,“慎刑司折磨人的功夫,你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映月羞赧的笑笑:“不想让你们担心。” 胤禛不言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釉瓷瓶,递给她:“这是番邦进贡来的獾子油。” 她倒是听说过獾子油对治疗烫伤烧伤有奇效,《本草纲目》中还说到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其实估计是比一般创药消毒杀菌的功效好,能促进细胞再生,起死回生却是不能。 不过,她心里倒是美滋滋的,獾子油在这里并不常见,胤禛竟然舍得给她用。忽心想起她昨日让姜娆找他报信,姜娆却说他不在京里。 试探道:“四爷,昨日不在京中?” 胤禛知道她昨日派人去找他报信,他在府里,却是不能出面。 “我在府里,不过,这次的事,我不能出面,所以才让府里的下人回说不在京中。” 不能出面?!不过就是在康熙面前作证,证明她不是推绿杏下水的人而已,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终究自己在他心里只是一颗棋子吗?她的死与生,苦与乐,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吗?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冻结,却并不表现出来,手却死死握住药瓶,她在宫里这两年,别的没学会,心不现于脸,掩藏自己情绪,倒是学了十成十。 嘴角仍旧弯着,声音却疏离:“四爷,不怕我救不了自己吗?” 胤禛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眉头深皱,还未开口,胤祥就急急抢白:“谁不管你了,要真是不管你,四哥便不会派人去做了张贵人的家人了,就算皇子,人命案也不是好担的!” 啊?!胤祥什么意思?难倒顾问行说的三拨人中,有他的一拨,而且还是得手的那一拨? “张贵人的家人是你们派人杀的?” 胤禛点点头:“这样奏效快,能让张贵人当即反水嘉答应,证你清白。我与胤祥,是皇子,不方便参与后宫事。皇阿玛会疑心我们的关系,对你也不利。” 私交皇子,是死罪。清廷宫规严格,皇子等闲是不能与自己母妃之外的宫嫔见面的,胤禛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但是,映月的心里还是难受,本以为他在乎自己,现在看来,她在他心里也不过尔尔。 虽然心里不乐,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低头不语,准备告退离开,又想起张保,她还是挤出一丝笑:“四爷在苏州时曾经说过,魏珠有把柄在您手里?” “是。” 是便行了,魏珠是敬事房总管,救张保的事想来就好办多了。顾问行能将她带出慎刑司,那是因为她只是被怀疑,却没有证据。张保确实被戴萤切切实实抓住证据,没当即杖毙,就已是他命大了。 她屈膝跪下:“奴婢想求四爷救一个人。” 胤祥对她突如其来的客气疏离不悦,忙把她搀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事便说。” 她便将自己如何在御花园遇见张保装神弄鬼,如何教张保吓唬戴萤,如何引戴萤入局,自己却又如何被反将一军的整个事件经过说给胤禛和胤祥听。 胤禛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微有怒意:“你做这些,就没有想到万一被反将一军时如何摆脱?没做好事情如果到最坏地步时的打算?” 映月黯然,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绿杏会反水,反使得戴萤将她打入慎刑司。确实,是她思虑不周了。 “四哥,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未雨绸缪又面面俱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有你那样的本事啊!”胤祥见胤禛要发火,忙替映月解围。 胤禛冷哼一声,望着映月道:“救他可以,只是以后,你要听我的,没我的许可,你不准擅自行动。” 这是怕她败事连累他吗?映月心下烦躁,可是却还指望胤禛就张保,不能翻脸,只得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她紧紧手里的包袱,终究还是忍住心里的火。平静道:“四爷,十三爷,奴婢还要往四执库送衣裳。先告退了。” 听她说到奴婢,胤禛便知她有些不乐,刚才自己的话太重了吗?好像每次她生气时,总爱自称奴婢。不知是讽刺他,还是讽刺她自己?不过,就是要给她一点教训,不顾自己性命擅自行动,脚上被烙一印倒是轻了。 映月交完了衣裳,一瘸一拐的缓步独行,经过阿哈院时,瞅见戴萤和绿杏两人带着一堆宫女嬷嬷往这边来。绿杏被宫女搀扶着,神情虽然看着有些恍惚,不太正常,眼神却是清亮的。 心里不禁疑惑,她不是又疯了吗,怎么看眼睛不像啊!难道是装疯?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管是不是装的,她现在还没想好对策,还是躲的远点好。刚才胤禛也告诫过她,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不能贸然出手,还是回去从长计议的好。她往墙根下靠了靠,准备躲过。 “映月。”是绿杏的声音。 她心里低叹一声,这绿杏眼睛怎么那么好使,她就差缩到墙窟窿里了。无奈只能走上前,屈膝道:“张贵人吉祥,嘉答应吉祥。” 戴萤也被成嫔告诫,绿杏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近期还是少生事端。她不想搭理映月,转身要走,却被绿杏拦住,指着阿哈院门上的匾额问:“嘉答应,还记得这里吗?” 戴萤抬头瞅瞅,怎么可能不记得!这里是她的耻辱,想她正经八旗主子,却为了进宫,与她们这些包衣奴才共住过一宫,想想都觉得膈应。 绿杏却不管她脸色是不是好看,拉着她的手,往阿哈院走,“咱们再进去看看吧,自从进了储秀宫从来都没有再回去看过,现在既然经过,不能错过。映月,你也跟着来。” 戴萤不愿,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疯了,有些生气:“你怎么又不疯了?” “见了这浮波湖和阿哈院,仿佛是旧景,觉得脑袋清醒一些了。咱么进去看看吧,或许我能记起更多事情。” 戴萤瞅一眼吨跪在地上的映月,虽然进了慎刑司,却安然无恙的出来了,清丽容颜上连点疤都没能留下,反倒更清瘦纤细几分,那个薛嬷嬷也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 绿杏若能恢复正常,倒是可以再一举除掉她。便跟着绿杏往里走,一路走,一路斥责绿杏:“我看你这又不疯了,整日反复无常的,真烦人。” 映月虽不愿进去,怕再次被算计,但绿杏十分坚持,拿出宫嫔个款来压她,她小小宫女,反抗宫嫔罪责不小,也只得跟在后面进去。 阿哈院现在不是训导期,没人居住,只有几个小太监负责打扫,见着两位宫嫔娘娘进来,忙退了出去。绿杏将随侍的宫人也留在院外,只留映月、绿杏、戴萤三个人独自在院中。 院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正殿三间,红墙黄瓦,朱门红窗,石桌还是安放在院子当中的桂花树下,靠墙的水井依然没有盖子,甚至连墙角下的那株野花都没有变,还是两年前的样子。 仿佛她们根本就不曾离开过,仿佛,玉璋和早莺还在窗下嬉笑着对镜梳妆。仿佛,戴萤还坐在桌前喝茶,马潘儿就站在旁边掌扇。绿杏也还是当时沉默寡言的绿杏,坐在炕上低头刺绣。 “两年了,咱们进宫也快有两年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绿杏声音里蕴含着哀伤。 是啊,日子过得真是快,已经快有两年了。她们这一群人中,已有两位成了宫嫔,飞上枝头。她也攀上四爷,还得了乾清宫的上差。但也有人,如马潘儿之流,被逐出宫。 物是,人也是,只是情却已不同于从前。 绿杏眼角滴下泪,她望着映月,言辞恳切,是深深的歉意:“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的懦弱,让你无端被惩。” 映月心底疑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第七十章 戴萤之死 映月心底升起疑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变应万变,她还是恭谦回道:“贵人抬爱。” 绿杏定定神,收回眼泪,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毅和狠烈:“不过,我一定会还你公道的,也还我自己一个公道!” 说罢便望着戴萤,“戴萤,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 戴萤正反感地皱眉打量阿哈院的景致,听见绿杏如此说,疑惑地皱着眉质问她:“什么事?” 绿杏笑笑:“康熙四十五年,咱们初进宫那一年,端宁公主归宁的宴席上,本来是你要跳舞的,却因为脚伤,被我顶替,你还记得吗?” 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做了十足准备,准备一鸣惊人,惊艳万岁爷,却在临上场前一刻,被舞鞋里的针扎伤了脚。白白错失了机会,让绿杏得了先机,先于她承了恩宠。 “其实,你鞋子里的针,是我放的。” “什么?!”戴萤大吃一惊,连映月也惊讶不已。 原来放针的人是她,映月还记得当时戴萤还将此事推到她头上,想诬陷她。 原来,绿杏的棋局布的这样早。恐怕当时向成嫔通风报信,使得戴萤免了板著之刑的人也是她吧。看来,绿杏是通过给成嫔通风报信这一招,得了成嫔的待见,才有机会,伤了戴萤,自己代替戴萤在皇帝面前一舞,荣封宫嫔。 映月心里不禁赞叹,这绿杏平时沉默寡言,懦弱无争,没想到心机却是如此深。初进宫时就开始为自己的封妃之路做打算。从前,她还感叹是绿杏幸运,命好,没想到却也是她一步一步算计出来的。 戴萤怒极,一巴掌拍上绿杏的脸:“贱人,你竟然算计我。” 她不恼,反倒是笑了笑,盯着她道:“我受你这一巴掌,是还成嫔提拔我的恩情,和伤你脚的罪。” 还未说完,就反手一巴掌拍向戴萤的脸颊,眼睛似要冒出火来,狠声道:“我也算是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你处处算计我,推我落水,在咸安宫时要置我于死地,现在又杀了我娘和我弟弟,这笔账,你是还不清了。” 戴萤一时惊住,想不到她竟然敢还手,不禁更怒火中烧,上前想抓花绿杏的脸,却没想到被绿杏挟住双臂。她是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绿杏是做惯了粗活的,怎比得上绿杏力气大,双手被绿杏反别在身后。她挣脱不开绿杏的钳制,一边挣扎一边急喊:“我没有杀你娘。” 绿杏冷哼一声,根本不相信她,想她几次想置自己于死地,她早已不再信她。望天长叹:“娘,女儿不孝,累的娘亲被奸人所害。女儿一定替娘报仇。”说罢,从发间抽出一支发簪,本是细圆柱形的簪针,已被她磨成刀片状。从发间抽下来时,甚至割碎了一挫黑发,可见多么锋利。 她将发簪抵在戴萤脖颈,斜瞟了一眼映月,眼里有一丝愧疚,“映月,我给你一次机会,要救她吗?救了她,你便能飞黄腾达,只是也免不了我这样的结局。” 映月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心里大惊,她这是早就计划好了,故意引戴萤到阿哈院,又遣退随身侍候的人,就是为了现下这一刻。 救,还是不救? 救了戴萤,她与戴萤之间的账,怕是能现在能两清。但是她深知戴萤和成嫔的为人,觉不会真心待她。不过就是像对待绿杏一样,把她当做一枚棋子。既然做棋子,做未来皇帝的棋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看来绿杏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杀了戴萤,她也不会活。绿杏只当是戴萤杀了她的母亲,只要绿杏一死,就不会再有人追究杀她母亲的凶手,胤禛也就永远不会暴露。 她心里挣扎半天,想想张保半死不活的样子,想想自己在慎刑司脚烂肌腐,想想自己被戴萤算计了这么多次。心里又狠了两分,终于还是摇摇头。 戴萤听见绿杏的话语,才发觉绿杏的不正常,刚开口要喊人,一个“来”字还没喊出口,绿杏手中的簪刀就划上她的咽喉,一招毙命,鲜血瞬间喷出,直喷了映月一身,喷在她的竹青色氅衣上,像一竿翠竹开满了鲜艳的红花。 绿杏放开戴萤,戴萤的尸体萎靡在地,鲜血已停止喷薄,只是不断涌出,直到将戴萤包围进血泊中。 映月心有不忍,背过身去,不看戴萤。只望着绿杏:“你把我叫来,不会是想让我顶罪吧?” 她笑笑,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我已经留了一封血书在寝宫里。杀了她,我也不会苟活。我母亲幼弟已死,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苟活至今,就是想为他们报仇。现下,终是了了我的心愿。” 她边说着,边往墙根下的石井走,一边走一边说:“想我当年入宫,只为母亲能过上好日子,弟弟能有钱上学堂,替我早逝的爹爹好好照顾他们,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唉,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想挽回已是来不及了。” 她说地悲苦,映月也听得心惊,一步错,步步错,这宫里哪个女人不是如此,选了一条路,你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是生是死,是喜是悲,是富贵是穷困,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绿杏站在井边,再回头打量一眼阿哈院的一切,眼里是平静,是欣慰,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不错,至少,她对的起自己的心了。 “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为追求荣华富贵,反倒把亲人搭进去,现在连我自己也要搭进去了。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便从这里结束吧!”说罢,便举步跳进井中。 “扑通”一声,水没头顶,不见踪影。 映月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扑倒井沿处,往下看,只看得见微波浮动,哪里还有人影!要喊救人嘛?只怕救上来也已经晚了。不喊的话,刚才出去的那些小太监见着自己和两位宫嫔一起进来的,一个宫嫔被杀,一个宫嫔落水,她却不呼救,嫌疑太大。 略一思索,她抱起旁边石桌上的一盆腊梅,使劲大喊一声:“啊!”,在喊同时将花盆扔进井里,又是“扑通”一声,像极了人落入水中的声音。 然后自己一头撞上井沿,使了十分力气,当即便有血色蔓延过眼脸,模糊了视线,她趴在井边,脑子晕晕乎乎的,看见一群太监匆匆跑进来,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朋友洗洁精—姜姬给画的人设。面部特写,女主的成长历程。 第七十一章 连消带打 映月自己一头撞上井沿,使了十分力气,只听“嘭”一声,当即便有血色蔓延过眼脸,模糊了视线。她趴在井边,因为刚才的撞击,脑子晕晕的,模糊红色中看见一群宫女太监慌张着匆匆跑进来,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嘉答应大睁着眼倒在血泊中,一身华服尽被染红,芳魂已逝。一个绿衣宫女趴在井边,满脸满身都是血,生死未卜。听见惨叫声,匆匆跑进来的宫女太监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映月再醒来,却是熟悉的场景,暗房,木栏,冷而冰,夹杂着血腥气,是慎行司。只是此次与上次不同,她身下压着两床厚棉被,身上还盖着一床锦被。身边还笼着一炉炭火,上面燃烧着薄荷香片。 额头伤口微微有些疼,手抚上额头,触到的是纱布,还有人为自己包扎了伤口。看样子,这次她再度回到慎行司,应该不是犯了事,到颇有些被请进来的感觉。 她才起身,掌刑薛嬷嬷就开门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个红木食盒,见她醒了,脸上堆出笑:“姑娘,醒了?” 废话!不醒能起来站着吗! 瞅了薛嬷嬷一眼,那阿谀奉承的嘴脸她见多了,还没见过像她这么恶心的。三日前才烙了她的脚,故意给她穿了红绣鞋。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腆着脸来巴结她。 “姑娘,这是太医院熬的药,是贵妃娘娘吩咐人送来的。姑娘,趁热喝了吧。”薛嬷嬷打开食盒,果见里面一个青花碗盏,携着太医院的标志,盛着浓厚黑稠的药汁。 映月眉头不禁皱了皱,佟贵妃让送来的?应该不会有毒吧?虽然上次在咸安宫里她没能一举扳倒戴萤和成嫔,但是也没有连累佟贵妃,她应该不会想要自己的命吧? “嬷嬷,先放下吧。我最怕苦,有劳嬷嬷帮我寻两片蜜饯来,可好?” 薛嬷嬷本以为映月醒来见了她会如同见了仇人,总得为了前日她私用刑的事,辱骂她一番。想不到,她却还是如此温和谦恭。心里不禁嘀咕,这李映月要么就是心地善良单纯到极致,要么就是心思深沉到极致,对着曾经试图弄死自己的人尚能波澜不惊。从她这几日的观察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既然吩咐了,她也只能领命,佟贵妃前的红人,还有太后在背后撑腰,现下又在乾清宫当差,不管来头大与小,往后的势头,一定能超过成嫔。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虽不是俊杰,却也知道,顺势的墙头草才能不被狂风所折。 映月见她去寻蜜饯,忙将碗盏里的药汁倒在干草堆里,好在慎行司的地上并没有铺青砖,药汁慢慢渗进泥土里,干草一盖就看不见踪影。 等薛嬷嬷取了蜜饯回来,她将碗从嘴边拿下来,捂着嘴,皱着眉:“哇,好苦!嬷嬷,蜜饯。”抓过蜜饯便往嘴边去,却并没有真正放进嘴里,而是让它顺势溜进袖中。她本来就不易相信别人,更何况慎行司的人! 她佯装吃了蜜饯,往长贵搬进来的圆凳上一坐,肃着脸把薛嬷嬷瞅着。薛嬷嬷看她的架势,颇有要追究前日之事的势头,心头道:却原来不是不追究,而是要好生追究。 “嬷嬷,也坐。”她虽肃着脸,却让薛嬷嬷坐。 薛嬷嬷提心吊胆地坐下,犹豫半晌还是率先开口:“姑娘,前日的事,我是被逼的。” 被逼?是被钱所逼吧! 她定定神,平和道:“我知道嬷嬷你也不容易,主子的吩咐咱们奴婢不能不从是不?” 薛嬷嬷忙应和地使劲点头。 映月却话锋一转,道:“昨儿,我听针工局的人说要给后宫的主子们裁制新衣,还出了好多新的花样子,崔姑姑还向我打听,贵妃娘娘偏爱哪些花样子,说是新出了个百鸟朝凤的特别华贵庄丽。依嬷嬷看,贵妃娘娘和成嫔娘娘哪个更配百鸟朝凤的纹样?” 还用想,自然是佟贵妃配得上百鸟朝凤了。佟佳氏位居贵妃,权同皇后。虽说成嫔生有皇子,可是却还只是嫔位。在宫里,别说是成嫔了,连皇长子的额娘惠妃娘娘也比不上贵妃啊。 薛嬷嬷心里明镜似的,却还是和映月打太极:“老奴不敢妄加议论主子。” “议论不议论的,娘娘就算知道,也不会怪罪我。只是,嬷嬷,夜黑路难辨,嬷嬷你可需要一盏指路灯?” 薛嬷嬷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忙笑道:“还望姑娘提拔。” 映月笑回:“嬷嬷你折煞我了,奴婢还望嬷嬷提拔呢。咱们这就算互相帮助吧。”要在慎行司,留有自己的人,怕是这个地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进来。有个自己的人在里面,不管发生何事,都能及时往外报信,也能少受点苦头。 至晌午,乾清宫传进话来,说万岁爷要亲自审她。审她?她才回想起来,应该是为了戴萤好绿杏的事。两个宫妃惨死,她昏倒在地。是唯一的目击者,自然是要审她。 薛嬷嬷半押半扶着映月到了乾清宫昭仁殿,康熙坐在明黄色书案之后,佟贵妃坐在左下首第一张椅子上,惠妃、德妃、宜妃、成嫔都在场。 她行礼后垂着头跪在地上,等着康熙问话。岂料康熙还未发话,成嫔倒是急了。 “你说,是不是你杀害了张贵人和嘉答应的?” 映月心下不耐,这成嫔摆明了是想将责任全推到她身上,自己损了两员大将不悦便罢了,却还是想把她也带上,连死了的妹妹也能利用。 佟贵妃皱着皱眉瞅向成嫔,“成嫔,万岁爷还没发话呢,你急什么!万岁爷在,自然会还你妹妹公道的。” 看来佟贵妃还是偏帮着自己的,那她就放心了。 “回万岁爷和各位娘娘,奴婢当时确实在场。只是当时奴婢看张贵人似乎是犯了疯症,要对嘉答应不利,奴婢刚想上前去救,却被张贵人推到井边,一头撞上石井沿,奴婢便晕了过去。” 成嫔吃惊不已,没想到竟是自己麾下的人自相残杀,又急又怒道:“你胡说,怎么可能,张贵人和嘉答应是好姐妹,两人同住一宫,姐妹相称呼,关系十分亲厚。怎么可能反目成仇?” 她心里鄙夷,这成嫔倒是会演戏,依戴萤的性子怎么可能和绿杏姐妹相称!她没想到两人反目成仇或许是真的,但戴萤对绿杏到底如何她不会不知道。 映月不过是利用两人之间深藏的矛盾,在中间加了一点催化剂,促使情势发展更快罢了。 “奴婢恍惚记得在昏迷之前,听到张贵人说什么母亲、弟弟,还说到有一封信在寝宫里,如何如何对不起家人。只是,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也不知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确凿,证据也摆在那里,成嫔想借此机会诬陷她却是不能。 康熙冷着脸命人去储秀宫张贵人的寝殿搜寻,果见梁九功去了一会儿,便捧了一封信进来。成嫔登时脸色大变,想阻拦皇帝看信,却是不能。 康熙看过信之后,脸色愈加阴沉。见成嫔眼神闪烁又焦急不耐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也脱不了干系。想不到自己身边的女人竟这么狠毒,连人老母幼弟都不放过。 厉声吩咐梁九功:“戴萤、张绿杏两人除去玉牒,拉出宫去安葬。成嫔教妹不善,着降为贵人,褫夺封号。” 从嫔到贵人,看似只有一阶之差,其实却是正经主子与奴才的差距。从答应混到贵人简答,从贵人升到嫔,却是十分难。像绿杏那样的包衣奴才出身的,如无子嗣,一辈子再得宠也混不到嫔位上去。康熙对成嫔的惩罚算是很重。 佟贵妃嘴角微弯,只一瞬便换上悲悯急切的表情。眼中尽是同情,跪下道:“万岁爷,成嫔妹妹也是无心之失。臣妾身为后宫表率,教管无方,也有责任。” 康熙冷笑:“后宫表率,教管无方?确实,你也有责任。”话锋却是一转,直指储秀宫主位惠妃,“惠妃身为一宫主位,教下不谨,罚俸半年,以儆效尤。协力六宫的事就交由德妃和宜妃两人处置。” 惠妃冷不丁被牵累,失了协力六宫之权,心里懊恼,面上却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应下。 佟贵妃却还是不起身,眼里包着两包泪:“万岁爷还望看在七阿哥的份上,宽惩成嫔妹妹。” 提起七阿哥,康熙心里生出一丝不忍,这个胤佑六七岁时得了痹症,右腿留了疾,行走不能随意。他心里一直对他很愧疚。现在佟贵妃提起胤佑,再看看成嫔,也是早些年就随侍在侧的,倒是有些不忍了。 “成嫔只褫夺封号,禁足半年便罢了。”康熙终是松了口。 映月却在心里叹服,佟贵妃的戏演的真好。后宫表率,教下无方,一句话,就将火苗引到储秀宫主位惠妃身上。又在康熙面前哭求他绕过成嫔,真是一箭三雕。既打击了惠妃,夺了她协力六宫之权,又拉拢了成嫔,想必成嫔心里现在一定对她感恩戴德,最后,还在康熙面前上演了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进一步竖立自己贤良的名声。 果然不愧是生在侯门,长在深宫的人物,借这一件事,连消带打,得了多重利益。 第七十二章 巡幸塞外 康熙审过之后,映月便安然无事被放了回去,其实原本就不干她的事,不过做样子训斥了她一番。 回到下处,姜娆当值还没回来,天色已近黄昏,屋里没掌灯,昏昏暗暗,在她眼里却是无比的踏实,黑暗,能将自己隐藏,不管是神态表情,还是心思*。坐在自己的炕铺上,吊了一天的心,在接触到软滑锦被中热暖的铜汤婆子后,总算是放平在了胸口窝。 静下心来,细想今日的事,不禁有些后怕。才不过一日光景,戴萤和绿杏两人便芳魂永逝,本来因为手下有两个新晋宫嫔而一时风头无量的成嫔被褫夺封号,成了戴嫔,还连着禁足半年。 半年的时间,看着不长,可是这后宫的女人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冒得飞快,半年后,指不定现在在哪个旮旯里窝着的姑娘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还有大阿哥生母惠妃年前刚得了协力六宫之权,却才不足一月,就被皇帝撤了。满人向来推崇子以母贵,她本想着助胤褆一臂之力,却还是与权力失之交臂。 映月摇摇头,心道惠妃倒是可惜了,因为是储秀宫的主位就被无辜连累。不过,提起大阿哥,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脑海。或许,惠妃根本就不是无辜被牵连,而是康熙故意借此次的事情对她发难? 惠妃入宫年岁已久,是五妃中生育最早的,而且娘家势力又显赫。好像大阿哥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太子近年行迹愈发恶劣,胤礽一旦倒台,在他人眼里,最有可能上位的便是大阿哥胤褆。 康熙最忌惮皇子觊觎储位和皇位,断然是不能再让惠妃的位分有所晋升。不想晋她位分,却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以免有失公平。 年前春节将近,佟贵妃又着了风寒,为协助佟贵妃,康熙便让德妃、惠妃、宜妃三个位分高的妃子帮着协理六宫。康熙心里大概不愿让惠妃担此重任,但是单单跳过惠妃,却会显得太突兀。 所以,康熙面上虽分派了她协力六宫的权力,却到底是一直都在寻着机会对她发难的。今日恰巧赶上了戴萤的事,康熙便借此机会去了惠妃协理六宫之权,看着是因为她督导宫里低级妃嫔不善,实际上究其根本,真正原因却在大阿哥身上。 映月心里叹服,果然,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可是,惠妃到底还是可怜,或者说是这宫里的女人可怜,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也算计自己的枕边人,可悲又可叹! 姜娆下了差,一进屋就看见映月坐在床上,也未点灯,只就着月光,抱着膝发呆。连她进来了都没发觉。她心里一慌,想起今儿当值时听说戴萤和绿杏死时,映月就在旁边,定是见了血腥的场面,吓傻了! 忙一边找出火折子点上灯,一边急切地唤她:“映月?” 映月听见叫声,回过神来,眯着眼睛待适应了眼前突来的烛光,才看清姜娆的一张俏脸上满是焦急,忙回道:“你下值了?今日可安好?” 姜娆叹一口气,将灯笼摆在炕前案几上,轻轻坐到她身边,皱着眉问:“我倒是安好,只是你安不安,好不好?” 听见姜娆如此说,便知道她大概是担心她受了惊吓。虽然当时,戴萤血溅如注的场景是很恐怖,但是她的心里承受能力却还不至于那么弱。 “我没事,只是可怜了绿杏。”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丝愧疚,若不是她绣的那方带血布条,或许绿杏不会那么决绝与戴萤同归于尽。她本以为绿杏懦弱,恨戴萤,不过就是倒向她这一边,指正戴萤,却没想到,她如此狠绝。 “绿杏怕是自戕死的,怕是入不了陵园子,能埋到哪去呢,不会在郊外找个地草草埋了吧?”若真是那样,她就觉得更愧对她,得想个法子为绿杏找一处百年之所。 姜娆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吧,就算不能葬入妃园,也断不会找个地方草草掩埋,毕竟是侍候过万岁爷的人,身子已经是万岁爷的了,定是不能放在腌臜地方的。” 听她这样说,映月便放下心来。 “只是,想不到,咱们进宫才两年,同住一屋的人,就已经没了两个了。世事真是变化无常。映月姐姐,咱们即已结拜了姐妹,以后,咱们姐妹俩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能轻易送了性命。”姜娆说的言辞恳切,眼中带着泪光。 她点点头,对啊,在宫中生存一定要相互扶持。不禁要和姐妹之间互相扶持,还要和胤禛之间相互扶持,不管过程如何艰辛,结局总对自己总还是有利无害的。 但是却也不能一味相信别人。要给自己后路,绿杏就是最好的例子。 戴萤绿杏一事,被佟贵妃以两人失足堕井为由遮掩过去,信与不信,大家心知肚明。 春天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昨日河水还结着冰,柳树才刚发芽,今日就已见菡萏满渠,蝉鸣菀柳。 灰褐色冬装换深绿色春装,再换浅碧色夏装,却永远是统一的制式,框在规矩的框子里。 映月已有三四个月未见胤禛,听梁九功说是康熙令他去考察安排巡幸塞外的行程。说白了,就是皇帝出行,需要开路先锋队,胤禛便做了这领头羊。 康熙每隔几年就要巡幸塞外,名义上是为了九月的木兰秋狝,其实真正目的是为考察和震慑蒙古各部落。 时近五月,行围的名单已经确定下来,皇子分两批到达,除去早就到了热河安排打点的胤禛和十五阿哥允祄外。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十六阿哥胤禄都随行在侧。 随行女眷有宜妃、良妃、还有十格格舜英。令映月十分意外的是,随行名单最后还添上了惠妃。惠妃正月里才被惩处,现下又被康熙指定随行,到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难道是康熙又记起惠妃的好来了,毕竟是跟在身边多年的人,总有些夫妻情分在的。 可是锦绣的一句话,就让映月瞬间明白,和皇帝谈感情,简直比登天还难。锦绣在看了随行名单后,只说了一句话:“打一杆子,再给个甜枣。” 打一杆子,再给个甜枣!很明显,康熙的用意在抚慰惠妃背后的家族势力。无故被牵连,撤了协理六宫权,若是再冷落她,排斥打压大阿哥的意图就太过明显了。 热河行宫从康熙四十二年起就开始修筑,到今已有五年时间,已经初具规模,虽未有七十二景,三十六景却将齐备。其中,由喀喇沁草原和翁牛特草围成的木兰围场,最为壮观美丽。 木兰围场北控朔漠,南拱京城,战略地位极为突出。自从康熙四十二年后,每至热河,每年都要在这里以行围狩猎。其实就是推行“肄武绥藩”的国策,为了达到控制蒙古、震慑北方的罗刹国的目的。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初十,康熙一行人抵达热河,驻跸热河行宫。 端凝殿司衣没有不跟随皇帝出行的道理,李玉公公年岁大了,锦绣便只带了映月和小鳞子两个人。姜娆是御前奉茶的,自然是随侍跟驾的。 早莺在毓庆宫早已从洒扫宫女晋升为太子的随侍宫女。玉璋也颇得惠妃欢心,此次行围便把她也带了出来。 映月和姜娆随的是圣驾,不能在女眷堆里打转,交谈的机会并不多。 热河行宫虽不如紫禁城繁华巍峨,却是别有一番天阔地宽的风味。映月她们也分到干净敞亮的屋子,锦绣一路上就嚷嚷着累的慌,映月也觉得身体有些累,但是心里却高兴,权当出来旅游一趟。总算能出了紫禁城那方形天、方形地,出来透透气。 姜娆却比锦绣更娇贵,才到热河,就已经撑不住了,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梁九功传太医给看过,说是舟车劳顿,体虚血弱,再加上水土不服,需要休养一阵子。 本来因为是出行,御前侍候的人就不多,现在姜娆一病,御前反倒只剩了松云姑姑一人奉茶。梁九功就找到了锦绣,想将映月借过去几天,为着今日蒙古各部来围班的事忙不开,权当代替姜娆值班奉茶。 映月本不愿意,本来自己就够招惹宫人羡慕嫉妒的了,若是再一蹦到了御前奉茶,这不是把自己往那个火坑上推吗!可是,又转念一想,现在已经是康熙四十七年了,貌似太子胤礽第一次被废就是在今年,好像就是在出塞的回程途中被废。 如此算来,还是往御前奉茶的好,总归能探听到点什么消息的,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助胤禛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第七十三章 御前奉茶 御前奉茶的活计,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说它简单是因为需要宫女动手做的工序少。泡茶的并不需要自己烧,而是有一个固定的茶炉房,由皇帝非常信任的人打水,烧开。 茶水,不像吃食,可以有试毒的小太监。一杯茶,除了用银器之外,总不能让皇帝喝太监喝剩下的吧。所以,从取水的第一步开始,就由专门的一人专职来做。只是令映月没想到是,负责 茶炉太监负责烧水。泡茶,自然有专门的泡茶师傅,茶叶这种东西,并不是说,你倒上水冲开就能好好喝的。好比茶叶,就有绿茶、红茶、乌龙茶、白茶、黄茶、黑茶六大类。泡茶的水有泉水、溪水、江水、湖水、井水、雨水、雪水之分。所以一道茶的冲泡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茶用量、泡茶水温、冲泡时间等都会影响一杯茶的口感。 皇帝的衣食住行,都是事无巨细,严格讲究的。 姜娆每天当值的差事就是,奉茶。皇帝跟前侍候的宫女少,太监多。一是为了防止宫女利用机会攀龙附凤,勾引皇帝;二是防止皇帝耽于女色。所以,这乾清宫算上映月的加入,康熙跟前只有三个宫女侍候,一个是松云姑姑,一个是姜娆,还有一个就是映月。 由小太监躬身捧着茶盘到殿门口,再由宫女接过来,送到殿中,将杯盏轻轻地慢慢地放在康熙的案桌上,便可躬身退下。 其实,这活计,太监也干得了。只是,太监不是旗人,也不是完整的人,所以在宫人眼里,他们是低人一等的。自然是不能做主子们近身的活计,好比如端凝殿为康熙更衣的主事就是锦绣姑姑,小鳞子只能举托盘,不能接触皇帝衣冠。 其实不过就是满人统治者自恃血统高贵的表现。 康熙下榻在热河行宫的正宫澹泊敬诚殿,御茶房就设在殿后的配殿里。映月在松云姑姑的谆谆嘱咐之下,手捧着托盘,低着头,进了配殿依清旷。这个殿是康熙日常召见朝臣及各族王公,处理奏折及举行大典前后更衣休息之处,和乾清宫的昭仁殿差不多。 映月低着头,只注意到殿内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却都不是盛装打扮。想来,蒙古部落首领王爷对皇帝的觐见,分为两种,一种叫朝班,就是去北京城朝见;一种叫围班,是指在热河行宫朝见。朝班路途远,耗费人力物力,不如围班来的便利,所以大部分蒙古部落都会选择围班。 即来围班,那应当按着规矩礼仪盛装才对,怎么反倒像是家人见面的感觉。 “皇阿玛,不知道十妹妹此次来了没有?” 映月听她的声音,温暖如春风,娇柔似水,非常熟悉。不禁偷偷抬眼去瞧,果然真是故人。正是从前养在贵妃名下的八格格舜华。康熙四十五年冬天的时候,她就已被封了和硕公主,封号温恪。下嫁给翁牛特部世袭杜凌郡王的仓津。 翁牛特部落就位于翁牛特草原上,离热河行宫很近,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公主便跟着杜凌郡王一起来了。 这是舜华出嫁后,映月第一次见她。还记得,初进承乾宫时,八格格待她倒是很好,她待人总是很好,温柔谦和。只是,那温柔中暗含着淡淡疏离。映月看的出,舜华对佟贵妃虽然是很孝顺,但却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是亲生女儿那种撒娇卖萌。 她母亲早逝,亲兄长还未成年,妹妹又小。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只能攀附大树。极尽全力的小心侍候佟贵妃,以温柔谦和之名讨好太后,为的不过就是能有遮风挡雨的大树。 四十五年冬天的时候,映月还记得康熙的圣旨下到承乾宫的时候,舜华脸上的落寞与恐惧。终究是要远嫁的,纵使她百般讨好太后和贵妃,却还是免不了远嫁的命运。 她在自己寝殿里哭到半夜,贵妃也是无奈,公主和亲,是最平常不过的控制蒙古各部落的手段,没有谁能逃得了。只能派映月去安慰她。映月还记得当时自己说,蒙古的万里茫茫草原,难道还比不上北京城里的四方天。 抵不过皇命,她还是得嫁。不过,到了蒙古,她才算是有了一方新的天地。仓津虽是蒙古人,却并不野蛮,对她有敬重,更有怜爱。她也不用再看着他人的脸色行事,不用再猜度太后和贵妃的喜好而确定自己的喜好,终于能完完全全做一次自己。这些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映月偷偷看她,她穿着水红色的蒙古袍子,头发结成大辫子,盘于头顶,插着玛瑙等宝石,却并不觉粗狂。映月只觉得她比起从前在承乾宫时,变得自信了,豁达了,整个人仿佛从金丝笼子里挣脱出来。像是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恐怖,却没想到飞翔的感觉如此好。 舜华也注意到了映月,她气质很特别,想不注意到都难。只是见她在此奉茶,不免疑惑,是佟贵妃派她到乾清宫的? 映月正要退出殿外,忽听一串娇笑,“姐姐,姐姐你来啦!”一个嫩黄色的身影已然掠过她身侧,直奔殿内。她本就在低头行走间,却不想忽然被撞,一个不稳,就要往旁边倒去。 “小心!”还好,有人及时出手扶住她。 是胤禛的声音,她听得出。只是,现在却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她只能低头低眼,面无表情,屈膝道:“都是奴婢走路不稳,冲撞了四爷。” 胤禛挥挥手:“下去吧。” 她躬身退下。才回到御茶房,就见一个小太监抱着个红木盒子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见了她才笑琢眼开。 “给姑娘请安。” 映月往右一躲,她可受不起。只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将红木盒子双手举到她面前,“只是贵妃娘娘赏给姑娘的,还说一定要姑娘亲启。” 佟贵妃赏她的?难道是为了上次戴萤的事? 忙接过来,打开看,里面是一套珐琅彩杏林春燕图茶盏、茶壶一套。 为什么是茶具?佟贵妃一般赏赐她都是珠玉宝石之类贵重的物品,这次却单单送了一套茶具来,却是为何? 再说,她是今天才被调到皇帝身边奉茶的,佟贵妃她远在京城,消息不可能传的这样快。除非是她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调到御茶房当差。 等等!她忙把茶具放到案几上,或许不是佟贵妃未卜先知,而是这一切都是佟贵妃她计划好的。比如,姜娆的病。。。 第七十四章 夜来香 一连几日姜娆的病都不见好转,映月本来就心存疑虑,就算她本身体质较弱,一路颠簸劳累,但是来了热河已经几日,这里风凉气爽,又有太医每日延药把脉,却仍旧不见好转。 收到佟贵妃所赐茶具的第二日,映月便留了个心眼,留心着姜娆平日的饮食衣着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可是都细细检查过过之后,却并没发现不妥。连药也是太医院的人熬好了亲自送来,并不经他人之手。 莫不是佟贵妃在太医院也有安插的人? 时近傍晚,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康熙一整日都在和来觐见的蒙古各部落的首领商讨议政,到了亥时便说累了,早早歇下。 映月因惦记着姜娆的病,下了差便急急往回赶,才到了配殿,站在院门口,还未将衣裳上的雨雾掸干净。就见姜娆鬓发未束,披着一件茜色氅衣,在迷蒙烟雨中尤其鲜艳,伞也未打,急匆匆的从屋子里冲出来,将堆在廊下的一盆花抱进怀里,看花无恙,才嫣然一笑,抱着花进了屋子。 那是什么花,如此珍贵,竟能让她带病冒雨相护? 打起竹帘子,进了屋子,瞅见姜娆正站在南窗下,拿着丝帕在给那花擦拭茎叶上的雨水,轻柔小心,带着无限怜惜。 她不禁好奇,边将外面的罩袍脱了,问她:“这是什么花?怎么这样爱惜?”。 姜娆神色温柔,柔声道:“这花,名叫夜兰。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映月吸吸鼻子,点头:“嗯。是很香。”但是却香的太过浓厚了一点。 “今日感觉可好些了?这几日忙,也没顾上来看你。”说着便就势坐在南窗下的椅子上。抬头看那夜兰,摆在紫檀高几上,小枝柔弱,有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花朵很小,一簇一簇的黄绿色次第开放,像夜空中的点点星光汇聚。香气十分浓郁稠密。 “白日还好,只是夜间不好,头昏昏沉沉的,夜里胸口总是感觉闷闷的。”姜娆边说着边将花上的雨水擦拭干净,又摆了个好看的方位,站在她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最盛的那一枝。 “太医开的药,你可是按时吃?” 皱着眉,提起药她就觉得嘴里发苦:“怎么不按时吃,你不知道那药有多苦!” 看她皱眉怕苦的样子,映月不禁好笑:“良药苦利于病啊,你都多大了!还怕药苦呢!赶明万岁爷给你指婚了。不让姑爷来喂你,是不是就不苦了?” 姜娆脸色烧红,杏眼圆睁,嗔道:“早晚你也要被指婚的,只盼给你指个厉害的夫君,看你还打趣我不?” 指婚?她,应该是不够资格由皇帝指婚吧。她的婚姻只能自己尽力争取。想起婚姻,她便想起胤禛,数月未见,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把她忘了,连张保的消息都没传递进来。 药苦,生活更苦,可是再苦,自己也要想办法把它变成甜的,不能任由苦涩将自己淹没。 对于人生的苦,她可能不能给人有效的建议。但是对于苦涩的中药,她倒是有办法。人类的苦味感受器主要集中在舌头的前半部,以舌尖最为突出。如果用吸管将药液吸入口后,迅速含贮于舌根部,自然咽下,便不会觉得那么苦了。 只是,现在到哪里去找吸管这个东西却是个问题。 “这个时节有麦秆没有?”忽然想到麦秆中间倒是空心的,可以用来做吸管。 姜娆不明所以:“麦秆是什么?” 映月不禁黑线,也对,姜娆她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能分得清五谷就不错了,还指望她能认识没脱衣裳的大米和麦子吗? 不过,这个方法倒是可行,明儿要打发个小太监去找找才好,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个讨哪个主子的欢心呢。 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梆子也已经敲响,映月起身,拉了姜娆的手,嘱咐她:“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吧。我回去了。” 姜娆怕过了病气给大家,自己单独住了一间屋子,映月和锦绣同住一间屋子。自从映月去了御茶房,司衣的事就全都落到了锦绣一人头上,还好不是在宫里,皇帝也没有大朝小朝的要上,一天里换两三次衣裳就够了,她和小鳞子两人尚且应付的了。 和硕温恪公主未出嫁时很得康熙疼宠,这次跟着杜凌郡王来朝觐,康熙见了女儿健康幸福的样子,不禁龙颜大悦。要在曲水荷香夜宴来觐见的翁牛特部世袭杜凌郡王和他的大福晋,也就是舜华公主,因为不是外人,只当做是女儿回家省亲,随行的妃嫔和皇子都要参加。 侍宴的活,现在对映月来说,是脱不掉的差事。只能尽量打扮的素净规矩。只穿了绿色的素面单袍,头上只有了固发的银簪。 傍晚时分,时辰尚早,康熙还在更衣,松云姑姑就领着她先进了曲水荷香。 “这曲水荷香,庭内外奇石环列,从而形成弯弯曲曲的水道。夏季,会有芙蕖落瓣飘落在水面上,顺着山间流下的溪水辗转而下,好像王羲之的‘曲水流觞’,所以取名‘曲水荷香’。”松云姑姑领着她饶了一圈,给她讲解,并指点他等会主子们来了,该从哪上茶。 她低着头一一记下。时候尚早人还未到。松云怕御茶房的小太监们偷懒,便交代她再仔细看看,丢下她便走了。 红色的宫灯早已点亮,随着微风摇摇晃晃,在昏黄的暮色中倒有几分暧昧暖温之意。负责传菜的宫女早都在门口安静的候着,见了她很是客气,忙着行礼:“姑姑好。” 啊?姑姑,她都已经是姑姑了吗?自己这样老了吗?还是她也无端被这深宫中压抑人性的环境同化了,少年以现老态? 手抚上眼尾,听说人若是老,最先出现皱纹的是眼尾。她进宫后很少笑的开怀,应该不至于才十九岁就有鱼尾纹吧?难道真的是相由心生,她的心理年龄显现在了脸上? “你还没老到有皱纹呢,这些小宫女不过是敬重你是乾清宫的人,才喊你‘姑姑’的,看你怕的那个样子!” 映月闻声转身,见是十四爷胤祯,忙收了脸上的表情,摒着脸跪下行礼:“十四爷吉祥。” 十四边说着:“起吧。”边要伸手去扶她,映月眼尖,瞅见他伸过来的手,忙把左脚往后一挪,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站起来:“谢十四爷。” 十四亲近佳人不得,讪讪收回了手。问道:“大家可都来了?” “十四爷您是第一个。一切已经齐备,十四爷您可入座了。” 看来是他来的早了,他分明见着四哥和十三个前脚出的宫门,他后脚跟上来的,怎么却比他两人走得更快些? 他上下打量一番映月,道:“听说你进了御茶房奉茶?” “回十四爷,奴婢如今是在殿前奉茶。” 她这不温不火的性子令十四不免有些想咬牙,从来年轻宫女见着他没有不脸红心跳的,这个李映月从初次见他时好像就不大待见他,现在和他说个话都漫不经心的。 “那你去给我沏一碗茶来,要去年的雨前龙井。” 去年的?承乾宫的茶叶向来没有保存超过一个季度的,不当时令不喝,连宫里人吃食都是不当时令不吃,更何况是皇帝了。再说了,茶叶放了超过一年,就跟茶杯放了几根草根没什么区别,一没茶香,二没色泽,若是进了这样的茶给皇上,自己就可以去慎行司领罚了。 “十四弟,你这又是难为谁呢?”胤祥的声音传进映月耳朵,她只觉得在此刻分外的好听。果然抬头见胤祥和胤禛两人缓步走来。 第七十五章 海棠红 “给四哥请安,给十三哥请安。”十四一向守礼,忙着请安。 “十四弟不必客气,都是自己兄弟。” 见胤禛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暖意,映月心里叹道:到底是自家亲兄弟,再怎么着也比别人亲近些吧。 胤禛冷眼扫过站在一旁的映月,冷道:“你是哪个宫的,还不前面带路引十四爷入席。” 映月回过神,这是给她解围呢?只是,能别每次都冷着个脸,倒像是她犯了多大的错一样吗? 等众人都落座,酒足饭饱,歌舞完毕,已是月近中天。不知道是不是见着女儿幸福美满的样子令康熙十分高兴,他竟喝的有些微醉,散席后由梁九功等人搀扶这回了澹泊敬诚殿。 康熙醉了,那就是不用奉茶了。忙趁着胤禛和胤祥还未走远想去寻他们。刚走出曲水荷香不远她就有些后悔了。热河行宫不必紫禁城,处处有守卫,时时有巡逻的卫队。这曲水荷香附近本就怪石林立,白日看着还好,夜里却很是瘆人。影影绰绰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从石头后蹦出来个人? 正吓得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忽然觉得左手臂被拉住,低头一看,一只大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惨白如纸。她心底如雷炸开,直炸到头顶,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石头后不禁会蹦出人来的啊!原来石头后面还有手啊!她才要呼救,胤禛的声音就响起,“是我。” 她心里的雷总算平息,却也忍不住哀嚎:四爷,你就不能考虑考虑别人吗?每次都要吓人半死! 隔了几个月未见,她觉得胤禛倒是更加挺拔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在紫禁城里,肩上的担子便没有那么重了。 她面色稍微平静下来,心里却很恼他这不声不吭的吓人行为,平静道;“四爷把奴婢拉进来所为何事?” 胤禛见她仿佛还有些恼意,只当她是恼怒自己上次未对她的话太重了。只能以利益相邀:“你不想知道那个小太监张保怎么样了吗?” 张保,对了,数月未见胤禛,他连张保的消息都没送进来。“怎么样了,四爷可是救下他了?” 胤禛平静道:“救是救了,只是人却不中用了。双腿已废,怕是以后都要躺着了。” 啊?不中用了!以后都要躺着了!那不就是一辈子都废了吗?!就因为自己一时疏忽,一时心软,就连累得他一生一世。张保的家人还指望他的俸例过日子呢! 见她听了消息后满脸的愧疚与悔恨,心下也不禁软了:“你放心,我既答应你救下他,就一定能救济他一辈子。只是,你以后可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私自行动,张保的事就是一个教训,你记住了吗?” 前朝的事,太子的事,八爷的事,可以同他商量。可是,后宫的事,她总不能时时同他商量计划吧。再说,若是后宫里的人想害她,等到她和他有商量的机会了,她怕是早已归入黄泉了。 “四爷,将我所有的积蓄赏赐都带给他,行吗?”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可能多的给他钱财,弥补他的损失,只是怕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健全健康的身体。 胤禛不禁讥笑她,入宫这么久了,竟还搞不清状况:“你的赏赐,有多少是能用的。那些东西都是有记档的。哪能随便带出去。” “那我的月例,和我的积蓄,要不,我每日多做些绣品,找小太监帮我贩卖了,补贴些钱,四爷捎去给张保好不好?”她曾听别的宫里的宫女提起过,她们的月例银子发不足时,就找内务府有些太监能帮着捎卖绣品,赚点钱。只是,中间克扣比较大。 胤禛斜眼看她;“你绣品绣的好吗?” “好啊,四爷不是见过吗,在江宁的时候,我不是还修补过贵妃的吉服吗?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胤禛抚着腰间挂着的已经微微有些旧的荷包,道“荷包也会绣吗?”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老实回道:“荷包那么简单,当然会啊。” 胤禛却忽然话风一转,直问她:“你前几个月是不是为着我没有出面为你作证的事生气来着?” 对于他每次都一个话题说不完就开始另一个话题的作风,她很是不理解。每次都要她回去自己琢磨半天,还生怕自己琢磨错了,她却无从发泄自己的不满,只能平静道:“奴婢不敢。” “又是奴婢,奴婢,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生气时,都爱自称奴婢。却还当我看不出来你生气了?”胤禛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一向自傲于自己能不把心里的表情摆在脸上,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胤禛的眼睛,对于胤禛,她真的是越来越没底了。 “奴婢不。。。”不字还没说完,忙噤了口。 映月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时,他却又自己转了话题:“你方才同十四弟说什么呢?” 她不明所以:“方才?没有啊,十四爷早就走了啊!” 胤禛的脸却渐渐变冷,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那么清楚,关系一定不一般吧,方才还说说笑笑的。 “我是说在我和十三弟进来之前,你们说了什么?” 见他脸色逐渐冷下来,映月就猜到,他一定是多疑症又犯了,忙道:“没有说什么。就是十四爷问我主子们可都来了。他又要让我去沏茶。” 胤禛仍是有些狐疑:“可是他为什么让你去沏去年的雨前龙井,分明是和你调笑!” 这也算调笑?!说是刁难还还差不多。她从前和他在江宁,买瘦马的时候开的玩笑才叫调笑好吧? “还有一事,我问你,我送进承乾宫的那株夜兰,贵妃娘娘是不是赏赐给你了?” 啊?!又转变话题,她只能一句一句回了:“我同十四爷却是没有任何关系,这点四爷你大可放心。贵妃娘娘没赏过我什么夜兰不夜来的。”她不知道多盼着能和八爷党一点关系都不扯上呢,怎么会去招惹十四爷呢。 胤禛见她那么急于撇清和十四的关系,倒是心里稍有些宽慰,他不希望自己的人,和别的人有什么牵扯,两面三刀,墙头草最要不得。 “那就好,我恍惚听人说起,贵妃娘娘是把它赏给一个乾清宫的宫女了,还当是你呢。” 夜兰,名字好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夜兰,是不是夜间香气最盛,开黄绿色的小花,团团簇簇的那种?” 胤禛狐疑:“你怎么知道,那花是从爪哇国以南运来的,非常名贵稀有,却也能害人于无形。白天还好,到了夜间,它会放出一种有毒的迷烟,让人神思倦怠,昏昏欲睡,中毒深的话,可能会咳嗽呕吐。