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为天下舞》 001漂亮的眼睛 深夜,静谧无人的京城长街,数辆马车接连而过,车轮碾过夜色,在宫门前戛然而止。车上下来二十多个年轻舞娘,皇城朱门开了半扇,她们排着队从缝隙中鱼贯而入。 湘湘走在最后面,就在她要跨入城门的一瞬,迎面一道黑影撞过来,巨大而迅疾的力量瞬间将她掀翻,多年练舞,她本能地做了个下腰。原可以稳稳当当地再站起来,仰面时猛然看到城门上一个男子踩着墙壁停在那里,他们四目相对,湘湘受到惊吓,腰下一软,摔了个四脚朝天。 “要死了!”里头有暴躁的老太监急匆匆跑出来,拽起湘湘就骂,“小蹄子走路不长眼睛?进了宫再敢给我弄出动静,我掐死你。” 此时此刻,湘湘只要稍稍出声,高高悬在半空的那个人就会被侍卫围攻,可她不知是被吓懵了,还是被蒙面黑布后那双漂亮的眼睛迷住了,一声不响地被老太监拖进宫门,轰隆一声,大门合上,宫里宫外两处相隔。 一队侍卫从不远处过来,原本在此处驻守的侍卫忙迎上去,道了声“庞大人”,那庞大人便吩咐他们交班,说话时故作不经意地朝上看,稳稳停在角落的男子正朝他挥手,他无奈地一笑,转身等自家的马车来。 庞大人上车不久,一道身影就窜了进来,却不与他说话,径自掀开车帘一角,朝宫门口看。奈何朱门紧闭什么也看不到,只听他说:“方才撞倒一个女子,她看到我了,若是她出声,我大概就要被乱箭射死。世峰,这么晚了,谁送这些年轻女子进宫?” 侍卫们尊敬的庞大人,正是男子口中唤的世峰,当朝宰相庞峻的幼子,年少有为,二十郎当已任大内侍卫总领。而此刻坐在庞世峰身边的,是被禁锢在冷宫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但又能自由出入皇城,只是永远也不能在人前出现的人。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刚才那女子若出声,他就死定了。 “丽妃娘娘弄了一批舞娘进宫,要讨皇帝喜欢,她如今和孙昭仪水火不容,可皇上迷恋孙昭仪,你懂的,丽妃娘娘老了。”庞世峰清冷地一笑,问道,“今晚想去哪里?” “闭月阁。” “又去见曦娘?” 静谧的长街,马蹄声呼啸而过,不比方才鬼鬼祟祟的动静,此刻声声张扬跋扈,滚滚车轮声中,马车往城中最负盛名的温柔乡狂奔而去。 而那一道宫门后,年轻漂亮的舞娘正走向皇城的深处,湘湘麻利地跟着,却总挥不去方才的一幕。屁股还在隐隐 作痛,那一下跌得可不轻,舞艺超凡的她竟也会有一天下腰不稳,难道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吓着她了? “都给我麻溜地跟上,别东张西望,小心掉脑袋!”公鸭嗓的老太监不耐烦地吆喝着,立刻把湘湘的神思拉了回来。 老太监面前走过十数个年轻女子,每人都因为害怕而低垂着头,或有几个手牵着手的为彼此壮胆,宋静姝便正紧紧地挽着身边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湘湘。 “湘湘我害怕,班主说如果出了错,咱们都会被处死。” 002舞娘湘湘 “嘘……”湘湘示意静姝不要说话,果然那老太监似乎听见动静跟了上来,因不见谁张嘴,轻声咒骂几句便罢了,带着她们一路走进宫廷乐坊。 她们这些女孩子,是京城最好的舞班子里最拔尖儿的姑娘,深夜入宫,是为了端午节上御前献艺,而把她们弄来的,正是宫里那位色衰恩驰的丽妃娘娘。 女孩子们站在庭院里,老太监点过名头后,便吩咐手下:“把她们领去休息,明儿一早点名,都给我看管仔细了,少一个人我要你们的命。” “是!”几个小太监应了,便来分配住处,一个人带上五六个,把她们塞入乐坊后院的屋子,湘湘和静姝恰好被分在一处。 “这屋子还挺宽敞。”借着月色,静姝四处看了看,屋子里没有蜡烛也没有油灯,两边是大通铺,铺上各有三床棉被,她们和另外四个姑娘住在一起,比起从前在舞班的住处的确要好许多。 “早点睡觉,不许说话。”外头有人斥骂,姑娘们都不敢再出声,各自摸上通铺,惊魂未定地裹了被子躺下。 “湘湘。”静姝就躺在湘湘的身旁,听外头渐渐没了动静,便蹭过来轻声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湘湘翻身看向她,“班主说能。” “宫里不是也有乐师和舞娘,为什么要找我们?”静姝问着,突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忙分开,果然有人推门进来看了看,见六个人都安生地躺着才转身出去,可她们俩再不敢互相说话了。 屋里渐渐有轻微的鼾声响起,显然已经有人睡着,湘湘扭头看身边的静姝,她背对着自己不知道是醒是睡,可她不敢出声,生怕外头有人会听见。 她们这些女孩子都是被班主收养长大的孤儿,如今都在十六七岁,自小学舞跟着班主辗转各处献艺,日子虽然辛苦,总还算太平。 因时常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有不少姑娘被看中买了去,或做妾或为奴,湘湘和静姝曾以为也会有类似的命运,却突然有一天班主选了她们和其他二十二个姑娘说:“你们被宫廷乐坊买了。” “皇宫好大。”湘湘在心里叹了声,想起今晚进宫时撞见的那个男子,忘不掉那双漂亮的眼睛,可现在想想,或许是个刺客,难道她放跑了刺客吗?但是他有那么漂亮的眼睛,会是坏人? “静姝,你睡了吗?”湘湘很想说说男人的事,可静姝没动静,该是睡着了,她无奈地一笑,心里叹,“也好,睡着了就不会害怕。 ” 惶恐不安的一夜过去,翌日湘湘几人还在梦里时,就有人闯进来喊她们起床,姑娘们慌张地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来人离开了屋子。 当被监视着洗漱干净并换了统一的衣裳后,二十四个女孩子重新站在庭院里,这才看清了老太监的脸,满面横肉凶神恶煞,果然和想象的一样,只见他冷哼着:“你们都是知道的,明儿端阳夜宴要在御前表演,舞蹈进宫前你们班主已经教了,今天领你们去走一走场地排练,都给我记住了,不许随便跟任何人说话,只管跳舞。不然的话,这里可是皇宫,随时小命不保。” 众人答应,跟着老太监走出乐坊,可折腾了一夜都没睡好,个个都饥肠辘辘没有精神,从乐坊到献艺的殿阁有很长的路,莫说跳舞了,好几个人快连这段路都走不下来,行至半程便开始互相搀扶。 “啊……”终于有一个姑娘跌到,整个队伍便跟着乱了,要说二十四个人的确是扎眼的存在,这万一引起哪一宫的注意,少不了惹是生非,急得那老太监冲上来拽了个姑娘就是一巴掌,骂道,“不知好歹的贱蹄子,快给我起来。” 不巧偏有人往这里来,一个小太监轻声喊着:“师傅师傅,孙昭仪过来了。” 003想要尊严? “坏了。”老太监眉头紧蹙,却不得不跑到前头去迎着。 便见一乘肩舆缓缓过来,前前后后拥簇了数十个宫女太监,来者正是当今皇帝的宠妃昭仪孙氏。 “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老太监跪下磕头,姑娘们也一道跟着跪了下去。 孙昭仪高高坐在肩舆上,微微眯起柔媚的眼睛将众人打量,便摸着手里一串珠子,冷幽幽然笑着:“公公这一大早带着这么些花儿似的姑娘,是往哪里去?本宫昨夜里在皇上寝宫侍寝,还真没听说宫里又来了新人。” 那老太监蒙了一头虚汗,说:“回娘娘的话,这些本是宫里自小养着的舞娘,明晚端阳夜宴要在御前献艺,奴才这会子正领她们去保宁宫走场子排练。不曾想惊扰了娘娘的驾,奴才罪该万死。” 孙昭仪眼底杀气毕露,质问:“方才听见这里吵闹,是怎么回事?” 老太监哪里敢隐瞒,忙答话:“是一个舞娘跌到撞着人,搅乱了队伍,也因此惊扰了娘娘。”说着转身来,可他哪里还记得刚才打了谁,都是一样衣裳的漂亮女孩子,又是才见面的,根本记不住脸,这会儿为了有个交代,竟胡乱抓了湘湘,一把推到肩舆下,“就是她,还请娘娘发落。” 湘湘的容貌在舞班里数一数二,但此刻又惊又饿,脸色很不好,可纵然如此孙昭仪还是容不得,脸上杀气腾腾,那嘴角扬起的笑,就跟冰锥似的又冷又尖锐。 她哼声:“说说为什么跌倒,若是情有可原自然不需要什么责罚,本宫可不像某些人,心狠手辣。” “是……”湘湘嗫嚅着,吓得不知说什么好,她们这些女孩子,从小出入高门大户,见多了仗势欺人的事,知道遇见这种厉害的人,一定要顺着她们的意思来,定了定心,鼓起勇气说,“是因为肚子饿,没有力气。” “原来是肚子饿。”孙昭仪冷笑,“既然是饿的,本宫赏你几口吃食,来人。” 有宫女应声上来,掀开了一方食盒,里头有精致的各色点心,孙昭仪轻轻扬了下巴,她的近身宫女便上来接过。 “赏给她吃。”孙昭仪狰狞地笑着,“可都是上好的点心,你既然饿了,就通通吃下去,别辜负了本宫的心意。” 那宫女捧着点心盒走到湘湘面前,却突然将盒子一翻,糕点悉数落在地上,她再稍稍提起裙摆,一脚一脚地把点心踩坏,好些都已烂得几乎贴在地上,根本不能给人吃。 “吃吧, 这可是娘娘赏你的,全部吃下去,一点儿屑都不许剩。”那宫女说着伸手把湘湘一头按下去,恶毒地说着,“好好地吃干净。” 湘湘记得班主曾说:“在宫里要小心做人,不然随时随地都会送命,要想将来能活着离开皇宫,就什么苦都要吃、什么委屈都要忍耐,记着你们是最卑贱的,谁踩在你们头上都不能反抗。想要尊严?那就拿命去换吧。” 004受虐 湘湘从来没恨过班主,如今更是觉得比起宫里这些道貌岸然阴狠毒辣的人,班主把她们抚养长大,到底还有几分情意在。 “多谢娘娘赏赐。”湘湘明白,自己不吃,就会有别人来吃,若真的触怒这个娘娘,她和姐妹们都未必能活。她们这些女孩子,见惯了欺凌羞辱之事,今天算是轮到她了。 把心一横,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地上的尘土沙粒硌在牙齿上,渐渐就嚼出了血,可她还是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她知道不吃完这些今天的事就过不去。 “实在是贱。”孙昭仪渐渐看得不耐烦,可想起这些人是丽妃找来的,心里又好生痛快,大笑几声便吩咐肩舆起驾,撂下一众惊恐万状的人,扬长而去。 孙昭仪走远了,湘湘还在吃,静姝扑上来哭着拉她:“别吃了别吃了,那个娘娘走了。” “咳咳、咳……”湘湘好一阵咳嗽,吐出来的秽物里掺杂着血,可如此可怜却博不得半分同情,那老太监上来就是两巴掌打在她和静姝脸上,一边拉着静姝把她推回队伍里去,一边指着湘湘骂:“天家的地方也容得你糟蹋?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然后滚回乐坊老老实实呆着去,等杂家忙完了那一边,再来找你算账。” 端阳夜宴的事儿容不得耽搁,老太监骂完就赶着带人去保宁宫排练,姑娘们被推搡着离开,湘湘一个人跪在原地,咬牙将地上的脏东西通通兜在裙子里,小心翼翼照着原路摸回了乐坊。 她在后院找到一口井,打水把自己拾掇了干净,可是吞下去太多沙泥,肚子很快就不舒服,这一天姑娘们在保宁宫排练累死累活,湘湘也几乎折腾掉半条命。 直到傍晚老太监才带着静姝一众人回来,因姑娘们舞姿出群,丽妃原本很满意,但又听说早晨被孙昭仪奚落愤愤不平,到底还是把老太监狠狠训斥了一顿泄愤。 那老东西哪里肯吃亏,回来就把满肚子的火气撒在湘湘身上,姑娘们眼睁睁看着湘湘挨了好几巴掌后,被罚跪在乐坊庭院里,可她因为闹肚子已经奄奄一息,再这样一折磨,跪不到半个时辰就晕厥了。 “师傅,还是算了吧,明日过节,丽妃娘娘就盼着讨皇上开心,咱们这儿要是弄出什么人命,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子孙昭仪不定怎么盯着呢。” 乐坊小太监这样劝着,而那老东西听着觉得有道理,且已经消了气,终于松口放过湘湘,让小太监把她拖到后院堆放器具的屋子里关着,连屋子也不让住。 湘湘醒来时,天色已黑,隐隐几缕月光投射进来,她稍稍一动身体,四肢百骸就跟散了似的痛,便又是一阵晕眩上头,可目色迷蒙时,却看到一个男人的脸在面前,不等她惊讶害怕,又一阵痛苦寒颤袭来,脑袋一沉再次昏睡过去。 “姑娘、姑娘?”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湘湘似乎听见有人喊她,之后身子就被抱起来,一口热热的姜汤被灌进嘴里,甘甜辛辣的滑入咽喉,一股暖意自胃里散开,痛苦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些许解脱。 005昨晚谢谢你 “只有这些可以给你吃,希望你能好起来。”意识稍清醒,湘湘听见了这一句话,她的手触摸到抱着自己的一只手,细细摸过那人指间的肌肤,也许她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可上天没有在她绝望时抛弃她,哪怕是一场梦,这几口姜汤的温暖,她也会铭记一生。 “谢……谢……” 喝着姜汤,湘湘努力睁开眼睛,月色下看清了男子的面容,再次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心内一惊,意识更加清醒了。如果这不是梦境,那这个男子是谁,他如此阳刚之气,定不是什么太监。难道是那个刺客,又回来了?他为什么要回来?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你若不能好起来,我也再没办法。”喂完了姜汤,男子将湘湘扶到边上靠着,将这里翻腾出的一块破布盖在她身上,“昨晚谢谢你。” “谢我?”湘湘气息柔弱地吐出这几个字,忽而听见外头有动静,才发现天色已亮,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问,“你是什么人,是刺客?” “刺客?”男子不屑地一笑,收拾了碗,起身道,“我该走了,你保重。不过,最好不要对别人提起见过我这样的人。” 男子言罢,单足轻点,如同昨晚一般,眨眼功夫就纵身跃上了高高的窗户,而后从那里跳出去,只是一瞬间,他就轻盈地消失了。 但外头的动静并没有到这里来,湘湘听着听着又迷糊过去,这一睡不知时辰是几时,中间断断续续醒来,但一阵阵梦魇又将她沉入黑暗,当感觉到身体再次被摆弄时,睁开眼已经在屋子的大通铺上。 “先扔在这里吧,明天要还是不死不活的,再请大夫给瞧瞧。” “据说她和宋姑娘要好,咱们小心些,过了今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两个小太监的话飘进湘湘的耳朵,她一时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直到屋子里其他姑娘回来,睡在她边上的芳雨喂她喝水时,才说:“静姝被皇帝看中,今晚留下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其他姑娘去打水洗漱,听见这句,就互相说:“你们瞧见没有,那几位娘娘的眼睛,毒得吓死人?静姝这一去,是福是祸都不知道。” “从前那位尚书夫人误会我们勾引尚书大人,就差点要了我们的命,这些宫里的娘娘肯定更厉害。” “皇上年纪那么大了,若要做那些事,想想都受不了。” 芳雨搀扶湘湘解手换衣裳,打来自己的热水给 她擦洗,湘湘才缓缓回过精神,听芳雨说:“你真厉害,我以为你挺不过这一天一夜呢,现在洗干净了看着,气色好多了。” “是吗?”湘湘苦笑,想起那陌生的神秘男子,也许没有他那一碗姜汤暖身,她可能真的挺不过来。 “说是孙昭仪使绊子,我们跳舞的时候地上有一处特别滑,静姝正好在那里跳,她这一跤跌下去,大家都以为她要掉脑袋了,谁想到啊。”芳雨叹息,“皇帝却看中她,让身边的太监亲自搀扶她起来,赏给她酒喝,问她还能不能跳舞,就让乐师奏乐叫她独舞。” 湘湘道:“静姝身姿那么美,她就是随便抬个手也……” 芳雨皱眉说:“可不是吗,老皇帝就被迷住了。” 006静美人的宫女 这一晚,因舞娘宋静姝被皇帝青睐,乐坊上下都得到了赏赐,女孩子们有了热饭热菜吃,好容易舒坦过一晚。湘湘也才能在温暖的床上多养几分精神,可她不得不惦记好姐妹的命运,正如其他姑娘说的,静姝这一去,是福是祸,无法预测。 隔天一早,姑娘们才起身洗漱,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不久便见那老太监亲自来了湘湘的屋子,指着她谄媚地笑着:“你可走运了。” 湘湘心里一阵忐忑,听老太监道:“宋姑娘昨晚侍奉皇上,天恩浩荡,今天一早就封了静美人,皇上还赐了芙蓉居给她住。这会儿静美人打发人来说,要了你过去伺候,往后你不再是乐坊舞娘,是宫女了。” “宫女?”湘湘愣住。 “可不就是宫女,湘湘姑娘,往后若是随着主子平步青云,可别忘了杂家的好。快收拾收拾,这会儿就去芙蓉居。”老太监吆喝一声,便转身离了。 他们一走,女孩子们就把湘湘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有羡慕静姝做了皇帝的美人,也有羡慕湘湘可以离开这里。 芳雨默默帮湘湘收拾东西,看到静姝留下的那些,问道:“她还会要吗?” 湘湘也不确定,说着:“还不知那边什么情景,先收在你这儿可好?”又悄悄与芳雨说,“等我安顿了,你们若也不出去,我们再想法儿带你过去,在静姝身边总好过这里。只是你们若能离宫,才是最最好的。” 宫女调动,有敬事房的人来领,湘湘一路跟着那公公走,他絮叨地说了一路的话,告诉湘湘做宫女该懂什么规矩,不是伺候人那么简单,要紧的是皇上平日里若去,伺候皇帝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将近芙蓉居时,那太监突然停下来,将湘湘细细看了几眼,皱眉头说:“姑娘别说我没提醒你,瞧着你这份姿色,在宫里也能算上上乘,若是昨晚你也在御前献艺,结果会怎样可就不好说。” 湘湘心里苦笑,那不是她想要的。 “你得留神小心,哪怕静美人和你从前是姐妹呢?将来的事谁知道,你若万一叫皇上看中了,只怕要惹祸,往后在芙蓉居当差,千万收敛些。”不想这公公竟是真好心,他在宫里见多了,这静美人才上位,一时还没缓过神,等她日后习惯了宫里的一切,也就和其他妃嫔没什么差别,又有哪一个娘娘肯让自己的宫女在御前露脸? “多谢公公。”湘湘却并没想这么多。 “谢不必,小心点吧。” 那太监道,“静美人得宠,最气的不是孙昭仪,而是丽妃,她自己挖坑自己跳不是?皇上向来多情,小心哪天忘了芙蓉居,到时候丽妃娘娘就该找上门了。” “公公这些话……”舞班出身、江湖行走的湘湘,懂人情世故。 “是啊,这些话不当说,宫里没啥人情可谈,我不过想这辈子积点德,下辈子能带着命根子投生好些。”那太监冷笑一声,便又吆喝湘湘继续走。 这一路走来,看尽巍峨庞大、金顶红砖的繁华宫殿,对于这个世界,湘湘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尽早能够离开,可现在静姝做了皇帝的美人,怕是一辈子也不能走了,而她这个宫女,还能走吗? “你瞧那里。”太监突然指着宫道的尽头,对湘湘说,“那里再往后走,是冷宫,你没事别往那里跑,皇上有一个儿子就住在冷宫里,都说是个疯子。” 007你要和我一起死? “皇子?”湘湘嘀咕了一声,跟着太监转过弯,见迎面走来一队侍卫,湘湘无意中多看了眼其中捧着一方匣子的那个,再见那双惊鸿一瞥的漂亮眼睛,惊得她心里一颤。 侍卫也察觉到了湘湘,却在眼中迅疾掠过一抹笑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走了。但与湘湘擦肩而过时,还是稍稍看了眼这个惊慌发懵的女孩子。 他当然记得她,头一回相见是在城门把她撞倒,第二次是去乐坊,无意间躲进堆放杂物的屋子,又遇到奄奄一息的她。 眼下大白天正面相遇,终于看清这张脸,果然是那一晚在城门灯火下,就让他记住的美丽容颜,只是正带着惊慌发懵的神情,倒也多了几分可爱。但他心里不禁冷笑,自己几时在意起女人的容貌了? 侍卫们匆匆而过,湘湘满腹好奇,可不敢多嘴发问,唯有小心翼翼地跟着前头,不知走了多久,那太监忽然喝斥她低头等在门外,说是到芙蓉居了。 太监跨门而入,湘湘暗暗呼了口气,可突然一股力气将自己拦腰抱住,不等她张口惊呼,就被迅速带走了。 回过神时,湘湘被推在了墙角,左右都没有人,也不知距离芙蓉居多远,身材修长的男人立定在面前,他有漂亮的眼睛,英气逼人,叫人一眼难忘。 看着靠在墙角微微发抖的女孩子,男子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回来找她,眨眼就已经这样了,他想对她说什么来着?想起来了,男子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吗?” 他是城门上的黑衣男子,是杂物房里给她喝姜汤的救命恩人,是刚刚擦肩而过的侍卫,湘湘当然记得他,可他到底是谁? “你把我捉来干什么?”湘湘心里扑扑直跳,直觉告诉他,男人可能是怕自己行迹暴露,这样的话,他一定是刺客。 “我不是刺客。”男子无奈地一笑,好像看透了湘湘的心思,说道,“不是刺客,也不是侍卫,带你过来是想说句话,麻烦你往后不论在哪里再见到我,都要装作不认识。那晚的事,后来在杂物间的事,包括现在说的话,都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湘湘抿了抿嘴,嗫嚅着:“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如果你是刺客,我就犯了窝藏包庇的罪过。” 男子似乎觉得有道理,嘴角微微勾起,忽然很近地凑在湘湘脸前:“那你是打算将来跟我一起死?” 湘湘一哆嗦,别过脸:“什么死不死的?”心里一个激灵,恐怕静姝已经在找她了,她要赶 快回芙蓉居去,可男人拦在面前,她逃不开也不能喊,反正她不想死,只好答应,“我不认识你,你放心,我绝不对任何人提起。” “这就好。”男人终于满意了,忽地牵住了湘湘的手,轻轻一拽,又搂过她的腰,湘湘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抱了起来,一阵不由自己地奔跑后,她迅速回到了芙蓉居门前。 那太监竟刚刚才传话出来,而湘湘一回头,刚刚还搂着自己的男人,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她束了束腰上的衣衫,念着:“下次再摸我的腰,剁掉你的手。” 008过好一些的日子 跟着太监走进精致的小院落,这里比不得那些正规殿阁隆重奢靡,倒是清清静静的所在。 “湘湘,你终于来了。” 湘湘正低着头,静姝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她听起来那么高兴,可边上突然就有老嬷嬷严肃地说:“静美人,和奴才们说话时,要端着尊贵。” 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静姝早不是从前的模样,分开那天还是垂髫少女,此刻却云鬓高耸,满头的翠玉金钗,身上穿着华丽的绸缎,湘湘不自禁地说:“静姝,你真好看。” 可老嬷嬷突然窜到湘湘面前,不由分说就是重重一巴掌,打得湘湘耳朵嗡嗡发响,那老嬷嬷骂道:“低贱的小蹄子,主子不叫你说话,你怎么敢张嘴?” “嬷嬷,你别打她,她是我的好姐妹。”静姝上来阻拦,将湘湘挡在了身后,恳求那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她是我的好姐妹,您别打她。” 老嬷嬷却拿腔捏调地说:“静美人可不能这样护着奴才,奴才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丽妃娘娘派奴婢来为您调教身边的人,并教您规矩,奴才就不能偷懒。您若是非要拦着奴婢,奴婢也只能去回丽妃娘娘,说奴婢没用了。” 湘湘听得,果然这恶婆子是有来头的,方才那太监的话不唬人,而静姝这会儿若护着自己,势必就要得罪了丽妃,一旦结下恩怨,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比今天更惨。 她们从前去高门大户里献艺,碰上主人家不高兴,班主从不敢护着舞娘,就怕得罪人。他常说,结了怨就难在这行混,是吃饭活命重要?还是一时的脸面重要? “奴婢知错了。”湘湘一咬牙,绕过静姝跪了下去。 “倒是个懂事的奴才,你可记住了,往后主子不叫你说话你敢胡乱开口,小心撕了你的嘴。”老嬷嬷恶狠狠地,又踹了湘湘一脚,“去边上掌嘴二十,自己打,打响了。” 湘湘心头一沉,咬牙跪爬到边上,忍痛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脸,比起疼痛来,更大的是屈辱,也许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承受屈辱才能活下去,而她所求的,就是好好活下去,活到可以离开的那一天。 噼噼啪啪二十巴掌打完,湘湘的脸肿得把眼睛都要挤兑上了,静姝咬唇含着泪,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攒成了拳头。 那老嬷嬷见湘湘老实,也不再作恶,心满意足地对静姝说:“静美人这里既然已经收拾妥当,奴婢要回去向丽妃娘娘复命,再有什么事儿奴婢再来,您先歇着。” 老嬷嬷摇摇摆摆离去,几个有眼色的小宫女恭恭敬敬地送她出门,只等她们回来说老嬷嬷走远了,静姝才扑到湘湘面前,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泪眼婆娑地说:“我是想你来过好一些的日子,怎么会这样呢,湘湘,疼吗?” “赶紧起来,别又叫人看见了。”湘湘反而十分冷静,匆忙搀扶静姝起身,与别的宫女一起把她送进屋子。进门才更知宫廷富贵,虽是小小一间别院,可无一处不细致精美,湘湘劝她,“不论如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别再让别人欺负我们。” 静姝好容易缓过来,抽抽搭搭地说:“我也不想的,昨晚、昨晚……”不堪回首的初.夜,让静姝痛苦万分,但她忍住了没说,转而问湘湘,“你身体好些了吗?不要站着了,我让她们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快去歇着。” 009万一被他们抓到 给湘湘带路的是个和善的小宫女,瞧着不过十三四岁,方才静姝让其他人往后都要听湘湘的话,说皇帝已经恩准让她做静姝的贴身宫女,大家对湘湘都很客气。 这小宫女一路上热情地说:“奴婢才入宫呢,还以为要先去做苦工,没想到竟然就能跟主子了,带我的姑姑说,只要皇上能一直宠爱咱们美人,我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直宠爱?湘湘心里不禁苦笑,这和方才那太监说的话,完全不同。 到了湘湘的屋子,不大不小的一间,里头摆了一张床,显然是让她独自居住,其他柜子桌子甚至还有妆台都干净整齐的摆放着,这将是她出生以来,住过最好的地方。 “湘湘姐,你先歇着吧,奴婢还要去做别的事。”小宫女客气地说着,转身要走,湘湘却喊住她问,“你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们都是宫女,对我就别自称什么奴婢了,不然我该怎么称呼自己才好?” “其实也没什么啦,带我的姑姑说,在宫里比起你呀我呀的,习惯自称奴婢才是最要紧的。”小宫女笑着,“奴婢叫玉屏。” “玉屏,我记住了。” 瞧小丫头跑开,湘湘关了门,换上已经放在床上的宫女衣裳。她们这些舞娘从前平时的穿着虽朴素简单,但跳舞时总有华丽的衣裳和头饰,反是这清爽的宫女服色极少穿戴,看着镜子里精神干练的自己,湘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明白了那位公公的担心。 “处处小心些就好。”她在心里默念一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才坐下喝口水,就听见静姝的声音在门外,“湘湘,你睡了吗?” 湘湘忙跑去开门,恭恭敬敬跪在门口行礼:“奴婢叩见美人。” 静姝手里捧着一盘新鲜瓜果,呆呆地看着她,渐渐红了眼睛,哽咽:“私下里你不要这样子好吗?湘湘,我害怕。” “可是奴婢……”湘湘起身,见好姐妹虽已是满身富贵,却满面凄楚惊恐,忍不住心疼她,这才点头答应,“静姝你别怕,往后私下里,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静姝总算露出笑容,把瓜果放在桌上说:“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我拿来给你尝尝,这两天你就歇在屋子里别出来做事,养好了身子再到我身边去,往后咱们时时刻刻都不分开了。” 且说皇后赏赐的瓜果,原是各宫各院都有,为庆祝皇帝又有新人而大赏六宫,因正当季,瓜果丰盈,就连一些有头脸的宫女太监,也得了赏赐 。 然而,皇城之中并非处处繁华奢靡,这里有阴森恐怖的慎刑司,也有鞭声不断的舂米处,浣衣局的水声永远不会停,这里有人上人,但更多的是人下人,还有从人上人跌落为人下人,皇城西北角的冷宫,就是他们的容身之处。 冷宫中,破损的房门吱呀一声,坐在里头的妇人问:“是晦儿?”话音落,果然见瘦高英俊的男子进来,手里捧着匣子,含笑走到妇人面前,“娘,这是新鲜的瓜果。” “你又去御膳房了?”妇人心急不已,伸手示意儿子靠近,摸到他的手完好无损,才松口气,说,“我不吃这些东西不要紧,你每次去拿我都悬着心,万一被他们抓到可怎么办?” 做儿子的却笑:“这宫里,可没有能抓得到我的人。” 010冷宫母子 “那也不能……”妇人轻轻一叹。 “是世峰送来的。”男子只好安抚母亲,正经道,“您放心,我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我也从来不偷,顶多算是拿回属于我们的。” 妇人无奈,摸索着将匣子打开,温柔地说:“你现在才是要多吃东西的年纪,不要总留给我。” “儿子从没饿过肚子。”男子将一块蜜瓜递到母亲嘴边,小心翼翼喂她吃,“倒是娘想吃什么,都要告诉我,任何东西我都能给您带回来。” “娘没什么想的,只求你平平安安。”妇人弱弱地叹息一声,“这些年她们不来闹了,多好啊,不要再让她们记起来。” “我明白。”做儿子的答应着,嘴边掠过不屑的笑容。 妇人吃完一块蜜瓜,若有所思地问:“我听见外头热闹的动静,是不是宫里又有喜事?” 儿子应道:“端阳夜宴上,皇帝看中了一个舞娘,今天封了美人。” “是吗?”妇人的笑容明明那么苦涩,却还固执地挂在嘴边,又轻轻叹,“他还是喜欢看人跳舞,和当年一样。” “皇帝只是好色罢了。” “晦儿,他可是你的父皇。”妇人慌忙握着儿子的手道,“晦儿,你不要憎恨,一定会好起来的,是那些女人不好,他不会忘了我们。” “他怎么可能记得,冷宫里还有一个叫齐晦的皇子?”齐晦冷笑,可对着母亲,还是不愿让她太受伤害,沉下声道,“他的事我们不要再提,娘保重身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 妇人摆手一笑:“我还能去哪儿,倒是你,娘希望你有一天能离开冷宫,哪怕要我的性命……” 齐晦轻轻捂住了母亲的嘴:“娘,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带着您一起离开。” 妇人眼中含泪,抬起手小心地摸着儿子的脸颊,她多想能看一眼儿子的模样,可她的双眼瞎了好多年,再也看不见,但她相信当年那个漂亮的男娃娃,一定长成了英俊非凡的男子。 日子一晃,湘湘到芙蓉居已有两天,两天里,芙蓉居的歌舞就没有止息的时候,她在屋子里都能听见皇帝愉悦的笑声,还有、还有静姝的尖叫。 玉屏来给湘湘送吃的和汤药,偶尔会提起外头的事,每每都涨红了脸说:“我们美人好辛苦。” 湘湘之后才知道,皇帝喜欢看静姝跳脱.衣舞,还常常兴起,亲手将她的衣衫一层层剥光,完全不顾 伺候在周围的宫女太监,连玉屏都好几次看到静美人*的身体。这让湘湘难以置信,更为静姝惶恐不安。 当身体恢复如初,脸上的肿也全部消退后,湘湘第一次来到静姝的身边。彼时皇帝刚从这里去上朝,湘湘和玉屏等在门外,玉屏说按规矩美人不能在自己的寝殿侍寝,可皇上喜欢新美人,每天都在这里过夜,皇后和丽妃娘娘阻拦不了,也就懒得管了。 “来人。”终于听见静姝的声音,显得很烦躁。两人忙推门进去,只见衣衫散了一地,浓烈的脂粉气息和不知什么怪异的味道,让湘湘皱眉头,但玉屏似乎已经习惯了。 011别落在老畜生手里 看到好姐妹来,静姝不耐烦的神情才稍稍有些缓解,吩咐宫女们收拾东西,还要热水沐浴。湘湘一路伺候她进浴桶,看见她脖子上有被咬噬的伤口、手腕上有被捆绑过的印迹,大腿的内侧也好像被人用手掐过,青一块紫一块,就连胸上屁股上…… “你看到了?”泡进热水里,静姝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看湘湘,冷笑着,“这几天,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湘湘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明白了为什么会听见静姝的尖叫,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笑得让人背脊发凉,突然眼泪涌出,忙捂着嘴不让自己哭。 可是静姝却没有一滴眼泪,反而冲她笑:“哭什么?皇帝不喜欢看我哭,他说我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美的,他要我一直笑,要我在迎合他的身体时也要笑,在他拧我的皮肉时也要笑,在他把我……” “不要再说了。”湘湘受不了了,猛地捂住了静姝的嘴,屋子里静下来,静姝的身子开始颤抖,被捂着的嘴发出微弱的哭泣声,等湘湘一松开,哭声就震得人心慌。 可静姝还是不敢哭,她捂着脸把身子沉到水底下,湘湘忙把她捞起来,抱住她*的身体时,静姝崩溃了:“我不想活了,湘湘,我不想活了……” 等静姝完全冷静时,她已经洗完了澡,坐在镜台前由湘湘伺候着抿干头发。 从前,舞班里的规矩都是师妹伺候师姐,照顾人的事湘湘不陌生,像模像样地梳头上妆,玉屏她们就在一旁搭把手,湘湘便算正式成为芙蓉居里静美人的贴身宫女。 美人打扮整齐后,外头摆了早膳请静美人享用,静姝说想和湘湘单独待会儿,玉屏她们就都退下了。 湘湘端一碗粥让静姝吃几口恢复精神,可静姝不知怎么,看见满桌的食物,突然一阵恶心,可捂着嘴只是干呕,根本吐不出来,这一折腾,双眸便是血染般猩红。 抬头看到湘湘来搀扶自己,猛然看见她美丽的容颜,静姝眼底迅速蒸腾起骇人的恐惧。 “静、静姝,怎么……”湘湘突然被静姝抓着胳膊从膳桌边拽开,不等她回过神,就一路被拖到了镜台前,静姝死命摁她坐下,抓起桌上的眉笔,捏着她的脸就要画她的眉。 三两下后,原本漂亮清秀的脸蛋不见了,镜子里只有一个粗黑眉毛的丑女。 湘湘惊恐地看向静姝,静姝却松口气,悲凉地笑着:“这样我才放心,湘湘,你可千万不能落在那老畜生的手里。你这么好看,被他看到就 不得了了。” 老畜生?湘湘知道,静姝在称呼皇帝。 此时院子里有动静,静姝紧张地站到窗前听,但那些人没有进来,是玉屏进门问:“美人,皇上要出宫打猎去了,皇后娘娘派人来问您去不去。” 静姝看看玉屏,又看看湘湘,这么说,是可以不去的?她毫不犹豫地就说:“我不舒服,就不去了。” 玉屏答应着,转身要走,静姝喊住她:“你去外头打听着,皇上几时动身,要去多久。” 此时,皇后正驾临东宫,因太子不去打猎,让皇后十分担心。 太子是皇后到四十岁才豁出性命生下的儿子,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太子在各方面的表现,都不能让皇帝满意。如今丽妃膝下有六岁的小皇子受尽宠爱,孙昭仪也纠缠着皇帝企图能生下一男半女,这都让皇后如坐针毡。 012渴望自由 太子齐旭,二十出头,自打出娘胎起,就照着皇后一板一眼的教养成长。他样貌英俊,但身体孱弱,他饱读诗书,却愚笨木讷,不聪明不机灵,不会花言巧语哄人,也没有鲜明突出的个性,老皇帝看他二十年,摇头二十年,若非皇后外戚权倾半朝,若非膝下子嗣稀薄,断不肯立这么一个毫无希望的太子。 “旭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母后带了太医来,好歹说出个理由,不然你父皇又觉得你偷懒不想随驾。”皇后喋喋不休地对儿子说着,“你不是总嫌宫里闷吗?现在出去逛逛,多好啊?” 太子低头垂手站在一旁,半天也不应一句话,皇后叹了声,颇感心力憔悴,晃悠悠坐到一边说:“母后六十多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旭儿,你这么不长进,母后将来若不在了,只怕你要被那些狐狸精生吞活剥,你叫母后如何安心。” 每一次都是这些话,齐旭早就听麻木。母亲必然要落几滴眼泪,他则要再三保证自己会长进,才能哄得母亲放过他,但今天他就是不想随驾去打猎,他哪儿都不想去,父亲不在宫里,他能偷得几天自在,自从上次尝过甜头,他变得更加渴望“自由”。 皇后和儿子周旋了半天,终究没结果,而此次因皇帝特地邀请皇后同行,她不得不拖着已不怎么健朗的身体出门,所以才放不下儿子独自留在宫里,但圣驾不等人,与儿子分别后,皇后便匆匆随驾离宫。 皇帝此去要十数天方回,圣驾甫离宫,整个皇城仿佛松了弦。芙蓉居里,静姝听说老皇帝走了,连皇后、丽妃、孙昭仪都走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湘湘知道她这几天有多苦,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过两天我带你去御花园瞧瞧。”放松下来的静姝,如同从前那样,和湘湘一人抱一盘果子坐在屋檐下吃,“咱们从前去过不少大户人家,那些园子一个比一个大,可你知道吗,皇家花园才真正是大。我没见过海,可他们说大海无边无际接天连日,御花园里的湖,就是这样的。湘湘,我们去划船吧。” 湘湘捧着瓜果没敢吃,边上还有其他宫女太监看着呢,静姝突然变得这么轻松,她又高兴又担心,毕竟老皇帝还是要回来的,皇帝回来后,静姝又要过回人间炼狱的日子吗?而她自己,往后都要顶着粗黑的眉毛过日子吗?丑陋一些她不在乎,可静姝怎么办。 这天夜里,本该是进宫后最安稳的一晚,可湘湘应静姝的要求陪她同床而眠,静姝每每在噩梦里挣扎的痛苦,直叫她心惊胆战, 而她一想到老皇帝在这张床上折磨静姝,就更恶心得睡不着。 翌日早晨,静姝本要带湘湘去别的殿阁应付一些留守宫内的妃嫔的人情,但见她精神不好,就留下要她歇个回笼觉,湘湘哪儿敢堂而皇之去睡觉,静姝带着玉屏几人离开后,她便拿了笤帚打扫院落。 进宫好些日子了,也好些日子没练功,湘湘自觉腿脚腰肢都变得僵硬,柔韧的身体是舞娘的资本,从前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被打着起床练功,踢腿下腰,练得天色大亮浑身是汗,才能停下吃口早饭。 而舞娘需要轻盈的体态,不能发胖不能多吃,湘湘从懂事起,就不记得自己吃过几顿饱饭,但昨晚陪着心情大好的静姝,吃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摸了摸肚子和腰肢,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抛上天,落下时已挑起裙摆伸脚去踢,裙裾飘飘,湘湘的身子轻盈地跃动着,忽然一脚用足了力气把石子踢过头,她跟着转过身,猛见身后有人,那石子朝他飞去,不禁惊呼:“小心。” 013国姓之人 石头没有砸中来者,站在院门前的男子,稳稳当当地把石子握在了掌心,还作势要抛还给她,但湘湘已经跑上来,左右看了看后,诧异地问:“怎么又是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今天……” 湘湘朝后退了几步,她认得出来,男子今天穿的衣裳,和芙蓉居小太监的一模一样,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管事的太监让我顺道送来芙蓉居,我想你也在,正好能来看看。”男子的另一只手里,提着食盒,他放在了地上,而后将石子轻轻一抛,指了指湘湘,又指了指自己的眉头,湘湘这才想起来,粗黑眉毛的她,已经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亏你还认得出来。”湘湘上前拿起食盒,要送进屋子里,但没走几步就回过神,狐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到底是谁?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齐晦,晦气的晦,出生时被所有人说不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齐晦微微笑着,指了指食盒道,“我在宫里没有具体的差事,哪里能混口饭吃,我就在哪里。” 湘湘不傻,严谨的皇宫岂能养这么奇怪的人,难道穿黑衣大半夜离宫,也是混口饭吃?而他说他姓齐,不知是哪个齐,若是国姓之人,非富则贵。湘湘偷偷瞟了眼齐晦,轻声嘀咕:“你是皇家的人吧,不然,只有皇家的人才能姓国姓。” 可齐晦没有回答,反问:“你叫什么?” “湘湘。”湘湘应道,“师傅在湘江边捡到我,就地起了名儿。” 齐晦笑:“比我强多了,你姓什么?” 湘湘摇头:“有个名儿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姓?话说回来,你是国姓吧,你是皇子?” 可此时院门外有动静,不知什么人正在靠近,齐晦一阵风似的从湘湘身边闪过,也不知他方才是不是从正门进来的,眼下纵身一跃就从墙头消失,而刚刚那颗石子,瞬间的功夫已塞在了湘湘的手里。 从门外转进来的,是出门不久的静姝,她正没好气地嘀咕着:“往后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舒服。” 原先在舞班里,静姝就是有些脾气的姑娘,姐妹们总戏称她宋小姐,静姝有名有姓,是被人牙子卖给班主的,而湘湘则是地地道道捡来的孩子,若不是齐晦今天问,湘湘从没想过她是不是也该有个姓。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静姝回到屋子里正发脾气:“那几个老太婆真可恶,她们是不是不敢欺负丽妃、孙昭仪,就挑我是软柿子?” 湘湘不知静姝到底遭 遇了什么嘴脸,可老皇帝那么下作她都忍了,几个老婆子的刁难却让她如此气愤,来了几天,湘湘多少感觉到,对于芙蓉居里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静姝多少有些在乎。姐妹们喊她宋小姐,她何曾没有幻想过有一天能嫁入高门大户,哪怕是个姨太太,也能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 可那天静姝哭着说她不想活了,湘湘也信的。 “湘湘,你发什么呆?”静姝消了火气,见好姐妹发呆,推了推她,又问桌上的东西,“这是哪儿来的?” “是……”湘湘心里一咯噔,齐晦说过,不论在哪里不论对谁都不能说见过他,不然将来会一起死,忙改口道,“是一个不认识的太监送来的,说其他宫里也有。” 静姝打开食盒,里头是各色精致的糕点,她挑了一块,轻声嘀咕:“从前只能在台上看这些东西摆在达官贵人的桌边,可他们动也不动一下,真真浪费。” 014谁在跳舞 湘湘见静姝不再问是谁送的东西,暗暗舒口气,可她也会矛盾,这到底算不算天大的秘密,她为什么要帮那个叫齐晦的人瞒着?想了半天,能说服自己的,大概就是杂物房里的那碗姜汤,不管秘密是否重要,救命之恩,湘湘很看重。 而静姝根本没在意是谁送来的东西,反正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在芙蓉居里外转悠。虽然成为皇帝的女人才几天,可她已经明白皇帝什么脾气,知道这宫里哪几个人要紧,至于其他人,她暂时不打算放在眼里,更对湘湘说:“既然已经这样,我可不想再活得窝囊。” 隔天依旧晴朗,早膳后见日头不太毒,静姝如约带着湘湘去观赏皇家花园。去之前,湘湘凭自己的见识尽量把那湖水往浩淼广阔去想象,可看到眼前还是被镇住了,与其说湖水园林的无边无际让她震撼,不如说她不知道这皇宫究竟有多大才惶恐,她曾企图自己逃跑的念头,瞬间就被掐灭了。 “能弄船来吗?”静姝问玉屏。 说起来,湘湘才是芙蓉居所谓的管事宫女,可因为她初来乍到很多事都不懂,静姝总是习惯事事问玉屏几个,湘湘则像半个主子似的,和美人同吃同住,她心里一直怕其他宫女因此排挤她,这会儿见静姝又找玉屏问事,忙抢先道:“美人稍等片刻,方才进园子时,奴婢看到有一处停泊船只的地方,奴婢这就去问。” 静姝想说这种跑腿的事让玉屏去,可湘湘已经转身走了,她懒得嚷嚷,便由她去,自己躲在伞下避太阳,玉屏在石头上铺了一块帕子,请美人坐下歇息。 可湘湘这一趟无功而返,园子里的人说她是生面孔,不给办事,而且湘湘顶着黑粗的眉毛,看着就叫人眼烦,若是换个漂亮的宫女去,指不定还殷勤些。玉屏几人便笑着说:“还是奴婢去一趟吧。” 静姝要拉湘湘一同在石头上坐下,湘湘说在外头她不敢,静姝哼唧了几句,忽然看见阳光下两人映在地上的身影,静姝纤纤玉手随便摆几个姿势,就有飞鸟孔雀在地上翩翩起舞。静姝来了兴头,学着从前班主的口吻训湘湘:“好几天没练功了吧,给你懒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可说笑着,她却轻灵跃起身子,飞入阳光里。 金灿灿的光芒洒在身上,静姝仿佛自身带着光芒,她穿着金银线绣成的衣衫,在空中划过,就是一抹耀眼的金光,婀娜的体态,轻盈的舞步,湘湘曾说她随便抬手跳几下,都会叫人迷住,并不是假话,静姝从前在舞班之所以敢有小姐脾气,就是因为她跳得好讨人喜欢,是 班主赚钱的招牌。