贵妃娘娘让我寻它,只说是夜晚睡不安枕,想找能助眠的花,我却觉得它的用途一定不止这么简单。你若是见着了这花,一定要小心。” 夜间?有毒的迷烟?夜兰,夜来,难道是夜来香?她只知道有一种花,叫夜来香,晚间香气特别浓郁,它的花瓣上有气孔,当空气的湿度大,它就张得大,气孔张大了,蒸发的芳香油就多。夜间,但空气比白天湿,所以它的气孔就张大,放出的香气就特别浓。但是像美人一定蛇蝎一样,越浓的香气,就越不正常,它的香气是有毒的。 是没赐给她,但却是赐给姜娆了。 怪道姜娆那么爱惜那花,想必除了是贵妃赏赐的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它是胤禛进献的,在她的心里,就好比是胤禛送给她的。 她一直都未曾察觉姜娆对胤禛的心思,还以为姜娆可能只是因为皇上赐婚,为了皇帝的旨意和兄长的利益,不得不嫁给胤禛。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喜欢胤禛的。 胤禛见她直盯着远处的海棠花出神,神情淡然悠远,很近,却又很远。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让他无端觉得自己怎么也近不了她。 是因为她打扮的太素净了吧,他只能这样解释。 “你打扮的也太素净了吧,像守孝的一样,晦气。”说罢,伸手从身旁的海棠树上,摘下一支红色海棠花来,簪在她的鬓间,花红人娇,美不胜收。 “这样还差不多。”说罢,也不管她,径自走了。 第七十六章 针之旧事 望着胤禛的挺拔的身影渐渐隐入夜色中,她自石后走出。伸手抚向发间的红色海棠,有幽微的香气随着夜风飘过,花瓣上似乎还带着他手指的温度。 映月有时真是猜不透胤禛的心思,时好,时坏,时近,时远,让人捉不到,猜不透。 “映月?” 正要往回走,却听见有声音唤她,不禁心头一紧,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在此,是谁?有没有瞅见她同胤禛说话? 回头,夜色深重,小路两侧的石头又高大,暗色阴影遮住来人的身影,只能依稀辨出是个窈窕女子。待来人走近,借着素淡月光,映月才看清是谁,双肩也放松下来。不是别人,却是久未相见的玉璋。 自从她被分去承乾宫,玉璋被分去储秀宫,到现在已快有两年时间,虽然偶有见面,但大都是跟着自家主子。虽然同在紫禁城,不过方寸地,却碍着宫规森严,见了面,却连句话都不能说。 “玉璋!怎么是你?” 映月的身影隐在石影中,玉璋本来也只是看着背影像她,不敢断定。但是近了,听见熟悉的声音,心底惊讶伴着猜疑。 “映月,真的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映月向她走近两步,在素淡月光下温柔地笑笑,向她伸出手,“好久没见了,快过来让我看看,你胖了没有?” 玉璋也笑了,想必是自己多心了吧。她和四爷又怎么会有牵连呢? “你啊,总是爱笑我胖,现在可是不会再胖了。”玉璋快走几步上前,拉着映月的手,“在宫里,那顿饭敢吃饱啊,怎么还会变胖呢?” 映月心知,宫里的吃食虽然很丰富,不当季不吃,不新鲜不吃。但也不过就是个表面形式,哪能做奴才的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到底是规矩最大。 进宫前她最爱吃鱼,进宫后基本就再没碰过。吃了鱼,怕身上带腥气,冲撞了主子。如果在上头当着差,身上突然冒出脏味儿来,或是打了嗝,便是大不敬。丢了差事是小,连累姑姑和掌事总管受罚可就不好过了,严重的可能会累积自己和家人性命。 从前在阿哈院的时候,她们就开始严格控制饮食,每顿饭只许吃八成饱,每每饭中,吃的正欢畅淋漓时,姑姑一个眼风扫过,马上就得把饭碗放下,从来没有过酒足饭饱的感觉。轮到夜间上夜时更难熬,虽然夜里有顿点心,可谁也不敢吃,只能忍着饿,饥肠辘辘到天明。 映月自己倒还好,不管是在承乾宫还是乾清宫,都不用当整天加整夜的值,最起码晚膳是可以吃饱的。 听玉璋如此说,就知道她在储秀宫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可是,她也帮不了她,这是宫里铁定的俗成,谁都改不了。对于宫里的规矩,妄图挑战的人只有两种下场:一是死,二还是死。 映月拉着玉璋的手左看看右瞧瞧,从前她的衣裳都能撑的满满的,现在却连腰间都空荡起来。只能安慰她:“确实是瘦了,不过也更好看了。看着比从前更飘逸了,这旗装啊,是要瘦长了穿着才好看,踩上花盘底,才能显得纤长俊俏啊。” “尽会说笑,咱们宫女哪能穿花盆底啊!” 她歪着头地暧昧,望着玉璋:“现在没机会,不代表以后也没机会啊!” 玉璋脸上一红,甩开她的手,径自往前走,“进了乾清宫,规矩倒是都忘了,嘴也愈发贫了!” 她嘴变贫了吗?好像是有些,前几日还打趣姜娆来着,今日有来打趣玉璋,莫不是跟着锦绣师傅时间久了,被潜移默化了? 还是,因为自己背后有了胤禛和佟贵妃这两座靠山,还有姑父顾问行攀着太后这座半山,便变得有些自大起来,不再时时谨慎,处处提防? 玉璋走出几步,却发现映月没有跟上来,回头见她仍愣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 “哦。”回过神,映月忙提裙笑着赶上她。 “戴萤和绿杏的事,你知道了吗?”映月问道。 玉璋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是是喜是悲,“知道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忽然停住,转头看看四周无人,才低声道:“她们俩不是不小心落井的吧?我听有人在私下里传言,戴萤可是满身血呢。既然是堕井,怎么可能满身血?” 康熙对当日在场的宫女太监早已下了禁令,谁若传出一个字,定杀不赦。可是,再怎样威胁,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越是捂着掖着,别人就越想探究。 映月低声道:“是绿杏杀了戴萤,然后自己投井自戕的。” “真的?”玉璋本以为是戴萤招惹了哪个高位的妃子,被暗害了。却没想到是被绿杏杀了。从前在储秀宫时,并没见两个人有什么冤仇啊! 映月叹一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只能大体和她讲了戴萤和绿杏之间的恩怨,只是隐去了自己的部分。 玉璋听完,不禁也叹了一口气:“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初进宫的那一天,你我、早莺同戴萤、马潘儿起了争执,被罚板著的那次?” 怎么会不记得?第一天进宫就被罚,还是那么严责的刑罚,怎么可能不记得? “本来不是戴萤也要和我们一起被罚吗?但是后来成嫔宫里的人却来把她带走了?” “是啊。我记得。” 玉璋顿了一顿道:“我进了储秀宫,才听侍候成嫔的宫女说起,当时去告向成嫔告密的人是绿杏。” 当日绿杏和戴萤死之前的对话,映月大体就猜到了一部分,只是现在更加证实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玉璋忽然停下来。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绿杏封妃当日,是因为戴萤的脚受伤了,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戴萤还想拿那根针诬告我呢!” 玉璋犹豫不决,默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戴萤鞋子里的针是我放的。” 映月惊讶不已:“什么?你放的。绿杏说是她放的啊?” 玉璋冷笑,脸上带着一丝鄙夷:“哼,你以为只有一个人不想她在万岁爷面前露脸吗?当时,除了我、绿杏,还有一个人,都接近过戴萤的舞衣,不过我只看到背影,并不能判断是谁?” 却原来,每一件事都不是一个因,才促成了一个果啊。 有时候,很多因造成一个果。又有时候,一个因,会有很多果。 第七十七章 踏马惊魂 蒙古科尔沁兀鲁特部王爷携其次子多尔济来朝,进献良马十匹,以供康熙秋狝备用。满人号称以马背上得天下,康熙年轻时又是个骁勇善战的,见了良马自然高兴,便要带着诸位阿哥去位于行宫平原区万树园西南北的试马埭试马。 众位阿哥们自然是跃跃欲试,极力想在康熙面前表现一番。随行的女眷也难得有机会观马娱乐一番,自然是万分同意。 热河行宫共分宫殿区、湖泊区、平原区、山峦区四大部分,这试马埭就在平原区,离着众人居住的宫殿区倒是不远。 试马埭是按蒙古草原风貌和西北少数民族的习俗开辟的。地旷广袤,数条驰道如弦,云锦成群,风吹草动如波。映月踏上草地,望着眼前景色,闻着青草芳香,确实是有一种身置大草原的豁朗开阔之感,天苍苍,野茫茫,只是少了风吹就现的牛羊。 听锦绣师傅讲,康熙每次去木兰围场举行秋狝大典时,由京城御马圈选定的御马,从蒙古各旗选送的良马,还有蒙古王公台吉敬献的骏马便聚集在此,供皇帝、随围的皇子和蒙古诸王进行试马、骑射。 内务府的人早已设好露天营帐,待康熙等人坐定,便将兀鲁特王爷进献的十匹宝马牵到帐前。 康熙抚着其中一匹马,通体雪白,四肢膘健有力,就映月这根本不懂马的人来看,也能看出是一匹千里良驹。 “回禀皇上,这匹马是臣遍寻整个科尔沁草原才觅得,专为敬献皇上,希望臣有幸能在八月里一观皇上马上雄姿。”兀鲁特王爷马屁拍的很是时候,康熙听得也很受用。 “这十匹马,你们自己挑,最快到达万树园取一支石榴花回来的人,朕重重有赏。” 听见康熙下令,众阿哥便纷纷摩拳擦掌,走下营台。 在映月看来,选马,这可是个难题。兀鲁特王爷既然说了那匹最好的白马是献给康熙的,自然是不能选它了。剩下的,谁都想选好的。 照理来说,嫡庶尊卑有序,太子当是第一个选马的人,但若太子是个聪明人,便该先做出谦让长兄和幼弟的举动,以此在康熙面前展现自己对兄弟的又爱。 可是,太子不仅提都没提,还拉着本是进献给康熙的白马,向康熙道:“皇阿玛,儿臣想沏这一匹。” 太子的话一出,康熙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就恢复正常,仍旧摆出一副慈祥的样子:“既然喜欢,就骑吧。” “谢皇阿玛。”太子喜笑颜开,扬着头上马,根本不睬众人,便打鞭遛起马来。 映月心里却在琢磨,太子明明知道那马是兀鲁特王爷专门敬献给康熙的,却还执意要骑,到底太子是没脑子呢,还是他要试探自己在康熙心里的地位?还是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显摆康熙对自己的宠爱? 再看康熙脸色,虽然有一瞬变化,却也并未大发雷霆,映月到底是猜不透他怎么想。 只能将眼神转向胤禛,看他对太子的做法的反应,却见他正谦让着诸位兄弟先挑选马匹,一副谦兄让弟的手足情深之态。映月嘴角微弯,果然,他才是最聪明的。他知道,康熙让众人赛马,不仅是看谁的骑术好,更要看的是几位儿子的品性。 掩藏锋芒,胤禛他倒是很有一手。 十格格舜英本身就是个好动的性子,见着众位哥哥骑马,不禁也心驰向往。满蒙贵族家的姑娘,是可以学骑马的,舜英也颇有些马技。众位阿哥选完马,还剩下一匹,她便自告奋勇要参加比赛。 “皇阿玛,女儿也想参加赛马。” 康熙眉头皱了一皱:“你这技术,能和兄长们比吗?” 舜英幼年失母,性子要强又敏感,自然是受不了比人瞧不起她。见康熙如此说,就更是卯足了劲要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骑术。 “女儿自小跟着十三个学习骑术,自然不必其他哥哥差到哪里去。”有些气鼓鼓:“皇阿玛若不信,一比便知。” 十三阿哥却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支持她,康熙只得允了。 众人上了马,马儿嘶嘶鸣叫,马蹄左踏右跺,蓄势待发,只待主人发令,旁边小太监一声令下,众人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只余身后扬起一地尘土。 兀鲁特王爷的次子多尔济则奉父命紧随队列之侧,负责保护各位阿哥的安全。 太子跑在最前面,大阿哥在第二,胤禛则跑在最后,比舜英还落后。 映月不禁有些想笑,胤禛的骑术不可能连舜英都比不过,却故意落在最后,这锋芒是不是遮的有点过了? 她本想再多看两眼,松云姑姑却向她使眼色,让她去奉茶。谁让自己是奴才呢,无奈只得转身往旁边的侧帐走去。 侧帐里一片忙碌气氛,御茶房的公公见她来了,都不用她传话,便知是御前要茶,忙起身拿了炉上的茶壶泡茶。映月才要去寻茶盘,就见一个身穿粉色袷袍的姑娘掀帘进来,不是别人却是早已分去太子宫中的早莺。 她也顾不得找茶盘,忙迎上去,“早莺,你怎么来了?” 早莺娇笑如春花,声音还是娇俏如初,拉着映月的手,玩笑道:“您是御前红人,我这种小喽啰怎么入得了您的眼喏!” 映月见她对自己还能如此调皮,心里倒是高兴,她还没有变,还同以前一样爱玩笑,看样子,太子宫中的日子应该不难混。她伸手点早莺的额头,啐道:“还是一样爱闹!” “嘻嘻。”早莺抚着自己的额头,圆眼微睁,笑道:“我早就来了,跟着太子爷来的。你没看见我,我可早就看见你啦!” 她忙拉着早莺坐下,寻了茶叶,沏了一杯新茶给她:“快尝尝,你最喜欢的日铸雪芽。” 早莺捧起杯盏,押了一口,啧了一声,道:“啧,果然是好茶!” 乾清宫里的茶自然都是好茶,乾清宫的这起子宫女太监只拾康熙的牙慧都能拾到珍品,更别提映月这样的御前人了。 “对了,你怎么能来这里?皇子身边不是不能带宫女侍候出行的吗?”映月不禁有些奇怪,清廷对皇子管束甚严,出行一般都只着太监侍候。 “太子爷的性子,只要万岁爷不管,谁敢说什么?”早莺提起太子,倒是没有什么异样,映月便放下心来。太子好美色,早莺姿色也有几分娇美,她怕太子看上早莺,更怕早莺耽于太子的地位权势,跟了太子,最后只能落得凄惨收场。 两人久未相见,有许多话要说,映月却还在当差,还未聊两句,皇上的茶便已经泡好了,映月无奈,也只得拿了托盘,与早莺出了营帐。早莺端着为太子爷备下的茶,映月端着康熙的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侧帐。 到了主帐前,就看见太子骑着白马,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手中一枝艳红如火的石榴花,满脸得意。后面紧跟着十三阿哥胤祥,胤祥身侧便是舜英格格。 映月未料到舜英的骑术这么好,只见她穿着茜草色骑装,迎风奔驰,马上英姿确实不凡。太子已经在帐前停下,胤祥却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让着妹妹。舜英经过胤祥身边,冲他璀然一笑:“十三哥,可要输给我了!” 十三爽朗一笑,玩笑道:“我看是你选的这匹马好吧,一定是良驹。”说着,手抚上舜英座下的马匹。 那马却不知为何,被胤祥一摸,仿佛受了惊吓,“嘶”一声,前蹄陡然抬高,舜英根本就没料到那马儿会陡然受惊,本在因为超过了十三,正在得意,缰绳也没有拽的很紧,眼看就要被摔下马来。 “啊!”她毕竟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时候早已慌乱,手也不知何时无意思的松开缰绳,眼见就要摔下马来。 胤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后悔,正欲弃马却接住她。却见从右侧闪过一个身影,迅速奔到马儿旁边,接住摔下马来的舜英。 “小心!” 第七十八章 英雄救美 博尔济吉特多尔济,兀鲁特王爷的次子,本来就为护着众位阿哥,一直伴骑在舜英等人的不远处。眼见舜英座下的马发了狂,就要将舜英摔下马。他双脚一夹马肚,策马迅速靠近舜英,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住,用力一抬胳膊,便将她架到自己马上。 舜英本以为自己要摔下马,不死则伤,定是没有好结果。正在恐慌之间,忽觉腰身一紧,还不及低头看,自己就借着腰间的力量凌空而起,转瞬已平稳坐在另外一匹马上。身后,是宽广的胸膛,和强烈有力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身后是谁,可是她不敢回头。她从来没有和兄长之外的男人离得那么近,只有咫尺,仿佛回身,脸颊就能擦过他的唇。 多尔济也不敢动,方才是情急,未经过考虑,便伸手将她捞过来。现在将她置在身前,美人如玉,女子特有的芳香萦绕鼻间,他才觉得不妥。她是公主,更是个女子,还是个漂亮的女子,想及此,耳根竟隐隐有些发热。 舜英虽然安全了,但是那马儿却并没有停下来。没了骑手,它似乎更为肆虐,直冲着康熙营帐奔去。 映月端着托盘,正要为康熙上茶,根本就没料到会有疯马冲出来,等她发觉时,那马已经直冲她和康熙这边而来。看着飞奔的马,气势汹汹,她的腿却怎么也迈不动。 再看康熙,虽已是正在立起躲避的架势,但想必他也躲不开。她心思转的极快,知道以她的身手和灵敏度根本躲不开。既然躲不开,就算死,她也不能白白死。与其两人受伤,不如自己一人受伤,心一横,牙一咬,映月便扔了托盘,一把扑到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康熙身前。 “万岁爷,小心!” 她张开双臂,护在了康熙身前。与其她和康熙两人都有可能死,不如她一个人死。为救圣驾而死,是光宗耀祖的事,康熙一定会在她死后嘉奖她,恩泽她的父母家人,她死的总算有价值。 她挡在康熙身前,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或者是重伤的来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并没有等到马蹄落下。 睁开眼,却见那马被人从后面用绳索套住了脖子,那马却是再怎么用力都不能再往前。只能仰着脖子嘶鸣,双蹄不住踏地,暴躁不安。 映月才以为终于安全了时,那马却一个猛力,前蹄抬起,马蹄踢向映月的展开的胳膊。 “啊!”她只觉左臂一麻,紧接着是无边剧痛传来。 她现在却无心看胳膊的伤势,那马被人套住了脖子却还不能停止前进,她的性命还是堪忧。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既护在了康熙身前,就不能再躲开。 就在她恐慌间,一个身影冲到自己身前,只听“嘶!”一声,疯马便应声而倒。 十四立在她身前,手中持着带血的匕首,在日光下泛着光。那疯马倒在一侧,脖颈处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喷洒到白色营帐上,如同白板上的红色颜料,触目惊心。 过了最危险时候,人的心一旦松下来,腿便也跟着软了。她砰然一声,跌坐在地上:“十四爷。” 十四拿着匕首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转身跪下:“儿臣无能,皇阿玛受惊了!” 映月听他叫皇阿玛,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坐在康熙宝座前。殿前失仪,是大不敬。忙将双腿收回,忍着左臂传来的无边剧痛,右手撑着地跪起来:“万岁爷恕罪。” 梁九功缓过神来,忙扑上来,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万岁爷,您没事吧?” 康熙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虽是九五之尊,也曾征战沙场,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说一点都不怕绝对是不可能的。这世上,人人都怕死,皇帝尤甚。 “朕没事。”说罢,看着脸色尤惨白的映月,和她已不能动的左臂,眼中透出复杂的神色,指着她道:“梁九功,传御医来,给她看看,应该伤的不轻。” 映月听康熙要给她传御医,便放下心来。到底,她这临时救主的举动应该是做对了的。 舜英也扑到康熙跟前,哭诉:“皇阿玛,都是儿臣不好,儿臣骑术不精,使皇阿玛受惊了。” 康熙摆摆手,“朕无事。你也传御医看看,方才也吓着了吧。” 众人都围了上来,请罪的请罪,显孝顺的显孝顺。 映月被松云姑姑搀着要站起来,却发现左臂根本无法移动,她自己猜着应该是骨折了。松云见她伤的如此厉害,忙着宫女架着她回了下处。 映月得了康熙的特免,不需当差,只在自己屋里静养着,每日还有太医延医请脉,梁九功也日日来看,倒是终于担得起御前红人的名头了。 大概因为她是因为救驾受伤,惠妃、良妃都派人送了补品,还有十四,也派人送过两次伤药。当日若不是十四及时杀了那匹马,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想起来还没有感谢他呢。 在床上躺了五天,映月一直等着胤禛派人来,却一直未见。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想起那日,她扑到康熙身前挡住疯马,因此而受伤时,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是惊讶,更是气愤。她记得,他说过的,没有他的允许不能私自行动,可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不扑到康熙身前,也得受伤,扑到康熙跟前再受伤,最起码,这伤受的值。 消掉康熙对自己的戒心,她才能更接近康熙,更接近秘密的中心。要是能像松云姑姑一样,随侍在御前,不是只上完茶就走,她应该能探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一连几日,她都睡着,太医嘱咐不能随便乱动,只能在床上歇着。睡得迷迷蒙蒙间,忽觉有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袖口处绣着平金线微微有些发涩,磨过她的脖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瞬间绷直身体,防备的睁开眼。见是胤禛才放下心来,心情也不由变得轻松一点。 “四爷,你怎么来了?”说罢,望望门外,没有人。想必是被他支开了。 他的脸却不再是方才一般,挂着怜惜与心疼,瞬间沉下来,紧抿着嘴,半晌吐出一句话:“你为了皇阿玛,连命都能不要?” 啊?这是哪跟哪啊?难道他误会自己的举动是为了得到康熙的宠幸? “当时的情况,我死,也是死。为救万岁爷死,也是死。两个死,自然后面死法更有益处。”她解释的倒是清楚明了。 只是胤禛却并不领情,脸色更冷了:“我前几日晚上,是怎么同你讲的?” 她语塞,最怕他问到这个,尴尬的笑笑:“呃,四爷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提前同您商量。可是,情况紧急时,我也没法同四爷商量啊。” 说罢,她眼睛晶晶亮,望着胤禛,“十三爷要用马,也没同我说一声啊!” 胤禛眼神忽暗,眼中含了戒备,问道:“你怎么知道?” “十格格的马,本来骑的好好的,却被十三爷轻轻一抚,就发了疯。难道不是十三爷做的手脚?” 原来是她观察入微的缘故,他点点头,道:“胤祥也没想到那马会狂烈的到如此地步,他只是轻轻扎了一针,只想让那马儿不听舜英使唤,将舜英甩下马,却不想那马会发疯。” 映月只是不明白,十三为什么要让马把舜英甩下来,她不是十三的亲妹妹吗? 胤禛似乎看出她的疑问,眉间含了一丝无奈,缓缓道:“皇阿玛有意将舜英嫁给多尔济。” 提到多尔济,映月一下子便明白了,“十三爷,想让多尔济演一场英雄救美?” “不是演,多尔济也是被十三弟算计在内的。十三弟不过是想让舜英能嫁的心甘情愿一点。舜英从小失母,又要远嫁科尔沁草原,离京城那么远,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京一次。十三弟只是想让舜英和多尔济,两人之间能有一点情意,不要这桩婚事只是笼络部族的联姻。他希望舜英,能得多尔济之心,能付多尔济己心,如此便能一生顺遂安康。” 得他心,给己心。 胤祥为妹妹竟然算计到如此,他怕她独嫁科尔沁,难免孤苦无依,若是有了多尔济的情意,她嫁的也心甘,他娶得也情愿。 第七十九章 拒绝胤禛 映月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那马似乎不只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么简单。 “十三爷只用了针扎?针上有涂别的东西吗?” 胤禛瞅着她,他其实也对当日那马被针扎后发狂奔向营帐的反应有些怀疑,但也只以为是十三扎的太过用力。当时情况紧急,他又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的不真切。现在看来确实大有可疑。 “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什么不妥?” “四爷您瞧着,一匹战马被针扎一下能发狂到那样的地步吗?”映月本就怀疑舜英骑的那匹马是被人动了手脚,当时只看到胤祥摸了一下,只以为是胤祥做的。现在听胤禛的意思,胤祥只是用针扎了一下,应当不至于令那马发狂到如此地步。 “你的意思是说,那马在十三弟碰触之前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映月点点头,“马的皮本来就厚实,跟何况是用作狩猎的战马之类,十三爷只是轻轻扎了一针, 那马怎么至于发狂到如此地步,简直是像个要吃人的狮子。” 胤禛双眉皱起,回忆着当日的情景,想着接触过那匹马的人,可是到底那日人太多,更何况,做手脚的人也不一定是当日当时当处动的手。 映月半躺在木榻上,胳膊被太医裹得活像一个木乃伊,固定在胸前,一根红色丝带缠绕脖颈挂住。她本想往上坐一坐,才刚一移动,就觉得疼痛穿过骨头直接入心。 “嘶~”好疼啊,下次一定得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去救人。 听见她轻微的呼痛声,胤禛回过神来,瞅见看她双眉紧蹙,一副疼痛不已的样子,心头直想发火。 “活该!”从来都不顾及自身的安全,一味地只知道立功得赏。还想再骂她,见她又疼,却还得强忍着的样子,心头不禁软了三分。语气缓和:“很痛吗?” 啊?映月抬头,他不是在思考那疯马的事情吗,怎么还有工夫留意她的情况。 她嘴角微弯,忍痛笑笑:“也不是很痛。” 明知道她是撒谎,胤禛却也不拆穿她。他少时也曾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腿,伤了骨头,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见好,而且她还是个弱质女子,比不得他皮糙肉厚,筋骨强健。不过,忍功倒是和他有一比。 映月正在想该如何减轻疼痛感,却忽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鬓间,抬头,却见胤禛双满眼怜惜,将她脸颊边的碎发绾到耳后,难得的柔声:“在我面前,你无需逞强,也无需端着。做你自己就行了。” 映月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愣住,胤禛忽然低笑出声:“呵呵,你不是向来心思转的快,临危也能无惧,怎么现在倒是傻呆傻呆的了。” 她哑然,低下眼帘,长睫掩住眼中心思。对于胤禛,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来对待他。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一味的想接近他,现在接近了,自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和他单独相处了。宫中规矩森严,难得见上一面,见了面,除了讨论宫中事,剩下的时间总是沉默居多。 “我是不是该求皇阿玛,把你赐给我做庶福晋,省的你整日受伤挨罚的。”胤禛以为她低下眼是害羞不敢看他,难得心情大好,继续打趣她。 啊?!庶福晋! 胤禛今日的举动,真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忽然的温柔,竟然还提及让她做庶福晋,那不就是想娶她的意思吗? 可是康熙会答应吗?估计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杀了她。勾结皇子,是死罪,勾搭皇子,更是死罪。若是,从前在佟贵妃宫里时,求佟贵妃将她赐给胤禛倒不是一件难事。现在,她在乾清宫当差,有哪个皇子敢明着惦记的!乾清宫的宫女,根本就是康熙的私有财物,谁敢惦记康熙的财物,岂不是找死吗? 还有一点,现在太子还没倒台,八阿哥也还风光正盛。她这时候就进四爷府会不会早了点?进了后院的女人,还能在胤禛大业的路上助他一臂之力吗?只得宠爱,不得敬重,她没有把握能一辈子不被胤禛抛到脑后。 女人这种东西,像胤禛这样的皇子贵胄,想要多少有多少,不能做“唯一”,就只能做“曾经”。她没有显赫家世,没有前朝势力,耗不起那个“曾经”。 “四爷,这事,还要从长计议才行。”她掂量了半天,还是不敢答应。嫁给他,虽是她所愿,却不是现在所愿。 胤禛见她拒绝,脸色瞬间冷下来,冷道:“怎么?你竟然不愿?就那么想留在乾清宫?” “不是我想留在乾清宫,只是,我才刚要得到万岁爷的信任,能为四爷的宏图大业出点力,就这样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我不想成为藏在四爷背后无为的女人,万事依靠四爷。我想站在四爷身边,并肩看云起云落,纵然不能嫁给四爷,只要四爷心里有我,这一生也便足矣。” 她说的情真意切,胤禛微有动容,他也明白她说的有道理。毕竟皇上身边实在不好安插人手,她若是在乾清宫,对他的帮助却是不下于朝中的大臣。 但是,自从她进了乾清宫,隔几个月就要受伤一次,他也实在不忍心。 见胤禛有些动摇,映月忙趁热打铁:“万岁爷近来,越发厌烦太子德行,也有好些人参奏太子德行有亏。恐怕朝中要有大变,我还是留在乾清宫对四爷比较有利。” 胤禛张口还欲再说,忽听外面有人敲门,知道是屋外的人催他的信号,没时间再说下去,只能握了握映月的手,示意她万事小心,百年起身走了。 望着胤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映月微微有些失神,心中有丝遗憾爬上来,若是自己答应现在嫁给他,会不会以后的日子更平安顺遂些?可是,想想,她还是摇摇头,富贵是她所想,但是依靠男人的爱得来的富贵,却如云烟一样易逝。爱的时候,天下都能送到你面前;不爱的时候,连一分钱都吝于给你。 第八十章 御前侍墨 映月在床上躺了接近半月,因着康熙巡行蒙古各部落不在热河,又清闲了近一个月。直到康熙往蒙古各部落巡视归来,她方才再回御茶房侍候。 六月间的时候,听从京城来的来的小太监说,八贝勒爷抓住了前明的朱三太子,朱慈焕被处以凌迟之刑。朝廷判定他是假冒朱三太子,将他处死,还有他的几个儿子也被处斩。映月听了之后,微微一笑。其实,不管那朱慈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得死,是假的,他冒充前朝太子得死。若是真的,他更得死。 映月端着新沏好的茶,步履平稳地走到康熙御案旁,将杯盏轻轻放在御案上,正要躬身退下。康熙浑厚的声音却响起在她头顶:“你的手,可好了?” 她忙跪下,低着头缓声道:“回万岁爷,已经大好了。” 康熙看着跪在地上,从来都神情淡然,不卑不亢的李映月,点点头,问道:“你会磨墨吗?” 磨墨?问她这个做什么? 她不知道康熙为何会问起这个,既猜不出,便只能如实回答:“会一点,奴婢从前侍候过贵妃娘娘临字帖儿。” “嗯。朕觉得,这朱砂不够红,你过来磨一下看看。” 她虽然不知道康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只能依令上前。往青绿色的松花石砚里到了一丁点清水,挽起袖子,将长条形朱砂锭平正放置在手中。待朱砂锭轻触石砚底部,抬起手腕轻而慢的转动,让朱砂锭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 一圈又一圈,映月屏着呼吸,低着头注视着松花砚中渐渐红艳起来的朱砂,不一会儿,砚中的朱砂墨已经浓稠如油,艳红如血。映月放下朱砂锭,轻声对正在认真批折子的康熙道:“万岁爷,墨好了。” 康熙闻言,抬头看她一眼,便将朱批用的狼毫笔放进去,轻沾了一下,果然浓淡适宜,颜色正好。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儿起,你就负责磨墨吧。” 映月愣住,啊?负责磨墨,是负责给康熙磨墨吗?她这是得到康熙的信任,能在御前侍候了? 梁九功看她一时呆愣,忙一个劲给她使眼色,映月才想起要谢恩。忙跪下:“谢万岁爷恩典。” 康熙却不再答话,只低头批奏折。 映月见康熙没有吩咐本想拿着托盘退下,梁九功却一个眼刀扫过,示意她把托盘交给身后的小太监,眼睛示意桌上的砚台,让她留下继续侍候着。 现在就要开始侍墨了吗?都不给她一点学习准备的时间啊! 她虽无奈,却只能点点头,将茶盘交给小太监后,自己则轻声缓步走到梁九功的下首,安静垂手侍立。心道,以后若是像松云姑姑一样,十二个时辰近身侍候康熙,那自己岂不是就没了自由支配的时间,那还如何见胤禛,互通消息呢! 姜娆进来奉第二道茶时,一个劲偷偷地冲映月使眼色,不明白她怎么就进来奉了一道茶,就没回御茶房了。她本来还等着映月回御茶房一同用膳呢。 映月也只能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自己先回去,不用等她。 梁九功在她身边轻轻咳了一声,映月忙低头垂眼,不敢再和姜娆眼神交流。 康熙奏折直批到亥时三刻,映月眼睛都快要受不住了,一个劲想合在一起,心里却还得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打盹,一定不能打盹。 终于熬到康熙安歇,她也被梁九功放出澹泊敬诚殿,回到下处歇息。姜娆尚未休息,正在床上翻着一本诗词。姜娆的病,自从映月将那盆夜兰搬出去之后,服了几天药,休息了几天就大好了。映月不敢确定佟贵妃是不是为了让她能取姜娆而代之,才将那盆夜兰赏给了姜娆的,能确定的是姜娆的病确实是因为那盆夜兰而起。 “你今儿怎么留在了敬诚殿内侍候,出什么事了吗?”姜娆见她进来,放下书问她。 映月脱了鞋子,做到床上,揉揉站得发酸发胀的脚,皱着眉头道:“万岁爷说没人磨墨,让我以后侍候磨墨。我从前侍候佟贵妃临字帖时磨的还挺好的。” 姜娆总算放下心来,笑道:“我还以为你又招惹了谁呢?” 招惹谁?她以后要招惹的人只怕更多呢,不仅后宫的人,还包括前朝的皇子阿哥们,她要得罪的又何止是一两个啊。只是,得罪那么多人,她的命能不能撑到胤禛登基啊。 她知道别人的命运,却偏偏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才是最煎熬的。进宫两年,她的人生虽然一直有不断的波折,但是大体还是呈现一种上升状态的,从普通包衣宫女,被选到佟贵妃身边,再从佟贵妃身边调到乾清宫奉茶,现在是侍候康熙批阅奏折,这是宫里人人所盼望企及的,她得到的了,也没损失什么。 还有胤禛,从初时对自己的冷漠敌意,到现在的怜惜在意,虽然时好时坏让她摸不清,但总算是有了牵绊。 这样看看,她的人生之路也算是顺遂的。 第八十一章 试探计 康熙崇文尚武,开创康乾盛世,算是一代明君。少时平定平西王、靖南、平南三藩四川,平定准格尔部噶尔丹叛乱,扩展大清王朝的疆域,稳定国家安宁。但却也因为少年时太过英武神俊,老年便有些自大起来,把持朝政,不肯放权。 或许是怪他的基因太优秀,儿子们又遗传的好,所以才在晚期出现九子夺嫡的夺权之事。 三十五年的时候,康熙命内阁大学士编纂制书,记述他亲统六师,远涉绝漠,征讨噶尔丹所记言行。说是此事可算是一朝盛事,也可垂于后世,供后人瞻仰。 澹泊敬诚殿后的依清旷,周有回廊,曲折叠绕,庭园清幽。是康熙平日召见朝臣,处理军国要务的地方。 映月站在依清旷东暖阁明黄色的御案旁,将御贡松烟墨抬手放入砚中,轻转手腕,御墨质地紧实,磨出的颗粒细腻,色泽黑亮,而且胶质适中,不黏不稀。 康熙将狼毫笔放入,笔尖顺势吸收墨汁变得饱满黑亮,他在宣纸上写下“平定朔漠方略”几个字,笔力遒劲,劲健洒脱, “依你瞧,这书名起的好不好?”康熙放下笔,将纸张拿起,转头看着正兀自低首垂眼磨墨的映月。 映月闻言抬头,面色恬淡安静,脑中却在飞速运转,垂下眼帘,盖住眼中光芒,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书名起的好不好,倒是没什么要紧,皇帝赐名,就算叫狗屎都是香的。关键是如何拍这个马屁,才能让马屁香如花,让皇帝高兴,又让看不出自己是在谄媚。 她才要开口将学过的诗词中歌功颂德的诗句来一遍,却在张嘴前瞥见梁九功的有些迫切的眼神。 福了个身道:“奴婢惶恐,奴婢只觉得万岁爷的字写得好,却不识得万岁爷写的是什么?” 宫女不能识字,康熙这肯定是在试探她。她刚才若是说了这名字,不管是起得好,还是不好。后果,都是一个死字。想到这层,她不禁有些后怕,还好她向来比人想事情想的深一层,若是不然,今儿她必死无疑。 没想康熙听到她的回答并没有放下心来样子,脸上疑云更甚,眼神一凛:“不识得朕写的是什么,怎么知道朕写的字好?” 她心下暗暗叫苦:皇帝果然是不好侍候,一句话得分析多少层啊? 都说自己不识字了,还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他问她一个小宫女书名起的如何,不就是为了试探她识不识字吗? “奴婢虽然不识字,但却懂得这写字和刺绣相通的道理,看着漂亮就一定是好的。奴婢从前侍候贵妃娘娘临字时,娘娘常常对奴婢说怎样的字是好字,依着奴婢看,万岁爷的字倒是个个都和娘娘说的一样。奴婢记得娘娘还说过,这宫里,写字顶好看的就数万岁爷了。” 一句话,既拍了康熙的马屁,又在康熙面前提了佟贵妃。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这话,说的倒真是滴水不漏。 康熙总算点点头,不再言语。映月瞥一眼梁九功,也是一脸放松。呼出一口气,心道:在这两个狐狸面前混,真是遭罪。 才站起身,继续磨墨,就见门口值卫小太监进来递牌子,说是太子和四阿哥求见。 听见胤禛递牌子,映月心里倒是突的一惊。骤然想起,她还没有告诉胤禛自己被调到御前侍墨的事,上次他就为着自己一心想往康熙身边凑的举动不高兴,今儿见了她在御前,不知会不会更恼她…… 才想着要不要告退,躲过胤禛,胤禛和太子两人就跨门而入,太子穿着金黄色蟒服,贵气天成。太子这人,虽然品行有差,却也是个英伟之人,而且身为皇太子,一直被康熙当做继承人教导,身上自然有一种威严华贵之气。 胤禛却与其相反,石青庄重却沉默,他在太子跟前,刻意收敛光芒,从来都是一副通达淡薄不慕名利的样子。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见了太子和胤禛,道:“你们俩过来看看,《平定朔漠方略》,这个名字如何?” 太子率先起身走到御案边,直身端详了一会,马屁道:“皇阿玛这书名起的好啊,方略,治国之方略,齐家之方略。” 太子简直是越说越兴奋,竟与康熙探讨起治国方略。 胤禛却是一直沉默着坐在一旁,甘做一个布景。若不是他逡巡四周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映月脸上,映月真的都要把他当做一个布景了。 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映月不禁抬头觑了他一眼,却见他眼中含着寒意,心下一惊,忙移开目光往门口瞅上茶的人为何不来。 帘子打起,姜娆袅袅婷婷端着茶盘走到胤禛身后,眼含j□j抬眼偷偷觑了他一眼,微红着脸,将茶放在他右手边的高几上。 胤禛稍稍对她点头示意,她的眼角眉梢立马盈满笑意,羞色无边,忽一眼瞥见映月正愣愣地看着她这边,脸上不禁一红,忙低头退了出去。 映月瞅着姜娆和胤禛的样子,心里却无端的不痛快,索性低下眼不再看他。 “老四,你过来。” 听见康熙叫他,胤禛放下茶盏走到御案旁。康熙将手中的书交给他:“从前,你佟额娘还在的时候,就夸赞你字写得好。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写得更好了,帮朕把这篇序文誊到书上。” 说罢,又指着映月道:“你,你去偏殿帮四阿哥准备。” 啊?让她去?这不是逼着她和胤禛单独相对吗?看胤禛今日望着自己是眼中的寒冰,不禁有些胆怯。 可是,再怕她也不能违背圣意啊,只能依命引着胤禛往偏殿去。一路上只敢低着头,走在胤禛的左后方。 偏殿早有小太监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倒是不需要她准备,只要磨墨就好了。 胤禛一直冷着脸,等她铺好纸,磨好墨,不发一言。殿内本就空旷,又只有胤禛和映月两个人,小太监都立在门口。屋内静的出奇,只听见胤禛翻动书册的声音。他越是不说话,映月就越是心慌。 “四爷,可是在生气?”和胤禛比隐忍,她终究是比不过,只能先开口主动认错。 胤禛不语,也不抬头,只是定神写字。 “四爷,那匹马……”算了,在这千年冷冰面前,她也只能充当厚脸皮的那个。 胤禛依旧不吭声,将最后一个字收尾。投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眼神,悄声道:“你真当皇阿玛是让你来侍候我写字吗?” 嗯?映月不解:“难道是让我来侍寝的?”不待这么露骨的吧。。。 他憋着笑摇摇头:“亏你能想的出来!要侍候我写字,找个小太监就行了。皇阿玛却偏偏叫你来侍候,一是为试探你,二是为试探我。试探你,是试你是不是个妄图攀龙附凤的人,若是的话,你一定会很殷勤的侍候我写字,或许还会趁机勾引我。”说道“勾引”二字,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不是早就被她“勾引”去了吗。 “试探我,是试我会不会向你打听皇阿玛的事。” 康熙一向忌讳皇子窥探他的心思和隐事,映月想着要是没记错的话,太子第一次被废的原因就有一条是他在康熙帐外窥探,康熙怀疑他有弑君杀父之心。 映月看向门外的小太监,确实是耳朵都一直竖着,偶尔悄悄抬眼望一望殿内的情况。她心里不禁发颤,原来,康熙根本就不信任她。她本以为自己舍身救主,挡在康熙面前,他会因此对自己万分信任。 却是她把康熙看的太过简单了,到了他身边,不一定就是得了他的信任。自己以后得更加小 第八十二章 白富美 映月捧着胤禛抄好的序文,跟在胤禛身后往依情旷的正殿走,还未进殿,便听见里面传来兀鲁特王爷的朗阔浑厚的笑声。 胤禛停住脚步,没回头,用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估计兀鲁特王爷是来同皇阿玛商量多尔济的婚事的。” 映月下意识地点点头,想起当日多尔济在胤祥算计下的英雄救美,舜英在多尔济马上娇羞的样子。或许踏断她胳膊的那匹马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吧。 “朕瞧着多尔济是个好骑手,当日那么危险的情况能安然无恙的就下十格格。还是你教导的好!” 康熙本就打算将舜英嫁到兀鲁特,现在兀鲁特王爷亲自来求亲,他自是乐得顺水推舟。 舜英和多尔济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婚期定在年底腊月。舜英的额娘敏妃去的早,康熙平日倒是因此对她的怜惜多一些,封了和硕公主,封号敦恪。既封了公主,大婚的一切事宜自然要按着仪制,更何况是嫁往蒙古联姻,自然要办的风风光光。 清代公主倒是没有自绣嫁衣的风俗,不过,舜英倒是偏要自己绣一对鸳鸯枕。就着人把映月传了去。 舜英跟着良妃住在延薰山馆。映月跟着小太监到延薰山馆的时候,良妃穿戴整齐,看着是正打算出去的样子。映月忙蹲下行礼:“良妃娘娘万福金安。” 良妃扶着宫人的手,垂着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人,轻抚胸口咳了两声道:“起吧。” “听说你在御前当差呢?” 映月心里突突直跳,良妃当日虽将发簪还给了她,但到底良妃是唯一一个知道是她偷看的。就算良妃没有证据,但她是妃子,是康熙的枕边人,自己到底只是个奴才,还是个不怎么被康熙信任的奴才。若是她告诉了康熙,康熙自然是听信良妃的。 再说,良妃被猫抓伤的事,虽然是她自编自演的,但到底她是真的受伤了,而且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时在场的人早已该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了。这件事,根本成不了映月反击的武器。 “回娘娘的话,奴婢日前才调去御前的。”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低眉顺眼,谦卑有礼,小心应对,别惹恼了良妃。 良妃点点头,状做语重心长道:“在御前侍候,一定要有分寸,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不要学了张贵人!” “是,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见她如此谦卑,良妃倒是不好说什么。她一直觉得这个小宫女不简单,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简单。 恭送良妃出了宫门,映月才转身进了西配殿,早有小宫女侯在门下打起竹帘。舜英和舜华两人正围坐在西间木榻上,桌上摆满花样子,还有各色布头。 “奴婢给两位公主请安。” 见她进来,八格格忙笑着招呼她:“快过来,看看哪个花样好看又好绣。” 八格格舜华已有了身孕,看着比从前圆润了不少,从前就是个温柔如水的姑娘,现在有了身孕,说起话来都如沾了蜜糖般香甜。 映月走到榻前,因为她已不是佟贵妃的宫女,而是御前的人,身份使然,两位公主也不敢怠慢。早已吩咐小宫女搬了杌子安置字榻前,映月心里她们让自己坐不过是顾着御前的面子,只挨着杌子坐了个边。 将八格格递过来的花样细细翻了一下,从中找出一个鸾凤和鸣的,双手捧给八格格,“奴婢觉得这个好,意头也好,又不像鸳鸯那般露骨。” 八格格点点头,将花样子递给舜英。舜英却是不接,只顾拿眼瞅着映月。 “舜英,你看什么呢?映月脸上有没有花样子!” 舜英却是不理八格格,兀自对着映月道:“你喜欢十三哥吗?” 啊?映月抬眼不解地望向舜英,她怎么会有此一问? “奴婢不懂公主的意思。” 舜英转头继续翻着桌上的花样,“从小我就爱跟在十三哥后面转悠,四十五年那一年的中秋,我在浮波湖边听见你唱歌了,和十三哥一起。” “我就在猜想,你是不是喜欢十三哥?十三哥不愿意娶娜布格格,会不会也是因为你。娜布是我难得的朋友,自然我是向着她的,为这事我还和十三哥闹了一场。对你,也因为这样,就更不喜欢了。” 中秋唱歌那一夜,大概离现在有两年了吧。以前在承乾宫时,舜英对自己总是没有好脸色原来因为娜布格格啊,心里不禁摇摇头,真是小女儿家的心性! “可是,后来见十三哥娶了马尔汉明珠,两年了也并没有讨你做侧福晋。我就在想,我是不是猜错了。” 舜英的手仍旧在桌上翻来翻去,却始终翻不出合心意的,“若是你也就罢了,马尔汉明珠明明没有娜布美丽,也没有娜布背后的权势,为什么十三哥会选她而不选娜布呢?就算是早定下的婚事又怎么样,皇阿玛一句话还不就能解决。” 映月一直也不敢答话,只能默默低头听着。娜布背后的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是胤祥却不想选她,不敢选她,也不能选她。娜布背后的势力越大,对胤祥来说压力越大,危险也越大。 他和胤禛不一样,胤禛是一直低调沉默不得康熙欢心的,而胤祥是从小就招人喜欢聪明灵秀的孩子,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承受不起康熙过多的关注时再装低调已经晚了。众人虎视眈眈,他没有退路,只能尽量停止不前。 “奴婢敢问格格,娜布格格嫁给十爷,难道不是好归宿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舜英转头看向她,道:“很好,十哥待她很好。” 怎么可能待她不好,她可是尊贵的蒙古格格,背后有强大的科尔沁撑腰,谁敢待她不好。她如此问,不过是为了安舜英的心。 “既然娜布格格过的好,公主您又何必拘于过去的事呢。女人一辈子,还是要嫁一个珍视自己的人。奴婢觉得,公主您和娜布格格,还有八公主一定都会过的很好的。”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公主,白到不能再白,富到不能再富的白富美,背后要么有皇权撑腰,要么有王权撑腰,怎么能过的不好? 第八十三章 木兰秋狝 转眼已到八月,近了中秋,天气渐渐凉下来。天高气爽,草肥水美,正是适合打猎的大好时节。康熙定了八月初十在木兰围场进行秋狝。 木兰围场在热河行宫山庄北,林深菁密,水草茂盛,是极好的狩猎之地。所谓秋狝就是在金秋的时候,皇族狩猎习武,训练八旗兵队。使八旗官兵既习骑射,又习劳苦,用以保持八旗官兵传统的骁勇善战和醇朴刻苦的本色,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侵蚀,常备不懈。木兰围场范围很大,所以里边又划分为67个小的牧场。每一次行围的时候,由管围大臣选定其中的某一个小的围场,或者两三个围猎围场作为秋狝举行典礼的地方。 满人有一种独特的捕鹿方式,猎人头戴鹿角,口吹长哨,模仿雄鹿求偶之声,诱出雌鹿射杀,满人谓之曰“哨鹿”。 另一种狩猎方式叫合围,就是成百上千的猎人,分成两翼,沿着围场外缘迂回而行,形成包围圈后,逐渐向中间收拢。狩猎队伍人马以各色旗帜为标志,排兵布阵、井然有序。合围狩猎,在圆圈紧缩时,呐喊声、马蹄声、助威鼓声,传至数理以外,围困中受惊吓的野兽纷纷被赶到射杀圈内。 映月本以为围猎一天就能完成,却不想要持续将近半个月,若是皇帝兴致高,还可能转换围场。因为是御前随身侍候的人,映月和姜娆两个人也必须得跟着去。为此梁九功还特地为她们两个人准备了骑装。 她和姜娆还在想梁九功真是多此一举,她们两个只是奴才,又不用围猎,还穿的到骑装吗?可是到了围场却无比感谢梁九功的“多此一举”。 营帐就搭在要合围的林子边,她只觉得想要合围这个林子,没有三天根本完不成。这就意味着她和姜娆要随着部队进入林中驻扎。 虽然随围的人很多,护卫更多,野兽出没也只有被射杀的份。但是她和姜娆两个人都有点不太敢进去,姜娆比她更害怕。 她以前好歹还自己在外游历过,姜娆完全就是深闺淑女,哪呆过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狩猎在外,皇上一心扑在围猎上,写字倒是很少,她却也不能闲下来,跟着松云姑姑打点康熙的一切起居饮食。 得先他一步到达当天要驻扎的地方,准备好一切,比她从前奉茶的时候辛苦多了。虽已近中秋,天气渐凉,但是深山密林中,蚊虫还是肆虐不忌。映月从小又是个找蚊虫的体质,最怕蚊子。好在清代人穿的衣裳厚实,裹得又严实。脖子,手,露在外面地方无一幸免,被蚊子临幸。 终于熬到过第一天,到了傍晚,才得空闲下来。因为是出门在外,规矩自然没有在宫里和行宫里严。她和姜娆难得得了空往不远处的海子去。 经了一天的劳累折腾,现在能坐在清凉海子边,望着愈发红艳的太阳一点点落入群山下,时而有凉风伴着青草的味道吹过,倒是无比惬意。 “映月,你说,咱们要是能一直带着这围场上多好啊!” 啊?!一直呆在围场,那她岂不是要葬身蚊腹。不过,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吹风动,偶尔有马儿的嘶鸣渐次高高低低传来,自己张开手臂,仿佛就能触到烧灼了半边天际的火烧云。 却是比在宫里惬意多了,不说紫禁城,就是行宫都比不上的惬意自由。 “我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和自己心仪的人,相携到老。”姜娆的脸,不知是不是被云霞沾染,异常红艳。 心仪的人?难道是胤禛? “心仪的人?吆,小丫头思春了!来,告诉姐姐,谁是咱们姜娆的春闺梦里人啊?”映月心里有些不定,怕她说出胤禛来。年家只有年姜娆这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胤禛的府上也还没有姓年的侧福晋。年妃一定是年姜娆无疑。 初进宫时,她对胤禛没什么情谊,接近他只为他是未来的皇帝。年姜娆对她来说,也便没什么可顾忌的。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对胤禛的感情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她开始有些怕姜娆爱上胤禛,她可不想上演什么姐妹反目的狗血剧情。 正等着姜娆说出心仪之人是谁,却忽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太子胤礽的声音忽然传来。 映月和姜娆听见太子的声音,忙从地上爬起来,跪下行礼:“奴婢给太子爷请安。” “十五弟,你可真是会找地方,说是带着本宫到好地方,果然是真的。这海子,不仅景色美,连美人也都齐备啊!”太子玩笑着,大手一摆:“起来吧。” 待她们两人站起来,胤礽才看清原来是皇上身边的宫女。拦住正要退下的两人,“你们俩忙什么,本宫一来,你们就走,倒像本宫是豺狼猛虎一样。” 映月和姜娆立在原地,不敢再走。太子好色,宫里人都知道,但是把色心打到自己皇阿玛宫里的女人身上倒还不至于吧。 映月怕的是太子向她们打听康熙的事情。若是太子真的不顾忌,问起来,她们答也得罪人,不答也得罪人。皇帝和太子,哪一个她们都得罪不得。 “不知太子爷还有何吩咐?”映月站到姜娆跟前福身问道。 听见她如此清澈的声音,胤礽心里倒是一愣,年姜娆他倒是一直见,因为是年遐龄的女儿,想着年羹尧是个可用的势力,他也是多存了一份心在她身上的。现在这位将年姜娆护到身后的姑娘,他好像没怎么见过。 “你也是皇阿玛身边的宫女?” 映月不卑不亢,福身道:“奴婢在御前侍墨。” 哦!他想起来了,见倒是经常见得,只是她在依清旷时,一直都是垂首藏在梁九功身后,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她的长相。现在看来,比起年姜娆倒是多了一分清姿。 “你抬起脸来。” 听见太子如此吩咐,她心里却是生出一丝恐惧,更兼一丝怒火。恐惧的是就此招惹上太子,怒的是太子竟如此不知自尊自重,也不知道忌讳。 正在纠结着要不要抬头。却听见胤禛的冷冽的声音传来:“二哥!” 胤祥也跟着赶来,快走几步到太子身边,“太子二哥,原来你在这里啊!倒叫兄弟一通好找,兄弟几个正在商量今晚要让御膳房的人烤鹿肉呢,太子二哥去不去吃?” 胤禛也走过来,经过映月身边时,冷冷瞥了她一眼,暗里摆摆手,让她先走。 她忙起身行礼和姜娆两个人趁乱溜走。回到营帐,姜娆将手中帕子往地上一摔,怒道:“最烦太子爷这个样子,整天提溜着两只眼睛往人身上瞟。” 映月也是心有余悸,要不是胤禛和胤祥来的及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太子爷。不过,这毕竟是在主营帐周围,晾太子爷做不出什么幺蛾子。 第八十四章 相士明德 在木兰围场围猎了两日,射杀了百多只麋鹿野猪猞猁,众人围猎之功,最后全都推到康熙身上。映月觉得其实这种围猎的方法挺残忍的,她只能不去看,不能与之争辩。 同他们讲动物也是有生命的,生命是平等的,绝对不可能说的通。在他们眼里,连人应该都是不平等的,人命轻贱,更何况动物。 本以为此次围猎收获颇丰,康熙应该吩咐移驾回宫。可是康熙却不甚满意,说是还未猎到老虎,要猎虎。 映月最怕康熙围猎围上瘾,要换场子接着玩,他是挺轻松,华舆豪车,软枕锦垫,安稳坐在车里就能到达目的地。受苦的是她们底下人,像她和姜娆这样御前人有马车坐的还好,那些负责一应器具营帐的宫人就只能一路步行跟在车后。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日晚膳时分,康熙便说要转移围场,要往滦河源头的御道口草原去。那里山色更美,猎物也更多。 没有办法,移就移吧,反正听梁九功说御道口也不远,只需半日车程就能到,而且她只负责侍候康熙左右就行了,不用做体力活。可临行前,康熙却又下旨吩咐他们要微服出巡,不直接走御道,而是从围场外走官道转去御道口。 她也算得上是康熙的贴身宫女,想不跟着都不行。微服私巡,康熙不怕,她怕啊,她怕有人知道康熙微服消息,在路上上演一个反清复明,暗中埋伏啥的。她可没有紫薇救爹那么伟大,能扑上去挡刀,挡了次马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她把这个担忧告诉了梁九功,梁九功摇头直笑她傻,说是她多虑了。皇帝出巡,纵使是微服,前面也早有官兵清了路,身份不明的人是进不来的。 原来不过是做个样子,也对,侍卫处的内大臣也不会允许出现刺杀情况的,他们的脑袋可也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肯定是盘查的十分仔细。更甚至,映月都怀疑现在路边的那些摊贩是侍卫处的禁卫军乔装的,只为康熙看个乐子。 康熙带的人并不多,只着了梁九功、松云和映月贴身侍候的人跟着。锦绣姑姑和姜娆走御道先去了御道口草原打点。 太子、胤禛和胤祥,还有十八阿哥胤衸四人随驾,禁卫军悄悄潜随左右。 映月自从进了宫,到如此热闹喧哗的地方算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南巡时在江宁赶上夫子庙会。这秋狝的盛会虽地处偏远,但是比起江宁夫子庙会却也不差。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什物玩意,应有俱全,各色小吃,香气飘荡。康熙一路兴致倒是很高,脸上也难得一直挂着笑容,大概是看见民丰富饶,心里高兴。在映月眼里,康熙和胤禛一样是冷血冷情的人,不过康熙跟更内敛,面上是平淡,冷情都藏在心里。胤禛是面上心里俱冷。 在路上,她还听见路边摆菜摊子的人大声谈论“今上仁德,一心为民,咱们大清才能风调雨顺,老农心底感激涕零”之类的话。还生怕他们一行人听不见,和旁边摊位说完,再和前来买东西的顾客说,声音更大。顾客,也是大声回应“是啊,是啊,皇恩浩荡”之类的套话。 映月低下头,拿帕子掩住嘴角偷偷笑。这帮人,演技也太烂了! “咳咳。”梁九功一个眼风扫过,她忙敛了笑意,装作十分赞同菜农的说法,对康熙投去崇拜的眼光,一脸尊敬崇拜。 太子兴致比康熙更高,一直处于一种满面红光的兴奋状态,她心里一直纳闷,太子不可能像她一样很少出宫见到喧闹场面,怎么会这么……兴奋…… 正在纳闷间,忽然听见“当~当~当”敲打铜锣的声音,却比之铜锣声幽微清脆。 “列百部之灵居,通五脏之神路,惟三才之成象,定一生之失得,面也。各位过客,走过便不要错过,知天命,才能尽用天命。” 却原来是一个江湖相士,穿着灰白色衣衫,瘦脸长眉,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太子更是兴奋,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了,“皇阿玛,您看那有个相士,仙风道骨的,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相士?哪来的相士?她心里嗤笑,太子爷这是算计好了要拍康熙马屁呢!。 那相士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从前见过的算命先生的样子,反倒是有几分得道高人的端庄明和。若真的得道的高人,怎么可能是在此摆地摊的呢! 康熙笑笑,“朕……我还用的着算相吗?” “阿玛您生来不凡,自是天子。儿子这不是看着挺有趣的,试一试,若是那相士真的看出些什么,不正说明他算的准,说不定真个是有些修为的呢!” 见康熙摇头,太子心下倒是有些急了,忙扯出各种理由。胤禛大抵也是猜出些什么,便跟着帮腔:“阿玛,二哥说的也有道理。” 康熙笑笑,“好。且让他算一算。”说罢,撩袍坐到卦摊前,“老人家,你也帮我也瞧一瞧。” 相士闻言抬起眼,“这个过客,要看些什么,仕途,富贵,还是子息?” 仕途?富贵?康熙他什么都不缺吧。从来都是他赏给别人仕途,赐给别人富贵。 “都看,都看,大师您就给看个全的。”太子站在一旁忙不迭帮腔。 那相士果然闻言细细观察起康熙的样貌。映月却想着,他如此盯着皇帝看,可算是窥伺天颜,算的如了康熙心愿便罢,如若不能哄得康熙高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既是太子安排的人,一定早就做好完全准备了吧。 相士端详着康熙好一会儿,“这位贵人好面相!日角隆准奇骨贯顶……” 不过,他初看时只是眼睛有些许惊讶,越看眼中越是光彩齐聚,开始是惊讶,后来是不可置信,最后却专为惊恐。一句话尚未讲完,双腿顺着凳子往下滑,直至跌跪在地,哆哆嗦嗦正要三呼万岁。 康熙一个颜色扫过,梁九功忙掩住他的嘴将他拉扯起来。 看他那个害怕惶恐的样子,映月心里暗道,演的还挺像!比方才那菜摊老农演技高一些,虽然有些浮夸。太子找的这个人倒是难得靠谱!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相士虽被扶起,却还是哆哆嗦嗦弓着腰低声请安。 “你是哪个道观的,道号为何?” 相士躬身道:“贫道姓张,道号明德。”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康熙念叨着点点头,“道号起的好,也有些本事。” 说罢,起身,就率先往前走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梁九功瞅瞅太子,“万岁爷的意思是不是要留下这个相士。还是,就如此算了。” 太子也是一头雾水,左右看看,不知该如何抉择。 这个相士,是他安排,一是想讨好自己皇阿玛,二是趁机将张明德安j□j皇阿玛身边,打探消息,也能一直坚持透露给皇阿玛,他才是天命所归的太子,一定要是他集成储位才是顺应天命。现在,皇阿玛就这样走了,是什么意思? “二哥,依兄弟看,就先带上他吧。”胤禛面无表情缓缓开口。他知道太子的心思,何不顺水推舟,自己又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这张明德还能成为一步棋呢。 第八十五章 荣妞是谁 本来半日的车程,因为康熙的微服作秀,他们一行人到了傍晚才抵达御道口,好在一路风平浪静,没用得着映月以身殉职。 虽然一路颠簸劳累,但到了御道口草原,这颠簸劳累倒是被眼前的景色一扫而光。 掀开挡住视线的车帘,便有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轻微的水汽。一条河流顺着山头蜿蜒而下,流进草原,曲曲弯弯将御道口草原一分为二,像是大自然的两块拼图,他们就是拼图上的点缀插画。 碧蓝如莹的天上偶有雄鹰啾鸣着略过,还有翻山过岭来吃草的羊群,如天上飘落的座座云朵,时而飘散,时而汇聚。鸟声,羊群声,混着潺潺流水声,一派天朗气清。 映月站在马车车椽边,一时看得有些呆住,竟忽略了车下小太监搬来的凳子,自己扶着车椽,轻盈的跳下马车,眼睛还是不忘盯着面前的景色。 松云清咳一声,皱眉瞅了她一眼,撇下她就往康熙的御车而去。她回过神,也忙提裙跟上松云。 舟车劳顿了一整天,就算是年轻人也不一定撑得住,更何况康熙已年近花甲,纵使底子好,也究竟是熬不过年龄。 同松云侍候康熙进了主帐,她这个小宫女自然是要退下,为康熙守夜这种功夫,还用不到她。自有松云和梁九功侍候。 她便回了下处营帐,才掀帘就闻到扑鼻的香气,皱皱眉头,举起帕子掩住口鼻。听得帐内一阵乒乓声,忙拐进东侧的屏风后,本以为是招了贼,却不想正看见姜娆半裸着身子,左手抱着一床薄锦被挡在胸前,右手握着一把剪刀,一脸惊恐。 见是她进来,连连呼叫:“被你吓死了!真是的!你进来怎么不出声啊!”嘴上厉声叨叨着,心里却松了下来。骤然恐惧,骤然又放松,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映月无奈摊摊手:“我怎么知道是你在里面,还以为着了贼呢!”说罢,瞅瞅她白白的后背和脖颈,“你又在用粉养着?” 姜娆放下手中的剪刀,穿上衣裳,点点头:“不养不行啊!这里虽然比京城凉快,可是风太烈了,皴手皴脚的。” 穿上衣裳,推搡着映月到了外间,看着桌上摆的茶点,皱眉怒道:“你方才在帐门口可有看见荣妞?” “荣妞?谁?没见着帐外有人啊!”映月只觉得和名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是在行宫里负责打扫依清旷的那个小宫女,她力气不是挺大的吗,都能赶上一个小子了。梁谙达就把她也叫上了,本来是让她做膳房的活计。可昨儿才说把她分给咱俩使唤,我这不是让她在帐外守着吗?连个人都拦不住,以后怎么侍候主子!等下她回来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分给她俩使唤!梁九功此举是什么意思?找个如此健壮的宫女来侍候她们两个“宫女”,难道梁九功看出什么来了? 这小宫女到底是派来保护她俩的,还是监视她俩? “你倒是越来越有姑姑的架势了啊!”她笑着打趣姜娆,姜娆脸一红,低头啐了一口:“你惯会埋汰人的!” “梁谙达有没有说为什么这个时候派个人来侍候咱们?就咱们俩现在是身份,又不是姑姑,又不是掌事,应该还至需人单独侍候吧?”她很怀疑梁九功的目的。 姜娆哑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口栗子糕,眼睛眯起来,拿起栗子糕举到她跟前,“管那么多呢,给咱们使唤咱们就用着。你快尝尝这栗子糕,特别甜。” 无奈映月只能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嗯。很甜,谁做的?” 她趁着映月说话的空,将整块栗子糕都塞进映月嘴里。笑道:“荣妞做的,她说她很拿手各色糕点,我想着你爱吃栗子糕,就叫她做了一份,果然手艺不错。” 手艺是不错,只是荣妞是谁的人她不知道,再好的美味都如同嚼蜡。很多时候,越是美味的东西毒性可能越大! 才想着就见荣妞提着水桶进来,里面是冒着腾腾热气的开水。见了映月,忙放下水桶,赶上来行礼。 “奴婢荣妞,见过李姑娘。” 映月忙起身避开她的礼,将她扶起来,“咱们都一样是奴才,不必这么多礼。” 荣妞抬起眼来,瞅了一眼映月,眼里满是惊讶,只一瞬却还是把眼低下,唯唯诺诺道:“奴婢不敢。” 姜娆却在一旁边喝茶边道:“算了,她辛者库出身,本来就比不得上三旗包衣,她的礼你还是受的起的。” 她虽受的起,可是她不想受。谁知道这荣妞背后是谁?既是梁九功安排来的,大概和康熙脱不了关系,万一是康熙放在她们俩身边的眼线呢,还是待她好一点吧。 想罢,从手上褪下一个宝石指环,拉过荣妞的手放到她手心。 “大概是梁谙达觉得此地不比行宫,我们两个又是娇弱之人,不比你强健,想让你帮着我们,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更尽心侍候万岁爷。这点子东西,权当你的辛苦费吧。”说罢,冲姜娆使眼色。 姜娆也忙走过来,褪下手腕上的玉镯,一起放到荣妞手里。“嗯。你若侍候的好,我们定不会亏待你。” 荣妞千恩万谢,收了赏赐。想起放在帐口的热水,笑道:“姑娘,今儿劳累了一天了,奴婢侍候您沐浴吧,解解乏。” 她不提还好,一提映月便觉得身上到处都酸痛。 荣妞见她答应,忙兴高采烈地转过屏风后将热水倒进浴桶,备妥一切,才躬身退出。 水温正和她心意,微微有些热,映月倚靠在浴桶边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花,想着梁九功的心思,越想越烦,想不出梁九功这一招,到底是他自己想笼络姜娆和她两人才派人来侍候她们,还是康熙要监视她们的意思。 越想越烦,吸一口气:“算了,别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以后,要相见胤禛只怕更难了,不仅得躲过守卫还得躲过这个荣妞。 去了心思,她也渐渐放松下来,倚靠在桶沿上竟然睡着了。直到荣妞进来,“姑娘,醒醒。” 她才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看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下来了。 “几时了?改用晚膳了吧?” 荣妞替她拿来衣裳,一边帮她穿,一边道:“年姑娘已经先去松云姑姑处用膳了,让奴婢来叫您呢。”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着,一睡睡的太多了,反有些昏沉。 “还有,”荣妞趁着给她递领衣的时候靠近她,低声道:“四爷约姑娘戌时三刻,滦河桥边。” 映月愣住,只定定看着荣妞,不说话,手上仍旧继续这将领衣围上脖子,一头塞进大襟里,一头垂在旗装外。 脑中却已闪过千百个念头,荣妞到底是谁?是谁的人?是康熙的,还是胤禛的,还是别人的? 如果是康熙的人,这句四爷约她的话,就应该是试探她的。她便应当装迷糊:“四爷?他一个皇子岂有约见乾清宫宫女的!”来回绝她。 如果是胤禛的人,她倒是该好好盘问一下,胤禛安排她到自己身边有何意图。 如果是别人的,她该考虑的便是如何尽快除掉她。 第八十六章 胤禛抱柱 “李姑娘。”见她不答话,荣妞轻叫了她一声。 “嗯?”映月回过神。 “李姑娘,奴婢刚才说的话,您可记下了?” “嗯。”她面无表情,只应了一个字,这时候,她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无招胜有招了。 待收拾妥当,她便带着荣妞出了营帐,往膳房去。 “荣妞,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梁谙达为何将你派来侍候我们?”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套荣妞的话,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问她,反正她收了她和姜娆的东西,现在还揣在怀里呢。 想打发她也很简单,直消她一声东西不见了,就能撵走她。只是,她得在这之前先确信荣妞到底是谁的人,对她和四爷的事又知道多少。 “梁谙达说,两位姑娘文弱,这御道口不比行宫,常有野兽出没,让奴婢多照顾两位姑娘。” 什么意思?是先她两人手无缚鸡之力,怕她们被野兽叼走吗? “梁谙达是怕我们被老虎吃了吗?”她笑着打趣,心里却不大相信荣妞的话。 荣妞四下瞅瞅,并没有人注意她们,才凑近映月悄声道:“姑娘,不是只有老虎才被成为野兽,还有一种禽兽,才是最可怕。” 禽兽?最可怕的是…… “衣冠禽兽?” 荣妞笑笑,“李姑娘真会说笑,这里都是皇家人,哪来的衣冠禽兽。” 皇家人?那她说的是太子了? 若真是为了太子,梁九功让荣妞来侍候她们,显然只是为了侍候姜娆,她不过是沾了姜娆的光而已。可是,康熙的意思,是让准备把姜娆指给太子吗? 既然是康熙的人,又为什么会向她传递胤禛的消息? “荣妞,可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做白相寺的?听说那里的菩萨特别灵,有求必应。” 荣妞点点头,“奴婢听过,奴婢家就住在白相寺旁。那里的菩萨根本不灵,菩萨的作用不过是让人求个安心罢了。” 映月听她如此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胤禛的人! 用过晚膳,映月侍候着松云洗漱完,又打着灯笼送松云去了主营帐值夜。姑姑的事,一向都由跟在身边,即将接替她的宫女侍候,洗漱用膳,做衣裳鞋子,有的还得每月孝敬银子。师傅可不是白领着徒弟的。 因为乾清宫里宫女少,在御前的就更少,从地位最高的松云,再往下是锦绣,剩下就是姜娆和映月了。锦绣是个脾气古怪的,从前映月跟着她在端凝殿时就不要她侍候,现在就更不要她侍候了。 剩下她和姜娆两个人,现在都算是松云手底下的人,姜娆身份不同与普通宫女,便多由她侍候松云姑姑。松云虽然严格,但好在是她初进宫时的训导嬷嬷,而且人又刚正,倒从没像别的姑姑对待徒弟那样难为过她。 从主帐回来,锦绣和姜娆已经歇下,她脱了衣裳,因为惦记着胤禛,不敢睡实。直待月近中天,她便悄悄起身穿衣,披了件鸦青斗篷,才掀开帘子,就见荣妞蹲在帐门口候着她。 “荣妞?” “奴婢在。姑娘,跟着奴婢走便是了。” 跟在荣妞身后,拐过帐后,躲过巡逻的禁卫。好在这里是内区,禁卫只有几个人,不像外围,一到了夜间,禁卫军便把营区围成一个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到了滦河边,离桥还有很远,荣妞就退下了。映月站在河沿,东瞅西看,却不见胤禛。只能蹲□,猫在地上,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噗嗤!”有轻微的笑声,自桥下传来,映月吓得一哆嗦。桥下有人?! 映月更加一动也不敢动地蹲在原地,随时准备着拔腿撤走。谁知道是谁,还是跑了比较实际。 有黑影渐渐移动,黑影一点点向前移动,直到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映月定睛看去,原来是胤禛,正含着促狭的笑望着她。 她不由有些恼怒,耍人,他倒是越来越有一套了。 原来胤禛所站的那个桥洞底下并没有水,所以,他才能藏身于此,而不被她察觉。 “你下来吧。”胤禛对着她伸出手。 “四爷,这是打算效仿尾生抱柱吗?” 胤禛笑笑,“我就是要做尾生,为等你抱柱子而亡,也要有水才行啊!” 她无奈,只能挪步到桥边,抓住胤禛的手,顺着河沿慢慢溜下去。 胤禛握住她的纤细玉手,将她从桥边扶下来,就再没放开过。隐身黑暗中,握着她的手,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安心。 黑暗,隐藏了人的爱欲贪嗔,隐藏了谋略算计,难得一刻的静谧。 他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只为这一刻的无心无欲无求。 “四爷,您今儿是怎么了?”映月觉得他有些反常,忍不住开口问道。 胤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放开她,握着她的手,“没事,只是心里有些烦。” “嗯。”心里有些烦,烦什么?她猜的到,不外是烦太子的事,烦八爷的事,更烦的是他自己,现在的他还没有实力与太子一较高低。 “四爷,不是常常告诉我,做事要沉着冷静,要计长远吗。怎么自己反倒做不到了?”她的笑如夜晚的海棠,散发着幽香。眸光似流萤,在黑夜中越发璀璨。 胤禛笑着拿手指点点她的鼻子,“现在倒是学会以彼之茅,攻彼之盾了啊,你出息了啊!” 她笑着拂开他的手,转移话题:“四爷,荣妞是谁?” 荣妞是谁?她这话问的好生奇怪。 “是我安排的人,到你身边保护你的。” “保护我?我有什么需要保护的?”她不解。 胤禛真是对她的后知后觉很无奈,“太子,处处对你留心,难道你都没发觉吗?” 太子,没有吧。她和太子最正式的见面,就要算前几日在围场边的湖泊。可是太子明显对姜娆比 较感兴趣。 “我明白了,荣妞暗里是你的人,奉你的命令保护我。明里,却是万岁爷的人,是保护姜娆的?”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荣妞是被梁九功亲自挑选送到她和姜娆身边了。 原来,这么一个烧火丫头,都是有多重身份的,这宫里的人完全都可以去上演一场无间道了! 胤禛忽然想起什么,笑望着她,“你一向不轻易相信别人,怎么这次倒是敢跟着刚见到的荣妞走?” 她笑地促狭:“我问她,可知道白相寺?” “哦。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胤禛点点她的鼻子,“本来我还想着你今晚可能不来了,我怕荣妞那丫头传不好消息,你又不轻易相信人,反倒会弄巧成拙。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竟然知道问她这个!” 丫头!叫的这亲切! “我从前第一次见苏培盛时,他自称是白相寺中人,我当时不懂。想着,白相寺,不应该是个寺庙吗,就问他,里面的菩萨灵不灵验,没想到他回答我菩萨不过就是凡人自我安慰的东西。我当时简直是满脸黑线,后来听人说起几位爷统领的旗属才琢磨过来,白相寺,不就是四爷镶白旗的意思吗!” 她当时只觉得苏培盛的对待菩萨的言辞不对劲,古代人一般都信奉宗教,尤其是是满人,信奉萨满教之深,简直比汉人的佛教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苏培盛倒是如此离经叛道!原来是主子教导的缘故啊! “黑线?”胤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尚不知是何意思。 映月笑着打马虎眼:“呵呵,是我跟着别人学的,好像是江南一带的方言,就是无奈的意思。” “哦。”胤禛点点头,不再理论这个陌生词。他比较在意的,是映月现在的心思,她到底打算如何,要一直提心吊胆跟在皇上身边。自己要日日提防着她被太子看中,被娶走吗? 第八十七章 生死不离 胤禛伸手摸摸她的眼尾,那里有一颗很不起眼的褐色小痣,不起眼到他今日才发现,如今在月光下,倒是别有一番美丽。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她还能有什么打算! “四爷是指什么?”她半低着头,试图错开他的手指,与他相处,她总是不能很自在放松,时时猜着他的心思,怕一句话不对便惹他生气。 在这里,嫡福晋以外的女人,必须像男人的宠物一样,要乖巧听话,要取悦男人。男人让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偏偏她不是那样的女人,纵使表面上装的再服帖柔顺,也难掩她是穿越女的实质,再努力,她也成不了温柔服顺的本土女。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见她又兀自出神,露出那种他看不懂的神情,她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让他无端生出一种她离他很远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他讨厌,仿佛他永远也握不住她,只能任她想近便近,想远便倏忽飘走弃他不顾。这种不能无法掌控她的感觉,竟令他有一丝畏惧。 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我是问你,对皇阿玛的心思,还有对太子的心思?” 映月吃痛回神,她能有什么心思!望着胤禛有些厌恶恼怒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为着她到了御前侍墨,太子又特别关注她的缘故,生气了! 忙换上温柔服帖狗腿态度,低下眼帘,有种不被人信任的心痛感,凄然道:“四爷,不信我吗?我既选了四爷,便一生一世是四爷的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反正她不信鬼神,更不怕报应。 她生生挤出点泪水氤氲眼睛,才要抬头做个可怜样,却看见胤禛的脸倏忽贴近,鼻尖都快碰到她的鼻尖了。 “我要你,生生世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生是他的人,死也要是他的鬼。他的东西,从来不容别人觊觎,就算是他不要的,也永远刻着他的烙印,任谁都取不走。 她无语,他要的是不是太多了,这一世,她能穿越已经是万中无一的概率,遇见他更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不过,选择他,却是百分百的肯定。她没有那么伟大,知道最后结局悲惨,还能毫无顾忌爱上他人。 她很现实,很功利,跟着胤禛,中间再苦,可结局毕竟好的。所以,不管穿越几次,或者让她选择几次,她都不会犹疑的选择胤禛。因为他是胜者,胜者王,败者寇。 可是说她胆小,不敢去试图去改变历史。凭什么,她是穿越的,就比本土人聪明吗,就能所向披靡,扭转乾坤?如胤禩、胤祯、太子等人的心计,再加上身边谋臣一群智囊团,尚不能改变历史,她一个女人,狠心不够,金钱不够,势力不够,如何能改变一个王朝! 她只能,也只敢在最差的境遇中,为自己寻求最好的结果。 “好。我生是四爷的人,死是四爷的鬼。” 胤禛犹不满意,逼视着她道:“生生世世。” 她很无奈,生生世世,何必去苛求呢。不过,看他的样子,是她不说,他便不会罢休了。 “生生世世,我李映月,生是胤禛的人,死是胤禛的鬼。”满意了吗? 胤禛终于满意,放开她,退回两步,却想起她根本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 “以后,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真的不想到我府里?” 她摇摇头:“奴婢当然想到四爷的府里,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四爷大业得成,四爷府里应该更有空屋子给我吧?” 紫禁城那么大,三宫六院,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总有她一方安身地吧。他也应该能明白,现在时局紧张,他又在康熙面前不得宠,一切未定,不能冒这个险。 “那太子呢?”他怕她被太子看上,更怕她会看上太子,毕竟太子是储君,是众人眼里的下一代皇帝。更何况她知道他太多事情,如果她不是自己的人,他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女人活着。 “太子爷,我尽量躲着就是了。万岁爷身边,他也不敢对我怎样的。何况,太子爷也不是傻子,偏偏往枪口上撞。只要万岁爷不开口,他就没办法。” 想起太子对姜娆颇为异样的态度,“不过,我倒是觉得,太子爷看中姜娆更甚于我。他不过是看中我在康熙身边侍候,能为他通递消息,想收为己用。可是,姜娆,比我更有吸引力。她有家世,有美貌,更是万岁爷近身侍婢,太子目前对她更感兴趣。我嘛,不过是个陪衬!” 只希望,在胤禛那里,她不是年姜娆的陪衬,希望,她永远也成不了任何女人的陪衬。 是个陪衬?他怎么觉得这话有些拈酸的味道。 “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陪衬。”他一句话,倒是说得映月心头一颤。胤禛一向冷面冷情,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 望着他的双眸,好像含着无尽情意,那是对她的情意,她不禁想亲亲他,才踮起脚,要碰上他的唇时。忽听见桥上有动静“啪嗒,啪嗒。” 胤禛忙一把捂住她的嘴,让她背贴着桥墩,往最黑暗处隐藏。 “啪嗒,啪嗒。”是靴子踏地的声音,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偶有轻微的交谈声传过来。 靴子声越近,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今儿白天跟着万岁爷微服可有什么奇景?”一个粗犷的声音问。 另一个人稍稍文声音雅的答道:“能有什么奇景,还不是那些,每年微服不都是要上演一回。” “可我听说太子爷带回来一个相士啊,这还不稀奇!” “相士?稀不稀奇,你不知道啊!不外也是找人演戏呗!” “嗯。也是。”隔了一会儿又道:“万岁爷身边的宫女你可看到了?怎样,是不是个个赛过天仙?” “赛天仙不敢说,万岁爷身边倒是有个宫女,皮肤那个白啊,在太阳底下,都像是能反光一样。” “你说的是年大人的家的闺女?” “不是,是另外的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家的,长得可俊了。看着样子啊,势必是要进阿哥所的。” 呃,映月心里想,这是说她呢?她不过是比一般人白一点,但是也没有到反光的地步吧。 胤禛眼中却是生出寒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她也是他们能随便谈论的吗? 她却并不在意,人生在世,只要你出现在大家的目光中,你就永远也难脱离成为别人的谈资。长得美,也有的说。长得丑,更有的说。就算长得一般般,他们也能从各方面找得出谈资,人这一张嘴,除了吃饭就剩下说话,也别无它用。 见胤禛全身绷直,她举手像胤禛捂住自己的嘴一样,捂住他的嘴,眉眼弯起,摇摇头,示意他也不要出声。 她的手很小巧,堪堪遮住他的半张脸,他的手却很大,若是展开几乎能遮住她一张脸。她的手却很软,很很柔,还有幽微的薄荷香气顺着她袖口传出。令他想起去年南巡马车上的那一幕,从没有过的心安。 胤禛无奈瞅她一眼,身子却不再僵直。心里却想着:他竟开始拿一个女人没有办法了! 第八十八章 暧昧流转 她静静倚靠着背后的石头等着那两个禁卫军远走。等了半天却没听见靴子远走的声音,倒是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映月心里惊叹:这两个人不是在脱衣裳吧?难道要在河里洗澡? 瞅向胤禛,他也是紧皱着眉头。那两个人若真是跳下来洗澡,一定会发现她和胤禛两个人在此私会,她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恐惧就像一颗种子,就着河水哗哗声的浇灌,开始生根发芽,直至占据整个心房,竟让她有些发抖。 胤禛发觉她有些异样,贴在自己嘴上的手竟有些越变越凉,微微有些颤。她在害怕!他抓下她捂住他嘴的手,握进自己宽大温暖的手掌。另一手揽过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本就比他矮上许多,如此被他抱在怀里,额头将将够着他的下巴。她偏过头,靠在他的肩窝,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了埋进去。靠在他怀里,总算是少有安慰,这里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还有胤禛在,胤禛不会看着她白白死掉的吧? “哗啦啦”有流水的声音,很轻微,只是像往河里泼进水的声音,而不是有人跳进水里激起水花的声音。 “哈哈哈,你丫还挺有劲的吗,能射那么远!”那个粗犷的声音又响起。 “那当然,若不这样,如何喂饱自己的婆娘,如何能三年抱俩啊。呵呵呵!” 另一个人也悉悉索索的解衣裳,笑着道:“我他娘的也不差,不信比比。我家那婆娘更厉害,每次回家都是是要榨干我啊!” 映月转头,看着从桥上往下的两道喷泉很无语,方才自己还担忧成那个样子,现在真是忍不住想要笑。 侧回头继续埋在胤禛的肩窝上,憋着笑,身子一颤一颤的,方才是害怕的,现在却是愉快的。 胤禛却没有映月那么轻松,方才担心着桥上那两个禁卫军跳下河来洗澡,不敢放松。现在是更不轻松。暖玉温香在怀,听着桥上两个男人颇为露骨的玩笑,心头突突直跳。 映月也不再笑的花枝乱颤,因为她也感受到了胤禛的异样。有东西顶着她的小腹,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识人事的闺中小女子。前世,她有过爱人,自然知道胤禛现下的反应是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场景,着实不对!她只能挣扎着想离他远一点,以免他更把持不住,她可不想和他做一对野鸳鸯。 “别动!”胤禛有些嘶哑的声音压抑着,混着热气扑上她的耳朵。 好吧,不动就不动!反正她不难受。 “啪嗒,啪嗒。”靴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桥上的交谈声也渐渐远了。映月总算放下心来,终于安全了。 呃……可是,好像还不是很安全,因为她身边现在有一只狼,还是只发情的狼…… “四爷,他们走了。” 胤禛额头青筋暴起,想是忍的十分吃力。可是怀中的罪魁祸首,却是一派娴静,没好气道:“我听见了。” 男人一旦有了性致,只怕没那么容易消下去。难道送他回去找随行的小宫女? 不行,映月心里否决,她记得有看过野史上的一种说法,乾隆帝弘历的生母就是出身低微的热河行宫的宫女。因为此事,胤禛还被康熙训斥,八爷党也拿这事打击过胤禛。 “要不,四爷,很热吗,要不你进河里洗洗凉?”想了半天还是为他出了个主意,虽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主意。 “你……我……”胤禛对她大睁眼睛无辜的样子气到。想想还是算了,她是闺中少女,未经人事,怎么明白他现在的尴尬处境。 映月看他喜怒不得的样子,忽然很开心。他和自己一样,属于禁情禁欲型的人,情不外露,欲难生成。他如今这样难以把持,到底是心里有了她的缘故。想到此,她脸上更添了两分j□j。 背倚着桥墩,靠在他的肩上,伸出手,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夏天衣裳本就单薄,她的手,无异于燎原的火种,所到之处,熊熊燃烧,几乎将他焚烧殆尽。 “你做什么?”胤禛按住她的手,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是在引火烧身吗! 映月抬起头,连眼里都含了两分j□j,道:“四爷,难道要去找别人泻火?” 泻火?这样的话,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的出口? “嘻嘻嘻,四爷是不喜欢我?那就去换别人好了!”说罢,她便作势要推开他。 “你开了头,却不管不顾,就想结束?”胤禛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一把抓住她,将她摁在石桥墙上,长腿顶在她腿间,将她固定住,便欺身吻了上去。 糟了!映月心里惊呼,自己这是骑虎难下了。她没打算有什么实质进展的,只是打算用手帮他泻泻火而已。现在那灼热正顶在她的腿间,她要怎么办?难道能真的和他肌肤相亲? 不行,不行,宫女一年两验身,嬷嬷们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她若是今天破了处,来年验身,必定会叫精奇嬷嬷发现,她必死无疑。 “嗯……四爷,四爷……放开我!”不能让胤禛再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两人都没有好下场。 胤禛红着眼睛放开她,脸色比她还要红,虽然放开了她的嘴,却改为攻击她的耳垂,那里是女人最敏感的地带。 “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他咬着她的耳垂,热气呼在她的脖颈上。 呃。。。这真不是她想要的好吗?最起码不是现在想要的。 “没有,我……不是……”能别舔了吗,四爷!舔的她心里好乱! 胤禛却不管她,嗜咬着她细白的脖颈。抓住她的手,一路往下,最后竟停靠在他的灼热*上。叹了一声道:“我不会要了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是……少不得委屈你一下。” 她放下心来,她倒不是怕和他做交颈鸳鸯,怕的是一时欢愉过后,带来的性命之忧。靠在他的肩上,将他的*握进手里,顺着他的手的带动,上下搓动着。 她的手很软很暖,他的*是坚硬的,很热。映月都觉得那热,透过她的指尖传上来,直传到她的心里,直烧到脸上,一片绯红。 指尖顺着他的手,在他*的顶端轻轻转磨,游走,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牙齿咬紧,感觉到顶部已渐渐分泌出湿滑滑粘液,他带着她的手渐渐加快速度,在那布满青筋的*上快速的摩擦,直至*喷簿而出,湿了她整个手掌。 胤禛叹息一声,扶着石墙,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喘着粗气。她定定的倚着背后的石墩,石墩凉凉的,凉一凉她的心和脸。 “以后,少在人前晃悠!” 啥?这是用完就丢的意思吗,方才那么温柔,现在又开始冷言冷语训斥她。再说可,这能怪她吗?她倒是不愿意在人前晃悠,可是她侍候的主子是皇帝啊,皇帝那可是走到哪里,万千目光就追随到哪里的人啊。她难道能劝告皇帝,少往外走动吗! “嗯。” “嗯?这么不情愿?”胤禛抬起头,捏住她的下巴。 映月无奈,心道能别再捏下巴了吗,就会用这招大爷调戏婢女的招式吧。脸上却还是挤出笑容,“情愿,情愿。我以后一定小心。” 她的脸本来就因为j□j变成绯红,现在又笑望着他,眉眼尽是j□j。胤禛一个心思恍惚,竟又有些情动。忙放开她,“你先回去吧,别等会儿再碰上人。” 映月心里哭瞎:真的用完就丢啊!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3章需谨慎,最好不要点。周一修改。嗯。遁走。 第八十九章 猎虎之行 次日早起,荣妞捧着两件衣裳进来,说是梁九功让送来的。姜娆看见新衣裳倒是很高兴,立马让荣妞过去看看。两件骑装,一件水红色,一件茜草色,皆是上用宁绸,款式新潮,颜色娇艳夺目。 “这两件衣裳好看,样子又新,料子又好。映月,你快来瞅瞅!”姜娆拿了水红色的那件就要往身上试穿。 映月放下手中的羊油,踌躇着上前,捏起那件茜草色的,眉头微皱:“颜色会不会太艳了点?” “艳什么啊,咱们在宫里,春夏穿绿的,秋冬穿紫褐,又沉又闷,活像黄瓜和茄子。我就爱这样的颜色,瞧瞧多好看,衬得人可白呢,气色也好!” 映月应了一声,抬眼望去,姜娆正将水红色骑装放在身上比划,颜色确实很鲜艳,也很好看。水红色娇嫩又鲜艳,确实将她衬托的更加肤白如脂,艳如桃李。 可是,映月从荣妞手中接过茜草色的那件,心里犹豫不决,她真的不愿意穿这么艳丽的衣裳,她一直奉行的原则是能低调时要尽量低调,才能保得住日后的风光。 “能不穿吗?或者能换个颜色吗,荣妞,还有别件吗?” 荣妞摇摇头:“奴婢不知道,梁谙达只给了这两件。” “还有别件,不过,你若是想进了林子,想消失于山林中,就去换件绿色的好了!”锦绣掀帘进来,穿着一件宝蓝色骑装,见映月还未换上骑装,就知道她是嫌颜色太艳。 绿色和褐色,确实不是在森林中适合穿的颜色,与树木的颜色太过相像。映月叹口气,鲜艳就鲜艳吧,总好过丢进树丛里找不来的强,虽然走丢的可能性不大,但始终是周全一点好。 “别磨叽了,快点换上吧!等会儿就要出发了!”锦绣见她还磨磨蹭蹭,一边往床榻走一边催促道。 映月和姜娆赶着换上艳丽骑装,跟在锦绣后面往主营帐去。 小鳞子凑在映月身边,悄悄笑道:“两位姐姐穿这样鲜艳的颜色真好看!比宫里的娘娘都好看,主子爷们看了一定念念不忘。” 映月忙向他摇摇头,“别浑说。” 姜娆听了小鳞子的话,倒是一脸红晕。 打帘子的太监小安子是梁九功的徒弟,见了穿着艳丽的锦绣三人,微微一晃神,被锦绣一个指头戳到额头,“小兔崽子,不想活了,往哪看呢!” 小安子脸色一红,尴尬地笑笑:“姑姑快进去吧,万岁爷已经起来多时了。” 锦绣一听万岁爷早已起了,忙从小鳞子手中接过包袱,进了营帐。康熙真个早已洗漱完毕,正倚靠在床榻上翻书。 锦绣忙上前行礼:“万岁爷恕罪,奴婢耽搁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册,笑着起身,“是朕起早了。昨日歇的早,今儿就起的早了些。” 锦绣忙上前侍候康熙穿衣,映月也上前帮忙,虽然现在这不是她的活计了,可是她也算御前人,况且她从前就跟在锦绣身边侍候康熙更衣,自然比其他宫人更顺手。 因为要进山猎虎,锦绣便为皇帝准备了明黄色云龙暗花缎绵行服袍,外面罩上明黄色甲衣和围裳。侍候康熙穿戴整齐,又用过膳。便有小太监进来请旨,诸事已经齐备,只等康熙一人,便可往山上去。 康熙便迈步出了营帐,梁九功忙招呼众人随上。晾鹰台下,从八旗、前锋、扩军和火器等营伍挑选出精兵组成的虎枪营都已静候多时。这虎枪营约有五六百人,专门负责扈从围猎。一个个严装待阵,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人,却是异常静默,一个说话的也没有,可见兵质之高。唯有兵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跳跃的光。 见到康熙出现,兵士们哗啦啦跪倒一片,三呼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彻山间。映月蹲跪在康熙身后,偷瞧着台下,所有人跪倒在地,低头俯身恭恭敬敬臣服于康熙脚下,还有那震耳欲聋的三呼万岁声,她忽然明白康熙为何迟迟不愿放权了。 看惯了世间人臣服在自己脚下,又怎么会轻易受的了不再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再是世间第一人。 一番鼓舞士气之后,康熙便在虎枪营和众位亲王阿哥的随扈下出发。恭送康熙走远,映月和姜娆正准备回自己营帐,却被梁九功的徒弟小安子拦下,“两位姑娘,请上马。” 上马?上什么马? 见她们两人一脸迷糊,小安子道:“两位姐姐还不知道呢?万岁爷今儿估计会在山上停留,咱们都得去山上安营扎寨。” 在山上安营扎寨?康熙这是要在山中露营吗? “要去山上,马车不能走,只能委屈两位姑娘骑马了。” 骑马,可是,她不会骑马啊。她从小到大,可没学过骑马。 这可怎么办才好,映月想着要回去找松云和锦绣,却见她们两人骑着马,慢悠悠气定神闲往这边来,松云瞅了她们一眼,径自打马走开。 锦绣倒是停下,疑惑地问:“你们俩怎么还不上马?想自己走着去不成?” “这就去,我喜欢骑马。”姜娆倒是一脸兴奋,对骑马很感兴趣。 “那你呢?”锦绣盯住映月,看她一脸犹豫不决。 “师傅,我不会骑。”映月小声呢喃着回她。 锦绣哧笑:“呵呵,满人家的女子有谁不会骑马啊!偏生就你不会。” “我不是……”她低着头,心道:她不是满人,更不是贵族,骑马这样的高档娱乐活动她真的不会。 “行了,行了,别弄那个可怜样了!”锦绣不耐烦打断她,最看不得她欲言又止,做个事得掂三掂的犹豫样子,“找个小太监帮你牵着不就行了!怕什么的!” 说着转头吩咐小安子:“去找个人来帮你李姐姐牵着马!” 小安子答应着去了,不一会便领来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小太监。那太监低着头,映月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倒是觉得身影有些熟悉。灰色的制服已经被洗的发白,皱皱巴巴的紧在身上,一看就是身份较低的太监。 “李姐姐,他是马厩里专门养马看马的,对马匹很熟悉,姐姐你大可放心。” 映月点点头:“多谢安公公劳心。” “姐姐说的哪里话。”说罢,便转向那个养马太监,高声道:“给姑娘好好牵着马,若是出了事你可担待不起,听见没?” 小安子这人,和梁九功有点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一进宫就跟着梁九功,年纪小却脾气大。 跪在地上太监忙躬身回道:“是,奴才知道了。”言语虽是谦卑的,可是,映月却偏偏听出了些许不服气的腔调。 待那牵马太监站起身,看清他的样貌,映月心里一惊,也终于明白他语气里为什么会有不服气了。 他向映月打了个千,“奴才吴池见过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她初进宫的那一年中秋,被她设计抓住他调戏宫女的罪证,后贬落到热河行宫的敬事房太监吴池。 映月心里低叹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第九十章 冤家路窄 这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遇见吴池! 映月心想着要不要让小安子换一个人来,吴池怎么说和她也算是仇人。锦绣却已经等不及,吩咐她快点跟上,好去追赶大队伍。这种情况换人怕是来不及,还会遭锦绣一顿数落。 好在吴池倒也不是傻子,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一般,悄声说道:“姑娘,不必顾忌,方才安公公也说了,姑娘若出了什么事,奴才也活不了。” 映月想了一想,吴池说的也有道理,她现在身份确实已经不同于两年前,那时候不仅要看主子脸色,还要看其他奴才的脸色。现在,却是其他奴才要巴结着她了。 见她点头,吴池忙牵过马,躬身跪在地上非常谦卑,请映月踩着他背上马。 踩着别人的脊背上马,她到现在还是做不到。只能吩咐吴池找了个板凳,踩着板凳上了马。吴池收起板凳,牵着马慢慢前行。锦绣早已打马跑出很远。 她与吴池,算起来也是仇人吧。可吴池现在恭敬谦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对自己的怨恨。因故映月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的太多了吧。吴池若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对自己才最有利。恨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不如讨好她来的有实际利益。 吴池牵着马,考虑了她不会骑马,一直走的很慢。 “李姑娘,从前是奴才猪油蒙了心,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姑娘,还望李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吴池牵着马,望着前头不远处随行的队伍。颇有一种历经风尘后的感悟,眼角甚至有些氤氲的水汽。 映月心里倒是生出些不忍,两年时间在吴池脸上仿佛是二十年。从前他意气风发,是敬事房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因为她的设计,沦为行宫饲马的低等太监。从天堂跌落地狱,从前腰板挺直,现在却佝偻着身子,脸上也尽是风霜。 “吴公公,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咱们做奴才的,本该互相帮助才是。”她一句话,将往事拨过,她不确定吴池知不知道是她设的局,只能囫囵带过。不过,总有些风言风语会传进他的耳朵吧。 吴池叹一口气,便不再说话,安生地牵着马追赶着锦绣等人。 直到晌午时分,才到了山腰处,提前赶来的太监宫人早已搭好营帐,备妥用具。 小安子见她来了,忙一路小跑迎上来,“姑奶奶吆,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她才要下马,却被小安子拦住。 “松云姑姑和锦绣姑姑,还有姜娆姐姐,都跟着万岁爷往林子里去了,万岁爷还吩咐,你若来了,让你也跟上呢。” 啊?都跟着去了!难道要跟着康熙上山打老虎吗? “都去了?” “是啊,都去了。就差你一个了,姐姐你快点,还能追上她们。” 可是,她能不去吗?她不想上山打老虎啊! 康熙这意思,是让她们去看他猎虎雄风的吧。男人的项目,非得有女人在场助阵才能更显雄威吗。早知道要助阵,您别把娘娘们留在行宫里啊。 可是,皇命难违,映月也只得吩咐吴池顺着标记好的路,往林中更深处去。 听着前头传来的吆喝声,心头却蹦出胤禛的样子。方才在晾鹰台,没有看见他,说不定又往前面打了先锋。今儿应该能看到他穿铠甲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更显英俊。 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锦绣等人的队伍,姜娆那一点水红色特别显眼,心想应该不过一刻钟便能追上。 可是不知为什么越走却觉得路越不对,本来还能隐约看见水红色的那一点,现在别说是水红色了,就是一点人影也看不见,连隐隐的人声也消失无踪,只余下林中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停一下,吴公公,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映月有些怀疑的问吴池。 吴池却一改刚才谦卑恭顺的样子,不顾映月的命令,继续牵着马往前走:“走没走错,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没找错人。” 什么?她心里一惊,听吴池这话的意思,是要找她算账了。果然是她大意了,不该被吴池谦卑的样子骗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演戏的本事绝不比她差,是自己大意,竟然以为吴池已经改过,使她现在将自己置于虎口之下。 “当年之事,是你自作孽,与他人无由!” 吴池停下脚步,勒紧马缰绳,那马却并不反抗,只是停住前进。 吴池瞪着眼睛望向映月,冷笑,“既与他人无由,自然和姑娘无关,那姑娘又何必多管闲事?” 她顿住,当年之事,确实与她无关,吴池的目标是早莺,她不过是替早莺出头。 “早莺是我姐妹,辱她就是辱我。” “哈哈哈,姐妹!姐妹?”吴池大笑两声,“这宫里哪有什么姐妹兄弟,不过都是利益相聚。真不知道你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说你聪明,又帮他人做嫁衣裳,说你傻,你又很有计谋。” 他放开马缰绳,脸色柔和地轻轻顺着马鬃毛,一下又一下,轻柔缓慢,马儿在他手下越发温顺。吴池抬头望着一脸担忧的映月,瞬即换上一脸狞笑:“你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的。我没有那么傻,杀了你,我也活不了。但是,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说罢,他就一步步往后退,边退边笑着从袖中拿出水袋。 拔下水袋塞子,他晃了晃,又放到鼻下吸了吸,“嗯~味道真好,很新鲜,你要不要闻闻?” 映月眉头紧紧皱起,心里虽害怕,面上却强自镇定,“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不过是这地方住着的朋友们喜欢的东西。”吴池狞笑着,将水袋倒置,有鲜红色的液体顺着袋口流出,腥气浓郁,她在几步之外都能闻到。 是血,还是鲜血! “你要做什么?” 吴池这回倒是笑的云淡风轻,“这地方,是狼虎聚集之地,血腥味这么重,应该能招来不少吧。”又颇为怜惜地看着映月,摇头道:“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娇嫩美人呢,葬身虎腹,这花容月貌世间可就不见了。” 原来,他是要利用鲜血招来虎狼,想让她葬身在此。 果然是个兵不血刃的招数,吴池逃走大可说她与他走丢了,就算要怪他,也不至于死罪,顶多是定他个看护不力之罪。 映月紧紧抓住马鞍,控制心里的害怕恐慌。看着吴池在她周围洒了一圈鲜血,心里告诫自己:别害怕,要稳住,不要激怒吴池,等他了再逃。马儿应该也没有那么难骑,小心控制就可以。 吴池将水袋里的血洒净,放在耳边晃了晃,确定里面已经彻底没有,才将水袋扔到地上。