皇帝能一眼就看上她,说不定在她们进宫前,班主就想到了。 湖泊的另一边,四五个太监拥簇着太子款款而来,不知从哪儿折射来的日光,让太子迷了眼,他一手遮挡着,一手朝光源看过去,耀眼的光芒下,只见伊人翩翩起舞。 “是谁在跳舞?”太子问。 015太子美如画 静姝和湘湘,都是这宫里的生面孔,太子虽知端阳夜宴上,皇帝封了一个舞娘为美人,可他那晚就没正眼瞧,这会儿慢慢走近,身边的太监们仔细看了,也认不出来。要知道,皇帝隔三差五就会看中哪个宫女,保不准哪天又会多出个什么美人。 水袖飞舞,静姝宛若天仙,她翩然转身,乍见身后走近的男子,阳光下俊美的容貌带着一抹光晕,他正用纯粹欣赏的目光看着这边,没有宫里其他人嫉妒鄙夷的凶狠,更没有老皇帝那让人绝望的猥琐恐怖,她倏然停下舞步,衣袂裙裾款款而落,宛若收敛花瓣的睡莲。 “太子爷驾到。”那边的太监跑上前,颐指气使地吆喝,“你们是什么人?” 赶去弄船的人已经回来,见这架势,忙上前自报家门,静姝和湘湘都随着他们跪在了地上,太子却道:“既是父皇的美人,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他让身边的太监将静美人扶起来,没有再正眼看她,仿佛是觉得可惜,淡淡一笑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东宫的人散去,芙蓉居的人才松口气,说起船预备好了,问美人还去不去湖上泛舟,静姝却是痴了一般,摇了摇手说:“我想回去了。” 直到无人时关起门,静姝才拉着湘湘大叹:“你看到了吗,太子那么年轻那么英俊,老畜生竟然生得出这么好的儿子。”静姝说着,忙捂着嘴,“不能喊他老畜生了,可怜了太子。” 湘湘见静姝双颊绯红,情绪激动,心里就猜得几分,但轻声道:“静姝,太子再好,你也不能……” 静姝猛地看向她,湘湘以为自己会被责怪,可静姝却红了眼睛,哽咽一声:“是啊,太子再好也和我没关系,我是他爹的女人。” 从前出入高门大户,偶尔看到漂亮的公子哥,姐妹们都会在献艺后痴痴傻傻地笑作一团,她们行走江湖,没有寻常人家女子那般娇羞扭捏,儿女情长自小挂在嘴边玩笑着长大,她们无不渴望自己将来能嫁个英俊善良的如意郎君,而在年轻的女孩子眼里,样貌果然还是最最在乎的。 之后一整天,湘湘时不时就听静姝嘀咕太子英俊,她甚至喊来玉屏几人,问她们宫里的事,旁敲侧击地打听太子,而湘湘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冷宫里那位皇子比太子小几岁,也在双十年纪,模样没什么人仔细见过,但都知道是个疯子。 而那晚不知是静姝动了芳心燥热难安,还是天气骤然变热,她穿着纱衣都热得睡不着,湘湘不得不拿扇子给她扇风,烦躁的人渐渐睡去 时,嘴里竟嘀咕着:“太子……”湘湘心里砰砰直跳,将来若是被老皇帝听见,静姝还有活路吗? 此时皇城外,一家马车奔驰而去,车上坐着一袭黑衣的齐晦,他扯掉面罩和衣衫,露出里头风流倜傥的锦衣,边上庞世峰不屑地嘲笑:“逛个青楼,穿得人模鬼样,天那么热,你不怕捂出痱子。” 齐晦理了理衣襟,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针线房刚给太子做的常服,我借来穿穿。” 世峰眉头一皱,却只有叹:“你啊。” 不久后,马车停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温柔乡闭月阁门前,这里十步之内都是烟花之地,夜晚正是热闹的时候,方才马车从皇城门下出来,马蹄声还嫌张扬,一到这里,就淹没在丝竹嬉笑声中。 齐晦和世峰大大方方从正门进去,才绕过巨幅的四美屏风,就听见一把细柔亮嗓在笑骂:“放你娘的屁!” 016姐弟 骂人的,正是闭月阁头牌花魁曦娘。一袭玲珑薄纱衣,肌肤赛雪酥胸半露,乌黑的长发散在背后,用银丝缎懒懒一束,鬓边散发飞舞,不知正与哪个斗酒,双颊绯红细汗如珠,眼波婉转间嬉笑怒骂,自有她的风流韵味。 世人只当京城最负盛名的头牌花魁,是云端上仙子一般的人,偏偏曦娘和谁都能说得上话,却没几个人能真正成为她的座上宾。 齐晦和世峰径直往他们常去的屋子,正在男人堆里笑骂的曦娘抬眼瞧见,顺手一巴掌把伸出爪子要来轻薄他的男人打翻在地,那男人却捂着脸痴痴傻傻的回味着这一巴掌的甜蜜,曦娘骂着“贱骨头”便扬长而去。 她再出现时,身上的酒气淡了,换了一身清爽的绸衣,只是头发依旧散在背后,齐晦笑问:“怎么不梳头,今日起晚了?” 曦娘坐下斟茶吃,揉着发胀的脑袋说:“好几天没梳头了,常来给我梳头的姑娘有阵子没出现,那几个丫头笨手笨脚我不喜欢,正在找新的梳头师傅。”她媚眼轻瞟,朝齐晦柔柔一笑,“我的二皇子,曦娘披头散发的模样,不好看吗?” 齐晦笑悠悠,晃了晃手指头:“颇有魏晋之风。” 曦娘欢喜道:“只要二皇子说好,便是好。” 庞世峰在边上不屑:“你们姐弟俩见了面就互相吹捧,腻不腻歪?” 齐晦却上前来,将曦娘柔顺的发丝轻轻打理,小心地为她系紧丝缎,满不在乎地说:“女人就是要哄的,何况我姐姐?” 谁能知道,堂堂二皇子竟和一个青楼女子义结金兰,可他们相知相识的日子,要追溯到十几年前,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宫外有曦娘,一直是齐晦心里的慰藉。 世峰是来办正经事的,认真地问曦娘:“我爹他们前几天来过?” 曦娘点头,仰着脑袋回想,一个激灵想起个名字,忙问世峰和齐晦:“莫娴是谁?” 世峰看了齐晦一眼,皱眉道:“是皇后的名讳,我爹他们提到了莫家?” 曦娘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那个莫娴怕是活不长了,我听你爹的意思,最近就会要她的命,看样子你爹,是真的要铲除莫家的势力了。” 世峰忧心忡忡道:“怪不得皇帝突然去打猎,他从不在夏天打猎,只怕不仅是我爹的意思,我爹也许就是奉了皇命,要先解决了皇后。” 曦娘懒洋洋地说:“皇后不是六十几岁了?还等不及她再活几 年?” 齐晦在旁轻笑:“怕是丽妃想要让三皇子做太子,已经等不及了。” 曦娘搂上齐晦,爱怜地摸着他俊美的脸旁,笑道:“这太子之位,除了你还有谁配得上?” 齐晦笑:“我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还想做什么太子?若非母亲不愿离宫,我早带着她远走高飞了。” 曦娘却笑:“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弟弟是天子之命。等你将来做了皇帝,可要封我做长公主。” 017随时可弃 世峰在边上说:“哪个皇帝愿意有个青楼女子做姐姐,你也不怕名声不好听?” 曦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娇滴滴地看着齐晦,问:“你愿不愿意?” 齐晦笑眼温和,连连点头:“愿意,怎么都愿意。” 曦娘嘿嘿一笑,心满意足,起身晃悠悠缠上世峰,挑逗着他的下巴,柔声问:“庞公子,听说为你说媒的人,快把宰相府的门槛都踏破了?你不是许了奴家做庞家少奶奶么,怎么又要找别的女子?你且等我弟弟将来做了皇帝,你就是国舅爷了。” 世峰被曦娘摸得面红耳燥,口不择言地说:“你是我爹的女人,怎么做我的少奶奶?” “呸!”曦娘怒骂,在世峰耳朵上重重拧了一把,抽出他的折扇扇风驱热,哼道,“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我几时就成了你爹的女人了?这京城里哪个男人敢说我曦娘是他的女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配。” 世峰揉着耳朵,恼道:“我认得你可比他还早些,怎么他就成了你弟弟,我就总不受待见?” 曦娘往他腿上一坐,扯开衣襟露出春光,把他的手往里塞,吓得世峰哇哇乱叫,曦娘咯咯直笑:“我要做你的少奶奶,你不肯答应,还想我待见你?” 世峰跌坐在地上,指间还留存细腻肌肤的触感,明明从孩提时就认识的,十几年来世峰还是怕曦娘。自然曦娘虽然只当齐晦是弟弟,世峰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恩客或男人,只是世峰好欺负,她乐意逗着世峰玩,心里对齐晦,则是百般的疼惜。 他们离开闭月阁时,已经过了子夜,烟花之地的热闹也渐渐散了,夏夜的风此刻才微微有些凉意,上马车时世峰再三问:“不去我家住一晚,这么晚还要回宫。” 齐晦笑:“你妹妹,我实在消受不起。” 世峰气道:“我妹妹怎么了,还有比曦娘泼辣难缠的女人?”但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听说这几天,你总在宫里晃悠?你稍微收敛一些,好像连我爹都在意了,你看你这身衣服,沾染了脂粉气酒气,针线房的人会不疑心?” 齐晦慵懒地躺在马车上,酒足饭饱让他犯困,满不在乎地问:“怎么了,你爹是决定要帮丽妃,连我也容不下了?” 且说世峰能和齐晦成为情同手足的兄弟,是宰相庞峻在二十年前就安排下的事。 庞家没有女人成为后宫,也就少了莫家以皇亲国戚自居的底气,当年贤妃生下二皇子后, 为皇后和年轻的丽昭仪所不容,庞峻想法设法保下了这对母子把他们养在冷宫,为的就是将来颠覆莫家。 如今丽昭仪已是丽妃,且生下了三皇子,朝堂和后宫的格局早已大不同,齐晦心里很明白,他是庞峻的棋子,庞峻随时都会抛弃他。 世峰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和贤妃娘娘。” 齐晦微微扯动嘴角,扬了扬手说:“走吧。” 马车回到来时的宫门前,也是那一日湘湘入宫的地方,齐晦进门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正站在湘湘摔倒的地方,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几天,总时不时会想起那姑娘? 018皇后暴毙 见齐晦站在原地发呆,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即便是瞬间的犹豫,也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庞世峰都看在眼里,看着这地方,不禁想起他前不久提起过的那个姑娘。 与齐晦分别后,世峰回宰相府,进家门就见妹妹从远处跑来,心想这下有得缠了,齐晦说消受不起也不是没道理,幸好下人赶来,说老爷要见三少爷,世峰冲妹妹挥了挥手后,迅速就跟着跑了。 而庞峻找儿子,除了询问二皇子的事外,就是提起了今晚他们刚刚在闭月阁听说的事,当父亲亲口说,莫皇后命不久矣时,想到父亲连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都不放过,世峰还是心寒的。而他在父亲眼中一向不是最优秀的儿子,他心里明白。 果然,两日后,就在静姝以为这悠闲自在的日子还能持续几天时,宫外传来噩耗,皇后娘娘在出猎途中引发旧疾而暴毙,年迈有旧疾,一切都仿佛合情合理。 静姝在听到消息时,只傻傻地问:“我们要做什么?”她没什么悲伤的情绪,也不会去可怜那个年迈的妇人,相反她反而怨皇后如此脆弱,因为皇后的死,老皇帝要提前回宫了。 直到后来湘湘在侍奉静姝穿戴缟素时,听底下人嘀咕,才知道如今最可怜的是太子,他一向很弱,二十多年来都是皇后为他撑起一片天,如今皇后仙逝,丽妃正当盛年,她膝下有玲珑可爱的三皇子,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 静姝恨道:“那个坏女人的儿子,也配做皇帝?” 自然这话,是姐妹之间才说的,湘湘早就提醒静姝,指不定宫女里就有丽妃娘娘的眼线,往后她做任何事都要小心。 又过了一天,老皇帝带着妃嫔返回皇宫。好在国丧当前,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且皇后外戚权倾半朝,皇帝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搂着女人寻欢作乐,那几天静姝跟着其他妃嫔在皇后梓宫前哭灵叩拜,就没做其他的事儿。 这一日,湘湘随静姝去哭灵,她头两天还会因为所有人都在哭而感到悲伤,如今也跟着麻木了,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静姝。 她像其他宫女一样,搀扶着静姝跪下站起,不敢有半点闪失,可今天湘湘总觉得周遭哪儿不对劲,静姝再次不耐烦地跪下后,湘湘稍稍抬了头,竟然那么巧,第一眼就让她看到了熟悉的人。 齐晦?他怎么在那里? 一身缟素套在侍卫铠甲外的齐晦,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上首太监唱礼,所有人都跪拜下去,湘湘比别人慢了一拍 ,顿时有些显眼,虽然她迅速地趴下了,可再抬起身去找齐晦的身影时,人家竟然已经消失了。 来无影去无踪,身份变化多端,任何地方自由出入,湘湘实在是想不透,齐晦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天下午,丽妃娘娘召集后宫去训话,静姝没带湘湘同往,她拿着笤帚打扫院落,正回忆着早晨齐晦的身影发呆,后背突然被人一点,她顺势转回身,可人影却从另一个方向绕到身前。等她再回过身,一只色彩斑斓的毽子出现在眼前。 齐晦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捧着毽子说:“给你。” 019那么点出息 这鲜艳的色彩,安逸的笑容,湘湘好几天没见过了,毫无疑问,齐晦的出现不合时宜,至少他这样出现,显得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算不算特立独行?反正这个人一向很古怪。 “上次看你用石子当毽子踢,还是这个好用。”齐晦把毽子塞给湘湘,湘湘惊慌地朝四周看了看,反被齐晦笑,“安心,我不会让人发现自己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你看到我的时候,就不必担心会被别人看到。” “可你今天在那里,所有人都能看到,还说不会被人发现。”湘湘皱着又粗又黑的眉毛,手里捧着毽子不知怎么才好,可想起早晨的事,后怕不已,来不及弄清什么状况,就劝人家,“你小心点吧,我不是就看到你了?” 齐晦笑:“那里不是不该去的地方,我当然可以出现。” 湘湘迷茫地看着齐晦,想到那天静姝将太子的俊美惊为天人,而自己却淡淡的,后来才明白过来,因为她见过齐晦了。如果静姝看到齐晦,是不是也不会再把太子放在眼里?可她不能被外貌迷惑,她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和这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打起交道了。 “你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下次就不和你说话了,你都不知道这宫里有多难,前天玉屏因为在外面笑了笑,被罚在宫道上跪了一整天,到现在都站不起来。”湘湘越说越沉重,低头看着做工精美的毽子,“我们是很难的,将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既然能自由出入皇宫,做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齐晦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不是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湘湘一愣,不过刚才那些话,还真没必要和不相干的人说,可她却对齐晦说出来了。 齐晦道:“我也想离开,但我娘在这里,她不愿走,我只好留下陪她。” “你母亲?”湘湘更糊涂了,但她多聪明呀,之前就觉得,齐晦若是国姓,必然就是皇家的人,如今又说他的母亲在宫里…… “上次你问我是不是皇子,我没回答你,可我也没有否认。”齐晦很平淡地说,“我和我娘住在冷宫里,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皇子,不过我娘既然认定我是皇帝的儿子,我愿意顺从她的意思。” 湘湘呆呆地望着齐晦,虽然她一早就瞎想齐晦是不是皇子,此刻听他亲口说,反而显得不真实了。他那么平静淡漠,哪里像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人? “可他们说你是疯子。”湘湘心里颤了颤,再仔仔细细地打量齐晦,这个男人除了行踪 诡秘一些,哪有半点疯癫的样子? 齐晦笑:“你信了?” 湘湘连连摆手:“怎么可能,你要是疯子,那天底下……”但她心里一个激灵,突然狐疑地看着齐晦,“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你是皇子,我就要信?” 说起来,从最初相遇到现在,湘湘一直都很被动,她到底还是被齐晦的外貌吸引了吧,怎么就那么点出息呢。 齐晦则指了她手里的毽子说:“你不是都收下我的礼物了?” 020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一只毽子?”湘湘立刻双手奉还,一脸正气,“我不怪你小看人,但我没那么轻浮。” “你想得太复杂,什么小看?轻浮?”齐晦无奈地笑,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回毽子,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湘湘知道他没那个意思,是自己有些激动,见齐晦往后退,也不好意思追上去,可她总不安地往四处看,生怕哪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这里。 “你很警惕。”齐晦道,怕湘湘又误会,忙道,“我是说你对外面的人,不是对我。” “对你我也很警惕。”湘湘不服气,不经意地摸了一把毽子的彩羽,水滑柔韧色彩艳丽,是她见过最好的羽毛,心想一定是很贵重的东西,她未必该收下,便再问齐晦,“你真是冷宫里那个皇子,你不是疯子?这毽子看起来很贵重,我恐怕不能要。” “这毽子是我母亲做的,何况宫里的人都拿珍珠宝石把玩,谁来在乎一只毽子?”齐晦淡淡笑着,“你若实在不想收,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那这个毽子就当做是我的谢礼。” 湘湘皱眉,忍不住把心声说出口:“你真是很不客气。” 齐晦却道:“本就是不客气的事,还假惺惺客气做什么?我来就是想请你帮忙,想麻烦你,往后皇帝到芙蓉居来,若与静美人说过什么话,静美人告诉你的,你就都转告我知道。” 湘湘觉得不可思议,连连摇头:“你肯定知道静美人和我从前是什么关系,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要为了你,一个才见过几次的人就去背叛她?你觉得可能吗,你怎么会开得了口。” 湘湘是真的生气了,这次一下冲上来,把毽子扔给齐晦,指着门外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就喊人了。你现在就走,我不会对别人提起你,你要是不走,我就……” 话音未落,齐晦的身影迅速从湘湘眼前闪过,带起一阵风,把她刚刚扫起的尘土吹得满天飞。低头揉着眼睛的功夫,脑袋上突然被狠狠砸了一下,她吃痛睁开眼,灰尘渐渐散开,漂亮的毽子稳稳落在地上,意识到刚才一定是齐晦用毽子砸她的脑袋,湘湘顿时怒火冲天,抓起毽子吼了声:“你给我出来!” 可是门前却闪进来芙蓉居的小太监,反而把湘湘吓了一跳,她明白齐晦是肯定不会再出现了,而那个小太监则以为湘湘在找他,气喘吁吁地上来说:“湘湘姐,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出事了出事了,丽妃娘娘传了板子要打咱们 静美人,这会儿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湘湘登时把齐晦忘得一干二净,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小太监一把拽住说:“湘湘姐你知道丽妃娘娘的殿阁在哪里么,你往哪里闯啊?我回来是出门时美人就交代,万一有什么事,一定要回来给你报个信,叫你千万别冲出去,老实躲在芙蓉居里,等美人回来。” “静姝她会被打死吗?”湘湘一时慌张,直接喊了静姝的名字。 小太监哪里还计较,唉声叹气地说:“静美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就要散了,我前些日子还偷乐,咱芙蓉居里的日子好过呢。” “皇上,皇上不是很喜欢她吗?”湘湘浑身发颤,可自己说出的话,自己也不信。 021根本没有将来 什么帝王恩宠,就连静姝都以为皇帝是顾忌皇后刚死,才不来芙蓉居找她寻欢,可事实却是皇帝已经把这个小美人忘记了。对老皇帝而言,静姝和曾经无数一夜承恩的女人一样,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如今皇后刚死,他终于可以削弱莫家势力扬眉吐气,哪有心思来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后宫妃嫔。 静姝被抬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湘湘想要为她疗伤,可芙蓉居里只剩一点点静姝被老皇帝虐待后活血化瘀的药,芙蓉居的人去太医院求医,谁也不肯来,如今皇后离世,后宫中丽妃一人独大,哪个敢和丽妃娘娘叫板。 熬到深夜,静姝发了高烧,宫女太监大多都已经去歇着,更有人觉得静美人没希望了,已经开始另谋出路,湘湘知道使唤不动他们,玉屏膝盖上的伤还没好也不能来帮忙,她只能自己出来打水。 芙蓉居的外面,走过一条宫道,就有打水的井,白天尚可,夜里不免有些阴森森,井边一盏灯笼昏暗朦胧,湘湘摸索过来,放下脸盆就要拿水桶打水,可胳膊突然被人拽住,她惊慌地尖叫,但嘴立刻就被堵上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是我。” 半夜三更,齐晦怎么跑来了?又是一身夜行衣,他这是要离宫,还是刚回来? 湘湘被他推到了一边,齐晦利落地打起一桶水,小心把水倒入脸盆里,一面从怀里掏出两只瓷瓶递给她,说道:“膏状的是棒伤药,一颗颗的是清毒丸,你要是识字,上面写了签子,清毒丸一次服两颗每日三次,棒伤药你看着办。” “特地给我送来的?”湘湘突然觉得白天她对齐晦说的那些话,有些过分。 “丽妃歹毒,你们往后要更小心。”齐晦说着指向地上的水盆,问湘湘,“之后还要用水吗?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湘湘忙摇头:“足够了,谢、谢谢你。”她把药瓶藏进怀里,端起水盆迈着小碎步稳稳地朝外头走去,可突然停下,又折回来,齐晦以为有人过来了,结果湘湘只是折回来说,“我很感谢你,但你千万别以为,这样我就能答应你白天说的事。” 昏暗里,齐晦有笑容,也不知湘湘能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不过不等他回答,湘湘已经跑开了。 折腾了一晚上,静姝的伤情总算没有继续恶化,第二天中午时清醒过来,已经不再发烧,只是她一言不发、神情呆滞,全由湘湘照顾。 午后,疲倦的湘湘趴在床边睡了过去,静姝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 脸颊,湘湘警觉地从梦中醒来,见静姝眼中含泪,比起一整天的呆滞要好很多,忙笑着问:“怎么啦?你摸我的脸做什么?” 静姝道:“前几天你问我,咱们将来怎么办,我想,咱们根本没有将来。我以为被老畜生折磨是生不如死的痛苦,现在才明白,他不折磨我,就该换别人折磨我了,湘湘……下次我会不会被她们活活打死?” 022走一个是一个 湘湘听得心慌意乱,想到什么说什么,抓着静姝的手安抚她:“我们躲着点就好了,反正皇上都把你忘记了,往后你不再得宠,她们就不会来欺负你。” 静姝摇头:“没用的,你知道丽妃为什么打我?什么也不为,只是孙昭仪挑衅了她几句惹怒了她,我不过是当时害怕身子晃了晃,就被她说是不敬。我一面挨打,孙昭仪还在边上挑唆,至少这段日子里,丽妃不会放过我的。这一次那老畜生若不出手干预,下一次,她就能直接打死我了。你懂的,从前遇上师姐欺负师妹,班主他们若不吭声,那小姑娘就没前途了。” “静姝?”湘湘已经无话可说。 “我们俩在宫里,无依无靠,出了事就死路一条。”静姝又伸手捧了湘湘的脸颊,含泪道,“我最后悔的就是把你弄来身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跟着我担惊受怕。” 湘湘连连摇头,“我不在你身边,才真要担惊受怕。” 静姝将声音压得更低:“湘湘,你好好照顾我,帮我把伤养好,我不能让老畜生轻易抛弃我。等我再风光了,我就立刻想法儿把你送出去,咱们俩走一个是一个,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再风光?”湘湘急促地晃着脑袋,“岂不是更加要成为丽妃的眼中钉。” 静姝却是眼中含恨,坚定地说:“只有这一条活路,我说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再窝囊的活着,可现在连活着都不能保证,难道要我坐以待毙?”说话时,眼光掠过桌上的药瓶,她随口问,“这是太医院送来的?” 湘湘本是敷衍般嗯了一声,可回头看到是齐晦送来的两只瓶子,心里略紧张,好在静姝只是随口一问,见她不再问,湘湘也就不提了。但那一刻后,齐晦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他来无影去无踪,他了解整座皇宫,他知道丽妃歹毒孙昭仪不好惹,他在这宫里仿佛无所不能。 而他,还是个皇子。只是住在冷宫里,到底还是个皇子对不对? 那天晚上换了玉屏伺候静美人,湘湘在自己的屋子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齐晦那天说的话时不时在耳边响起,他要自己往后转告皇帝对静姝说过的话,此刻她自言自语地叹息:“可皇帝已经把我们静姝忘了,往后还能说什么话?” 但鬼使神差的,湘湘竟怀揣着齐晦砸她脑袋的那只毽子,大半夜地又跑来芙蓉居后面的水井旁,可惜齐晦没有出现,等她吃力地打好一桶水,都没见到齐晦的身影。 “他可别 出什么事。”彼时湘湘脑袋里是这个念头,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到第二天晚上,终于又在水井边见到齐晦时,她就后悔了。 人家一见面,就得意地问:“昨晚你也来这里等我了?有事找我,你改主意了吗?” 湘湘发现自己被齐晦猜得透透的,她本来还有几分求助的心,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把毽子扔过去说:“我就是要还你东西。” 023能带我们走吗? 一只小小的毽子,在他们手里来来去去,齐晦那天突然离开芙蓉居,不是怕湘湘真的喊人,而是察觉到有人来了,走时只是想把毽子留给湘湘,不想手里没轻重,直接砸在她脑袋上,隔着一道墙听她怒吼“你给我出来”,齐晦笑了很久。 但那之后的事,不值得笑,芙蓉居出了麻烦,没想到老皇帝比齐晦想象中还容易喜新厌旧。 齐晦没有再把毽子递回去,自己收好后说:“静美人怎么样了?如果还需要药,我再去太医院给你们拿,我在那里有相识的太医。” “药是不需要了。”没想到齐晦突然这么正经,湘湘反而有些尴尬。她本是有心求齐晦的,但她只是生出这么个念头,具体到底要做什么她没想好,刚才一下被人看穿,没忍住就死要面子了一下。她晃了晃脑袋,为了静姝,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她们在这宫里,还有别的活路吗? “我信你是皇子,我更相信你有在这宫里活下去的法子,静美人和我没什么奢望,只要丽妃孙昭仪她们别再来芙蓉居找麻烦。”湘湘说着话,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几步,恳求着,“你知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告诉我好吗?” 齐晦料到是这么回事,而他给出的答案无情又残酷:“让皇帝重新喜欢上她,不然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见得让丽妃喜欢她。你不要觉得我敷衍你糊弄你,我在这宫里二十年了。” 湘湘有些失望,但现实的确如此,连静姝自己都说,要想办法让老皇帝重新喜欢她,不然丽妃不会放过她,下一次可能就会要她的命。 “你知道这宫里每年有多少和你们一样年纪的妃嫔,莫名其妙地死去?”齐晦不是吓唬湘湘,很严肃地说,“你自己也要小心,你那眉毛一看就是假的,哪天他心血来潮,你就惨了。” 湘湘背上一阵发冷,身子忍不住哆嗦,齐晦似乎有些不忍,缓和语气道:“小心就好,老皇帝毕竟老了。” “我知道了。”湘湘答应着,拎起水桶就要走,想起什么来,转过身道,“谢谢你。” 齐晦笑:“我没帮你什么。” 湘湘一愣,的确,他们说了半天话都没提具体的事,可她真的不知道要求齐晦帮什么忙,她只是……她只是在无助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人,这个连身份都还没弄清楚的男人。 齐晦则道:“如果静美人希望皇帝重新喜欢她,我可以告诉你老皇帝经常在哪里出没,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看一看,之后你再带美人去。” 湘湘哦了一声,好像还没缓过神,拎着水桶往回走,可一个踉跄,差点连着水桶一块儿栽倒,可齐晦及时跟了上去,稳稳地搀扶了她。等湘湘回过神,自己的胳膊正在他的手里,她稍稍挣扎了一下,齐晦也立刻就松了手。 “只有这一个办法?静姝她好可怜。”湘湘哽咽了,又不想在齐晦面前哭,抹掉眼泪,含糊地说,“如果能像你那样,随便出入就好了。”她一个激灵,水汪汪的眼睛盯上齐晦,心砰砰直跳,“你能带我们走吗?” 024太子送来的东西 这话让齐晦有些意外,可湘湘是来真的,反正在这宫里她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说这些话,虽然她不见得多信任齐晦,但他的确神通广大。 “我和静姝都是学跳舞出身,我们虽然不会你那种身手,可我们很灵活的,一定不会拖累你。”湘湘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齐晦已经答应她们。 “把大活人弄出去,我还没这个本事。”齐晦道,“我想帮你们,可那样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你们还不懂这宫里和朝廷的局势。” 湘湘是不懂,她皱着眉头说:“我们才来多久,和谁也不相干。” 齐晦嘴角微扬:“他们不需要什么相干的人,他们只要有一个发难的借口,毕竟凭空消失两个大活人,和我自由来去是两码事。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们,也不愿帮你们。” 原以为湘湘会翻脸,齐晦觉得翻脸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湘湘却很体谅地说:“你能坦白对我说,我反而挺高兴的,这总比你说大话办傻事,到最后坑了我们也害了你来得好。我也知道这不容易,我就是一时激动,对你说出口了。” 齐晦微笑:“若有一天能帮你们,我会帮,但眼下我能力有限。” 湘湘不会纠缠着为难别人,更何况他们最多算萍水相逢,她更不能在外面久留,必须要回去了。 分开时,齐晦再次道:“静美人若需要吸引皇帝的法子,你可以再来找我。” 湘湘嘀咕了一声:“我来这里等你,也是碰运气的,难道你天天来等我不成?” 齐晦笑:“你可以来冷宫找我。” 湘湘一想到那些太监宫女对自己耳提面命的话,忙问:“那怎么行,他们都说冷宫是禁地,我怎么进得去。”可只见齐晦的身子敏捷地从眼前掠过,湘湘都没看清他往哪个方向跑了,耳边却飘过他留下的话说,“正因冷宫是禁地,没有人去。” 大多数的人都会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湘湘也不免俗,比起富丽堂皇的宫殿,冷宫才是传说中的地方,更何况如今那里还住着和她相关的人。 湘湘拖着水桶回来,脑袋里反复着齐晦的话,压根儿没看到芙蓉居门前有人,突然被尖细嗓子的人喊了声,吓得把水桶都打翻了。 那太监见湘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反而更慌张,冲上来扶起水桶就把湘湘拽到一旁,不由分说塞给她一个盒子,急促地说:“这是太子爷给静美人疗伤的,可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说出去就死定了。” “公公,我不能拿,你拿回……”湘湘听见“死定了”三个字,心里就明白不能拿,大半夜的人也看不清,谁知道来的到底是不是东宫的人,万一是丽妃娘娘派来陷害她们的怎么办?可是不等她把东西塞回去,那小太监就跑没影了。 湘湘很不安,只好先收着东西,等她回到芙蓉居时,玉屏正满院子找她,迎上来说:“美人找你好久了,湘湘姐赶紧去吧。” 025不行也要行 湘湘回来时,静姝正趴在床上端详那两只齐晦送来的药瓶,她心里一紧,果然见静姝虎着脸问:“玉屏说太医院根本没人搭理我们,你这药到底哪里来的?” “你对玉屏怎么说?”湘湘有些着急。 “我说是咱们自己带进宫的。”静姝当然机灵,可她不免瞪着湘湘问,“到底哪儿来的,你瞒我做什么?” 却看湘湘又掏出几只精巧的小药瓶,它们长得都差不多,她摆在静姝面前,还是不愿说出齐晦,只道:“是太子,刚刚又送来了。” “太子?”静姝眼中猛然绽放的明媚光芒,让湘湘不敢直视,而静姝兴奋地抓起药瓶看了又看,反反复复念叨着,“太子送来的,太子那么好?” 可湘湘说:“皇后的丧礼还没办妥,太子怎么会有心思来管我们这种才见过一眼的人?静姝,我怕有人要害你。” 静姝反说她:“既然觉得不妥,你还不是收下了,还给我用了?” 湘湘被噎住,她给静姝用的,那可是齐晦亲手交给她的,可那小太监到底是哪里的人,谁敢保证?她不该撒谎,不该瞒着静姝,她口口声声对齐晦说不能背叛好姐妹,可不知不觉的,她已经瞒了静姝很多事。 “但是你说的有道理。”不等湘湘劝说,静姝自己先冷静了,她依依不舍地摸着那几只药瓶,吩咐湘湘,“我身上的伤不碍事,咱们从小三天两头挨打,这点苦我吃得起。我现在要让老畜生重新喜欢我,绝不能让那些老女人害了。你想法儿把这些处理掉,越快越好。” 湘湘和静姝的谨慎,不是没道理,果然第二天,丽妃就带着人威武霸道地来到芙蓉居,说她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据太监供认,怀疑宋静姝和东宫有染。 皇后尸骨未寒,丽妃就开始打太子的主意了。 没想到的是,翻遍整个芙蓉居,都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物,且孙昭仪半路杀过来,竟偏帮着静美人说话,她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太子还能继续牵制丽妃,好让她来得及生个皇子。 如此一来,静姝和湘湘不过是经历了一场狗咬狗的较量。 孙昭仪抱着来看好戏的心,最后却羞辱了丽妃,可丽妃明明有备而来,没想到却扑了空。她们都单纯地以为静美人一个舞娘出身的低贱女人,可以被她们随便玩弄于鼓掌,却不知道这些舞娘们从小走江湖看尽世间冷暖,脑袋瓜子可不比这些生来富贵的人差。 丽妃气急败坏地离去, 孙昭仪也不见得会对静姝好,芙蓉居再次安静下来,不等湘湘开口,静姝已经颤着声说:“湘湘,你让玉屏去打听,皇帝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不能再等了,丽妃下一次再来找我麻烦,一定会要我的命。” “玉屏上次被罚跪,现在胆子越来越小了,只怕不行,静姝你要不再等等?”湘湘说这些话,心里则是想,让玉屏去冒险打听,还不如等她去找齐晦忙帮。可是,真的要把静姝再推给那个老畜生折磨吗? “不行也要行,我们没得选择。”静姝紧紧握拳,不等湘湘开口,就朗声喊玉屏进来。 026去冷宫的路 可丽妃方才那么闹一场,玉屏被吓坏了,静姝跟她说了半天,小姑娘还是呆呆的。湘湘见静姝着急,说话没轻没重,心想她们在芙蓉居统共不剩下几个可靠的人,实在不愿再伤了玉屏,不等静姝发急,先拉了着玉屏走。 到了门外,玉屏才稍稍回过神,问湘湘:“娘娘是要去找皇上吗?” 湘湘安抚她:“这事儿交给我去做,你安心在这里伺候娘娘,把娘娘打扮得漂亮些就好。” 玉屏巴不得躲在芙蓉居里别出去,连声答应:“湘湘姐,你可要对美人说,不是我偷懒不肯做事。” 静姝如今的境遇,玉屏还能这么老实安分地守在一边,湘湘已十分感激,她不怪其他人无情,谁不为自己活。就是她自己,从前在舞班里遇见被欺负得厉害的舞娘,为了自己和姐妹们,她也不敢轻易去帮人家,个人的正义搭上一群人的存亡,那不现实。 她得给自己一个出门的理由,正好芙蓉居里愿意做事的人越来越少,便对玉屏说:“天气太热了,你膝盖上还有伤,这几天出门办差都交给我,我也该熟悉熟悉宫里的路,还要长长久久地伺候主子呢。” 玉屏忙道:“那些路很好认的,湘湘姐,我可以带你去。” 湘湘当然不要玉屏带,这天大正午毒日头明晃晃地晒着,宫里的人都在避暑,每一条道上都不见人影,湘湘却撑着伞,照玉屏的指示,先去明德殿看看皇帝是否在那里,而明德殿的太监大多知道皇帝的去处,只要给他们一点银子。 可湘湘没有走上去明德殿的宫道,不是她迷路了,也不是她改主意,而是沿着那一天从宫廷乐坊来芙蓉居的路,她还记得那个太监在那条道上说,往后一直走,就是冷宫。 湘湘出门时,捧了一盆要洗的衣裳,冷宫前头是宫里的浣衣处,但她出门时对静姝和玉屏说,怕万一在路上被人盘问,她手里拿着东西,就能借口是迷路了。 静姝没多想,只是不愿湘湘辛苦,她已经完全把玉屏几个当奴才看,自己并不如意,却已经会压榨别人,在这些事上,她和湘湘的态度始终相悖。 好在姐妹俩任何事都能商量,湘湘最终自己走出了芙蓉居,对她来说这是一次冒险,很可能有去无回,天知道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她怎么就那么信齐晦。 捧着装满衣裳的木盆,湘湘无法再为自己撑伞蔽日,挨着墙根一路往冷宫的方向走,冷不丁从路边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宫女,惊得她差点失 手掉了木盆。而跟着那宫女有个中年女人拿着棍子跑出来,劈头盖脸地就下狠手打,那宫女尖叫哀嚎,把湘湘吓得定住不敢再往前走。 那中年女人打了一顿后停下歇口气,看到湘湘站在墙根,冷声问:“哪里送来的衣裳。” 湘湘一愣,刚想开口说是芙蓉居,却有个男人从身后走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恭敬地对那女人说:“内务府张公公请姑姑去一趟。” 027沙子迷了眼 那女人听这话,仿佛得了圣旨,忙撂下手里的棍子理好发鬓衣襟,便不再管那宫女的死活,匆匆离去。 湘湘抱着木盆站在一边,等中年女人走了,身前的男子才转过身,方才听声她就认出是谁,更不要说此刻看在眼里,齐晦又神奇地出现了,这回身上穿着侍卫的服色。 “走吧。”齐晦道。 “那个人……”湘湘偷偷看了眼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宫女。 “这里每时每刻每个角落都有人被欺负被虐待,你管得过来吗?”齐晦很冷漠,只身朝前走,湘湘愣了一瞬,立刻跟上了,可她总警惕地前后左右看,生怕被人发现。 齐晦感觉到她的不安,笑道:“这里平时没有人来,宫里没那么吓人,丽妃她们若有能耐到处布下眼线,又怎么会让我活到现在?她们有这个心,也要看别人是否愿意死心塌地为她们做事。” “刚才那个女人,不认识你?” “认识啊,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看守冷宫的侍卫。” 湘湘觉得不可思议,跑快几步紧紧跟在齐晦身旁,抬头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一点儿不像在撒谎。 “怎么了?” “你为什么帮我?你刚才还说到处都有人被虐待欺负,管不过来的。” 齐晦停下脚步,反道:“那我问你,那晚在城门口,你为什么没出声?” 湘湘答不上来,她似乎不知道,又似乎已经忘了,她可说不出口是被一双眼睛迷住了那么没出息的话。 “走吧,再在路上停留,才真正要出事。”齐晦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刚转身,忽然一阵风扬起尘土铺天盖地地卷来,他抬手遮挡,稍稍回身,就看到捧着木盆的湘湘眯着眼睛,脸上皱着一团,像是被尘土迷了眼。 “睁开眼。”齐晦走近她。 湘湘听见话,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却见齐晦不知几时已经凑到了眼前,红唇正朝自己靠近,突然一股暖风呼得吹进眼睛里,她身子一哆嗦,齐晦却搀住了她,满不在乎地说着:“眨眼试试,还有沙子吗?” 修长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湘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是如今被又粗又黑的眉毛压着,有些显不出来了。 齐晦不经意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他赶紧冷静下来直起身子,还是看着湘湘丑陋的眉毛比较好。 “我没事了。”湘湘的眼睛若是被 沙尘侵扰而泛红,那双颊绯红是为了什么?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只觉得脸上热乎乎,不自觉地就垂下了脑袋,暗暗深呼吸后说,“其实有话我们哪儿都能讲,非要去冷宫吗?” 齐晦却道:“去过了,以后你才能找得到我。” 湘湘脱口而出:“可我觉得你随时随地都会出现。” 齐晦已经往前走了,湘湘愣过神赶紧跟上,隐约听得几个字,好像说什么“看人,看心情……” 去往冷宫的路,果然如齐晦所说,越往后就越看不到人影,刚刚经过的地方还能听见浣衣处的水声,这里静得大暑天直叫人背脊发凉。 进了一处殿阁,湘湘没有看到传说中断壁残垣的惨景,也没有听见发疯哭喊的动静,她懵懵地跟着齐晦走,忽然见屋檐下缓缓走出一个老妇人,正扶着门框问:“晦儿,是你回来了?怎么……还有人,是世峰吗?听着不像呢。” 齐晦转身对湘湘道:“这是我母亲。”又稍稍压低声音,“我娘的眼睛看不见。” 028他们是彼此利用 看不见的人,耳朵很灵敏,纵然齐晦把声音压得很低,贤妃也能听见,而她也分辨出陌生的脚步声和气息声,是从一个女子身上来。贤妃很惊讶,儿子竟然会带女人出现,她记忆中来过这里的女子,只有庞家那个刁蛮的千金。 “奴婢是芙蓉居的宫女。”湘湘走上前,朝贤妃欠身鞠躬,她听芙蓉居的人提过,冷宫那个皇子的生母,在被废弃前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娘娘。 贤妃当年被生了太子的皇后所不容,又被年轻刚进宫的丽昭仪排挤,说她生下的皇子不祥,为了国家和皇室,皇帝废弃了他们,母子俩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多好听的声音,姑娘,你一定很漂亮。”贤妃温和地笑着,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摸索着边上陈旧但干净整洁的凳子说,“天太热了,别站在太阳底下说话,来,姑娘坐吧。” “娘娘,奴婢叫湘湘,您叫奴婢湘湘就是了。”湘湘放下水盆,又往前走了走。 “娘娘?”贤妃一愣,多少年没人这样喊她,好像最后一次听人喊她娘娘,是当初丽妃捏着她的脸用炭火熏,狰狞地喊着:“贤妃娘娘,您不是怕冷吗……” 她身子一哆嗦,齐晦都看在眼里,跑上前问:“娘,您怎么了?” 贤妃苦笑,示意儿子她没事,又朝湘湘招招手:“湘湘,来坐吧。” 齐晦希望湘湘能坐下,湘湘也不愿让老人家不安,赶紧坐到身边,贤妃摸到她的胳膊,面上神色立时有了些变化,又轻轻摸了几下,含笑问:“湘湘,你不是宫女吧?” 湘湘和齐晦面面相觑,她忙将自己的事说清楚,说她进宫不足一个月,说她从前是靠卖艺为生的舞娘。 贤妃眼中微微有光芒,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湘湘:“身量这样的好,声音这么好听,你的舞姿一定美极了。”她抬起头,笑着问儿子,“你在哪儿遇见湘湘的,这么多年了,真难得你有值得信任的人带来见我。” 齐晦不言语,和湘湘眼神交流,他们不能久留,湘湘也不知该对老人家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听她说。 离别时湘湘说她还会来看望贤妃娘娘,等远离冷宫时,才听齐晦道:“我娘的眼睛,是被丽妃熏瞎的,瞎了以后耳朵什么的,反而更加灵敏,她不是没见过冷宫以外的人,而是每见什么人,都很警惕紧张。