又恶狠狠踩上去,对着映月狞笑:“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说罢转身便走,还未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像是老友一样,告诫映月:“别寄希望于马上了,那马早被我下药了,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怎么都追不上大队人马呢。哈哈哈。” “卑鄙!”映月低头看马,一直都没注意,那马儿的眼角确实堆积着红色的血疤,应该是有出血的现象。 “卑鄙?在这宫里,我卑鄙,你就不卑鄙了。多管闲事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吴池说完,就哼着小曲,迈开欢快的步伐,摇头晃脑袋地走了。 第九十一章 路遇猛虎 映月坐在马上,看着吴池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并确定他不会再转回来,才放心心来,慢慢伏低身子,弓下腰,抱住马脖子,从马儿身上溜下来。 才一落地,却不想一屁股跌坐在地。她呲牙咧嘴的,望向自己的左脚,怎么回事,她的左脚怎么会这么痛?根本不能着地,就像是有数根针扎进她的脚腕,连动都不能动。 映月将手按上左脚,忽心想起来,吴池扶她上马的时候无意间碰过她的左脚,当时倒是觉得有点麻,还以为是撞到马镫上的缘故,看来吴池那一碰根本不是无意,而是刻意为之。怪不得他就将她放在这里,如此放心不怕她逃走呢,原来是在早就算计好了。 她倒是不得不佩服吴池,这绝不是他临时起意想起要报复她,肯定是他早就计划好的。自己太大意,才会着了他的道。 脱下鞋袜,映月发现脚腕处有一个黑点,像是被针扎过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吴池用什么扎的,会这么疼。她猜测上面一定是抹了什么药。 映月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全是粗壮而高大的松柏树,都快要将天遮挡住,无端形成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她当然不会在此坐以待毙,等着葬身虎腹。使劲力气,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心里有些奇怪,这山,是康熙狩猎的山,按例说应该有随处都有侍卫才对,怎么反倒是一个人影都不见。 没有人,她便得找到有人的地方,一个侍卫也好,一个小太监也好,她总得找到人,才能回营帐。只是,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而且,到处参天大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该往哪走她也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往哪走,但她还是咬咬牙,还是忍着痛站起来,不能呆在这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若真是如吴池所说,这里是狼虎聚居地,她继续呆着这里,就算不被猛虎吃掉,也得缺胳膊少腿的。 和人斗,她尚有一丝胜算。和猛兽斗,她绝对小命不保。 好在那匹马虽被吴池下了药,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能驮得动她走几步,就算驮不动她,好歹能让她扶着走路。况且,马儿应该是能识路的吧。 映月忍着痛拉着马镫子站起来,费了十分力气,好不容易倚靠在马身上,才走几步,就已经汗流浃背。左脚本来就受伤过两次,现在被吴池不知道用什么一扎,新伤添着旧患,疼痛便是千百倍袭来。 “嘶~”好痛!可是,可是再痛,她也只能忍,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好在她忍功极佳,心里不住自我催眠:我不痛,我不痛。一点都不痛。想着,想着,疼痛便真有些减轻了。 “你还能走吧,马兄弟?”她轻抚着马鬃毛,希望这马兄弟能助她一臂之力。那马儿好像听懂她的话似的,动了动前蹄,缓缓迈开步子。 “咦?你不会真的听得懂我的话吧?”她有些自嘲道:“马兄弟,害你被我连累,真是对不住啊。” 她一手搭在马背上,紧紧抓住马鞍,另一手拖住自己的左脚往前挪动。直到浑身香汗淋漓,回头看看,才走出不过几十米远。 “马兄啊,还不行啊,还得再走远一点。我怕这个山头都是被猛虎占据的,咱们不跑远点,被老虎吃了,我可不管你啊!”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这时候还能和马儿开玩笑。不过,越是这种时候,她必须一直和马儿说话,掩盖和冲淡心里的恐惧。 继续迈步向前走,可是那马儿却并不给力,不愿再走。她只能揪住马缰绳,使劲拉拽,“快点走啊,再不走,老虎就来了。” 马儿只是发出“嘶嘶”的喘气声,原地踏着蹄子,焦躁不安,却就是不愿意再前进。 映月拽了半天,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树,想先休息一下。可是才坐下,她就发现不太对劲,周围的草丛沙沙作响,还伴随着“呜呜”的声音,再看远处的草丛,仿佛有东西正分花拂草而来。 映月的心瞬时揪起来,自己不会这么乌鸦嘴吧,说什么,什么来! 她赶紧挣扎着站起身,藏到树后。 果然,一人多高的草丛后,露出一只利爪,毛色发黄。映月心里大惊,吴池不是吓唬她,原来这里真的有老虎! 那老虎渐渐露出草丛,浑身黄褐相间的条纹,它昂着头,张着血盆大口,然后吐出一条血红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尖刀般的牙齿。它的眼睛如火焰灯笼,左右逡巡。全身抖了两抖,一条大尾巴不停地摇摆。 映月躲在树后,大气都不敢喘,心跳都仿佛停止了。静静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庞然大物。它的嘴很大,一口应该就能吃掉她的头,或者咬断她的胳膊。 那老虎仿佛发现了活物,转头看向映月的方向。呜呜着往她这边走,映月扭头,看着一直在原地踏步,烦躁不已的马。原来,马儿是早就感觉到了危险,它不像人知道躲避,遇见却只会在原地踏步,发出警告的信号。 映月现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那个马了。自己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若是现在跑,她一定跑不过老虎,还会因为是活物被老虎一爪子扑到撕碎。 再三思量,她还是乖乖藏在树后,好在这林子中的树都有长了许多年了,很粗壮能将她身影掩住。 那老虎却忽然伏低,一步步慢慢潜近马所待的方向,一点点靠近马匹,映月知道它这是要捕捉猎物。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老虎很聪明,捕猎的时候,会伏□子,慢慢潜行,等到猎物走近攻击距离内,就突然的跃出攻击,避免遭到猎物反抗所伤到。 只见它潜行到马身后,一把扑上前同时伸出利爪,一顿猛抓,抓穿了那马的背部并且把它拖倒在地,锐利的犬齿紧咬住它的咽喉,直接咬断了颈椎。那马起先还在蹬着四只蹄子反抗,后来渐渐不再反抗,直到毫无反应,老虎才送开口。血早已流了满地,马背早已被抓的破烂,隐约有肠子和内脏露出来。 她从未直接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躲在树后,心头本来就因为害怕而揪起,现在如此血腥场面真是如一盆血直接泼到她的心上,令她直想呕。 “呕~”她实在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不想惊动了那猛虎。 “嗷~”那虎不知道是因为刚扑到了猎物,还是因为发现了新猎物,竟然仰天长叫起来,声音震慑山谷。 映月心惊胆战,拖着疼痛不已的腿往后退,尽可能远离猛虎。拔下头上的发钗,握在手里,心里盘算着,它万一冲上来,能抵挡一下是一下,虽然自己极有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正在她为自己祈祷时,却突然听见有号角声传来,那是狩猎的号角。她心里不禁有了一点力量,有狩猎的号角,就证明有人过来了。应该是方才老虎吼叫声吸引了狩猎的人。 那老虎却不管什么号角声,只看见有活物便想扑到。送掉口中的马腿,抖擞着站起来,一步步朝映月紧逼。 映月手握着发簪,一步步后退,根本无心留意身后的情况,她知道前忙是猛虎,就算后方是狼,她也只有这一条路。 第九十二章 太子猎虎 她将银簪戳进手里,瞬间便有鲜血溢满手心,一路拖着残腿往后退,手一路拂过她身侧经过的松柏树。她得留下记号,既然已经听见了号角声和犬吠,就证明狩猎队伍离她不远了,她留下的记号可以引导他们找到她,或是……她的尸体。 就算要被猛虎撕得四分五裂,她也不要曝尸荒野,她要埋回自己祖坟。胤禛应该会看在他们之间情分的份上,全了她这个心愿的吧! 不过好在这老虎方才已经捕猎了那匹马,而且吃掉了它的腿,根本不饿,对于映月这个活物,它便不会急着扑到,它更倾向于多逗弄她一会儿。 那老虎闻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愈发的兴奋,牙齿外呲着,不住地发出呜呜声,顺带还“嗷”嚎叫几声。不过,它越是嚎叫,映月心里便越是高兴,因为它嚎叫的声音越大,狩猎队伍就越能发现目标,她也就越有生还的希望。 想到这里,她不禁提起了点精神,忍住左脚的疼,继续往后退。 “太子爷,发现老虎了!在这里,在这里!”虎枪营的侍卫打马一路奔驰,看到绿色中的黄褐相间十分兴奋,不住地回头叫喊。 太子胤礽听见侍卫说有老虎,更是兴奋。早就听下人说,这地方是猛虎聚集最多的区域,他便将守在这里的侍卫都调走,自己好独占打虎功勋。想不到那养马太监说的果然没错,自己可算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老虎,还是一只庞然大物,比去年狩猎时老八猎到的那一只大多了。 这回,皇阿玛该对他的骑射之术改观了吧,独自射杀一头老虎,皇阿玛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如此丰功伟绩吧。 “四弟,哈哈,前面有猎物,咱们可快点,得赶在大哥之前猎到一头猛虎献给皇阿玛!” 胤禛骑行在太子身侧,他早就听见了虎啸声,本来是该兴奋的,但是他的心里却不太踏实,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可是,太子兴头正盛,他只能陪着太子打马快奔。直到离着那庞然大物不过百步距离,他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心神不宁了。 这个李映月,从来都是不让他安生的! 见她拖着个腿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右手还滴答滴答流着血,她一边艰难后退,还不忘把血抹到树上。她这是在留记号吗?都要葬身虎腹了,还有工夫留记号,是想让他见不到她人,指望他能找到她尸体吗! “李映月!” 映月只顾着盯着猛虎的情况,根本就根本没注意出现在此的胤禛等人。直到胤禛夹杂着无上怒意,比虎啸更甚的怒吼声传来,她才意识到狩猎队伍已经来了。 虽然人不多,看起来不像是大队伍,应该是皇子自己各自的小分队,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对那只老虎来说,也已经够了。 那老虎估计也被胤禛的声音吸引,摇着尾巴回过头去,摇头晃脑地瞅了众人一眼,眼里并没有害怕,反倒是更加兴奋,牙齿不断呲着,四只蹄子兴奋的前后踏地。 侍卫牵着的猎犬们也不住兴奋的“汪汪”只叫,吸引着猛虎的注意。 “四……太子爷!救命!救命啊!”映月这时候,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这种生死危机的时候,她还能想到别暴露她和胤禛的关系,不向胤禛呼救,而是向身份最高的太子呼救。 太子也发现了隐藏在树后的映月,这宫女如此面熟,不是皇阿玛身边的吗? 可是,他也顾不得她是不是皇上身边的宫女了,这时候,一个宫女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不如那头猛虎来的重要。那猛虎可是他向皇阿玛证明自己又实力的机会。 “来人,搭弓!” 搭弓?他这是要做什么!胤禛心里有些惊讶,太子这是要直接用箭射虎吗? 太子根本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一击之下,射不中要害部位,反而会激怒猛虎,那样映月必死无疑。 胤禛忙将弓挡在太子的弓前,“二哥!慢着!” 太子本来拉满弓箭,正鼓足了劲要射击,却被胤禛忽然一拦,脸色不豫,不耐烦的转向他:“怎么!你要射不成?” 胤禛收回弓,望向前方猛虎,它正转回头呲牙咧嘴地继续盯住映月。眉头不禁皱起。 “当然不是,臣弟只是觉得,二哥一箭出去,射中猛虎自然是好,但是却不能显示二哥的勇猛。皇阿玛,最看重能近距离制服猛虎的武士,常说临危不惧,勇气才算最盛。咱们人也不少,何不近距离围剿这只虎呢?” 太子一听,觉得他说的倒是很有道理,想了一下,便吩咐道:“收起弓箭,备好刺虎枪,爷今日要杀它一只虎,给皇阿玛瞧瞧。”说罢,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侍卫,“你们这些人,今儿要是协助爷杀了这只猛虎,重重有赏。” “是。”众侍卫齐声应和。 胤禛脸色稍霁。 映月本来看着太子要搭弓射箭,心里急得了不得。太子的箭术她虽没见过,却也听锦绣说起过,并不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他这一箭若是放出,射死了猛虎便罢了,若是射不死,便是将她放入了虎口之中。 这个太子,果然是个草菅人命的主! 就在她还在思考若是太子放箭,她该拖着条残腿往哪里跑时,却见胤禛转头和太子说了几句话, 太子便放下了弓箭,转头吩咐众人收了弓箭改拿了枪。 太子和胤禛也下马,从侍卫手中接过虎刺枪,一步步开始逼近猛虎。 那些侍卫们左手拉着猎犬,右手持着虎刺枪,渐渐从猛虎后方形成一个半个圆弧的包围圈,将老虎围进圈子。猎犬狂吠,营兵们也一直发出呐喊,老虎在众人紧逼之下,不得不转回头不再盯着映月,反向侍卫们扑去。 老虎仿佛是被惹怒了,狂怒的老虎在重围中左冲右突,前蹄后爪不住抓挠。它一向前,士兵们便退开,只待将它引到空旷树少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太子一声令下:“射!” 虎枪营侍卫们便齐声呐喊,争相向前,用长长的虎枪你刺我戳。有几支枪戳进老虎身体,顿时便有红色的血沾染了它黄褐色的皮毛。 “嗷~”虎吼声,“汪汪汪~”犬吠声响成一片,声震天地。 众侍卫还是你争我夺持枪向老虎刺去,血水四溅,迸溅进众人的脸上。老虎摇摇欲坠,身下血流满地,开皮见骨。 映月愣在原地,看着眼前比老虎猎马更血腥的场面,心头又是一阵恶心,原来人比动物更残忍! 现在猛虎置身在众侍卫的包围中,她总算是安全下来,心头也放松,心里一放松,本来极度紧张下,不觉得脚上有多痛,现在一放松下来却觉得脚上的痛简直是如万箭穿心。再加上心头的恶心,她腿软的不行,背靠着大树,滑蹲在地上,抱住脚,稍稍揉搓一下。 她才蹲下,就听见比先前所有虎啸声都惊人的怒吼,就在她转头去想去看是怎么回事时。耳边却响起一声:“小心!”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倒在了地上,然后开始了无限的翻滚。 更可气的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脚,在晕倒之前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踹开身上压着的重物。 第九十三章 患难与共 不知道过了多久,映月睁开眼,只觉得身上哪哪都痛,像散架了一样。抬眼环顾四周,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陡峭的山坡。难道她刚才从山上滚下来了? 不过,这么高的山,从上面滚下来,她只觉得本来就伤了的左脚刺痛,除此之外她只觉得有种被铬的难受的感觉,却并不觉得身上有受伤呢,按理说这么高的山,她滚下来,也该伤筋动骨才是啊? 对了!有老虎!方才有猛虎,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她紧紧右手,想把手中的簪子再握紧一点,可是低头一看手中并没有冰凉坚硬的簪子,有的却是一双温暖的手。 “啊!”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才喊出一点就忙自己捂住嘴,怕自己的叫声引来豺狼虎豹。 她顺着自己手中的手往上看去,却见胤禛正躺在他身侧,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双眼紧闭,脸色发白,状似昏迷。 难道他们俩是一起滚落山崖的?对了,她想起当时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到了身上,还压到了她受伤的左脚,难道是胤禛在她滚落山崖的那一刻扑到她身上,护住了她? “四爷,四爷!”她忙跪到胤禛身边,轻轻晃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叫醒。可以,胤禛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她哆哆嗦嗦伸出手,将食指放在胤禛的鼻下,心头整个吊起。几秒钟后,重重呼出一口气:“呼~,还好,还好。”真是吓死她了,怎么叫都不醒,还以为他…… “呸呸呸!”他可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死掉呢,就算她死了,他也不可能死的! “四爷,四爷。”她又试着使劲拍了几下他的脸,却还是没有反应。忽然想起书上说,若是人昏迷了,掐人中应该是很管用的。 她摸索上自己发间,想找个发簪扎他一扎,却发现头上已是一个发簪都没有了,唉,早知道就多戴点簪环了,这时候还能派上点用场呢。 在头上摸索了半天无果,不禁有些失望,手指却碰上耳坠,脑中灵光一闪,忙把耳坠摘下来。还好古代的耳坠子后面都是勾子,她将银耳坠后面的钩子掰直,形成一根很短的银针。 将银针慢慢靠向胤禛的人中,她嘴里念叨着:“四爷,得罪了!”使使劲,狠狠心一针扎向胤禛的人中。 “嘶~咳咳咳~”胤禛忽然咳嗽出声。 “四爷,你醒了!”映月兴奋地扔掉手中的耳环,忙想帮着胤禛坐起身。 可是胤禛却只是悠悠然睁开眼,看见她的脸出现在眼前,眼中闪过一瞬光彩,“你没事?” 她使劲点点头,“我没事,我没事,四爷你怎么样?” 胤禛的眼光却忽然黯淡涣散,低着头道:“上次我救不了你,这次,下次,下下次,我一定救得了你。”呢喃罢,便一歪头,昏倒在地上。 上次我救不了你,这次,下次,下下次,我一定救得了你! 映月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他说的上次,是上次她挡在康熙面前,差点葬身马蹄下的那次吗? 原来他一直在自责,自己没能救得了她。 方才在山上,她只记得自己蹲靠在树后,听见一声震天的虎啸,然后是胤禛在她耳边的“小心!” 原来他真的是为了救自己才滚落山崖的!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是胤禛的福星,因为她知道历史,能帮助他得成大业。却从没有想过,胤禛才是自己的福星,他救自己,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落水,被陷害,被关进慎行司,最终都是借助了他的力量。现在,却又因为她的缘故,使他昏迷在山涧中。若不是她,他应该坐着白头大马,手搭弓箭,在草原上驰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衣衫划破,满脸划伤,昏迷不醒。 她,或许不仅不是她的福星,而是他的灾星。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到营地。只不知道是要是带着胤禛走回营地,还是在这里等着虎枪营的人找来。 她抱住胤禛的胳膊,想让他背靠着石头坐住,方便她查看他的身上哪里有没有受伤。一碰之下,才发现,他的左臂上黏稠一片,摊开手,她的手中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流血了吗?她忙将胤禛的衣袖挽上去,果然,在他的左前臂上有一条很长的血口子,正有鲜血不断的冒出来,侵染了他的衣裳。 不过,这个血口子,很整齐,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开的,不像是滚落山下的时候被碎石割伤的。难道是被兵器所伤? 她掀开自己的旗装,还在里面还穿着薄的袷衣,将袷衣下摆撕下一块,环顾四周想找点水给他清洗伤口,却发现根本就没有水。她心里很想破口大骂,这里不是滦河发源地吗,山涧中连点水都找不到。 抿抿嘴唇,脑中闪过从前小时候自己跌倒磕破了点皮,院长妈妈用唾液抹在她的胳膊肘上。院长妈妈的做法虽然是土方,但是人的唾液其实含有多种菌酶,应该还是能有一定的杀菌消炎的效果的。 她按住胤禛的胳膊,将嘴凑上去,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不过这时候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忍着恶心,将他的伤口舔洗干净,在用布条使劲包住。 然后想了想,又从衣裳上撕下一根布条,在他左臂的上方,最靠近大动脉的地方紧紧扎住。她记得处理手臂上的伤口是要这样子,以防大出血的可能。 直到处理好胤禛的伤口,她身上已经出了一身汗。心里又急又害怕。本来见到胤禛在此,她心里是安稳的,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就特别安心。 但是现在,胤禛受伤昏迷,人事不知,也不知道何时会转醒,也不知道山上的人什么时候能寻到他们。再加上,她怕胤禛的伤口会发炎,毕竟她只是草草处理了一下。 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方才面对猛虎,她都没有这样害怕。现在她心里的恐慌,几乎要将她的心撕裂。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胤禛的情,是随时可以收回的,他爱她,她便给他相应的情。他若不再爱她了,她便能毫无负担的收回自己的情。 现在看来,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对他的情,早已经是放出去就再也收不回。就像风筝,一开始不想离开大地顺风飞翔,但是当它一旦飞起来,风筝的方向就再也不是掌握在放风筝的人手里,而是掌握在风的手里。 她是放风筝的人,而她的情就是风筝,胤禛却是能最终决定风筝命运的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哭声,惊醒了胤禛。胤禛竟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人,心头一阵难受,费力抬起胳膊,摸上她的脸:“别哭!” 咦?!他醒了! “四爷!你醒了!真的醒了!” 胤禛无奈的摇摇头,笑笑:“我若不醒过来,你是不是得把这山涧哭满水啊?”说着,手指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掉眼泪。 “别哭,一切有我呢。” 第九十四章 离弦之箭 “别哭,一切有我呢!”胤禛安慰她。 她面上点头应着,心里却在想,就是因为有你在,才会哭的好吧。要是只有她自己,她才没有时间哭呢。她是个女人,无人依靠时,自己硬撑着也能解决困难。可到底,她是个女人,有了依靠,内心便一下子弱了,不想再强撑着了。 更何况,他昏迷不醒,还受了伤,她能不急吗? “四爷,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胤禛的伤势确也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他能醒过来,就证明他没有失血过多,这倒是让她稍稍放心。但是她那么简陋的包扎,也没有上草药,也不知道伤口会不会感染。 胤禛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安慰道:“没事,我还撑得住。只是,你的脚,能走吗?”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脚似乎是受伤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走。 看着胤禛忍痛勉强扯出的微笑,映月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也笑着回他:“可以走。不过,四爷,我们是要在这里等着上面来人,还是咱们自己走回营地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气馁,不能放弃,越是这种时候,更加要笑着,笑着面对,给对方安慰,也给自己希望。 胤禛低头看看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已被映月包扎好,浅绿色碧水罗,缠绕在他臂上,如一条绿色藤蔓,像要将他紧紧缠绕,一路直绕进心里,仿佛此生都逃不出。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胤禛在映月的搀扶下站起来,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你没发现我这伤口不是被石头划破的,而是箭伤吗?” 箭伤?!映月在帮他包扎伤口时,确实发现那伤口有些不对劲,石头划出的伤口不可能那么整齐,但是想不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她还一直往林中树杈上猜。现在胤禛一提,确实是像被利箭划过才能造成的整齐的口子。 “是谁?”是谁射的箭,难道是想趁取他性命吗? 胤禛回头望望山上,眉头皱起,“不知道,不知道他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亦或是针对那头猛虎?” 她眼睛大睁,伸手指向自己惊讶道:“针对我?老虎也有份?”针对她!不可能吧?她应该没有得罪谁啊! 看纤白玉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脸上是惊讶也是疑惑,竟让他无端觉得她有点傻乎乎的可爱。平时,她都是雷打不动,雨打不惊的淡然,现在这样的惊讶表情,真是少之又少。 宫里的宫人们,都是一个表情,一个样子,永远半低着头,垂着眼,笑眯眯地。可是胤禛却觉得,那笑比哭还难看。不是发自真心的笑,只会让人觉得无端的恐怖。 她这是信任自己,才敢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吧。胤禛心里忽觉得软软的,连着嘴角微微弯起,“是啊,你!当时,那猛虎扑向你,我也扑向你,我将将抱住你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方向射出的厉箭就划过了我的臂膀。所以,我说不知道是针对谁的。” 哦,原来是这样!若是针对她,她倒是真想不出是谁?难道是吴池去而复返? “四爷,那我们是怎么从山上滚下来的呢?”她当时只记得,被人扑倒了,然后就觉得天翻地覆,再然后就昏过去了。 胤禛伸出尚且健康的右手,点点她的鼻子,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聪明。” 她疑惑地望向他,胤禛瞅着她的双眼,无奈的笑笑,道:“你留记号,是为了让我给你收尸吗?” 她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嗯。” 听见她承认,他气结:“你还‘嗯’,你只留心一边做记号,一边往后退,却没有留意身后的山势吗?你靠着的那棵树,后面就是一个陡坡。咱们俩就是从那上面滚下来的。” 原来是这样,她确实是没留心身后的情况,当时只顾着看那头猛虎去了,哪还有时间管身后有没有陡坡,有没有峭壁啊!她只知道没有老虎就行。 虽然如此想,但到底是因为她的大意,才连累了胤禛,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忙着献殷勤,眼角弯弯,看着胤禛星星眼道:“四爷,要不我背着你吧?” 胤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见她认真的样子,不禁笑出声:“哈哈,你背我?你背的动吗?” 呃……看看胤禛比她高出快一个头的个头,她应该背不动。这殷勤献错地方了。 “难道,你是想让我背着你才故意这样说的?”胤禛看着她伤的几乎不能走路的脚,斟酌着说道。 映月忙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不是,不是。” 她真的很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和胤禛相处时间越长,她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智力明显下降了。像个傻子一样,说话不经大脑。 胤禛却真的蹲□子,回头对她道:“上来吧。” “不用,不用,四爷,真的不用。我能走。”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她真的不想让他背着。 “我确定你的脚伤成那样,是绝对不能走路了。我说过的,在我面前,不必逞强。”胤禛的话,很简短,却很有说服力。 她的脚确实不能走了,躲猛虎的时候,她为了保命,是忍着十万分的疼痛拖着腿躲避。任何情况下的潜力爆发,都没有保命时爆发的厉害。 “你既走不了路,我总不能把你丢在这里吧。再说,我不确定,放箭的人是不是就此罢休了,还是快点离开这里要紧。” 映月想想也是,只是……“四爷,你的手臂没事吗?” 胤禛上下左右动动胳膊,笑道:“你放心的吧,这点小伤还不算什么的。” 她乖乖地趴到胤禛背上,两人沿着已经干涸的河流漕底,一路往南。 这山涧像是一个穿堂,山风异常的大。映月靠在胤禛背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他背很温暖,很宽阔,不仅能容纳的下她的身,仿佛也能容纳下她的心,容纳下她的一切。 “四爷,你的手真的没事吗?”映月盼着他的脖子,明显能感觉到他左手臂很吃力的在托着她。 “没事。”说罢又问她,“你是不是害怕?” “嗯?什么?” 胤禛顿住脚步,又沉声道:“你是不是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山林中的老虎?还是害怕找不到营地?还是害怕死亡? 这些,她都不怕,她怕的是无法探知的未来。她虽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却不知道历史的洪流会将她推向何处。未知,无法把握的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慌。 “你跟着我,有想到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会时常发生吗?”胤禛叹口气,缓缓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从来女子都是躲在男人身后,由男人遮风挡雨,她却偏要站在他的身侧。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单纯。 映月趴在他的肩头,她明白他的顾虑,“四爷,不是说过,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吗?” 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用怕!像她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他的愿望。希望她会因为他而安心,无论在哪里,无论何种境地,都能有依靠。 可是,愿望,毕竟只是愿望而已。因为,他目前的处境,有时候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有能力去救别人。他还记得,二十九年的时候,抚养他长大的孝懿皇后皇后忽然病重。当时只有十二岁,他跪在菩萨面前,祈祷着各方神灵,自己宁愿折寿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来换取额娘十年时间,甚至不用十年,只要她能看着自己成亲生子就行。 可是,纵使膝盖跪穿,额头磕破,命运始终都没有眷顾他,也没有眷顾他的额娘。他最怕的,是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映月感觉的胤禛的肩膀僵硬,还有他沉沉的叹息,“四爷,怎么了?” 胤禛吸了一口气,将过往沉重吐出,“没什么,想起一点往事。” “哦。”她又将头放回胤禛肩上,缓缓道:“胤禛,我不怕,从来都不怕。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我,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在你不能分心保护我的时候,我会保护好自己。在你保护不好自己的时候,我会保护你,倾尽全力。” 胤禛背着她慢慢的走着,细细听她在他背上说出自己她的真心。她说要保护他,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听见一个女人说要保护他,第一个是佟额娘,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很小的时候,佟佳额娘对他说,在她身边什么都不用怕,她会保护他。现在,却终于有第二个女人说要保护他。 她叫他胤禛,胤禛,自从佟额娘仙去,便很少有人这样叫他。皇阿玛和亲生额娘总是叫他老四,同样的名字,却给了另一个人。她将她的真心娓娓道来,将她的承诺淡淡说出,那样轻描淡写,胤禛却听出了可比山比海的深情。 可见在她的心里,他的命和她自己的命一样重要,胤禛心下不禁有暖意涌动,她此生,若不负他,他此生,定也不负她。 第九十五章 脱离险境 她趴在胤禛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度紧张后忽然松下来的缘故,抑或是因为她现在趴着的是胤禛的背,是因为他在这里,特别安心的缘故,她竟然不知不觉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直到听见胤禛有些沙哑的声音将她叫醒,“映月……李映月……” 映月趴在他背上睡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看烈日已到正南,时近正午。她们却还没走出这片山涧。 “四爷,咱们走了多长路了?” 胤禛的声音沙哑不清:“估计有六七里了。” 映月迷迷糊糊中听得他的声音不太对劲,胤禛的声音一向是低沉却清晰的,怎么现在这么沙哑。仔细感觉一下,仿佛觉得他有些异常。他的背是很温暖,而且有种越来越温暖的感觉,甚至温暖的有些发热的,她伸手摸摸胤禛的脖颈,果然像炭火一样烫。 “四爷,你怎么了?”她忙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胤禛这次倒是没有阻止她,顺从的低□子松开手。 映月扶住胤禛,一瘸一拐地转到他身前,见他脸色发红,像水煮过的虾子。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是异样的热。 “你发烧了!”完了,发烧了,这是伤口感染的前兆吗? 胤禛左右甩甩头,手指按住太阳穴,轻轻揉动,“头很重,有点昏。” “快,四爷,你先坐下,先歇一下。”她扶着胤禛找了一处干净石头坐下。 胤禛只觉的身上像炭火一样热,头疼的厉害,越来越无力,很想现在就躺在石头上睡一觉。但为了不让映月担心,他还是勉强压稳住身子,“没事,咱们继续走吧。” 说着扶着映月的肩膀站起来,才要迈开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四爷!”映月忙去拽他,却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再摸摸他的头,好烫! 他胳膊上的布条已经透出红色血水,忙解开包住他伤口的布条,仔细看那伤口,伤口比早些时候更加红肿,摸上去比周围的肌肤烫很多,明明早些时候包扎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现在去不住的往外冒血水。 映月心里瞬间凉透了,他这是伤口感染发炎了啊,难怪会发烧。 拍拍胤禛的脸,“四爷,四爷!” 胤禛只是嗯嗯两声,就不再有反应。 现在可怎么办?她心里急得像有猫在乱抓。望望周围,还不见有人寻来的踪影,到底太子是看着胤禛和她摔下山坡的,也该派人下来寻他们啊! 望着胤禛越发潮红的脸色,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不能慌!她心里一直在告诫自己:李映月,你不能慌,他不过是发烧晕过去了而已。比这危险的事情你又不是没经历过,怕什么!你若这都解决不了,怎么配站在胤禛身边,怎么配享有无上荣光。 背,她是背不动胤禛的。转头正好看见藤蔓丛生的小桦树。她迅速起身,拖着残腿,挪到桦树前,掰断比较低矮的树枝,扯下树上的藤蔓,将树枝并排摆好,再用藤蔓扎紧,像是做竹排一样,绑成了一个建议的木排。 做好之后又将它放在地上踩了踩,嗯,很结实,应该能撑得住胤禛的身体。 她又脱□上的衣裳,好在里面穿了袷衣,脱了骑装也并无不妥,更何况这里根本没人。她费劲力气,将胤禛挪到木排上,然后将旗装撕开。骑装的裙衩本来就是开的,往两边撕开正好能将胤禛牢牢绑在木排上,固定住。 两手扯住木排的前端,一点点往前挪。胤禛说的对,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营地,到了营地,他们就安全了,他的伤也能治了。 现在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救胤禛。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她都要保证他的安全,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她不是攀附乔木而生的丝萝,她要做乔木身旁的乔木,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两人共面风雨。 边走边咒骂吴池,这个卑鄙小人不知道在扎她的脚的针上涂了什么东西,每走一步,就像有数万根针在扎,又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剧痛中夹杂着钻心的麻。 艰难地走出几步,就得停下歇一歇,给胤禛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唤他两声,让他保持清醒,不能睡的太沉,她多么害怕,害怕他会一睡不醒。 “胤禛,胤禛!”越走胤禛睡的越沉,开始时唤两声他就会醒,后来却要使劲拍打他的脸,“胤禛,胤禛,醒一醒。” “嗯……”他总算微微睁开眼,瞅一眼映月,迷迷蒙蒙:“水……渴……水……” “水?渴吗?我去找水。” 可是,这山涧中的溪道早已干涸,只剩下万年不动的石头坚守。哪有水?哪有水?恍然低头看见自己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狠狠心,捡起地上的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划向已经结痂的手掌。顿时,鲜红色的血便涌满手掌。 她将手掌凑到胤禛嘴边,鲜红色的血顺着她手心的脉络流进胤禛的嘴里。 第九十六章 山雨欲来 映月将手掌凑到胤禛嘴边,鲜红色血顺着手心脉络流进胤禛嘴里。 胤禛干涸的嘴角被她的血滋润,却也恢复了他的血色。 等到胤禛稍稍恢复,她才继续拖着他前行。直走到日落,走到她的脚腕肿的像馒头,走到双腿麻木,却还只是机械的往前,不能停,不能停,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现在她心中唯一的期盼就是找到营地,救胤禛,救自己。 可是,望望前方,是崎岖的山路,没有人烟,望望左右,是树木丛生的密林。心里烦躁无比,前路为什么那么漫长,简直有种望不到头的绝望。 不行,李映月,你不能绝望,你若绝望了,谁来救胤禛!他可是为了救你才滚下山崖的,你活着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绝对不能倒下! 擦擦汗,擦擦手上因为拉着木排藤蔓而摸出的鲜血,伸手抿抿鬓边落发,想起胤禛和她相处时,就爱捋整她耳边的碎发,缓缓捋顺,再轻柔地帮她掖到耳后,那是几乎是他最温柔的举动了吧。 “胤禛,为了你,我撑下去,你也要撑下去,好吗?”趴在胤禛耳边,她低低喃语。喃语过后,深呼一口气,拉紧手中的藤蔓继续前行,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终于有白色的帐篷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虽然很远很小,但在她眼里那白点确恍如议论太阳,照亮了她的前路。 “胤禛,胤禛,终于到了,到了。”她激动地抓住胤禛的肩膀,试着摇醒他。 胤禛被她摇醒,看到她的脸上虽然挂着泪痕,却是笑的开怀,心里模模糊糊觉得他们应当是找回营地了。“到了?” “嗯。到了。”她擦擦眼中因喜悦氤出的泪,笑着点头。 胤禛听她坚定有力的说找回营地了,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砰然一声落地,然后放心的昏过去了。 等她拉着胤禛终于走近辖区,早有出来寻他们的侍卫骑着马飞奔迎来,她心里兴奋非常,身体却再也撑不住,终于放开抓着胤禛衣裳的手,木排“噗通”落下,她心里一松,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睁开眼,看见荣妞正坐在她床前,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打盹。 “荣妞,荣妞?”她沙哑着嗓子唤她。 荣妞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差点把头磕到床沿上,惊喜道:“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说着又起身,“姑娘,你渴吗,奴婢去给您倒水。” 映月抬起满是白纱布的手拉住她,“你先等等。” 荣妞疑惑地重新坐回去。 “四爷,现在如何?” 荣妞笑笑,哦,原来是问四爷的事,看起来挺关心四爷的吗。便笑着回道:“四爷没事,烧也退了,伤也不是什么大伤,昨天就醒了。” 映月放心的点点头,安心躺回枕头上,“我饿了,你去膳房那里看看今儿的菜例。” 荣妞笑道,“万岁爷早就吩咐了,说姑娘救护四贝勒爷有功,专门拨了个厨子侍候姑娘养伤期间的饮食。” 她惊讶:“我又没有受什么伤,用不着专门拨个厨子过来,你扶我起来,我去向万岁爷请安。” 荣妞忙按住挣扎着要起身的映月,“姑娘,你别急,万岁爷吩咐姑娘好生养伤,也不用急着去当差。明德大师说姑娘的脚伤严重,只靠服药不能治根,得用药膳养着,所以万岁爷才拨了个厨子过来。” 明德大师? “谁是明德大师?” “明德大师就是万岁爷微服时,太子爷带回来的那个相士啊,他可有本事呢。姑娘和四爷回来后,四爷一直高烧不退,连太医都没法子,却被明德大师医好了,姑娘的脚伤也是他给医好的。万岁爷现在可看重他呢。” 康熙微服私巡那日给康熙看相的相士张明德?他不是太子找来演戏的吗?难道是真有观人断事、救救命的本事? “明德大师交代了,姑娘一定要静养,饮食要按照他给的方子来。” 映月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脚,倒是没有像手一样被裹成粽子,只是脚腕处多了一道口子,很细却狭长,一看便是用锐利的尖刀划破的,她这是被放血了? 有中毒才会放血的吧?吴池这个卑鄙小人果然在针上涂了毒。 不过,他既如此狠毒,就不要怪她留不得他了。 荣妞才出去,便听见有宫女在帐外请安,“李姑娘,明德大师听说李姑娘醒了,要为姑娘把脉,不知姑娘方便吗?” 映月忙应着:“你先进来吧。” 那宫女进来,帮映月放下床帐,又抬过屏风挡在床前。才去打了帘子,请明德大师进来。 张明德穿着一件灰白的道袍,飘飘然进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见进了营帐,映月忙让小宫女帮了杌子请他坐,“大师,请坐。” 张明德拱拱手,“姑娘抬举了。” 映月温柔却有些沙哑的声音透过帐子传出来,“大师医术高明,纡尊降贵医治奴婢,奴婢心里很是感激。” 张明德客气的笑笑:“姑娘客气了,救主苍生,本就是贫道的本分。不知姑娘醒了来后,可感觉有何不适?” 那小宫女听他问及映月伤势,忙转进屏风后,查看映月的脚伤,并将情况一一说给张明德。 听完宫女口述,张明德点点头,“姑娘脚腕应该是划破后无意碰触了毒草,我已将余毒清理出来,伤势已无大碍,姑娘且放心便好。” 张明德正欲嘱咐她如何安养,却见荣妞掀帘进来,对着张明德微微一福:“大师,万岁爷身边的安公公正到处找您呢!” 张明德微微一愣,呢喃道:“这么快!” “这么快?大师,您说什么?”荣妞见他话不对语,不禁疑惑。 “哦,没什么,没什么。贫道才刚从万岁爷处出来,安公公就这么急着寻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罢,又转向映月,“那李姑娘,贫道先告辞了。” 映月在帐内道:“有劳大师了,荣妞,送大师出去。” 张明德起身,顿了一顿,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姑娘,半月内还是少走动的好,就算是伤好了,也还是得多休养,切记,切记,切记。” 映月口上应下,叫那宫女好生送张明德出去,心里却在思量,张明德这句话,说了三遍切记,一定是别有深意。只是,为什么临走要和她说这句话呢?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听他方才说到,“这么快”,什么东西这么快,绝对不可能是康熙打发人寻他的事情这么快,绝对另有深意。 荣妞撤了屏风,又端过山楂薏苡仁粥,还有用茯苓,白扁豆,莲子肉,薏米,淮山药,芡实做成的八珍糕。“姑娘,这是膳房特意做的,都是活血益气的。” 映月接过粥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而且她昏睡了两日一直都未进食,就着荣妞的手喝了几口,又吃了两块八珍糕,因为久未进食一时也不敢多吃,便让荣妞撤了,说要歇着。 本来,昏着的这两日,她虽睡着,却睡的并不踏实,梦中总是闪过凶恶的老虎,满地的鲜血,还有从四方飞来的利箭,胤禛浑身鲜血站在她面前,那场景触目惊心,令她浑身发抖。 “姑娘,睡吧,奴婢顾着您。” 有人陪伴在侧,她也睡的安稳,一觉醒来,已近二更天,姜娆已经下了差,正坐在镜前拆卸簪环。 “怎么才下差,很忙吗?” 姜娆见她转醒,忙坐过床前,脸上倦色深重,“十八阿哥病了,万岁爷正心焦呢。现在还没歇下呢!” 十八阿哥?是密贵人王氏的儿子胤衸?她记得这个小阿哥可是十分得宠,虽只有七八岁,母亲地位也不是很高,却很得康熙喜爱。怎么还病了呢? 十八阿哥,十八阿哥,心里念叨着这名字,胤衸,只觉得熟悉。映月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坐起来,倒是唬了姜娆一跳。 “你怎么了?脚疼吗?” 映月旋即回神,“哦,没事,没事。脚疼了一下。” 姜娆面露忧色,“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不用。只疼了一下,估计是我刚才扭到伤口了。”映月笑笑,安慰她。 姜娆却是将映月按回枕头上躺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伤还未好,就别乱动了,若是旧伤复发,可怎么好,你这脚又不是第一次伤着了!难道不想要了吗!” 映月点点头,面上平静地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般,久久不能平静。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十八阿哥的死,就是康熙一废太子的导火索。 历史上记载的好像是太子对十八阿哥的病情漠不关心,康熙责怪他没有兄弟情谊。太子貌似就是在行围回程途中被废,这是影响九龙夺嫡格局的重要事件,她一定要利用好这次事件,帮助胤禛。 第九十七章 连理共生 中秋已近,映月脚伤仍旧没有复原的迹象,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张明德张大师是不是真如传言说的一样厉害,不会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吧,不然为何医了这么久她的脚伤还不曾痊愈。 不过,现在再换其他太医来治,肯定是不妥。皇帝都夸奖说本事通天的,一个小宫女怎么能质疑皇帝的眼光呢!她只能慢慢耗着。可是,往后几个月是多事之秋,她也不能就这样耗在床上。 听着帐外隐隐传来的蒙古长调,高亢悠远,她对蒙语懂得并不多,只听出草原、骏马、牛羊、蓝天、白云等词句,但是那腔调,却如同一只飞鹰一样,在辽阔的天空自由的翱翔。 映月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葱绿色的帐幔上垂着的碧色流苏珠子,她一翻身,那珠子便随着晃动,珠子反着阳光才七彩,像一束束彩虹汇聚。 挣扎着起身,拖着伤脚,往妆台上寻了一支画眉用的青黛,在妆台抽屉里寻了一张薛涛签,准备写信给胤禛,请他见一面,提笔才写下“四爷”两字,帘子却霍地被人打起,闪进一个人影。 映月唬了一跳,忙把纸签子揉进手里,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信上写的人。 “四爷,你怎么来了?”两人倒是心有灵犀。 胤禛带着三分夜雾浊气走近,往她脸上凑近瞧了瞧道,“气色倒还好。”才说完又瞅着她横担在脚踏,裹得严严实实的左脚,眉间隐有忧色,“听说你脚伤一直为好,我担心你。” 说着往妆台前的杌子上一坐,顺势就要弯腰抬起她尚裹着纱绢的脚。 映月却将脚往后一缩,低声惊道:“四爷!” 见她腿脚收缩还如此灵活,又能对他含嗔娇怨,想她身体应该已无大碍,便放下心来,伸手将她鬓边碎发归拢到耳后,“我不过是担心你,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她脸色羞红:“奴婢怕被人瞧见。” “今儿是中秋,皇阿玛正设宴款待蒙古各部王爷,前头正忙得不可开交,怎会有人留意这里。” 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担心被人发现她和四爷悄悄来往,这在她可是死罪。 “我的脚伤已无大碍,只是伤口愈合的慢些,不要紧的。” 胤禛见她却是气色好,腿脚也还算灵活,知道她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了。眼神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瞅了半晌,忽然道:“你生辰是哪日?” 生辰?问她生辰是哪日做什么? “八月十六。” 胤禛听后惊讶道,“八月十六?那明儿不就是了。” 她点点头,提起生辰,倒是有些惆怅,前世时她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生辰,这一世她过的生辰却也不是她的,而是里真正的李映月的,“做奴才的进了宫,就没有自己了,哪还过生辰啊。” 胤禛见她隐有惆怅,从袖中掏出一个松绿锦袋,道:“正好了,本来十三弟让我等你生辰时再给你,可巧现在正是时候!”说着将锦袋放入映月手中。 胤禛送她礼物,还是生辰礼物!映月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欢喜,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疑惑着看着锦袋,“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打开来,松绿织金锦上躺着一枚指环。将指环放在手心,仔细看,发现指环的样子很新颖,以黄金为内环,环外缠绕着银质藤蔓样的装饰,看着样子不像是内务府的手艺。 “四爷给我这个指环做什么?” 胤禛伸手从她手中捏起指环,拉过她的左手,轻轻将指环套入她纤白如笋的手指。只是可惜,是食指,映月心里想着,不是应该套进无名指吗。 “这是我专门找人做的,金的是梧桐,缠绕在外的是银的连理藤。” “连理藤?” 他点点头,眼中含着难得的深情,看着映月道,“你说不愿做丝萝,攀援依靠乔木而生,说想要站在我身侧,为我遮风挡雨,我心里自然是欢喜,可却不舍。连理藤,虽然也是藤蔓,也攀援乔木,却并不只依乔木而生。攀着乔木,它能生的更高,长过参天之树,与乔木共生共死,离了乔木,它自己也能铺展开一片天地,开出美丽的花。” “我想你做连理藤,攀援着我能生的更好,枝叶相持。但是,离了我,我希望你也能活下去。” 映月心里动容,几欲滴下泪来,泪眼朦胧瞅着手上的指环,低念:“怨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说完,抬头半含着泪笑望着胤禛,“四爷,你可知道送女子指环,意味着什么?” 胤禛见她笑中带着泪,又哭又笑的,不禁笑着摇摇头,伸手抿掉她眼角溢出的水汽,轻声问道:“意味什么?” “我听人说,指环又叫戒指,男主双方是情定之时,互相为对方戴上的约定,既戴了戒指,一生一世都戒于心,感与指。若是两人感情不在,想要和离,便将戒指摘下归还对方。” 胤禛一愣,“你说的不就是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好像还真是这么个意思,她仰头笑笑,盯着胤禛的眼睛玩笑道:“意思差不多吧。四爷,送我这个,是要和我定情吗?” 她本是玩笑话,却不想胤禛竟然十分认真道:“这是我的情,你的情,我早已知。从你喂我喝下你的血时,我的心便明了,你的血,便是你的信物,它已融入我骨血,此生都难离。除非我死,不寂不灭。” 除非我死,不寂不灭。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除非他死,不寂不灭。 映月本来忍回去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胤禛手,借着他手上的力量,挣扎起身,凑到胤禛跟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含着泪,却仍旧笑靥如花,“除非双死,此情不灭。” 我死,我的情还在,伴你左右。你死,我的情便死,情死,心便死。 听着她的话,胤禛眼中也微有水汽氤氲,将她揽入怀中,靠坐在他的腿上,心里却是良久都不能平静。抱着她,闻着她身上独有的薄荷香气,心里渐渐平静。还记得去年南巡,在马车上,他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那是他难得一次睡的那么安稳平静。 伸手握住她的手,头靠着她的头,指着指环道:“这里面刻有我府里的标志,见此图腾,如见我。” 胤禛府里的图腾标志?这是,确确实实把她当做自己人了吧。本以为成为他最信赖的人,真正成为四爷党的时候,她会很开心,很兴奋,现在,真真正正成为胤禛的人了,她的心里竟没有想象的兴奋。 现在,她只是觉得平静而已,大抵因为她也交出了自己的心。她总算是真真正正得到胤禛的心了,虽然是拿自己的心换的。不过,她不怨亦不悔。 “四爷的图腾是什么?”她攀着胤禛的手臂,眼睛弯成月牙笑问。 胤禛握着她的手,唇抵在她的额角,低声笑道:“你自己不会看吗?” 她摇摇头,眼中含笑瞅着他,有些撒娇到:“不想摘下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胤禛笑着点点她的鼻尖,答她:“是玄鸟。” 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传说帝喾的次妃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外出洗澡时见到到一枚色彩艳丽的鸟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契是商人的师祖。说他是天降帝皇,统一四方九州之命。 胤禛的府里的标志既是玄鸟,他早有夺嫡之心吧。也对,这天下男子,有哪个不想登临造极,成为这世间第一人,让世人匍匐在脚下。 “四爷,十八阿哥的病,可有好些?”还是得把最重要的事同胤禛分析分析。 提起胤衸,他倒是没有多大感伤,毕竟不是一母同胞,而且年岁相差很大,“还是老样子,一直高烧不退,皇阿玛很担心。” 见胤禛的表情,映月就猜出他和十八阿哥应该是没有多少感情。想必太子和胤禛应该是一样的想法,十八阿哥和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年岁相差又悬殊,太子的孩子都比得上十八阿哥大了。 而且太子是嫡出,大概不仅看不上区区一个贵人生的儿子,连胤禛等人他也是看不上的吧。毕竟古代嫡庶尊卑分明。 “四爷,万岁爷一向最重骨肉亲情,最想看到的是诸位阿哥兄友弟恭,能患难与共。现今,十八阿哥病重,万岁爷又如此担忧,你是十八阿哥兄长,更要替万岁爷照顾好幼弟啊。” 她话已至此,胤禛应该能明白吧。现在可是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幼弟病重,作为兄长的自然应该感同身受,责无旁贷的看护着。 第九十八章 情非得已 她不好说的太明了,但是话已至此,胤禛应该能明白吧。如今十八阿哥病重,该是在康熙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幼弟病重,作为兄长自然应该感同身受,责无旁贷看护着。 胤禛揽住她,心里也明白,皇阿玛一向最忌讳妃嫔间、皇子间勾心斗角,所以,他总是尽量掩盖锋芒,对各位兄长们谦恭,对幼弟们礼让。 “我晓得这其中利害。” 映月倒不怕他在康熙面前不顾及兄弟之情,以胤禛的心思,想必比她明白康熙最看重什么。她下奶心里思量的是该如何和他讲太子将要被废的事。想的太过出神,不觉有些怔怔。 “怎么了?”胤禛见她眼神放空,摇摇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啊?”她回过神,扯扯嘴角:“哦,没什么。我在想,万岁爷近来看待太子比之以前如何?” 胤禛想想道:“虽比不上从前,近来倒是还好。还因着前儿太子亲猎了只猛虎,备受嘉奖。” 那猛虎,不就是把他们俩弄下山崖的那一只吗! 还太子亲猎?!那猛虎,明明是被她的血引出来,也是哪几个虎枪营的军士拼了命制服射杀的。太子不过就是在远处坐在马上观望着他们制服猛虎而已,到最后却是太子一人的功劳。况且太子当时明明看见她就在虎口下,还行用弓箭射杀猛虎,根本就不顾及他人性命,若是他一箭射不死老虎,那她绝对就会葬身虎腹。 “四爷,有没有想过,那箭或许太子爷射的呢?”当日射中胤禛那箭,不知道目标是谁,也不知是谁射的。若是这个时候,将此事引到太子身上,太子便是意图谋害兄弟,这个罪名可比好色强夺民女来的重。 “太子射的箭……”胤禛低头思量半晌,道:“当日那箭,确实是谁射的都无人看见,太子当时确实是将弓箭搭在手上的。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映月点点头,“只要有人能证明当时是那箭是从太子方向射过来,就可以的。还有,那箭,四爷可有派人回去找?” “找了,不过可惜的是没找到。我记得当时,那箭划过我的胳膊,应该是钉入了你身侧的杉树。等咱们回了营地,我着人回去寻的时候却是已经被人拔走了。” 映月心里一沉,如此看来,那箭果然是有人故意射的,不是想取胤禛性命,便是想取她性命。 “四爷,我记得打猎的时候,众人用的箭是不是都是不一样的?” 胤禛点点头,“是,打猎时众人忙乱,见着猎物都会放箭,为了区分是猎物算谁的,就看时谁的箭射中了要害。要看时谁射中猎物要害,自然要在箭上做不同的标记以示区别。不过……”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但是防出现陷害伤人的事件,各人的箭都是内务府的武备院点算好的,狩猎结束还要再点算一遍,这方面不太好下手。” 原来狩猎还有这么多规矩,确实是她思虑不周。 胤禛见她眼神黯淡下去,知道她大概是在自责自己想法不周,摇摇她的手道:“你说的这个法子,行与不行也为可知。等我细细筹谋筹谋再说。不过……” 不过什么? 她抬眼疑惑地瞅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他却敛了眼中笑意,颇为严肃道:“我不想你参与到这些事中来。” 越是喜欢她,就越是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事中来。争夺皇位,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一个不查殒命也是平常。他怕她会惹火烧身。 她和和他们不同,他们是皇子,是皇阿玛的亲生骨肉,皇阿玛再生气,也是虎毒不食子,顶多幽禁,不会累积性命。她就不同了,一届小小宫女,竟然敢参与谋夺皇位之事,一旦被皇阿玛发现,绝对没有活路。他怕万一真有那一天,他救不了她。 他握了她手,轻声道:“你,以后,少掺和这些事吧。” 映月惊讶,怎么?不是才刚给了她图腾吗,这会儿就变卦了? 从他怀中直起身,盯着他的眼睛道:“怎么了?四爷嫌我做的不好?” 胤禛无奈地摇头笑笑,重新将她拉入怀中,唇角吻过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不是嫌你做的不好,也不是不信你,我是怕连累你。夺位之事,本就凶险万分,太子并非无能,大哥、老八也不是省油的灯,我怕万一我失败了,连累你。” 原来是为了这个!映月反收握住胤禛的手,安慰他道:“四爷,我不怕。死,有什么大不了,这一生我活过,爱过,就够了。更何况,四爷待我如此,一生便足矣。” 面上说的轻巧,心里却也担忧,胤禛的话没有错。她虽知道胤禛是最后的赢家,他不会失败,但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上位,谁又知道是踩着多少人的枯骨,踏着多少人的鲜血。 权力争斗中,又有多少人成了这夺嫡之战的炮灰。自然,她也有成为炮灰的可能。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黯然,想起家人,她的回报还远远不够,“四爷,我求你件事,你一定要应下我。” “说吧。” 映月将他的手握到胸前,认真道:“若是真有一天,我死了,请四爷一定代我照顾好我的家人。” 胤禛眉头一皱,“胡说什么呢!”他怎么可能允许她死! 她将胤禛的手握地更紧了几分,伸出手抚向胤禛眉间,将他眉心的川字抚平,巧笑道:“我这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四爷不是一向最擅长未雨绸缪吗!”她轻咬着唇,眼神狡黠,“难道四爷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就你最会辩驳。”说着宠溺地戳戳她的鼻尖。 映月张嘴要咬住他伸过来的手指,却被他早一步发现了她的意图,直接将拇指和食指一捏,捏住了她的檀口。 “唔唔……”她双唇被捏住,根本就说不出话,只能唔唔唔的咕哝,实在挣脱不开他的手。最后只能耷拉下眼角,可怜兮兮地瞅着胤禛求饶。 胤禛难得笑的开怀,“哼,活该!”不过,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 才一松开,映月就抓住胤禛的右手,口中说道:“我也给四爷送个指环。”便狠狠咬住他食指最底的关节, 待她松开口,胤禛的食指上赫然一圈咬痕。 他见过大胆奔放的女子,见过活泼天真的女子,见过娇俏刁蛮的女子,见过温柔如水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初见她时,规矩端庄,以为她是温柔的。后来,她给自己写信,字字句句情深意切,便觉得她十分大胆,现在却又如此的娇媚可爱。 伸手揽住她的肩,笑道:“好,这是你送我的指环。我定当好好珍惜。” 映月脸色一红,笑着将头抵在他额角,两人面面相对,鼻尖碰着鼻尖,痴痴傻笑。 “十三弟说,前年中秋,你曾唱曲给他听?” 前年中秋,映月低头想一想,记起来那个月夜,良妃的哀婉的笛声、胤祥的玩笑仿佛都还在耳边。便想逗一逗胤禛,笑道:“我记得,我是唱了首曲子给十三爷听。怎么,十三爷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我的歌声就那么好听吗?” 胤禛宠溺地戳戳她的鼻尖,“你忘了,前年中秋的过后的第二日,是我同十三弟一起去找你的,却不想被你算计了!” 映月装傻:“我没有算计四爷啊?” “你……真是,叫我说你什么好!”胤禛看着她装傻的样子气结,道:“那是谁在那天夜里说喜欢我来着?还自己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 提起那出被胤禛识破的英雄救美的戏,她有些羞赧,低头绞绞手指头,嘟囔:“反正不是我。” “还学会赖皮了啊,我看你越来越放肆了。”胤禛对她是又好笑又无奈,这时候还能装起傻来, “我可得罚你才成!” 她抬头暧昧不明的朝胤禛笑笑:“罚什么?”罚她亲他吧! “罚你唱首曲子来给我听,必须是别人没听过的,以后也只能唱给我一个人听。” 唱曲,她在行啊。不就是唱歌吗?想她小到大听过的歌曲虽不及千首,到底也需按百计算。 “好,那我就唱一首曲子给四爷听,而且,这是专属于四爷你一个人的曲子。”说罢,她清清嗓子,靠在他怀里,低声唱到: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敢让自己靠的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听着她低低浅唱,这词竟是直达心底,她竟和他是一样的心。胤禛揽住她的手,渐渐用力,这是她的感受,又何尝不是他的感受。他现在怕的是以后不能给她更多,他怕他的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写到这里,各位姑娘有没有看出两个人之间情感的层次变化。胤禛是从一开始的,不许背叛,变成害怕累及她。映月则从一开始的想要让他爱上自己,变成情不自禁。两人开始生死与共。 还有姑娘们,留个言吧,好让我认识一下,因为我很感谢你们。 第九十九章 一废太子(上)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凉下来,塞外的天气一向变得快,寒气过境,一夜之间大风就起了。想来京城的天气也应该凉爽下来了。 康熙也将蒙古各部走了个遍,也听取了众部落的上奏,诸事都已妥当,康熙便决定启程回宫,回京也好准备舜华和多尔济联姻之事,再则,十八阿哥的病一直不见好,康熙的意思,是要赶回京医治。 姜娆等人忙着收拾一应行礼物什,自己的行礼,加上她的行礼,还有御茶房的物什,简直是忙的不可开交。映月倒是很想帮忙,却被姜娆按到杌子上坐着,“姐姐,你且歇着,我来收拾就好了。” 荣妞在一旁搬箱子,见她还是要起来帮着收拾,忙道:“这些活计,放着奴婢来就行了。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人,可不能碰着磕着。年姑娘,您也歇着吧,这些事放心的交给奴婢就行了,” 才说着,小安子便匆匆掀帘进来,向姜娆道是万岁爷午歇已经起了。姜娆便忙慌慌扔了东西叮嘱荣妞好生收拾。 映月透过窗子看着姜娆和小安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想着:十八阿哥病重难愈,康熙一定颇为忧虑,想必这些日子,底下人都紧着心呢。 “姑娘,姑娘!”荣妞颇有些惊讶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嗯。”映月回过头,荣妞手上正举着一段有近两尺长的长条状物品,外面裹着一层素色锦缎。 “姑娘,这是啥?”荣妞左瞅瞅右看看,疑惑道:“奴婢从前收拾帐子的时候并未见过啊。姑娘,这是你的吗?要放在哪里?” 映月也是从未见过这个东西,这帐子里就住了她和姜娆两个人,想必不是她的,便是姜娆的,“可能是姜娆的东西吧,拿来我看看。” 荣妞屁颠颠地将东西递给她,末了还小心道:“姑娘,你可小心点,奴婢摸着头上有点尖尖的,戳的手疼呢。” 映月接过来,怕是姜娆私密的东西,她也不好打开看,只端着细细打量了一下外面裹着的锦缎,蚕丝织成,斜纹明显,绸面平挺,质地结实,一看便是乃是江宁织造贡来的宁绸,如此好的锦缎,用来包着的东西一定不是普通物品。 才要将它放到妆台上,却一眼瞥见锦缎边缘处绣着两个月亮,一个颜色稍白,一个颜色稍黄。 两个月亮,两个月亮? 她心里差点惊呼出声,两个月亮,不就是“映月”吗?一个照映着另外一个,才会出现两个月亮。 难道这是给她的?只是她不记得有人送过这么个东西给她啊!难道是趁她不注意,偷偷送进来的? 瞅瞅荣妞,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整理衣裳。 映月忙打开锦缎,也顾不上细想是谁偷送来的,要紧的是先看看里面裹得是什么。素色宁绸,被她掀开一地啊,才露出里面东西的顶端一角,她便将锦缎猛地一盖,紧紧包上,比从前包的更紧些。 那锦缎里裹着的是一支箭,是带着太子标记的箭。 这箭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帐子里的?是谁送来的?这几天她几乎足不出帐,若是她睡着了,便是荣妞在一旁看护着,到底是谁有本事将箭放进来呢? 她将箭紧紧搂在怀里,试图回忆这几天来看望过她的人,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因着她是御前的人,在旁人眼中又是个红人,救过万岁爷,还救过四贝勒爷,只要是能搭的上话的都来看望过她。 梁九功、松云、锦绣、姜娆这是日日见的。 魏珠也来过好几次。 还有早莺也带了补品来看过她,还有小安子…… 这些人,都有可能,却又都没有可能,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真如一团乱麻,根本就找不到线头。 算了!她定定神,呼出一口气,不管是谁送来的,还是交给胤禛吧。有没有用,再看他如何定夺,前几日才和他说起,将被暗箭所伤的事情引到太子身上,为一废太子推波助澜。 就算他不利用此箭攻击太子,也可以利用此箭,进一步拉近他和太子的关系,取得太子更多信任,从而更有利于将太子连根拔起。 一面想,一面唤荣妞:“荣妞,你过来。” 荣妞回过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姑娘,怎么了?” “荣妞,你能见到四爷吗?” 荣妞听她提起四贝勒爷,便知是有要紧事,忙正正神,低声回道:“能,姑娘可是要奴婢传什么话?”荣妞身份是低等宫女,出入自然是不会招人注意,更何况,她还是胤禛派来的,应该知道如何联系胤禛。 她将锦缎包裹的东西往荣妞手里一塞,正色道:“将这个交给四爷,要隐蔽,切不可让人知晓。” 又接连交代了好几遍,一定不要让人发现。 “是,姑娘放心。”荣妞虽然平时看起来呆傻,不过映月倒觉得那是表象。看她办起事来,十分稳重机灵,一定是经过训练的。 看荣妞出去,她的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到底这箭是从哪里来,是谁送来,目的是何?她全然都没有头绪。而且,恍然有一种,自己是戏台上的人物的感觉。 送箭来的人,不管是谁,一定对她和胤禛的关系有所了解,也对他们的计划有所了解。想想,便觉得有些可怕。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有可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暴露无遗。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三,康熙一行人到达森济图哈达行宫,因为十八皇子胤衸病势加重,无法继续前行,就驻扎在了森济图哈达行宫。 锦绣等人自从驻扎在行宫开始,就一日未曾离开正殿,连饭也不曾用过,皇上都未传膳,一个奴才哪敢回去用饭。 听荣妞说,康熙因为十八皇子的病,十分忧心,连带着不思饮食。康熙身边的人,不管是随行皇子,还是大臣都忧色戚戚。 映月心里明白,十八阿哥才只有八岁,算起来,是康熙的老来子。帝王向来对老来子很是看重,因为老来子在一方面证明着皇帝并未老。帝王怕老,怕死,老来子却正是能证明他还未老的有力证据。 这几日,映月心里一直不踏实,不是为着太子将要被废,而是为着那支箭。她至今也未查清那支箭的来历,也不知道送箭来的人是敌是友,更不知道那支箭将会给她和胤禛带来什么。 荣妞匆匆掀帘进来时,映月正躺在床上数着帐上的流苏珠子,一个珠子代表一个人,先把不可能的人物排除。 “姑娘,大阿哥带了几位大臣往万岁爷正殿去,没一会万岁爷便召见了太子爷和四爷,却不知为何。” 映月听她如此说,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惊道:荣妞不知为何,她却知道,一废太子的时候终究是要来了。 康熙苦心栽培太子这么多年,却没想到要亲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果然不及午膳时分,便传出消息,说万岁爷在殿内厉声斥责太子,说是太子对幼弟的病情冷漠异常,毫无兄弟友爱之情,并将太子轰出殿外。 不及晚膳时,康熙连召了几位大臣进了正殿,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姜娆慌慌地跑回来,看她正在用饭,忙坐下就让荣妞添碗筷。 “你慢点,先喝口汤再吃饭。”映月见她火急火燎地要吃饽饽,忙按住她的筷子。 姜娆哪有功夫喝汤,只胡乱扒了两口饭,凑到映月跟前,悄声道:“你不知道,今儿可出了大事了,大阿哥联合几位大臣,参奏太子,万岁爷正为此震怒呢。两位姑姑一刻都不敢离开。” 大阿哥胤褆果然借机发难了。大阿哥是康熙的长子,却不是嫡子,输也就输在一个“嫡”字上,但他却不自知。 大阿哥的一生也就毁在这“不自知”三个字上,他心里应该是认为太子一旦被废,康熙必定无嫡立长,论长,他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太子最佳人选。但是他并不明白,康熙忌讳的不是太子这个人,而是太子这个地位。 太子是储君,是下一任君王,群臣自然会把他视为下一任主子,尽可能巴结着,攀附着。胤礽输就输在他没有把握好这个度,他太骄傲,太自负。自负皇阿玛对他的疼爱,自负他所处的太子之位。 映月装作惊讶,将手中汤碗一晃,洒出些汤汤水水,忙问:“参奏太子爷何罪?” “我也没听真切,好像是说太子爷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还有截留蒙古贡品,放纵太子奶妈的夫君凌普敲诈勒索。哎呀,反正数了好多条罪呢。万岁爷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呢!” 映月倒是有些奇怪,怎么没有说到他暗中放箭伤害胤禛的事呢? “捶挞诸王、贝勒是什么意思,太子爷有出手打过亲贵皇族?” 姜娆放下碗,从荣妞手上端过漱口茶水,“这事,好像和四贝勒爷有关,现下四贝勒爷正在万岁爷殿里呢。”也来不及说更多,便只匆匆漱了口,就往正殿去了。 映月坐在桌前,将手中的筷子握的更紧。心里暗自思量着,恣行捶挞诸王、贝勒,这是指箭伤胤禛的事吗?还是别的事,她倒是一直有听闻太子脾气暴戾,对宫人经常打骂,但是捶挞诸王贝勒应该不至于吧。 及至晚间酉时时分,前头仍未有确切消息传来。映月在帐中简直是坐立难安,也不知道前面正殿里情况如何,不知道四爷情况如何。她瘸着腿,又不好到前面去侍候着,便想着让荣妞去打听打听,她却只是低等宫女,近不得正殿,也打听不出啥。只能在远处偷偷观望,说是一拨拨人进了正殿,又一拨拨人又出了正殿,都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第一百章 一废太子(下) 是夜,十八阿哥胤衸病逝于行宫,一片哀嚎之声,康熙更是老泪纵横,尽了力,却救不回,是最痛心。宫内上下,本就因着太子的事一片紧张,现今更是愁云惨雾加提心吊胆。 整个行宫仍是灯火通明,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又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却是因为兴不能眠。 映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传进的打更声,已敲过三下,姜娆和两位姑姑却都还未回来。想必正殿里一定是人人屏气凝神,都在猜度着康熙会如何处置太子。 正在忧思间,却听见外面“嘭嘭嘭”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兵甲“哗啦啦”的声音。映月从床上惊坐而起,这明明是八旗禁卫军的声音。 难道要有政变?她记得太子两次被废都没有发生什么政变啊!映月忙穿上衣裳,下意识地拿起簸箩里的剪刀,万一真的发生兵变,她得在胤禛赶来之前保护好自己。 就在她双手冰凉却冒着汗,紧握剪刀,定定地瞅着窗外,静静地听着窗外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闪进门里。 胤禛穿着甲胄,手握长枪,推门进来先是往床上一看,不见人,心里一紧,忙四下寻她。一眼瞥见她坐在妆台前,还是安然无事,心下一松。 “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 映月见是胤禛,握着剪刀的手也松下来,将剪刀放到妆台上,低声道:“四爷,外面这样的阵势,我如何还能睡得下。” 胤禛走上前,拍拍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在,没事的。”说罢望着门外道:“荣妞,你好生守着姑娘。” 荣妞在外应了一声“是”。 映月放下心来,原来荣妞是一直都守在外面的。 “我要去前殿,怕你惊慌,来看看你。” 她慌乱中起身,根本无暇顾及梳头,此刻简直就是披头散发。胤禛看她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连鬓边的碎发都打湿了,又穿的单薄,心里生出无限怜惜与不舍,伸手将她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摸摸她的脸,示意她放心。 映月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拉了他的手,将他往外推,“四爷万事小心。” 胤禛又瞅了她一眼,才抬腿阔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不止皇宫,整个朝堂都天翻地覆。太子夜闯康熙寝宫,被禁卫军当拘捕。 九月初四,康熙命人传谕随从诸大臣:“近日闻诸阿哥常挞辱诸大臣、侍卫,又每寻衅端横加苦毒于诸王贝勒等,伤国家大体,此风断不可长.伊等不遵国究,横作威势,致令臣仆无以自存,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出。岂知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 又传: “二阿哥胤礽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从前索额图助伊潜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胤礽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 “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乎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俟回京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 康熙竟连从前索尔图的事都翻出来了,更牵连到康熙二十九年七月的一件事。映月还是听锦绣说起,说是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前夕,康熙出塞,途中生病,令皇太子与皇三子驰驿前迎。胤礽到行宫给康熙请安,看到自己皇阿玛天颜消瘦,竟没有忧戚之意,更没有良言宽慰。 大概从那时候起,康熙就认为太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吧。康熙现在又重提二十年前的事,不正说明,此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底,看来今次的十八阿哥之死、他夜闯寝宫之事,大概都只是导火索吧。 第二日康熙便下令将太子胤礽拘执,交由大阿哥胤禔与四阿哥胤禛监视。将胤礽党羽亲臣六人: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直接就地正法。其余人等流放发配盛京。 一夕之间朝堂风起云涌,太子被废,多少权贵世家一朝败落,多少朱门变蓬户,多少蓬户变朱门。 跟在康熙身边侍候的人,最是受罪。姜娆连着嘴上起了两个水泡,一是急,而是怕。怕康熙一个盛怒,牵连她们这些宫女太监,又急又慌之下,难免生病。 还未走到京城,姜娆就病倒了,她年纪小,本来就娇生惯养身体自不比松云等人。好在映月的脚伤近些日子恢复的很快,行走已是无碍,只是不能多站。她便重回了御前,侍墨近期是用不到她了,现在康熙不管写什么谕旨,都只让梁九功一人在旁侍候。所以她就接了姜娆的活计,继续奉茶。 进了御茶房,正要问小太监现如今在谁手里接茶,却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太后宫里的顾问行,也就是她情感意义上的姑父。 “顾总管,您怎么来了?” 顾问行一直都在留意她的消息,知道她在御前越来越受重用,却也听说她伤了脚,本以为见不到她,没想到第一天上任就碰着她了。 “李姑娘,听说你伤了脚,如今可好了?” 映月看看周围,都不是自己人。方才一时性急,竟然忘了规矩,忙福了个身,“劳总管惦念,已经大好了。” 顾问行点点头,将已经沏好茶水放进明黄底缎的托盘,“太后在京中,听闻二阿哥一事,还有十八阿哥一事,异常震惊,寝食难安。又担忧万岁爷伤心过度,又担忧二阿哥。太后看中奴才茶艺,说是好茶能使人凝神静气,所以命我来炊茶。” 映月心里明了,不过就是太后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何事,也不知以后会如何,便往乾清宫安插人罢了。不过,顾问行在这里,她也比较安心一点,总归是自己人。 她接过茶盘,福身道:“有劳公公。” 才托了茶往正殿去,见着大阿哥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几人进了正殿,忙吩咐门口留哨的小太监往茶房去通报。甫一进殿,就看见大阿哥大喇喇坐在最首端从前太子的位子上。 映月心里真是为他捏了把汗,康熙只多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待众人坐定,映月帮着松云上了茶,才要退下。康熙竟然将她叫住,“映月,你留下。” 啊?让她留下?康熙没说错名字吧? 她乖乖站住,垂首侍立在侧。 大阿哥瞅她一眼,竟然开口道:“皇阿玛宫里的东西果然都是顶好的,连个奉茶宫女都有仙人之姿呢。四弟,你说是不是?” 映月低着头,不敢抬头,眼睛却忍不住睁大,心里更是惊讶,大阿哥这分明是在作死。不管她长相如何,不管她气质如何,她总归是皇上身边的人呢,一个皇子妄加评断自己皇阿玛身边的侍候的人,不是作死又是什么。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东西,他如此评论康熙身边的东西,不正是惦记着康熙身边的东西吗? 康熙最反感和忌讳的便是别人惦记他的东西,皇权、帝位。由小及大,大阿哥胤褆这不是昭然若揭的表示对康熙的皇权和帝位有意吗?太子刚被拘役,废黜的旨意尚未拟定下达,他就如此明目张胆,不知收敛隐忍,到底难成大事。 大阿哥却还不自己觉,竟然向着胤禛道,“据说当日四弟被老二暗箭所伤滚落山崖,就是这个小宫女将你拖回来的?怎么竟不见你对救命恩人有所表示啊!” 胤禛眉心一皱,便瞬即松开,不直面大阿哥,而是对着康熙道:“救命之恩,我当然不会忘。但是此宫女是皇阿玛身边侍候的人,是赏是罚自然由皇阿玛定夺。咱们皇子岂有和宫女私下相交的?当日,她救我,并不是出于私情,自然是因为我是主,她是仆。自古忠仆救主,是天经地义的,若是为了讨赏才救的我,又岂可谓之忠仆。” 胤禛一席话说得大阿哥哑口无言,他本想是借着那小宫女救过胤禛,让皇阿玛怀疑胤禛和宫女有私,却不想被胤禛反将一军。 康熙点点头,忽然转头对着映月道:“既然几位阿哥都让朕赏你,那朕就赏你一个说话的权力。” 说话的权力?难道清代也有话语权? 正在思索间,却忽听康熙道:“依你瞧着,朕这些个儿子,哪个是储君的最出色的人选?” 这句话犹如一块巨石,砰然被投入几位阿哥的心海中,众人纷纷屏气凝神,神色庄重起来。 映月心里却叫苦不能,康熙这分明是要借她之口,来试探众阿哥的心思。她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太子不出一年,便会被二度册立,八阿哥是接下来政治舞台上最出色的人,四阿哥却才是最终的赢家。 这些她都不能说,不说又不能,康熙既然问话,便不允许她不答。 “奴婢愚昧,不懂朝堂之事,不敢妄下断论。奴婢只觉得,众位阿哥都是这世间出色的人才,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看万岁爷就知道,诸位阿哥肯定个个都是顶尖的。” 康熙点点头,不再问她,知道她一向圆滑,比梁九功更甚,嘴皮子也比锦绣更厉害。只转头望着大阿哥道:“胤褆,你认为册立储君当以何?” 大阿哥听见康熙问他,将早已准备的好的说辞道来:“《春秋公羊传》中说:‘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自周朝始,便是如此,古之礼法不可废。”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嫡子,便是长子。康熙的皇后,除了赫舍里氏之外,都没有生下儿子,自然嫡子只有二阿哥一个。无嫡立长,若论长,谁能比得过他。 映月心里惊叹,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不就是要康熙立他为太子?她抬眼偷瞧着康熙,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仍是淡淡地望着几位阿哥。 “老四,你觉得呢?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储君一位吗?” 康熙此话一出,映月握在手里的茶盘差点掉落在地,几位阿哥也是哗然。纷纷猜度起康熙的意思,这是要立四阿哥为太子吗? 大阿哥的表情最是震惊,两眼瞪着胤禛,一句话也不说。 能与不能,怎样回答都不对,康熙都不会高兴。想,便是证明他一直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连带着太子暗箭伤他之事,康熙也会想到是不是他为了陷害太子编造的事。 不想,不能,便是对自己能力的贬低,康熙是虎父,自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是犬子,从他对二阿哥胤礽的态度就能看出,所以,胤禛若是说不能,也是错。 胤禛面上倒是看不出震惊,仍旧是一派低调沉稳,他将茶杯缓缓放下,起身道:“儿臣从来没想过此事。” “儿臣,一不是嫡,二不是长,再则,儿臣只醉心于田园桑农之事,确实从未想过此事。儿臣,上有长兄,又有嫡兄,下有才能出众的诸弟,自然是不需儿臣思计。最要紧的,是皇阿玛正当盛年,也不急于一时,皇阿玛应该自由定夺,儿臣只遵从便是。” 他一番话出口,映月就惊叹胤禛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一瞬就能猜透康熙的心思,找准突破口,保全自己又不招惹康熙厌烦。他比康熙还棋高一着。 九月初七日 帝命侍卫吴什等传渝诸大臣侍卫官兵人等:“朕以胤礻乃凶戾,势不得已,始行废斥,断不辗转搜求,旁及多人。若将从前奔走之入必欲尽行究处,即朕宫中宦侍将无一入得免者。今事内干连人等,应正法者已经正法,应充发者已经充发,事皆清结,余众不更推求。嗣后虽有人首告,朕亦不问,毋复疑俱。”至于皇三子胤祉,曾召来行在有所质问。伊平日与胤礻乃相睦,但未曾怂恿为恶,且屡谏止,胤礻乃不听。其同党杜默臣等四人因无大恶,故充发盛京。 本日,命皇八于贝勒胤祀署内务府总管事。 九月初九日 帝谓领侍卫内大臣,满大学士、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副都统、护军参领、侍卫、满侍郎、学士、起居注官等曰:“朕历览书史,时深警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也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从左右,守身至沽,毫无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六日未曾安寝。”帝涕泣不已,诸臣皆呜咽,奏请“颐养圣躬”。 九月十一日 帝谓大学士等曰:“近观胤礻乃行事,与人大有不同,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每对越神明,则惊惧不能成礼。遇阴雨雷电,则畏沮不知所措。居处失常,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 九月十六日 康熙帝回抵京城。先是,沿途由胤礻是看守胤礻乃,至京设毡帷居胤礻乃于上驷院旁,命胤礻真与胤礻是看守。 本日,帝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斥皇太子。云:“初意俟进京后台祭奉先殿,始行废斥,乃势不可持。故于行在拘执之。”又云:“当胤礻乃幼时,朕亲教以读书,继令大学士张英教之,又令熊赐履教以性理诸书,又令老成翰林官随从,朝夕纳诲,彼不可谓不知义理矣。且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今忽为鬼魅所凭,蔽其本性,忽起忽坐,言动失常,时见鬼魅,不安寝处,屡迁其居,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饮酒二三十觥亦不见醉。非特此也,细加讯问,更有种种骇异之事。”“以此观之,非狂疾何以致是。”“当即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斥皇太子,著行由禁。” 九月十七日 帝谕诸皇子及满洲文武大臣:“今胤礻乃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因引清太祖努尔哈赤置其长于褚英于法,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坏法乱国均正典刑之例。且曰:“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 九月十八日 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帝亲作告天祭文,言在位以来“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巳。”“不知臣(指帝本人)有何辜,生子如胤礻乃者,秉性不孝不义,为人所不为,暴戾荒淫,至于斯极。”“今胤礻乃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勒勉,谨保始终。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 本日,将胤礻乃幽禁于咸安官。祭天之前,帝命胤礻是及众皇子将告天祭文给胤礻乃阅看。胤礻乃言:我的皇太子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免了告天吧.又言: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帝得知后,命启开胤礻乃颈上之钡,并告知胤礻乃:为你得了疯病,所以锁你。 九月二十四日 以废皇太子事诏告全国。诏中言胤礻乃向督抚大吏及所在司官索取财贿,其属下人恣意诛求、肆行攘夺,私用内外库帑为数甚多,穷奢纵欲,逞恶不悛。近来更暴虐 荒淫,j□j诸王大臣。为素额图之死时蓄忿于心,近复逼近幔城,裂缝窥伺,中怀叵测。“宗社事重,何以承祧,朕图维再三,万不获己。”“特废斥拘禁,所以仰 安宗佑,俯慰臣民也。”诏内“恩款”三十三条。 第一零一章 推波助澜 大阿哥对储君之位,有势在必得的心,也在情理之中。 他是康熙长子,康熙三十七年的时候已晋封了郡王,其母惠妃出身满洲八大姓之一的纳喇氏,与明珠是同宗,在众多妃嫔中出身算是比较高的。 满人一向是子以母贵,母亲的出身有时候能直接决定儿子的前途。就像胤禩一直被诟病的“辛者库贱婢之子”,就是因为良妃的出身。他虽然年幼时,就是由惠妃抚养长大的,但是任凭他才能再出众,出身低却是改不了的事实。 映月坐在御茶房隔壁的休憩间里,望着茶盏中的茶,一根根茶叶,杆立叶开的竖立着,犹如一枝枝盛开的海芋花。 顾问行坐在她对面,看她愣愣地出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想起近日来的局势,不确定她是不是顶不住乾清宫的多重事端。 想了想开口道:“要不要我找个由头,把你调到太后宫里去?” 映月回神,疑惑地望着他,“怎么?” 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直了直身子,道:“现今是多事之秋,在万岁爷身边侍候尤其不易,我担心你应付不了。太后宫里清净。” 她笑笑,心里倒是很感激他,这个姑父倒是很为她着想。 “没事的,姑父。我能应付的了,您不用担心。” 顾问行见她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抬头瞅见远远的月洞门口,梁九功带着小安子匆匆拐进来,正要起身相迎。 却忽听映月道:“照我看,太子德行有亏,被废已是必然。万岁爷极有可能立大阿哥为太子。您想啊,自古立嫡立长,大阿哥现在已经封了郡王,品阶自然是高。惠妃娘娘又出身大族,地位尊贵。咱们满人,一向是子以母贵,这储君之位,非大阿哥莫属啊。” 因为她背对着梁九功来的方向,不曾看见梁九功进来,他便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可是她却像是没察觉,仍旧在说着:“众位阿哥里,才能出众的有,身份尊贵的有,但是如大阿哥一般,有才能,母妃地位又高的,可不多。何况,大阿哥还是长子,不立大阿哥还能立谁啊!” 她眼角瞥到梁九功靛蓝色的衣角,忙住了嘴,慌慌张张站起身,回头果见梁九功冷着脸,一双眼睛怒火烧灼,厉声道:“小安子,掌嘴!” 小安子犹豫着不敢上前,掌嘴虽不是能夺人性命的重刑,但是在宫女中它却被认为是最重的刑罚。满人家的姑娘一向自视甚高,最要面,这宫里因被主子掌了脸羞愧自尽而死的宫女不知道有多少。 “师傅,这……” 梁九功见他犹豫,横眉竖眼,怒道:“这什么这,掌嘴二十!” 顾问行又急又气,他方才那样子使眼色了,她竟然都没瞅见,被梁九功抓个正着。可是,他却不能求情,宫廷之内,等级分工甚严,不是自己管辖的范围,若是伸手就是无视法度。 小安子还是犹豫不决,噗通一声跪下,“师傅,李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师傅就饶她这一回吧。”说罢,又转头对着映月,急道:“李姐姐,你快说句话啊,姐姐你也是一时口快吧?” 映月低着头跪在地上沉默。 梁九功冷着脸,“小安子,你不打,难道要让师傅我亲自执刑吗?还是要将她送到慎行司?” 小安子一听要送到她到慎行司,心知肚明那是个什么地方,思量半晌,叹口气,还是他来打吧。总比慎行司那起子鬼怪下手要轻。 “啪!” “啪!” “啪!” 小安子的手中的戒尺,一下下落在她的嘴上,才几下,嘴角就有鲜血滴了下来。映月咬紧牙关,只能生受,梁九功作此惩戒,已经是对她另眼相看了。若是换了旁人,妄揣圣心,还是事关储君之事,恐怕早就已经进了慎行司丢掉半条命了。 直到二十下打完,整个嘴角简直是血肉模糊的,两唇肿起一寸多高,滴答答留着血。 顾问行心里不忍,这样子,恐怕要歇上半个月才能好。 “行了!” 听见梁九功下令,小安子忙住了手,扶住映月。 映月推开他的手,向着梁九功磕了个头,含糊道:“多谢谙达开恩。” 她知道,梁九功这是在给她开恩。若是放在平常的宫人身上,妄加议论储位,估计早都进了慎行司被脱一层皮了。 他只吩咐人掌嘴,并没有惊动掌刑太监,摆明了是给她留活路。 梁九功冷着脸,“你进宫也有两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 “是。” 梁九功吩咐小安子将她送回去,亲自端着茶往康熙所在的正殿去。 姜娆因为病着,就一直呆在屋子里,见着映月满嘴是血进来,唬了一跳,忙从床上坐起,“姐姐,你怎么了?” 映月冲她摆摆手,“没事,说错话了。” “荣妞,快去妆匣抽屉里取止血去淤的药膏来。” 荣妞忙慌慌去寻了药膏来帮映月上药,才触到她的嘴角,映月眉头一皱,“嘶~,疼。” “你还知道疼啊!”姜娆气结,“你到底在万岁爷面前说了什么,才会被掌嘴啊!” “没什么,就是多说了一句,万岁爷并不曾听到,是梁谙达罚的。”她接过荣妞手里的膏药,自己对着镜子慢慢摸上膏药。 “恐怕这半月,这个样子去御前侍候,可是失仪。” 映月点点头,“我知道,我看你的病也算好的差不多了,就去前头帮着松云姑姑吧。” 姜娆无奈,往床上一坐,瞅着映月红肿的双唇,道:“你这样被掌嘴,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闲话呢!” 乾清宫的职位,是宫里人人向往得到的,自然乾清宫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众人时刻瞩目的。 映月深知这一点,她便是要利用这一点。 果然,傍晚擦黑的时候,她所住的院子里就来了以为不速之客——大阿哥胤褆。 他穿着普通太监的灰蓝制服,快速的闪进院门。天已将黑,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的认不太出来。见到李映月,嘴肿得像个红柿子,先是吃了一惊,“咦~”了一声,眉头皱皱,像是很鄙夷。 不过,想想她是因为支持他的缘故才被打成这样,心里的厌恶感顿觉少了不少。更何况,美人自是美人,虽然嘴巴不能看,眼睛倒是依旧很美。 “起来吧。本王是听说你因着本王被责罚,所以来瞧瞧。” 映月起身,心道:你不就是来探口风的吗,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奴婢没事,是奴婢犯错,受责罚也是应当的。” 胤褆见她没答到点子上,不免心焦,搓搓手,道:“本王今日听说,你在御茶房谈论皇阿玛属意的储君人选,才被责罚的?” “是。是奴婢妄议朝政。” 还是没在点子上,胤褆跺了跺脚,脸上挂上笑,“皇阿玛到底属意谁?” 映月心里一喜,果然是为此而来,既如此,她的嘴就没有白白被打。抬头瞅瞅胤褆,目光急切,满脸红光,看样子是早已知道了她说了什么而被打。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听她亲口确认的吧。 “郡王爷,奴婢想求您件事。” 胤褆心里正迫切想从她这个御前近侍的人身上得到恳切的答复,自然不在意她提出什么要求。想来,不过就是一个宫女,想攀龙附凤罢了。 “说罢,本王若能做到便应你。” “郡王爷,奴婢有个远房表哥,在热河行宫里养马。您也知道,行宫本就艰苦,养马更是又累又脏的活。奴婢想求郡王爷,将他从热河调走,到您府里,就算是看个大门也是求之不得的。” 胤褆想一想,调走一个太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是远在行宫无人识的太监。便点头应下她,“你那表哥叫什么名字?” “吴池。” 第一零二章 推波助澜(下) “吴池。” 好,这名字他记下了,反正他偌大一个郡王府,安置一个太监和安置一只猫狗没什么区别。 映月忙堆笑福身道谢:“多谢郡王爷。” 胤褆点点头,直接提醒她,他所来为何,“关于皇阿玛属意的人,你可听到什么?” 鱼儿既然已经上钩,便没有不要的道理,她故意朝胤褆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奴婢仿佛听见万岁爷说起大阿哥,人品贵重,又有经世之才。还提到惠妃娘娘出身世家。”才说两句,她便掩了嘴,悄声道:“这些都是奴婢不小心听来的,而且奴婢也只听到几句,郡王爷可莫告诉梁总管!” 胤褆点点头,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梁九功呢,他躲过众人,纡尊降贵到下人所住的院子中来,不就是为了能亲耳听到她说出皇阿玛的心思吗? 他在朝中笼络的那些官员,早都提议要向皇阿玛举荐他做太子,承储君之位。 他本来最担心的便是皇阿玛的心思,他一向猜不透皇阿玛的心思,不知道他心里属意的到底是谁,现在从皇阿玛的奉茶宫女嘴里听到这样确切的话,他真是有点喜不自胜。心里一鼓一鼓的,竟像是随时要跳脱而出,心道:等明儿就让那些官员上书举荐他。 前脚送走了大阿哥,后脚胤禛就进了院子,见着她,劈头盖脸就问:“大阿哥来这里做什么?” “四爷,看见了?” 莫非他早就来了,却一直躲在暗处呢? 胤禛冷着脸,“嗯”了一声,直接抬脚进了屋。 映月跟在他后面,嘴角却弯着。 胤禛回头,恰好看见她眼角弯着,眼里盛满了笑意,连红肿的嘴角都在奋力往上弯。没好气道:“笑什么?” 她随手将门带上,“我是欢喜。” 胤禛倒是有些糊涂了,她这时候不是应该急着同他解释胤褆为何会到这个小院来,还同她谈了那么久? “你欢喜什么?”他却是略微有些生气了。 “奴婢欢喜的是,四爷,你,是不是在吃醋?”她上前拉住胤禛的手,这次,却是连眉角都带了笑意。 那笑意,如同一片火,燎过她的眉梢、额角、青丝,一直烧到她的后背,烧进她的心里。 “四爷,我很欢喜,很高兴。”真的,她是真的很高兴,吃醋,证明他在乎她。他一向冷情,却能如此,她确实高兴。 胤禛脸上一窘,撂开她的手,径自往南窗下的木炕上一坐,自己斟了一杯茶,就往嘴里灌。 难得见到胤禛如此样子,倒是有些难得的可爱。她笑着坐到胤禛对面,“大阿哥来是为了今日我被责罚的事。” 提起她被责罚的事,胤禛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方才都被她打趣的差点忘了。 “你到底说了什么会被罚的这么重?” “我说万岁爷属意大阿哥为储君。” 胤禛手中的杯盏一晃,溅出的水顺着他的手掌流到红木炕桌上铺着的锦缎上,一滴瞬即氤成一片。 他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神色有些许黯然,“皇阿玛真的属意大阿哥?” 映月笑笑,握住他的手,摇摇头,“没有,我不曾听见任何关于储君的事。每次万岁爷召见张廷玉大人等,除了梁九功之外,不让任何人侍候在侧。” “那你为何告诉大阿哥……”话未说完,看着她狡黠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她是要推胤褆一把。胤褆对储君之位信心满满,可是,他心里清楚,皇阿玛若是真的属意胤褆的话,早该做出表示了。 “你是想推波助澜?” 映月拿起身侧的花绷子,瞅瞅已经绣好的翠竹,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正合胤禛。 “四爷,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就是讲推波助澜的,你道是怎样讲的?” 他不解,哑了一口茶,“怎样?”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胤禛一口茶差点没呛到喉咙里,也不知道她从哪听来的这些胡话,真真是有趣,却不粗俗。 “还有,”她顿一顿继续说道:“四爷,现在的后浪,也不一定是最后的后浪。四爷,咱们要做最后的那一波巨浪,如此才能盖过前面所有。” 胤禛明白她的意思,如今之际,还是要忍。太子虽然被废,但是皇阿玛一天未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这废太子之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他手臂一伸,越过炕桌,手指抚上她的红唇,“只是,你这罪,是不是受的大了点?” 她微微将头一侧,避开他的手,拿起手边的花绷子,举到面前,遮住自己红肿的嘴,“四爷,别看,太丑了。你只看,这雪竹绣的如何?”说着将挡在自己脸前的花绷子晃了晃。 