看得出来,我娘刚才很高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如果有什么想法,你千万别误会。我只不过是想帮你,而后也利用你,你 知道,我想打听皇帝平时都嘀咕什么话。” 湘湘听闻贤妃的双眼因丽妃而瞎,心中对那个恶毒的女人越发忌惮,听得齐晦后面的话,反而踏实了,既然他们是彼此利用,就不需要背负什么愧疚之心。 渐渐靠近人多的宫道,两人就要分开,齐晦对湘湘说:“皇帝为皇后持服数日,已经憋得很辛苦,静美人若有胆量,现在去明德殿邀宠,皇帝从前喜欢在她身上玩什么花样,她都照样来一遍,明天之后,芙蓉居一定会再度风光。” 湘湘听得心慌意乱,那骇人的尖叫、满室的狼藉,还有静姝浑身的伤痕,全在齐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 029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皇上是在明德殿吗?”湘湘再向齐晦确认,虽然她仍旧觉得一句话的事何必非要去冷宫说,但方才的经历,她并不反感,答应贤妃会再去看望她,也不是随便敷衍。 “他今晚还会在那里,如果你们今晚不去,明天我会再来告诉你他的行踪。”齐晦冷静地说,“你们一定不希望遇见丽妃或孙昭仪,其实丽妃老了,皇帝对她早就没兴趣,而孙昭仪,这几天她正好不方便。明德殿那里,没有她们的人在。” 湘湘略尴尬,轻声道:“连这你也知道?” 齐晦不以为意:“我经常出入太医院,那里会有人提起,我只是碰巧听见。” 他的从容,渐渐影响了湘湘,看到湘湘镇定下来,齐晦才继续道:“这宫里有地位身份的娘娘,都是五六十岁的人,早就折腾不起什么事。丽妃之所以能一人独大,全因她背后另有朝廷官员支撑,她不过是被人用来对抗皇后外戚的棋子。她虽然心狠手辣十分恶毒,可她没有智慧,相比之下,年轻的孙昭仪还更胜一筹,但孙昭仪全靠纠缠皇帝得到恩宠,才能在这宫里横着走,她背后没有朝廷势力,膝下没有皇子。你们觉得老皇帝荒淫无道,他却让丽妃和孙昭仪狗咬狗从而平衡宫里的权势,免得一人只手遮天,反给他自己添麻烦。而这对你们来说,更是好事。” 听这些话,湘湘觉得心里明白了很多事,对于宫里的局势也有了认识,芙蓉居的人虽然说过很多,可总是东拉半句西扯一句,她越听越糊涂,如果人人都像齐晦这么明白,该多好。 齐晦道:“我会在去明德殿的必经之路等你们,万一遇到什么妃嫔为难,我会有办法为你们开脱。” 湘湘连忙说:“今晚不一定去,你要等到几时?” 可齐晦觉得静美人一定会去,但嘴上说:“既然答应要帮你,我会帮到底,今晚不去明天再换地方,等静美人重新受宠,就该换你帮我了。” 湘湘僵硬地点头,算是成交,她捧着木盆往回走,忽而又停下,皱眉问齐晦:“我们是想求太平,求不再让人欺负,那你呢?你曾说是你的母亲不愿走,贤妃娘娘她,不愿离开冷宫?” 齐晦苦笑:“诚如所见。” “那……”湘湘仿佛有些动摇,然而转过身,却是道,“你肯定在心里笑我,结果我一直在背叛静姝,什么都没告诉她。” 齐晦想说这不是背叛,可湘湘已经走了,而不远处有人过来,他也必须离开,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走 ,还不知今晚或明日,还会不会再见。 湘湘回到芙蓉居,向静姝确定皇帝今晚会在明德殿,她看到静姝的身体很明显地打颤,可静姝却又坚定地说:“那个老畜生很容易哄,把他哄高兴了,我们才会有好日子。” “静姝,你要怎么做?”湘湘不安。 “怎么做?做他喜欢的事,你跟我一起去,回来后告诉我,皇帝笑得大不大声。”静姝眼中是绝望,她缓缓走到镜子前,将纱衣层层脱下,玲珑玉体呈现在眼前,湘湘竟不敢直视。 030怕你承受不住 静姝的臀股上,还留有前几天丽妃虐打她的鞭笞痕迹,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湘湘上前用衣衫将她裹住,不忍道:“静姝,咱们算了好不好,你身上的伤还没愈合。” “这种印迹,他看见会更兴奋,他就喜欢看到女人漂亮的身体上有伤痕。”静姝再次扯开衣裳,转过身照着自己的后背,绝望的笑容看得人心颤,她却抓着湘湘的手说,“等我有权有势,就能把你送走了。可你走之前,我会让你看到丽妃有多惨,那天让你掌嘴的老货,宫廷乐坊里折磨你的老太监,还有逼你吃脏点心的孙昭仪,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湘湘无奈极了,不足一个月,静姝仿佛完全变了个人,她贪恋富贵奢靡的生活,不甘被人排挤欺侮,她想要自由,却又被*牢牢束缚,更让湘湘不安的是,静姝她心里有了个人,那是云端上高不可攀的太子,是她永远也不该期待的人。 “玉屏。”湘湘大声喊人,几个宫女应声进来,按照美人的吩咐,将衣柜里无数漂亮衣裳都翻出来。说起来老皇帝对宋静姝还新鲜的那几天,除了夜里见不得人的暴虐外,对静姝还真是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满山满谷地给她送来,可这样的风光来得快去得更快,如今再看着这一切,仿佛梦一场。 “这些都不好看。”静姝烦躁地推开了宫女送来的裙子,屋子里花花绿绿地堆满了各色衣衫,却没有一件能入她的眼。伺候了皇帝几天,她知道什么才能挑起皇帝的兴奋,她没有更多的机会,只有一次,要让那老畜生一眼就再喜欢上自己。 湘湘和玉屏几人,小心翼翼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裙收拾起来,静姝揉着脑袋烦躁不已,不经意抬头,看到一身白衣素服的宫女们捧着五彩缤纷的衣衫走来走去,忽然计上心头。 静姝屏退了闲杂的人,只留下湘湘在身边,她再次扯掉了身上的衣衫,用素服半遮半掩地裹在身上,洁白无瑕的衣衫下,曼妙的春光若隐若现,她满意地勾起唇角:“就这么办。” 那天夜里,湘湘穿着深色衣衫,和同样服色的静姝悄悄前往明德殿,静姝曾随皇帝来过这里,老皇帝甚至带她走了后门,搂着她的腰肢说:“小美人,往后你就从这里爬进来伺候朕。” 静姝带着湘湘绕到后殿,脱下了深褐色的外衣,洁白的素服在夜色中十分耀眼,她叮嘱湘湘:“你就躲在这里,寝殿就在窗后面,你听着里头的动静,万一有什么事,立刻跑,千万千万别进来,你走不到门前就会被人抓起来的。” “ 那你呢?”湘湘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这里的侍卫和太监都习惯了,每天都有女人爬到他床上,我现在走出去,他们就懂了。”静姝的笑容有些吓人,“上次、上次我就是从台阶上爬上去的,那些侍卫都……” “静姝,我们。” 可是静姝走了,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湘湘对这里完全不熟悉,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追她,她抱着静姝的衣裳绝望地蜷缩起来,忽然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真的要在这里听?我替你守在这里可好?” 她转过身,一身夜行衣的齐晦出现在眼前,他很严肃地说着:“我怕你承受不住。” 031再遇太子 “没有什么不能承受,我还会比静姝更苦吗?”湘湘眼睛通红,可对于齐晦的信任,让她自己都不可思议,“我只怕她弄巧成拙,我怕皇帝不喜欢她反而加倍折磨她,你能救她吗,如果出了事,能救她吗?” 说到激动处,湘湘反而冷静了,垂首自责:“我怎么变成这样了,理所当然地就要你如何如何,我凭什么。” “你听我的,跟我走,万一有什么事我会救她。”齐晦不以为意,冷静地说,“你在这里,我会顾此失彼,你非要留下,真有什么事,我只会选择带你走。” 湘湘听见“顾此失彼”,立时明白齐晦的用心,忙抱紧了衣裳道:“带我走,我听你的我不留下了,可你要答应我,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把静姝救出来。” 大殿前隐隐有动静传来,静姝可能已经过去了,齐晦轻轻拽了湘湘的胳膊说:“先跟我走。” 跟着齐晦离开了明德殿,齐晦把湘湘安置在隐蔽之处后,则嘱咐:“不论出什么事,你都不能靠近那里,你只能往芙蓉居退。”见湘湘面色惊慌,齐晦又淡淡一笑,“这只是唬人的话,我不会有事,静美人也不会有事。” 等齐晦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明德殿后院,正听见殿前皇帝的笑声,他微微蹙眉,面上是戏谑笑意和轻蔑的神情,单足轻点,便跃上屋檐绕到了前殿。 前殿处处用白绸白灯笼装点,老皇帝对发妻的感情不过尔尔,这次的身后事,却做足了文章,难为他清心寡欲在明德殿守了那么多天,此刻白灯笼夹道的阶梯上,一袭白衣的静美人正款款而至。 素服的衣襟大开,曼妙的锁骨柔和的肩膀,如雪的肌肤仿佛比素服还要白,月光下火光下散出迷人的光芒,长长裙摆曳地,每走一步她的裙衫就往下沉一寸,从锁骨到酥胸,当娇小的人站在大殿之下,素服落地,随风飘出几尺远,玲珑玉体出现在那里,齐晦不得不避开了目光。 “美人啊美人。”老皇帝乐坏了,静姝从台阶下拖着长裙逶迤而至,把他心头的火一点点勾起来,上前忍不住在春光上揉了一把,然后像模像样地脱下自己的外衣将静姝裹住,静姝脑袋里一片空白,想到丽妃、孙昭仪那些狰狞恐怖的嘴脸,身子一哆嗦,往老皇帝怀里一钻,娇柔地说:“皇上总是不来芙蓉居,妾身实在想念您,是不是妾身做得不好,皇上不喜欢了。” 老皇帝的手,在她腰上腰下不安分地游走,柔滑的肌肤如丝绸般叫人爱不释手,他欢喜地搂着静姝往门里 走,乐呵呵地说着:“怎么会不喜欢,你是朕的心肝宝贝。” 可才要进门,一身素服的年轻男子从门里走出来,他恭敬地站到一旁说:“父皇请早些休息,儿臣告退了。” 皇帝轻哼:“跪安吧。” 今晚同在明德殿的,是太子,他抬起头,正与皇帝怀里的女人四目相对,她香肩外露、酥胸若隐若现,满身风尘气。 而静姝乍见太子在这里,立刻就呆了。 032你很在乎? 太子冷漠的目光从静姝脸上掠过,眼中的轻视让她心碎。 她不记得怎么被皇帝拽进门,不记得皇帝怎么把她压在身下,当身上的疼痛伴着罪恶的快意一同袭来,静姝才清醒。皇帝在她身上大喊一声,便气喘吁吁地滚到一边,宣泄了几日的憋闷,他心满意足。 静姝稍稍蜷起身子,老皇帝却翻身来,手指在她的身上轻点,吓得她一颤一颤,猥琐的笑容更刺入她的眼睛,老皇帝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轻声说:“小美人,今晚陪朕好好玩一宿。” 静姝满脑子,都是太子的容颜,只是这么一恍惚,就惹怒了皇帝。大手在她臀上狠劲掐了一把,静姝失声尖叫,但疼痛让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一头钻进皇帝的怀里,娇柔的声音迷得老皇帝神魂颠倒,双手在她身上搓揉着,兴奋癫狂地说:“宝贝,朕会好好疼你。” 肃穆庄严的大殿,浸透了皇帝的荒淫,齐晦等在明德殿外,时不时就会听见女人的尖叫,可是这么多年,他早就麻木了,也许这次的女人和湘湘有关系,才会让他稍稍留心。而过去的一次又一次,他除了冷静地等待皇帝纵欲过度而亡,对他身下的人从无同情之心,且大部分的女人,本来就是心甘情愿投入皇帝的怀抱。 齐晦听了一会儿动静,明白静美人是成功了,他不用整夜都守在这里,还有湘湘在等他的消息。再次回到藏匿湘湘的地方,她正抱着衣裳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大暑的天,齐晦伸手去搀扶她时,摸到冰凉的胳膊,让他心里一惊。 “静姝怎么样了?”湘湘的眼神空洞而绝望,齐晦不忍多看。 “应该和芙蓉居里的差不多。”齐晦没有提起不堪入目的一切,但提到了太子,而湘湘的反应有些奇怪,齐晦不免问,“太子怎么了?” 湘湘不敢说静姝心里有太子,敷衍道:“静姝一定尴尬极了,算了,已经这样了。” 齐晦见她眼神忽闪,想到前几日丽妃去芙蓉居翻找静美人与东宫有染的证据,微微皱眉,立刻问湘湘:“丽妃为什么会说静美人和太子有染?” 湘湘不安地看着他,不知要怎么开口,而齐晦意识到有人往这边来,不由分说先带湘湘离开,回到芙蓉居附近,才站稳了说话,湘湘跑得直喘气,扶着墙前后左右的看,明白自己是回来了。 齐晦道:“皇帝一贯会在第二天派人把侍寝的妃嫔送回去,你就不必担心静美人了。” 湘湘没理他,她怎么可能不担心静 姝。 而齐晦再次问:“太子和你们,真的没有关系?” 湘湘反问:“你很在乎?” 这次轮到齐晦不做声了,湘湘没见过齐晦这么严肃的神情,一时心虚,便回答:“真的和太子没任何关系,只是在花园里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可是……静姝她爱慕上了太子,我们都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齐晦反而不在意了,轻声道:“那就难怪。” 033梳头的姑娘 可湘湘后悔了,她没多想齐晦这声嘀咕,只懊恼地捶着墙头自责:“我怎么什么都对你说,我怎么就说出口了?” 齐晦道:“既然我们互相谋利,本就该信任彼此,你若有想知道的事,我也必定知无不言。” 湘湘哪有什么要打听的,现在只要静姝能平安回来,她就满足了。再次和齐晦对视,他不再是刚才有些吓人的严肃神情,这反而让湘湘意识到,方才提起的太子,齐晦好像比她更在乎。 但这并不稀奇,同样是皇帝的儿子,他被废弃在冷宫,而太子却高高在云端,换做谁都不能接受,齐晦在乎太子,一定有他的道理。而湘湘没仔细看过皇帝的模样,可太子和齐晦都如此俊美,老皇帝至少不丑陋吧。 “你回芙蓉居去吧。”见湘湘发呆,齐晦不再等她问什么,指了走向芙蓉居的方向说,“如果一切顺利,记着你答应我的事,往后静美人对你说的关于皇帝或大臣的话,你都要告诉我。” 湘湘点头,这是他们约定好的,齐晦什么都做到了,她不能反悔。转身离去时,湘湘的发簪落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发簪,心中一个激灵想起件事,转身又走向齐晦。 “怎么了?”齐晦问,他本就打算看湘湘安然回芙蓉居再走,可看到湘湘转身回来,心里竟莫名有些高兴。 湘湘手中攥着发簪,诚恳地说:“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我进宫很匆忙,没来得及和宫外的朋友道别就被送进来了,你既然能自由出入皇宫,能不能帮我给朋友带句话?” 齐晦并没有答应,可稍稍晃动的脑袋,被湘湘误认是点头,她忙把发簪塞进了自己手里,说道:“可能有些为难你,因为要去的地方是青楼,但你不要多想,青楼里的女子,不是人人都自甘下贱的。” “青楼?”齐晦觉得有趣。 “是闭月阁,不知你能不能找到,是京城很有名的青楼,随便问路人都晓得吧。”湘湘说着,完全没看到齐晦眼中异样的光芒,而齐晦也觉得不可思议,曦娘口中那个消失了好几天的梳头姑娘,竟然就是湘湘。 齐晦只有深夜才会去闭月阁,从来没见过给曦娘梳头的人,也从来不会提起,甚至齐晦一直都不知道,是闭月阁以外的人在给曦娘梳头,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小。 “我大概很久都不能出去了,这是曦娘给我的簪子,她看到就会相信你。”湘湘自顾自地说道,“你让曦娘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早晚会离开这里。将来我自由 了,还去给她梳头。” 齐晦故意问:“你和那位姑娘认识很久了?” 湘湘摇头:“其实才两年,两年前我们在户部尚书府里跳舞时,曦娘为我们解围,救了我们一群姑娘,若不是曦娘,我们就要被尚书夫人打死了。” 齐晦知道曦娘有本事,甚至一些高官的夫人都和她有往来,本该嫉妒生恨的关系,可曦娘就能把人家收得服服帖帖,她教那些女人御夫之术,让她们把男人老老实实地收在家里。 “能帮我吗?”湘湘再问。 “小事一桩。”齐晦收下了簪子。 034翩翩起舞的仙子 可湘湘又露出依依不舍的模样,轻声说:“你要收好了,一定找对了人再给人家看,别叫人骗了,也别给我弄丢了。” 齐晦含笑握着簪子,不知放哪儿好。 湘湘直直地看着她的簪子说:“你要是弄丢了,就骗我说送到了,就算假装知道曦娘安心,我也能安心了。” 齐晦道:“你这样一说,便是我办到了,也怕你不信。若是丢了,我就老实对你讲,何苦骗你?京城说大不大,既然是有名的青楼有名的花魁,还怕找不到?我收下了。” 他说着,把簪子藏入怀里,反催促湘湘:“赶紧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我不方便去冷宫。” “夜里我在水井边等你。” 两人算是约定好了。其实湘湘走回去时,反复想着这几天的事,她到底在干什么,齐晦是皇子,他可是皇子啊。 稍微动脑子想想,齐晦做那么多事,还要监视偷听老皇帝说的话,无非就是为了他有一天能离开冷宫做打算,而他明明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还要做这些事,那所求的将来,湘湘就不敢想了。 可皇朝是有太子的,那么玉树临风的太子,那天说丽妃的三皇子要取代太子,静姝好一番冷嘲热讽,可见她是一心盼着太子好的。而湘湘虽然成不了大事,多少也算是在帮齐晦颠覆皇权,那她岂不是和静姝站在了相对的立场? 不过想着想着,她就笑了,静姝期待太子做皇帝,也就只是期待而已,能有什么结果,她自己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助齐晦颠覆朝廷?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夸张的空想。 那一晚,勉强平安度过,第二天湘湘蜷缩在静姝寝殿门前时,被芙蓉居外头一阵拍门动静吵醒,是明德殿来的太监,说静美人过会儿就要回来,玉屏几人都赶紧出来准备,湘湘看到好些懒怠了数日的人重新又殷勤起来,个中冷暖,不必多言。 静姝回来时,身上只用披风裹着,露出的脸上满是疲倦,等湘湘解开她的披风,站在后面的玉屏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就哭了。 满身的伤痕,换来老皇帝再一次的宠爱,金银珠宝跟着她回来的轿子一同抬进芙蓉居,可是静姝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疲倦得昏睡过去,下午醒来仍旧呆呆的一言不发。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湘湘和她,才拉着湘湘的手哭:“太子在那里,湘湘,他都看到了……” 即便不可能在一起,女人也希望在所爱慕的 男人眼中,自己是美好的存在,可那日翩翩起舞的仙子不见了,而今的宋静姝在太子眼中,只是个放荡*的女人。 静姝一直在哭,她被老皇帝折磨的痛苦,当初也不过是让她伤心了没多久,她大概是明白,既然要守住这奢侈的生活,就必须吃得起苦,可现在不同,她毁了自己在太子眼中的模样,她再也不能做那个御花园里的仙子。 这是湘湘无法劝慰的事,她只能陪着听着,那一天都没能离开芙蓉居,也就无法去水井边找齐晦。 035庞家千金 那之后,齐晦有两天没见到湘湘,出宫的事也因世峰抽不出空,他还没来得及去闭月阁。那两天,皇帝留恋芙蓉居不走,静美人风光再起,而风光的背后她承受着怎样的屈辱,只有湘湘看在眼里。 本以为静姝会承受不住,会像从前那样抱着自己哭,说她不想活,可一天又一天,静姝平静地面对着老皇帝的猥琐,她好像是死了心,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仿佛只是让老皇帝随意摆布的人偶。 那天终于等到皇后出殡,静姝因为身体受伤而无法去行礼,夜里湘湘为她擦洗身子时,静姝神情呆滞,冷冷地呢喃:“我若去参加他母亲的丧礼,他会很恶心吧。” 湘湘无话可说,想要体面的活着,注定人后的屈辱,若要争一口气,静姝也就没命活下去了。 静姝伸手抚摸湘湘的脸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再等几天,我就把你送走。湘湘,你走了后,要好好活下去,千万别回去找班主,他还会卖了你的。” 湘湘见静姝双颊通红,伸手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静姝发烧了。她着急地说:“我去找太医。” 静姝却拉着她的手摇头:“不能去,她们肯定会下药毒死我。” “可是……” 湘湘最终听了静姝的话,没有大动干戈找太医,夜深人静后她来水井边希望能等到齐晦,可她等了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他来。她不怪齐晦,本就是她失约在先。 而湘湘等待齐晦的时候,齐晦早就离宫了,世峰就是忙皇后出殡的事,今晚才终于空下来,因皇后大丧,京城青楼都不开门做生意,今日到闭月阁,这里的安宁叫人很不习惯。 因不做生意,他们从后门绕进去,老鸨子殷勤地把二位送入曦娘的屋子,两人进门时,恰见曦娘和一个少年郎依偎在一起,少年郎见他们来,顿时眉开眼笑,蹦跳着扑过来,直直朝齐晦身上缠,可不等抱上齐晦,齐晦就一闪而过站到了曦娘身后,边上世峰则骂道:“小丫头,你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郎眼波流转间,但见娇贵傲气,开口便是一把柔亮的嗓音,哪里是什么秀气少年,正是宰相庞峻的独生女,庞家千金庞浅悠。 “你躲着我做什么?”浅悠跑上前,拉着齐晦的衣袖,撅着嘴道,“好久没见了,一见你就躲着我。” 世峰则上前拎过妹妹问:“你怎么跑出来的,爹娘知道吗?” 浅悠不服气地说:“三哥你傻呀,爹娘随皇帝去 给皇后入葬,大哥和二哥都去了,家里不就剩咱俩了?你能出来,我怎么就不能出来。”说着就笑眯眯地冲齐晦,“我就想来等等看,没想到你今晚真的来了。” 齐晦微微一笑:“很巧。” 曦娘尴尬地笑着:“难得闭月阁清闲,坐下喝杯酒说说话,都站着做什么?”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庞浅悠一直黏在齐晦身边,可齐晦总是淡淡的。 屋子里的气氛,始终有些尴尬,酒过三巡时,曦娘想起一件事,对齐晦和世峰道:“你们能不能在宫里帮我找一个人?我打听到,原先给我梳头的姑娘,被他们班主卖进宫里去了。” 齐晦眸中一亮,他沉闷了大半夜,总算来了精神。 036咱们家出个皇后 “那姑娘名叫湘湘。”曦娘说着,有心看了眼边上的浅悠,把一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继续道,“她是个舞娘,进宫还没多久,我说她怎么会突然就不来给我梳头了,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谁知一打听,原来她被卖进宫里去跳舞了,听说一起的有二十来个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浅悠给齐晦斟酒,见他没什么反应,扫兴地负气坐下,听见曦娘的话,随口问:“你找她做什么,要给她工钱?” 曦娘似乎后悔在这位大小姐面前提那种事,她生来富贵,自小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懂什么世间疾苦,便敷衍道:“工钱肯定要给,若能知道她好不好,我也安心,总算是相识一场。” 浅悠果然没什么兴趣,世峰则好心问:“要不我想法儿把她带出来,一个舞娘而已,很容易的。” 齐晦也知道,要弄个舞娘或宫女离宫,不是难事,可他之所以没答应湘湘,就因为湘湘一定要带着静美人,把湘湘弄出去不难,静美人若凭空消失,就该出事了。 而曦娘心里,也是希望湘湘能被带出来,可她看到齐晦眼中一瞬而过的无奈,不免觉得好奇,心知这会儿不适合再说下去,只好也敷衍世峰:“不用麻烦,也许她未必想出来,我瞎好心而已。” 那一晚,齐晦破天荒地要留宿在闭月阁,曦娘会给他安排干净的屋子,决不让闭月阁里其他姑娘来打主意,而庞浅悠不得不被哥哥提溜回去,走时一步三回头,缠得齐晦答应下次他们去郊游,才总算送走了大小姐。 回府的马车上,浅悠依偎着世峰,娇滴滴地问:“三哥,你娶媳妇儿的事,怎么还没有定。” 世峰不耐烦:“你操什么心?” 浅悠轻哼:“这不是要等你娶了,我才能嫁人吗?” 世峰这才明白妹妹的心思,却无情地说:“你想嫁给齐晦?死了这条心吧,爹不会答应的。” “万一呢?”浅悠拽着哥哥的胳膊,骄傲地说,“万一他做了将来的皇帝,难道你们不想庞家出个皇后?爹爹让你和齐晦往来,不就是要给家里留条后路,索性当正道走不好吗?太子那么没用。” 世峰眉头紧蹙,捂了妹妹的嘴说:“不准再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爹会气疯的。庞浅悠你最好老实点,要是把爹惹怒了,他把你嫁给太子,你愿不愿意?” 浅悠眼珠子晶莹剔透,慌张地打着转,终于眨眼睛点点头,哥哥才松了手。她窝进哥哥怀里呜 咽:“三哥,不要让爹爹把我嫁给太子,千万不要。” 夜阑人静,闭月阁里没有酒气没有嬉笑声,仿佛另外一个世界,曦娘端了茶盘推门进来,看到齐晦正坐在窗台上,她嗔怪:“这里有三楼高呢,你也不怕掉下去?” 可是透过月色,看到齐晦手里正拿着一支簪子,她放下茶盘走上前,哟了一声:“我弟弟也有心上人了?” 齐晦微微笑,反将簪子递给她:“是你的。” 曦娘不解,拿着簪子到烛台下看,果然是她从前的东西,她没记错的话,是送给湘湘了。而齐晦已在背后说:“你要找的那个湘湘,也托我来找你,把这个带给你。” 037难道动了凡心? “还有这么巧的事?”曦娘不肯信,偌大的皇宫,怎么就让他们遇上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巧,她要我帮忙找你,而你今晚就托我找她。”齐晦翻身从窗台跳下,衣袂飘飘,月色下英姿潇洒,他自己并不在乎,走来将簪子重新看了看,仿佛舍不得将簪子留下,轻声念了句,“她给我时,很舍不得,生怕我找错了人,怕我丢了她的簪子。” 虽然来青楼的男人大多只是逢场作戏,曦娘也算是看尽儿女情长,齐晦此刻的神情举止异于平常,而与他相识十几年,二皇子何曾管过什么宫女的事,他倔强安静,十分努力地成长,能吃一切的苦,只为了自己强大的那天。 可如今,一整晚,他都在惦记一个姑娘。 “别的我不知道,湘湘的容貌,若放在闭月阁,其他姑娘可就没饭吃了,连我也……”曦娘笑悠悠凑在齐晦面前,促狭地问着,“你老实告诉姐姐,可是她的样貌好看,叫你动了凡心?” 齐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曦娘,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从未喜欢过什么女人,从未对谁动过心,他知天下事,却不知动了凡心该怎么算。 曦娘在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修长的腿在月色烛光下泛着光芒,可齐晦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女人在他眼中,向来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他总是和庞世峰在一起,曦娘玩笑时爱欺负他们,说他们有龙阳断袖的嫌疑。 自然这一切都是玩笑,全因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们兄弟提什么女人。至于庞家的千金大小姐,就算世峰不高兴,齐晦也没正眼瞧过她。 “世峰知道了吗?”曦娘已经不等齐晦的回答。 “他只知道我最近有些忙,具体的也许过段日子早晚会知道,庞峻在宫内眼线密布。”齐晦应道,“今晚若不是你先提起来,我也要等他离了后再对你说。” 曦娘悠悠笑:“你可头一回有事要瞒着世峰,为什么不告诉他。” 齐晦摇头:“不知道,不想说,也许是觉得没必要。” 曦娘是过来人,曾对男人动过真情,也被无数的男人真心相许,儿女情长中的酸甜苦辣她最懂,咯咯一笑,妩媚地托着腮帮子说:“男人啊,都一样小气。” 齐晦动了动眉,没接话,静了半晌才问曦娘:“她有个好姐妹叫宋静姝,姐姐可知道?” 曦娘道:“来过闭月阁,模样儿没得挑,可那姑娘和湘湘不一样,我这辈子富贵贫贱的人什么 样儿没见过,那姑娘怎么说呢……反正我瞧着和湘湘不是一路人。怎么啦,是不是那姑娘也进宫了?” 齐晦慢慢将宫里的事说了,曦娘才知道最近偶尔会听几位朝廷官员提起的静美人,就是曾经跟着湘湘来闭月阁长见识的宋静姝。当初在户部尚书她为湘湘众人解围,就是这宋静姝惹的祸,倒也不怪她闯祸,可这姑娘心思太活络。 曦娘提醒道:“瞒着世峰没必要,他在庞峻跟前若没个交代,反而影响你们的关系。你倒是要防着那老东西见色起意,湘湘的模样啊……” 038依赖 曦娘没能把话说完,齐晦眼中升腾的杀气让她有些害怕。十几年了,只在贤妃被熏瞎双眼的那段日子,见过那孩子眼中的杀意,大多时候他虽然看起来清高冷漠,实则对在乎的人重情重义。 齐晦也奇怪自己情绪的变化,他能无视老皇帝对静美人的摧残,可曦娘一说湘湘也可能遭受同样的折磨,就有些受不了。他慢慢让自己冷静,说起湘湘被涂了丑陋的粗眉时,似自言自语:“还是不能放心。” 曦娘伸出纤白玉指,在齐晦俊美的脸旁上轻轻一划,柔媚地笑着:“傻子,真的喜欢人家了?” 齐晦茫然地摇头:“不知道。说起来,怎么才算是喜欢?”而他的目光很快就黯淡下来,“何况我,没资格喜欢什么人,这事在姐姐面前说过,就再也不要提了。我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往哪儿走,如何去向一个女人许诺?” 曦娘索性凑近了问:“你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齐晦冷笑:“当皇帝有什么意思?” “那你?” “所以我才说,自己的将来该往哪儿走?” 齐晦是隔天一早回宫的,庞世峰管着皇城的关防,把他混在侍卫里送进去很容易,他不是第一回在外过夜,且出门时就交代过母亲,所以贤妃不会担心。至于母亲的安危,齐晦不在宫里的时候,世峰的亲信都会为他守护好贤妃,且这几天大部分人都去送皇后入葬,歹毒的人不在皇宫,他才久违地安心在外过了一夜。 齐晦回到冷宫时,母亲正在屋檐下晒太阳,她的模样干净整洁,虽然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也掩盖不住她昔日的光芒。 “晦儿,你回来了?”贤妃听脚步声,就能辨出来者是否相识,儿子的动静更是刻在了心里,此刻见齐晦平安归来,面上有安心的笑容。 待儿子走到跟前,贤妃慢悠悠说道:“今早有人来过,那时候我刚起来,听见门前动静,起初以为你回来了,可听见声音不对,而且徘徊了片刻就走了,那脚步声像是听过的,可不真切,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 齐晦安抚母亲:“她们都随皇帝离宫,不会……”他将目光转向门外,这一瞥才看见门槛下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没把话说完便走过去,从角落里捡起一只小药瓶。 “怎么啦?”贤妃问。 齐晦瞒过了母亲,在草丛里摘下两朵野花,回来轻轻戴在母亲的发鬓:“这花漂亮,给您戴上。” 贤妃欢喜地摸了摸,可想宫里如今的事,便要儿子拿下来:“皇后大丧,我怎么好戴花?” 齐晦默默地应从,没说什么,而他心里何曾没想过,若母亲强势而能干,足以对付当年的皇后和丽昭仪,不论他的境遇如何,至少母亲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母亲不会瞎。 但这种念头没出息,他明白,他只是心疼娘亲。 这天夜里,湘湘再次来到水井边,齐晦果然出现了,默默将几个药瓶递给她,什么也没说。这本是湘湘期待的事,可她没想到立刻就能实现,今早天未亮时把药瓶偷偷摆在冷宫门外,她的心都要跳出来,而她最不可思议地是,眼下是完全依赖齐晦了吗? 039简单的满足 “静姝发烧了,现在还昏睡着,可她不肯找太医,她怕被人下药毒死,我劝不了。”湘湘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药瓶,“那天是静姝不放我走,所以我没能来,昨晚没等到你,今早就……” 她胡乱地解释着,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很感激齐晦,可她似乎又怕齐晦看不起她,她从不轻易求人,眼下却处处依赖别人。 今早送去冷宫门外的小药瓶,是丽妃去芙蓉居找茬前,她悄悄收起来的。当时静姝要她把药瓶都处理掉,湘湘没舍得把齐晦送来的砸了,瞒着静姝在自己屋子里藏了一个,虽然她的屋子也被丽妃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幸好没发现,没想到今天就能派上用处。 “没什么,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齐晦微笑,拿出簪子还给湘湘,“曦娘说,这个你留着。” 湘湘眼前一亮,但立刻又不敢信,齐晦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另又拿出一把桃木梳地给她:“曦娘叫我带给你,说你看见就认得。” “是曦娘的梳子。”湘湘信了,不用担心曦娘满世界找她,情不自禁就笑起来,虽然离宫的日子渺茫无期,可现在她是真的高兴。 这情绪也影响了齐晦,他很好奇,如此小的一件事,能让湘湘这么心满意足。 湘湘骄傲地问他:“曦娘很美是不是,她可是京城头牌花魁,多少人一掷千金都难见她一笑,可她若乐意,不花钱也能一起喝杯酒,是我见过最最潇洒的女子。” 齐晦静静地听着,湘湘正在夸他义结金兰的姐姐。 “难为你了,虽然我觉得闭月阁不是肮脏下流的地方,可你……”湘湘一笑,手里的药瓶摩擦出声响,她才想起静姝还等着吃药,欠身谢过齐晦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人喊住了她。 “你要小心些。”齐晦说。 “小心?”湘湘不解,可身在禁宫,本就该处处小心,她嫣然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湘湘翩翩而去,夜色中的身姿轻盈愉悦,齐晦在暗处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他不明白,如此境遇下,她的身上为何还会散发出欢喜的气息,方才月光下的嫣然一笑,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齐晦赶紧晃了晃脑袋,他是被曦娘撩拨得心慌意乱了吗,他不能以为自己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静姝在湘湘的照顾下,渐渐恢复了气色,而老皇帝不日就要归来,静姝也必须赶紧好起来,如今她已无路可退,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爬在老皇帝脚下承宠 。 而当宫外有消息传来,说老皇帝在守灵时强幸了一个宫女并收在身边,也让她明白了丽妃、孙昭仪对自己的忌惮,将心比心,原来谁也容不下谁。 静姝没把这份心思在湘湘面前流露,问起药从哪里来,湘湘这一次不能再赖给太子,可她也不能说出齐晦,只好说自己不忍静姝被病痛折磨,用银子买通了太医院的人。 静姝摆弄着搁在床头的金镶玉如意,听着湘湘的话,冷冷一笑:“没想到有一天,咱们也能挥霍无度,花多少银子都不眨眼。” 湘湘没说话,静姝她,真是不一样了。 040不想再听 “听玉屏说,老畜生在皇后灵前收了个宫女,像是从前皇后身边的人,你说他回来,是不是又该把我忘记了?”静姝眼中露出犀利凶光,恨不得将玉如意摔得细碎,恶狠狠道,“我受了那么多苦,又要重新来过吗?” 湘湘劝:“有了新人,丽妃她们就盯着新人去了,咱们安安静静地在芙蓉居过着,不是也挺好的?你何必去受那个苦?” 静姝却看着她,本有几分怒意,但一想湘湘很少随自己去别处拜访,她不知道情有可原,冷静下来说:“前阵子我不好的时候,门外那些太监宫女是什么嘴脸,你忘了吗?我去其他殿阁向那些老太婆请安,偶尔遇见几个心善的,瞧她们日子过得清苦,她们就对我说,在这宫里若没有皇帝的喜欢,妃嫔就会过得不如个奴才。” 湘湘能体会这种无奈,可宫里的日子再不济,也好过从前做舞娘时的辛苦,是静姝放不下荣华富贵,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本来无可厚非,但是…… 静姝果然道:“湘湘,我若不能风光,怎么把你送出去?” 又是这句话,不知为何,湘湘今天不想听。 静姝休息后,湘湘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的屋子虽然小,可干净整洁一个人住足够了,她曾经有的梦想,就是将来有自己的家,有这么一间屋子,不用再和其他姑娘挤在一起睡,如今算实现了吗? 从前再辛苦,还能走南闯北到处走,如今不辛苦了,却被关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再也没有了自由。 湘湘发呆的功夫,房门外玉屏的声音说:“湘湘姐,美人说今晚不用我们值夜,你睡吧别起来了。”她应了一声,外面就没动静了,不知过了多久,湘湘再到门前去看,整个芙蓉居安宁了。 夜深了,因皇帝和大部分妃嫔都不在,皇宫比往日还要安静,如此更容易察觉周遭的动静,冷宫里齐晦正在为母亲洗脚,贤妃轻声道:“晦儿,门外像是有人。” 齐晦仔细听,并没察觉什么,但他从不怀疑母亲的敏锐和警惕,他也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来欺负母亲,便撂下手里的事,迅速到门外查看,看见女子的身影渐渐走远,他很轻地唤了声:“湘湘?” 微弱的声音传到湘湘的耳朵,她慌张地转身,果然见冷宫门前有男子的身影,声音很轻但很熟悉,她知道是齐晦在那里。 湘湘几乎是跑回来的,可不等她站稳就被齐晦拽了进去,这里毕竟是冷宫。 “晦儿?”贤妃察觉到有别 的人进门,略有些紧张,仔细分辨着脚步声,忽然微笑,问,“是湘湘姑娘吗?” “贤妃娘娘。”湘湘上前行礼。 “果然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贤妃示意湘湘坐到她身边,湘湘没敢,见贤妃在洗脚,忙蹲下要帮忙,却被齐晦拉住道,“我娘不习惯别人伺候的,你去门外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贤妃亦笑道:“我这里就好了。”一面又对齐晦说,“你和湘湘说话去吧,娘自己能弄好。” 温馨的母子情,虽然身处困境,也是湘湘这辈子从未感受过的亲情。 041深夜倾听 湘湘便独自退到门外,坐在清凉的台阶上等齐晦出来。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醒过神时,已经在冷宫门前,偌大的皇宫,这里仿佛成了唯一的慰藉,贤妃温柔的言语,会让她觉得安心。 不久齐晦便出来,站在台阶上问:“你怎么跑来了?你最好不要做这么冒险的事,从芙蓉居到这里路很长,我们没有默契的时候,你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湘湘却抬起脸说:“是你带我认路,让我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你。” 齐晦被噎着,他的确说过那种话,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至少有一半心思,是想利用湘湘。 齐晦慢慢坐下,和湘湘错开一级台阶,这样让湘湘也觉得自在,回身想继续说话,齐晦却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又拿出火折子点燃,然后放在了湘湘的身旁,这味道湘湘熟悉,是蚊香。 “看样子你要坐一会儿,这里的花草没人打理,蚊虫很多。”齐晦说。 湘湘第一次来冷宫时,并没有感觉冷宫有传说里的残破凄凉,但冷宫终究是冷宫,这里的花草没有人打理,贤妃说那样至少看起来,还像个落魄地方。 不过这会儿,可不是说花草蚊虫的时候,湘湘看着蚊香燃烧时的星点光亮,想到从前,不禁苦笑:“做舞娘时,每天都吃不饱,跳舞的行头外,穿的衣裳也是师姐们一代代传下来的,每个月就那么一点点零花的钱,很多人都想跑。可跑出去被抓回来的打个半死,而没敢跑的则是明白,我们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亲人,离开舞班,就活不下去了。” 齐晦静默地听着,他们只能隐约看到彼此的模样,可他能感受到,湘湘今天不高兴。 “但是每年夏天,屋子里的蚊香从来不少,班主就怕我们被蚊虫叮咬伤了皮肤,他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湘湘勉强笑了笑。 “你找我有事?”还是齐晦来得直接。 湘湘唔了一声,可静了片刻,才又问:“你见到曦娘,你们说些什么了,那晚没来得及好好说。” 齐晦还不想透露他和曦娘的关系,摇头道:“转达了你要说的话,没有说别的。” “就这样?”湘湘有些失望,托着脸说,“曦娘对我可好了,是我在宫外遇见过最好的人。以至于带静姝去过一次闭月楼后,我再也不想带其他姐妹去了。” “静美人?”齐晦想起了曦娘的话。 “静姝她看到闭月阁的日 子那么富足华丽,她竟然跟我说,想留在闭月阁,说做妓子,比做舞娘舒服。”湘湘的语气,满满都是无奈,“我没办法,把她的话转达给了曦娘,曦娘生气了,叫我别再带静姝去闭月阁,也不要和静姝往来。可我们天天在一起,怎么能不往来?” “怎么想起来说这些话?” “我就是想说了,你不想听是吗?”湘湘愧疚道,“对不起呀,除了你,我没有别处可说,那……我先走了。” 042我怕不能再找你 齐晦没有不想听,可他能体谅湘湘的不安,不知该如何开口挽留,见湘湘真的要走,就跟上道:“我送你回去。” “也好。”湘湘答应,两人一前一后往芙蓉居走,湘湘还不熟悉宫里其他的地方,可往来芙蓉居和冷宫的路,她已经熟记在心。路上谁也没说话,宫道上隔开一段路就会有灯笼,每走到亮处,齐晦都会仔细看一眼湘湘。 快到芙蓉居时,湘湘正想谢谢齐晦送她回来,芙蓉居门前突然亮起灯火,很多人提着灯笼出来,不知要做什么。齐晦把湘湘拉到隐秘的地方,悄然上前去打探,很快就回来说:“他们在找你。” 湘湘有些惶恐,静姝发现她不见了吗? “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我送你过去,让他们在那里找到你,你就有借口向静美人解释了。”齐晦严肃地说着,一面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动静,生怕他们找过来。 湘湘不安极了,可她在宫里还有什么人能往来,难道又说是去太医院? “其他的舞娘呢?你从来没去找过她们。”齐晦冷静,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灯火,一手拉着湘湘的胳膊没放开,“要不要去宫廷乐坊,你总要给静美人一个解释。” “芳雨会帮我,可她们应该睡了。”湘湘摇头,坚定地说,“我也不能给她们添麻烦,大家都很难。” “你想怎么办?”齐晦皱眉,忽然想起一处地方,就要带湘湘走,说着,“去水井边,就说热了去打水,不知不觉坐着发了会儿呆。 可湘湘却拉住了齐晦不肯走,紧张地说:“那我以后就不能去那里找你了,去别的地方,一样都是发呆,别的地方也行。” 齐晦愣了,眼看着湘湘自己跑开,才赶紧跟上去,湘湘不肯去水井边,是怕不能和他见面? 紧张不安的气氛下,齐晦竟然笑了。 当湘湘被带回芙蓉居,静姝穿着薄纱寝衣坐在榻上,她跪在中间解释跑出去的原因,说她闷热睡不着想出去透透气,静姝狐疑地看着她,将其他宫女屏退后,亲自来搀扶湘湘:“你要出去,跟我说一声,这么跑出去多危险,好在丽妃她们不在,若是被她们发现,你就惨了。” 湘湘一个劲地答应,而静姝拉着她说:“是不是我这几天吓着你了,湘湘你别怪我,我没法子,我不想再被人欺负。” 静姝的无奈,湘湘都能理解,吃苦受罪的也都是静姝自己,相反她却一直被好姐妹保护着,可那是静姝 向往的人生,不是她的。 芙蓉居再次安宁后,齐晦才回到冷宫,儿子突然跑出去那么久,贤妃无法入眠,再见到儿子时,做母亲的便忍不住问:“晦儿,娘第一次见你在乎我之外的人,还是个女孩子,你对那湘湘姑娘……” 齐晦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还是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此时芙蓉居内,湘湘和静姝同床而眠,她们背对着背,谁也没睡着,湘湘无法在老皇帝作孽的床上入眠,而静姝则想着更多的事,今晚她故意让玉屏去告诉湘湘她不要人值夜,果然湘湘就跑出去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043不想再利用 那一晚后,湘湘和静姝之间,便仿佛有了隔阂。湘湘觉得不该瞒着冷宫的事,她怪自己对静姝不坦白,而静姝则怀疑湘湘瞒着自己什么,丝毫没有认为,是她越来越强烈的贪欲和扭曲的心态,将好姐妹渐渐推远。 翌日,姐妹俩谁也没再提起昨夜的事,玉屏私下问湘湘去哪儿了,湘湘还是说她跑去外面透气发呆,可她心里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静姝说实话。没想到,湘湘还没打定主意,孙昭仪却从宫外派人来传话,要接静美人出宫去伺候皇帝,似乎是皇帝要在行宫住一阵子,暂时不回来了。