他就着她的手,端详道:“绣工很好,这竹子绣的很有不惧雪压的风骨。” 她绣的便是这份风骨。 “四爷,你可喜欢?” 听她问他,可喜不喜欢,那便是绣给他的了? 他倒是有些惊喜,还记得前几个月在热河行宫,她说过自己的绣技很好,他当时就想暗示她为他绣个荷包的,她当时却根本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个荷包得来可不易,却是几个月之久。 “喜欢是喜欢,可是,我觉得还缺点东西。” 映月疑惑,举着花绷子左瞧瞧右看看,“不缺啊,布局挺好的啊。大雪,青竹,坚石头,简单干净。” 胤禛指指她手指上套着的金银连理环,道:“我说过,连理藤共生的吧?你为何不把它也绣上去。” 看着胤禛认真的模样,她笑笑,放下手中的花绷子,握上他的手,“等我明儿就绣上去,做一个 荷包送给四爷可好?” 胤禛笑着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 “好,我定长带不离身。” 次日早起,映月往镜子前照了照,嘴唇的肿消得倒是很快,只是嘴角的伤口仍旧裂着,尚未结疤。才收拾完,小安子就匆匆跑来,“姐姐,我师傅让我叫姐姐去前殿当值。” 让她去当值,她这个样子怕是会冲撞天颜吧。 “当值?小安子你看我这个样子,不大合适吧?” 小安子瞅了她嘴角一眼,皱了皱眉头,但也无法,只能道:“师傅说一定要姐姐去,姐姐你就多擦点粉盖盖吧。” 映月也无奈,既是梁九功吩咐,她便不能不去。忙收拾了一番,同着小安子往行宫正殿而去。才到正殿门口,就见着纳兰明珠并几个朝中重臣,一路有说有笑往正殿来。映月和小安子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纳兰明珠意味深长地瞅一眼蹲跪在侧的李映月,笑着点点头,心道,自己当年果然是没有看走眼,这姑娘是个有造化的。 又对着小安子道:“安公公,递牌子吧。” 小安子忙掀帘进去,映月也躬身退下,沿着回廊往御茶房去奉茶。 姜娆正托着茶盘,静候着康熙的龙井茶。见她来了,疑惑道:“你不在屋里好好呆着,到这来做什么?” 映月往桌上寻了一个托盘,对着正在沏茶的顾问行道:“顾公公,前头来了五位大人。” 顾问行点点头,命人令去准备茶水。 姜娆托了万岁爷的茶,映月和一个小太监托了诸位大人的茶,施施然往前殿走,待上完了茶,梁九功却向映月使眼色,让她留下侍候。 她垂首站在小安子身侧,听着纳兰明珠和几位大人,你唱我和,对储位人选侃侃而谈,说的再多,不过就是一致推举大阿哥胤褆为太子。 康熙并没有说什么,脸色也看不出喜只是怒,只是冷眼看着诸位大臣,待纳兰明珠将应立大阿哥为太子的话说出,康熙却将手中的茶盏“哐啷”一声摔掼在地,“真是反了你们了!” 众臣不意康熙会震怒,一惊,慌忙哗啦啦跪倒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万岁爷饶命。” 梁九功、映月等人也跟着跪下。 康熙豁然从龙椅上起身,怒道:“去给朕把胤褆叫来!” 梁九功嗻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大阿哥胤褆就跟在梁九功身后进了正殿,他似乎还不知道殿里发生何事,意气风发,步履从容。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见他进来,却回身往龙椅上一靠,冷笑道:“安?你盼着朕不安吧?” 胤褆不明所以,本以为皇阿玛宣他来,是要下旨立他为太子,他兴冲冲地赶来,却不想迎头便碰了钉子。再看看跪在旁边的几位朝臣,皆是噤若寒蝉,心中便知道不好。 “皇阿玛,儿臣从未有这个念头。儿臣盼着皇阿玛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朕看你们这些人统统盼着朕明日就没了吧,好扶持你做皇帝啊!是不是啊?” 胤褆见自己皇阿玛说出这样的话,别说是储君之位了,对自己的郡王之位,心都凉了半截。禁不住直磕头,“皇阿玛,苍天可鉴,儿臣若是真有过这种念头,定叫儿臣天打五雷轰。” 直将额头咚咚咚磕在地上,眼见破皮流血,脸上也是布满泪痕。 康熙见他血泪交错的样子,气头早已发过,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心里不觉也软下来,又兼着梁九功在旁边劝着。 康熙便缓缓道:“朕前命宜郡王胤褆善护朕躬,并无欲立胤褆为皇太子之意。胤褆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他的意思很明显,摆明了是告诉胤褆他没有竞争储位的资格了。康熙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众臣和胤褆退下。 胤褆踉踉跄跄被人扶着退出门外,待众人退出去,映月等人才站起身。 梁九功同映月往御茶房去取宁神茶,瞅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映月,到是低眉顺眼,“知道为什么 让你留下吗?” 映月心里明白,梁九功不过就是想让她看清楚,康熙到底中不中意大阿哥。 “奴婢明白,多谢谙达提点。” 她早就明白,或许比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明白康熙属意与谁,也明白最终胜利者是谁。 才回到茶房,姜娆就拉住她问,“我方才在外间听到很大的声响,像是茶盏摔碎的声音,莫不是姐姐你不小心摔了茶盏?” 映月拍拍她的手,“我没事,不是我摔的。是万岁爷摔的。” “万岁爷?” 她凑近姜娆,悄声道:“万岁爷把大阿哥训斥了一番,为着纳兰大人举荐大阿哥为太子的事。” 姜娆惊讶,“举荐大阿哥为太子?是不是早了点?” 她点点头,确实是早了点。她本来就是看准了大阿哥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所以才想出这个对策。其实,算起来,大阿哥若是沉得住气,他是长子,母亲出身又好,储君之位经营一番也是能得到的。只是可惜了。 不过,他若是沉得住气了,或许就没有胤禛什么事了。 还有吴池,不知道大阿哥会如何对他。因为她是御前人,纵使传错了消息,大阿哥也奈她不得。吴池此时,便成了她的替罪羊了吧。 “远房表哥?呸!” 既然曾经想置她于死地,就要想到一旦失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从来都不是善类,若是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罢了。就像她初进宫时,同期宫女的刁难,不过都是嘴皮上的刁难讽刺,根本不会危及性命,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一旦和性命相关了,她便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女人,有的时候,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她们一旦狠起来,绝对不输给男人,更比男人有心计。 第一零三章 何患无子 从塞外回京的路其实并不甚遥远,只是这一路上一直走走停停,直走了近一个月,到了九月十六才抵达京城。 原本看守废太子胤礽一事实交由大阿哥胤褆的,但因着他对太子之位的垂涎,康熙怕他会加害胤礽,便将废太子交与胤禛看守。既然已废了太子之位,便不能回住毓庆宫。胤礽错再多,到底也是皇子,不可能下狱,所以康熙只命人在东华门内内务府上驷院旁让设毡帏看守。 才回到乾清宫,太后身边的掌事公公便来请皇帝过去宁寿宫,这是太后要过问废太子的事了。废太子之事,事关国之根本,也不怪太后如此上心。前朝与后宫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太子一废,这后宫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难安枕。也不知这后宫格局会发生什么变化。 贵妃佟佳氏坐在木炕上,半倚着松绿色金钱蟒大靠背,纤长手指上的镶宝护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炕桌上的小巧铜胎熏炉,金珠半跪在地上为她捶着腿。 因没跟着去塞外,太子被废一事,她都只是听宫人传话回来。传话,自然都不甚了解内情,她便想到了映月,心想着到底万岁爷身边跟着去的人应该明白其中内情。 “金珠,去把本宫那件品月色缎绣球花的比甲拿来。近来天气越发凉了,本宫年岁渐增,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抗不了冷了。” “娘娘,瞧您说的,奴婢瞧着,您才不过二十五六岁呢。”金珠忙笑着回驳。女人的年龄,只准自己说老,却允不得别人说老。 佟贵妃笑笑,这奉承听着好听,却词不达意,意不达心,算起来到底还是映月说话好听,并不夸大,却句句夸得人心里通畅。 “本宫都是两个二十五六岁了,哪里还是花信年华呢!” 金珠还欲说话,她摆摆手,“快去把衣裳找出来吧。” 待金珠寻了衣裳出来,贵妃接过摆在炕桌上,一手摩挲着比品月色甲上绣的花纹,针脚整齐,匀密,很像做这衣裳的人的作风,温柔、谨慎、缜密。 另一只手仍旧抚着铜胎掐丝珐琅彩的熏炉,“哒哒”地轻叩着,“金珠,你觉得这衣裳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孝懿皇后娘娘的女红,在京城那可都是数的着的。”金珠记得荣穗姑姑提起过,这件绣球花的比甲是已故孝懿皇后佟佳氏为贵妃娘娘亲自绣的,说是绣球花多子,多子自然多福。 佟贵妃望着那绣球花,也有一瞬失神,绣球花,抛绣球,一抛求良婿,多子又多福。 良婿?她们姐妹俩都没得到。多子多福,姐姐的一生已经结束,她这一生恐怕终究也是意难平,愿难达。 她若是有个儿子,便不至于像如今这样,不知前路该如何走。 抬头看一眼正一脸羡慕的盯着衣裳看的金珠,叹一口气,年轻的姑娘,终究还是只能看到华贵奢丽的外壳,终究难看透它里面早已腐烂的心。 “你会绣吗,金珠?” 金珠摇摇头,她可修补不了,这绣球花看着简单,绣起来却很难,要用到盘针、套针等多种针法,饶是针宫局的姑姑也不一定能绣的这么整齐呢! “奴婢不……”她不字还没说完,炕桌上的掐丝珐琅彩小熏炉不知因何豁然倒塌,正正倒扣在了比甲上! “呀!”佟贵妃往后一撤□子,“怎么回事?” 金珠伸手忙把衣裳拽出来,扶掉上面的炉灰,却已是救之不急。燃烧未尽的熏香块子,早已将比甲灼出三四个窟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金珠也不知怎么回事,但是这宫里的规矩,主子总归是没错的,错都在奴才身上,她能做的便是请罪。 佟贵妃摆摆手,眉头紧皱着,“算了,算了,你去乾清宫问问端凝殿的李映月得不得空儿,让她来一趟吧,看看能不能修补上。” “是。”金珠放下衣裳,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儿,李映月便跟在金珠身后进了承乾宫,这乾清宫似乎丝毫都没有变化,她踏进这门,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初初被分到承乾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季节,这般模样,廊台上的千堆雪似乎还是两年前的花,一直都在,从未有过寒冬,它也从未凋零。 瞅瞅良妃住着的东偏殿贞顺斋,白日里门窗仍旧紧闭。西偏殿明德堂里倒是偶尔有女子的笑声传出,估计是亲贵家的格格们都听说了舜英被指婚给多尔济的事,前来道喜。虽有笑声,却并不张扬。 低头拾阶而上,一抬眼便看见织锦团团的圆脸上尽是笑意,笑着打起帘子,行礼道:“映月姐姐,娘娘正等着您呢。” 她笑着对织锦点点头,低头进了西暖阁,佟贵妃正坐在炕上盯着手中的衣裳出神。 “奴婢李映月恭请贵妃娘娘金安。” “起来吧。”贵妃回过神,忙让金珠搬了杌子,映月却推辞不坐。 佟贵妃温和地笑笑,“坐吧,你总不能站着修补衣裳吧?”听贵妃如此说,她方跪谢坐了。 “这比甲,是从前孝懿皇后做的,本宫甚是爱惜,今儿却不小心迸了几星火,你看看还能补救吗?”说着,她便将比甲递给映月。 映月将比甲里外瞧了瞧,“补成一模一样是不太行,好在这绣球花,本就是重重叠叠的,花蕊又极多,奴婢就用深色线将这些小窟窿都界成花蕊,便也不太瞧得出来了。” 佟贵妃点点头忙吩咐人去取花绷和各色针线。映月先将比甲的里子拆开,将花绷子扣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分出经纬横竖。 “金珠,你去瞧瞧荣穗帮着公主打点的如何了?”金珠领命去了。 映月低着头眼珠转转,这屋里的人都被支出去了,贵妃这是要和她说说废太子的事情吧。本来,她就觉着佟贵妃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交给针宫局就行了,却特地叫了她来,想着最根本应该是为了探听乾清宫的事。 果然,金珠刚出去,佟贵妃便懒懒地开口道:“你这几个月不是已经调去御前奉茶了?” 她忙起身,恭敬回道:“是,奴婢奉茶已有三个月。” “你坐着就是了,不必拘礼。” 映月方才又坐回杌子上。 佟贵妃哑了一口茶,既然在御前奉茶,就应该晓得很多内情吧,缓缓开口:“太子被关当日,你可在御前?” 太子被关当日?她却恰恰不在御前,“奴婢在狩猎途中,滚下山崖伤了脚,那半月几乎未到御前侍候。” 佟贵妃鼻子里却是冷哼了一声,将茶盏往桌上一磕,漫不经心道:“映月,这世上的人,都讲究知恩图报的。” 话外的意思不过就是她栽培了她,将她捧到御前当差,可不只是为了让她过更好的日子,得更多的月例。她送她去乾清宫,说到底是为了自己。 映月当然明白佟贵妃的意思,现在太子被废,诸位皇子对储位虎视眈眈。后宫里,位分高的妃子里,只有佟贵妃无子,她急于知道内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她需得让佟贵妃坚定地站在胤禛这一边才行。不过,想想,本来胤禛就是由佟贵妃的亲姐孝懿皇后养大的,多少比其他皇子更亲近。 她不慌不忙,却将比甲先界出地子,放于膝上,低着头道:“娘娘,奴婢从来都觉得,昨天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明天要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要紧的是抓住今天,未雨绸缪,谁都决定不了您的明天,只有您自己的今天才能决定明天。” 贵妃愣愣地瞅着她。 映月手指灵巧的翻飞,将比甲补完,收起线,起身双手将比甲呈到贵妃身前,“娘娘,补好了。” 点点头,贵妃让她将衣裳放在康桌上,却将她携上木炕,拉着她的手,眼圈微红,竟有些泫然欲泣,“你也知道,这后宫里的女人,无子,便没有依靠,往后的日子太难了。” 映月明白,无子的后妃,皇帝死后便会移居到寿康宫,说是安享晚年,其实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有儿子的,或许还能偶尔出宫去住,没儿子的,只能等着老死宫中。 “娘娘,你不要这样想。奴婢从前在家里时,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讲的是东汉时期,汉明帝刘庄的马皇后的故事,想必娘娘您应该熟读《列女传》等书,应当听过她的故事。” 她当然听过,明德皇后出身名门,却是衰落之族,因为祖荫被选进宫,德行出众被立为皇后,只可惜一生无子。 “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这是汉明帝刘庄对马皇后说的话,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生育孩子的,也不是必须要亲生的孩子才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慈爱之心去养育,别人的孩子一样会成为孝顺你的好孩子。 “马皇后没有孩子,便收养了别的妃子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大,一样被尊敬,奉为太后。” 佟贵妃眉头少皱,难道让她现在去抱养别的妃嫔的孩子吗? “这宫里怕是没有合适的孩子。” 映月笑笑,她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娘娘,奴婢的意思,往后看,不如往前看。” 往前看?在她名义下养大的便只有十三阿哥胤祥,再然后就是自己帮着姐姐养大的四阿哥胤禛。难道要将宝压在这两个人身上? 胤祥是一直很受万岁爷待见,胤禛却曾经被万岁爷训斥过心性不定,而且两人生母出身都不是名门大族。万岁爷会难道会看中其中人? “万岁爷刚回宫,乾清宫应该正忙得不可开交,你回去帮忙吧。” 映月便躬身退出殿外,心里道,不知佟贵妃听进去多少。她能做的,便是尽量提醒,总不能直接告诉她,下一任皇帝是胤禛吧。希望,她能明白。 见映月退出殿外,辛嬷嬷方才掀开寝间的帘子走出来。 “娘娘。” 佟贵妃瞅着红木康桌上放着的比甲,问道:“你觉得,李映月的话有几分可信?” 辛嬷嬷走两步上前,低声道:“老奴倒是觉得,她的话很有几分道理。李映月最擅长揣摩人的心思,她的意思大抵是揣摩了万岁爷的心思,不然不能说的那么坚定。老奴听说……”佟贵妃附耳过去,初是惊讶,而后眼里便有了几分算计,不住点头道:“原来如此。” 第一零四章 路遇弘昀 映月出了承乾宫的门,抬头就见着惠妃携着成嫔一路走来。她忙往一旁退开,低着头顿跪在地上。 成嫔远远就看见她了,冷冷盯了她的一眼,本欲张口,看见她半漏在外的青缎子五福捧寿花盆底鞋,那是乾清宫有头有脸的宫女的标志,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出塞前还只是端凝殿打下手的,不过短短数月,便成了御前近身的人。想到此处,她硬是生生将一口怒气自己吞下。 怒气吞进肚子里,却更加熊熊燃烧在心里,直将她的心烧成焦炭。因为她,自己失了心腹臂膀,这个仇,她不报,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戴萤,怎么对得起戴家的列祖列宗。 映月本以为成嫔会借口对她发难,却不想成嫔倒是很平静,直接进了承乾宫,看着惠妃和成嫔的身影隐进门内,旁边守门的小太监十分有眼力见,忙将她搀起来。 道了谢便往回走,走到景和门下,才要抬脚迈进去,背后却传来熟悉的童声,“仙女姐姐?” 听见这四个字,她心里一喜,忙转头循着声音望去,正是小弘昀。快有一年不见了,他长高不少,越长越俊秀了。 “奴婢见过小阿哥。” 弘昀拉着身边的人紧走几步,赶到她跟前,将她扶起来,“仙女姐姐,真的是你啊!” 映月笑着皱皱眉,“小阿哥,你这是要折煞奴婢啊。还请直呼奴婢贱名。” “嘻嘻,我一时高兴忘了!”说着拉过身边的人,颇有些骄傲的说道,“这就是我的仙女姐姐,怎么样,好看吧?” “嗯。好看。”旁边的少年忙点头附和,一脸憨厚相,仿佛是对弘昀的话深信不疑。 映月这才打量起弘昀身边的少年,年纪和弘昀差不多,更加胖一些,笑起来憨憨厚厚的。 “这是十二叔家的弘昕弟弟。” 原来是成嫔的孙子,这些宫嫔,年纪都不是很大,却早早都有了孙子辈。 “奴婢见过弘昕阿哥。” 弘昕憨憨地笑笑,“免了吧,姐姐,你长得真的好看!比我额娘都好看!我能摸摸仙女姐姐的脸吗?” 啊,这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会油嘴滑舌逗女孩子开心啊,长大了还了得。 弘昀却打掉他半伸出来的手,“这是我的仙女姐姐,你不能碰!” “好吧。”弘昕撇撇嘴,耷拉下脑袋。 映月心里不觉好笑,这小孩子挺好玩的,憨厚直白,并未被深宫大院污染。于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圆脸蛋,“小阿哥你长得就挺可爱啊,回家照镜子就能看到很好看的人了!” “真的吗?我长得好看吗?可爱吗?”弘昕有些兴奋,抓住她的手,一个劲的问。 映月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也只能一个劲点头。 弘昀却有些不太高兴,也拉住映月的手,“仙女姐姐,那我呢?我可爱吗?” “你当然也可爱啊!你们两个人都很可爱!就像年画上抱鱼的童子,又喜庆,又可爱!” 弘昀笑成一朵花,朝弟弟弘昕抬抬下巴,那意思仿佛就在说,我比你可爱! “两位小阿哥是要往哪里去?”她才想起这两个孩子不可能平白无故进宫。 “去看祖母,祖母病了。”弘昀倒是很实诚。 祖母?弘昀的祖母,不就是德妃吗? 德妃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宫人提起? 瞅瞅一直站在远处的随行太监,映月忙催促弘昀,“你们快些去瞧祖母去吧!” 弘昀和弘昕两人答应着便走了,她也拐进乾清宫。 姜娆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见她进来,忙问,“贵妃娘娘叫你所为何事?” 她一直在想着德妃生病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姜娆没听见她的回答,抬头望望她,竟有些神不守舍,忙放下手中衣饰,走上前,“你怎么了?贵妃娘娘罚你了?” 她这才回神,扯扯嘴角,“没有,贵妃娘娘只是叫我去帮忙补一件衣裳。” “那就少,还以为你又被罚了!”姜娆倒是松了一口气。 映月却道:“姜娆,你知不知道德妃娘娘身体欠安?” 姜娆摇摇头,“没听说啊,怎么了?” 摇摇头,“没事,就是见着四贝勒爷家的小阿哥进宫来请安。” “四贝勒爷也来了?” “没有见到,我只见到小阿哥了。”说着,映月眉心一动,“你怎么那么关心四贝勒爷?就问他来没来?” 姜娆脸一红,甩了她是手,“不理你了,整日拿人家玩笑。” 映月也是笑,只是,笑着笑着,心里却越来越冷。 从前,姜娆喜欢不喜欢胤禛,她是无所谓的。但是,现在,喜欢自己男人的女人就站在她面前,而且,那女人不是胤禛生命中的过客,是在他生命中长期盘踞的一个人,是对他影响颇深的人,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有一丝抽痛。 这便是爱吧,注定有苦,有甜! 九月十六日 康熙帝回抵京城。先是,沿途由胤礻是看守胤礻乃,至京设毡帷居胤礻乃于上驷院旁,命胤礻真与胤礻是看守。 本日,帝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斥皇太子。云:“初意俟进京后台祭奉先殿,始行废斥,乃势不可持。故于行在拘执之。”又云:“当胤礻乃幼时,朕亲教以读书,继令大学士张英教之,又令熊赐履教以性理诸书,又令老成翰林官随从,朝夕纳诲,彼不可谓不知义理矣。且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今忽为鬼魅所凭,蔽其本性,忽起忽坐,言动失常,时见鬼魅,不安寝处,屡迁其居,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饮酒二三十觥亦不见醉。非特此也,细加讯问,更有种种骇异之事。”“以此观之,非狂疾何以致是。”“当即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斥皇太子,著行由禁。” 九月十七日 帝谕诸皇子及满洲文武大臣:“今胤礻乃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因引清太祖努尔哈赤置其长于褚英于法,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坏法乱国均正典刑之例。且曰:“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 九月十八日 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帝亲作告天祭文,言在位以来“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巳。”“不知臣(指帝本人)有何辜,生子如胤礻乃者,秉性不孝不义,为人所不为,暴戾荒淫,至于斯极。”“今胤礻乃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勒勉,谨保始终。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 本日,将胤礻乃幽禁于咸安官。祭天之前,帝命胤礻是及众皇子将告天祭文给胤礻乃阅看。胤礻乃言:我的皇太子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免了告天吧.又言: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帝得知后,命启开胤礻乃颈上之钡,并告知胤礻乃:为你得了疯病,所以锁你。 九月二十四日 以废皇太子事诏告全国。诏中言胤礻乃向督抚大吏及所在司官索取财贿,其属下人恣意诛求、肆行攘夺,私用内外库帑为数甚多,穷奢纵欲,逞恶不悛。近来更暴虐 荒淫,□诸王大臣。为素额图之死时蓄忿于心,近复逼近幔城,裂缝窥伺,中怀叵测。“宗社事重,何以承祧,朕图维再三,万不获己。”“特废斥拘禁,所以仰 安宗佑,俯慰臣民也。”诏内“恩款”三十三条。 九月二十五日 先是,拘禁胤礻乃时,胤礻是乘机奏言:“胤礻乃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祀后必大贵。今钦诛胤礻乃,不必出自皇父之手。”帝随命胤礻是将张明德拿交刑部尚书巢可托、左都御史穆和伦审问。本日,召诸皂子至,追述胤礻是前言,云:“朕思胤礻是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倘果同胤祀聚集党羽,杀害胤 礻乃,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似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也。” 本日,又就张明德事谕巢可托、穆和伦等:“闻彼曾为胤祀看相,又散帖招聚人众,其情节朕知之甚明。此案甚大,干连多人,尔等慎毋滋蔓,但坐张明德一人审结可也。”命大学士温达、侍郎穆丹一同会审。 九月二十八日 帝再召诸皇子,嘱以各约束属下人“勿令生事,守分而行”。责胤礻是之太监、护卫等多人“妄探消息,恃强无忌”。又责其曾擅自责打皇帝侍卫执事人等,拘禁胤 礻乃时对胤礻乃处工匠施以苦刑,致匠人逃遁,且有自缢者,“如此行事,何以服众”。帝又曰:本月内,十八阿哥病亡,又有胤礻乃之事。“朕心伤不已,尔等宜仰体朕心,务存宽厚,安静守分,勿与诸事,兢兢业业,各慎厥行。” 本日,胤祀奉旨查原内务府总管凌普家产后回奏。帝曰:“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此权岂肯假诸人乎?” 第一零五章 人之将死 坐在姜娆的床前,看着她灰败的脸,不禁悲从中来。想当年,我,姜娆,早莺,玉璋,四个人,满怀着希望进入宫廷,本期一生平安富贵,光耀家门。可却将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埋葬在了宫廷里。早莺早已逝去多年,剩下我们两个,一个奄奄一息,一个生不如死。 姜娆似乎感应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睛看见我,淡淡笑道:“映月,你来了。” 我忍住泪意低低应了一声。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按住她。 “不,你让我起来。我想坐着和你说说话,就像以前一样。” 我只得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软枕上。 她是身体极其虚弱,费力坐起来已满脸的虚汗。我拿出帕子想给她擦擦,她却握住我的手:“瑶树,咱们上一次这样坐着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摇摇头“时间那么久了,记不清了。” 她笑笑:“我却还记得,也不知道是最近是怎么了,越是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楚,可是昨儿谁来过我却都记不清了。听人说,人快要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那是康熙四十九年的秋天,在热河行宫,先帝将我赐给皇上为侧福晋的前一天。我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你的生辰,也是德妃娘娘的生辰,我还特地向御膳房要了你最喜欢吃的牛乳糯米糍。咱们俩一边聊天一边喝酒,直到我醉倒在桌上。”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晚上,那是毁了我一生的晚上。 我捂上心口,酸涩难耐:“别说了。” “不,瑶树,你听我说完。要是不说出来,就算死,我也不会心安的。” “那天晚上,其实我并没有喝醉,你夜半出门的时候我也悄悄跟着你到了芳渚临流。我看见你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强要了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十四爷,你那天晚上要去见的人也是十四爷。我看着你无望的挣扎,可我却只敢躲在暗处,不敢出去救你。” “求求你别说了,行吗?” “不,你一定要听。那天晚上躲在暗处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十四爷和八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十四爷? “是的,是十四爷。我看见他躲在暗处,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辱。后来,你哭着跑了,十四爷追了出去。八爷和九爷从假山后出来,捉住衣衫不整的皇上,说他强占宫女,要将他交给先帝处置。他们便将皇上押走了。第二天,我在乾清宫当值,先帝要处置皇上,皇上为顾全你,宁死也不说出和自己有染的宫女是谁?最后,我跪在先帝面前说和皇上欢好的女子是我,我和皇上是情投意合的,是我自愿的。当时我傻到以为只要承认是和皇上两情相悦就不算是□,先帝便不会怪责皇上。可秽乱宫闱也是不可逃脱的死罪,皇上被关进宗人府,我被关在慎行司,你是进过慎行司的,该知道里面的日子是多么难熬。我在里面差点死掉。后来,不知道为何先帝饶我出了慎行司,还将我指婚给皇上做侧福晋。” “后来先帝驾崩,皇上继位,我才知道为何先帝会放我出来,并且不再追究。我父亲跪在先帝御书房外整整一天一夜,求先帝网开一面。最后,先帝让皇上和我父亲答应一生为臣,辅佐十四爷为帝。先帝才将我嫁给皇上。” “十四爷他,当时真的在场?” 她点点头:“你以为我为了让你原谅皇上骗你吗?我这辈子,最妒忌,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凭何皇上对你那样好,我到底比你差了哪些。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不要再错下去了,蒙蔽了双眼。你看不见皇上对你的情,就如同皇上看不见我对他的爱是一样的。我深知其中滋味。所以,你不要怪我,这几年对你所做。初进宫时,我就知道我进宫的目的是为光耀门楣,能成为皇上的宠妃,生下皇子,助我年家能从汉军旗抬入满军旗,我的一生根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 九月二十九日 帝召众皇子至乾清官,谕曰:前已有旨,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识为皇太于者,即国之贼。“废皇太子后,胤礻是曾奏称胤祀好。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祀柔奸性成,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礻乃,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祀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皇九子胤礻唐 对皇十四子胤礻题曰:“尔我此时不言何待?”于是胤礻题奏言:“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帝斥之曰:“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你们的意思说你们有义气,我看都是梁山泊义气。”胤礻题发誓,言语冲撞,帝大怒,拔出小刀曰:“你要死如今就死”,欲诛胤礻题。皇五子胤祺跪 抱劝止,众皇于叩首恳求,康熙帝收小刀,将板子打下,皇九子胤礻唐跪上抱住,被打两嘴巴。帝又命诸皇子将胤礻题责打二十板,然后将胤礻唐、胤礻题逐出。 本日,大学士温达等遵旨审讯相命人张明德。据张供称:彼由顺承郡王长史阿禄荐于顺承郡王及公赖士、普奇,又内顺承郡王荐与直郡王,在直郡王胤礻是处。“我信口妄言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当刺杀之。又捏造大言云:我有异能者十六人,当招致两人见王.耸动王听,希因多得银两.又由普奇公荐于八贝勒(即胤祀),看相时我曾言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以上俱是实情。” 十月初一日 康熙帝召诸皇子、议政大臣、大学士、九卿、学土、侍卫等曰:“八阿哥胤祀向来奸诈,尔等如以八阿哥系朕之子,徇情出脱,罪坐旁人,朕断不允。皇天在上,朕 凡事俱从公料理,岂以朕子而偏爱乎?”胤祀与胤礻乃相仇,“观伊等以强凌弱,将来兄弟内或互相争斗,未可定也”。“今立皇太子之事,朕心已有成算,但不告知诸大臣,亦不令众人知,到彼时,尔等只遵朕旨而行。” 十月初二日 因张明德案将顺承那王布穆巴、公赖士、普奇、顺承郡王长史阿禄锁拿,交议政大臣等审讯,帝称布穆巴等为“乱之首”。诸臣会审,布穆巴供,张明德往普奇家,回至我府,言普奇谓皇太子甚恶,与彼谋刺之,约我入其伙。我不从,故以语直郡王。直郡王云:“尔勿先发此事,我当陈奏,可觅此人,送至我府。”因送张明德往直郡王府。阿禄口供与布穆巴无异。普奇供:“我无狂疾,何敢寻死而向彼妄言,此皆毫无影响之语。”赖士供:“我于顺承那王府中见张明德,因唤至我家中看相,普奇瞩送往伊处,故送往是实,此外我皆不知。”胤礻唐、胤礻题供:“八阿哥曾语我等:‘有看相人张姓者云,皇太子行事凶恶已极,彼有好汉,可谋行刺。 我谓之曰,此事甚大,尔何等人,乃辄敢出口,尔有狂疾耶?尔设此心,断乎不可。因逐之去。”胤祀供:“曾以此语告诸阿哥是实。”问张明德口供无异。 诸臣取供词具奏,帝谕:胤祀闻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布穆巴、阿禄将所闻情节告直郡王,使之奏闻,惧无罪,著释放。普奇知情不首,革去公爵,降为闲散宗室。赖士但令看相,并无他故,著释放。张明德情罪极为可恶,著凌迟处死,行刑时令事内干连诸入往视之。 本日,帝又以亲笔谕旨示诸皇子、大臣等。云:“顷者告天之文极为明晰,无俟复言。即使朕躬如有不讳,朕宁敢不慎重祖宗弘业,置之磐石之安乎?迨至彼时,众自知有所依赖也。”“尔诸臣知朕精诚无私,深加体念,各勤职业,则朕易于图治,而天下述绩亦咸理矣。” 十月初四 帝再谕诸皇子、大臣、侍卫等:“胤礻乃自幼朕亲为教养,冀其向善,迨其年长,亲近匪类,熏染恶习,每日惟听小人之言,因而行止悖乱至极.胤祀乘间处处沽名,欺逛众人,希冀为皇太子。朕惟据理毅然独行,以定国家大名、正君臣大义耳。”又言胤祀自幼性奸心妄,邀结苏努为党羽,胤祀之妻“嫉妒行恶”。“众阿哥当思朕为君父,朕如何降旨,尔等即如何遵行,始是为臣子之正理.尔等若不如此存心,日后朕躬考终,必至将朕躬置乾清官内,尔等束甲相争耳!”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苦,你的无奈,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的孩子,玉璋的命,我义兄的腿,你永远都还不起。” “真是报应啊,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一个活过两岁。我知道我该死,但是,映月,我求求你,求皇上放过我父亲和哥哥。” “你哥哥结党*,极傲横跋扈,你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收敛民财的贪官。” “哥哥为人是骄纵,但是他却从没有不臣之心。只求你,别让皇上绝他性命。” “我会尽力一试。以报你当年承我之错的恩,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你不必把它放在心上的。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是顺着自己的心愿做的事,就是康熙四十九年承下你的过错。让我有机会能在皇上身边侍奉这么多年。” 第一零六章 一生算计 越想越难受,心里好似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令我喘息都困难。脑子嗡嗡的作响,响得我的头都快要裂开了。嗡嗡声中传来胤禛的低沉而焦急的声音:“映月,映月。怎么了?” 她推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哭喊:“别过来。别过来。四爷,我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胤禛见她的行为有些不大正常,上前抱住她,将她的手死死按住。“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映月,别怕。”说完转头狠戾的盯着她身边的宫女荣妞:“她今天去过哪里?说!” 荣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只知道贵妃娘娘派人来请过。皇上您叮嘱过,不让贵妃身边的人接近娘娘,奴婢就把人打发走了。” 胤禛双目含怒:“贵妃?!苏培盛,先去请太医过来。” 苏培盛答应着去了。 胤禛觉得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似是睡着了。低头看看她,却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自己。胤禛正要开口,却不想她突然伸手揽上他的脖子,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泪盈盈却是柔肠百转地喊了一声:“四爷。” 醒来时就见胤禛坐在床边翻着奏折,面容憔悴。 “皇上。” 他听见映月的声音高兴的转过头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伸出两只手,嘴角噙笑:“抱抱我。” 胤禛的眼睛瞪大,呆呆愣住。惊慌中把手抚上她的额头,忙要命传太医。 映月的手捂上他的唇。“别传太医,我很好,只是想抱抱你。” 胤禛撑着身子半伏在她的身上,她的手绕过他的脖颈,将下巴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四爷,谢谢你。” 万岁爷。 进来回话。 苏培盛进来,跪在地上:“启禀万岁,贵妃娘娘薨了。” 胤禛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映月倒是惊了一跳,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苏培盛看一眼皇上,有垂下眼道:“今儿晌午。李姑娘您出来没多久,贵妃娘娘就薨了。” 映月虽然恨她,但是乍听的她的死讯,心里还是难受。还记得初进宫时,她待自己那样好。两人同住一床,同受惩罚,她甚至还为了自己被惠妃娘娘责打。只是现实将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映月拉着胤禛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皇上,贵妃娘娘已经薨了,以前的事就别再计较了吧。” “你竟不怨她?” “怨,可是我知道她的无奈。初进宫时我就知道。求您以皇贵妃之礼厚葬她。姜娆的父亲,一生为官低调正直。还请皇上莫要因为年羹尧知识连累了他。姜娆今天和我说起,四十九年的时候,年遐龄曾经救过您。” “四十九年的事,你不怪我。” “我痴傻半生,竟不知最在意我的人就在我的身边。还将你当做豺狼虎豹,生生和你错过了这么多年。从今儿往后,我决不再惹你伤心了。咱们俩要好好的,行吗?” “当然行。你的心怎么竟肯回转了呢?你不是。。。。。。?” “这要多谢姜娆,是她告诉我四十九年发生的事情是真相。胤禛,谢谢你,对我用情这样深。” “你能明白就好。苏培盛,传旨下去,追封贵妃年氏为皇贵妃,赐敦肃二字。以皇贵妃之礼厚葬。其父年遐龄,忠厚本分,行事未曾逾矩,予以宽免。革去其官职,准返乡养老。” “胤禛,只是还有一事。我需得去趟景山寿皇殿。有些事,我要问个明白。” “不行,你不能去!” 张保,备车。我要去景山。 姑娘,万岁爷说没有他的旨意,您不能出养心殿。让您去翊坤宫,奴才就已经是提着脑袋了。再送您去景山,你可不是要奴才的命吗! 皇上是不是也说过,我的吩咐就是皇上的吩咐,任何人怠慢不得。 是,万岁爷是说过。但是,景山。。。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车。你半个时辰备不来车,我就自己走去景山。你自己想吧,你是备好车,带着侍卫和我一同去,还是我自己去? 姑娘,您可别。奴才这就去备车。 车子出了神武门直奔景山。如是坐在颠簸的车上,心里如煮了一锅开水,沸沸腾腾。那晚上,十四爷他竟真的在?自己这些年到底算什么?为了他,放弃宫外安静的日子,重新回到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不过就是为了能保住他的性命。却原来,自己痴恋半生的男人,竟是亲手结束自己喜乐生活的人。 其实你的心里,早就喜欢上他了不是吗?不然,你怎么会还没来向我证实姜娆的话是不是真的,就已经原谅他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不喜欢他,就算他为你豁出性命,你也不见得会多看他一样。就像当年的二哥一样。 二阿哥向来喜欢美色,他府里的那些美人,哪个不是用了些心思和手段得来的,你真以为二阿哥愿意为了我拼出命去,那不过是他演的一出戏,他对我哪有真情。你们那些男人,哪个不是想将我作为自己的棋子。当初我被罚去热河行宫,只有你和十三爷还记年年冬天着人送些冬衣。在那段日子里,你总是找机会去行宫见我,几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以为,你对我和他们不一样,你对我情真,非关美色和出身。可是谁想,到头来,害我的人竟然是你。 不是我,八哥说,只要我将你引到芳渚临流,在老四没得手之前我们就出去救你。可是八哥他竟叫人按住我的手脚,我动弹不得,救不了你。 说来说去,我不过就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你可曾真心待过我。 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来都是。只是对一个男人来说,如花美人哪及江山秀丽。我根本就不在意你是不是处子,我不会因此而嫌弃你。只是你,从来没给我改过的机会罢了。你却给了老四机会!以你的聪明才智,若真想躲起来,他绝对一辈子找不到你。 是啊,若不是我利用李卫告诉他我人在海宁,他确实一辈子都不会找到我。可是,不是我给他机会,我一开始重回他的身边,其实是为了你。 为了我? 大哥告诉我,你在寿康宫大骂皇上篡改遗诏,谋夺皇位,皇上气极拔剑欲杀你,如是替你挡了一剑,命丧黄泉。你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我为保你性命,让大哥将我还在世的消息透露给皇上。皇上亲自找到了我,我再度回到紫禁城。谁曾想,我半生念念不忘的人,竟是曾经亲手结束我生命的人。 我对不住你,映月,你不要怪我。 如是是我的姐姐,你对她不起。我怪你,恨你,却又狠不下心要你死。八爷和九爷已经死了你,要死还是要活,都不关我事了。 “皇上驾到。”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胤褆听见皇上来了不怒反笑,映月倒是愣了一愣,他不是在祭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胤褆走到映月身后,一个手刀劈向映月后颈,映月晕倒在胤褆怀里。 胤禛踹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胤褆抱着昏倒映月,喃喃自语:“想不到,你再回紫禁城竟是为了我。我对不起你。” 胤禛上前,一把推开胤褆从他怀里抢过映月,“来人,给朕把他绑起来。好好看着。”说罢抱着映月匆匆回宫。 映月躺在床上,被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吵醒。 荣妞听见动静,支起纱帐:“姑娘,你醒了。” 映月揉揉酸疼的后颈,问她:“外面什么声音?” 荣妞默默低下头。 “张保呢?” 她却扑通一声跪下,哭道:“还请姑娘救救张公公。” 映月豁然从床上起来,急急出门,才开门就见张保和几个太监被绑在殿外长凳上,杖板噼噼啪啪落下。血水已经浸湿了衣服。 映月心里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张保私自送自己去景山才会挨了板子。她朝站在廊下的苏培盛招招手,苏培盛忙不迭跑过来。 “皇上让打多少?” 苏培盛面面有不忍地说:“万岁爷说的是,杖毙。” 映月心里一惊,杖毙,是要活活打死他吗? “你先让他们停手吧。我去同皇上讲。” 苏培盛一下跪在地上:“万岁爷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谁都不让进去。姑娘,万岁爷从景山回来到现在连口茶都没喝,午膳和晚膳都没用。您行行好,就去服个软,劝劝万岁爷吧。” 映月忙把他扶起来:“他午膳和晚膳都没吃?你先起来,我去看看就是了。” 苏培盛惊讶不已,以前怎么劝,映月都不愿搭理万岁爷,怎么今日,反倒是很关心万岁爷似的。 映月推开正殿的门,见殿里也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她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见胤禛坐在东暖阁的木炕上。背对着门,就那样直挺挺的坐在木炕上。 映月走进,他也不曾抬头看一下。映月坐到他身后,伸出手想抱住他的腰。去被他一把推开,声音里毫无感情:“滚!朕不想见你。” 第107章 番外待 映月一进殿便瞅见自己爹娘正跪在大阿哥身后侧,父亲脸色倒还算看的过去,虽有惊,却无恐。再看母亲,却是惊惧交加,一脸冷汗滴滴往下坠。映月心中一窒,不免痛上心头。 握紧拳头,将左手小指刚蓄满一寸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量不去看自己的父母。低着头垂着眼缓步走上前,跪下请安:“奴婢见过万岁爷,见过诸位阿哥。” 李映月甫一进殿,十四阿哥胤祯的目光便似长在她身上一般,从进门看到现在,还一脸紧张担忧。胤禛的目光装作不经意从她脸上滑过,又落到对面十四阿哥身上,心头微微不悦。 “起来吧。”康熙瞅她一眼,冷冷叫她起身。 映月却并不起身,仍旧俯身跪着,声音淡淡,却投下一句令众人皆惊的话:“奴婢有罪,请万岁爷赐奴婢一死。” 这句话无异于一声惊雷。 胤祥猛然抬头望向她,见她一脸平静,又狐疑的将头转向胤禛。胤禛手指抖了一抖,面上却仍是风云不变,垂眼看着地上铺平的毡毯。毯子细密轻柔,想必人跪在上面,应当不会很冷。 康熙听她如此说,倒是来了兴趣,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撇碗盖拨弄着水面漂浮的黄绿龙井嫩芽叶,“你有何罪?” 她重重磕了个头,侍立在御案侧的梁九功都能听见她的额头碰地“砰”一声,眉头不禁一皱。 映月眼中滴出一滴泪,不快不慢,抬头时正滑落微红的两腮上,声音里含着愧疚与无奈:“奴婢有错。在热河行宫时,奴婢妄揣圣意,说万岁爷中意大阿哥,这是第一错。因奴婢的胡言乱语,使得大阿哥误以为万岁爷欲立大阿哥为储君。” “回京后,大阿哥想以奴婢的父母性命胁迫奴婢,妄使奴婢传递御前琐事,奴婢却只顾着父母的安危,而没有及时上禀万岁爷,这是第二错。” “为人子女,却因己错,累及生身父母御前受审,这是第三错。”说罢她又重重叩头,言辞恳切:“忠,奴婢因着救父私心,没有做到。孝,奴婢因着权势威胁,也未做到。不忠不孝,枉为臣奴,枉为人子。还请万岁爷赐奴婢死罪。” 映月一番话,说的李父李母心里俱是一惊,但是因在御前,头次面圣,还是不明不白的待罪之身,更不敢乱动。只能低头瞅着跪在身后的女儿心里干着急,自己闺女,是不是在宫里呆傻了,怎么还自求死罪呢? 李母更是着急,若不是李父隔着宽大袖子暗中紧按她的手,她怕是早已经扑上去抱住自己女儿了。 胤禛和胤祥心里俱是一惊。还不待康熙发话,大阿哥胤褆却等不及,回身一脚踹向映月。他本就生的魁梧,又正值壮年,力气抵得过三四个小太监。一脚便将她踹翻在地上。 在座的人都没想到胤褆会有此举动,皇帝还坐在上面,他就敢当着皇帝的面殴打御前人。到底是梁九功机灵,忙扑上前,跪在地上拉住胤褆锦袍下摆,“郡王爷,万岁爷还在跟前呢!” 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祯也一把扑向映月,胤祥绞住大阿哥双臂,“大哥!” 十四阿哥胤祯却伸开双臂挡立在映月身前,双眼怒烧,气急:“大哥,你疯了,在皇阿玛跟前如此放肆!” 胤禛半个身子才离了座椅,却又生生压住心里的焦躁,双手紧扣扶手,慢慢坐檀木圈椅。紫檀坚硬如铁,却生生叫他五指扣出道道白印。 大阿哥胤褆犹不自觉,因被胤祥和梁九功圈住双手,只能挣扎着踢动双腿,恨不得将李映月踢出昭仁殿:“贱婢,分明是你自己贪图荣华富贵,将自己表哥吴池荐给我,并嘱托我照顾你父母的。你却在这里满嘴胡邹,当真是可恶至极。” 说罢满面通红地转头向着康熙道:“皇阿玛,还请您明察。儿臣确实是中了这贱婢的计。皇阿玛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将李氏夫妻带来的人,儿臣可有迫害他们?” 康熙却并不问李氏夫妻,也不问李映月,只好似看了一场好戏,冷冷盯着大阿哥,冷笑:“那你这是承认打探朕的日常起居之事了?” 大阿哥一听康熙如此问,忙挣脱了胤祥,扑到御案前,跪下磕头,“砰砰砰”直磕的额头青肿。只见胤褆才磕下头,再抬起头的一瞬就泪流满面。 “皇阿玛,儿臣此前却没有打听皇阿玛起居之事,都是这个贱婢说您看重儿子,儿子更当孝敬您。必得摸透您的心思,才能急您之所急,想您之所想。所以儿子才糊涂了心,想知道皇阿玛日常所需的。” 一边泣涕纵横,一边连连磕头道:“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不该误信谗言的。求皇阿玛饶过儿臣吧!” 映月坐在地上,捂着肩膀,心里冷笑看着大阿哥胤褆演戏,大阿哥倒是比她更加会演戏,也更加会推卸错责。 康熙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冷着脸,“朕所想,你们岂会不知?只是,你们皆不愿罢了!” 他所想的,不过是父慈子孝。儿子敬重兄长,兄长爱护弱弟,子孙和睦,万世长久。这些人,却为了储位,做出一出比一出下作的戏来,怎能不让他痛心! 他没有回答胤褆,却转向跪坐在地上的李映月,问道:“你可还有何话说?” 有何话说?映月心里早已琢磨了千百遍。如今这种情况,她还能说什么?若只是一味辩解自己是被大阿哥所胁迫,康熙老谋深算,绝不会轻易信她。 “奴婢确实是被胁迫往外通传消息,但奴婢却没有传出一丝乾清宫的消息给大阿哥。”这是实话。此时,只有大实话才能丝毫不漏破绽。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大阿哥府上是被绑着,还是被锁着,还是被高台暖枕的供着。若是前者,她便有理有据说是大阿哥掳绑了她的爹娘,以此来威胁她。 但若真如大阿哥所说,是后者,她的父母在大阿哥府上高台暖枕,美酒佳肴的养着,那大阿哥的话倒是比她的更可信。她这个贪图荣华,里通皇子的罪名再推卸可就难了! “皇阿玛,李姑娘的父母到底是被请去做客,还是被掳绑而去,只消问一问当时是谁发现李氏夫妇,更兼发现时境况如何,不就都清楚了?”一向沉默的三阿哥胤祉起身拱手,说的倒是十分公正。 康熙点点头,觉得有理,便问是谁发现李氏夫妇的。 四阿哥胤禛抑住心头的怒火,站起来恭敬道:“回禀皇阿玛,是儿臣手下的人发现的。” “当时儿臣和三哥正奉命搜查大哥府邸,忽听下人来报,说在西侧跨院内听见可疑的求救声。儿臣便领着人去看,起初只当是犯了错的奴仆。到了才发现不同寻常,门上挂着三把大锁,且有斑斑血迹。儿臣便命人将门砸开,就见着李氏夫妻被人绑着手脚,躺在在地上不住挣扎。” 说着伸手指指李氏夫妇:“皇阿玛若是不信,大可看一看他们夫妻二人手脚腕上是否有勒痕。” 106巫蛊案4 康熙微微侧头瞅一眼梁九功,梁九功便会意,躬身退到李氏夫妇处,将两人的衣袖卷起,露出手腕,果见三四指粗的红痕宛如红蛇般缠绕。 映月母亲李虞氏的袖口血迹斑斑,左手小指一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后翻曲,似乎是易经断裂。梁九功将她的手掌翻转过来,才发现整个左掌掌心一片血肉模糊,自手腕起长长一道血口,皮开肉绽,像一支带刺的荆棘,直向上延伸到中指,红白间杂,血肉模糊。 梁九功忍着恶心,捏了两下她的小指,并按了按那长血口子,见李虞氏双眼紧闭,牙齿紧要下唇,不住颤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似是在承受很大的痛楚。 梁九功心里明了,也无需再查看下去。“回禀万岁爷,李氏夫妇两人手脚俱有勒痕,且李氏之妻,左手小指已经断裂,整个手掌被人劈开,怕是整只手都要废了!” 断裂?废了? 映月也顾不上规矩,听得梁九功的话,猛然抬起头看向母亲,那手掌中一片暗红,混着白色粉末,突起的撕裂肉皮,心里一阵阵抽搐,想不到大阿哥下手竟然这么狠! 她母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双巧手,师承名门的刺绣技艺,是支撑她苦寂的生涯的曙光。如今,却因为大阿哥的一己私利,一片野心,全都化为虚无。 若是胤禛等人晚去了一步,若是没有巫蛊之案,大阿哥是不是连她父母的命都敢夺了去! 看着母亲的脸,担惊,恐惧,还犹挂着泪痕,映月心里更加愤恨。 李虞氏看着闺女焦急又带着愤恨的神色,一时更加焦急。她的闺女,她比谁都清楚。表面看着温和安静,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强劲。断容不得别人欺辱亲人。她还记得,当初堂嫂嘲笑她生不出儿子,说的极为难听,映月一个巴掌直接扇到堂嫂身边最贴身,却也最爱撺掇事的姨娘脸上。更是说出一堆名为骂姨娘,实则骂堂嫂的话。因为这个还被父亲罚跪祠堂,抄《女训》。 她只当是映月年纪小,不懂事。谁想映月却只僵着脖子道:“辱我尚可,辱我家人者,必惩。”当下,她眼泪就涌了出来,都说养闺女不如儿子,可是看看堂嫂家的几个败家子,她何其庆幸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现在她最怕闺女一时冲劲上来,天子在上,一周都是显贵不可言的人,就怕她冲撞了这些贵人们!便强扯扯嘴角,对着她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可是,映月她怎能不担心,生她,养她,顾她,都是父母!这世上,能为了她,不计得失,真心付出,那怕是生命的,也就只有生身父母了吧! 她也顾不得是在御前,便抬头厉声质问大阿哥:“您这叫好生供养这我父母?您就算想威胁我,也不用出此下作手段吧!掳绑不说,还伤人手脚!三贝勒爷和四贝勒爷若是再晚去一会儿,我爹娘的命是不是就没了!纵然我们是奴才,难道奴才的命就轻贱如蝼蚁!您是阿哥,就能草菅人命,不顾王法吗!” 她还未说完,梁九功就断喝一声:“李映月,圣上面前休得放肆!” 瞅瞅康熙,映月生生压下将胤褆生吞活剥的心,闭了嘴。挂着满面泪痕,跪倒康熙跟前,重重磕了个头,“万岁爷,郡王爷口口声声说,在他身边联络奴婢的吴池公公,是奴婢荐过去的,是我的表哥。万岁爷大可查查,奴婢可曾有过表哥,表哥可曾姓吴?” 别人不知,梁九功却知李映月的家世族谱。每个进入乾清宫的人,户籍都是要经过梁九功过目的,这李映月的父母俱是家口简单的,亲戚关系一目了然,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应了佟贵妃的意思,将她放入乾清宫。 吴池,他自也认识,他还曾是敬事房里得力的太监,曾是魏珠子跟前的红人。他在宫里这些年,看人还是有些火候的,吴池本就是个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狗奴才。两年前因着欺辱宫女的事被贬到热河行宫,如今,一次秋围,他便蹦跶回了京城,还跟了大阿哥,此事不可谓不蹊跷。 “吴池现在何处?” 胤禔听她如此说,心里便知不好,当初是他心急,也没有多加调查,听了她的话收了吴池进自己府邸。本想着能利用吴池威胁她,现在看来,这个吴池倒是她的一颗棋子,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表哥,自己反倒要被她将上一军?! “你这个贱婢,是你说吴池是你表哥,求我搭救赏识,本王才将吴池调到自己府里的!你这贱婢难道想抵赖不成!” 康熙面无表情的瞅了胤禔一眼,冷道:“这么说,吴池是在你府上了?” 胤禔忙转回身叩头:“回皇阿玛,吴池是在我府上的饲马房里。但是,都是她……”他指着李映月,“都是这个贱婢声泪俱下求儿臣,说她表哥吴池在行宫受苦受累,求儿臣将他带回京城。” “哼!朕竟不知道,你堂堂一个皇子,还要听从一个宫女的话?” 胤禔有些急了,今日皇阿玛句句质问他,倒像是他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一样,“皇阿玛,您知道儿臣是最心软的,见不得别人苦苦哀求,一时心软就允了她,谁想到她竟然如此无耻,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承认。” 不承认?她不承认的事多了去了!在座的这些人又有几人敢承认自己所做过的所有事! 心软?他是最心软的?她真想喷他一脸口水!他要是稍微有点善心,就不会将她父母绑架了去,就不会囚禁她父母了伤害他们,还将她母亲的手弄残! “万岁爷,奴婢初进宫时,曾遭吴池迫害,吴池就是因为这件事被罚去热河行宫的,敬事房肯定还存着此案件的审理案档。奴婢在蒙古时,曾弄伤了脚滚落悬崖也是拜吴池所赐。试问一个三番两次想置奴婢于死地的人,奴婢躲都躲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求大阿哥收留他呢!”想必不是圣母玛丽苏附身,对待自己的仇人都不可能以德报怨吧! 梁九功对李映月说的第一件事,倒是有些印象,想想当日涉案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被分去太子身边的,叫做什么莺的。 当初魏珠还为这事来求过他,他没多管,那吴池本来就是一个不知进退的,放他去热河倒可能比留在宫里活的长久。可谁料到他自己又钻营回了京城,也确实是自己找死! 御案后头的康熙,听映月说起是吴池将她脚弄伤跌落悬崖,又兼着今次的事,不免将整件事串联起来,吴池是胤禔的人,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胤禔的人的呢?或者在去热河害映月之前就是,或者吴池初进宫时就是。那他坑害映月,是不是受胤禔指使? 思及此,康熙心下怒火陡升: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算计到他身边的人上来了! “去把吴池带来!”梁九功领命着人去拿吴池。 吴池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觑了映月一眼,又见李映月父母俱在,便知事发。他身上背着谋害李映月的事,只怕她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大阿哥显见也是个不能成事的,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自己近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康熙隔着御案,朱笔在张明德呈上的纸上画着十字,问:“你就是吴池?” “是……奴才吴池叩见万岁爷。万岁爷吉祥。”吴池伏跪在地,小心翼翼答话。 康熙手掌往案上一拍:“吉祥?!朕看你巴不得朕不吉祥,你的主子好一步登天啊!你也跟着飞黄腾达是不是!” 一句话把吴池吓得脸色煞白,梆梆磕头:“万岁爷明察,奴才若是有过这种念头,天打五雷轰!” 众位阿哥见康熙动怒,忙跪了一地:“皇阿玛息怒!” 康熙压下心中怒火,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吴池,朕问你话,若说出一字假话,不用天,不用地,朕今儿就能叫你五雷轰顶,死无全尸!”康熙将朱笔一扔,正好砸中吴池的脸,留下一道朱红色笔印,像哆哆嗦嗦的肉上渗出鲜血。 “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康熙指着跪在一旁的映月:“你可识得她?” 吴池点头:“识得。” 康熙继续追问:“那她是你表妹?” 这种时候,万岁爷这样问,就是知道内情了。他和李映月本来就没任何关系,这一点他和李映月的户籍上写的一清二楚的,无从抵赖。便如实道:“不是,奴才和李姑娘没有亲戚。” 吴池话才出口,胤禔就猛然从旁边蹿过来,若不是梁九功拦的快,他一脚就要踢上吴池的头。 “给朕把他看住了!”胤禔三番四次殴打他审问的人,若是方才梁九功拉的晚些,那一脚若真是提到吴池的头,就算不死,也够呛活下来!这更加坐实了康熙认为他想毁掉证人证据的意图! 本来康熙为了隐秘,将御前侍卫都调出昭仁殿。梁九功只能招呼自己徒弟小安子和自己一起拉住大阿哥,以免他再做出出格的事。 “大阿哥,您还是消停点吧!” 胤禔根本看不上他这只阉狗,若不是碍着在御前,他连梁九功也敢出手打! “那大阿哥为什么说你是李映月举荐进郡王府的?” 吴池心里盘算:他该怎么说,虽然他确实是沾了李映月的光才进的直郡王府,但那不过是她阻了他前途的补偿,也求他不要阻她的腾达路的筹码?更何况,还是他献计将李映月的父母绑进郡王府,如此李映月完全有理由咬死不松口,并反咬他一口。 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能照实说,若是照实说了,那他就是串通御前宫人谋取私利之人。他又不是皇子,打听御前事,和御前人攀附亲戚,死罪无疑。 反正不管是通过什么关系进入郡王府的,他都已经进入王府了,现下大阿哥犯了事,他始终是难逃干系的,这个李映月,他总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人撑着。不然,为何她屡次临危,都能逢凶化吉,在宫里的升腾之路也非一般人能比。 现在看来还不如卖李映月一个人情,说不定她还能救自己一命。 “奴才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奴才在热河行宫是因养马养的好,才被大阿哥挑进王府的。” 胤禔炸毛,这两个贱人竟然合起伙来陷害他! “狗奴才!你胡说!明明是李映月把你荐举给本王的!” 吴池惊讶地望着大阿哥:“大阿哥,确实是您将奴才从热河调回京城的啊。奴才和李姑娘只是有过几面之缘,根本就不熟啊!李姑娘初进宫奴才便被罚往行宫,这几年从未回宫,又怎么会和御前侍候的人相熟,李姑娘又怎么会举荐奴才呢!” 康熙实在不愿看他们互相揭皮,更何况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只问吴池:“李映月落崖,和你有关吗?” 这事,也是瞒不住的,他只能尽量往外推责任。 “万岁爷明鉴,奴才是一时不察,没想到竟然引了猛虎出来,并不是真心要害李姑娘的。奴才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才丢下李姑娘自个儿逃走的!没有护好李姑娘,是奴才该死!” 映月瞥他一眼,这个吴池果然不愧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如此这般都能抵赖。不过,好在他说和自己没有亲戚关系,她也没必要拆穿他是有心害自己落崖的。 不是她圣母,只是有时候,别把人逼上绝路。孙子兵法中说,穷寇莫追。把一个人逼上绝路,就要死了的人是什么都不怕,吴池这样的人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拉人陪葬的那种。 “那朕问你,大阿哥府上镇魇之物可是你所为?” 镇魇之物?这从何说起? 吴池疑惑地瞅一眼大阿哥,难道大阿哥为了当上太子,真的用巫蛊之术谋害太子? 第108章 番外待 断裂?废了? 也顾不上规矩,听得梁九功的话,她猛然抬起头看向母亲,那手掌中一片暗红,混着白色粉末,突起的撕裂肉皮,心里一阵阵抽搐,想不到大阿哥下手竟然这么狠! 她母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双巧手,师承名门的刺绣技艺,是支撑她苦寂的生涯的曙光。如今,却因为大阿哥的一己私利,一片野心,全都化为虚无。 若是胤禛等人晚去了一步,若是没有巫蛊之案,大阿哥是不是连她父母的命都敢夺了去! 看着母亲的脸,担惊,恐惧,还犹挂着泪痕,映月心里更加愤恨。 李虞氏看着闺女焦急又带着愤恨的神色,一时更加焦急。她的闺女,她比谁都清楚。表面看着温和安静,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强劲。断容不得别人欺辱亲人。她还记得,当初堂嫂嘲笑她生不出儿子,说的极为难听,映月一个巴掌直接扇到堂嫂身边最贴身,却也最爱撺掇事的姨娘脸上。更是说出一堆名为骂姨娘,实则骂堂嫂的话。因为这个还被父亲罚跪祠堂,抄《女训》。 她只当是映月年纪小,不懂事。谁想映月却只僵着脖子道:“辱我尚可,辱我家人者,必惩。”当下,她眼泪就涌了出来,都说养闺女不如儿子,可是看看堂嫂家的几个败家子,她何其庆幸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现在她最怕闺女一时冲劲上来,天子在上,一周都是显贵不可言的人,就怕她冲撞了这些贵人们!便强扯扯嘴角,对着她微不可查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可是,映月她怎能不担心,生她,养她,顾她,都是父母!这世上,能为了她,不计得失,真心付出,那怕是生命的,也就只有生身父母了吧! 她也顾不得是在御前,便抬头厉声质问大阿哥:“您这叫好生供养这我父母?您就算想威胁我,也不用出此下作手段吧!掳绑不说,还伤人手脚!三贝勒爷和四贝勒爷若是再晚去一会儿,我爹娘的命是不是就没了!纵然我们是奴才,难道奴才的命就轻贱如蝼蚁!您是阿哥,就能草菅人命,不顾王法吗!” 她还未说完,梁九功就断喝一声:“李映月,圣上面前休得放肆!” 瞅瞅康熙,映月生生压下将胤褆生吞活剥的心,闭了嘴。挂着满面泪痕,跪倒康熙跟前,重重磕了个头,“万岁爷,郡王爷口口声声说,在他身边联络奴婢的吴池公公,是奴婢荐过去的,是我的表哥。万岁爷大可查查,奴婢可曾有过表哥,表哥可曾姓吴?” 别人不知,梁九功却知李映月的家世族谱。每个进入乾清宫的人,户籍都是要经过梁九功过目的,这李映月的父母俱是家口简单的,亲戚关系一目了然,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应了佟贵妃的意思,将她放入乾清宫。 吴池,他自也认识,他还曾是敬事房里得力的太监,曾是魏珠子跟前的红人。他在宫里这些年,看人还是有些火候的,吴池本就是个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狗奴才。两年前因着欺辱宫女的事被贬到热河行宫,如今,一次秋围,他便蹦跶回了京城,还跟了大阿哥,此事不可谓不蹊跷。 “吴池现在何处?” 胤禔听她如此说,心里便知不好,当初是他心急,也没有多加调查,听了她的话收了吴池进自己府邸。本想着能利用吴池威胁她,现在看来,这个吴池倒是她的一颗棋子,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表哥,自己反倒要被她将上一军?! “你这个贱婢,是你说吴池是你表哥,求我搭救赏识,本王才将吴池调到自己府里的!你这贱婢难道想抵赖不成!” 康熙面无表情的瞅了胤禔一眼,冷道:“这么说,吴池是在你府上了?” 胤禔忙转回身叩头:“回皇阿玛,吴池是在我府上的饲马房里。但是,都是她……”他指着李映月,“都是这个贱婢声泪俱下求儿臣,说她表哥吴池在行宫受苦受累,求儿臣将他带回京城。” “哼!朕竟不知道,你堂堂一个皇子,还要听从一个宫女的话?” 胤禔有些急了,今日皇阿玛句句质问他,倒像是他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一样,“皇阿玛,您知道儿臣是最心软的,见不得别人苦苦哀求,一时心软就允了她,谁想到她竟然如此无耻,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承认。” 不承认?她不承认的事多了去了!在座的这些人又有几人敢承认自己所做过的所有事! 心软?他是最心软的?她真想喷他一脸口水!他要是稍微有点善心,就不会将她父母绑架了去,就不会囚禁她父母了伤害他们,还将她母亲的手弄残! “万岁爷,奴婢初进宫时,曾遭吴池迫害,吴池就是因为这件事被罚去热河行宫的,敬事房肯定还存着此案件的审理案档。奴婢在蒙古时,曾弄伤了脚滚落悬崖也是拜吴池所赐。试问一个三番两次想置奴婢于死地的人,奴婢躲都躲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求大阿哥收留他呢!”想必不是圣母玛丽苏附身,对待自己的仇人都不可能以德报怨吧! 梁九功对李映月说的第一件事,倒是有些印象,想想当日涉案的人还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被分去太子身边的,叫做什么莺的。 当初魏珠还为这事来求过他,他没多管,那吴池本来就是一个不知进退的,放他去热河倒可能比留在宫里活的长久。可谁料到他自己又钻营回了京城,也确实是自己找死! 御案后头的康熙,听映月说起是吴池将她脚弄伤跌落悬崖,又兼着今次的事,不免将整件事串联起来,吴池是胤禔的人,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为胤禔的人的呢?或者在去热河害映月之前就是,或者吴池初进宫时就是。那他坑害映月,是不是受胤禔指使? 思及此,康熙心下怒火陡升: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算计到他身边的人上来了! “去把吴池带来!”梁九功领命着人去拿吴池。 吴池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觑了映月一眼,又见李映月父母俱在,便知事发。他身上背着谋害李映月的事,只怕她没有那么容易放过自己。大阿哥显见也是个不能成事的,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自己近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康熙隔着御案,朱笔在张明德呈上的纸上画着十字,问:“你就是吴池?” “是……奴才吴池叩见万岁爷。万岁爷吉祥。”吴池伏跪在地,小心翼翼答话。 康熙手掌往案上一拍:“吉祥?!朕看你巴不得朕不吉祥,你的主子好一步登天啊!你也跟着飞黄腾达是不是!” 一句话把吴池吓得脸色煞白,梆梆磕头:“万岁爷明察,奴才若是有过这种念头,天打五雷轰!” 众位阿哥见康熙动怒,忙跪了一地:“皇阿玛息怒!” 康熙压下心中怒火,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吴池,朕问你话,若说出一字假话,不用天,不用地,朕今儿就能叫你五雷轰顶,死无全尸!”康熙将朱笔一扔,正好砸中吴池的脸,留下一道朱红色笔印,像哆哆嗦嗦的肉上渗出鲜血。 “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康熙指着跪在一旁的映月:“你可识得她?” 吴池点头:“识得。” 康熙继续追问:“那她是你表妹?” 这种时候,万岁爷这样问,就是知道内情了。他和李映月本来就没任何关系,这一点他和李映月的户籍上写的一清二楚的,无从抵赖。便如实道:“不是,奴才和李姑娘没有亲戚。” 吴池话才出口,胤禔就猛然从旁边蹿过来,若不是梁九功拦的快,他一脚就要踢上吴池的头。 “给朕把他看住了!”胤禔三番四次殴打他审问的人,若是方才梁九功拉的晚些,那一脚若真是提到吴池的头,就算不死,也够呛活下来!这更加坐实了康熙认为他想毁掉证人证据的意图! 本来康熙为了隐秘,将御前侍卫都调出昭仁殿。梁九功只能招呼自己徒弟小安子和自己一起拉住大阿哥,以免他再做出出格的事。 “大阿哥,您还是消停点吧!” 胤禔根本看不上他这只阉狗,若不是碍着在御前,他连梁九功也敢出手打! “那大阿哥为什么说你是李映月举荐进郡王府的?” 吴池心里盘算:他该怎么说,虽然他确实是沾了李映月的光才进的直郡王府,但那不过是她阻了他前途的补偿,也求他不要阻她的腾达路的筹码?更何况,还是他献计将李映月的父母绑进郡王府,如此李映月完全有理由咬死不松口,并反咬他一口。 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能照实说,若是照实说了,那他就是串通御前宫人谋取私利之人。他又不是皇子,打听御前事,和御前人攀附亲戚,死罪无疑。 反正不管是通过什么关系进入郡王府的,他都已经进入王府了,现下大阿哥犯了事,他始终是难逃干系的,这个李映月,他总觉得她背后一定有人撑着。不然,为何她屡次临危,都能逢凶化吉,在宫里的升腾之路也非一般人能比。 现在看来还不如卖李映月一个人情,说不定她还能救自己一命。 “奴才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奴才在热河行宫是因养马养的好,才被大阿哥挑进王府的。” 胤禔炸毛,这两个贱人竟然合起伙来陷害他! “狗奴才!你胡说!明明是李映月把你荐举给本王的!” 吴池惊讶地望着大阿哥:“大阿哥,确实是您将奴才从热河调回京城的啊。奴才和李姑娘只是有过几面之缘,根本就不熟啊!李姑娘初进宫奴才便被罚往行宫,这几年从未回宫,又怎么会和御前侍候的人相熟,李姑娘又怎么会举荐奴才呢!” 康熙实在不愿看他们互相揭皮,更何况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只问吴池:“李映月落崖,和你有关吗?” 这事,也是瞒不住的,他只能尽量往外推责任。 “万岁爷明鉴,奴才是一时不察,没想到竟然引了猛虎出来,并不是真心要害李姑娘的。奴才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才丢下李姑娘自个儿逃走的!没有护好李姑娘,是奴才该死!” 映月瞥他一眼,这个吴池果然不愧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如此这般都能抵赖。不过,好在他说和自己没有亲戚关系,她也没必要拆穿他是有心害自己落崖的。 不是她圣母,只是有时候,别把人逼上绝路。孙子兵法中说,穷寇莫追。把一个人逼上绝路,就要死了的人是什么都不怕,吴池这样的人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拉人陪葬的那种。 “那朕问你,大阿哥府上镇魇之物可是你所为?” 第一零九章 巫蛊案(五) 康熙实在不愿看他们互相揭皮,更何况一个还是自己的儿子,只问吴池:“李映月落崖,和你有关吗?” 这事,也是瞒不住的,他只能尽量往外推责任。 “万岁爷明鉴,奴才是一时不察,没想到竟然引了猛虎出来,并不是真心要害李姑娘的。奴才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才丢下李姑娘自个儿逃走的!没有护好李姑娘,是奴才该死!” 映月瞥他一眼,这个吴池果然不愧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如此这般都能抵赖。不过,好在他说和自己没有亲戚关系,她也没必要拆穿他是有心害自己落崖的。 不是她圣母,只是有时候,别把人逼上绝路。孙子兵法中说,穷寇莫追。把一个人逼上绝路,就要死了的人是什么都不怕,吴池这样的人是一定会竭尽全力拉人陪葬的那种。 “那朕问你,大阿哥府上镇魇之物可是你所为?” 镇魇之物?这从何说起? 吴池疑惑地瞅一眼大阿哥,难道大阿哥为了当上太子,真的用巫蛊之术谋害太子?大阿哥不会这么急促,出此下策吧?! 胤禔也呆住了,镇魇之物?!吴池在他府上行巫蛊之事?为了谁,是镇魇谁?镇魇他,还是镇魇皇阿玛? 不过,他敢以性命担保,他绝对没有牵连过这种事啊!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这巫蛊魇胜之术历朝历代都是宫廷禁忌,想汉朝时,汉武帝的卫太子刘据就是因为巫蛊之祸而屠连妻小,连自己母亲,曾最得帝宠的皇后卫子夫也自戕而死。 胤禔忙跪下,他得弄个明白,不能白白被人害,还担了罪名啊! “皇阿玛,此事从何说起?吴池难道在儿臣府上行巫蛊之事?” 康熙眉头深皱,无奈摇摇头,“到这时候了,你还和朕装傻呢!”又似乎是伤心失望:“今儿,朕就叫你明白,朕虽然老了,眼睛却不瞎,耳朵也不聋!来人,去把张明德带来!” 张明德?!胤禔皱眉,胤礽举荐的那个方外道士?他看他也算不得什么方外之人吧,插足皇家事,巴结胤礽和皇阿玛,还不是为了赚取功名利禄! 映月跪在一侧,耳朵和心都没闲着。提到巫蛊魇胜之事,康熙就宣了张明德,映月心里便知道小鳞子是将她的话传到了,张明德也抓准时机说了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步棋走的对不对,令她困扰的是她不知道张明德是敌还是友。 若是友,自然什么都不怕了!可若是敌,就怕她让小鳞子传的话,会成为烧身的引火。 没一会儿,张明德便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进大殿,刚进门口他就推开小太监扑通跪下,两行清泪顺着满脸沟壑流下来:“老道人见过万岁爷,见过诸位阿哥。” 康熙示意他到近身到御案前,张明德伏跪在门口,不愿前行,哭道:“老道不敢,老道愧对圣上厚爱!没能护好二阿哥,使二阿哥被奸人所害,到如今仍神志不清。老道罪该万死!” 映月黑线,这牛鼻子老道怎么和她走一个路线。不管如何,进来先请罪,让别人无话可说! “行了,别伏着了,起身回话!”康熙对张明德并无特别关照,若是按照以往,对待张明德这种老神仙,康熙应该会着人看座的,这让映月觉得很奇怪。想前几日,康熙对张明德还是十分信任,在热河行宫时,张明德也是日日随驾在侧。是因为废太子的事,还是因为巫蛊案,令他失了康熙的宠信。 “谢万岁爷!”张明德跪着直起身子。 康熙往椅屏上靠住,右手捏住眉心,疲倦道:“张明德,你说说你是如何得到大阿哥镇魇胤礽的消息的?” “回万岁爷,老道前几日夜观天象,东宫之上似有一股妖风弥散环绕,老道掐指一算,便知不妥。就着人去暗访,果然被老道寻着了蛛丝马迹。郡王府有人夜半出门烧东西,虽然烧掉一半,但到底被老道的徒弟抓住了。” “不看不知道,老道徒弟将东西带回来之后,可是将老道吓的不轻啊!那烧掉的竟然是一件明黄色的袍子!老道当时害怕,以为是有人想魇害万岁爷,所以急急禀报万岁爷。好在那施魇胜之术的人不是对付万岁爷,但又听说是对付二阿哥,都是老道疏忽,竟忘了二阿哥曾经也有明黄色的袍子,才使得二阿哥被奸人所害啊!” 张明德说的头头是道,映月听了,真是打心里佩服他!果然,年纪大经历多,就是比她更会圆谎! 他本身就是道士,夜观天象,理所当然,没人会怀疑他动机不纯;明黄色衣裳,呵呵,他的徒弟小鳞子本身就是端凝殿掌御用衣袍的人,弄件明黄色衣袍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更何况,再烧一烧,只留下衣袍一脚,谁能看出是皇帝的,还是太子的? 相比张明德的机智,胤禔现在却像傻了一样…… 镇魇太子? 胤禔目瞪口呆,他没有啊!他就算再想成为储君,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啊!他不是傻子,巫蛊之事是宫廷禁忌,他深知其中利害,怎么会自掘坟墓,自寻死路呢!难道是他府上的人? “皇阿玛,有捉到是谁吗?竟然在我府上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儿臣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儿臣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映月看胤禔的震惊和愤恨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更证实了她的猜想张明德他说二阿哥胤礽神志不清?!胤礽是什么时候神志不清的,她一直都在御前,从未见过康熙传召太医,这就是一个大疑点。 看大阿哥和吴池两个人的样子,都不像是装的。 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演戏! 康熙做了个套,引大阿哥钻进去? 或许从她多嘴被罚那日起,梁九功就是按照康熙的意思办事?掌嘴,引的众人皆知,大阿哥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这一切,难道都是康熙为了让太子复位设下的计?不会……连巫蛊魇胜之物,也是…… 映月摇摇头,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虽然早就知道帝王之家薄情薄幸,但没想到父子之间也要这样互相算计。胤礽是康熙的儿子,可是,大阿哥胤禔同样也是康熙的亲生儿子啊!缘何顾此薄彼如此之深呢! 康熙将手边墨砚一扫,啪一声,一方松花石砚应声而碎。就像胤禔的命运,注定就此断裂,不再是康熙所珍爱的! 康熙拍案而起,指着胤禔,厉声呵斥:“老三在你府里,你屋里,连胤礽的生辰八字都搜出来了!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还要推给旁人!你现在是谋害兄弟,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谋害朕了!” 胤禔一声呼喊,“皇阿玛!”扑到康熙腿边,这次,眼泪是真的! “皇阿玛,儿臣绝对没有做这丧尽良心的事啊!” 康熙令梁九功将他拉开,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你自己作的事,你心里有数!” 胤禔大笑:“哈哈哈!皇阿玛,儿臣是想做储君!可是,今日在座的,有谁不想成为储君?!”他像疯了一样,双眼充血,直指着每一个人,“老三,老四,老八,十四,你们说,你们难道没想过吗?” 没人答他,四爷仍旧阴沉着脸,看不出任何心思;八阿哥胤禩,仍旧一派云淡风轻的儒雅谦和,连同情都包着一层纱,叫人瞧不真切。 十三和十四倒是都眉头深皱,不是因为他们也曾经觊觎皇位,而是这场戏看到现在,他们也明白了!大阿哥不管有没有镇魇太子,他的罪怕是也已经定了!何况,还有他府上搜出来的,写着太子生辰的魇胜之物。皇上这是在为太子复起铺路! 可是,这路是用他们的兄弟的血和泪铺就的,这路铺的人心寒。 胤礽他能走的顺利吗? 胤禔哭着喊着,也慢慢回了理智,渐渐明白,自己势必是要做了给胤礽铺路的石头。他慢慢跪在地上,瞅着康熙:“皇阿玛!二弟是您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康熙一怔,缓缓坐回御椅,闭上双眼。 “额娘说,儿子小的时候,皇阿玛您那么疼儿子,每日都要见上一见,抱上一抱,您那时候对额娘说过,儿子将来一定是能为君为过的料。您都忘了吗?” “皇阿玛,儿子知道儿子不配做帝王,但是儿子也并不比二弟差啊!您为什么从来就只看到二弟的好,而看不见我的优点呢!” 康熙深叹一口气,胤禔是他早年所生儿子中,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是第一个能很健壮的跑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喊他“阿玛”的儿子。当年,他对胤禔的宠爱,一定不比胤礽少。只是……时光带走了的不仅是脸上的笑颜,还有心,还有情…… “梁九功,传朕口谕:‘直郡王府上奴才吴池,密谋巫蛊,镇魇太子,以致太子神志不清,行为反常。着,凌迟。” “大阿哥胤禔,识人不查,知情不报,褫夺所有封爵、官位,禁足郡王府,没朕命令不得出!” 他终究是不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有网了!忽然觉得好对不起读者们,全部v章节看下来,竟然要好几块钱。。。原来这么贵。。。哭瞎。 第一一零引火烧身 “额娘说,儿子小的时候,皇阿玛您那么疼儿子,每日都要见上一见,抱上一抱,您那时候对额娘说过,儿子将来一定是能为君为过的料。您都忘了吗?” “皇阿玛,儿子知道儿子不配做帝王,但是儿子也并不比二弟差啊!您为什么从来就只看到二弟的好,而看不见我的优点呢!” 康熙深叹一口气,胤禔是他早年所生儿子中,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是第一个能很健壮的跑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喊他“阿玛”的儿子。当年,他对胤禔的宠爱,一定不比胤礽少。只是……时光带走了的不仅是脸上的笑颜,还有心,还有情…… “梁九功,传朕口谕:‘直郡王府上奴才吴池,密谋巫蛊,镇魇太子,以致太子神志不清,行为反常。着,凌迟。” “大阿哥胤禔,识人不查,知情不报,褫夺所有封爵、官位,禁足郡王府,没朕命令不得出!” 他终究是不忍心! 吴池便成了替罪羊,被炮灰了! 映月很不懂,都是康熙的儿子,手心手背明明都是肉,康熙为了给胤礽铺路,竟然能牺牲一个儿子来成全胤礽。 今日,他可以牺牲掉胤禔,明日是不是就能牺牲掉胤禛,后日是不是就能牺牲掉胤禩?再后日,是不是连胤祥胤祯都能牺牲掉? 胤禔跪在地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让他活,他就要拉着所有人垫背。 “皇阿玛,您以为这些人就是好的吗?” 他指着李映月,“儿臣知道,儿臣找她打探皇阿玛的起居是有罪,但是老四偷偷找过她,御前人私交皇子,就不算有罪了?” 映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大阿哥怎么知道的?! 猜的?还是推测的?还是撞见过? 不行,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她恐怕就真的脱不了身了! “万岁爷,您别听信大阿哥,奴婢和四贝勒爷没有任何瓜葛!”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否认,无论如何都要否认! 胤禔大笑:“哈哈!李映月,你没想到吧。在行宫,你因说皇阿玛中意我做储君被责打那日,我去找你问个清楚。我前脚出了院子,后来又折返,就看到老四悄悄进去了。过了一刻钟才出来。难道老四和你是旧相识,叙旧的不成?” 胤禛脸色更阴,只定定瞅着胤禔,目光如冰。 “还有,她落崖的时候,为什么别人都不去救。偏偏老四你就扑上去了,为什么?因为你善良?还是因为你和她有私?” 她和胤禛一起落崖的事,宫里随行的人几乎都知道,胤禛对外说的是,为了躲那利箭才失足掉下悬崖的,李映月只是恰好在那里,被他不小心拉扯下去的。如今大阿哥倒是拿出这件事来说。 “皇阿玛明鉴,当日李姑娘是因为儿臣疏忽,才被儿臣拉扯下去的。儿臣并不是为了救她。” 那利箭,是二阿哥胤礽的箭!现在这时候他最好不要无端提起。 皇阿玛铁了心是要牺牲他们兄弟为胤礽复位铺路了,他还是尽量少牵扯胤礽。 “是吗!”胤禔站起身,一把扯过早已被赐死的圣旨吓傻的吴池,“吴池,你说,当年你是被谁捉住欺辱宫女的?又是欺辱了哪个宫女啊?” 吴池魂魄早已飞出九霄云外。想他七岁就净身进宫,一辈子就指望能做到梁九功那样的御前大总管,富贵无双,金银满屋。本来,他的路也挺平顺的,认了敬事房总管魏珠为师傅,也算是平步青云。可是,谁想到,自从那一年的宫女进宫,他被李映月和陈早莺设计,前途尽毁,现在连命都要丢了! “说话啊,你!傻了吗!”大阿哥胤禔一巴掌拍上他的脸,吴池回神,恶狠狠瞪向李映月,心中喊着无限怨恨,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因为她,自己的一生都毁了!他就算死,也要拉着她垫背! “当年,奴才色迷心窍,调戏的宫女正是李映月,将奴才捉拿在案的正是四贝勒爷!” 映月当真想跳起来拍死这个吴池!人都要死了,还不忘拉他垫背! 康熙瞅着地下众人百态,冷笑一声:“李映月,你当真与四阿哥有牵扯?” “没有!奴婢没有,当年是巧合,除了四贝勒爷,还有很多侍卫也在场的。” “那为什么偏偏那么晚了,别人都不在,只有老四在呢?” 这,为什么!因为她约了十三爷和四爷啊,中秋后,八月十六,那一夜她记得清清楚楚。她邀约十三爷,设计吴池,告白胤禛,那是她和胤禛的开始。 如今……她要怎么说? “皇阿玛,其实,那年,是儿臣约了李姑娘的!” 映月抬头,胤祥站了起来,款款而道。 “儿臣是皇贵妃娘娘养大的,两年前选秀那日,儿臣恰好在贵妃娘娘宫里。当日儿臣见到了李姑娘,儿臣一眼就认出她是儿臣心心念念多年的人。” 胤祥跪到李映月身边,“皇阿玛,您记得四十二年的时候,儿臣跟着皇阿玛南巡,在杭州,儿臣曾和您说过在钱塘湖边遇见一个小姑娘,生的美极了,而且性子和儿子很像吗?” 康熙记得,那是胤祥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及一个姑娘,胤祥还央求他着人去找过,只是,匆匆一见,不知姓名,怎可能找得到呢!他一生,娶了几十个女人,却除了她,没有人能懂他。他多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一个知己,能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在身边。 只是,帝王家,心爱一个人太难! “后来,在宫里儿臣偶然见到李姑娘,儿臣当真觉得这是上天所赐缘分,便忘了规矩,忘了俗尘,只想再见一见李姑娘。儿臣便着人递了话,想见她一面。儿臣与四哥从小一起长大,四哥最了解儿臣,儿臣的事自然也不瞒他。四哥怕儿臣吓到李姑娘,也怕儿臣和李姑娘声名有损,所以带了侍卫和儿臣一起去的,才遇见了吴池妄图欺辱杀害宫女,四哥正好带着侍卫,就将吴池捉住了!” “李姑娘后来调到御前来,儿臣也知道私交御前宫女是大忌,但是,皇阿玛,儿臣忍不住。见了她就想和她说说话,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儿臣心里也能高兴一天呢!” 他知道,爱,若是能忍住,也就不叫爱了! “李姑娘被吴池所害,差点丧身虎口,当时四哥杀虎,也是因为儿臣的缘故。在行宫里,四哥去见她,也是顺道帮儿臣送首饰给李姑娘的。皇阿玛若不信,叫人瞧一瞧就知道了。”说着抓住映月的手,指着她无名指上戴着的连理藤金银环。 映月用力挣了两下,挣不开,只能任由他抓着。 “儿臣这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正好是一对。”说着,他当真从随身荷包中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环。 映月惊地无言以对,他哪里来的一样的指环?!十三爷这是要做什么?!是要将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四十二年,杭州,她确实见过两个男子,还将其中一个人骗下湖。难道那两个人,是胤禛和十三爷? 她当时根本就没在意那两个人的长相,只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匆匆一见也就跑了。想不到竟然是胤禛!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只是,若是缘分,为什么要这么苦呢? 胤禛想阻止十三,但是他又知道,他不能阻止。他若是站出来,他和李映月两个人都不会有好结果。他尚无谓,他是皇子,不过被罚,最严重不过被监禁。但是,李映月,她却会死。 康熙瞅瞅胤祥,再瞅瞅跪在地上的李映月,这两个人倒是般配的。只是…… “李映月,你早就识得十三阿哥?” 映月心里一团乱麻,她若是承认,十三爷一定会因为她受到牵连。可是若不承认,四爷受的牵连会更大。十三的借口,好歹是喜欢她,情不自禁。而且,胤祥从来就是这样随意的人,如此喜欢一个宫女,康熙不会怀疑。 但是胤禛,一直都被康熙所忌惮,他和胤祥不一样。 看她不答话,胤祥一个劲朝她使眼色。他从来没有夺嫡争位之心,皇阿玛不会疑心他和御前人交往是为了打探消息。 “映月,你是不是惊傻了,我在皇阿玛面前这样。你放心,皇阿玛一定不会怪罪咱们的。还有……”胤祥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件东西,翠绿翠绿的躺在他的手心,那是她曾经丢失的竹节玉佩。她和佳茗姑姑相似的竹节玉佩。 这玉佩怎么在胤祥手上?难道真是她五年前丢在杭州了,在她遇见他们的那一天? “这玉佩也是咱们的凭证啊,皇阿玛见过这玉佩的。你不用怕,大胆承认就行了。”看着胤祥坚定的眼神,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康熙认得那玉佩,五年前,十三拿给他瞧过,后来便很宝贝的收了起来。说是找不到人,留个念想也好。 胤祥是这些儿子中,他特别疼宠的一个。他孝顺,没有争储之心,一生最判纵情山水间。所以,每次出游,他都带着他。 第一一章 引火烧身(二) “老四,你怎么说?” 胤禛闭上眼,定定神。这样是最好的,皇阿玛对胤祥一直另眼相待,应该不至于因为爱慕一个小宫女而过于惩处他。 对映月来说,胤祥府邸是躲避是非的好去处,胤祥会代替他照顾好她的。只要等到……等到他登基为帝,一切就都能回归原位了。 她的最终归宿,只能是他身边。 起身跪在胤祥身侧,“是儿臣疏忽,知道十三弟和李姑娘的事,应当阻止的,但……皇阿玛您也知道,情爱之事非本性能左右的。” 康熙点点头:“先把李映月关到慎刑司吧。” “,皇阿玛,为……”胤祥刚要起身,想再辩解一把,却被胤禛一把按住。胤祥看向梁九功,梁九功也冲他使眼色,让他别再问下去。 康熙闭上眼,往后靠去,叹一口气:“你们都走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缓缓退出昭仁殿,只有大阿哥不愿走,最后还是被侍卫拖了出来。 大阿哥的一生,就此也算是定局了。 一生幽禁。 李氏夫妇被小安子领出了宫,临走前,映月将头上母亲的莲纹簪插回母亲发间,“娘,您和爹要保重,别担心女儿。” 李氏夫妇忍住眼泪点点头:“映月,爹娘不知宫中生活如此胆战心惊,你每日该多么难熬啊!十三阿哥是天之骄子,你若是能跟了十三爷,出了这皇宫,是你的福分,就别再想其他的了。” 映月毕竟是李虞氏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别人看不出,她却能看得出,自己闺女的心,分明在四贝勒爷身上。 映月摇摇头,苦笑:“娘,女儿自进了宫,终身就不由自己了。” 她初初进宫,是为了给自己谋取好的归宿,其实,到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进了宫,不管侍候了哪个主子,她的终身,她的婚事,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从前是她太傻了,以为自己知道历史,就能谋取好前程。可是,她并没有滔天权势,也没有过人心机,她又做不到狠绝二字。 若是早一点能看清,是不是不进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已无退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送走李氏夫妇,小安子便将她送到了慎刑司。 “姐姐,以后看来是要飞黄腾达了。怎么姐姐竟瞒的这样好,奴才一点都不知呢!”小安子倒很高兴,李映月对他也算多有照顾,不论是看他师傅的面子,还是真心对他好。 映月苦笑:“我没那个福分,万岁爷只要不怪罪,就是我的造化了。” 小安子笑的促狭:“姐姐的造化,恐怕还不止如此呢。” 什么意思?小安子知道什么吗? 她拉住小安子,“你为何这样说?” 小安子四下瞅瞅无人,便悄悄道:“十三爷知道的,远远超过其他皇子。所以,万岁爷才如此偏爱他。” 知道的多?知道什么? “是什么?” 小安子摇摇头,“不能说,只能告诉姐姐是和宫妃有关。” 宫妃,宫妃? 她知道了,是良妃? 胤祥知道康熙和良妃的事。 她忽然想起来,两年的中秋,她听到良妃的笛声,胤祥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对良妃的事,也欲言又止…… 她只知道,康熙其实是宠爱良妃的,只是皇帝宠爱一个妃子,不是常事吗,为什么讳莫如深呢? 到底康熙和良妃之间,有什么事,是外人不能知道的呢? “姐姐,您就好好在这等着吧,管保明儿就有好消息了!” 映月点点头,薛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在慎刑司门口等着了。 慎刑司啊,慎刑司,咱们还真是有缘啊。映月摸着根根阻挡人自由的横栏,其实,有时候,监狱并不能关住一个人。 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为自己的心打造了一个牢笼。活在世间本来就带了沉重的枷锁,再堆上自己的牢笼,累,是双重的。 她这一生,看样子是难以挣脱这两重枷锁了。她心太高,意太盛,想要的太多…… 她现在担心的是胤祥,还有胤禛…… “姑娘,您先在这坐着,奴婢去给您拿饭。” “有劳嬷嬷了。” 薛嬷嬷早听说了御前的事,李映月极有可能被赏给十三爷为妾,自己得小心服侍才是。 薛嬷嬷出去后,她便坐在凳子上发呆。 今日一切太过突然,她必须捋捋自己的思路。 大阿哥被监禁了,吴池将被处死,大阿哥一党,应该就此消沉了。 四爷,胤禛,他既然顺着胤祥的话说十三喜欢自己,就应该能确定胤祥如此做,是不会被康熙严惩的,纵然有惩罚,不过就是小小训诫一番。 八爷党,今日似乎根本就没有插手,但是……她怎么有种,八爷党却得利了的感觉呢! 太子复位,是势在必然。 现在只剩下她,生死未卜。 如果,康熙真的将她赐给胤祥,那她和胤禛,该如何自处…… 满人,似乎娶嫂嫂,娶弟妹的事,常有发生。孝庄曾经下嫁多尔衮,顺治皇帝的董鄂妃是自己兄弟的福晋…… 但是,这两个人,也因此背上骂名。她不想胤禛背上如此骂名。 不过,历史上的雍正倒是有骂名,不过都在争位夺储之事,还有酷政,似乎没见和女人有关的。那就是她和胤禛会很顺利了? “映月,映月。” 李映月抬头,早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外面,双眼红肿。映月起身,隔着栅栏拉住她的手,只当她担心她,便玩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要哭啊,等我死了吧,用你的泪水给我来个水葬呗!” 早莺却没有被她的调侃逗笑,还是一直哭,边哭边道:“映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从何说起? “早莺,怎么了?你哪有什么事对不起我啊!” 早莺还是不回答,只一味哭。 “别怕,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不是很好嘛!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你忘了?” 早莺终于止住哭声,擦擦眼泪,“我对不起你,若是你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会为此赎罪的。” 什么意思?死,她为什么会死?还是因早莺而死? 说完这句话,早莺转身就走,映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裳,“早莺,你说清楚啊!你是要急死我啊!” 早莺回头凄然一笑,“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掉头狠狠心便走掉了。 出了慎刑司,门口小太监忙迎上来,“陈姑娘,快回去吧。八爷还等着您呢!你可要想想自己的亲人啊!” 第一一章 引火烧身(二) “老四,你怎么说?” 胤禛闭上眼,定定神。这样是最好的,皇阿玛对胤祥一直另眼相待,应该不至于因为爱慕一个小宫女而过于惩处他。 对映月来说,胤祥府邸是躲避是非的好去处,胤祥会代替他照顾好她的。只要等到……等到他登基为帝,一切就都能回归原位了。 她的最终归宿,只能是他身边。 起身跪在胤祥身侧,“是儿臣疏忽,知道十三弟和李姑娘的事,应当阻止的,但……皇阿玛您也知道,情爱之事非本性能左右的。” 康熙点点头:“先把李映月关到慎刑司吧。” “,皇阿玛,为……”胤祥刚要起身,想再辩解一把,却被胤禛一把按住。胤祥看向梁九功,梁九功也冲他使眼色,让他别再问下去。 康熙闭上眼,往后靠去,叹一口气:“你们都走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缓缓退出昭仁殿,只有大阿哥不愿走,最后还是被侍卫拖了出来。 大阿哥的一生,就此也算是定局了。 一生幽禁。 李氏夫妇被小安子领出了宫,临走前,映月将头上母亲的莲纹簪插回母亲发间,“娘,您和爹要保重,别担心女儿。” 李氏夫妇忍住眼泪点点头:“映月,爹娘不知宫中生活如此胆战心惊,你每日该多么难熬啊!十三阿哥是天之骄子,你若是能跟了十三爷,出了这皇宫,是你的福分,就别再想其他的了。” 映月毕竟是李虞氏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别人看不出,她却能看得出,自己闺女的心,分明在四贝勒爷身上。 映月摇摇头,苦笑:“娘,女儿自进了宫,终身就不由自己了。” 她初初进宫,是为了给自己谋取好的归宿,其实,到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进了宫,不管侍候了哪个主子,她的终身,她的婚事,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从前是她太傻了,以为自己知道历史,就能谋取好前程。可是,她并没有滔天权势,也没有过人心机,她又做不到狠绝二字。 若是早一点能看清,是不是不进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已无退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送走李氏夫妇,小安子便将她送到了慎刑司。 “姐姐,以后看来是要飞黄腾达了。怎么姐姐竟瞒的这样好,奴才一点都不知呢!”小安子倒很高兴,李映月对他也算多有照顾,不论是看他师傅的面子,还是真心对他好。 映月苦笑:“我没那个福分,万岁爷只要不怪罪,就是我的造化了。” 小安子笑的促狭:“姐姐的造化,恐怕还不止如此呢。” 什么意思?小安子知道什么吗? 她拉住小安子,“你为何这样说?” 小安子四下瞅瞅无人,便悄悄道:“十三爷知道的,远远超过其他皇子。所以,万岁爷才如此偏爱他。” 知道的多?知道什么? “是什么?” 小安子摇摇头,“不能说,只能告诉姐姐是和宫妃有关。” 宫妃,宫妃? 她知道了,是良妃? 胤祥知道康熙和良妃的事。 她忽然想起来,两年的中秋,她听到良妃的笛声,胤祥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对良妃的事,也欲言又止…… 她只知道,康熙其实是宠爱良妃的,只是皇帝宠爱一个妃子,不是常事吗,为什么讳莫如深呢? 到底康熙和良妃之间,有什么事,是外人不能知道的呢? “姐姐,您就好好在这等着吧,管保明儿就有好消息了!” 映月点点头,薛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在慎刑司门口等着了。 慎刑司啊,慎刑司,咱们还真是有缘啊。映月摸着根根阻挡人自由的横栏,其实,有时候,监狱并不能关住一个人。 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为自己的心打造了一个牢笼。活在世间本来就带了沉重的枷锁,再堆上自己的牢笼,累,是双重的。 她这一生,看样子是难以挣脱这两重枷锁了。她心太高,意太盛,想要的太多…… 她现在担心的是胤祥,还有胤禛…… “姑娘,您先在这坐着,奴婢去给您拿饭。” “有劳嬷嬷了。” 薛嬷嬷早听说了御前的事,李映月极有可能被赏给十三爷为妾,自己得小心服侍才是。 薛嬷嬷出去后,她便坐在凳子上发呆。 今日一切太过突然,她必须捋捋自己的思路。 大阿哥被监禁了,吴池将被处死,大阿哥一党,应该就此消沉了。 四爷,胤禛,他既然顺着胤祥的话说十三喜欢自己,就应该能确定胤祥如此做,是不会被康熙严惩的,纵然有惩罚,不过就是小小训诫一番。 八爷党,今日似乎根本就没有插手,但是……她怎么有种,八爷党却得利了的感觉呢! 