这原本该是静姝最期待的事,没想到孙昭仪来接她去随驾,她竟更高兴。 “我若不去,那个宫女就要成气候了。”静姝冷眼看湘湘为她收拾细软,在一旁幽幽道,“我也是最近才搞清楚状况,湘湘,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说到太子继位的事?” 湘湘颔首,没停下手里的活,口中说:“是说丽妃娘娘,要排挤太子,让三皇子做太子。” 静姝凑过来道:“丽妃若成了事,孙昭仪的下场可就惨了,那天丽妃来翻咱们芙蓉居,孙昭仪帮我们说话时,她似乎就想明白了,后来托了其他妃嫔来探我的口风。我心想,与其孤零零和所有人为敌,不如先与她结盟。” 湘湘迷茫地看着她,静姝却道:“我只想让太子继承大位。”她双颊一红,转过身满目憧憬地望着窗外,“我要帮太子,帮他也是帮我自己,我知道孙昭仪不可靠,早晚还得崩。” 除了静姝在老皇帝身边的时候,姐妹俩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可湘湘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静姝身上几时起了这样的变化,难道从她想去闭月阁开始,就注定了她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湘湘已经不明白,静姝是真的为了生存,还是以求生为借口,一步步越走越远。 静姝当天就离宫,她没有带湘湘走,说行宫里人少显眼,她不愿湘湘被别人惦记,湘湘心内感激静姝对她的呵护,却不知静姝已经留下眼线,要人盯着她在宫里会做些什么。 可湘湘没事儿才不会跑去找齐晦,眼下太太平平的,她老实在芙蓉居待着,隔天晚上不经意去水井打水,竟又遇见齐晦,齐晦是特地来告诉她:“静美人那晚大动干戈来找你,她心里一定存疑,往后你更加要小心,不要轻易来冷宫找我,等我把芙蓉居留下的人查一遍,会再给你消息。” 湘湘却笑:“你要我办的事,我可办不了了,等静姝回来告诉我什么,我再告诉你可好?” “ 那些事,你不必挂在心上了。”齐晦淡淡的,仿佛想抹去他曾经对湘湘企图利用的心。 “没事儿,你帮了我这么多忙。”可湘湘单纯,忽然想起静姝对她说的话,神秘地小声说,“孙昭仪要和静姝联手对付丽妃,这次来接静姝走,就是为了除掉皇帝的新欢,静姝说那个宫女是丽妃安排的人。” 齐晦颔首:“丽妃该是察觉,静美人不好控制。”可说着心里一咯噔,抬眸对湘湘道,“这种事复杂又危险,你不必为我打听,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湘湘未察觉齐晦眼中的深意,还乐呵呵地说:“我就传几句话,举手之劳。” 044与太子联手 可她很快黯淡了神情,似是自责:“我到底还是背叛湘湘的,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变了。” 齐晦想起曦娘的话,道:“你们原就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做姐妹是缘分,缘分可以一辈子,也能稍纵即逝。” 湘湘笑:“这话我像是在哪儿听过。” 齐晦不在意,继续道:“那晚你说不能给其他一同进宫的舞娘添麻烦,我很佩服你,但你可知道,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保护好自己。” 湘湘皱眉思考他的话,忽指了指齐晦:“你就是这样,自己很强大,就不怕别人来欺负。” 齐晦淡淡的:“说来话长。” 而湘湘和齐晦说话的时候,静姝离京已有两天一夜,这晚月色明媚,她终于赶到行宫,行宫虽然比不得皇城宏伟庞大,但里面亭台楼阁处处精致,静姝也是大开眼界,她被直接带去见孙昭仪,可万万没想到,与孙昭仪一道出来的,竟还有太子。 静姝跪在台阶下等候孙昭仪吩咐,孙昭仪却指着她对太子说:“那个宫女不过是皇上一时新鲜,如今最能讨皇上欢心的,莫过于静美人。殿下,丽妃一心一意要将你赶出东宫,如今皇后娘娘不在,她更是气焰嚣张。皇后身前待本宫如亲姐妹,本宫怎能不在这时候帮你一把?” 静姝稍稍抬头,恰与太子四目相对,他一袭白袍站在月光下,银线绣的纹样熠熠生辉,如圭如璧的美男子,忽然微微一笑,直叫静姝神魂颠倒,太子道:“静美人若愿相助,昭仪娘娘如虎添翼。” 孙昭仪道:“殿下,本宫膝下无子,不扶持您扶持哪一个。有了静美人,也是太子如虎添翼,哄得皇上高兴,才能得到天下。”一面冲静姝抬手,“静美人,你上来。” 太子稍稍朝后退了一步,让出了地方给静姝,静姝垂首站在二人面前,锁骨下的春光若隐若现,她忍不住用手遮挡。 孙昭仪嗤笑一声,当做没看见,吩咐道:“此番来行宫,你要把皇上的新宠比下去,皇上身边不能有丽妃的人,其他的事不必你做,也不用你多嘴,好好守着皇上就是。今日太子殿下在,咱们把话说明白,皇上年事已高,要是让丽妃成事,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求的是太子东宫之位安稳。静美人,你明不明白?” “是,妾身明白。”静姝忙应答。 “静美人,往后劳你费心。”太子言语温和。 静姝已大胆痴痴地看着他,那天在明德殿,太子与 老畜生一同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那一刻的羞耻此刻依旧能让她挠心挠肺,可正因为早已裸裎相对,静姝似乎又觉得没什么不能面对了。 孙昭仪是过来人,在宫里混了好多年,她固然年轻,终究难比静姝二八年华,而老皇帝就好一口鲜嫩花骨朵吃,她尚未年老色衰,已经拼不过这些小姑娘。而静美人此刻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待太子离去后,便冷冷地吩咐静姝:“跟本宫进来。” 045可否为我跳支舞? 孙昭仪后来对静姝说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而静姝当晚就被送到了老皇帝身边,寝殿内翻云覆雨的荒唐与行宫庄重别致的格调很不相符,但静美人就是有本事讨皇帝喜欢,新欢的宫女很快就被冷落。宋静姝的出现,让丽妃如鲠在喉,宰相庞峻很快就得到丽妃宣召,她等不及了。 老皇帝在行宫乐不思蜀,嫌皇城闷热,索性下旨入秋才回京,如此至少要在行宫住一两个月,也意味着湘湘和静姝十几年来,头一回分开那么久。而时日一长,湘湘在芙蓉居安分老实,盯着她的眼线便渐渐松懈。静美人尚不至于有如此大的威慑力,为她办差的人,很快就开始应付了事,何况不论怎么看,湘湘这么好的姑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转眼已在六月末,今年夏天特别漫长,到六月末依旧每天毒日高照,皇帝回宫的日子一推再推,湘湘和静姝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偶尔听宫人们说,如今皇帝只要静美人,湘湘不知静姝如何哄得皇上高兴,可若依旧是从前皮肉上的虐爱,静姝这一天天的,怎么捱得住? 可湘湘多虑了,眼下静美人在老皇帝身边如鱼得水、风光无限,就算她远在行宫,也每天都有人来巴结芙蓉居,湘湘这才意识到,静姝想要的一切,得到了。 七夕那晚,湘湘得到许多精致的点心,见酥软可口,就想送一些给贤妃尝尝,虽然没有和齐晦约定,可她已经快一个月多没去过冷宫,等宫女太监散去玩耍,她捧着点心盒子,悄悄来了冷宫。 齐晦曾说,因为没人敢去冷宫,所以路上不会有人,他的确没骗人,至少湘湘来得那么多次,除了在浣衣处见过人影,从没撞见过谁,想想也是,哪个没事儿找晦气,来这种地方。 可今晚齐晦不在,只有贤妃独自在冷宫,见湘湘来,十分欢喜,问道:“今晚是七夕,你怎么没和其他宫女一道乞巧去?” 湘湘将点心拿给贤妃,掩下没遇见齐晦的失望,笑着说:“相熟的人都随静美人去行宫了,留下的和我玩不到一起。” 贤妃尝了口点心,没再多吃,让湘湘给她收着,要等齐晦回来吃,湘湘便问:“他又出宫去了?”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宫外的朋友?”贤妃道,“他在宫外有不少的朋友,宰相府的三公子和他情同手足,不过还有些别的人,我就不认识了。他时常会出宫与他们相会,虽然我觉得这很危险,万一被什么人发现,就糟了。” 湘湘亦道:“他虽然来无影去无踪,可老在宫里 晃悠,我也很担心他。” 贤妃眯眼笑着,伸手摸到湘湘的胳膊,慢慢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温柔地问:“湘湘,你担心晦儿吗?” 湘湘心思简单,自然坦率地说:“担心呢,和您想的一样。” 贤妃听着声儿,似乎有一些失望,湘湘的语气那么平和自然,没有她所期待的娇羞,微微一笑,想起一件事来,笑问:“湘湘,你能跳一支舞给我看吗?” “可是……”湘湘看着贤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双眼的确毫无反应,“娘娘,您看不见吧。” 046唯一能为他坚持的事 湘湘一时率直,直接问贤妃是否看不见,但话出口就后悔了,那是明摆着的事,她怎么能戳别人的痛处。便不等贤妃回答,就应道:“进宫前曾编排了新舞,原不知道几时跳,进宫后才明白是要御前献艺。不知二皇子有没有向您提过,我和他能再次相遇,就因为没能去御前献艺。” 贤妃笑问:“没能在御前献艺,觉得可惜吗?” 湘湘道:“我喜欢跳舞,不单单觉得那是赖以生存的技能,那支舞蹈很美,没能和姐妹们一起跳,的确可惜。但不能去御前献艺,我现在很想谢谢那个虐待我的公公,要不然……”没好意思说后面那句,她笑着停下了。 贤妃等了等,见湘湘不再说,问道:“湘湘,静美人漂亮吗?” “漂亮,静姝的姿色在姐妹中数一数二。” “那你呢?”贤妃又问。 湘湘赧然含笑,又大大方方地说:“我也长得好看,跳舞时我和静姝一向是排在最中间最前面的位置。”她忍不住笑了,握着贤妃的手说,“娘娘,自己说这话,怪不好意思,我脸都红了。” 贤妃却眯眼笑道:“容颜是老天爷赐的,就该大大方方才好,湘湘。”她有些犹豫,“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能呀。”湘湘点头,赶紧把脸颊凑上去,贤妃很高兴,双手轻轻抚摸过她的五官,想要在脑中刻画出湘湘的模样。她是后来才失明,对于这世界的美与丑心中有数,湘湘的眉骨眼眶柔和纤长,鼻子端正挺巧,有温软娇小的唇瓣,肌肤嫩滑如丝,没有厚厚的脂粉,她真想能亲眼看看湘湘的模样。 湘湘笑道:“若是之前,我画了很粗的眉毛,只怕要弄脏您的手,今天我的眉笔用完了,静姝不在我没处寻去,一整天呆在屋子里不见人,昨晚洗了就没再画上。” 贤妃听说过,静美人为了让湘湘扮丑而要她顶着粗黑的眉毛,刚才摸到眉骨时,干干净净不像是用眉笔画过,她也正觉得奇怪,这会儿便道:“我屋子里有眉笔,你别看我在冷宫,晦儿时常都会把时兴的胭脂水粉送给我。我说他傻,我不能照镜子怎么画,他便一样一样学,偶尔就会替我画个眉点个唇,那孩子呀。” “二皇子真有心。”湘湘有些感动。 “你喊他二皇子?湘湘,这个称呼,在外头可不好。”贤妃道,“直接叫名讳吧,我们在冷宫,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湘湘憨笑:“在您面前才这样称呼,心想好歹尊重些,平时 只喊名字,大多时候也不叫名字,怕被谁听见,总是你呀我呀的。” 贤妃很喜欢湘湘爽快开朗的性格,挽着她的手摸索着要去找眉笔,等她将精致的胭脂盒等等摆在湘湘面前,湘湘呆了。 这些都是京城最有名的胭脂铺出的东西,她们这些舞娘只闻其名不见其物,只有湘湘出入闭月阁为曦娘梳头,在她桌上见过几样,曦娘偶尔会给她抹一些试试,与她们平日上台上妆用的东西,是天壤之别。齐晦他真是有心,为母亲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湘湘摸着那胭脂盒,不禁嘀咕:“他这么有本事……娘娘,您为什么不跟他离开这里,我想走也走不了。” 贤妃微微笑:“的确没人关心我们的死活,可我们真的消失,一定会有人追究,只怕到时候要掀起轩然大波。”她的神情渐渐严肃,坚定地说,“湘湘你要知道,在冷宫,我是废弃的妃嫔,他是没有名分的皇子,可即便没有名分,宫里宫外的人都还把他算作皇子,离了宫就什么都不是了。” 湘湘不太懂,贤妃摸索到一盒高丽国进贡的青黛,自言自语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坚持的事,我是个没用的娘。” 贤妃话音才落,冷宫门外一阵动静,熙熙攘攘像是有许多人冲进来,湘湘和贤妃立时变了脸色。 “湘湘,你快躲起来,千万别出来。”贤妃拉着湘湘,把她往里头推,“躲进柜子里,快点。” 047母后很后悔 贤妃熟门熟路地就把湘湘往柜子里推,她虽然瞎了行动不便,可这里是她的地盘,可能在以往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湘湘躲进的那个柜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就是专用来藏人或东西。 柜子里一片黑暗,湘湘从细缝中看见十来个太监拥簇一个年轻男子进门,男子她认得,曾经在御花园匆匆见过一眼,可为什么,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殿下驾到。”一个太监趾高气昂地喊了声,坐在桌边的贤妃慢慢站了起来。 “贤妃娘娘,您坐。”齐旭开口,十分谦和,他更微微皱眉瞪了眼方才嚷嚷的太监,示意他们退下去。 可能是觉得一个瞎眼的老婆子不能把太子怎么样,原本将屋子塞得拥挤不堪的人都躬身走了出去,他们一走,屋子里更亮堂,太子的模样更清晰。 “母后临终前对我说,昔日听信谗言,一念之差害您被废入冷宫,之后追悔莫及。奈何她忽然病重,未能将您接出去,是一大遗憾。”齐旭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端庄尊贵,他道,“父皇入秋便要回宫,差遣我先行,一直惦记着想要来看望您,甫回宫便来了。” 贤妃颔首,毫无气力地缓缓道:“罪妾好多年没见过太子,当年您正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此刻罪妾感受到的气势,如伟岸高山。” 齐旭脸上的笑意,在湘湘看来似有几分苦涩,但他依旧谦和地说话,代替他的母亲向贤妃致歉,也许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冷宫里会出现这样一幕,可湘湘亲眼看到了。而太子说着说着,目光就往屋子里扫,笑问:“二弟在哪里,怎么没见他?” 贤妃的神情淡淡的,不紧张也不惊讶,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相同的事,早已应付自如,她果然苦笑:“那孩子疯疯癫癫,每天都不知道会去哪里,也许明天就会被哪一处的太监送回来,真怕遇上不认识他的人,要把他乱棍打死。” 齐旭有些失望,可那眼神显然是不信,但依旧温和地说:“我派人各处去找一找,或是明日再来,母后说二弟也有二十岁了,无论如何是我的弟弟,我不能不管他。” 贤妃道:“殿下从未见过那孩子吧?” 他们后来又说了许多话,太子十分亲和,贤妃也颇有耐心,而湘湘若非练舞出身腰肢柔软,断不能在这逼仄的柜子里呆那么久,太子终于离去时,她的腿已经麻木。 唯恐被人察觉踪迹,湘湘过了子夜才悄悄离开冷宫,原以为一路回到芙蓉居没遇上什么人,却 不知在暗处,早有人盯上了她。 太子离开冷宫后,回首望着静谧陈旧的殿阁,对亲信侍卫道:“你派人在附近等候,就算等到天亮,也要等下去,一定会有人从里面出来。不论男女,不要轻举妄动,且看他往哪里去。” 太子说,贤妃双目失明,既然齐晦不在,一个瞎子没必要在屋子里点灯。贤妃桌上有点心屑,屋子里有香甜气息,她应该刚刚用过糕点,冷宫哪里来的精美点心?且贤妃的应对太冷静,从容得有些不自然。 另一边,齐晦因获悉太子带人去冷宫,他当晚留在宫外没有回来,怕的就是去往冷宫的路被太子盯上,他自然有本事隐匿踪迹再次回到冷宫,可他回来后得知湘湘昨夜来过,且子时候才离开,心中就知不好。 贤妃则不安地问:“太子他,怎么惦记起我们母子了?” 048我不在乎皇位 可齐晦却问母亲:“齐旭来时,湘湘藏在哪里,屋子里可有点灯?” 贤妃怔怔地回想,指着一贯藏人的柜子说在那里,提起点灯,她面色忽变,紧张地应道:“点灯了,我让湘湘点的蜡烛,我还给她找了眉笔,晦儿……” “没事,我会善后,兴许齐旭根本没在意这些反常。”齐晦努力压制着语气,可早已眉头紧蹙。 “晦儿,娘是不是做错了?”贤妃扶着儿子的胳膊道,“湘湘是惦记我们才来的,你不在她才留下和我说会儿话,你别怪她。” “我不怪她。”齐晦道,“可是,您能不能跟我走,娘,我带您离宫,我们再也不回来。” 贤妃昨晚才对湘湘说她不愿离宫的原因,可儿子今天久违地又来劝说自己离开。 “丽妃已经等不及要除掉太子,她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不论我是不是疯子,她都不会留下后患。”齐晦神情严肃,不知母亲能不能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眼下时局的紧张和混沌,“她这些年不来折腾我们,是看在庞峻的面子上。娘,庞峻一心要掌控朝廷大权,对他来说,幼小的三皇子更容易控制,庞峻只是利用我制衡丽妃和太子,到最后的一步,他绝不会帮我。” “晦儿……”贤妃不愿意。 “娘,您以为我真的在乎皇位吗?”齐晦道,“我也是利用庞峻,好让您过得好些,现在世峰还能帮我,您若愿随我离宫,我们在宫外能更逍遥自在。” “不论他如何荒淫无道,也是你的父亲,你身体里流的是皇家血脉。”贤妃很坚定,“是娘没用,让你沦落至此,可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也希望你能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你不是也说,你从宫里拿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本该属于你的?” 齐晦眼中闪过慑人的目光,他的确有心,可他更在乎母亲的安危,但此刻,一切却成了矛盾。 贤妃紧紧抓着儿子的臂膀,道:“娘常对你说,不要仇恨,一切都会好。不是不让你去争,我怕你被仇恨蒙蔽双眼,怕你被*吞噬,怕你夺得天下后,成了一个暴君,那和你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所以……” “我不要天下,我只求您安康。” “若是,娘不在了呢?” 此时门前有人进来,齐晦警惕地站到窗下去看,却是一直暗中帮庞世峰守护他们母子的侍卫,隔着一道门悄声说:“二殿下,圣驾明日回宫。” 如侍卫所说,老皇帝突然想 回来,第二天浩浩荡荡带着人马回宫,宁静了许久的宫廷再次热闹起来,静美人再回到这里,更是风光无限,太监们巴不得将芙蓉居的门拆了换更高更大的,就怕静美人走进来时,身上不自在。 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伺候静姝,湘湘手里几乎没事可做,静姝说她日夜思念湘湘,那一夜说不完的话,可翌日一早,静姝却突然变了脸色,上妆前看了看前来伺候的宫女,便吩咐湘湘:“去把玉屏找来。” 湘湘领命而去,走进玉屏的屋子,推门进来,却猛然看见一双脚在空中晃荡。 049玉屏之死 尖叫声响彻芙蓉居,可尖叫的不是湘湘,是后面跟来的宫女,看清是玉屏吊死在屋子里,她当时就双腿发软倒下,直到有太监来把玉屏放下,她还坐在门前的角落里。 玉屏死了,吊了大半夜,怎么也救不过来,湘湘还记得初见面时玉屏可爱亲和的笑容,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湘湘姐,这几天静美人身上不好,她让玉屏伺候皇上,玉屏就……”和玉屏要好的宫女蹲在墙角哭,玉屏的死状太吓人,她们都不敢去看。 “人都哪儿去了?”静姝烦躁的声音十分刺耳,湘湘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轮不到静美人烦躁,这事儿早已传遍宫闱,丽妃果然抓着把柄就来小题大做,非说是静美人逼死宫女,孙昭仪赶来为宋静姝开脱,可她终究矮了丽妃一阶,丽妃真发了狠,她说话也使不上劲儿。好在孙昭仪咬定要皇帝做主,丽妃暂时没能把静美人怎么样,但她们离去后,静姝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湘湘,湘湘,你在哪儿?”静姝孱弱的声音不断传来,湘湘却站在门外挪不开脚步,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静姝。静姝让自己扮丑,不带她随行,就是不愿老皇帝糟蹋她,可她怎么就忍心让玉屏被糟蹋,玉屏还那么小。 “湘湘……”静姝一直在门里喊她的名字,可湘湘终于挪动脚步,却是朝芙蓉居外走去。 久违的宫廷乐坊,再走进来,湘湘仿佛能看到那天夜里姐妹们排排站在那儿,瑟瑟发抖的模样。 “哟,这不是芙蓉居的湘湘姑娘?”老太监殷勤地迎了过来,如今芙蓉居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地方了,他谄媚地问着,“是不是静美人有什么吩咐?” 湘湘犹豫了一瞬,点头道:“静美人让奴婢来找舞娘们问几句话,公公可否让奴婢见见她们?” 老太监忙答应,又絮絮叨叨说丽妃如今不让舞娘们去献艺,白养着一群人,若是能领些差事也好。 这些话湘湘都没听,到后院,几个姐妹围上来问了许多话,她敷衍后就找到芳雨。 听说湘湘来问自己要跳舞的水袖,芳雨还以为是静姝要用,稀奇地说:“她想在皇上面前跳舞?不是开个口,宫里就会有人做好了给她送去?” 湘湘却道:“是我要用。” 芳雨从包袱里翻出她用的水袖,惊讶地看着湘湘,湘湘今天没有画粗黑的眉毛,贤妃给她的眉笔她不敢用,静姝原说今天会给她,可出了玉屏的事。而芳雨 望着她漂亮的脸,轻声问:“难道,你想跳给皇帝看?” 湘湘摇头:“他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跳舞给他看。”她接过芳雨的水袖,“我会洗干净还给你,若不然,用新的还给你。” 就要走时,芳雨追出来问:“听说芙蓉居死了人,是真的吗?” 湘湘眼神黯淡,点头道:“是死了人,刚才她们都在问我,消息传得真快。” 芳雨抿了抿唇,更小声地问:“她们说,静姝为了让老皇帝喜欢,把自己脱……” “芳雨。”湘湘打断了她,心里扑扑直跳,问道,“你想不想离开?” 050太子的目的 “想啊。”芳雨毫不犹豫地说,但她立刻又摇头,“虽然我一直在等你消息,可我知道你和静姝不容易。听说静姝之前没少受折磨,她们传得很难听,说静姝为了勾引皇帝什么都做得出来,可那种事,谁会心甘情愿去做?” “先跟我去芙蓉居如何,那里死了个宫女,缺一个位置。”湘湘眼中闪烁着光芒,“在芙蓉居待一阵子后,静姝会想法儿把你送走。” 芳雨没明白怎么回事,而静姝看到湘湘带着芳雨回来,也不懂她的意思,她要个宫女不难,可湘湘却说:“你一心想把我送走,不如先把芳雨送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要走我们一起走。” 芳雨呆呆地站在一边,后来跟着湘湘去她的屋子,她们俩暂时住在一起,整理东西时,芳雨把静姝留在乐坊的东西给湘湘:“我带来了。” 湘湘却说静姝现在肯定用不上,没在意就收了起来,芳雨问她要水袖做什么,湘湘要她向静姝保密,说绝不是跳给老皇帝看,她只是技痒,太久没练舞浑身都僵硬。 那晚她去井边打水,没想过要遇见齐晦,玉屏的死让她失魂落魄,就连芳雨被带回来,也是临时起意,可齐晦却出现了,而湘湘看到他的一瞬,觉得自己飘荡了一整天的魂魄,都回来了。 齐晦只知芙蓉居死了宫女,并不知道第一个发现的人是湘湘,当听湘湘哭着说她看到玉屏吊在那里,禁不住伸手扶了她的肩膀。 不过湘湘哭出来说出来,就好受多了,她着急打了水就要回去,不敢再节外生枝耽误什么事,只在分别时对齐晦说:“我答应为娘娘跳舞,已经借来了水袖,等宫里几时太平些,我就来冷宫。” “我娘要看你跳舞?”齐晦脸上掠过不安的神情,只是湘湘已经走开,没能察觉。而为了湘湘的安危,回冷宫前,齐晦特意去丽妃的寝宫查探她的动静。 身轻如燕地跃上寝殿的屋顶,本想听听丽妃会否说些关于芙蓉居的话,却听她的亲信在说:“静美人不过是个狐狸精,只要找来更漂亮年轻的哄皇上高兴,随时可以取代她,娘娘何必在她身上费劲?要紧的,如今孙昭仪和太子勾搭上了,娘娘还是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您知道吗,太子七夕夜里去了冷宫,咱们可好久没见过那罪妇和她疯癫的儿子了。” 丽妃冷冰冰的声音说:“庞峻不让我再动他们母子,不然他们早化成灰了。” 亲信恶毒地说:“真出了事,宰相大人也不能把您怎么样,太子现在到 处找帮手,咱们除掉一个是一个,谁知道冷宫那贱人的儿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屋顶之上,齐晦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他根本没觉得太子去冷宫对母亲的那番说辞,是真心实意替皇后来忏悔恕罪,太子一定是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好把恶毒而敏感的丽妃招惹来,他是要借刀杀人,铲除母亲和自己。 051低落的两个人 带着这样的戾气回到冷宫,敏锐的贤妃很快就感觉到儿子身上异样的气息,但是她没有问,那一整晚,儿子都孤坐在门前屋檐下。齐晦不睡,贤妃也不能睡。 二十年了,贤妃被幽禁在这冷宫,早年给儿子启蒙了写字后不久,她就瞎了。可从那之后,儿子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机会,有人在宫外教他读书写字,甚至教他武艺骑射,他可以身轻如燕地在皇宫各处游走,高高的城墙也阻挡不了他的去路。他知晓古今、了解朝政,连每一张大臣的脸都能记得住,贤妃见过几次世峰,世峰曾对她道:“我爹说,二殿下才真正是先帝的皇孙。” 先帝英明神武,创下盛世伟业,唯一的遗憾,子嗣稀薄,只有当今一人可以继承大业。贤妃时不时会劝儿子,你不想做他的儿子,就只当自己是先帝的孙子,做先帝的子孙,是无上的荣耀。 自然,这都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话,齐晦自强不息,早已长成了优秀的大人,他并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子孙,他只认定娘亲一人。 翌日清早,母子俩再相见,齐晦只问了母亲一句:“跟儿子离开这里,可好?” 彼此冷静一整夜,贤妃不改初衷,坚决地说:“你以为宫外的生活,就一定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如果他们举兵追捕我们呢?晦儿,娘的生死荣辱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你的人生你的将来……” 第一次,齐晦没有听完母亲的话,就一言不发的走了,他忽然离去的身影,让贤妃倍感慌张。她不怕儿子丢下自己,她怕儿子误会她的心意,埋下怨恨,更怕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要承受一生愧疚的痛苦。 芙蓉居里,湘湘依旧打不起精神,早晨走过玉屏的屋子,仿佛还能看见娇小的身子吊死在里面,不知不觉到了静姝的屋门前,正听见静姝对回话的太监大呼小叫,似乎老皇帝昨晚,又宠幸了新欢。 是啊,芙蓉居里死了人,谁还愿意来? 可静姝见到湘湘,立刻就变了脸色,但湘湘没想到,静姝竟然对她说:“我们再来一次,你陪我再走一趟,我不能让玉屏毁了我辛辛苦苦换来的荣耀。丽妃那天恨不得借题发挥杀了我,你可是亲眼看到的。” 回忆明德殿的事,湘湘只记起了齐晦,回忆进宫以来所有日子的事,竟然全部变成了齐晦、冷宫和贤妃……怎么回事? “湘湘,你听着吗?”静姝见她发呆,用力推了推她。 “是。”湘湘回过神,脑中思绪飞转,欠身道,“您眼下尚 未失宠,美人可否兑现一件事,把芳雨送出去。” 静姝摇头:“她才来,而我有什么本事把她送走。” 湘湘看着静姝道:“您可以把她撵走,撵出皇宫,让她自生自灭。” 静姝不是不愿意,是真没想到这种法子,此刻湘湘提出来,她觉得可行,又觉得不安,彷徨地拽住湘湘的手说:“那么,也要我把你撵出去吗?” 湘湘道:“昨日已向您承诺,要走一起走。” 静姝怔怔地点头,嘀咕道:“你为什么要急着送走芳雨?” 湘湘没有说实话,只是敷衍:“拿她试一试,看看您如今在宫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052你来啦? 静姝很犹豫,但湘湘一声声“您”带来的隔阂,让她心慌,在这宫里不能没有值得信任的人。静姝在行宫那么久,派人监视湘湘,得知她在芙蓉居很老实,她就明白,这个好姐妹,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身边。而玉屏被老皇帝糟蹋,她也不想的,她只是没有像保护湘湘那样去保护别的人,是她的错吗?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我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送出去。”静姝想再一次确认姐妹的心意。 “咱们要走,一起走。”湘湘早就等得失去了希望,她很明白,静姝没有责任非要为她做什么,可变成现在这样,静姝难辞其咎,玉屏的死彻底寒了她的心,她不愿下一个吊死在那间屋子的,是自己或是其他姐妹。 齐晦从不管宫女太监受欺凌的事,他说人太多管不过来,这话湘湘认同,所以她只想保护可以顾及的人,芳雨和她们一起长大,她们三人是同一个师傅教,比起其他舞娘更亲昵,自己虽然走不了,她得把芳雨送走。 静姝口口声声要送自己走,她真的只是“口口声声”,湘湘不同,既然答应了芳雨,就一定要让她离开。 这件事在湘湘的坚持下,最终有了结果,而做起来,比想象得要简单容易。芳雨因为“得罪”静美人,挨了一顿打后,就被勒令扔出去,“盛怒”的静美人为了确保这宫女能被扔出去,还让贴身宫女监督。湘湘一直把芳雨送到宫门口,挨了打奄奄一息的芳雨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宫门,看到宫门外的自由,身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齐晦还给湘湘的簪子,此刻在芳雨手中,湘湘对她说:“你去闭月阁找曦娘,她会为你安排以后的事,你放心,曦娘不会逼你留在那里,更不会帮你送回舞班,芳雨,往后我们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你一定要过得好。” 她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说话,芳雨含泪与湘湘分别,她几乎是被架着扔出宫门,高大的宫门轰隆隆合上,这一辈子,她们不知几时才能见了。而湘湘剩下的路,只有回芙蓉居。 沿着宫墙慢慢走,湘湘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执意送走芳雨,即便一再表示对静姝不离不弃,她们姐妹之间,也难再回到从前,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湘湘看到一队侍卫走来,她垂首等候在一边,待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重新上路,可猛地一抬头,竟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地往前走,茫然地左顾右盼,湘湘有些害怕,她怕遇见丽妃或孙昭仪,她再也不想 被按在地上吃肮脏的点心…… “我送你回去。”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穿着侍卫服色的齐晦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你来啦?”可湘湘只说出这三个字,之后泪中带笑,她是高兴的,偏偏控制不住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齐晦看着她哭,微微皱了眉。 湘湘一把抹掉,胡乱地擦在衣裙上,嘿嘿一笑:“走吧,你给我带路。” 可齐晦却问她:“到如今,我可以把你单独送出去了吗,难道你还想带着静美人?” 053湘湘很安心 四目相对,彼此都把对方刻在眼睛里,齐晦的提问,让湘湘内心矛盾,从前她要带着静姝一起走,是姐妹情谊;如今若丢下她,就是背叛承诺。虽然静姝许诺她的事没有做到,可那是静姝,不是她。 “看来,你还是在犹豫。”齐晦有些失望,似乎把对母亲的失望也流露出来,他说,“这里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走。” 湘湘猜想“你们”中包括自己和贤妃娘娘,她猜对了,可他们之间没有为此做个解释,齐晦说罢就往前走,要带湘湘回能通往芙蓉居的路。 而湘湘记得贤妃娘娘说过的话,娘娘坚持要留下,是为了让齐晦保持皇子的身份,换言之,老皇帝一命呜呼后,贤妃希望儿子能争一争。湘湘自幼行走江湖,这点道理,多想一想就能明白,可齐晦好像不在乎。 她追上齐晦,问:“你和娘娘吵架了?” 齐晦没停下脚步,目视前方说:“大白天在宫道上,我们最好保持距离,你跟着我就行。” “你生气了?”湘湘问。 “没有。”齐晦应道,“为了不惹人瞩目,要处处小心。” 齐晦走得很快,湘湘走几步跑几步地跟着,忽然问:“我要是离宫,以后还能见到你和娘娘吗?” 却是这句话,齐晦倏然停下脚步,侧身看了她一眼,而刚刚还失魂落魄的姑娘,此刻欢喜地笑着,她好像突然变得很安心,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齐晦心里,也多了一分安慰。他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缠”上湘湘,而湘湘会不会反感自己的存在,可每每见她露出安心的模样,他就更放不下了。 “当然能见,可我娘不想走。”齐晦看着她问,“有没有办法劝服我母亲?” “娘娘她……”湘湘刚要开口,远处有人来,他们不得不分开,好在宫里有侍卫或宫女出现是最寻常的事,一路小心,总算顺利走回了芙蓉居。 那么不巧,孙昭仪这会儿来找静姝,她们跟前不缺宫女伺候,湘湘索性先退回自己的屋子,进门看到芳雨这两天用的东西,才想起芳雨被“扔”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没带,她便挽起袖子来收拾。 不久,整理出一个包袱要塞进柜子里,看见静姝带进宫的东西被芳雨带来后放着一直没动,湘湘随手打开,里面不过几件寻常的衣裳首饰。她重新要包起来,一只巴掌大的荷包从边上滑落到地上,隔着荷包,有木块落地的声响,湘湘拾起来想打开看看,门外忽然有 人喊:“湘湘,美人要您过去。” 湘湘赶紧把东西塞进柜子里,那只荷包也塞回了包袱中,理了理头发衣衫就赶出来,只见静姝站在院门口,似乎刚刚送走孙昭仪,回过身,湘湘见她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似乎是遇见了好事。 而静姝则问:“芳雨走了?” 她们回了屋子,桌上铺了一盘首饰,似乎是孙昭仪刚刚送来的,静姝仔细把玩着,对湘湘道:“可惜芳雨走得太急,真该让她带些金银傍身。” 湘湘没说话,静姝又道:“这几天,你不必跟着我了,跟着我,你又该不高兴。” 054我来引导太子 湘湘虽然没说话,心里还是感激的,从她到芙蓉居起,不论静姝吃什么苦,都好好地保护着自己。玉屏的事各说各的理,她本就无从追究,可从自身来看,静姝一直把自己当姐妹,她可以放下一切去伺候那老皇帝,但绝不愿好姐妹被糟蹋。 静姝见湘湘仍旧闷闷的,并不着急,反而说:“很多事说来话长,玉屏的事也好,孙昭仪的事也好,可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静姝,往后咱们都好好的。”湘湘微微一笑,算是释怀,而她又何来的资格,在静姝面前用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这样想,我才安心。”静姝算舒口气。 她吩咐湘湘把金银首饰收好,自己则走到高大的穿衣镜前,仔细看容貌体态,看衣衫的搭配,湘湘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静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虽然她为了生存而不断地去讨好老皇帝,可每一次去都宛若赴死般沉重,或是一言不发,或是责骂宫女太监出气,此时此刻的笑容,从未见过。 湘湘赶紧把目光收回,将金银玉器仔细收拾好,她有什么可好奇的,自己瞒了静姝多少事,她凭什么指责静姝不坦率。 那天夜里,静姝去了明德殿伺候老皇帝,但结果不如人意,破天荒的,静姝当晚就被送回了芙蓉居,天气渐凉,她裹着氅衣在床上瑟瑟发抖,湘湘和其他宫女围了一圈,不知做什么好。 静姝是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一早,孙昭仪就到了。静姝屏退了所有人,直让湘湘奉茶。 湘湘端着茶盘走过廊下,觉得有什么在天边晃悠,抬头,乍见齐晦坐在墙头,大白天的,他就那么坐在那儿,惊得湘湘差点摔了茶盘。齐晦却冲她挥挥手,红唇微动,像是在约湘湘今晚相见。 慌张地将前后左右看了看,院子里还真是没有人影,湘湘这才稍稍定心,便奉茶进门,不想孙昭仪正在说话:“皇帝今年内,就要为太子选妃,选妃之前要有人教太子床笫之事,宫里的规矩,是挑几个成年宫女去引导太子。这几个人往后就留在东宫伺候太子和太子妃,命数好的册封良娣,将来也有前程,命数不好的,太子妃容不下的,也就没有将来了。” 湘湘听这话,还不觉得什么,要端茶进来,谁知静姝的话,却把她惊到了,静姝立刻就跟上说:“娘娘放心,我会好好引导太子,一定让太子知晓人事的美妙。” 孙昭仪轻哼道:“若能再让他对你恋恋不忘,就再好不 过,咱们有了太子的把柄,就不怕他中途倒戈,他是处处为自己的,可咱们要他至少也想咱们三分。”一面又道,“你好生准备,这几日就让丽妃手下的人得意吧,咱们先控制住太子。” 湘湘端着茶盘,退到了门外,仰头看高墙,齐晦果然还在,可她一脸的暗沉,和方才慌张但又兴奋的笑容天壤之别,齐晦也跟着变了脸色,不知道湘湘遭遇了什么。好在,今晚就能相见。 055到底谁错了? 茶水最终没有送进去,待静姝送孙昭仪出门见到她,还以为湘湘刚刚送来茶水。孙昭仪见奉茶的宫女样貌丑陋且笨拙,不禁对静姝冷笑:“你倒是聪明,身边留这么个又笨又丑的人,若是漂亮机灵些的,改天就该抢走你的风光了。” 静姝赔笑附和着,将她送出门,再回来,湘湘已经在屋子里了。她伸手摸了摸茶水,果然不是滚烫的,静姝叹了口气喝过茶,把玩着杯子问:“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你放心,我不会带你去,万一出了事有杀身之祸,也怪不到你头上。”静姝撂下茶杯转身进内殿,冷冷地飘来一句,“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那之后,彼此没再说话,等湘湘退出门,齐晦也从墙头消失了,可她却忽然觉得,如今的日子,就剩下见齐晦和贤妃娘娘,还算有所期待。 但十几年的姐妹,静姝能护着湘湘不被老畜生糟蹋,湘湘也不愿静姝只身犯险,孙昭仪明显是利用静姝,万一她是和丽妃联手要铲除太子呢,东宫与妃嫔通奸,静姝就完了。 是日夜里,眼看着静姝被孙昭仪的人秘密带走,湘湘追了出来,拉着她不要她去。孙昭仪的人不耐烦,静姝说了几句好话后,就拖着湘湘到一边说话。 湘湘苦苦相求:“不要去,就算孙昭仪不算计你,太子发现你是皇帝的人,他也会杀了你……” 静姝神情凛然,摇头道:“不会,他一定不会杀我。” “静姝。”湘湘还想劝。 “你是怕我死吗?”静姝变了脸色,目光直直地瞪着她,“你是在嘲笑我不洁身自好,你是从心里看不起我,你是怕我出事牵连你,湘湘,我到现在吃的所有的苦,为了什么?” 湘湘被逼到墙角,静姝突然呵斥她跪下,甚至伸出双手,把湘湘按在地上,她凄声说:“想活命,就别动,我是做给那几个人看;你想死的话,我也不拦着你。可我做错什么了,要被你这么看不起,难道玉屏那样抹脖子上吊就对了,我就罪大恶极,该千刀万剐?我就是想活着,想体面地活着,你既然这么看不惯,就滚远一点。” 静姝说话时,一只手搭在湘湘的肩膀上,本是按着她跪下的,但湘湘却感受到静姝的颤抖,那一下一下里,全是她的彷徨和恐惧,她说得那么决绝,可她的内心,脆弱的不堪一击。 孙昭仪的人来催促,静姝最终走了,黑洞洞的宫道上渐渐没了声息,湘湘跪坐在墙角边 ,入秋后的地砖很冷,也就是这冰凉的感觉,才让她继续保持清醒。可她怎么也无法想象,静姝此刻要如何去勾引太子。 一阵风扑面而来,湘湘抬头时,熟悉的身影已经在身边,身子被人轻轻搀扶起,耳畔是温和的言语:“地上很冷,会着凉。”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一个激灵,立刻要朝静姝离开的方向追去,可手却被人拽在掌心,一股力量牵制她前行,齐晦很冷静地说:“你现在追过去,反而会害了她,还有你自己。” 056你喜欢我吗? 月色映在湘湘的眼中,泪水晶莹,宛若天际的银河,齐晦有一瞬看得恍惚。 湘湘的手被齐晦拉着,她没有挣扎,可她哭了:“我没有看不起她,我不怕被她牵连,我担心她,我是担心她。” 齐晦慢慢走近,见湘湘不再要跑,就松开了手,依旧冷静地说:“这些都是她对自己说的话,她自己这么看待自己,才会觉得其他人都是如此,不怪你,或许也不能怪她。” 湘湘抹掉眼泪,但那只手,还留存齐晦掌心的温暖,摸到自己的脸,她心里微微一热,不自觉地看向齐晦,感觉到内心渐渐安定,不由自主地问:“特地来找我?” 齐晦颔首:“白天见你脸色不好,猜想是有什么事,有些放心不下。” 湘湘有异样的感觉,陌生新鲜,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偶尔困扰她的问题,此刻全跑了出来,对齐晦的依赖和信任,看到他时满满的安心感,不高兴的时候会想到他,高兴的时候也会想到他,她这算什么,她喜欢上人家了吗? “湘湘。”齐晦突然出声,让湘湘的神思立刻回到眼门前,只听他道,“静美人此去什么结果,谁也无法预料,如果她出了事,我会立刻来带你走。不论发生什么,你在芙蓉居等我,不要乱跑,实在要离开那里,就去冷宫。” 说这一番话,齐晦等同把湘湘的一切都肩负在了自己的身上,湘湘听得心潮澎湃,无意识地就流露出心声:“我们约定好的事,我几乎没能做到什么,你却一直在帮我、保护我。” 齐晦微微一笑,皎洁月色下,俊美的样貌足以颠倒众生,可他还没说话,湘湘已经凑到面前,问:“你是喜欢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深藏的心思摆在眼前,齐晦竟朝后退了两步,这仿佛逃避的姿态,让湘湘脸上的光芒倏然黯淡,她自嘲着为彼此解围:“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湘湘跟着舞班走南闯北,最早给富贾乡绅跳舞,长大后给达官贵人献艺,见过脑满肠肥色眯眯的暴发户,也见过高雅端庄的贵族,和村里的妇孺下过地做过衣裳,也和人吵过架干过仗,她真不是那种羞怯娇柔的小女子,刚才突然这么问,是由心而发,但说出口,脸就刷得红了。 齐晦心里扑扑直跳,他这辈子最迷茫彷徨的时候,是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丽妃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没想到日渐强大的自己,会在此刻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静默了片刻,还是湘湘先开口:“我回去了,也许静姝很快就会回来。” 面前的人翩然转身,就要远去,齐晦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开口道:“湘湘,我……” “齐晦。”突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湘湘被唬了一跳,从夜色中走出和齐晦身材年纪都相仿的男子,他一身锦服十分高贵,负手看着他们俩,齐晦的手正拉着湘湘的胳膊。 湘湘往边上让开,垂首静候事情的发展,果然齐晦没有慌张,只是问那人:“你怎么来了?” 庞世峰却是看着湘湘说:“我爹让我来看看,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057愿为你赴汤蹈火 连世峰靠近都不曾察觉,齐晦的确该反省他最近怎么了,可反省只会有一个结果,便是这段日子没有别的事费心时,脑袋里心里想的,全是湘湘。 “你是哪个宫里的人?”世峰问湘湘,下意识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没想到齐晦竟上前拦住了,严肃地说,“这里不宜说话,先让她回去。” 世峰没做声,齐晦则对身后的人说:“还是照方才说的,万一有什么事,你不要到处乱走。” 湘湘见齐晦与陌生人说话的架势,看得出来他们很熟悉,不免安心些,她既盼着静姝不要出事,也不愿给齐晦添麻烦,齐晦让走,她立刻转身奔入黑夜里。 “怎么回事?”世峰语气硬,但话中透着对齐晦的担忧,“你该知道,做任何多余的事,都会给你添麻烦,更糟糕的还会给娘娘添麻烦。” “她就是曦娘要我们找的姑娘。”齐晦道,“具体的事,来日出宫我再告诉你,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孙昭仪为了挟制太子,把静美人送到他床上去了,今晚这宫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世峰不可思议地说:“孙昭仪疯了?太子一旦意识到,她和静美人都别想活。” 齐晦嘴边掠过不屑的笑意:“兴许发现了,觉得更有意思,反而要把静美人留下。太子的脾气,你爹到现在还没摸透?” 世峰微微皱眉,父亲说过,太子心思很深,表面有最温润的气质,内心有最狠毒的手腕,他不是大智若愚,也不是看破红尘,他是比任何人都率性地活在这世上的人。 “我爹让你最近小心一些,丽妃可能要对付你和娘娘。”世峰朝什么看不见的夜色里望了一眼,略没有底气地嘀咕,“若是儿女情长,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你能给别人希望吗?你连自己的将来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因为是一起长大,有着十几二十年情分的兄弟,这样的话庞世峰才敢说得,齐晦亦明白世峰是为了他好,当初就是他的错,才让母亲被丽妃折磨至眼瞎,他不能再让母亲因为任何事,受到伤害。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几乎漠视母亲、世峰,还有曦娘以外所有的事,到底为什么会惦记湘湘,仿佛从城门下偶遇起,他就再也摆脱不了这份关心,那天他上了马车就往宫门口看,那一刻,他就是想,再看见湘湘。 “我爹说,丽妃已经容不下你和娘娘,这些日子你千万小心守在娘娘身边。”世峰长长一叹,问齐晦,“娘娘还是不愿跟你离宫? ” 齐晦却反问世峰:“你爹到底选择我,还是三皇子?” 世峰一愣,这是他们之间一直避讳的话题,世峰夹在父子和兄弟之间,孝道和情义难两全,但他心里一直都想好了,父亲不缺一个儿子尽孝,齐晦却再难有个好兄弟。 “他一直模棱两可,我怎么知道他想什么。”世峰皱眉头,夜色里深深看了眼齐晦,“你若有那份心思,我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周全。” 058湘湘病倒 齐晦笑:“你爹会杀了你。” 世峰不在乎:“他若能为此杀亲生子,那我背叛他又如何?我并非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而他扶持三皇子那么小的孩子做皇帝,对天下有什么好处?”说着竟有些气恼,再问齐晦,“你到底想不想,给我个准话。” “不知道。”齐晦不是敷衍。 世峰随齐晦一道回冷宫,帮着劝了贤妃几句,可贤妃不为所动,坚持要留在这里,世峰也没有法子。离开前,世峰见宫内一切太平,不禁笑:“看样子皇帝沉迷新欢,而太子也不在乎是他爹用过的。” 齐晦却道:“你可以顺道去一趟明德殿,只怕他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丽妃现在不求皇帝留恋什么女人,她要那些人往死里伺候皇帝,最好他酗酒而亡,或纵欲暴毙。” 世峰听得背上凉飕飕。皇帝自作孽,这么好的儿子抛弃不管,让他如此冷漠地看待亲生父亲的生死,而留下满世界的人,一个个都要他的命。 那晚,皇宫中异乎寻常的安宁,湘湘在静姝的屋子里守了一整夜,稍有动静就惊醒,怕是静姝归来。入了秋,夜色微凉,天亮时湘湘就觉得鼻塞头疼,可是归来的静姝,却是红光满面,与她每每从明德殿侍驾回来的模样是天壤之别。 因是秘密行事,静姝归来不如平日大动干戈地让一群人伺候,她悄悄回到屋子里,脱下披风里头就是寝衣,身子干干净净像是已经沐浴过,柔软的身体卧在榻上,一手垫着下巴,胸前衣襟微微敞开,半抹酥胸若隐若现。 湘湘给静姝送了一杯茶,入眼她风情妩媚的体态,短短几个月,静姝的身体已经和做姑娘那会儿很不一样了。 湘湘莫名脸红了,双颊仿佛晚霞染过,静姝本有很多很多的话说,可真到了湘湘面前,反不知如何开口,昨晚宫道上那些话,她也没有忘记。此刻觉得湘湘脸色不好,凑近了伸手摸一把,惊讶道:“你发烧了?” “烫吗?”湘湘摸着自己的额头,晕乎乎地说,“就觉得鼻子不透气,头重脚轻。” 湘湘的确病倒了,这一阵子起起伏伏,身心都不得安宁,那一晚着了凉,之后连着烧了两天,而那两天里,静姝依旧每晚秘密离开芙蓉居,她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白天里甚至亲自来给湘湘喂药,湘湘虽然无法苟同静姝的行为,但静姝眼中单纯的欢喜,实在是久违了。 齐晦在那天傍晚才打听到湘湘发烧病倒,奈何他不 能近到湘湘身边,想让太医院派好的太医,可那么做实在有些扎眼,好在静美人这几天心情好,对姐妹的事有所留心,湘湘得以医药救治,并无大碍。 第三天一早得知湘湘退烧,在芙蓉居的墙头看到她在屋子里的身影,齐晦才觉得安心,回到冷宫时,身上不同的气息让母亲有所察觉,贤妃觉得儿子今天心情不坏,才敢问:“这几天,出什么事了吗?” 059病美人 为了离宫的事,母子俩近来没能好好说过话,贤妃不怪儿子生自己的气,他若真不顾及母亲的感受,直接把贤妃强行带走就是了,可他没有这么做,贤妃知道,儿子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 齐晦想说湘湘病了,又觉得只会让母亲徒增烦恼,便随口敷衍:“庞峻近来有些动作,娘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可惜他们父子不同心,世峰是个好孩子。”贤妃轻叹,听见窗外有鸟雀扑腾翅膀的动静,她举目“望”向天空,却只有漆黑一片,她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眼,是丽妃狰狞的面孔,那之后到如今,她再也没见一点光芒。 齐晦想再劝母亲离宫,可见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天,有类似期许的光芒时不时从她黯淡的双眸中闪过。母亲瞎了那么多年,或喜或悲眼神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此刻的不一样,让齐晦惊喜地以为母亲能看见了,可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母亲依旧毫无反应。 挥手的掌风贤妃能感觉到,笑着问儿子:“做什么?” 齐晦没说话,贤妃却问:“娘若跟你离宫,你是不是也会带着湘湘走?” “她和您一样,总有着不能走的道理。”齐晦无奈极了,可提起湘湘,眼中不自禁就有笑意,“但我会说服她,说服她,比说服娘容易得多。” 贤妃笑道:“那你告诉她,若是能和她一起走,娘愿意跟你离宫。” 齐晦的神情倏然明亮,这几乎是近几年来他听过最好的事,母亲竟然愿意跟他走了,她竟然愿意离开这皇宫了,他有难以抑制的激动,不小心就说漏嘴:“等湘湘病好了,我就告诉她。” 贤妃讶异:“湘湘病了?” 湘湘只是轻微的伤风,退烧后精神就好了许多,她毕竟是个宫女,不可能总偷懒躲在屋子里,芙蓉居里本就有人嫉妒她和静美人是好姐妹,什么活儿都不用干,湘湘一直很自觉,能做的该做的都不偷懒,不愿轻易落人口实。 但眼下养病,是静姝三令五申要她好好歇着,更勒令底下的宫女伺候湘湘,湘湘哪里受得起别人的侍奉,这晚静姝又“安寝”后,她就让守着自己的小宫女回去歇着了。 而静姝所谓的“安寝”,实则是去东宫,她连着几晚上都往东宫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漏出去的,还是老皇帝眼线密布,这一夜都以为皇帝仍旧在明德殿搂着丽妃新进献的美人寻欢作乐,可他偏偏闯来了芙蓉居。 老皇帝闯进芙蓉居时, 湘湘正要去小厨房取热水,她吃了药时不时就发汗,身上黏腻不舒服,不敢总麻烦小宫女为她打水,这会儿自己精神不错,扶着墙慢慢就走出来。迎面就见皇帝闯来,十几盏灯笼将芙蓉居照得亮如白昼,湘湘惊得贴着墙站,可皇帝还是发现她了。 没有粗黑的眉毛,没有浓艳的脂粉,病怏怏柔弱的美人,月色灯火下,浑身晕着一圈朦胧的光芒,老皇帝满腹烦躁地跑进来,乍见如此绝色,他眼珠子都要落出来了。 060真正的恐惧 “没想到这院子里,竟藏了如此美人,病怏怏的模样,难道不是在诱惑朕?”老皇帝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忘记他来芙蓉居做什么,一步步走向湘湘,伸出手就要捉她的下巴。 湘湘手里的水盆掉在地上,哐当声响彻夜空,她恨不得把自己嵌到墙里,面对直逼而来的猥琐淫笑,双腿一阵阵打颤,老皇帝肮脏的手就要到眼前时,她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所幸没让老东西摸到她的下巴。 而此刻,漆黑的寝殿灯火大亮,静姝仿佛从天而降,一袭纱衣娉娉袅袅从门内出来,她似乎没有出门,她今晚是真的“安寝”了吗? “皇上,您做什么?”柔媚的声音,酥麻入骨,静姝翩翩而至,水蛇一般缠上了老皇帝,湘湘只看了一眼,灯火之下,她的纱衣根本衣不蔽体,不知几时做的新衣裳,只有胸前腰下稍稍遮掩,其余都在薄纱下裸露,皇帝隔着纱摸到她的肌肤,点点嫩滑在指间划过,瞬间惹起心火,好不燥热。 而他更惊讶静姝在家,不是该捉个正着,这贱女人去勾引他的儿子吗? 老皇帝有一念暗恨,但很快就自我安慰,宋静姝既然好端端的没给他戴绿帽子,这般绝色能被玩弄于鼓掌,他何不好好享受,管那些女人们争风吃醋的排挤言论做什么。想着想着,顿时眉开眼笑,当众在静姝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呵呵笑着:“朕有新的主意,今晚可要好好教你。” 静姝的笑声谄媚娇软,她的恶心憎恶都隐藏在背过人的目光里,而不等老皇帝提起地上不停颤抖的湘湘,她竟朝湘湘肩头踹了两脚,恶狠狠地骂着:“贱货,还想勾引皇上不成?”转过脸就缠着老皇帝,捧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再看湘湘,一面拖着往屋子里走,只有酥麻的话声声传来,逗得老畜生哈哈大笑。 待皇帝进门,待屋子里荒唐的声音毫不顾忌地传出来,院子里的灯火终于渐渐散开,大部分人去门外等,跌在角落的湘湘,已被人遗忘。 湘湘稍缓过神,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可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扒着墙半天,才艰难的刚刚坐起来,而静姝每一声说不出意味的尖叫都能把她吓得心慌。 这一切,明明是她早就听麻木的声音,明明在静姝身上看到老皇帝无数的猥琐,今天真真冲自己来时,她才明白静姝抱着自己哭,说她不想活的心情;她才体会玉屏宁愿吊死,也不在乎年轻生命的决绝。 方才老皇帝但凡把她怎么样,她一定当场一头碰死,可是,她不想死,她想好好地活下去 。 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她不敢哭出声,可她真的害怕了。 一直以来静姝承受着这些,湘湘从最初的震撼,到后来因为觉得静姝“心甘情愿”而开始习以为常,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她是害怕,是真正明白了在这深宫无助的恐惧。 那一刻,湘湘满心只有齐晦,她要去找齐晦,可本就伤风发烧尚未痊愈,再受到惊吓,在冰凉的地上呆了一个多时辰,湘湘彻底病倒了。 061湘湘死了? 湘湘高烧不退,几度想要清醒,几度又陷入昏迷,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她终于有些意识要醒来时,听见有人在说话,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当真真切切感觉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身体,才明白不是梦,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静姝在哀求,熟悉的手紧紧拉住了自己的手,但有人奋力把她们掰开,湘湘听见仿佛是孙昭仪的声音,朕厉声道:“你留着这个祸害做什么,皇上最最喜新厌旧,这贱婢若真入了皇帝的眼,就没你什么事了。何况她病得要死了,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静姝在哭,仿佛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湘湘觉得自己被裹了起来,又被高高扛起,静姝最后的哀求,紧跟着一声巴掌拍响,孙昭仪道:“这次丽妃上了我们的当,她就会小心了。她变得更加不好对付,而太子还没真正碰过你,宋静姝,我们要想挟制太子,你就要想法儿让他真的碰你。” 声音越来越小,湘湘被痛苦地挪动着,外头的冷风一阵阵往脖子里钻,她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到静姝的身影在门前,她像是要来追自己,但被人拖住了。湘湘那一刻清醒时,心里想到孙昭仪的话,难道静姝没有和太子行苟且之事,怪不得,怪不得那几天她那么高兴。 可湘湘没有力气想更多,甚至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病弱的她被抛弃了,被孙昭仪派人丢入皇宫后面的乱葬岗,当死人一般,堆在那最阴森恐怖的地方,等着最后的处理,到了那一步,她就真没命了。 而所有人,都以为湘湘这一去,必死无疑。对于皇宫而言,对于不知情的孙昭仪、丽妃而言,不过是芙蓉居死了个宫女,和当初死了玉屏一样,可以小题大做,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而湘湘是“病死”,更不值得人追究。 可湘湘没有在臭气熏天阴森恐怖的地方香消玉殒,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温柔的贤妃,她只是稍稍动了动脑袋,贤妃就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摸索上来,摸到湘湘的额头,长舒一口气:“你醒了吗?终于退烧了,湘湘啊,你命真大。” “娘娘?”湘湘咽喉干哑,说出这两个字后,就再也不能说话,嗓子撕裂般疼痛,嘴角也生满了燎泡,动一动嘴唇,就疼得钻心。 “是不是想喝水?”贤妃的温柔,很叫人安心,她慢慢转身要去摸茶杯,但门前已有人进来。 一脸疲倦,守了两天两夜的齐晦听见动静进来,见母亲要找茶水,便上前道:“娘,我来。” 湘湘 歪过头,看到他们母子,她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等齐晦来将她抱起,慢慢将温热的水灌入她嘴里,等她缓过一口气时,耳边听见齐晦说:“没事了,你在这里把病养好,病好了我们再说。” “我……”湘湘说不出话,齐晦的胸怀太温暖太踏实,她沉沉地闭上双眼,就算是梦,也让她再贪恋一回。 062消失的气息 虽然坐得很不舒服,但齐晦没有再挪动身体,湘湘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贤妃听见湘湘安宁的呼吸声,猜想她是睡着了,没有问儿子什么状况,她听不见齐晦起身走路的声音,就知道他坐在那儿没动呢,于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前,感觉到身上的温暖,贤妃能想象此刻阳光灿烂的模样,屋外枝头有雀鸟轻啼,她含笑听着,幻想着屋内的美好。如果湘湘是上天派来和儿子相遇的人,她愿用自己的阳寿来换取湘湘的健康,她没有为儿子做过任何事,湘湘却能够给他将来。 走吧,离开这冷宫,她一直所坚持的,是为了儿子,还是自己? 年轻的生命十分顽强,两天后,湘湘恢复了元气,嘴上的燎泡逐渐退下,面上也有了血色,仿佛是一场蜕变,仔细地看,和病前的模样有些许地不同,不是眼睛鼻子变了样,而是精气神有了明显的变化,原本还徘徊在眉宇间的几分单纯稚气,好像消散了。而她们原有的稚气,不是小孩子气也不是傻气,是脱离于世事纷扰的一份美好。 但如今,消失了。 湘湘第一次下床,坐在了贤妃的镜台前,贤妃双目失明,本不需要镜子,可这屋子里的镜子干净透亮,好像每天都有人擦拭,不论是贤妃还是齐晦,都能让人感受到他们心灵的净澈。 “你下床了,会头晕吗?”门前是齐晦的身影,他略有些憔悴,湘湘明白,这几天都是他没日没夜地照顾自己。 “你……别过来好吗?”湘湘伸手阻挡,脸上有些尴尬。 齐晦愣了一愣,看着衣衫整齐的湘湘,当视线停留在她油亮的发丝上,心里就明白了。而看到齐晦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湘湘有些自责,她把话说清楚多好,万一齐晦误会了怎么办?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上发汗后腻歪甚至有异味,她不想让齐晦察觉到,至少这一刻她意识清醒了,就不希望齐晦再靠近有些邋遢的自己。 但湘湘多想了,齐晦默默地搬来大木桶,在她的呆视下,将一桶一桶热水注入,她渴望能洗一个热水澡,竟然立刻就实现了。 “我会在门外守着,你安心沐浴。”齐晦就说了这么一句,留下香胰子,留下干净的衣衫,立刻就消失了。 湘湘不愿发呆等水冷了辜负齐晦的辛苦,完全放心地脱下了所有衣衫,身体钻入热水里,那一瞬的舒适自在让她觉得有些熟悉,静静回想,仿佛那天在这里醒来时,躺进齐晦的怀抱,比此刻的感觉还要美妙。 “湘湘。”贤妃的声音响起来,让她一惊,但都是女子,且贤妃根本看不见,湘湘立刻放下了警惕。 “我来帮你,你才好些,热水里泡着,很快就会没力气的。”贤妃慢慢走来,摸索到湘湘的身子,挽起她的青丝,温柔地说,“好厚实的头发,湘湘啊,我真想看看你的模样。” “娘娘……”而湘湘终于能好好说话,不禁问,“我在这里多久了?别人知道吗,静姝,不,静美人她,怎么样了?” 063逗你玩儿的 贤妃缓缓摇了头,温和地说:“你是被晦儿从乱葬岗找回来的,若是他再晚去一步,那些太监就要放火了。晦儿说带走你不过转身的功夫,那里便火光冲天,大概宫里的人,包括静美人,都以为你死了。” 湘湘有零碎的记忆,依稀知道自己是被送去了什么地方,然后被齐晦带来,她记忆里有静姝的哭求和最后一抹她追出来的身影。已经无法追忆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但这几天躺在病榻上,偶尔清醒时想到那一幕,她不后悔曾有静姝这样的姐妹,就算世人都不喜欢她,连曦娘也不看好她,她们还是好姐妹。 “湘湘,跟我们走吧?”贤妃微笑着说,“原本这会儿我们可能已经远离皇宫和京城,你突然出事,不得不耽误几天,现在你好了,只要你点头,咱们就一起走。” 湘湘有些惊讶,轻声问:“娘娘,您改主意了?” 贤妃含笑梳理着湘湘的青丝,点头道:“他总是为了我承受一切,甚至不愿强迫我离宫,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对不起他。我想我若随他离宫,能把你换去他的身边,也许江山天下也比不上了。” 湘湘听得懂这里头的话,可她却笑:“没有的事呢,娘娘,我和二殿下只是朋友。”回想那晚半开玩笑半正经的话,湘湘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 贤妃并不着急,说:“你们俩好好说说,定下日子,咱们就离开这里。” 难得贤妃竟然答应跟儿子走,湘湘怎好耽误他们母子,洗了澡就要和齐晦商量,请他们尽早离开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她自己,湘湘也愿意离开,可时不时想起静姝追出来的那一幕,就会心疼,她怕自己一走了之后,下一个被这样裹着扔去乱葬岗抛弃的是静姝,而那时候,不会有人去救她。 齐晦再见到湘湘时,她穿着母亲年轻时的衣衫,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脖子的肌肤如雪般白净,沐浴后微微泛着红光,脸上一点胭脂也没有,长眉柔和、眼眸清澈,再有浅浅一抹笑容,原来天然去雕饰,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面对湘湘的美貌,齐晦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单纯的见色之心,可他与之相处最多日子的,却是个顶着黑粗眉毛的丑陋女孩,只有那么一两次,见到她本来的模样。而母亲说,美貌是上天的恩赐,何必假清高,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千万好万般好,都不入眼。 湘湘见齐晦出神,主动走上前几步,笑着说:“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这辈子还还得清吗?” 见她又有笑容,齐晦心 中一定,不由自主也微微扬起嘴角,摇头道:“不用还,你能活过来,已经报答我了,明明说好会保护你,却让你身处生死边缘。” 湘湘微微皱眉,歪着脑袋想半天,反问齐晦:“你答应过要保护我?” 他们当然没有过这样的承诺,齐晦干咳了一声,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之前的事后,我自己就这么认定了,既然要帮你和静美人,就必须保护你。” 湘湘心里早就暖了,就算齐晦当自己开玩笑,或他随口一说,湘湘也很满足,她一次次死里逃生,身边都是齐晦。可这姑娘,却大大方方地说:“那晚我说的话,逗你玩儿的,你可别当真。” 064我是高兴的 那晚世峰突然出现,齐晦没来得及答复,他以为湘湘多少能猜出些,该怪自己没说明白,还是怪湘湘笨?他不禁一笑,总不见得怪湘湘,只能怪自己。 “娘娘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愿意,但我放心不下静姝。”湘湘没等齐晦回答,坐到台阶上,眼神直直看着地面,“她到最后一刻都想要救我,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傻甚至多事儿,可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会要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湘湘才说完,突然被人拎起来,齐晦不悦地说:“大病初愈,地上很凉。”而他松手后,就问,“你若想我为静美人做什么,我可以为你去办,你想好了吗?” 湘湘连连摆手,道:“我真的只是说说,能做什么呢?她自己选好了以后要走的路,把她拉出来,就算是再好心,若毁了她想要的生活,只会让她怨恨。担心她,是我自己的事,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我担心。”湘湘站到齐晦眼门前,笑眯眯地说,“我是真心的。” “我也是真心的。”突然跟上这句,齐晦被自己吓了一跳。 湘湘忽闪着明亮的眼眸,一个激灵掠过心头,双颊渐红,不禁朝后退了一步,笑着问:“什么……” 齐晦道:“以为你醒来会哭,病好了会哭,能再见你笑得这么好,什么都无所谓了。” 湘湘垂下双眸,轻声道:“恐惧的眼泪已经在那天流光,至少为了那些事,我不会再落泪。”她抬起头,眼中有坚毅的光芒,“眼下我活得好好的,哭什么呢?” 齐晦含笑:“是啊,哭什么呢?” 湘湘欣然,她该是病才好些,身上没力气,刚刚才会就地坐下去,现在也有些站不住,不自觉地就把身子靠在一边,可这些细小的动作都在齐晦眼里,他转身进门搬出凳子摆在和煦的阳光下,湘湘倒是不客气,跟上来就坐下了。 而她才坐下,齐晦就在身旁说:“那晚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现在你还想要答案吗?” 湘湘浑身一颤,竟不敢转身看齐晦的脸,好像前几天发烧那般浑身燥热,感觉到齐晦走近了几步,她竟张口道:“其实我好像……算了,我不能,也没有资格。” “不能什么?”齐晦绕到了湘湘面前,屈膝蹲下仰望着她,这样的距离和姿态,让湘湘不得不抬起头,四目相对柔情似水,湘湘竟然落泪了。 “我喜欢你,湘湘,我大概从城门口见你那一眼,就喜欢你了。”齐晦说出这样 的话,也就坚定了要离开皇城的心,离开这个世界,他能拥有湘湘,给她和自己最安定的生活。 他是没出息吧,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努力了十几年的理想。 湘湘觉得身子轻飘飘,凳子也仿佛成了棉花或云彩,软绵绵的托着她,舒适而安心。 齐晦温和地问:“为什么哭了,你不是说,眼泪流光了?” 湘湘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湿乎乎的东西,赶紧抬手抹掉,赧然埋首在胸,嗫嚅:“我是,高兴的。” 065湘湘的东西 齐晦伸出手,湘湘看了一眼,怯然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双手交叠,彼此温暖,齐晦说:“从今往后,我会一直保护你。” 湘湘笑了,用力点头,见齐晦似乎想要拥抱她,她大大方方凑上去,直接与他撞满怀。病中依靠的温暖胸怀,往后一辈子都能依靠,她喜欢齐晦,大概也是城门下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齐晦抱着湘湘瘦弱的身子,很心疼,可湘湘主动凑上来的拥抱,又让他惊喜万分,他永远也不想去回忆那天在尸堆里寻找湘湘的恐惧,当时他想,若湘湘真的死了,葬下她后,他就会提刀去明德殿,什么父亲什么皇帝,他只是个荒淫残暴的畜生。 湘湘怎会知道齐晦为她恨到极致,这么多年,他有无数次刺杀皇帝的机会,庞峻几次三番暗示他,可齐晦一直没动手,也许他找不出一个“替天行道”的理由,纵然母亲被伤害得那么深,可母亲心里留存一分对皇帝的眷恋,齐晦不愿母亲背负亲生子弑父的悲剧,直到那一天。 “我的身体好了,几时走都行,不要耽误你和娘娘。”温存之后,彼此稍稍冷静些,湘湘说起正经的事,“娘娘有没有东西要收拾,我可以帮忙,我真的没事了。” 齐晦颔首,但体贴地问湘湘:“你要不要,最后去看一眼静美人?” 湘湘摇头,眼底有不舍,可心里明白眼下的处境,很坚定地说:“我不是死了吗?那就死了吧,那本来就是静姝的人生,我自己的担忧,何必给你添麻烦,又何必强加给她。” 齐晦道:“你想怎么做,都告诉我,没有什么麻烦,任何事我都能去做。” 屋子里,贤妃看不到儿子和湘湘互相依偎的身影,可她的耳朵十分敏锐,孩子们在院子里说什么,大部分都听得见。她坐在窗下微微含笑,可不知不觉眼泪滑落,生怕被儿子看到惹他担忧,赶紧擦了去。 她也年轻过,她也被人爱过,她曾是慕家最骄傲的女儿,位至贤妃,肩负了整个家族的兴旺。 可是朝夕之间,帝王的情爱恩宠烟消云散,仿佛梦一场,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让贤妃惊出一身冷汗。她更悲凉,慕家的人去哪儿,他们为什么丢下自己的女儿? 不多久,齐晦和湘湘携手进来,他们没有提两情相许的事,出了宫有的是时候慢慢向母亲交代。至于何时离宫,齐晦说他要和世峰打个商量,要确保老皇帝不会派人追拿他们母子,他不能带母亲和湘湘走上逃亡之路。 此刻,芙蓉 居内孙昭仪刚离开,对于静姝始终没和太子行*之事,孙昭仪已经很不耐烦,而芙蓉居接连死人,皇帝有些嫌弃了,再这样下去,静姝对孙昭仪就不再有利用价值。 静姝似乎是没缓过神,玉屏死的时候,她只是心内稍有震撼,湘湘被那么裹了扔出去,才让她失魂落魄,几天过去了,乱葬岗不知放了几把火,湘湘救不回来了。 “美人。”有宫女进门,躬身道,“湘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您要如何处理?” 066儿时的回忆 听见“湘湘”,静姝稍来了精神,立刻道:“拿来我看。”可似乎等不及宫女磨蹭,便跟着她一起过来。 走进湘湘的屋子,朝夕之间,物是人非。只是几天的功夫,她最亲密的好姐妹没有了,静姝忘不掉那晚的惊魂,她若真的去了东宫,留下湘湘在芙蓉居,老皇帝是不是就该把她吃得骨头也不剩了?她可是说好的,要保护湘湘,决不让她被老畜生糟蹋。 鼻尖发酸,看到湘湘的东西,静姝的眼泪夺眶而出。十几年在一起,她们同吃同住,一起练功一起挨罚,有好东西湘湘总是让着她,静姝对谁都不怎么样,只对湘湘好。她们都有漂亮的容貌和美丽的舞姿,终日形影不离,常被人说是长得不像的孪生姐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湘湘……”静姝哭出了声,边上的宫女朝门前探了探,提醒她道,“静美人,要是昭仪娘娘来听见,又该责怪您了。” 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飞出来,叫那宫女吓得赶紧退了出去。静姝抹掉眼泪振作精神,她这几天已经感受到,由于自己不被老皇帝惦记,也不能让孙昭仪满意,那些太监宫女,又开始看人下菜碟,可都到这份上,连湘湘都没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踩在她头上。 湘湘的东西很简单,几件衣裳首饰,再有些零碎的小东西,倒是另有两个包裹,静姝发现其中一个是自己的。来芙蓉居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当初带了什么进宫,一样样拿出来,翻到一只巴掌大的荷包时,突然心中一颤,又一次落泪。 从荷包里拿出来的,是一块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那一年静姝才四五岁,刚被卖到舞班,练功太苦,总哭着闹着要回家,每天都被师傅打得奄奄一息。 可第二天她又接着闹,终于有一天,师傅气得把其他孩子都拎出去打,说只要静姝闹,所有人都要挨打,看着鬼哭狼嗷的样子,静姝才傻了。 那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讨厌静姝,因为她的过错,孩子们挨了好几天的打,只有湘湘会笑着跟她说没事。 那天夜里发现她偷偷在哭,问了才知道是静姝的生辰,湘湘说她是被捡来的孩子,没有生辰,从小就在舞班长大,她看静姝可怜,就摸出了这个木牌送给她,小孩子视若珍宝一般说:“师傅说这是我被捡来的时候,在身上找到的东西,送给你好不好呀,可是你不要再哭了,大家的屁股都好疼呀。” 也许这块不知干什么用的木牌,是湘湘的亲人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可那么点大的孩子不懂轻重,而静姝 那会儿也不会觉得一块木牌有多了不起,是这次匆忙进宫前,班主让她们带几件特别想带的东西,大家慌乱地找时,静姝翻出来这个,想起十几年前的美好,反正没什么可带的,就把这块木牌带上了。 原本想回赠给湘湘,可现在…… 此刻,湘湘在冷宫里,正看着贤妃慢吞吞地吃东西,她看不见,做什么都很慢,齐晦说刚开始的时候,贤妃常摔跤,每天都浑身是伤。 067一生愧疚 湘湘与贤妃相识那么久,没听她提过为什么会双目失明,等齐晦告诉她,她才明白,做娘的不愿提起来,是不想儿子一辈子背负愧疚。 那一年,幼小的齐晦在宰相庞峻的安排下,开始出入皇宫,也结识了闭月阁里正学艺,等待长大后接客的曦娘。他的世界从狭窄的冷宫,突然变得那么广阔自由,他还是个孩子,好奇心重又顽皮,不甘寂寞独自去闯御花园,不想就冲撞了丽昭仪。 彼时的丽昭仪,正渐渐被新人威胁,而她费尽心血也生不出儿子,看到贤妃有如此聪明漂亮的儿子,顿时妒火中烧,恶毒地闯来冷宫折磨贤妃,用烟火活生生熏瞎她的双眼,更让幼年的齐晦在边上看,当时若非皇后出面制止,贤妃可能就死在丽昭仪的折磨之下。 所以齐晦说,是因为他,母亲才瞎了。 “娘娘,好吃吗?”湘湘甜甜地笑着,她发现冷宫里有半口袋新鲜面粉,让齐晦磨光一根粗树枝,就当擀面杖用起来,给贤妃做了碗手擀面,冷宫里不能生太大的火,也不敢有油烟味儿,就只能做这清汤寡水的面条,但新鲜可口刚出锅的食物,总是香的。 “好吃,我很久没吃刚出锅的面条,虽然晦儿总是拿好东西回来让我补身体,可宫里御膳厨房做的那些,一味刻板地追求奢华,用料虽考究,可没有心意在里头,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出味儿。”贤妃笑着,喝了几口面汤,直觉得浑身暖和,捧着碗笑得很高兴。 而齐晦默不作声,已经埋头吃下了两碗面,倒是湘湘自己因身体才好,虽然有精神,可没胃口。等齐晦发现她自己没怎么动,吃罢了饭,就与她道:“想不想吃糖葫芦?” 一听糖葫芦,山楂的酸就勾得湘湘咽唾沫,顿时觉得胸前也舒散些了,但她还是摇头:“不着急,等我们出去了,想吃多少都行,我不馋。” 齐晦应了,默默站在一边看她收拾东西,虽然他并不认为女人家就该做这种琐碎的家务活,可这种事,还真是女人家做起来,才有家的味道。可他有担心湘湘的身体,时时刻刻守在身边,反而是湘湘说:“你怎么不去陪娘娘?” 贤妃怎会要儿子陪,她一直担心儿子不信任别人,这辈子终身大事难有着落,她总要死的,可儿子若孤零零的,她不能安心。湘湘像是上天赐来的仙女,贤妃如今满心安慰,巴不得他们俩天天在一起,巴不得立刻就拜堂成亲,永不分离。 自然,这样的好事,出了宫正正经经办一回,才不辜负两情相悦的缘分 。 如此,贤妃早早歇下,而齐晦安排好了冷宫附近保护母亲的人,就带着湘湘悄悄潜入御花园,今晚为了中秋节灯会试点灯。原本是世峰的二哥负责这些事,世峰被要求协助,结果却是齐晦为他筹划了一切,这里每一盏灯的位置,都是齐晦定下的。 进入御花园时,还黑洞洞一片,两人站在黑暗处,双手紧握十指相扣,湘湘感觉到指间的温暖,那一天在杂物房里奄奄一息时,就曾摸到这张手,没想到不久后,可以再次,甚至永远紧紧握在手中。 068就剩下我娘 “那天我就想,哪怕再也不能见到你,我也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手,只要再次摸到,我就知道是你。”湘湘自言自语,欢喜地将手晃了晃。 齐晦侧过脸时,正好看见她甜美的笑容,眼下前途未知,明明大家的境遇都不好,她却总是有笑容,只要看到她清澈明亮的双眼,内心就会充满希望。他没有说话,把湘湘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齐晦带着湘湘躲在无人的楼阁高处,此时楼下一阵动静,似乎是准备点灯了。 要让整个园子的灯火几乎同时亮起来,必须动用无数的太监和侍卫,每个人都固守自己的岗位不能挪动,上头一声令下后,他们就要用火折子点燃身边的灯,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事,可皇帝乐此不疲,每年都举办数次灯会,每一次都要求有新意,他会吝啬军费上给将士添一件寒衣,却毫不在乎这种无聊的事上,花费千百万的银两。 只听得有人高声一呼,黑漆漆的世界顿时灯火通明,上千盏花灯同时亮起,御池边上亮如白昼,粼粼波光透到屋子里,在湘湘的面上晃动着,她稍稍往后退,赞叹又唏嘘:“太奢华了,过去在高官宅邸所见到的,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齐晦说:“一次灯会前后花费的银两,足够三军一年的军饷,就不被他哈哈一笑,花掉了。” 湘湘见他面色凝重,不禁想起贤妃曾经的抱负。可湘湘想离开这里,她也一直相信齐晦母子远离这里,会活得更好更自在,但此刻灯火辉映下,齐晦眉宇间忧国忧民的神情,让她有所动摇。她想知道,是自己的出现影响了齐晦,也影响了贤妃吗? “为什么要带我来看灯?既然你不喜欢。”湘湘道。 “灯火有什么罪过,错的是皇帝。”齐晦道,“既然他们被作出来,被点亮,就该被好好欣赏,哪怕多一分意义,也算值得的了。” 他抬手指向窗外,对湘湘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话音才落,又有灯火亮起,随着齐晦慢慢改变方向,一处处花灯连接被点亮,姹紫嫣红绚烂夺目,湘湘不自觉地伏到窗棂上想看个究竟,稀奇地问,“你怎么办到的?你的手就这么一指。”她学着齐晦,往前戳了几下,当然不会有灯亮起来。 倒是齐晦一愣,含笑说:“我只是知道点灯的时辰,估算的,哪里能手一指就点灯。” 湘湘笑着回到他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诩是闯江湖的,到底没见过大世面。” 江湖二字,莫名让齐晦觉 得亲切,又听湘湘嘀咕从前去过的王府、尚书府等大宅子里的光景,齐晦道:“二十年前,皇宫所有的园林殿阁装点,和宴会灯火的布置,都是归慕家管,我朝机关术第一人,就在慕家。” 湘湘半知半解,齐晦又道:“就是我娘的娘家,可是二十年前,全族人一夜之间消失了,就剩下我娘在宫里。” 069宫里出事了 见湘湘听得一脸紧张,齐晦有些不忍。他除了世峰和曦娘,不太与别人说话,甚至世峰也不完全知道他的心事,但这几天,他什么都相对湘湘说,仿佛湘湘进入了他的人生,他就该让湘湘知道自己的一切。 “二十年了,我对慕家的人本就没有印象,我娘心里一定到现在也无法接受,但我自己没什么感觉。”齐晦如实道,“至于慕家昔日的辉煌,是听庞峻和我娘说的,我没亲眼见过,没得比。” 湘湘点头:“我懂,就好像从前总有人问我会不会想爹娘,可我从没见过爹娘,怎么想?反是静姝,她还记得父母的模样。” 不经意提起好姐妹,湘湘的神情稍见黯然,齐晦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若有心愿未了,或什么事要交代,只管对我说。” 湘湘这才嫣然一笑,安心点头。 那之后,两人原路返回,湘湘再次惊讶于齐晦对皇宫的熟悉,他走的每一条路都没有人,复杂的路线,湘湘来回一趟,什么都没记下,难怪齐晦出入皇宫从没动静,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看到他。然而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偷偷摸摸一辈子不见人的生活,是不是也太压抑了。 离宫的事,齐晦需要和世峰商议,冷宫里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实则为了留下过日子的痕迹,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而湘湘说她的东西都在芙蓉居,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怕已经被处理掉,不必在乎了。 隔天夜里,世峰传消息进来,说庞峻找齐晦商议事情。因齐晦母子离宫,是他和世峰之间的秘密,庞峻并不知晓,为了不让庞峻疑心,齐晦如约而往,出宫门遇见世峰时,世峰还说:“都安排好了,明晚我就来接你和娘娘。”他顿了顿,皱眉道,“又多了一个人,是不是?我爹好像就要问你这件事,你自己应付吧。” 齐晦根本不在乎,庞峻虽然给了他相对自由的人生,他也一直被庞峻“利用”在宫内做一些事,但他不是庞峻的奴才,庞峻也没把他当皇子,他们之间,是很纯粹的利益关系,有事说事,谁也不必顾忌谁。 冷宫里,湘湘为贤妃洗漱后,正搀扶她躺下,自从湘湘来后,许多事有人伺候,贤妃的气色也好了,从前儿子虽然处处周到,可母子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湘湘的体贴细心,让贤妃很满足。 “娘娘,您的枕头塌了,出宫后我给您做新的,睡着舒服。”湘湘温和地说着,一面描绘未来自由的生活,可门外突然有人闯进来,吓得湘湘浑身发紧。 贤妃亦是神情严肃,紧紧抓着湘湘的手,但门外却是她熟悉的声音,是一直暗中帮齐晦照顾自己的侍卫,那人隔着门道:“娘娘小心,丽妃带人往这边来了。” “丽妃?”贤妃和湘湘同时惊呼。 京城里,齐晦刚刚从宰相府出来,为了明晚出宫的事,世峰与他又坐马车往闭月阁来,唯恐给曦娘惹麻烦,明晚之后,他们要隔一段日子才会再见面,齐晦更是交代世峰:“万一有人来查闭月阁,你一定要保护好曦娘。” 曦娘却豪迈地说:“怕什么,那些官差哪个没在我裙子底下爬过?何况闭月阁是宰相的地盘,朝廷上哪个敢动?若是庞大人要我性命,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也就别惦记了。” 话音甫落,只听外头一阵吵闹声,仿佛是有人要往里闯,老鸨子拦不住。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听外头声音嚷嚷:“哥,宫里出事了,出事了。” 好好更新,是王道 《敢为天下舞》连载到今天,就要上架销售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这是一个,集合了很多烂大街言情题材狗血要素的故事,最近出现的一块小木牌,就让一部分读者联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情节设定,但我想说,那是您想象的故事,咱们的故事会如何发展,请继续往下看。 现在,很多读者还是喜欢提德妃,还没有从德妃里走出来,对于这点,我心怀感激,至少这是对我过去一年多时间的充分肯定,非常欢迎大家讨论,而我对岚琪和小玄子的喜爱,也胜过任何人。将来,我可能还会写清宫文,写很多同学期待的四四或者小四四,都是后话。 可是,对于喜欢拿湘湘和德妃作比较,对现状诸多不满的各位,非常抱歉,我不是一个喜欢活在过去荣光里的人,德妃的小有成绩,至今在我看来,依旧是个偶然。 湘湘的故事,是另一个世界,她不可能复制德妃的成绩,也不见得会另有一番天地。对我来说,我不怕输,我就怕自己不想再写故事。 《敢为天下舞》的故事雏形,是我和好朋友,在某个重大新闻事件后,闲聊中根据事件相关人物的命运而改编的架空故事。 在争取能够顺利连载这个故事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满怀期待,跟自己说如果可以写,我一定要好好干,不论客观的成绩和评价如何,都不能影响我。 因为好好写,好好更新,是我必须也是唯一能做好的事。 这几天,评论区 常有读者说,不好看,不如德妃,希望后续不要让大家失望,等等等等,我不是说负气的话,也不想让读者误会,然后怪我没心胸、不大度,是很真诚地建议,如果您怀着这样的心情往下看,那看什么都不会顺眼的。 我的故事不见得就是最好的,可她一定不是不好的,只是您不喜欢这个故事,不是她不好。就像有的人不喜欢吃青椒,不喜欢还要勉强吃,吃得不舒服,那么错不在青椒,在吃的人。 所以,依旧无法进入这个故事的读者,请过段时间再来,如果还有兴趣,可以尝试看下去,如果淡了完全不想看了,正好放下。不然您看得很纠结,然后留言很伤我,就没意思了。 我是地球人来的,我只是移民去了m78星云,假装是个奥特曼。 阿琐肯定是个奇葩的作者,哪个作者上架感言不是多吆喝大家多多支持继续往下看,我却说了这么一堆没用的话。 其实当初德妃的开始很随便,后来能小有成绩,是我在编辑和读者们的不断支持下,共同努力换来的。可是湘湘的故事,我个人付出了很多感情,她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故事,可我爱她。 至于故事题材,我从不避讳新旧,自知不具备创新的智慧,只能写想写的故事,并且到现在,还是只想在生活和工作之余,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网络写手。 谢谢大家的成全。 今天10:30,不见不散。 *vip章节相关信息* 【更新时间】:每章小黄框(手机是小白框,客户端没有框)都会有下章更新时间提示,客户端的读者,我一般是10:30、16:00、(18:00比较少)、20:00更新,偶尔会有调动。 【更新速度】:请叫我一日三更奥特琐曼,好好更新是王道,那么需要请假,我也能大方地跟大家说。 【充值方法】: 1、使用任意邮箱注册磨铁,支持第三方(qq、百度、微博、支付宝一键支付)账号登录。 2、登陆后,右上角点击“充值”,进入充值页面,会有充值方法选择,建议支付宝、网银、财付通等,是1:1的充值金额。移动话费虽然很方便,但是不划算。 3、每章第一个沙发,会获得50磨铁币,可重复获得。写有内容的评论,会获得50~1000磨铁币不等。 【销售价格】:1000字/5分,v3以上读者,有 折扣。字数收费,以每500字为界,四舍五入,德妃共907章vip章节,全部是四舍,所以请放心。 【其他问题】:请随时在回应区留言。 070就是那个宫女(还有更新 听是庞浅悠的声音传来,齐晦皱眉,世峰更是摇头,起身就先迎了出去。他的妹妹向来咋呼,自然要他去应付,而闭月阁里不是人人都知道齐晦的存在,至今还有人以为,齐晦是庞家的公子。 见世峰出去,曦娘伸手笑悠悠在齐晦脑袋上一点,“你可真厉害,湘湘这就跟着你了?你到底怎么把人家天仙似的姑娘弄到手,那小丫头,一定也是看你长得俊。” 齐晦笑了,从眼睛里透出暖意,仿佛憧憬着未来,道:“我会待她好。” 但世峰的身影迅速归来,他一脸黑沉、神情凝重,只说了三个字:“出事了。” 