太子复位,是势在必然。 现在只剩下她,生死未卜。 如果,康熙真的将她赐给胤祥,那她和胤禛,该如何自处…… 满人,似乎娶嫂嫂,娶弟妹的事,常有发生。孝庄曾经下嫁多尔衮,顺治皇帝的董鄂妃是自己兄弟的福晋…… 但是,这两个人,也因此背上骂名。她不想胤禛背上如此骂名。 不过,历史上的雍正倒是有骂名,不过都在争位夺储之事,还有酷政,似乎没见和女人有关的。那就是她和胤禛会很顺利了? “映月,映月。” 李映月抬头,早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外面,双眼红肿。映月起身,隔着栅栏拉住她的手,只当她担心她,便玩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要哭啊,等我死了吧,用你的泪水给我来个水葬呗!” 早莺却没有被她的调侃逗笑,还是一直哭,边哭边道:“映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从何说起? “早莺,怎么了?你哪有什么事对不起我啊!” 早莺还是不回答,只一味哭。 “别怕,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不是很好嘛!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你忘了?” 早莺终于止住哭声,擦擦眼泪,“我对不起你,若是你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会为此赎罪的。” 什么意思?死,她为什么会死?还是因早莺而死? 说完这句话,早莺转身就走,映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裳,“早莺,你说清楚啊!你是要急死我啊!” 早莺回头凄然一笑,“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掉头狠狠心便走掉了。 出了慎刑司,门口小太监忙迎上来,“陈姑娘,快回去吧。八爷还等着您呢!你可要想想自己的亲人啊!” 第一二章 引火烧身(三) “我的柜子里,有一个梨花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首饰和一本蓝色卷皮的账本,是我记得收支簿,你帮我好好收着,谁都不要给知道吗!”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短铜钗,“这是钥匙,你记得,一定要收好!这账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娆接过钥匙,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既然是你的宝贝,那我就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映月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恳切道:“谢谢你,姜娆!” 那是她的把柄,是她穿越的证据,是她对胤禛初始感情不纯粹的证据,她早该烧了它的。只是,上面记载了她自从穿越以来的所有生活,她有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只有这本日记,是她自己地震死后,还活着的证据。 姜娆还要当值,来了一会儿便走了,映月围上斗篷,坐回地上,才坐下,十三爷就匆匆进来了。 “十三爷,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让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 胤祥灿然一笑,“你怕啊?” 映月撇撇嘴,翻眼瞅他一眼,“你看我像是怕的?” 可真是不像,还有斗篷,还有手炉,还挺淡定的。胤祥摇摇头,“瞧着挺享受的啊!” 映月正色道:“十三爷,你和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怕万岁爷杀了你啊?勾结宫女,可是大罪!” 胤祥笑笑,“勾结宫女,里通消息才是大罪。我不过是‘勾搭’宫女罢了!” 这是败给他了,勾搭宫女,这罪名,确实比勾结来的轻。 他正正衣领,难得正经的神色:“四哥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今儿你也见了,大阿哥被监禁想拉你垫背,这次能救得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呢?四哥他……不敢,也不愿冒这个险。四哥是为了你……” “皇阿玛如果把你赐给我做庶福晋,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等到四哥大业得成,我就将你送回四哥身边。你不会不相信我吧?”胤祥说着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流里流气:“你长得这个样子,也不是我喜欢的啊!我喜欢有肉的,你看看你,胸无四两肉……抱起来,一定咯人啊!” 映月打掉他的手,反驳:“我也不喜欢你这种风流样的,我喜欢胤禛。” 胤祥眉眼暗淡了一下,仍旧笑着:“那好啊,就请您老人家先委屈一下,待到四哥功成名就日,我定完璧归赵。不,完月归禛。” 完月归禛?他,她,能做到吗…… “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那里?是五年前,你捡到的?”她始终觉得,五年前的事,胤祥说的不是实话。他编的虽然很深情,但若真是那样,她初进宫,胤祥就应该告诉她的,他不是一个会可以隐藏自己的人。 胤祥从怀中取出她的竹节玉佩,放到她手里。 “这玉佩确实不是我捡到的,是四哥捡到的。五年前,对你情根深种的人,也不是我,是四哥。” 是胤禛?为什么胤禛都没有说过呢? “我刚进宫,胤禛就知道你们五年前遇见的人是我?”映月握住玉佩,玉佩比五年前更通透晶莹,定时拥有之人时时带在身边把玩。 翡翠,养人,但也需要人来养。戴在身边越久,翠色才会越通透。 “原来是胤禛……四爷自我一进宫,就知道是我吗?” “不是,四哥不知道。更何况,当时的你和现在差那么多!” 她哪有差很多,不过是从前留着锅盖一样的厚刘海,遮住眉眼,她二十五岁穿越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怕被人瞧出自己的神情和年龄不符。 “那四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要不是胤祥提起这件事,她都快忘了。五年时间虽然不长,但她那是刚穿越过来,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有一段时间都过得云里雾里的。 胤祥低头想了一想,说:“好像是你们落崖的那次,四哥说他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你,也有五年前的你,他才想起来的。” 那时候他就想起来了啊,但是他为什么没告诉她呢。他们两人的感情也确实是从落崖之后才到生死不离相依之深。她还记得胤禛当时送她连理藤金银环的深情,以及他们的誓言…… 提起连理环,她想起来一件事,指着胤祥手指上戴着的连理藤金银环:“我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戒指的?”他挑挑眉,“哦,这个啊!四哥听某个女人说,指环要是成对的才好,着我去找人重新做了一个爷们戴的款式。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四哥,谁想到就派上用场了呢!” 指环要成对,这话是她告诉胤禛的!对戒,相爱的人,一人一个,才能算是对戒啊。 不愿做丝萝,攀援依靠乔木而生,说想要站在他身侧,为他遮风挡雨。连理藤,虽然也是藤蔓,也攀援乔木,却并不只依乔木而生。攀着乔木,它能生的更高,长过参天之树,与乔木共生共死,离了乔木,它自己也能铺展开一片天地,开出美丽的花。 他愿她做连理藤,攀援着他能生的更好,枝叶相持。离了他,也能活下去,开出一地希望之花。 他的情,她的血。 “除非双死,此情不灭。” 情,和死亡并没有关系。虽然生命有涯,是人都难逃一死,但情却可以长存天地。 第一一零引火烧身(三 “十三爷,你回去帮我告诉四爷,我信他。” “啊?!”胤祥睁大眼睛,“就这三个字?”他以为她怎么着也得表示下决心、还有爱意啥的,怎么不得长篇大论、深情告白一番,或者得剪一段自己的头发,拿个贴身手绢之类的吧。 映月笑笑:“就这三个字,四爷就明白的。” 她和胤禛之间,不需要太多话,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 她信他,便是最深的信任。她爱他,便是最深的爱。 “好,那你安心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映月点点头,将玉佩还给胤祥,“这个你先拿着,要是放在我这里被人瞧见,就叫人知道你来瞧过我了,这不好。” 胤祥想想也是,就把玉佩重新贴身放起来。 雪下了一夜,外面一点月光也没有。窗外北风扯的紧,窗棱子扑棱棱的作响。映月躺在棉褥上根本睡不着,薛嬷嬷还着人给她笼了炭盆,炭盆里的银碳噼叭噼叭作响,黑暗中,红色一闪一闪。 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那么怕“明天”这两个字…… 明天有太多的未知,在宫里,一件事没有到最后一刻,都不算解决;一个人,不到死,一生都不算了结。 宫里的事,今日在云端,明日就可能深陷泥潭;今日虎落平阳,明日就可能一步龙门登天。 这就是皇宫,是权势云集的地方! 成功,成仁,都只在一瞬间!死与活,也只在一念间! 还未到天亮,睡梦中映月便听见窗外嘈嘈杂杂的声音,她模模糊糊听见有梁九功的声音,猛然惊醒。 梁九功顶着一头风雪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身高力壮的精奇嬷嬷,一见李映月,他就招呼身后的精奇嬷嬷将李映月架起来。 映月晕晕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嬷嬷们架着脱出慎刑司内殿,将她扔在慎刑司院中的青砖地上。 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夹着冰碴,戳进她嫩白如葱的手里。她不敢妄动,奋力爬起来,跪在地上。 早有小太监搬来椅子,梁九功坐定,瞅着跪在地上的李映月,这个姑娘真是有负他的期望,也辜负松云和锦绣的教导,明明是聪明的,却做出最傻的事,竟然敢勾结四贝勒爷陷害太子! “李映月,说!你有没有勾结四贝勒爷谋害二阿哥?” 勾结四贝勒爷? 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怎么今日又问,昨日不是连康熙都相信了吗!她只是勾搭十三阿哥,没有勾结四阿哥!怎么现在又反口了?还是谋害太子胤礽? “奴婢没有,奴婢和四贝勒爷并无瓜葛。” 梁九功也没想她会当即承认,断喝一声:“狡辩!”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小安子,把证据给她看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小安子跟在梁九功身后,小心翼翼托着托盘,刚想把里面盛着的东西拿出来,梁九功却带着怒气,伸手一挑,托盘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一支箭,箭头戴着太子的标记。 那支不知谁放在她帐中,被她和胤禛利用打击太子的箭! “这是四贝勒爷交给万岁爷的,四贝勒爷落崖,说是被这支箭射中的。难道你不知道?” 映月心中大惊,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是要置她和胤禛于死地吗! 不过,不管是谁,她都只能装傻。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听四贝勒爷是被箭所伤才滚落山崖的,当时四贝勒爷胳膊上也确实有伤,奴婢在山崖下还给包扎了的。不过,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梁九功冷笑两声,“呵呵,还装?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把陈早莺带上来。” 早莺?带她过来做什么?这事怎么又会牵扯到早莺身上,难道早莺是被她连累了? 一个小太监引着早莺到了梁九功面前,早莺蹲下行礼:“见过梁总管。” 梁九功瞅她一眼,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映月,问:“你可识得当下所跪何人?” 早莺怯怯地看了一眼映月,撇过头,“奴婢认识,她是乾清宫当差的李映月。她和奴婢是同一年进宫的。” “好。”梁九功点点头,“你这位同年好友,怕是记性不怎么好。那就说一说,你是如何为她偷出二阿哥的箭矢的,把她想一想,她是如何陷害二阿哥的!” 那支箭,是早莺她偷的?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却只是偷偷放进她帐篷内呢? 不对,那支箭,明明是张明德放的啊! 怎么可能是早莺呢!她根本就没有和早莺提起过这件事! 难道……难道,那支箭根本就是一个计?她从那么早就被人算计了? “那日,李映月和四贝勒爷掉落山崖被救之后的几天,李映月到二阿哥的帐中来找奴婢。说让奴婢给她偷一支二阿哥的箭矢。奴婢问她做什么用,她只说自己身子弱,常能见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她还说是二阿哥是除了万岁爷之外唯一有帝王龙气的人,二阿哥的东西自然能辟邪,而利箭更是煞气重的东西,防身辟邪都有奇效。” 早莺越说头越低,她不敢看李映月,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内疚。 “奴婢……奴婢不疑有他,就偷了一支二阿哥的箭矢给她。谁想到她是利用二阿哥的箭矢来对付二阿哥。早知道是这样,奴婢绝对不会偷给她的!” 她这分明是胡说!“早莺,你为什么要胡说!”映月不禁呵斥早莺。她从山崖下回到营地之后,只见过早莺一次,就是她来她的帐篷探病那一次! 对了!探病! 难道真的是早莺趁着探病的机会将胤礽的箭矢放进她帐篷的! 还不待早莺说话,梁九功就断喝:“掌嘴!” 精奇嬷嬷得令,一个人从映月背后抓住她双手绞住,另一个拿着戒尺板,“啪”“啪”在她脸上打开。 越痛,她越清醒。她现在只觉从头到脚一阵阴冷,脸上的疼,心里的痛,都透彻心骨,早莺……她曾经视若姐妹的人,现在却在陷害她! 早莺眉头紧皱,害怕的摇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她说的是实话,她说的是实话…… 映月一口血简直要翻上心头,失望的盯着陈早莺: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嘴角几板子就被打出血,早莺根本就不敢看她,只是越来越往后退,直退到梁九功身后的门板上。 梁九功见她如此害怕,也不再勉强,“先把她带回去吧,好生看着。” “是。”小安子得令,将早莺送回二阿哥胤礽被关押的咸安宫。 甫一到咸安宫,一个小太监就从门口迎出来,“陈姑娘回来了,二阿哥刚才还着人找您呢。” 早莺对小安子施礼,“安公公,劳烦您了,您请回吧。” 小安子见都送到宫门口了,应当无事了,就反身折回去了。 早莺跟着那个小太监却并未进咸安宫,而是沿着宫墙一直走,直走到一处偏僻所在。墙下站着一个人,玉树临风,温润儒雅。穿着月白色长袍,外面披着银鼠皮斗篷,含笑望着早莺。 曾经她觉得他的笑,那么美好,那么温暖,他的笑,曾经是她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将她的一生点亮。 只是,现在,她只觉得那笑让人害怕。 “八爷,奴婢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胤禩浅笑,伸手将她扶起,笑如春风,“辛苦你了。” “那奴婢的母亲……” 胤禩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开,披到她身上,温柔道:“我不是说过,不要穿的这么单薄吗?” 她穿的单薄,他都能瞧的出来。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很痛,他却瞧不出来呢? 怕只怕,不是瞧不出来,而是不愿意去看吧…… 将斗篷脱下来,早莺将它塞回胤禩手中,屈膝道:“八爷,奴婢不怕冷。奴婢知道李映月,您是一定不会救的,所以,奴婢不求您。奴婢只求您,若是奴婢出了事,请您一定好好照顾我的娘亲。” “不行!”胤禩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身边,脸上虽然在笑着,目光却是冰冷,“你若是敢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别说是你娘亲,你舅舅一家也要给你陪葬。” “呵!呵呵,八爷您还是不信我!这么多年,您有把我当成除了工具之外人吗?您有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吗?” 胤禩不语。 早莺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沉痛的闭上双眼,“我不会背叛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您放心吧!” 他到底是对她没有情的,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罢了! 算了,就此解脱也好啊!她一辈子受制于人,受困于情,到最后,连句想要的话也得不到。 她推开胤禩的手,跪下去,“八爷,奴婢在宫里,今日不知明日事。奴婢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奴婢的母亲呢,我母亲的眼已经瞧不见人了,若是有朝一日奴婢不在了,还请您找个与奴婢相似的人,装作是奴婢,得空就去见见我母亲。奴婢此生还不完的情,来生衔草结环也会报答您。” 深深叩了个头,早莺起身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胤禩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愣瞅着她刚刚跪过的地方,雪深陷下去,点点日光照在雪上,像撒了一地的星光。 慎刑司院中,映月伏跪在地上,殷红色的血,顺着嘴角滴到莹白的雪上,东方天色渐渐泛起亮光,她的心却一点点暗下去。 她终于明白昨天早莺来找她,说对不起她是因为什么了,原来是为了今天的事。原来这是早都计划好的,只等她掉入瓮中。 只是早莺到底是谁的人? 明明当初裹着箭矢的布是张明德的,后来小鳞子也曾拿给她一模一样的绣着两个月亮的布。那那支箭到底是张明德放的,还是早莺放的? 难道张明德和早莺是一伙的? 那他们俩又是和谁一伙的呢? 太子?八爷?还是其他人…… “李映月,你还是不认吗?” 映月吐出嘴里的血,洁白雪地上,顿时氤成一片红,像雪的血,哀婉,凄绝。她抬起头,坚定无比:“奴婢不知道,奴婢没做过。”如今,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死扛到底,就算死,也不能承认! 梁九功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死扛到底,挥手将众人遣散,只留下映月和他两个人。他缓步走下台阶,走到映月身侧,蹲□,悄声道:“李姑娘,我劝你认了吧。你不认,那四爷的箭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四阿哥故意陷害二阿哥不成?难道是四爷自己偷的吗?” “万岁爷让我来审你,而不是亲自来审,不过就是给四阿哥留着一条生路,你难道要连这条生路都阻断了吗!” 他的话,像一把利剑,直插她的心脏! 映月双手发抖,牙齿紧紧咬住,胤禛!她不能让他有事! 第一一章 番外 胤祥将从荷包里翻出的东西放在手上,那翠绿翠绿的躺在他的手心的……那是她曾经丢失的竹节玉佩。她和佳茗姑姑相似的竹节玉佩。 这玉佩怎么在胤祥手上?她只记得,她五年前把玉佩弄丢了,丢到哪儿她却不记得了,也一直没找到。 难道她五年前将它丢在杭州了,在她遇见他们的那一天? “这玉佩也是咱们的凭证啊,皇阿玛见过这玉佩的。你不用怕,大胆承认就行了。”看着胤祥坚定的眼神,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老四,你怎么说?” 胤禛闭上眼,定定神。这样是最好的,皇阿玛对胤祥一直另眼相待,应该不至于因为爱慕一个小宫女而过于惩处他。 对映月来说,他的身边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胤祥府邸或许是躲避是非的好去处,胤祥会代替他照顾好她的。只要等到……等到他登基为帝,一切就都能回归原位了。 她的最终归宿,只能是他身边。 胤禛起身跪在胤祥身侧,“是儿臣疏忽,知道十三弟和李姑娘的事,应当阻止的,但……皇阿玛您也知道,情爱之事非本性能左右的。” 康熙点点头:“先把李映月关到慎刑司吧。” “皇阿玛,为……”胤祥刚要起身,想再辩解一把,却被胤禛一把按住。胤祥看向梁九功,梁九功也冲他使眼色,让他别再问下去。 康熙闭上眼,往后靠去,叹一口气:“你们都走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缓缓退出昭仁殿,只有大阿哥不愿走,一直狂叫,痛苦连天,梁九功实在无奈,只能命侍卫将他架出来。 大阿哥的一生,就此也算是定局了。 一生幽禁。 李氏夫妇被小安子领出了宫,临走前,映月将头上母亲的莲纹簪插回母亲发间,“娘,您和爹要保重,别担心女儿。” 李氏夫妇忍住眼泪点点头:“映月,爹娘不知宫中生活如此胆战心惊,你每日该多么难熬啊!十三阿哥是天之骄子,你若是能跟了十三爷,出了这皇宫,是你的福分,就别再想其他的了。” 映月毕竟是李虞氏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别人看不出,她却能看得出,自己闺女的心,分明在四贝勒爷身上。 映月摇摇头,苦笑:“娘,女儿自进了宫,终身就不由自己了。” 她初初进宫,是为了给自己谋取好的归宿,其实,到现在她才发现,她错了,错的离谱。进了宫,不管侍候了哪个主子,她的终身,她的婚事,根本由不得她自己。 从前是她太傻了,以为自己知道历史,就能谋取好前程。可是,她并没有滔天权势,也没有过人心机,她又做不到狠绝二字。 若是早一点能看清,是不是不进宫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已无退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送走李氏夫妇,小安子便将她送到了慎刑司。 “姐姐,以后看来是要飞黄腾达了。怎么姐姐竟瞒的这样好,奴才一点都不知呢!”小安子倒很高兴,李映月对他也算多有照顾,不论是看他师傅的面子,还是真心对他好。 映月苦笑:“我没那个福分,万岁爷只要不怪罪,就是我的造化了。” 小安子笑的促狭:“姐姐的造化,恐怕还不止如此呢。” 什么意思?小安子知道什么吗? 她拉住小安子,“你为何这样说?” 小安子四下瞅瞅无人,便悄悄道:“十三爷知道的,远远超过其他皇子。所以,万岁爷才如此偏爱他。” 知道的多?知道什么? “是什么?” 小安子摇摇头,“不能说,只能告诉姐姐是和宫妃有关。” 宫妃,宫妃? 难道是良妃? 胤祥知道康熙和良妃的事。 她忽然想起来,两年的中秋,她听到良妃的笛声,胤祥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对良妃的事,也欲言又止…… 她只知道,康熙其实是宠爱良妃的,只是皇帝宠爱一个妃子,不是常事吗,为什么讳莫如深呢? 到底康熙和良妃之间,有什么事,是外人不能知道的呢? “姐姐,您就好好在这等着吧,管保明儿就有好消息了!” 映月点点头,薛嬷嬷早就得了消息,在慎刑司门口等着了。 慎刑司啊,慎刑司,咱们还真是有缘啊。映月摸着根根阻挡人自由的横栏,其实,有时候,监狱并不能关住一个人。 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为自己的心打造了一个牢笼。活在世间本来就带了沉重的枷锁,再堆上自己的牢笼,累,是双重的。 她这一生,看样子是难以挣脱这两重枷锁了。她心太高,意太盛,想要的太多…… 她现在担心的是胤祥,还有胤禛…… “姑娘,您先在这坐着,奴婢去给您拿饭。” “有劳嬷嬷了。” 薛嬷嬷早听说了御前的事,李映月极有可能被赏给十三爷为妾,自己得小心服侍才是。 薛嬷嬷出去后,她便坐在凳子上发呆。今日一切太过突然,她必须捋捋自己的思路。 太子复位,是势在必然。 大阿哥被监禁了,吴池将被处死,大阿哥一党,应该就此消沉了。 四爷……胤禛,他既然顺着胤祥的话说十三喜欢自己,就应该能确定胤祥如此做,是不会被康熙严惩的,纵然有惩罚,不过就是小小训诫一番。 八爷党,今日似乎根本就没有插手,但是……她怎么有种,八爷党却得利了的感觉呢! 现在只剩下她,生死未卜。 如果,康熙真的将她赐给胤祥,那她和胤禛,该如何自处…… 满人,似乎娶嫂嫂,娶弟妹的事,常有发生。孝庄曾经下嫁多尔衮,顺治皇帝的董鄂妃是自己兄弟的福晋…… 但是,这两个人,也因此背上骂名。她不想胤禛背上如此骂名。 不过,历史上的雍正倒是有骂名,不过都在争位夺储之事,还有酷政,似乎没见和女人有关的。那就是她和胤禛会很顺利了? “映月,映月。” 李映月回神,早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外面,双眼红肿。映月起身,隔着栅栏拉住她的手,只当她担心她,便玩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要哭啊,等我死了吧,用你的泪水给我来个水葬呗!” 早莺却没有被她的调侃逗笑,还是一直哭,边哭边道:“映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从何说起? “早莺,怎么了?你哪有什么事对不起我啊!” 早莺还是不回答,只一味哭。 “别怕,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不是很好嘛!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你忘了?” 早莺终于止住哭声,擦擦眼泪,“我对不起你,若是你因我而死。我一辈子都会为此赎罪的。” 什么意思?死,她为什么会死?还是因早莺而死? 说完这句话,早莺转身就走,映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裳,“早莺,你说清楚啊!你是要急死我啊!” 早莺回头凄然一笑,“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掉头狠狠心便走掉了。 出了慎刑司,门口小太监忙迎上来,“陈姑娘,快回去吧。八爷还等着您呢!你可要想想自己的亲人啊!” 留下映月呆呆立在原地,早莺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早莺前脚出去,年姜娆后脚就进来了。她抱着映月的大棉雪斗篷,头上还沾着白白的雪花。 “怎么,下雪了?” 姜娆将手炉和斗篷递给她,拍拍身上的雪茬子,“是啊,下雪珠子了。” 映月抱着手炉,问她:“你刚才见到早莺没有?” 姜娆想了一想,“方才是瞧见一个宫女的背影,小太监举伞挡着雪。离的又远,没有瞧真切。还时候早莺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蒜啊,你和十三爷是怎么回事?现在乾清宫都传开了。” 她和十三爷……这要怎么撒谎呢…… “就是五年前,在杭州见过一面,我把他骗下水了,就这样结识的呗。”她只能捡最不重点的说了。 姜娆双手一拍,恍然道:“我记得,咱们刚进宫那年,戴萤欺负你的时候,玉璋说起过你曾经把你个大男人推到湖里。原来那个人就是十三爷啊!” 映月苦笑,是,那个人就是十三! 这也是她没想到的。 “姜娆,有件事,你要帮我!”她想起早莺刚才走的神情,总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咱们是好姐妹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的柜子里,有一个梨花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首饰和一本蓝色卷皮的账本,是我记得收支簿,你帮我好好收着,谁都不要给知道吗!”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短铜钗,“这是钥匙,你记得,一定要收好!这账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娆接过钥匙,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既然是你的宝贝,那我就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映月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恳切道:“谢谢你,姜娆!” 那是她的把柄,是她穿越的证据,是她对胤禛初始感情不纯粹的证据,她早该烧了它的。只是,上面记载了她自从穿越以来的所有生活,她有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只有这本日记,是她自己地震死后,还活着的证据。 第一二章 番外2 “我的柜子里,有一个梨花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首饰和一本蓝色卷皮的账本,是我记得收支簿,你帮我好好收着,谁都不要给知道吗!”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短铜钗,“这是钥匙,你记得,一定要收好!这账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娆接过钥匙,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既然是你的宝贝,那我就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映月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恳切道:“谢谢你,姜娆!” 那是她的把柄,是她穿越的证据,是她对胤禛初始感情不纯粹的证据,她早该烧了它的。只是,上面记载了她自从穿越以来的所有生活,她有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只有这本日记,是她自己地震死后,还活着的证据。 姜娆还要当值,来了一会儿便走了,映月围上斗篷,坐回地上,才坐下,十三爷戴着雪帽,穿着大斗篷匆匆进来。 “十三爷,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让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 胤祥掸掸身上的雪珠子,抬头对她灿然一笑,“怎么,你怕啊?” 映月抱着手炉起身,冲他撇撇嘴,翻眼瞅他一眼,“你看我像是怕的?” 可真是不像,还有斗篷,还有手炉,还挺淡定的。胤祥摇摇头,“瞧着挺享受的啊!” 想想现在不是和胤祥斗嘴的时候,先把事情弄清楚了要紧。映月扯扯斗篷,正色道:“十三爷,你和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不怕万岁爷杀了你啊?勾结宫女,可是大罪!” 胤祥笑笑,“勾结宫女,里通消息才是大罪。我不过是‘勾搭’宫女罢了!” 还真是败给他了,勾搭宫女,这罪名,确实比勾结来的轻。 胤祥也学她正正衣领,难得正经的神色:“四哥这样,也是为了保护你。今儿你也见了,大阿哥被监禁,却想拉你垫背,我们这次能救得了你,谁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呢?四哥他……不敢,也不愿冒这个险。四哥是为了你……” “皇阿玛如果把你赐给我做庶福晋,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等到四哥大业得成,我就将你送回四哥身边。你不会不相信我吧?”胤祥说着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流里流气:“你长得这个样子,也不是我喜欢的啊!我喜欢有肉的,你看看你,胸无四两肉……抱起来,一定咯人啊!” 映月恨恨打掉他的手,反驳:“我也不喜欢你这种风流样的,我喜欢你四哥那样的,沉稳安定的。” 胤祥眉眼暗淡了一下,仍旧笑着:“那好啊,就请您老人家先委屈一下,待到四哥功成名就日,我定完璧归赵。不,完月归禛。” 完月归禛?他,她,能做到吗…… 提起完璧归赵,胤祥现在确实有一样东西该完璧归赵。她冲胤祥伸出手,“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那里?是五年前,你捡到的?” 她始终觉得,五年前的事,胤祥说的不是实话。他编的虽然很深情,但若真是那样,她初进宫,胤祥就应该告诉她的,他不是一个会可以隐藏自己的人。 胤祥从怀中取出她的竹节玉佩,放到她净白如瓷的掌心。 “这玉佩确实不是我捡到的,是四哥捡到的。五年前,对你情根深种的人,也不是我,是四哥。” 是胤禛?为什么胤禛都没有说过呢? “我刚进宫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五年前遇见的人是我?”映月握住玉佩,玉佩比五年前更通透晶莹,定时拥有之人时时带在身边把玩。 翡翠,养人,但也需要人来养。戴在身边越久,翠色才会越通透,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胤禛,是胤禛……”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初进宫时,你们就知道五年前遇见的人是我?” “不是,四哥不知道。更何况,当时的你和现在差那么多!” 她哪有差很多,不过是从前留着锅盖一样的厚刘海,遮住眉眼,她二十五岁穿越到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身上,怕被人瞧出自己的神情和年龄不符。 “那四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要不是胤祥提起这件事,她真的都已经忘记了。五年时间虽然不长,但她那时候刚穿越过来,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有一段时间都过得云里雾里的。 胤祥低头想了一想,说:“好像是你们落崖的那次,四哥说他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你,也有五年前的你,他才想起来的。” 那时候他就想起来了啊,但是他为什么没告诉她呢。不过,他们两人的感情也确实是从落崖之后才到生死不离相依之深。她还记得胤禛当时送她连理藤金银环的深情,以及他们的誓言…… 提起连理环,她想起来一件事,指着胤祥手指上戴着的连理藤金银环:“我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戒指的?”他挑挑眉,“哦,这个啊!四哥听某个女人说,指环要是成对的才好,着我去找人重新做了一个男人戴的款式。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四哥,谁想到就派上用场了呢!” 指环要成对,这话是她告诉胤禛的!对戒,相爱的人,一人一个,才能算是对戒啊。 不愿做丝萝,攀援依靠乔木而生,说想要站在他身侧,为他遮风挡雨。连理藤,虽然也是藤蔓,也攀援乔木,却并不只依乔木而生。攀着乔木,它能生的更高,长过参天之树,与乔木共生共死,离了乔木,它自己也能铺展开一片天地,开出美丽的花。 他愿她做连理藤,攀援着他能生的更好,枝叶相持。离了他,也能活下去,开出一地希望之花。 他的情,她的血。 “除非双死,此情不灭。” 情,和死亡并没有关系。虽然生命有涯,是人都难逃一死,但情却可以长存天地。 “十三爷,你回去帮我告诉四爷,我信他。” “啊?!”胤祥睁大眼睛,“就这三个字?”他以为她怎么着也得表示下决心、还有爱意啥的,怎么不得长篇大论、深情告白一番。 映月笑笑:“就这三个字,四爷就明白的。” 她和胤禛之间,不需要太多话,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 她信他,就是最深的信任。 “好,那你安心等着。我先回去了。” 映月点点头,将玉佩还给胤祥,“这个你先拿着,要是放在我这里,就叫人知道你来瞧过我了,这不好。” 胤祥想想也是,就把玉佩重新贴身放起来。 雪下了一夜,外面一点月光也没有。窗外北风扯的紧,窗棱子扑棱棱的作响。映月躺在棉褥上根本睡不着,薛嬷嬷还着人给她笼了炭盆,炭盆里的银碳噼叭噼叭作响,黑暗中,红色一闪一闪。 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那么怕“明天”这两个字…… 明天有太多的未知,在宫里,一件事没有到最后一刻,都不算解决;一个人,不到死,一生都不算了结。 宫里的事,今日在云端,明日就可能深陷泥潭;今日虎落平阳,明日就可能一步龙门登天。 这就是皇宫,是权势云集的地方! 成功,成仁,都只在一瞬间!死与活,也只在一念间! 还未到天亮,睡梦中映月便听见窗外嘈嘈杂杂的声音,她模模糊糊听见有梁九功的声音,猛然惊醒。 梁九功顶着一头风雪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身高力壮的精奇嬷嬷,一见李映月,他就招呼身后的精奇嬷嬷将李映月架起来。 映月晕晕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嬷嬷们架着脱出慎刑司内殿,将她扔在慎刑司院中的青砖地上。 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夹着冰碴,戳进她嫩白如葱的手里。她不敢妄动,奋力爬起来,跪在地上。 早有小太监搬来椅子,梁九功坐定,瞅着跪在地上的李映月,这个姑娘真是有负他的期望,也辜负松云和锦绣的教导,明明是聪明的,却做出最傻的事,竟然敢勾结四贝勒爷陷害太子! “李映月,说!你有没有勾结四贝勒爷谋害太子?” 勾结四贝勒爷? 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怎么今日又问,昨日不是连康熙都相信了吗!她只是勾搭十三阿哥,没有勾结四阿哥!怎么现在又反口了? “奴婢没有,奴婢和四贝勒爷并无瓜葛。” 梁九功也没想她会当即承认,断喝一声:“狡辩!”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小安子,把证据给她看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小安子跟在梁九功身后,小心翼翼托着托盘,刚想把里面盛着的东西拿出来,梁九功却带着怒气,伸手一挑,托盘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一支箭,箭头戴着太子的标记。 那支不知谁放在她帐中,被她和胤禛利用打击太子的箭! 第一三章 番外 年遐龄的女儿倒是很和老四的脾气,就把她赐给老四做侧福晋吧。另外,朕记得,前几年在乾清宫当差的那个奉茶的宫女叫李映月是吧? 是,李映月如今在热河行宫。 就把她给年氏做陪嫁吧,好歹年氏在宫里侍奉了朕这么些年。令让贵妃再挑两个人跟去侍候,不枉她在宫里侍奉这些年。 梁九功心里明白康熙的意思,却又不能明说,跟着年姜娆陪嫁过去,就是奴。何况万岁爷曾下密旨,雍郡王此生不得娶她为妻,亦不能为妾。 万岁爷的意思,是让两个人日日见面,却一辈子不能在一起吗? 更何况,听说十四爷近来颇为照顾李映月。 “万岁爷,这李映月……还是留在热河吧。她生性傲慢,怕是不愿进王府为奴。”何况,她是良妃拼死护下的人哪! 良妃和她之间,他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只是一年前的那件事,太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让他至今都没有明白,良妃就自戕了呢。 康熙不耐烦的摆摆手令他退下,“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且下去吧。” 是。 康熙坐在御案前,望着手上银簪,千瓣缱绻堆积,却堆不成一世情长。三十年的相守,却不及一瞬的愧疚。他一辈子,被不愿被人猜度他的心思。惟愿能猜度的人,猜得中,却从来也不愿迎合他。现在,连那个人也去了,自己这一生,帝王之位,天下苍生,江山社稷,都可算的圆满。唯有她,唯有情,得不到,毁不掉,是牢笼。 正在十月十五日 皇三子胤祉奏称:“臣牧马厂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自幼习医,能为咒人之术。大阿哥知之,传伊到彼,同喇嘛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时常行走。”帝命将该三喇嘛及 直郡王府护卫啬楞、雅突等锁拿,交侍郎满都、侍卫拉锡查审。巴汉格隆等供:“直郡王欲咒诅废皇太子,令我等用术镇魇是实。”随差侍卫纳拉善等掘山镇魇物件十余处,命交显亲王衍璜等严拟具奏。 九月十六日 康熙帝回抵京城。先是,沿途由胤礻是看守胤礻乃,至京设毡帷居胤礻乃于上驷院旁,命胤礻真与胤礻是看守。 本日,帝召诸王贝勒、满汉文武大臣于午门内,宣布废斥皇太子。云:“初意俟进京后台祭奉先殿,始行废斥,乃势不可持。故于行在拘执之。”又云:“当胤礻乃幼时,朕亲教以读书,继令大学士张英教之,又令熊赐履教以性理诸书,又令老成翰林官随从,朝夕纳诲,彼不可谓不知义理矣。且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今忽为鬼魅所凭,蔽其本性,忽起忽坐,言动失常,时见鬼魅,不安寝处,屡迁其居,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饮酒二三十觥亦不见醉。非特此也,细加讯问,更有种种骇异之事。”“以此观之,非狂疾何以致是。”“当即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斥皇太子,著行由禁。” 九月十七日 帝谕诸皇子及满洲文武大臣:“今胤礻乃事已完结,诸阿哥中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朕断不姑容也。”因引清太祖努尔哈赤置其长于褚英于法,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坏法乱国均正典刑之例。且曰:“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 九月十八日 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帝亲作告天祭文,言在位以来“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巳。”“不知臣(指帝本人)有何辜,生子如胤礻乃者,秉性不孝不义,为人所不为,暴戾荒淫,至于斯极。”“今胤礻乃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斥。”“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数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勒勉,谨保始终。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 本日,将胤礻乃幽禁于咸安官。祭天之前,帝命胤礻是及众皇子将告天祭文给胤礻乃阅看。胤礻乃言:我的皇太子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免了告天吧.又言: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帝得知后,命启开胤礻乃颈上之钡,并告知胤礻乃:为你得了疯病,所以锁你。 九月二十四日 以废皇太子事诏告全国。诏中言胤礻乃向督抚大吏及所在司官索取财贿,其属下人恣意诛求、肆行攘夺,私用内外库帑为数甚多,穷奢纵欲,逞恶不悛。近来更暴虐 荒淫,□诸王大臣。为素额图之死时蓄忿于心,近复逼近幔城,裂缝窥伺,中怀叵测。“宗社事重,何以承祧,朕图维再三,万不获己。”“特废斥拘禁,所以仰 安宗佑,俯慰臣民也。”诏内“恩款”三十三条。 年遐龄的女儿倒是很和老四的脾气,就把她赐给老四做侧福晋吧。另外,朕记得,前几年在乾清宫当差的那个奉茶的宫女叫李映月是吧? 是,李映月如今在热河行宫。 就把她给年氏做陪嫁吧,好歹年氏在宫里侍奉了朕这么些年。令让贵妃再挑两个人跟去侍候,不枉她在宫里侍奉这些年。 梁九功心里明白康熙的意思,却又不能明说,跟着年姜娆陪嫁过去,就是奴。何况万岁爷曾下密旨,雍郡王此生不得娶她为妻,亦不能为妾。 万岁爷的意思,是让两个人日日见面,却一辈子不能在一起吗? 更何况,听说十四爷近来颇为照顾李映月。 “万岁爷,这李映月……还是留在热河吧。她生性傲慢,怕是不愿进王府为奴。”何况,她是良妃拼死护下的人哪! 良妃和她之间,他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只是一年前的那件事,太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让他至今都没有明白,良妃就自戕了呢。 康熙不耐烦的摆摆手令他退下,“这事就这样定了,你且下去吧。” 是。 康熙坐在御案前,望着手上银簪,千瓣缱绻堆积,却堆不成一世情长。三十年的相守,却不及一瞬的愧疚。他一辈子,被不愿被人猜度他的心思。惟愿能猜度的人,猜得中,却从来也不愿迎合他。现在,连那个人也去了,自己这一生,帝王之位,天下苍生,江山社稷,都可算的圆满。唯有她,唯有情,得不到,毁不掉,是牢笼。 坐在姜娆的床前,看着她灰败的脸,不禁悲从中来。想当年,我,姜娆,早莺,三个人,满怀着希望进入宫廷,本期一生平安富贵,光耀家门。可却将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埋葬在了宫廷里。早莺早已逝去多年,剩下我们两个,一个奄奄一息,一个生不如死。 姜娆似乎感应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睛看见我,淡淡笑道:“瑶树,你来了。” 我忍住泪意低低应了一声。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按住她。 “不,你让我起来。我想坐着和你说说话,就像以前一样。” 我只得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软枕上。 她是身体极其虚弱,费力坐起来已满脸的虚汗。我拿出帕子想给她擦擦,她却握住我的手:“瑶树,咱们上一次这样坐着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摇摇头“时间那么久了,记不清了。” 她笑笑:“我却还记得,也不知道是最近是怎么了,越是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楚,可是昨儿谁来过我却都记不清了。听人说,人快要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那是康熙四十九年的秋天,在热河行宫,先帝将我赐给皇上为侧福晋的前一天。我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你的生辰,也是德妃娘娘的生辰,我还特地向御膳房要了你最喜欢吃的牛乳糯米糍。咱们俩一边聊天一边喝酒,直到我醉倒在桌上。”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天晚上,那是毁了我一生的晚上。 我捂上心口,酸涩难耐:“别说了。” “不,瑶树,你听我说完。要是不说出来,就算死,我也不会心安的。” “那天晚上,其实我并没有喝醉,你夜半出门的时候我也悄悄跟着你到了芳渚临流。我看见你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强要了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十四爷,你那天晚上要去见的人也是十四爷。我看着你无望的挣扎,可我却只敢躲在暗处,不敢出去救你。” “求求你别说了,行吗?” “不,你一定要听。那天晚上躲在暗处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十四爷和八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十四爷? “是的,是十四爷。我看见他躲在暗处,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辱。后来,你哭着跑了,十四爷追了出去。八爷和九爷从假山后出来,捉住衣衫不整的皇上,说他强占宫女,要将他交给先帝处置。他们便将皇上押走了。第二天,我在乾清宫当值,先帝要处置皇上,皇上为顾全你,宁死也不说出和自己有染的宫女是谁?最后,我跪在先帝面前说和皇上欢好的女子是我,我和皇上是情投意合的,是我自愿的。当时我傻到以为只要承认是和皇上两情相悦就不算是□,先帝便不会怪责皇上。可秽乱宫闱也是不可逃脱的死罪,皇上被关进宗人府,我被关在慎行司,你是进过慎行司的,该知道里面的日子是多么难熬。我在里面差点死掉。后来,不知道为何先帝饶我出了慎行司,还将我指婚给皇上做侧福晋。” “后来先帝驾崩,皇上继位,我才知道为何先帝会放我出来,并且不再追究。我父亲跪在先帝御书房外整整一天一夜,求先帝网开一面。最后,先帝让皇上和我父亲答应一生为臣,辅佐十四爷为帝。先帝才将我嫁给皇上。” “十四爷他,当时真的在场?” 她点点头:“你以为我为了让你原谅皇上骗你吗?我这辈子,最妒忌,最恨的人就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凭何皇上对你那样好,我到底比你差了哪些。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不要再错下去了,蒙蔽了双眼。你看不见皇上对你的情,就如同皇上看不见我对他的爱是一样的。我深知其中滋味。所以,你不要怪我,这几年对你所做。初进宫时,我就知道我进宫的目的是为光耀门楣,能成为皇上的宠妃,生下皇子,助我年家能从汉军旗抬入满军旗,我的一生根本就不是为自己而活。”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苦,你的无奈,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的孩子,香苇的命,我义兄的腿,你永远都还不起。 真是报应啊,我害死了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一个活过两岁。我知道我该死,但是,瑶树,我求求你,求皇上放过我父亲和哥哥。 你哥哥结党**,极傲横跋扈,你知道皇上最恨的就是收敛民财的贪官。 哥哥为人是骄纵,但是他却从没有不臣之心。只求你,别让皇上绝他性命。 我会尽力一试。以报你当年承我之错的恩,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你不用把它放在心上的。现在想想,我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是顺着自己的心愿做的事,就是康熙四十九年承下你的过错。让我有机会能在皇上身边侍奉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