等在门外的浅悠,还以为能跟齐晦说上话,能在他面前邀一功,可只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过,仔细看时,只有哥哥紧紧追过去,她便扭身也要去追,被曦娘一把拉住,着急地问:“浅悠,出什么事了?” 冷宫里,丽妃带来的人,用灯火将这里照得通亮,远远在宫道上,都能看到尽头冷宫的地方从门里透出光芒。贤妃和湘湘被人押着跪在台阶下,方才贤妃要湘湘藏起来,可她死也不肯,僵持不下时,丽妃已经带人冲进来。 对于湘湘的存在,丽妃并不是特别在意,贤妃在宫里几十年,她曾经仁慈善良、待下宽厚,至今还有老宫女对她念念不忘。丽妃是冲着贤妃来的,多一个宫女,就算年纪小也不稀奇,之后随便处置就是了,她没认出来,湘湘是曾经的舞娘,也是芙蓉居之前的宫女。 冷宫门外,另有一队人匆匆而来,孙昭仪的披帛一边长一边短地拖在裙后,她已经睡下,听说丽妃去冷宫找废妃的麻烦,立刻来了兴致,顺带把静美人也叫上,静姝却是衣冠整齐,一副本就打算出门的模样,孙昭仪急着看热闹,没有追究。 将到门前时,孙昭仪停下来,回身对静姝说:“一会儿咱们要撺掇丽妃把废妃处置了,顶好连同她的傻儿子一起给废了,谁知道那小子傻不傻,若是将来威胁到太子,咱们又多个麻烦,正好借刀杀人,丽妃手里那么多冤魂,不多他们母子一对。” 静姝一脸沉默,今晚她本要去东宫,和太子约好了的事,就这么被搅乱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随孙昭仪跨进门,一眼看到跪在台阶下的宫女,直看得目瞪口呆,是湘湘?湘湘还活着?她没有死?她为什么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让静姝不知是惊是喜,而她们进门时,所有人都朝这里看,湘湘亦如此,她们有匆匆一瞬的四目相对,静姝知道那是湘湘绝没错, 可湘湘却避开了目光,好像和自己不相识,静姝心中酸涩,湘湘是在怪自己没保护她? “你们来做什么?怎么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你烦不烦?”丽妃严词厉色,想要驱逐孙昭仪。 “姐姐带了这么多人,大动干戈,半个皇城都给惊动了,皇上那边还不知怎么样呢。”孙昭仪身姿摇曳地走上来,慢慢将臂弯上的披帛理整齐,朝台阶下的人瞟了一眼,那小宫女似曾相识,可她也没有在意,但见贤妃一把年纪还有几分风韵,不禁讪笑,“贤妃保养得可真好,瞧着和您姐妹似的。” 贤妃当年被打入冷宫时,孙昭仪还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她也不会轻易动怜悯之心,更何况她满心盼着丽妃除掉这个可能的麻烦,一面说话,将冷宫扫了几眼,问丽妃:“怎么不见皇上的傻儿子?” 一语提起丽妃的恨,她撂下孙昭仪,冲到贤妃面前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狰狞地问:“你到底说不说,那小畜生去什么地方了,你再不说,我就把你吊到城楼下去,我看他会不会出现。” 贤妃脸上火辣辣的,刚才一巴掌足以把她掀翻在地,可身后被太监死死地压制着,她动弹不得。这样的巴掌和羞辱,她进了冷宫后渐渐就习惯了,她们从前偶尔会来闹一阵,只是这些年才太平了些,最近皇后一死,许多事又被人惦记起来,特别是她的儿子。 见贤妃闷声不说话,丽妃气急败坏,连扇了两巴掌,死死捏着贤妃的下巴,厉声道:“你说不说?其实你儿子不疯也不傻,对不对,你处心积虑地,还想带着那畜生翻身是不是?” 孙昭仪面对丽妃的施虐,仿佛看戏般稀松平常,反而见丽妃问不出话,走上来阴毒地说:“姐姐糊涂了,这老货一向嘴硬。”说着朝边上湘湘一指,“您瞧这个。” 丽妃怔了怔,但很快就明白孙昭仪的意思,转身在贤妃身上踹了一脚,伸手捏着她的脸,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恶狠狠地说:“你嘴硬,好,我有的是办法。老瞎子,你知不知道身边这小宫女长得水灵灵的?我说你是不是想弄来给你的傻儿子做媳妇,好给你生个孙子?” 贤妃意识到丽妃要做什么,浑身颤抖,可丽妃已经把魔爪伸向湘湘,命人把她拖到前面用鞭子抽,可是鞭子一声声划破夜空,却听不见半点呻吟,丽妃和孙昭仪面面相觑,孙昭仪冷笑:“倒是个厉害货色,她知道贤妃看不见,就不吭声。” 滚在地上的湘湘,已经痛得不能动弹,鞭子像蛇一般 缠上身,一鞭子就能打到身上许多地方,她的手被反剪捆住,本来也不能动,避无可避,唯有咬牙死死地抗着。她绝不能喊叫,绝不能让贤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惨,方才她不肯藏起来,便和贤妃约定好了,就是被打死,也什么话都不要说。 “小贱人,贤妃给了你什么好处,就算是哑巴也能出声,难道你的嘴被缝上了?”丽妃命人把湘湘拎起来,她拧着湘湘的脸仔细地看着,边上孙昭仪也看着,总觉得似曾相识,可也没太在意,朝丽妃使了眼色,说:“老货眼瞎看不见,这丫头能看见,她既然在冷宫,一定知道那疯子去哪里了,换一个人来问。” 丽妃的目光扫到边上火光旺盛的炭炉,铁烙已经被烧得猩红发亮,刚想开口要人拿来炮烙贤妃,看到静美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地站在一边,又是恶上心头,尖锐的指甲指向她,厉声道:“去拿起来,往老货的脸上烙。” 静姝吓得喘不过气,可孙昭仪也呵斥:“发什么呆,娘娘叫你去拿。” 丽妃的宫女上前推搡静美人,把她推到炭炉旁,飞溅的火星几乎要燎到她美丽的容颜,太监用厚厚的布包裹住铁烙的手柄递给她,静姝双手握着,仿佛千斤重。她几乎被宫女推着向前,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愿意走的,而孙昭仪还在边上不耐烦地骂:“你磨蹭什么,赶紧往她脸上烙,别耽误娘娘的事。” 静姝已经吓得泪流满面,湘湘也要疯了,她想开口求静姝住手,可那样一张嘴就会把静姝推入尴尬的境地,而她答应了贤妃死也不能开口,什么话也不要说。 眼看着静姝手中猩红的铁烙就要在贤妃脸上留下罪恶的烙印,借着自幼练舞的灵活,湘湘猛地从地上翻起来,纵然双手被反剪,也拼命冲到了贤妃身边挡在她面前,静姝乍见湘湘冲过来面对自己,吓得手一松把铁烙掉了,正好烫在湘湘的裙摆上,整片布料在狰狞的兹兹声中化为灰烬。 “蠢货!”孙昭仪高声骂,但此刻门前又有人进来,更多的灯笼,亮的叫人睁不开眼,众人拥簇着面如美玉的太子进门,这边的太监宫女见太子驾到,纷纷下跪行礼,太子缓步走到丽妃和孙昭仪跟前,欠身道:“丽妃娘娘,昭仪娘娘。” 孙昭仪微微一福,朝后退开几步,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和太子很熟悉,而眼下出了这种事,本就是丽妃的事,她是来看热闹的。 太子没等丽妃开口,已将目光转向贤妃和她身前的宫女,那宫女把自己挡在了贤妃的身前,毫不畏惧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齐旭记得上一次来冷宫,贤妃屋子里点着灯,桌上有点心屑,气息里除了糕点的香气,还有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香。后来暗中监视的侍卫的确发现那晚有宫女离开,虽然太子此刻没闻到什么熟悉的气息,可一眼看到这个宫女,就觉得她一定是那天藏在某个角落里的人。 冷宫外,世峰终于追上了齐晦,死死地拽着他说:“那里有那么多人,你现在闯过去,什么都说不清楚,娘娘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身陷险境,你就是功夫再好,也会寡不敌众的。我去,让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娘娘若有危险,我拼死也会救她,我是庞峻的儿子,丽妃不敢把我怎么样。” 齐晦双眼如炬,早已蒸腾起杀气,正要推开世峰时,冷宫门前有人涌出来,世峰一把将他推入暗处,两人都静静等候,不想片刻后走过来的,竟是东宫一行人。 齐晦和世峰在暗处,太子在明处,两处相近时,太子突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朝两边看了看,不知想什么,但旋即就走了。很快丽妃、孙昭仪也逶迤而来,浮躁的气息从面前走过,还听得见孙昭仪不知在斥骂哪个人:“没用的东西,这点事也做不好?” 听这话,世峰很轻地说:“看样子,娘娘安然无事。”可身后人却冰冷地说,“你爹今晚找我去,到底为什么?” 071要杀人了(还有更新 世峰只顾着紧张齐晦,没多想这里头的事,冷不丁提起来,要说今晚他爹还真是没事找事,特意请齐晦去,只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走了趟闭月阁才算是正经的。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世峰一拳打在齐晦的肩头,“你在疑心我,你以为我帮我爹让丽妃去害娘娘?” 齐晦头也不回地走了,世峰紧跟上来:“你把话说清楚。” “疑心你的话,我还会问你?”齐晦闷头朝前走,迅疾的身影下飘过这句话,“可你爹一定没安好心,我和他再无利益关系,你也不用传话了。” 世峰对此却毫不在意,伸手拽住他,“你等一下,我进去看一眼,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齐晦对冷宫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门里多一个人就算是藏起来,他也能感受到,但还是应了世峰的话,默默站在了黑暗里。到这一刻,就算母亲已经死了,他早一步晚一步进去都于事无补。他每一次深夜离宫都带着负罪感,每一次都有所准备回来看到一片狼藉,可他忍不住就想出去,这里实在太压抑,就连母亲的安危,也无法阻挡他离开的冲动。 可现在有了湘湘,心境已很不同,因为明晚就要离宫,今天才会留下他们,去交代一些事。结果却…… 世峰很快就出来,示意他可以进门,齐晦看世峰的脸色,就知道母亲没事,进门便见娘坐在地上,而湘湘横在一边已经晕过去了。 “晦儿……”贤妃仿佛看见希望,感受到儿子到面前,立刻就说,“快看看湘湘,她怎么样了?” 世峰主动上前搀扶了贤妃,齐晦才安心去抱起湘湘,发现她的裙摆被烧焦了,转身看院子里的狼藉,那支留有余温的铁烙还横在地上。 其实太子到来后,贤妃和湘湘没有再受到折磨,太子劝丽妃和孙昭仪罢手,虽然丽妃反问太子怎么关心起冷宫母子的事,太子敷衍了几句应付过去,但丽妃意识到太子有所行动必然背后另有隐情,就答应了。 而湘湘会晕厥,是那铁烙虽然被静姝松手掉落,可不只是烧了她的裙摆,她的小腿被烫伤,剧痛要她几乎失去意识,可一想到要尽可能护着贤妃,她死死支撑着精神,挡在了她的身前。待太子离去,所有人离去,当冷宫再次恢复宁静,剧痛之下,湘湘终于撑不住了。 此刻齐晦已将湘湘放平在床上,掀起裙摆,才发现小腿烫伤了一块,幸好不是铁烙正面灼烧,是隔着灼烧的裙摆被烫伤,血泡消去后,不至 于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 世峰在边上笨拙地照顾贤妃,看到齐晦来来回回拿药找衣裳打水,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可每一个转身每一道目光,都让世峰觉得下一刻他就会去杀人,当年贤妃娘娘瞎了后,年幼的他看着同样年幼的齐晦哭,齐晦就说,他将来要杀了丽昭仪,为娘报仇,世峰当时还义气地说他会帮忙。 可到如今,他们都明白,杀人是最容易的事,可有的人,偏偏不能死。而刚才齐晦没有风风火火不顾一切地冲回冷宫,避开了太子、丽妃,甚至最后一刻进门都同意让世峰先进来,就是因为贤妃年年都会叮嘱齐晦也同样告诉世峰,冲动之下无谓的牺牲只会让自己和所有人都身陷险境,莽夫之勇毫无意义。 湘湘小腿上的伤很快被处理好,齐晦终于回到母亲面前,贤妃拉着他的手说:“娘没事,娘还有什么没经历过,等湘湘醒来你好好安抚她,她一定被吓坏了。” 齐晦默声点头,世峰说他去找人把外面收拾一下,齐晦才冷声道:“收拾什么,明天我们就走了。” 可他刚才忙碌的时候,世峰和贤妃已经有了商议,这冷宫一时半会儿是离不了了,今晚这一闹,连老皇帝都会留心,只少十天半个月里谁都会盯着冷宫,而丽妃口口声声要找出二皇子,一定有更多的人会想见见那个传说中疯了傻了,总是不见踪影的皇子。这段日子,冷宫都不会太平,他们若强行离开,就必然走上逃亡的路,绝不会有憧憬里的安逸生活。 世峰甚至觉得,可能是他爹察觉到齐晦要带着贤妃离开,才怂恿丽妃闹这一出,要知道丽妃这么多年没再惦记冷宫里的母子,全因他爹压制着,今晚莫名其妙地来闹,父亲又特意调走齐晦,他们一定串通好了。 “你爹是不想我走?”齐晦冷笑。 “再等几天,我一定能安排好。”世峰能有如今的一切,因为他是宰相的儿子,可最最无奈,也是有这么个爹。 “小心他恼羞成怒杀了你,你最好别坏他的事。”齐晦道,“你去问他,是不是不想我走,之后的事想要如何,给一句明白话,不然就别怪我了。” 他们说话时,贤妃已经摸索到床边,摸到湘湘的手后小心翼翼捧在掌心,之后又抚摸到她的脸颊,一寸寸摸过那完好无所的肌肤,她已是泪如雨下。 齐晦跟到了身边,听见母亲哽咽:“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先带湘湘走,一定要保护好她。娘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 不值得,你要明白轻重。” “湘湘她,不会答应。”齐晦说,“让你们受这样的苦,全是我的错。” “儿子,你怎么……” “娘放心。”齐晦道,“错在我的轻率,可我不会消极,但有些事,是该有个了结了。” 世峰站在母子身后,他不知贤妃娘娘能否感受到她儿子此刻周身的气息,世峰听到齐晦那句“该有个了结”时,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已经不是杀丽妃那么简单,齐晦他这是连老皇帝都要算进去吗? 当皇城再次宁静,老皇帝不知在明德殿搂着哪个女人醉得不省人事,没有过问任何事,而东宫里,静姝如前几日那样到来,知情的内侍把她带到太子寝殿后,就退了下去。 静姝解开自己黑色的斗篷,里头穿着干净整齐,不露胸不露肩膀的衣衫,熟门熟路地走进去,齐旭正站在桌边背对着外头看一封信。方才内侍说静美人来了,他知道身后是静姝,当静姝走近从身后抱住自己的腰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很晚了,你待一会儿就要走,何必还来呢。” “我不想走。”静姝伏在太子的后背,柔情似水般说,“殿下不要赶我走,我怕我今晚会做噩梦。” 背对着静姝,齐旭唇角微微一抽,眼底唯见不屑的轻蔑,一个能把自己脱光了,不顾侍卫太监赤条条走上明德殿的女人,还怕做恶梦? 该做噩梦的,是那个不顾生死挡在贤妃身前的宫女,齐旭不由自主想起那年轻女子的模样,当时灯火在她的身上,衍射出耀眼的光芒,还有那坚毅果敢的眼神,此刻想来依旧让人心颤。 这污浊的皇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殿下,我害怕。”静姝柔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伏在齐旭身后微微颤抖,“殿下您可知道,冷宫里那个老妇人身边的小宫女,是我的好姐妹,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在那里。” 原本冷漠的太子,突然来了兴致,转过身主动将静姝抱在怀里,不想太刻意,便只顺着静姝的话问:“你认识那个宫女?” 静姝眼中含泪,点头道:“是和我一起进宫的舞娘,我到了芙蓉居后,把她找来作伴的。前阵子她病倒了,被孙昭仪说就要死的人留着没用,扔去了乱葬岗,我以为她已经被一把火烧了。没想到……” 太子微微皱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静美人身边有这样美好的宫女。倒是他记得一件事,最初在御花园见到翩若仙子的宋静姝 时,她身边有一个丑陋的宫女,那粗黑的眉毛让人发笑,最近的确没怎么见过了。 之后听静姝哭哭啼啼地诉说,太子意外今晚在冷宫的人竟然真的就是那个丑陋的宫女,所有的事都那么不可思议,现在不仅静姝好奇湘湘为何会出现在冷宫,太子也在意了。毕竟那姑娘在冷宫,就一定会遇见齐晦,而他一直很想看看齐晦,究竟是什么样子。 “殿下……”静姝窝在太子的怀里,一只手伸进了齐旭的衣襟,她想要把自己献给太子,并非孙昭仪的命令,她喜欢太子,她不想这辈子自己的身体上,只爬过那让人恶心的老畜生,可至今没能遂愿。 太子则把她的手拿了出来,冷静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子。” 静姝失望极了,晶莹的双眼楚楚可怜,极力地想要挑起太子的*,明明他可以和那些试婚的宫女行*之事,为什么不想要她,是嫌她脏吗? 但太子没有太决绝,之后又说:“再等一等,我不想害了你。” 一夜匆匆而过,隔天清晨齐晦端着热水进门时,湘湘刚好醒来,正艰难地掀开衣裙想要看看腿上的伤,齐晦默默过来抱起她,为她掀开了裙摆。 洁白的肌肤上,一片狰狞的血泡,湘湘咬牙抿嘴看了几眼,转头埋进了齐晦的肩窝。 072只要和你在一起(三更到 齐晦将裙摆合上,他也不愿直面这残忍的伤痕,可衣衫碰到伤口,湘湘疼得不禁微微抽搐,他慌张地问:“很疼?” 湘湘摇了摇头,依旧窝在他的肩头,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等疼痛渐渐习惯和麻木,才慢慢放松,除了腿上的烫伤,她身上还有鞭痕,在齐晦的怀里舒适安逸后,就再也不想动了。 齐晦轻声问:“你怪我吗,如果昨晚我没出门,你和我娘就不会受伤害。” 湘湘点头:“你要是在该多好,我一直等你来救我和娘娘,可你没出现。” “湘湘……” “下次可一定要来救我们。”湘湘在她肩头蹭了蹭,像是落泪了,稍稍稳定情绪后又呢喃,“但你倒地回来了,所以原谅你。抱着我别松手,我太疼了。” 齐晦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不敢多动一下,他知道她浑身都是伤,昨夜世峰安排了相熟的医女来给湘湘治疗身上的伤口,医女都摇头说:“太可怜了,这姑娘真扛得住。” 湘湘的确扛得住,她们这些舞娘,从小隔三差五就会挨打,就算长大了,有时候违抗命令不愿去陪酒卖笑,也会遭到毒打,挨打对湘湘来说不是陌生的事,可昨晚无助的绝望和恐惧,让她想起来还是背脊发凉。 “丽妃为什么这么恶毒,她怎么想起来找你了?”湘湘轻声问,“他们发现我们要离开吗?” 齐晦解释了世峰的顾虑,说眼下暂时不能离宫,至于丽妃突然跑来找茬,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杀意:“她要我娘死,轻而易举,根本不用大动干戈,她想找我不假,可她肯定还想让别人开始注意到冷宫,特别是明德殿里那个人。这些事我会应付,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们在商量之后的日子怎么办,我娘的意思,是先把你送走。” “可……” “我知道,你绝不肯独自走。”齐晦有些无奈,可笑意温暖,对着湘湘,方才提起老皇帝和丽妃的戾气也消散了,他心疼地说,“但我也希望,你能先走。” 湘湘摇头,避开齐晦的目光,颞颥着:“我从没有依赖过谁,因为从小身边没有人能依靠,姐妹们都自顾不暇,最多是挨了打靠在一起哭。可我现在看不到你就会害怕,进宫以后几乎所有的事都有你在背后,我反而变得不如从前,已经离不开你了。” 齐晦问:“真的?” 湘湘又点头,鼓起勇气看着他,坚毅地说:“我不怕苦,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齐晦笑了,“曦娘问我,用什么手段把你哄到手。” “曦娘?” “有件事我瞒着你,后来想说明时,决定离宫后给你个惊喜,现在还是说了吧。”齐晦慢慢将曦娘与他是多年故交的事告诉湘湘,湘湘惊喜不已,完全没在意齐晦起初的隐瞒,她本还担心齐晦看不起青楼女子,矛盾着将来离宫后如何再与曦娘往来,没想到齐晦竟然和曦娘是义结金兰的姐弟。 湘湘的欢喜来得那么快那么简单,明明身体上还承受伤痛的折磨,可眼底透出的喜悦仿佛能驱除所有的不幸,那之后她一直在念叨曦娘,一件高兴的事,让昨夜的恐惧消失了大半。直到夜里,世峰来找齐晦说话,他们才短暂地分开。 兄弟俩在外面说话,湘湘和贤妃依偎在一起,问起庞公子是不是也认得曦娘,但意外的是,贤妃并不怎么熟悉这位曦娘。湘湘记得她曾说,齐晦在宫外有很多朋友,除了庞家的人外,她大多不熟悉。如此,湘湘没再多念叨,也许贤妃出身高贵,有一些无法认同的事,既然齐晦都不提,她也不提为好。 两人说着闲话,湘湘伸手替贤妃松开发髻,不经意触摸到她的额头,异常烫手,担心地问:“娘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这晚医女又来,贤妃的确是发烧了,医女多年在宰相的授意下照顾冷宫母子,二皇子身强体壮不太生病,可贤妃一直不算太好,如今更是有了年纪,她对齐晦说:“二殿下,娘娘有年纪了,有时候吹着风也会病,要更加小心照顾才行。” 为了安排医女的事,庞世峰又一次很晚才回到宰相府,双亲早已安寝,他独自回自己的院落,甫进门眼前就窜出一道身影,他虽唬了一跳,可很快就明白,除了妹妹浅悠,还会有谁。 “齐晦和贤妃娘娘怎么样了?”从昨晚归来,妹妹就一直在问这句话,可世峰被父亲警告过,妹妹没轻重不懂事,被她发现冷宫母子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其他的能免则免,世峰自己也觉得,妹妹不可靠,往往三缄其口、敷衍了事。 可这次多亏了浅悠,那晚齐晦匆匆来家,她没能说上话,知道他们离开后一定是去闭月阁,奈何双亲都在她溜不出去,就在三哥的书房等他回来,没想到宫里来人找,说冷宫出事了。为了齐晦,浅悠顾不得被爹娘责骂,穿着女孩衣衫就冲出去,闯进闭月阁时把那群老鸨子吓得不轻,可好歹是把消息送到了。 只是她那么大的功劳,齐晦没来得及言谢,哥哥也不搭理 她。 “庞世峰,我就问一声他们好不好,你应我不行吗?”浅悠急了,冲着哥哥嚷嚷。 “你在对谁连名带姓的喊?”世峰瞪视妹妹,呵斥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你等着爹娘忙过这一阵,就要和你算账。” 浅悠一脸不服气,腮帮子鼓鼓地撅着嘴,眼睛里像是有眼泪打转,可世峰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地说:“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说了你这几天最好老实点,到中秋节,太子就要选定太子妃。” 世峰原想,这句话能把妹妹镇住,没想到浅悠却满目含恨地说:“爹若逼我嫁给太子,我就一头碰死。皇宫里乌烟瘴气,太子阴不阴阳不阳,嫁给他?我宁愿去死。” 妹妹摔门而去,虽然不用再费唇舌和她周旋,可世峰真担心会发生浅悠所说的悲剧。父亲在与皇室联姻这件事上一直举棋不定,太子妃未选定前,浅悠随时都可能被嫁入东宫,若成事实,妹妹必然以死抗争。 世峰长长一叹,犹记得幼年岁月单纯美好,而小时候自以为是盼着早日长大独当一面,可独当一面时,就看清了世间的丑恶,明白了人生在世的不易,他们堂堂宰相府的公子小姐,也不见得事事如意。 深宫之中,老皇帝对于丽妃那晚掀起的轩然大波毫不在意,后宫只要还没乱成一锅粥,他不会轻易过问。至于他有个儿子在冷宫里,其实他不喜欢太子,也不见得真喜欢丽妃的三皇子。他从没有把子嗣看得很重,一说江山传承,就是催他死,提起皇子就心烦,是以齐晦的生死好坏,他更不可能在乎。 而这几天,朝堂上催着太子立太子妃的事,他把太子叫到大殿上,竟当众嗤笑:“你畏畏缩缩的样子,还像个孩子,你急着要成家立业?” 太子受辱,不言语,皇帝哼笑着与众大臣说:“你们谁家有合适的,就配给他吧,朕估摸着将来儿媳妇,还比儿子强些。” 那天莫家的人为了太子妃的事,把东宫围得水泄不通,皇后暴毙后,莫家摇摇欲坠,就指望太子这唯一的支撑,只要熬到老皇帝一命呜呼,莫家就能重整旗鼓。他们现在急着拉拢势力,务必要让太子和最合适的家族联姻。 可面对外祖家的人,太子的态度和他当初面对皇后一样,沉默寡言一问三不知,莫家的人急得团团转,可太子就是油盐不进。 到夜里,静姝确定老皇帝在明德殿和新人颠鸾倒凤后,再次悄悄来到东宫,可内侍却把她带入寝宫后说:“请稍后, 太子出去散步,很快就会回来。” 静姝略忐忑,朝里走时,被满地撕碎的画幅吓得站住了,只见一片狼藉,依稀还能从碎片上看见女子的容貌,太子似乎撕碎了无数女子画像,这些女子是不是都在等待太子的选聘? 她走上前,随便捡起地上的碎片,静姝认得的字不多,可一些官名还能认识,这些女子都出身高贵,再想想自己……心底唯有一片冰凉。 而此刻,太子在亲信侍卫的引导下,摸黑走到了冷宫附近,他让随行的人退下,只身往门前去。皇后还在世的时候,他来过无数次冷宫,可从没有一次走进去过,七夕那晚终于大大方方走进门,却没见到那传说中的弟弟。 跨门而入,这里静得瘆人,太子眯眼借着月色,想要看清前路,可身体还没完全进门,一阵风扑面而来,巨大的力量把他直接拖入墙角。等他站稳想要自卫和反抗,但见银光忽闪,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是……”生死一线,太子反而冷静了,“你是二弟?” 眼睛渐渐适应这里的昏暗,月光下依稀可见眼前人的容貌,齐旭再一次问:“你是二弟,是贤妃娘娘的儿子?” 073不能如愿(还有更新 “难道是太子殿下?”持剑人却问,稍犹豫后,立刻将长剑从太子肩上拿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齐旭略有些怀疑,他好像还是没见到弟弟。 持剑人收剑入鞘,立时单膝跪地,口中道:“奴才冒犯太子殿下,罪该万死,奴才是奉命在冷宫保护贤妃与二殿下周全的侍卫,误将太子认作歹人。” 齐旭狐疑地望着地上的人,此处昏暗看不清,这人又下跪低头,更加分辨不出容颜,可他也从没见过二弟,总是照着贤妃的模样想象,这会儿若能让他看一样这男子像不像贤妃,大概就能判断了。 他一心想来看看传说中的弟弟,可是或不是,竟没个准数。而自己会被认出来,也不值得奇怪,跑来冷宫找二弟的,还能有谁? “起来吧,是该好好保护贤妃娘娘。”太子做出宽仁的姿态,没有追究被冒犯的事,可他双眼死死盯着他的脸,哪怕多看清一分也好,他随口说着,“娘娘是否已安寝?我想去看望她,还有二皇弟。” “娘娘已经睡了,只怕殿下不方便进屋子,至于二皇子。”侍卫的语气很迟疑,不知是故意做出犹豫的模样,还是的确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须臾,终究道,“二皇子好几天没回来了,他总是偷跑出去,在外面饿得实在呆不下了,才会回来。” 可齐旭一时口快,竟说漏嘴:“怎么可能,庞世峰几乎天天进出冷宫,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这话,是说不得的,虽然庞世峰和齐晦多年来一直大大方方在宰相府、闭月阁等地出入,可齐晦一直以庞家亲戚的身份存在,见过齐晦搭过话的人,都以为他是庞家的人,毕竟对普通人来说,谁也不敢想象,庞峻竟敢抚养冷宫里的皇子。太子虽然有他的本事查到,可多年来,他没有全信这话,也没对任何人提过,对皇后亦如是。 齐旭干咳了一声,见侍卫不发问,自己也不再提,更想暂且离开,想着之后总还有机会。往门外走时,侍卫随行护送,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你真的是侍卫?” 那侍卫躬身道:“殿下方才说的话,可见您明白,奴才是受谁的命令。” 太子轻轻呵了一声,不知什么意味,但转身就走了。他心里还是怀疑的,他唯有记住这个声音,倘若将来再相遇,一定要分辨这个人到底是谁。 冷宫里,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渐渐显出,刚才发生的事,齐晦都看见听见,多年夜行,习惯于在黑暗中窥视一切,双眼比寻 常人都来的敏锐。此刻送太子离去的侍卫已经回来,见齐晦出来,立刻跑到面前说:“二殿下,是太子。” 齐晦颔首:“果然是他。” 侍卫道:“太子似乎知道与庞大人形影不离的人就是您,还请您往后多多小心。这几个月,日夜派人盯着冷宫的人,想必也是太子。” “辛苦你,今晚请早些回去休息,他不会再来了。”齐晦虽是吩咐,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他被这些人称呼为“殿下”,可他从没把自己当什么二皇子,此刻道,“明日不用来守护,他来过一次,这段日子不会再来。” “可万一……” “我与他总会相见,早一些或晚一些,且看之后如何。”齐晦淡然,面对太子多年的执念,竟毫不在意。他更不在乎,侍卫会不会把这些话转述给世峰,甚至是庞峻。 屋子里,湘湘正守在高烧不退的贤妃身边,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刚才有一阵乱,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只隐约能听见有人在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听不清也猜不出来,更不可能想到,是太子跑来了。而她有齐晦在身边,什么都不怕,眼下心思都在贤妃的身上,娘娘的病,很不乐观。 齐晦推门进来,悄然走到床边,轻声问:“要不要点灯?” 湘湘拉着他的手,摇头:“不用了,我能看得见。” 齐晦俯身去摸母亲的额头,依旧烫手,他经历太多的事,到如今几乎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唯有这生老病死,他不能左右。 “能不能请好一些的大夫来?”湘湘问。 “世峰会安排。”齐晦应道,但与湘湘十指相扣的手,却稍稍用了力气,湘湘意识到他的异样。 湘湘腿上有伤不宜走动,贤妃高烧不能再与她同床而眠,齐晦抱着湘湘离开母亲的屋子,要送她去自己的屋子睡觉,到门外时,湘湘才轻声说:“我知道,你很担心娘娘。” 齐晦默然将她送回屋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湘湘拉着他的手说:“娘娘一定会好起来,我的腿不要紧了,我会好好照顾她。” “你自己保重,我娘就高兴了。”齐晦轻轻推倒湘湘,为她盖上薄被,温和而带着一丝悲伤,道:“你有顽强的求生意识,又年轻,那样大病一场也能死里逃生,可我娘,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我的累赘和包袱,她不敢求死,可她一直不愿求生。离宫也好,夺皇权也好,她觉得我对待一切的犹豫和举棋不定,都源自于她。” 湘湘说不出话,齐晦又道:“她若不愿求生,华佗在世也难救她。”他沉重地说罢这句话,见湘湘又爬了起来,齐晦刚想问怎么了,湘湘竟捧起自己的脸,柔然的双手轻轻抚摸着面颊。 “你做什么?” “我怕你哭了。”湘湘说。 “若是哭了呢?” “我就帮你擦掉眼泪。”可湘湘自己,先哽咽了,“娘娘不会有事,你不要害怕。” 齐晦心中温暖而充实,而他更明白,就是因为湘湘的出现,母亲更不愿继续拖累他,从前她怕自己孤零零可怜,现在她恐怕再无所顾忌,他无法挽留母亲的生命,可他希望母亲能再等一等,离宫后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还没来得及享受。 此时,太子已经回到东宫,进门就见静姝跪坐在地上收拾稀碎的画像,齐旭才突然想起自己是暴怒之下冲出门的,被外祖父家的人逼了大半天,他最终无法承受,等他跑出去要冷静后,就想到了去冷宫找齐晦,可惜没能如愿。 “这些事,会有奴才来做。”太子微微皱眉,一脚踩上了画片,不知哪家小姐的脸,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是。”静姝慢慢起身,但她在地上呆的太久,双腿麻木,一个踉跄又跌坐下去,裙摆扬起的风,掀开细小的碎片,如花瓣雨围绕在身边,虽然只是一瞬功夫,可齐旭看在眼里,不禁内心一动。 静姝很美,那日在御花园翩翩起舞的仙子是真实存在的,而看到曼妙的身体一步步走上明德殿的台阶,太子当时心里一阵悸动,他毕竟是个男人。而试婚的宫女们再好,唯唯诺诺的可怜模样,谁提得起兴致。 齐旭今晚很不高兴,事事处处皆不如意,可浮躁的情绪却莫名勾起冲动的欲火,他走向静姝,搀着她的胳膊从地上拽起来,见静姝摇摇晃晃站不稳,便一手再扶上她的腰。 静姝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娇媚轻吟:“殿下,我腿软站不了。”一面说着,身子往下倾,太子勾起臂弯把她揽在怀里,更顺势抽开了她的腰带,层层叠叠的衣衫松开,齐旭的手立刻就滑入温暖的春色里。 静姝浑身一抽搐,紧张地几乎喘不过气,可下意识地就把身体凑向他,双手勾住了齐旭的脖子,试图献上香吻。 可太子突然手一松,静姝整个儿跌在地上,疼痛自不必说,衣衫松散玉体半露的羞耻,更叫人难堪。而齐旭从她身上跨过去,冷冰冰地说:“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静姝失望至极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还是在嫌她脏吗? 明德殿里,老皇帝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翻身躺下后就疲倦犯困,过不了多久,如雷鼾声便在寝殿响起。而他们行*到一半时,丽妃就来了明德殿,站在门外听里头的荒淫,此刻确定皇帝熟睡,就霸道地硬闯了进来。 榻上的女人,原是丽妃宫里的宫女,生得妖精一般模样,虽然是心甘情愿在老皇帝的身下求存,可总要看丽妃的脸色,心里渐渐也不服气,此刻明见到丽妃走进来,她却装睡故意和皇帝缠在一起,不愿搭理丽妃。 丽妃却看得明白,走到床边,狠毒地说:“明天还想活命,穿上衣服立刻给本宫滚出来。” 果然丽妃的威严不可侵犯,她出来等不过眨眼功夫,那小女子就胡乱裹着衣裳跟了出来,她双腿有些不灵活,也不知道刚才做了什么。 丽妃嫌恶地打量了几眼,别过脸道:“我不来找你,你就不去我那儿回话了?是不是哄得皇上高兴,明天要封你做皇后娘娘?” 那宫女伏在地上,慌乱地说着不敢,丽妃俯身用尖锐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我要你说太子的坏话,你到底说了没有?这一天天的逍遥,你可真自在。” 074不想嫁给太子(还有更新 “娘娘,奴婢没有机会说。”那宫女吓得面如菜色。 “那就不必说了。”丽妃死死捏着她的下巴,指甲几乎戳破她柔嫩的肌肤,“这几天,你只管好好伺候皇上,其他的事本宫会安排。你自己明白,把皇上哄得高兴,让皇上喜欢你,你才会有好日子。” 她甩开了宫女,扬起披帛转身而去,曳地裙摆长长地拖过台阶,小宫女伏在冰冷的地上,恨不得冲过去拖住裙摆把这老女人绊倒摔死,可这只是她一个念头,就连老皇帝都对她说:“哪个欺负你,你告诉朕,可你别惹丽妃生气,有她在朕可以高枕无忧。” 而丽妃张扬地走出明德殿,亲信侍女立刻凑上前,轻声问:“娘娘,那小贱人目光凶得很,心里必然不服您,留在皇上身边,是个祸害。” 可丽妃根本不放在眼里,反问:“静美人那里,什么动静。” 侍女道:“静美人行迹是有些古怪,可捉不到把柄,只能猜测多半是去了东宫,但这事儿……” 丽妃冷笑:“猜测不管用,抓不着就扑空了,浪费精力,捉奸要捉双。”她转身往明德殿里看了看,阴毒地说,“想同时把太子和孙贱人都拉下马,看来是不容易,就先对付太子吧,庞峻那老东西不可靠,谁知道他会不会抛弃我们母子,我要靠自己才行。这个小贱人,就送去给姓莫的陪葬。” 侍女竟已明白主子的意思,阴沉沉笑着:“娘娘放心,奴婢会办得干净。” 漫漫长夜熬过,天亮后的皇宫,依旧是昨日的气息,这里的朝阳没有希望照不到将来,每一个人都在晨曦中苦着一张脸,重复着和昨日一样的事。亭台楼阁金瓦红墙的世界,毫无声息。 可是皇城最阴暗的冷宫里,却是在粥饭的香气里催人醒来,贤妃醒来时闻见米汤的香气,儿子正伏在床边小憩,她才伸出手,儿子就抬起身,问她:“娘醒了,您要做什么?” 贤妃摇头,笑:“我闻见香气,饿了。是在熬粥吗,你们在院子里生火了?” 齐晦应道:“今日风向好,不会吹进皇宫里,就熬一锅粥,湘湘说您一定吃不下米饭。” “湘湘的伤?”贤妃心疼不已,“你快去把湘湘换进来。” 可话还没说完,湘湘已经端着粥慢慢走进门,齐晦过去接下,她便绕到贤妃床前,见她醒了,凑近了轻声问:“娘娘,您要解手吗?” 贤妃则问她:“你腿上的伤,怎么乱跑呢,该静养才是。 ” 湘湘小心翼翼将贤妃搀扶起来,一面应着:“这不算什么,我们练舞的时候,吃得苦比这厉害多了。娘娘,我可是见过世面的。” 贤妃笑了,便抬头吩咐儿子:“你先出去吧。” 齐晦知道湘湘要照顾母亲做些私密的事,他悄然退到门外,站不多久,里面就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温暖的晨曦晒在脸上,他举目望湛蓝的天空,这般美好安宁的早晨,让他几乎忘记了身在冷宫。可是稍一冷静,看清现实,他就明白,所有的美好,都是湘湘带来的,可他却还在让湘湘和母亲,承受辛苦的日子。 渐渐收回目光,他似乎不适应太过明亮的世界,十几年来都在黑夜里行动,可将来的十几年、几十年,他不能再这样活着,他要让湘湘和母亲堂堂正正地过日子,离开这里,去自由自在的地方。天大地大,难道还没有他容身之处。 不经意地,目光掠过昨晚侍卫与太子说话的地方,昨晚在那个角落里,他看到了太子狼狈彷徨的模样,听见他声声喊着“二弟”,齐晦有说不出的反感,他哪有什么兄长,哪有什么兄弟,太子要找他,无非是怕将来做皇帝的路上,多一个绊脚石。 “来吃饭了。”湘湘清亮的声音打破残酷的思绪,齐晦眼中再次绽放光芒,他转身进门,见湘湘正在给母亲洗手,便站在桌边摆下碗筷,只是贤妃身体很虚弱,刚刚醒来一阵劲头后,这会儿精神就不好了,她靠在床头,湘湘端来米粥喂她,贤妃轻声说,“你自己先去吃。” 湘湘笑眯眯道:“刚才熬粥,我尝一口尝一口,吃个半饱。”她转身又问齐晦,“二殿下,要我陪你吃吗?” 齐晦刚喝了一大口粥,赶紧咽下去,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却呛着了,只好一面咳嗽一面摇头。 湘湘用勺子喂贤妃,贤妃却听见这动静,掩嘴笑,乐了半天说:“真是难得,也见有人能欺负他了,总是世峰被他欺负,跟不上他说的话。” 齐晦坐在桌边,已经灌下一碗粥,他一会儿要去睡觉,不宜吃得太饱,坐在桌边看湘湘照顾母亲,只觉得这么看一天也不会厌。 而湘湘来了些日子,已经习惯了齐晦的作息,他为了防止夜里有人闯入冷宫,晚上大多就合眼睡一两个时辰,这几天贤妃生病更是寸步不离,所以早晨若没事,贤妃和她清醒时,齐晦就会去休息几个时辰。 他离开时,湘湘已经搀扶贤妃躺下,她什么都细心周到,唯有吃药的事只字不提,昨晚 齐晦说贤妃可能会求死,湘湘想逼她吃药只会让她痛苦,不如好好过日子,兴许娘娘高兴了欢喜了,反而愿意陪伴儿子共同活下去。 事实上,贤妃心情果然因此好了许多,一上午半躺着和湘湘说话,听湘湘说从前的事,只可惜她的腿受了伤,不能跳舞给贤妃看,虽然贤妃根本看不见,可湘湘记得自己答应了她的事,一定要做到。 朝日越爬越高,当整个皇宫都充满金灿灿的阳光,时辰便要近正午了,这会儿功夫,孙昭仪正带着针线房的人,来芙蓉居给宋静姝量体裁衣。 静姝被四五个宫女团团围住,这是要给她准备新的舞衣,孙昭仪喝着茶在边上说:“中秋在即,你要在皇上面前献艺才好,事情一码归一码,不能失了皇上的宠爱。今早我去伺候早膳,提起之前端午节上的乐子,皇上说想看你跳舞,对你的舞姿念念不忘。今晚恐怕也会招你侍寝,你要做好准备。” 静姝轻声应着,宫女正在量她的腰,互相啧啧:“静美人的腰肢就跟柳条似的。” 孙昭仪不屑地哼了声,慵懒地移开目光,忽听静姝说:“妾身独舞未必有趣,娘娘可否让留在宫廷乐坊里的舞娘们来,让妾身和她们排一支舞蹈,想必皇上会更高兴。” “你就不怕皇上看中其他有姿色的舞娘?”孙昭仪觉得不妥。 “那里已经没有人,比妾身更漂亮,妾身的腰,也是众姐妹里最细的,妾身的舞蹈,也是她们之中最好的。”静姝面如死灰,背对着孙昭仪说这些话,宫女们散开,她才缓缓转过身,“娘娘,妾身进了芙蓉居后,很久没跳舞了,需要和姐妹们一同切磋练习,把过去的功夫捡回来。” 孙昭仪哼笑,起身走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是啊,这宫里的确难找出一个,比你更漂亮的女人,可你也太不要脸了。”她啐了一口,将静姝推开,试问哪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色不如人。 但这件事,算是定下了,当天午后,还留在宫廷乐坊的舞娘们被召来芙蓉居,静姝与湘湘、芳雨先后离开后,零星又有几个舞娘被老太监当做人情送走,如今只剩下十六个人,加上静姝,不多不少正好可以排站位。 舞娘们以为静美人是念旧才把她们找来,不想静美人极其严苛地编排舞蹈,半句叙旧的话也不说,有姑娘吃了些苦头后,再不敢造次,唯有老老实实照着做。 那之后几天,静姝除了去明德殿伺候老皇帝,没有再往来东宫,反是太子想起来时,听底下人说: “静美人忙着排舞,要在中秋献艺。” 而提起中秋,近在眼前,太子选太子妃的事,也该有个定数了。 入秋,本是丰收时节,也难免有人哀伤花叶凋零的凄凉,只是这种哀伤永远不会在花街柳巷出现,这里的鲜花夜夜绚烂,闭月阁里从不缺笑声。 今夜曦娘不接客,却拿着酒壶满场飞舞,嬉笑怒骂把在座的男人都羞辱遍,那些色眯眯的东西却还流着哈喇子,盼她多骂几句。可曦娘摇摇摆摆上楼去,凭谁甩出多少银子,也不回头再看一眼。 她的屋子里,身穿男子衣衫的庞浅悠正凭窗而立,曦娘进门,靠在门柱上看她,浅悠的心思她懂,可如今齐晦心里有了人,曦娘最懂女人的嫉妒,不知等浅悠发现齐晦身边已经有了人,会是什么光景。 浅悠转身见曦娘回来了,瘪着嘴道:“明天就要出结果了,曦娘,要是我爹把我嫁给太子,我就从你这里跳下去。” “那我们闭月阁可就惨了?”曦娘翩翩而至,笑道,“我的大小姐,你要寻死,也换个地方可好?” 浅悠哇得一下哭出来,楚楚可怜地泣诉:“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嫁给太子……” 075敢来闭月阁撒野 曦娘拉着浅悠坐下,给她帕子擦眼泪,自己撑了下巴坐在一旁,叹道:“宰相大人向来说一不二,偏偏这件事始终没有定数,既然你不想嫁给太子,求过夫人吗?庞夫人是什么意思。” 浅悠冷笑:“我娘什么都听我爹的,她还巴不得我嫁给太子,说那样的话我们庞家终于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我大哥的女儿有十来岁了,我娘还说将来让她和我一起进宫,姑侄俩有个照应。” 曦娘尴尬地笑:“夫人一向贤惠。” 浅悠轻哼:“可天下有这样当娘、当祖母的吗?” 曦娘总不能挑唆人家母女关系,只有陪着笑陪着哭,哄庞大小姐开心。说起来曦娘不讨厌浅悠,一则闭月阁是宰相府罩着的地盘,为了闭月阁上下几十号人的营生,曦娘乐得哄庞家的人高兴。 再则浅悠本性不坏,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难免有些任性和大小姐脾气,可她眼睛里干净,心眼儿好,并非因为她乐意与曦娘这般妓子结交才夸赞她,真真是这世道上,能有多少人高看一眼妓子,浅悠往这儿跑虽然是想见齐晦,但她对曦娘几人也是以诚相待,曦娘看得出来。 浅悠擦干了眼泪,又说:“曦娘,你可不能出卖我,跑去告诉我爹我在这里。” 曦娘摇头笑:“大小姐,可除了这里,你还能去什么地方,不用我去送信,他们一准儿往这里找。” 话音才落,外头一阵异于寻常的吵闹声,浅悠倏地站起来,紧张地问:“他们这么快就来抓我了?” 但曦娘觉得不是,庞府的人若要来找小姐,不会这么大动静。她推门出去,倚着栏杆朝楼下看,但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闯进来,粗鲁地推开了一桌上的男人,搂过几个姑娘摸脸蛋,又嫌弃她们是庸脂俗粉给推开,大声嚷嚷着:“你们这里不是有京城第一花魁吗,在哪里,带出来叫爷们看看。” 老鸨子们已经上前去周旋,她们初初以为是别的青楼来找茬,从前没有宰相大人罩着的时候,别家挤兑闭月阁生意好,隔三差五有人来闹场子,闭月阁里养了几个打手也不是吃素的,可这会儿站出来,身量比来者小了一大圈,打起来就是以卵击石。 浅悠跟出来看热闹,不屑地说:“像是外地来的,京城哪儿有不知道闭月阁是什么地方的,敢来这里闹?” 曦娘哼笑,让浅悠进去,她毕竟是千金大小姐,或出了什么事,她们赔不起,浅悠也不想给曦娘添麻烦,听她的话回屋子里呆着去了。 底下还是骂骂咧咧,那几个不知哪儿来的暴发户,甩出一袋子银元宝,仗着有钱,就要花魁下去陪酒。老鸨子们不想闹得难看,砸了场子没意思,有钱谁不赚呐,挑了几个漂亮的来,想要息事宁人,偏偏那几个粗汉眼界不低,拿银元宝当石块往老鸨子脑袋上砸,骂道:“黑心老娘们儿,就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们?要银子,爷有的是。” 曦娘从头上摘下金簪子,对准了那桌子扔下去,突然从天而降的东西,一声巨响把人都吓了一跳,这么高扔下去,砸着脑袋可不开玩笑。大堂里顿时静了,众人朝楼上看,只见曦娘依偎在栏杆上,酥胸如两团大白馍馍似的堆在上头,她媚然一笑,看得人神魂颠倒,又勾勾手指头:“这位爷,您上来啊。” 底下几个大汉双眼放光,互相取笑起哄,其中一人便往楼上走,众人纷纷绕过来睁大眼睛看热闹,但见曦娘已走到楼梯口。 壮汉顺着台阶爬上来,曦娘歪在扶手上,一手挑起裙摆,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她竟伸手脱下绣鞋,朝大汉轻轻扔去,那男人接着绣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顿时欲火焚身,乐呵呵就往上冲。 可曦娘却突然伸出白花花的腿阻挡他,酥媚入骨:“爷,替奴家把鞋穿上。” 汉子赶紧捉了曦娘的脚,小心翼翼要给她穿上鞋,不想曦娘哼笑一声,一脚照着他的喉结踢过去,这里踢猛了可是要人性命的,大汉有所反应便想要躲开。可高高的楼梯上,想要躲的话,脚底下就站不稳,虽然没被想踢到命门,可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地动山摇的动静,把底下人都吓坏了。 不等其他汉子醒过神,曦娘重重啐了一口,毫不畏惧地往下走,踩着那大汉的脸,指着底下骂道:“哪里来的畜生,敢在闭月阁撒野,把你们的银子收好,回去给你们养了不教的老子娘买棺材睡。” 而此刻,因闭月阁有人闹事,已经有官差赶来,那几个壮汉再勇猛,也不敢和官衙作对,且有兄弟受了重伤,只能先服软走人。其他客人也纷纷要离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时,却有面生的男子往里头走,他像是来找人的,而几个大汉冷不丁瞧见他,顿时脸色大变,但彼此没有说话。 闭月阁这么一闹,暂不再接客,有老鸨子上来客气地说:“这位官人瞧着眼生,实在对不起了,今晚不迎客。但奴家认得您了,下回来,一定奉若上宾。” 男子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便要走,转身间看到楼梯上的女子,正掀 起裙子露出腿当众穿鞋,她有天仙般的姿色,可行为举止,却粗鲁得不堪入目,待直起身整理披帛时,正好与男子四目相对,可那边只是飘过不屑和鄙夷的目光,就回过身婀娜多姿地往楼上去了。 男子离开闭月阁,离开热闹的烟花之地,秋夜的风扑面而来,总算感觉到京城还有几分清净,他信步走入夜色,渐行渐远。 那一晚,闭月阁的闹剧后不久,宰相府就来人接大小姐回去,但浅悠怎么肯走,府里的下人根本请不动,来回折腾几次,庞世峰好不耐烦地冲来,谁知浅悠竟趴在窗台上以死威胁:“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曦娘在边上悠哉悠哉地喝茶,只见庞世峰毫不在乎地就冲过去将妹妹一把拎下来,眼瞧着挥巴掌要打,浅悠抱着头尖叫:“别打我!” “世峰,你别在我这儿教训妹妹,今晚够闹腾的了,把浅悠带回去吧。”曦娘打着呵欠,起身活动活动腰肢,想起今晚的事,提醒道,“京城似乎来了一拨有钱人,听口音是北边儿来的。” 世峰道:“最近会有很多人来,中秋宴皇帝还请了外邦和属国,闭月阁这边若有什么麻烦,我派人来看着。” 曦娘摇摇手指头,又指了指浅悠,意在说再大的麻烦,也不如大小姐难对付。 浅悠则耍赖似的往地上坐,哭着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你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世峰叹气:“太子妃已经定下了,还是莫家的女儿,你看你这撒泼的样子,天底下有这样的太子妃吗,莫家的人还不被你吓死?” 听得这句话,浅悠立刻破涕为笑,跳起来再三问:“真的定下了,不是我?” 曦娘也松口气,笑着道:“我也听得真真儿的,大小姐,安心吧。” 浅悠跳过来抱着曦娘重重地亲了一口,又跑回来抱着哥哥的胳膊说:“三哥最好了,三哥,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妹子。” 庞世峰一副下辈子最好别再见的无奈,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不能不管她,又说了几句话,便赶着浅悠回去,妹妹往外走时,嘴里嘀咕:“这下好了,真想赶紧去告诉齐晦。” 曦娘脸色一变,世峰也皱了眉,他们俩对视无语,都明白,如今齐晦身边已经有了湘湘,而浅悠的心思,这么多年全在齐晦身上。 “随缘吧,咱们还能怎么着?眼下赶紧把他们弄出来才是,世峰,靠你了。”曦娘温柔一笑,许多忧愁在眼中。 世峰却摇头:“现在,越来越难了。” 深宫里,隔天一早,湘湘在礼乐声中被吵醒,稍稍洗漱后来看贤妃和齐晦,进门时正听娘娘虚弱地说:“太子娶太子妃,是朝廷和皇室的大事,当年皇后生下太子,我还能与她说几句话,她曾说要给太子举行最隆重的婚礼,可她却先走了。” 齐晦沉声道:“娘何必提那个女人。” 贤妃却道:“人都已经死了,过去的就……”似乎是听到湘湘进门的动静,她没再继续那些话,但问湘湘:“昨晚睡得可好,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又叮嘱齐晦,该给湘湘找些好的烫伤药,别让她留疤。 湘湘静静地在一边听着,便说要去给贤妃预备早饭,可贤妃却摆手:“吃不下,这会儿喘气都累,什么也不想吃。” 湘湘和齐晦无言对视,将母亲安顿后,他搀扶湘湘退出来,湘湘轻声道:“是不是该给娘娘继续吃药,是我不好,不该把药停了。” “可我娘昨天很快活,她一辈子活得辛苦,能高高兴兴一整天,实在太难得。”齐晦一点儿不怪湘湘,他想挽留母亲的生命,湘湘亦如此,可只怕他们都做不到。 此时礼乐声又隐隐约约地飘来,湘湘好奇地昂首听着,齐晦在边上道:“就是我娘说的,太子要成亲了。” “太子?”湘湘微微皱眉,不知此刻静姝会怎么想。 076太子订婚(还有更新 齐晦道:“记得你之前曾说,静美人她?” 湘湘连连点头,露出不安的情绪,而那晚之后,本以为静姝会来找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来,湘湘总觉得有一件事悬在心里,此刻提起太子,便问齐晦:“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齐晦沉吟,算是摇头:“可能因为他太古怪,我不能算了解。” “古怪?” “他性格多变,人前人后完全不同,看起来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背过人时常充满戾气,甚至暴躁凶残,和你我所见的皇帝很像。”齐晦道,“我不想在你面前说静美人的坏话,但太子那样的人,兴许和静美人就会合得来。” “合不合得来,静姝都喜欢上了太子,她真是不要命,没法子了。”湘湘沉重地叹息。 “和我在一起,也很冒险,随时会没命的。”齐晦却道,“我觉得,你比她更勇敢。” 湘湘却莞尔一笑,把自己的手塞进齐晦厚实宽大的手掌,轻轻依偎在他身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礼乐,安逸地说:“从没想过这辈子最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可是如今遇到最好的,我怎么也不撒手了。” “真的?”齐晦含笑,伸手想搂住湘湘,却悬在半空稍稍犹豫了一下。湘湘总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过来依偎着自己,可他却不能最最自然地伸手就把她揽在怀里,他每一次所在意和顾忌的,就是怕自己不能给她安宁自由的生活。他不该让一个女人和自己承受相濡以沫的辛苦,他应该给予她最美好的人生。 但到底是搂住了,而湘湘从没有授受不亲的顾忌,虽然他们还没有亲昵到了那一步,可牵手拥抱和依靠,早习以为常。湘湘没有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也不懂那些千金小姐矜持害羞的意义,她爱上了齐晦,就要和他相互依偎。 礼乐声响了很久,齐晦告诉湘湘,今天只是颁布太子订婚的旨意,等中秋节,就会正式与莫家小姐订婚。而让湘湘咋舌的是,那位莫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一岁,算是太子的表侄女,两人不仅差了一个辈分,她可还是个孩子。齐晦说莫家不可能把未来皇后的位置让给别家女儿,皇后暴毙对莫家的打击很大,就盼着太子登基后,莫家能重振门楣。 湘湘很聪明,立时就问:“所以他们和庞公子家里,是对立的?” 齐晦笑道:“不错,庞峻多年和丽妃为伍,于前朝后宫联手与莫家相抗衡,太子若顺利登基,庞家的未来堪忧。” 湘湘 皱眉,担忧地问:“那么庞公子也会受牵连,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她晃了晃脑袋,辛苦地说:“想得有些乱了。” 齐晦伸手给她揉揉脑袋,对湘湘的一言一笑都爱不释手,“别想了,你若要知道,我什么都能告诉你。” 湘湘嫣然:“不是特别好奇,不想了。”她反学着曦娘的口吻,“曦娘曾说,那些臭男人,一个个都是靠老百姓养活的,还拿着民脂民膏装腔作势,正经事一件不做,只贪图享受、粉饰太平。” 齐晦失笑:“学得很像,就是你把她骂爹骂娘的话都给省了。” 湘湘咯咯笑:“我说不出口,大是听曦娘骂人,特别解气,也从不觉得她粗俗,大概喜欢一个人,做什么都看得顺眼。” 齐晦问:“你喜欢曦娘什么?” 湘湘认真地应:“曦娘一身正气,身在下流但不下贱,她做妓子我做舞娘,都不是咱们自己选的。可曦娘如今一人撑着闭月阁上下,里头年轻的年老的都靠她活着,她说她这辈子比很多人都强,一个人能养活几十口子人。” 湘湘很想念曦娘,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说起她的事,明明齐晦应该比自己更熟悉,可就是忍不住夸赞,她喜欢曦娘坦荡荡的心胸,曦娘说她就是靠出卖皮肉色相而活着的,她不轻贱自己,但她明白该有的身份,从没想过要在这世道占一席地位。 最厌恶那些文人墨客,吟几首酸诗就把青楼女子捧为才女佳人,会点皮毛的琴棋书画和吟诗作对,不过是她们用来待客赚钱的本事,那些酸涩文人却为了掩饰自己狎妓的丑行,硬是把青楼女子推上圣洁的高台。 湘湘道:“我每次给曦娘梳头,都会听她训底下小姑娘,叫她们别被几句花言巧语蒙了心,来青楼逛的,能有几个好男人。”她眼中闪烁光芒,骄傲地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佩服曦娘,她把这世道看得透透的。” 齐晦忙说:“我去闭月阁,从来只是和她说话,这么多年,没仔细看过其他人的脸。” 湘湘心里是明白的,却又促狭地斜视着他,皱起眉头一副盘问的架势,在齐晦胸前拍了拍,问:“真的没仔细看过?闭月阁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多,最丑的拉出来,也能去别家当个花魁了。” 齐晦笑:“那我下次,要仔细看看了。” 他们俩在门外说笑,屋子里的贤妃听得很清楚,二十年了,除了这孩子丁点儿大还不懂人间疾苦时会被母亲逗笑,他懂事记 事后,一年也不能听见几声笑。贤妃光听着这笑声,身体仿佛就能不治而愈,可她心里明白,不能让自己好起来。 她拖累了儿子那么多年,如今有人能和他相守相伴共度人生,她必须让儿子卸下自己这个包袱。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儿子一展拳脚,这天下,注定该是他的。 此时,礼乐声终于停下了。礼乐一清早就把整座皇宫都吵醒,一些年迈的妃嫔便要睡个回笼觉,可静姝已经站在院落里,等待舞娘们来排舞。这些日子,她一天五六个时辰地折腾,比在舞班里还要严苛,有几位都受不了了的,静姝或打或骂毫不手软,舞娘们早已怨声载道。 今天她被礼乐吵醒,早早做好准备,已经等了一刻钟,这会儿人都到齐后,明明不是舞娘们来晚了,可她竟让昔日的姐妹们跪在庭院里,她则傲然坐在屋檐下看着她们,看到她们摇摇晃晃痛苦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一种快意。 看着每一张脸,都有过去开心或不开心的回忆,这里有和她关系不错的,也有昔日排挤她漂亮能干的,这几天受折腾最多的,也是那几个从前欺负过她的人。 而回忆曾经的生活,自然就要想起湘湘,静姝没有可靠的人去帮她打听为什么湘湘在冷宫里,那天乍见湘湘还活着,她心里是高兴的。可后来太子对她不好,玩弄她羞辱她,比起老畜生的折磨更叫她难以承受,不知怎么,想到湘湘还活着,就浑身不自在了。 冷宫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现在还在那里吗,她为什么会去那里? 此时,有太监从门外进来,静姝一眼认出是东宫的人,心里砰砰直跳,心想他们怎么大白天就往芙蓉居闯,得知那人是代替太子向后宫妃嫔送订婚消息,才暗暗松口气。 可那太监近了身说话,末了还是加了句:“殿下要奴才问,您怎么这几天都不去了。” 静姝略尴尬,抬手让舞娘们起来,敷衍道:“昭仪娘娘吩咐我编排舞蹈,好在中秋献艺。” 太监轻声笑:“既是如此,奴才就回话了,倒是殿下说,还以为您生气不高兴了。” 静姝只觉得心内揪着痛,太子这是要做什么,明明一次次地推开她甚至羞辱她,这是又来招惹她,难道今晚若去东宫,他们就能在一起? 可是去东宫之前,她想先去见一个人。 因为各种事,这天的舞蹈没有折腾太久,但舞娘们还是疲惫不堪,互相搀扶着离开芙蓉居,走远了就开始咒骂静姝。恰好 出来找东西的齐晦和他们擦肩而过,听得几句,知道宋静姝故意折磨人,回冷宫的路上便一直矛盾,要不要把这些话告诉湘湘。 可他没想到,宋静姝竟然真的来了冷宫,虽然他和湘湘都有所准备,静美人早晚会找来,但天都没黑,她作为如今最惹眼的妃嫔,只身往冷宫闯,到底什么用意? 但静姝在齐晦的暗中监视下,闯进冷宫只看到了病榻上的贤妃,她四处找了找看了看,不见湘湘的踪影,而榻上贤妃咳嗽了几声,就把她吓得腿软,自言自语了几句后,仓皇地走了。 齐晦一路看着静美人回到芙蓉居,稍等片刻后,才再次匆匆赶回冷宫,方才凭空消失的湘湘这会儿已经在床榻边了,齐晦问她躲哪儿了,湘湘指了床上说:“我躲在娘娘身后了,堆着被子,她没看到。” “你不打算见她?” “是娘娘要我躲起来。”湘湘很坦白地回答,“不知道是静姝,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娘娘就让我藏好。” 贤妃虚弱地说:“听着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我才敢让湘湘藏这里,总想就一个人,不会把我怎么样。” 齐晦看着湘湘为母亲掖被子,温和地问她饿不饿渴不渴,想到舞娘们的抱怨,想到宋静姝的为人,终于下决心,他不挑唆湘湘和静姝的姐妹情分,可他该让湘湘知道,静美人如今是什么模样。便道:“湘湘你来,有些话要对你说。” 077庞公子有个妹妹(还有更新 湘湘猜想齐晦要说静姝的事,还以为是说刚才,而她躲在被子里发现是静姝来时,同样觉得不可思议。静姝看到贤妃就像躲瘟神似的,连床都没有靠近,就算到处翻了找不到自己也没问,后来被贤妃咳嗽吓着,自言自语则是说:“我来找我的姐妹,和你没关系,那天的事我被逼的,不能怪我。”然后就仓皇地跑了。 湘湘跟着齐晦出来,把这些又复述了一遍,特别是最后的话,她是想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静姝和我们的事不相干,往后她过她的,我走我的,她就是再好也和我没关系,她就是再不好,我也不想站出去指责她。” 齐晦心里一沉,可见静姝在湘湘心中的分量,如果世峰被庞峻逼着有什么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开和庞峻的成见去帮世峰,兄弟情、姐妹情,可能差不了太多。 湘湘说完自己的话,就问:“你找我说什么,是不是要我以后防着静姝?” 齐晦心想,湘湘既然都说往后和静姝再不相干,她是为了自己和母亲才抛下过去的情分,他真没必要多嘴再提舞娘的抱怨,话到嘴边改了口说:“你知道,为了不让皇帝或丽妃他们发现我们离开后派兵追捕,我们这段日子里走不了,所以中秋节时,我会去帮世峰和他哥哥安排御花园点灯的事,想问你,愿不愿一起去,那天还会放烟花,花灯的数量也增加了,比我们那晚看得更没。” 湘湘笑靥如花,点头道:“你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心血有人欣赏,既然不屑那些人,我就赏光去吧,好歹不辜负你辛苦一场。” 齐晦有时候,会跟不上湘湘这江湖气的风趣,可每次听都会觉得有趣暖心,跟不上的他就笑着听,对的上的就会和她嬉笑几句,那天湘湘只是可惜地说:“娘娘若也能看见就好了。” 齐晦道:“早几年时,我也常念叨,若是娘也能看见就好了,后来慢慢就觉得,既然已经如此,又何必总提这句话,只会徒增悲伤,她注定是看不见的。” 湘湘捂着嘴,小声说:“那我以后不提了?” 齐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你不要难过,才相识不久的人,善良如你,必定会心疼难过。反而是我已经十几年,好像是麻木了心硬了,再也不会有这种感慨。” 湘湘听得有些糊涂,她不喜欢这样,直率地对齐晦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何必顾虑这么多,我不知道有爹娘是什么感觉,可我若是有,我一定对他们无话不说。”他伸手拍拍齐晦的肩膀,笑道,“我 觉得娘娘很坚强,比你以为得更坚强,而你这么厉害,可娘娘也总是担心你,大概这就是母子。反正中秋夜里我会好好去看,看了回来,就告诉娘娘有多美。” 齐晦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虽然二十年来有母亲在身边相依为命,可他的心总飘忽不定,可如今时不时会感觉到一份淡淡的归属,每次看到湘湘的笑容,那种感觉就特别强烈。 不过他们俩都明白,静姝这次没找到湘湘,下回可能还会来,齐晦问湘湘要怎么办,湘湘说让她来找,会给娘娘和齐晦添麻烦,若是有好的机会,不如她去找静姝,她们之间总要把这事说清楚,湘湘也想好了,见过一面后,就此了断,静姝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湘湘没必要把自己搭上,而她现在拥有了更值得期待的将来。就算是自私,她也认了。 而那天,静姝在冷宫扑了空,当天夜里如约去了东宫,太子订了婚,这几天试婚的宫女需要更殷勤地引导太子,以免大婚当晚闹出笑话,静姝以为自己能代替那些试婚宫女来伺候太子,可齐旭只是把她叫去说了会儿话,提到太子妃,他冷笑:“我是她的表叔,她还不到我一半的年纪,那些奴才都是长得什么脑子,竟然还要我在新婚当晚和她圆房,她还是个孩子。” 静姝胆怯地问:“那怎么办?” 齐旭手中握拳,恨道:“他们就不怕把那孩子吓死?当我和那老东西一样,做得出这么荒淫无道的事?” 静姝蜷缩在边上,她的衣衫已经脱了一半,可太子还是没动她,只在她的香肩上摸了几下,立刻就撂开手,太子看起来像是个对*情毫不在意的人,可听说那些试婚宫女,都无法承受太子激烈的恩宠,为什么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依旧无动于衷。 齐旭转身看着她,道:“不如那一晚,你代替她,我不想吓着那孩子。等我和她谈过,我会选择让她知道或不知道,总之在她及笄之前,我不会碰她。”他忽然一笑,凑近了轻轻勾起静姝的下巴,“你也就十七八岁吧。” 静姝点了点头,太子讽刺地说:“可你比孙昭仪她们,还要厉害。” “殿下……”静姝抿着嘴,她可以承受老皇帝做一切下作的事,竟承受不住太子的一句话。 “静姝,等我大婚那晚,咱们再在一起。多好的日子,你乐意不乐意?”齐旭在静姝脸上摸了一把,直叫她浑身哆嗦,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你真听话。” 静姝眼中含泪,紧张地点头答应:“我愿意,殿下……为了您 我什么都愿意。” 齐旭哼笑,把她的衣服拢上,无情地说:“回去吧。” 那一晚后,太子和静姝没再见面,静姝偶尔会被老皇帝叫去侍寝,太子的无情冷漠和老畜生的下作荒淫,都让她的心态越来越扭曲。随之受苦的,便是跟着静姝排舞的舞娘们,最后的几天,静姝手持鞭子指挥她们,有两个不堪鞭笞倒下,临时改变站位,剩下的人又吃了很大的苦头。这事多多少少被人传出去,都知道了芙蓉居静美人的厉害,果然这些女人们,一个个都在成为第二个丽妃或孙昭仪。 而那几天,齐晦也忙着帮世峰安排中秋国宴的事,冷宫则被明着安插了侍卫来守护。对外是说防着里头的疯婆子疯儿子出去闯祸。国宴上,除了皇亲国戚,还有外邦使臣,不能丢了朝廷的脸,但实际是世峰派过来,因齐晦在帮他做事,怕有人来欺负了贤妃和湘湘。 佳节在即,各色各样的糕点月饼被送来冷宫,连湘湘都讶异,冷宫的日子真不是外人所想象的那么凄惨。贤妃这几天精神不错,能歪着和湘湘说话,只是这重糖重油的糕点她是碰不得了。提起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得还算丰足,都是因为宰相庞峻,他利用着齐晦,就必然要照应他们母子。 而贤妃又想起一件事,问湘湘:“你和世峰熟悉吗?” 湘湘如实道:“和庞公子见过几次,打过招呼而已,庞公子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善,我想他是担心二殿下,所以不在意。” 贤妃笑:“你为何总称呼晦儿殿下,你和他说话时,不是喊的名字吗?” 湘湘有些不好意思,垂首轻声道:“觉得在您面前,该多些尊重才好。” 贤妃有话想说,可到嘴边又怕吓着湘湘,便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世峰还有个妹妹,和你一般年纪,晦儿有没有对你提过。” 湘湘的确不知道:“他没有提过,原来庞公子还有妹妹?” 贤妃略有些尴尬,伸手示意湘湘靠近些,握着她的手说:“不管他是不在乎不想说,还是在乎才不想提,这话总该有人说才行。湘湘啊,庞家有个独生女,闺名叫浅悠,她怎么发现晦儿和我的存在,当年的话到如今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孩子特别喜欢在晦儿身边转悠,她一年来不了几次冷宫,可年年都会来,来了和我打声招呼,就满世界地围着晦儿了。” 湘湘大方地,下意识地就问:“庞小姐喜欢二殿下吗?” 贤妃反而笑:“是呀,你那么聪 明,我还绕什么弯呢。” 可原来被肯定了答案,心里会难受。刚才一瞬的大方,只是湘湘一贯的性子,这会儿贤妃一声“是”,瞬间就把她的心情拉入谷底。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小时候在舞班被打得爬不起来,就算那晚被静姝手持铁烙逼近的绝望,都没让她这么难受过。日子再苦,也乐呵呵地过着,刚才还好好的呢,可娘娘一句话,她就懵了。 “湘湘?” “是。”湘湘应着,却先问贤妃,“二殿下喜欢庞小姐吗?” 此时齐晦走进来,刚进门就听到湘湘问母亲这句话,他顿时皱眉,责怪贤妃:“娘,你对湘湘说什么了?” 湘湘起身看着他,但手还被贤妃拽着,齐晦几步走到床前,只听母亲道:“浅悠的事,你不打算告诉湘湘,浅悠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万一她急了,欺负湘湘怎么办?我知道你根本没在乎过浅悠,可浅悠在乎你。娘曾经也是千金小姐,我们的世界里,可没有一个‘不’字的。” 湘湘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齐晦没做声,默默把她从母亲手里拉开,搀扶着她慢慢走出去,但还没到走门外,湘湘就说:“我脚疼,抱着我走好吗?” 078会死得很惨(三更到 这句话,却叫齐晦心里一定,忙将湘湘打横抱满怀,稳稳在屋外避风的地方坐下。时近中秋,月色正浓,皎洁的月光下,越发显出湘湘美丽的面容,她轻咬红唇,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齐晦,最终小心翼翼地问:“你也喜欢庞小姐吗?” 齐晦很冷静,干脆利落地回答:“不喜欢。”见湘湘眼中掠过光芒,继续解释道,“不是我故意瞒着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我娘说浅悠对我有心思,在我看来,不过是她千金小姐为人率性,她不见得懂男女情爱,可能只是觉得我这个人和别人不同,她想要与众不同而已。” 湘湘嘀咕:“未必呢,虽然我也不怎么懂。”她捧着心门口,坦率地说,“只知道突然冒出一个庞小姐,就特别难受,我从没这样过,是不是很奇怪。” 齐晦道:“在我眼里,她只是世峰的妹妹。” “你当然信你,我不胡思乱想,曦娘说女人家太小心眼,会讨人厌。”湘湘努力抛开心里的酸涩,往齐晦怀里一钻,安心地说,“现在靠着你,我就不难受了。” 齐晦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每一缕都清凉柔软地滑入指间,散着淡淡的清香,没想到浅悠的事,就被母亲这么说出来了。 他没有骗湘湘,他的确认为浅悠对自己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但如湘湘所说,也很可能未必这么简单。以庞浅悠的性子,她会容不得湘湘,可自己不能允许任何人欺负湘湘,他要好好去面对浅悠,在浅悠找湘湘麻烦前,先将这件事做个了断。 此时湘湘在怀里动了动,只见她抬起脚,隔着裙摆轻轻抚摸小腿上的伤痕,齐晦问她做什么,她难受地说:“快好了就特别的痒,我不敢挠,只能摸一摸。” 年轻的身体,伤口愈合十分迅疾,在湘湘的允许下,齐晦挑起裙摆查看伤口,已有大片结痂,伤口看起来比刚烫伤时更触目惊心,而她身上还有鞭痕,齐晦很心疼,又叮嘱湘湘:“不许挠,会下留疤痕,你等我跑一趟太医院,给你找好的药膏来,千万不许挠。”他眼中满是宠爱,期盼着湘湘将来能跟他过上平静的日子,再也不受这份苦。 “再等一等,我们就能离开了。”齐晦轻轻抚摸湘湘的伤口为她止痒。 “跟着你,我就不怕。”湘湘满足地依偎在他身上,仰望夜空道,“如果进宫是为了遇到你,等班主死了,我一定给他立个墓碑谢谢他。” 齐晦被逗乐了。 中秋夜,皇亲国戚、外邦使臣纷纷涌入皇城 赴宴,皇家国宴奢华至极,又逢盛世太平八方来贺,是今年继正月初一的大宴之后,又一次耗费百万的大型国宴,而这一次皇帝为自己的奢靡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那便是为太子娶妻。但今晚还只是宣布了赐婚旨意后的订婚,照皇帝的意思,后面应该再有一场更隆重的婚礼。 明德殿宽敞豪华的正殿上,太子身着礼服,上前领旨谢恩,少时见娇小女子顶着不合身的厚重礼服上来,幸而左右都有女官搀扶,走算稳稳走到御前,可十一岁的小姑娘,个头儿还没长开,太子晚婚,若是像一般王公子弟那样早婚,再长几岁,都能当太子妃的爹了,而他本就长一辈,是太子妃的表叔。 丽妃和孙昭仪同坐一侧,互相嗤笑:“莫家真是落魄了,连个像样的女儿都找不出来,也真是老天绝他们,别人家是生不出儿子,他们家打从皇后之后,就生不出个闺女来。” 妃嫔们依序而坐,丽妃虽霸道,但宫内尚有年老的妃嫔地位高于她,只是都求晚年一口安稳饭,不掺和后宫的事,可身份摆在那儿,正经场合里,丽妃还是要按规矩来。 而从她和孙昭仪往下,数十个不同年纪有名分的妃嫔罗列开,当今的后宫是开国以来最繁盛的一代,但大部分女人,都被老皇帝喜新厌旧地抛弃,并非人人都有能耐,能熬出丽妃和孙昭仪的地位。自从丽妃和孙昭仪分庭抗礼后,但凡有想冒尖的妃嫔,都会莫名其妙消失在后宫里,丽妃和孙昭仪手里染了多少人血,已无从计数。 芙蓉居的静美人,如今正当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比一般妃嫔要鲜亮华贵,加之天生丽质,虽然按照位份坐在坐席的末次,可若将目光扫向众妃嫔,任何人都能一眼就能看到她。 只是人人都以为静美人是为了皇帝而打扮,她自己,却仅渴望能让太子多看一眼。 太子妃行礼后,孙昭仪上前对皇帝说,她安排了舞蹈献艺,今日有外邦使臣,想请他们也见识帝国的风采,老皇帝欣然答应,捋着胡子问:“由谁来跳舞?” 孙昭仪朝座下指,笑道:“自然是静美人,只怕如今再难找出什么人,能比静美人的舞姿更美。” 静姝从座中起身,莲步轻移行至殿中央,此刻的礼仪和规矩,孙昭仪教了她无数遍,今晚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一点儿不能出差错。 当她换下衣裳,带着众舞娘回到大殿之上,翩翩起舞,素白的舞衣用金银线绣出祥云的暗纹,乍一眼普通的裙衫,随着舞步悦动,在烛火下辉映出最绚 烂的光芒,湛蓝的水袖在她纤柔的胳膊下,宛若江河不绝无止尽地向前延伸。 柔软的腰肢,妩媚的笑容,便是转身飞腾时紧张的神情也格外动人,而静姝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变化,当日端午夜宴上曾列席的大臣,都惊讶于,一个小舞娘才几个月,已蜕变成了足以倾国的美人。 可是,太子一眼都没有看,当静姝气喘吁吁伏在地上行礼,抬起头的一瞬瞥向太子,他正在和年幼的未婚妻说话,静姝舞蹈后发热的身子,顿时随着心凉了。 皇帝为静姝的舞蹈痴迷,当下赐予丰厚的奖赏,静姝强装出喜悦回到自己的坐席后,连身边或冷或酸言不由衷的恭喜,也一句都没听进去,旁人觉得静美人自以为是,可她只是在难过,太子的目光始终没落在自己身上。 宴席之后,皇帝将率众到御花园赏灯,乌泱泱的人群从明德殿涌出,一路上侍卫夹道护送,生怕皇帝遭遇不测,那么多人进宫,难免鱼龙混杂,且是庞家几位公子就负责这一切关防,若出了事,就是给宰相丢脸。 此刻,齐晦帮世峰兄弟安排好御花园中的事宜,已回到冷宫,湘湘穿着一身夜行衣等待已久,她腿上的伤愈合得更好了,已经能正常走路。 但齐晦说:“我们慢慢走过去,没什么可着急的,点花灯和烟火的时辰我都清楚。” 两人穿着夜行衣,没有宫灯照亮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踪迹,而就算遇见灯火,只要隐入暗处,灯火下的人也绝看不清黑暗里有什么。加之齐晦熟悉宫中道路,又知道此刻皇帝妃嫔和宾客在哪里行走,一路带着湘湘靠近御花园,几乎什么人都没遇见。 御花园的庞大,湘湘跟着静姝就来见识过,齐晦先后也带她来过几次,他们从另一道门进入,根本不会遇到圣驾或大臣,但意外的,这里竟然几个人出来,照理所有人都该守在自己的地方等待号令点灯,不该有人随意行走,齐晦反应极快,不等湘湘看清楚,就拉着她隐入树丛。 湘湘被齐晦拥在怀里,轻轻捂了嘴,意在不要她出声,湘湘紧张地盯着外面,这段日子在冷宫习惯了夜里摸黑做事,她也多少能看清外面的动静,之间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两个小太监出来,正轻声说:“今晚就把她送到太子床上,到时候娘娘会带着皇上去捉奸,不会有你们什么事,你们放下人立刻离开就好。事成之后,赏你们银子,再调去……。” 他们渐行渐远,齐晦才小心地带着湘湘走出树丛,扶着她站稳后,感觉到湘湘的身体比 方才还紧绷,刚才那宫女的话他也听见了。 “那宫女是丽妃的人,应该是丽妃想要害太子。”齐晦道。 “是吗?”湘湘心里突突直跳,捉奸二字太吓人,她望着齐晦,想说又不敢说。 “你怕是静美人?” 湘湘猛地点头,可又摇头,自相矛盾地说:“我才对你说过,往后她是好是坏,我都不会插手。” 齐晦神情温和:“你若想提醒她或救她,我可以为你做到,这不是难事。可我不想我做了,你又心怀愧疚,不是你说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压抑自己?” 湘湘说:“那天她看到是我挡在娘娘面前,一下子就把手里的铁烙扔掉了,她还被孙昭仪扇了一巴掌,她看见我还活着,心里该多高兴,可我们连话都不能说。”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齐晦的胳膊,“如果她被捉奸,是不是会死得很惨?” 齐晦淡然:“宫里有过先例,但那时皇后把一切都推在妃嫔身上,咬定了太子的无辜,那个妃嫔的确死得很惨,如今皇后不再,太子的下场也堪忧。但你不要着急,更不许哭,我帮你去拦住她。但我们很快就要走了,救得了她这一次,下一次呢?” 079齐晦的怒意(还有更新 湘湘立时道:“我没有哭,你看没有哭。下一次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可这次不救她,就没有下一次了。我……”她轻轻扯了齐晦的衣袖,“就这一次可好,我绝不会心怀愧疚,你信我。” 这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可又有她的道理,齐晦心中无奈地笑,他竟无法拒绝湘湘的请求。这一次若不救静美人,又何来的下一次,再者,他微微皱眉,太子今晚会有什么下场呢?太子若突然出了什么事,下一步,庞峻和丽妃就该对他和母亲赶尽杀绝。 他们看似二十来年没有纠葛,实则互相牵制,齐晦和母亲的生死,一直都在别人的手里,这也是他想离宫的原因,如果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他宁愿远离这一切。 湘湘又拽了一下齐晦的衣袖:“帮帮她,好吗?” 齐晦微笑:“我把你送到一处看灯赏烟火的地方,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我去周全这件事,太子和她,只要阻拦其中一个就没事了。” 湘湘忙答应:“我等你来接我,不然哪儿也不去。” 可齐晦把湘湘送到的地方,竟然就在圣驾和妃嫔、群臣赏灯之处的高楼内,楼阁外也被花灯装点,她站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当所有人朝这里看时,只会被花灯迷了眼,绝不会发现一身夜行衣隐匿在黑暗中的她。可湘湘却能把楼下所有的动静都收入眼底,自然她眼中能看到的,只有静姝。 这一晚的花灯,比那天齐晦带她来时更美更繁华,可她心不在焉,心中暗暗想,到底还是辜负了齐晦的一番心血。说起来,今晚楼阁上的花灯,像是用了什么机关术,这里并没有人点灯,可当楼下花灯齐亮时,点缀在楼阁上的花灯次第亮起光芒,亮灯时湘湘曾听见木轮转动的声响,微弱的火光嗖一下就窜上去,只怕在亮处的人们还未必能看得见。 湘湘不自觉地想起了贤妃的娘家,什么原因能让整个大家族一夜之间消失,二十年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刻天空炸响,五光十色的花火冲天而上,湘湘正抬头看,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她受惊朝边上躲开,可又被揽入怀,是齐晦的声音说:“我不好,吓着你了。” 湘湘立刻松口气,隐约的火光中,可见她皱眉瞪了眼,但毫无震慑力,只有惹人怜爱的娇柔,而等她想起那件事,忙正经问:“怎么样了?” 齐晦轻笑:“我们都想错了,那宫女口中的‘她’,并不是指静美人,是原本丽妃宫中当 差,这些日子时常在明德殿侍寝的宫女,她已经被送去东宫了。”他朝楼下指,道,“你看,他们在轮番给太子灌酒,就等太子醉倒,若是不醉,就该下药了。” 湘湘叹息:“太子躲不过今晚了吗?” “怎么?”齐晦问,“难道你怕太子出事,静美人会伤心,湘湘,这不该我们管了。” 湘湘却突然来了精神,“才不是,我是想,太子若出事了,会不会影响你和娘娘。” 齐晦颔首:“这会儿回来,就是要你再耐心等一等,兴许一会儿宴席散了我也没来接你,不能让太子死在今晚,他对我还有利用之处,只有他活着,别人才不会真正想到我。” 湘湘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她是没有亲人的孤儿,遇到齐晦前,日夜期盼的都是亲人能出现,她一直没有怪父母抛弃她,甚至自我安慰,应该是父母把她弄丢了,这十几年里,他们也一定饱受煎熬。 亲情对于她来说,弥足珍贵,可在这皇宫里,明明血脉相连的人,却如此冷漠无情地对待手足兄弟。人世间正是如此,你所在乎的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你所不在乎的,可能恰恰是他人一生的追求。 “你只要在这里,就不会有事,等我来接你。”齐晦见湘湘有些发呆,语气更温和,湘湘也不再胡思乱想,连连点头答应,要他早些来接自己。 但湘湘以为自己是孤身在这楼阁,却不知齐晦安排了侍卫暗中保护她,当齐晦守在东宫,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太子被送回来,正想要设法阻止丽妃的阴谋时,竟有穿着夜行衣的侍卫追随而来,紧张地告诉他,齐晦要他们守护的那个姑娘跑出去了,正好御花园里散席,人流如潮,他们一晃眼就找不到人影。 齐晦眉头紧蹙,意识到这可能带来的后果,湘湘无论被谁发现,都不会把穿夜行衣的当好人,她会被侍卫抓起来,若闹出更大的动静,或是直接被丽妃、孙昭仪她们发现,他只有开杀戮,才能救回湘湘。 回眸,眼见太子被架入寝宫,他根本不需要取舍,立刻就决定抛下这里的事去找湘湘,心里更是带着一团火,找到了湘湘一定要狠狠责备她。他不怕湘湘给自己带来麻烦,就怕她自己受到伤害,她腿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遇到危险,跑也跑不快。 可湘湘却比齐晦所想的要机灵得多,也怪齐晦和她相识以来,总是神出鬼没,且带着湘湘一起神出鬼没也好几回了,她那么聪明,有些事跟着看就能学会。她一路追着静姝来,往芙蓉居的路 也相对熟悉,在暗处等了片刻,周遭越来越安静时,果然看到静姝又折出门来,而这条路,正通往东宫。 静姝身边什么人都没带,芙蓉居里的人应该和往常一样,以为美人已经入寝,她行色匆匆疾步往前走,冷不丁从路边窜出黑影,吓得她差点尖叫,但立刻就被捂住了嘴,直接推在墙角,静姝看到来者和自己身量差不多,且分明是个女人,嘴上的手一松,她下意识地就问:“湘湘?湘湘,是你吗?” 湘湘沉下心,“是我,静姝你要去哪里,去东宫吗?” 静姝却突然泪如泉涌,拉着湘湘上上下下地看:“你好好的是吗?你在哪里呢,我去冷宫找你也没找到,那天烫伤你了吗,你的裙子都被烧焦了。” 这些话,让湘湘心软,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说,不答反问:“你要去东宫是不是?今天晚上,你一直在看太子,我都能看到,别人也会察觉的,你怎么这么傻?” 湘湘说的是实话,这一整晚她都看着静姝,可无论多热闹,甚至是烟火绽放时,静姝的目光始终在太子身上转悠,当酒醉的太子被人搀扶着送走,静姝险些要跟上去的冲动,让湘湘担心不已。 她知道就算丽妃今晚是利用宫女去害太子,静姝也会自己闯去东宫,本来和她不相干,她却自己往火坑里跳。湘湘追着静姝离开楼阁时,才猛然想起齐晦的叮嘱,但已经来不及,有人搬着东西往楼阁去,即便他们不上楼,她也回不去,既然如此,她只好跟着静姝来芙蓉居。 “太子那里今晚会出事,你别去,你会被牵扯进去。”湘湘努力想要说服静姝,告诉她丽妃的阴谋,不想静姝得知太子身陷险境,竟奋不顾身地要去找他。 湘湘劝她一定要冷静,可静姝却凄绝地笑问:“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怎么样,可我活着就这一个念想了,如果连太子都没了,我就该和玉屏一样,在房梁上吊死,这日子太难熬了,湘湘,你知道我多难熬吗?” “可是……”湘湘再要开口,竟被静姝使劲往后推在地上,她转身就朝东宫奔去,而湘湘腿上的结痂裂开,撕扯到皮肉,纵然不是疼得钻心,也追不上静姝。等她踉跄着爬起来时,身后一阵风扑来,腰上被稳稳地拖住,熟悉的声音在耳后问,“能站稳吗?” 便是到如今,湘湘依旧会对齐晦的“从天而降”充满惊喜,但此刻回眸,月色下只见一张冷峻的脸,眉宇间凝聚着怒意,她心里一哆嗦,意识到自己违背了约定,她不该跑出来。 可是齐晦却道:“你若还能走,我们跟上她,要紧的时候我把她打晕了带走,这样你能不能安心了?” 湘湘愧疚极了,她这就已经反悔,说好绝不心怀愧疚,可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又给齐晦添了麻烦。由不得她做出选择,已经被齐晦带着追上静姝的脚步,但结果却连静姝都没能靠近东宫,很远就能看到那里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灯火通明,湘湘才站稳,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得她心颤。 静姝就在距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这声惨叫同样让她双腿发软,而此刻老皇帝摇摇晃晃从门前出来,丽妃傲气十足地跟在身后,但见她回身不知吩咐什么,旋即就跟着皇帝走了。 湘湘刚觉得齐晦松开了她,就见身影往前窜,静姝大概连人影都没看清,就被打晕了。 那之后,齐晦和湘湘一起把晕了的静姝送回芙蓉居,等他们再回冷宫,世峰已经派人在等候,告知说眼下皇帝还没有做出对太子的处决,那宫女直接在东宫被处死,尸体暂时留在东宫,等太子明日清醒后,要他亲眼看看。 这些话,湘湘站在冷宫门后,听得清清楚楚,齐晦打发了来者后,就绕过门来找她,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屋子里带,感觉到她的颤抖,齐晦也没心思再责备她了,可心里仍旧存着几分火气,不知如何排解才好。 但比起生气,他还是更心疼湘湘,怕她出事。 “你生气了?”湘湘忽然驻足,双手拉住了齐晦的手,“你想骂我的话,就骂吧。” 080他去见太子了(还有更新 高大的身影向自己逼来,湘湘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不对,可她当时立刻想要返回,想起这茬,忙睁开眼为自己申辩:“我想回去来着,可他们已经往那楼里搬东西,我进不去了。” 齐晦本憋足了气势,好歹说她一句,结果这句堵上来,无奈失笑,在湘湘额头上轻拍一巴掌:“你不是叫我骂你么?” “你真的都要骂我?” “那还有下次吗?”齐晦的担心都在言语中,“记着,不要怕给我添麻烦,任何时候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在我这里,除了我娘,就没有比你受到伤害更大的麻烦。” 湘湘连连点头,她知道今晚自己不对,她有明确的不再管静姝的意识,可情意还在,心里还存有几分热血,一时冲动,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齐晦又道:“就算是离宫后,我们至少有一段日子要谨慎小心的过。我知道你很压抑,在这里做任何事,都必须在夜晚,阳光明媚的白天,我们只能藏起来,就算是夜里也不能点灯,永远见不得光。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谁都会受不了,你不高兴难受时,就告诉我。” “你说这样的话,我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了。”湘湘笑着,双手环上了齐晦的腰,“你真要是骂我,我指不定不服气,你可真厉害。” 齐晦微笑:“下次可不许了,说好等我就不能离开,我一定会来。” 湘湘一手指天,可还没开口,就被齐晦拦下,说:“用不着发誓,你做什么我都能包容。就算你走丢了,我也一定能找到你” 曦娘说,女人之所以会死心塌地跟着她爱的男人,因为心被男人偷走了。湘湘摸了摸自己的心门,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可跟着齐晦,很幸福,他所在意的黑暗里的压抑生活,湘湘并没有特别难受,虽然向往海阔天空,但只要能和齐晦在一起,哪里都行。 两人一起进了贤妃的屋子,齐晦用火折子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屋子里有些许光亮,他们看见桌上堆满了礼盒,而贤妃听见动静醒来,便问:“你们回来了?” 湘湘忙上前来搀扶,贤妃对儿子道:“浅悠来过了,可惜她没等到你,她见我病了,明天要给我请大夫,这孩子,还是想一出是一出。” 齐晦道:“庞峻允许她在家自由出入,唯独皇宫不行,每年都是节庆上才能偷偷来看一眼,她明天就进不来了。” 贤妃抚着湘湘的手说:“就是这样的,他们向来见不了几次面,湘湘啊……” 湘湘恬然笑:“娘娘,我都知道了,我不会误会。”她看向齐晦,冲他眨眼睛,齐晦微微一笑,彼此的默契都在心里。 冷宫的夜,依然安宁,可今晚宫里是出了大事的,太子和丽妃进献给皇帝的宫女在东宫行苟且之事,被皇帝和丽妃抓个现行,丽妃毫不手软地结果了她的宫女,但坐实了太子与皇帝妃嫔私通的罪名,这宫女就算还没有名分,也早已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怒意可想而知。而曾经就有过这样的事,彼时皇后利用外戚势力力挽狂澜,保下了太子,可这一次太子是生是死,全凭皇帝做主。 被打晕的静姝,是在深夜里被宫女推搡着醒来,孙昭仪派人来传话,要她自知分寸,之后的日子夹紧尾巴做人,万一被卷入太子私通的事,她会毫不手软地处置静姝,而孙昭仪明天会尽量去周旋,绝不能让丽妃得逞,她要静姝时刻待命,等候皇帝宣召。 静姝蜷缩在床角,呆滞地听宫女说这些话,那宫女还稀奇地问:“美人,您为什么会被牵扯进去,太子的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得宠啊。”静姝哼笑,目光冰冷地盯着宫女道,“丽妃早就想把我除掉了,不是吗?” 那宫女叹息着,似乎为自己的前途忧愁。她退下后,静姝卷着被子倒下,这里没有一个她可以信任的人,湘湘若还在身边该多好。回忆湘湘今晚的出现,她竟然穿着夜行衣,她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是一个人,还是有别的同伴?而她自己,又是如何回来的,被人打晕了吗? 静姝摸着自己的脑袋和脖子,并没有异常,她只记得看到皇帝和丽妃出来,之后的一切都没了记忆。可她明白,就算湘湘有法子把自己弄晕,也不能一个人将她送回来,那么湘湘身边应该还有别人。 但这样的思绪很快就被对太子的担心压下去,太子的下场会如何,她人生唯一的希望难道就此破灭了?她几时才能再走进东宫,难道等待她的,只有三尺白绫? 夜越深,黎明就越近,隔天一早,湘湘照顾贤妃洗漱时,贤妃问她宫里是不是出事了,不论娘娘如何察觉,她和齐晦有默契,不打算告诉她那些事。可湘湘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搪塞,贤妃更从她的语气里,就能听出她在敷衍自己。不怪孩子们对自己有所隐瞒,贤妃觉得正是因为她的拖累,才会让孩子们束手束脚。 那天正午,齐晦回到冷宫后,带了给湘湘一个重要的决定,夜里齐晦再次离开冷宫,贤妃问湘湘儿子去哪里,湘湘如实道:“ 他说他要去见太子。” 一整天,莫家的人极力上书要为太子洗清冤屈,皇帝置之不理,朝廷大事爱听的听几句,不爱听的全交给庞峻。其实莫家的人若不吱声,皇帝恐怕都不记得昨晚的事,可莫家人不断来打扰,后宫又有丽妃以自己的宫女不检点为罪过,身穿素服跪在明德殿外请罪,如此,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提醒他,儿子动了他的女人。 皇帝想要有一个有趣的法子来惩罚他的儿子,这晚酒足饭饱后,让人把太子带来明德殿,又从妃嫔中挑出年轻美丽的来助兴,芙蓉居的静美人,“有幸”也在其中。 当静姝和其他年轻妃嫔步入明德殿时,只见太子跪在殿中央,女人们分两处走向皇帝,走近了才赫然发现,皇帝身前的桌案上,卷着一条狰狞的长鞭。 这些女人,都承受过一样的痛苦伺候皇帝,胆小的已经腿软,她们不希望这鞭子,会抽在她们的身上。当长鞭呼啸而出,在太子身上留下血痕,静姝想要冲上去护住太子,可她恐惧得一步也迈不出。 一鞭一鞭抽得大殿震颤,老皇帝有些累了,随手拉过一个美人走向太子,把手里的鞭子塞给她,要她来惩罚太子苟且的罪孽,可那美人吓得双眼一翻,就厥了过去。皇帝大为扫兴,怒目转向身后其他女人,聪明的索性跟着吓晕过去,真真假假倒了一片,就静姝还傻愣在那里。 老皇帝笑了,勾勾手道:“静姝,来,朕教你怎么用鞭子。”他话音落,反手一鞭抽在太子身上,殷红的血从衣衫下透出来,静姝失声尖叫,本能地冲了过来。 皇帝以为静姝是扑向自己,顺势将她揪在怀里,把鞭子塞给她,把着手高高扬起,哗的一声鞭子落下,可这一鞭却没打在太子身上,静姝吓得失魂落魄,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事,皇帝竟然重重地压下来,她支撑不住和皇帝一起倒下,可皇帝什么也没做,静姝才慢慢意识到,身上的人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奋力从庞大的身躯下爬出来,身后几个装作晕过去的妃嫔见这架势,尖叫着仓皇而逃,静姝吓得浑身颤抖,却听见太子虚弱地问:“摸摸看,他还有没有气息。” 静姝的手哆哆嗦嗦地放到皇帝的鼻息下,还有温热的气息不急不缓地流动,她立刻告诉太子:“还活着。” 齐旭的手被反剪,静姝慌忙爬过来为他解开,此时殿门前有侍卫闯入,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妃嫔冲出去惊动了他们,侍卫个个手持长刀长剑,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静姝以为她和太子没有退路,可 那些侍卫竟然对太子道:“明德殿已经被围住,弓箭手随时待命,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扶着静姝吃力地站起来,他至少挨了十几鞭子,浑身都是血,可却镇定地面对这一切,吩咐那人:“你们退到门外,等候我的命令。” 侍卫们迅速离开大殿,顺道将昏厥的老皇帝和几个女人都架走,他们原也要带走静姝,太子却说:“让她留下。” 静姝迷茫地看待这一切,太子不着急向她解释,他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在殿内转了一圈,忽然朗声道:“为什么不出来,今天你不出来,也走不出明德殿了,二弟,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出来相见?” 大殿的房梁足有三层楼那么高,静姝看到身影坠落时,吓得捂住了嘴,但那身影轻盈落地丝毫没有受伤,站定于灯火下的,是比太子更年轻俊伟的男子,一身夜行衣,让静姝觉得似曾相识。 太子每走一步,脚下就有血痕,他走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微微一笑:“是不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齐晦淡然:“知道是这个结果,特来相见。” 081温柔一吻(三更到 太子额头上的血滑过眼睛,方才有一鞭子抽在了脑袋上,可他对疼痛早已麻木,反是每一次流出的血,能让他明白自己还真实的活着。一只眼睛蒙了鲜血的红光,看出去有些模糊,可他还是仔细地打量了齐晦,这个在暗处看了自己十几年,可自己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弟弟。 “静美人,你知道他是谁吗?”面对弟弟的从容,太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身问一旁瑟瑟发抖的宋静姝,“他和我长得像吗?” 静姝一脸呆滞,她不是猜不到来者是谁,而是这么短的时间发生这么多变故,她傻了。 “这是我弟弟。”太子的语气听起来那么骄傲,他甚至走向齐晦,伸手要搭着他的肩膀,可齐晦却走向宋静姝,指间不知从哪儿变出的细针,在静姝脖子上迅疾地扎了一下,静姝顿时眼神游离,不等齐晦站直,她已经倒下了。 太子道:“这个女人不需要防备。” 可齐晦不想多废话,转身开门见山道:“太子并非真正受制于皇帝,想必这一点,不止我,庞相也定有所察觉。太子这一次为了逼我相见兵行险招,不怕庞相在等着您出手,黄雀在后。” 太子轻笑:“你大可以不来相见,你不来,就不会有后续的事。”他看向自己方才跪着的地方,冷幽幽道,“你可以看着我,在这里被他打死。” “殿下死后,下一个就该是我。”齐晦道,“今日并非殿下逼我相见,而是我主动来见殿下,不知可否与太子结盟,我助太子登临大位,太子放我和母亲远离皇宫。” 太子的眼睛被鲜血污染,有些刺痛,他微微眯眼,狐疑地问:“你分明来去自由,随时都能带贤妃离宫,何须我的相助?” 齐晦道:“纵然放一把火将冷宫烧为灰烬,也会有人认为我们是诈死逃离,而安静地离开,更是早晚会被发现,若不能确定这里没有人会追捕我,我不能带着母亲开始逃亡生涯,不能让母亲每一天都沉浸在被追捕的恐惧中。” 太子还是企图靠近他,但这一次齐晦没有让开,他们明明二十年不曾相见不曾说过半句话,却仿佛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又或是传说中的血脉相连?太子不觉得齐晦陌生,而齐晦对太子,本就很熟悉。若是盛世太平,若是遇到一位仁君,若是能在父亲膝下安乐地长大,他们兴许就会是最好的兄弟,是帝国最光明的未来。 可这一切只在梦境里出现,手足兄弟,在同一座皇城里,隔了二十年才说上第一句话,他 们互相猜忌互相怀疑,对于生身父亲,没有半分感情。 太子笑道:“你就信任我,信任我一定会放你走?” 齐晦冷然:“除掉了其他势力,就剩下殿下一人,您若违背承诺,我只要对付您就可以了。” 二人四目相对,每一道目光都冷得叫人心颤,果然他们没有兄弟情谊,有的只是彼此的利益,而齐晦若脱离庞峻,就一无所有,他对太子构不成威胁,他们的交易,齐晦需要把筹码全押在太子是否会背叛承诺上,对太子,却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太子走近他,肩膀与肩膀相靠,带着血腥气的字眼飘入齐晦的耳中:“那就帮我把莫家也处理干净,我不需要这一群蠢货碍手碍脚。” 齐晦朝后退开半步,道:“不难。” 当丽妃从逃散的宫女口中得知皇帝晕厥,火急火燎地冲到明德殿时,太子浑身是血地歪在地上,皇帝已经被安置在寝宫,跟在皇帝身边的奴才纷纷上来,说皇帝心火暴盛引发内风,正不省人事。丽妃松口气,又见太子奄奄一息,也不好当众对他怎么样,便让人把太子送回东宫,至于用不用好的太医去疗伤,太医院的人自会看丽妃脸色。 而丽妃生怕皇帝有个万一,吩咐宫人将三皇子带来明德殿由她亲自看护,又让人出宫宣召庞峻入宫,似乎是已经觉得皇帝熬不过今晚。可皇帝只是被齐晦的飞针迷晕了,和宋静姝一样,或昏睡一夜,或几盆冷水浇醒,丽妃这一晚注定是白辛苦了。 冷宫里,齐晦回来时,看到湘湘正坐在台阶上,她掀起裙摆抚摸着烫伤的伤口,齐晦走近都没有察觉,直到被问:“石阶上凉不凉?”她才惊喜齐晦归来,又耍聪明似的说,底下垫了垫子。 “事情办妥了?”湘湘拉着齐晦进屋坐下,给他留了一碗汤温在暖笼里,两人只靠一盏昏暗的油灯就能做所有的事,看着齐晦慢慢喝下汤,她心满意足地问,“你回来我就安心了,我照你吩咐地告诉娘娘是去见太子,娘娘就一直愁眉不展,我也跟着心神不宁。” 齐晦道:“我不会有事,早些睡,说来话长,明天再告诉你。” 湘湘很听话,她知道齐晦辛苦,但要分开时,齐晦想起来说:“我见到静美人了,不知该不该这么说,她挺好的,你不用太担心她。” “我听你的。”湘湘答应,转身要去自己的屋子,可齐晦又喊住了他。 翩然转身,只见男人的身子迅速扑向自己,湘湘回过神时,已经 被齐晦满满抱在怀中,他轻轻抚过自己的背脊,这样的拥抱,让她有一丝不安,在感觉到齐晦深深一呼吸后,他的身子变得轻快了。 “怎么了呀?”湘湘问。 “没什么。”他们松开了怀抱,昏暗的光线下,彼此默默凝望 湘湘的双手慢慢勾上了齐晦的脖子,忽而脚下单足一点,身子轻灵跃起,甜柔的香吻落在齐晦的脸颊边,一股暖流顿时弥漫至全身,湘湘却嘿嘿一笑跳开,转身就往外跑。 齐晦被脸上从未有过的温柔怔住了,可还没抬手去摸摸自己的脸,外头一声“哎呀”传来,他迅速跑出去,只见湘湘在地上摔个大马趴,她跑太快被绊倒了。 美好的一吻,最终成了齐晦想起来就会心暖又发笑的事。而湘湘被齐晦抱回去时,捂着发烫的脸不敢看他,齐晦没有敢做太亲热的举动,他要把最美好的温存,留在将来海阔天空的时候,这里太压抑太逼仄,不愿委屈湘湘。 静姝第二天在芙蓉居醒来时,听底下宫女絮叨昨晚的事,昨晚很多妃嫔在明德殿目睹了皇帝鞭打太子的一幕,可那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却没有被提起,而静姝的记忆只停留在他走向自己,她以为太子是天下最俊美的男子,没想到…… 她晃了晃脑袋,太乱了,不敢想。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太子的境遇,得知遍体鳞伤的他被送回了东宫,丽妃带着人把守明德殿,一切又和从前一样,但明明她看到了太子威风凛凛的模样,那些气势轩昂的侍卫对太子那么恭敬,当时当刻,仿佛整个皇宫,都在太子的控制下。 这么复杂的事,静姝自己想,是不会有答案的,她希望再去一次东宫,若能进得去,她想为太子疗伤。 而这日大白天里,庞世峰就急着来了冷宫,昨晚的事父亲需要齐晦给出一个交代,庞峻要齐晦盯着皇帝所有的事,可昨晚齐晦没有对外送出任何消息。 他们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湘湘送了茶水来,世峰算是仔细地看了一回湘湘的模样,湘湘离开后,他道:“的确漂亮,我说,你是看她漂亮才留在身边?” 齐晦瞥了他一眼,世峰赶紧闭嘴了。他们俩从小把青楼当玩儿的地方,又在宫廷长大,天底下两个拥有最多美人的地方可以随意出入,岂会轻易被美色迷惑。可世峰对湘湘真是很好奇,自家妹妹缠了齐晦那么多年,齐晦都没正眼瞧一下,湘湘到底有什么法力,悄无声息地就打破了齐晦冰封的心? 自然他不是为了这事 儿来,一提起正经事,彼此都严肃了。 屋子里,湘湘也给贤妃送了茶水,静静坐在一旁时,就听贤妃说:“看来真是出事了,世峰这么急地来,他很少会大白天亲自来。” 湘湘希望贤妃别太费心神,就随便找些话题来聊,说起中秋那晚的灯会,她说楼阁上的花灯像是被装了什么机关,没有人在也嗖一下就亮了,没想到贤妃却笑:“到底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慕家的血脉,二十年前天下机关术最厉害的,就是我慕家。到如今皇城护城河上的吊桥,用的还是我慕家打造的齿轮,区区的点花灯,不算什么。” 这番话,让湘湘看到贤妃的骄傲,她骨子里流着贵族的血液,曾经对齐晦说,她和浅悠都是千金小姐,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不”字,可以想象贤妃曾过着何等富贵的生活,纵然在冷宫二十年,也没有磨灭她天生的傲气。 “湘湘,你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贤妃自觉说得有些过了,缓和了语气。 “我是被捡回来的,就算有亲人,也不知道在哪里。”湘湘满不在乎地应道。 贤妃是好意,问道:“那身边没有留下信物,你们舞班的师傅有没有说过,你被捡回来时,身边有什么东西吗?” 082一样的夜行衣(还有更新 说起身边旧物,湘湘连带进宫的那一点点东西都不知现在何处,更不要说十几年前放在襁褓里的,她依稀记得像是有什么的,可怎么也没有个清晰明白的记忆,贤妃这般问,唯有应道:“没有什么东西,我时常想自己是被家人弄丢的孩子,既然不是爹娘想抛弃我,也就不会特意留什么信物在身边。就算留了信物,普通人家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十几二十年放着还能再相认的?” 贤妃叹息:“难为你这孩子如此心境,我活了一辈子也不见得这样开阔。”又道,“若是玉佩、金锁,只怕是叫你那些黑心的师傅们当了换钱,早就无处可寻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湘湘的手背,满心安慰地说:“有你这样好的妻子在晦儿身边,将来生儿育女,我的孙子孙女也必然会得到最好的教养,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湘湘的脸一下红了,“娘娘,您说什么呢。” 贤妃却道:“孩子,往后在我面前,喊晦儿的名字吧,咱们这不是要离宫了吗,离了宫哪里再来的二皇子二殿下?我知道你心里尊重我,已经足够了。” 这不是难事,湘湘也不必太固执,哄得贤妃高兴才最不容易,忙就答应:“我一定改了。” 门外齐晦和世峰说罢了事,世峰进门来向贤妃辞别,又说中秋夜里浅悠给娘娘添麻烦了,贤妃笑说无妨,更反问世峰:“年上就听说,庞大人要为你娶妻,如今中秋已过,怎么还没有动静,选定哪一家的女儿了,不知将来我有没有缘分见一面。” 世峰笑道:“我爹一直在等太子妃的事,这两天算是想起我来了,也不知会许配哪家的女儿,反正我们兄弟的婚事,从来都轮不到自己做主,但愿老天保佑,别给我个厉害的,能太平过日子就好。” 他说着,朝边上湘湘看,笑道:“我哪里能像您儿子这般好福气。” 贤妃笑道:“必然有好姻缘,你不必羡慕晦儿。” 几句家常话后,世峰真的要走了,与齐晦到门前时,他不禁道:“娘娘精神虽不错,可气色太差,到底什么病一直不见好,要不要我再寻名医来?” 齐晦摇头:“我娘的心思,你明白。” 世峰一时没懂,可多想想,就皱眉:“娘娘何必呢,将来海阔天高的日子,还等着她呢。” 齐晦则道:“诸事小心,往后你我立场相悖,有什么事,你不必对我客气。” 世峰不屑,轻推齐晦:“这是什么话 ?” 齐晦道:“太子要灭莫家,是因为厌恶外戚碍手碍脚,莫家的人会成为他将来做皇帝的束缚,但你们家不同,对他来说,依旧需要得力的大臣匡扶江山。庞家如今的势力,轻易动不得,你们至少还有十来年能与他周旋,这十来年如何站稳脚跟,就看你爹能不能取舍。太子不喜欢被束缚,你爹安稳做个臣子,而不是如今的野心勃勃,君臣就能相处,或者你爹有魄力,现在就逼宫杀了皇帝和太子,扶持三皇子登基。” 世峰满不在乎地摇头:“我是儿子里的老幺,有事也轮不到我说话,我爹我哥他们若撑不住,我顶什么用?我只知道,咱们兄弟一场,这辈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齐晦浅笑:“记着了。” 他们在门前话别,湘湘在屋檐下等候,看见他们随和亲昵的言行举止,心里为齐晦有这样的朋友兄弟而高兴。一面又想,果然齐晦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漠,对于在乎的人,无不真心相待,倘若他能有安乐太平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风采? 胡思乱想时,齐晦已经朝湘湘走来,明朗的日光下,他身体的一侧稍稍背光,阴影让轮廓显得更加分明,他只微微一笑,把湘湘的心都点亮了。不由自主地跑上去,笑着问:“庞公子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他今天看我的目光,和善了许多。” 齐晦笑:“他本来就不讨厌你,只是对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多少有些提防和怀疑,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能进入冷宫并住下来的,他觉得稀奇而已。” 两人到屋内坐下,齐晦似乎要写什么信函,拿出笔墨已是很久没用干涸了的,湘湘熟稔地帮着润墨铺纸,齐晦有些好奇地看着她,不禁问:“你会做这些事?” 湘湘点头,小心翼翼地磨墨,没在意齐晦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我们会去各种地方跳舞,主人家对舞蹈的品味也不同,师傅要我们在跳舞时执笔写字,算是一个花头,所以小楷和大字,我都会。不过没几个人有耐心学,遇见这样的主儿,就大多是我主舞,平时都是静姝或其他人主舞。但静姝学了几个字就没耐心,师傅也不可能让我们花大把的时间练写字,没天赋的就都算了,大概我算有天赋,学了没多久就会了。” 她说到兴奋处,眼中闪烁光芒,骄傲地比划着说:“我可以握着大抓笔腾空转身时写字,练了没几次就成了。” 齐晦渐渐也对湘湘的过去感兴趣,见她高兴,便饶有兴致地听着,问起为何平时不是湘湘主舞,她嘿嘿一笑,方才夸自 己都不见害羞,这会儿却有些脸红,小声道:“大部分的客人,都希望我们在台上捎首弄姿,或是露胳膊露腿,舞姿越妖娆越好。那些我就学不会了,不然我做什么总挨打呢,就是为了这个做不好。” 齐晦心疼,温柔又霸气地说:“都是哪个打你的,将来去剁了他的手。” 湘湘笑,低头继续磨墨:“师傅们好歹教会我吃饭的本事,也不下狠劲打我,就算了吧。反正等班主死了,我会给他去立个碑,他可没少下毒手。” 艳阳照进屋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磨墨声轻盈安宁,间或有笑声在其中。倘若不是在这皇城里,倘若是在远离京畿的安宁小镇或村落,如此安逸美好、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谁人不向往。但也许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压抑晦暗的皇城之中,他们还能有这份悠然自得的心境。 深秋时节,太阳一落山,天气就寒凉入骨,衣衫尚未厚实,夜风阵阵,直叫夜行的人打哆嗦。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呼啸,静姝裹着黑色斗篷,扶着宫墙一路从芙蓉居走向东宫,从昨晚皇帝“病了”到此刻,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明德殿,她比平日更容易的,就走到了东宫。 而就连明德殿里,也大多是太子的人,东宫这边的人看到宋静姝,根本不会奇怪,一贯是那个内侍送静姝进门,今晚则递给她两只小药瓶,面无表情地说:“正是给太子换药的时候,劳烦静美人。” 静姝捧着药瓶进来,太子正卧在榻上,哪怕二十来岁年轻的身子,也经不住十几鞭子往死里的抽打,他疲倦地朝静姝一笑,慵懒地说:“来替我换药吗?” 静姝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屈膝蹲下,心疼地问:“殿下还疼吗?” “废话,你要不要试试看?”齐旭冷笑,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你也没少吃过苦头吧,那老东西喜欢打你们,是不是?” 静姝身子一哆嗦,什么话也不想说,伸手掀开被子,齐旭还穿着银绸寝衣,她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齐旭毫不介意地说:“帮我脱了吧。” “是。”静姝没有再犹豫,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太子的身体,也是她渴望已久的事。若非太子身上的伤痕太狰狞可怕,若非想到他正承受着剧痛,静姝就打算勾出他的火,她不信自己没本事诱惑太子想要她。 但这一切都没发生,鞭伤的剧痛让太子挣扎出一身的汗,在每一寸伤口上擦药,都如同拿鞭子再抽一下,静姝为他拉上衣裤时,太子已经累得昏沉沉要睡过去了。 静姝洗了手,重新回到床塌边,跪坐在脚踏上,用丝帕轻轻擦去他的汗水,太子忽然睁开双眼,把他吓了一跳,齐旭却是问:“从前他打我,母后都没有为我上过药,她永远就坐在那边,念叨我的不是,哭诉她的艰难。” 静姝抿着唇,心疼的眼泪直打转。 齐旭冷笑:“你就这么难受,就这么死心塌地地对我?” 静姝点头,豆大的泪珠子落下,齐旭伸出手挑起她的下巴,唇边勾过戏谑的笑容:“老实一些,就能留在我身边。” “殿下,我什么都听您的。”静姝急着表白。 齐旭长舒一口气,像是吐出疼痛的辛苦,痛苦地换了个姿势趴着,气喘吁吁地问:“昨晚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静姝当然记得,她小心翼翼为太子重新盖好被子,小声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德殿的侍卫怎么都听您的?可现在为什么又……” 太子哼笑:“你以为我怎么在这宫里活了二十多年,你以为我母亲足以保护我,这些事不需要你弄明白,我说了,你老实一点,就能留在我身边。” 静姝不敢再问,又不知该说什么,忽然想到湘湘,随口就说:“殿下,你还记得妾身的姐妹吗?中秋那晚妾身遇见她了,她穿着和昨晚那人一样的夜行衣。” 太子猛地睁开眼,忽然来了兴致。 083最后的筹码(还有更新 静姝不止一次发现,提到湘湘,太子就会有兴趣,虽然他不会很明确地表露,可男人对女人,不就那么点事?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继续这个话题,而太子见她停下来,果然问:“怎么不说下去?” 静姝不敢流露自己的失望,忙道:“妾身是想,她是不是还留在冷宫里,和那个人在一起,可是那天妾身去冷宫,并没有找到她。” 齐旭回想湘湘那天挡在贤妃身前的模样,那眼中的正气和坚决,直叫他心潮澎湃,这样好的女子,若能在自己的身边…… “殿下。” 可身边,只有宋静姝,这个为达目的,可以抛下一切礼义廉耻的女人。 “殿下。”静姝不知自己正被太子在心中鄙视,反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要喝水或吃东西,齐旭很不耐烦,刚想撵她走,又想起冷宫里的湘湘,便问,“你找她做什么?” 静姝道:“妾身曾对您说过,那是妾身最好的姐妹,是想将来若能跟着殿下过安稳的日子,能把她重新带在身边,也让她过上好日子。” 齐旭眯眼笑道:“原来你这么好心?” 静姝难得被夸赞,不禁笑起来:“我们从很小就在一起,她是妾身的亲人。” 齐旭想要得到湘湘,哪怕和她简单说几句话,可他明白,湘湘那种姑娘,不是宋静姝这般可随便玩弄欺侮于鼓掌的人。她清白圣洁,只可远观,只可慢慢地靠近,他不能吓着人家姑娘,而他现在更好奇,湘湘在冷宫里和齐晦是怎样的关系。想到这个,面上神情突然一抽。 他问:“你看到她和齐晦穿着一样的夜行衣?” 静姝没理顺关系,反问:“齐晦?” 太子不耐烦,将“那个人”的身份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静姝,末了还是问:“他们穿一样的衣裳?” 静姝心里越来越慌张,太子为何如此关心湘湘,他们只是在冷宫见了一面,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太子是真的喜欢上湘湘了吗,一个男人对女人如此关心,除了情爱,还能有什么。 “我问你呢。”见静姝总是发呆,齐旭愠怒。 “是。”她回过神,虽然胆怯,可还是故意说,“妾身觉得,湘湘她应该和齐晦同进同出,一直被齐晦带在身边,应该是这样。” 她偷偷看了眼太子,多希望太子不要再惦记湘湘。可事与愿违,太子对她说:“我会派人保护你,我有什么能耐,你也该知道一二 了,尽可能地去接近你的好姐妹,想法儿把她带在身边。” 静姝很小声地称是,齐旭看得出来她不情愿,轻轻哼笑,抬起她的下巴说:“我会对你好,对你们都好,想不想过安稳的日子?” “想。” “想不想让丽妃和孙昭仪她们,跪在你的脚下?” 一句话,静姝双眼放光,那几个女人对待她的恶毒,她想起来就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太子见她来了精神,便知道她有所*,有*就有利用价值,他相信宋静姝会乖乖地跟在自己身后。 “我这里不会有事,用不着你担心,去关心你的姐妹,把她带到你身边。”太子摸过静姝的脸蛋,捏起下巴,目光就足以逼迫她,“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吧?” 静姝颤抖着答应,心内十万分的不愿意,可她不能违抗,太子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希望,即便不是希望,也无条件地想要顺从他。 “走吧。”太子果然还是要赶她走,而静姝仿佛习惯了被轻视,为太子盖好被子,转身便要离开。 齐旭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轻摇而去,方才转身时流露的失望眼神,稍稍触动了他,齐旭担心自己一味的冷酷会让静姝绝望,从而不再乖顺于他,唇边勾起轻蔑的笑容,开口道:“留下吧,今晚你留下,就睡在我身边,我需要有人在身边伺候。” 静姝霍然转身,惊喜之情毫不掩饰地露在脸上。可当她小心翼翼躺在齐旭的身边,身体被齐旭揽在怀里,鼻息间闻着他身上浓烈的药膏气味,不知为何,这一切和静姝幻想的不一样。 不是太子受伤不能*而失望,也不是浓烈的药膏气息让她难受,这个位置带来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这不是静姝日夜所期盼的怀抱。 夜晚匆匆而过,静姝在隔天清晨顺利离开了东宫。她才明白为什么之前自己每一次往来东宫都没有被人发现,因那是太子让她来的,既然是太子的意思,丽妃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捉不到把柄。 太子在这皇城里的权利深到何种地步,他隐藏了十几二十年,恐怕连已故的皇后都未必清楚。 而两天一过,明德殿里皇帝越发精神,他本来就没有心火暴怒引发内风,身体里的迷药散去后,就能行动自如。 而他之所以还招恨,就是如此荒淫糜烂的生活下,身体没有提早衰退的迹象,也许是大量的补药吃了几十年,被丽妃说起来,就是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一次她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太 子只是挨顿打,皇帝也没被气死。 当皇帝完全苏醒后,丽妃再三提起太子的荒唐,想要撺掇皇帝废了太子,拥立她的儿子做东宫,可皇帝不傻,丽妃的儿子一旦名正言顺做了太子,她还不想尽办法弄死自己。皇帝虽是皇帝,可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要对付后宫还要对付朝堂,好好活着,并且控制他们的权利压制她们的*,才是唯一的胜算。 他敷衍丽妃:“小三儿才六岁,丁点大的小东西,你叫大臣们怎么答应?难道莫家是吃素的,到时候还不把朝廷给掀翻了,你们母子都未必有好结果。好歹等他长到十二三岁,有所作为能把那蠢东西比下去,朕就能毫不顾忌地立小三儿为太子,你现在别盯着那蠢东西,他成不了气候,有精神多多教育小三儿,把他培养成未来的明君。” 皇帝的话,不痛不痒,没有一句话让丽妃看到希望。等儿子长到十二三岁,还要六七年,六七年里会有什么变故?她可是连明天会怎么样,都不知道。 她不得不将这些怨气,全部冲着庞峻去,可宰相大人在朝廷几十年,岂会在乎一个利欲熏心的蠢女人的话,对他来说,丽妃和三皇子是棋子,齐晦也是棋子,就连皇帝,都是棋子。 只是到如今,庞峻唯一后悔的是,轻视了太子。太子渐渐展露的头角,让他心生忌惮,而最糟糕的是,原本可以用来遏制太子的齐晦,由于自己过分控制他们母子的去留,恐怕已经倒戈去了太子一边,抛开一切来说,他们终归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而自己,是当年和如今都脱不了干系的,把他们母子害到如斯地步的人之一。 于是,小儿子成了庞峻最后的筹码,好在庞峻留了一手,他希望世峰和齐晦的情意,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那天,庞峻在明德殿先后见过皇帝和丽妃,离开皇城时,刻意绕道至能够望到冷宫的路上,从宫道尽头透出来的阵阵凄凉,越来越让他看不清了。 而彼时,齐晦正在户部的国库账房内闲逛,这是整个帝国都没几个人能进入的地方,地方隐秘不说,层层侍卫把守,齐晦第一次来时,差点就被侍卫发现。 他随意游走在书架之间,随手拿起一本账册,都记载着皇帝的奢靡,毫无兴趣地放下,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多时有年轻的男子闪出身影,微微笑着:“二殿下,我等了你两天了。” “简大人。”齐晦笑应。 来者露出几分失望,他不喜欢被称作简大人,但他先喊齐晦殿下,难怪 人家回敬来捉弄自己,他是个户部小郎中,出身帝国文豪世家的独生子简风。 当年简老侯爷因为孙子跑来户部做官差点没气死,可简风说诗书只是贵族文人饱暖后的消遣,不能救济民生不能安定天下,他做不了戍守边关的大将军,进入户部为国家管着银库,哪怕能让穷苦百姓多一口粥喝,也是他的造化。 “这是莫家这两年挪用库银的账目,你若要我再往前找七八年,还要给我些时间。上头看我不顺眼,总盯着我,要不是看在我爷爷和我爹的面子上,大概要把我发配去养马了。”简风云淡风轻地笑着,把两本账册交在了齐晦的手中。 他们一般年纪,当初简风和齐晦是不打不相识,但相识后就成了莫逆之交,连世峰偶尔都会嫉妒,只因各种顾虑,他们很少相见。 “怎么想起来查莫家,是庞峻的意思?”简风靠在一旁书架上,浑身都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气质,不论户部的官员还是简家的人,都觉得这孩子成不了才,来了户部几年,只让混个从五品的郎中敷衍着。 齐晦稍稍翻了几页,眼中掠过锐利的光芒,“说来话长。”又问,“若是换了新君,你还打算留在户部。” 简风笑:“我可是要做户部尚书的人,管他谁做皇帝?” 齐晦笑而不语,简风又兴起问:“你和娘娘几时走?怎么拖到现在,宫里的事一波一波的,我都替你悬心,世峰那小子,一问三不知。” 084千金难博一笑(三更到 齐晦收好账本就要走,玩笑道:“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你最好别惹他。” 简风啧啧:“他一定是没帮你把事办成,急了。我可是跟他说过好几次,他不行就我来,你看拖成这样。而我们简家的门客遍布天下,要把你和娘娘藏起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齐晦却笑:“我并不想和我娘藏起来,我不想她离开皇宫,又进入另一座牢笼,所以要把这里的一切都撇干净。离开皇宫,不是逃亡,也不是避世。” 简风有些愧疚:“我不是故意看轻你的理想。” 齐晦不在意,与他一道走出账房,忽然想起世峰最近要安排婚事,问道:“你家有没有去宰相府提亲?” 简风摇头:“为了查莫家的账目,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家,要不我去问问?我们家虽然都是女孩子,适龄的也有好几个,就是长幼嫡庶有别,不知宰相府看不看得上。” 齐晦笑道:“贵府书香门第,女儿家都温柔贤惠,他对女人一向犯怵,说只要温柔就好。” 简风大笑,满肚子坏心思,势要好好捉弄世峰一番。分别时,他想起一件新鲜事,从怀里掏出一根手指那般粗细长短的东西,晃到齐晦眼前,不知他怎么弄的,一瞬间就伸展出了锐利的细锥,原本只是手指长短的东西,锥子却有木柄两倍那么长,若用来防身或攻击,可以直接刺入并刺穿人的身体,甚至当场毙命。 齐晦皱眉,拿到手上看,他有几分天赋,很快找到机关所在,锥子刷地一下收回木柄,又变成了不起眼的小东西。 “我从工部拿来玩的,说是最近京城出现的东西,兵部的人已经大量收缴,让工部研究里面的门道。”简风伸手要拿回来,但一想,大方地说,“你拿去玩吧,我再问工部的人要一个。” 齐晦收下了,谢过简风的相助后,迅速消失在了户部。 回到冷宫时,贤妃昏睡中,湘湘坐在一旁,趁天亮做针线活,她在缝制很奇怪的衣衫,料子都是从其他衣服上拆下来的,见齐晦归来,撂下手里的东西就问:“你出去好半天了,吃过东西吗?” 可见齐晦奇怪地看着她缝制的东西,便展开给他看,道:“这是跳舞穿的,等伤口上的皮肉长好,不会再撕裂,我就要穿着它跳舞给娘娘看。” 齐晦道:“我娘看不见,你穿什么跳舞都一样,何必这么辛苦做舞衣?” 湘湘却小心收好针线和衣衫,极认真地说:“对我来说,的 确穿什么都能跳舞,可娘娘看不见,我一直想,怎么才能让她看见,所以才做这些衣裳。”她轻轻扬起裙衫,笑道,“若是衣袂生风,娘娘能感觉到有风扑面,便知是我在起舞,要是再能让她触摸到一些,就更真实了,娘娘会高兴的。” “她可能只是一句随兴的话,你却花这么多心思?兴许我娘已经忘记,岂不是辜负了你。”齐晦之前就略反感母亲想要看湘湘跳舞,他知道母亲一直没有忘记二十年前的生活,甚至觉得她对皇帝还有所留恋,可是看到湘湘如此尽心,不禁反思做儿子的自己,到底为娘做过些什么。 “可我现在只会跳舞啊。”湘湘憨然一笑,眼底却流露几分自卑。 那是性情再如何开朗洒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纵然她没有出卖过色相,也被无数男人见识过穿着单薄舞衣的模样,齐晦不在乎过去,可过去都在她自己心里。一天天看着齐晦在诸多麻烦中周旋,她没有一件事可以帮得上忙,难免要正视自己的存在,那眼下她唯一能做好的,就是照顾好贤妃。 “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能让娘娘高兴的话,我就满足了。”湘湘说,“不知道咱们将来会怎么样,可我会做好每一件能做到的事,好让自己配得上你。” 齐晦略生气,带着笑意问:“难道我嫌弃过你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让你误会我。” 湘湘忙摇头,眼中闪烁光芒,她没有说繁复的道理,只道:“因为从此,我再也不是舞娘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齐晦感觉到热血顺着背脊上涌,说不出来的喜悦,这与湘湘是否还会跳舞,是否还做舞娘毫无关系。他微微张开双臂,湘湘愣了愣,立刻轻灵地扑入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欢喜地说:“我知道,你会懂我的心思。” 这天夜里,世峰独自在闭月阁喝闷酒,不巧曦娘今日有客,大半天都不能来陪他说话,等她披头散发地来,肩膀都裸露在外,毫不避忌地在世峰面前穿戴时,世峰忍不住说:“你就不能穿好了来,我又不急着见你。” “小兔崽子,从前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现在看不惯了?”曦娘笑骂,可见世峰憋着脸,又好笑又心疼,猴上来搂着问,“傻小子,遇到什么事闷闷不乐?” “你坐过去说话。”世峰朝边上一指,曦娘身上香汗淋漓,他受不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曦娘轻啐一口,唤小丫头送来热水,只隔了道屏风就宽衣解带地擦拭身体,因世峰要说话,就 让小丫头退下了,她在屏风里喊,“能不能帮我擦一下背?” 世峰气恼道:“你总这么欺负人,我再也不来了。” 等曦娘梳妆整齐晃出来,见世峰连杯灌酒,她上前按住,却是正色道:“醉醺醺地回去,大人又要训斥你了,何必呢?” “近来事事不如意,眼下还有一道坎等着齐晦和我家,谁输谁赢我夹在中间都不好做。”庞世峰冷笑,硬要喝酒,“怎么我觉得很简单的事,到了他们手里,就那么复杂难办?齐晦带着贤妃走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顾忌?” 曦娘已自斟一杯酒,红唇浅饮,柔媚的目光悠悠望着窗外夜空,放下酒杯轻语:“毕竟那是他曾经的理想,他并没有真正放下,正如你说的,走或不走只在一念之间,想要走的话,一切都不是借口。再等一等吧,或许某一天,他就把一切都放下了。” 世峰有几分醉意,将酒杯拍在桌上:“我宁愿他一辈子别放下,他若登上……” 可曦娘突然捂住了世峰的嘴,果然门前有人来,老鸨子在外头喊:“女儿啊,有位客人,你见一见可好?” 曦娘啐道:“你怎么不说我今晚有客,是谁不把闭月楼的规矩放在眼里,又是什么东西来闹事?三公子在我这儿呢,不用招呼了吗?” 老鸨子哎呦道:“是个大主顾,只要你见一面,就是上千两银子。上回有人闹事,散开的时候我遇见过,答应人家下回来一定奉若上宾,你看人家送来千金,咱们露个笑脸不算为难。皇后死那会儿,耽误多少生意,姑娘们的金簪子都换了银的了,还要营生不是。” 世峰恼怒,曦娘却按住他,轻声道:“都是黑心的婆子,今晚不让她拿下那些银子,夜里要睡不着。回头不敢冲我来,就该拿其他姑娘撒气。你坐着,我去去就来。” 曦娘起身理一理衣衫,推门出来,老鸨子欢喜异常,引着她往楼下雅间去,一路上说:“像是外地来的,我从没在京城见过,出手实在阔绰,其他姑娘都领了赏钱。” 曦娘往楼下看,已没有了客人,她不禁皱眉,老鸨子忙道:“这位爷已经把场子包下来了,底下客人都走了。” 曦娘顿时停下了脚步,冷眼相待道:“你真是被钱迷了心,忘记这是谁的地盘,除了庞大人,还能有第二个人来包场子?莫说千两银子,就是给你搬来金山银山也不成。赶紧去把人赶走,他一个外地来的,寻个乐子就走,回头你得罪了宰相,还要不要在这一行混了?” 老鸨子被说得目瞪口呆,可曦娘句句在理,只是她仍旧垂涎那些银子,人家说了只要露个面,就是千两白银,便还存几分侥幸,试图说服曦娘:“不如你去把这些道理告诉那位爷,咱们不做生意,银子照收。” “呸!”曦娘啐道,“不如你去跑一趟宰相府,庞大人若是点头,你把我脱光了送去,我也绝没个‘不’字,到时候收来银子都归你。” 老鸨子顿时偃旗息鼓,她哪里敢闯宰相府,而她虽管着闭月阁,可曦娘才是真正做主的人,哪里轮得到她逼迫曦娘。 她们在楼上说这些话,底下男子站在楼梯口,听得清清楚楚,背后有陪客的姑娘跟出来,柔媚地缠上来说:“爷,您要去哪儿,再等一下,曦娘就来了。” 此时老鸨子从楼上下来,满脸堆笑地敷衍:“您再等一等,曦娘正在梳妆打扮。” 男子温和地笑道:“传说千金难博一笑,我这里才千两白银,的确不够诚意。”他轻轻推开了缠在身上的美人,好脾气地说,“银子留下给姑娘们买花戴,等我带上千两黄金,再来见曦娘。” 老鸨子心花怒放,恨不得亲自把客人背着送出门,楼上曦娘听得这些话,柳眉紧蹙,依身扶栏往下望。 男子身形颀长风度翩翩,转身的一眼,她想起来,前日有人闹事,宾客散去时,他就站在门前。 085少主(还有更新 退回房间,曦娘依旧满腹好奇和疑惑,世峰没再喝酒,正坐在窗口吹冷风。方才曦娘骂老鸨的话他听得一二句,此刻见曦娘愁眉不展,问道:“那老婆子为难你了?不如趁早撵出去,不把你放在眼里的人,要来何用。” 曦娘倒不在乎,反是道:“你不觉得那人奇怪?就算是外地来的,到了京城也不能乱闯,既然能知道我闭月阁最负盛名,还知道我是花魁,他就不该不知道,闭月阁的背后是宰相大人。就这样,还敢跑来摆阔气?” 世峰笑道:“有钱怎么不能摆阔气?再者说,我爹罩着闭月阁的事,也就你我口口声声能提起来,在外头毕竟还是隐晦的事,说不定那人真不知道,又或者引他来找你的人,故意想让他难堪呢?” 曦娘轻哼:“若是我弟弟,一定不会不在意,会好好听我的话想一想,亏你还是宰相府的公子,就不能多一点警惕之心?” 世峰却反问:“处处警觉累不累,每天有那么多人从五湖四海来京城,有钱没钱的无数,有钱的大多都会在京城的青楼逛一逛,难道我一个个都去怀疑都去查?若是背后有不可告人之处,谁会这般张扬,上赶着让人去查他们吗?” 曦娘无话可说,她是多年来跟着齐晦事事紧张,自然而然地习惯多留个心,但世峰的话也有道理。 而世峰今晚是来散心的,方才他们话说一半,但曦娘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至今希望齐晦不要放弃曾经的理想,他能文能武,有智谋有胆魄,十五六岁时遇见朝政私下与世峰分析,最后朝廷的结果,大多和他说的无异,如今又过去四五年,连父亲偶尔都会让他问问齐晦怎么想,以作参详。 “曦娘,你不是要做长公主?现在这局势,他连容身之处都快没了,你还做什么长公主?”世峰将心中不悦一吐为快,甚至道,“若是我爹地位不保,闭月阁同样前途堪忧。” 曦娘不屑,一面斟酒一面道:“大不了散伙不干了,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反是你夹在他们之间,最好想清楚取舍,不然抱着这股子怨气,只怕什么都做不好。我想你即便站在庞大人身边,齐晦也不会怪你,他不是那种人。但那样,至少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不会来我这里喝闷酒。” 她上前将酒杯递给世峰,爽快地说:“我也照旧和你是朋友,闭月阁只要还在一天,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们随时都能来。” 世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抿唇皱眉好半天不说话,曦娘的手指轻轻摸过他的脸颊,嬉 笑着:“我的三公子,你这么优柔寡断,可一点都不像大人。” “你当然希望我再来闭月阁,不然谁来被你欺负?”世峰说得玩笑话,可见心里已放下一半,果然之后就道,“他想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帮他,你也安心在这里呆着,我们庞家可没这么容易倒下。” 曦娘笑声清脆,穿透夜空,竟抱着世峰亲了一口,恼得他满屋子乱窜,曦娘却促狭地满身贴上去,酥胸紧紧贴着他,摸着下巴说:“我们三公子还没见过人事吧,少夫人就要进门了,不能亏待委屈了人家,三公子,奴家来教你可好?” 世峰仓皇而逃,隔着门骂她:“你也就欺负我,等你将来从良嫁人,我天天去你家搅和。” 这话却听得曦娘清冷而笑,世峰养尊处优,身上还未摆脱孩子气,急了就会说些傻话,她和齐晦都明白。可世峰这句话,却让她玩笑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从良?这是她第一晚躺在男人身下所奢望的将来,可当她发现几十号人都指望她吃口饭,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而走出青楼,她又会做什么,嫁人生子吗?哪个男人肯要她这样的女人,来青楼寻欢都是逢场作戏,谁也不值得托付终身。 笑声忽然消失了,站在街道上仰望此处明亮的男子,正好奇为何笑声不见了,但不多久就看到马车从闭月阁驶出。方才他明明包了场子,但闭月阁里还有客人,毫无疑问,就该是传说中罩着闭月阁的宰相府的人。 男子稍稍朝后退下,隐匿在黑暗之中,马车从面前飞驰而过,车帘被风吹起,就着车厢内的光亮依稀可见男子的脸,年轻的不过二十郎当的人,猜想或许是宰相府的公子。 马车过后不久,有四五个人从各个角落窜出来,他们身手敏捷行走无声,聚拢到男子身边后,其中一人道:“少主,方才离开闭月阁的,是宰相府三公子,与二皇子情同手足,时常在闭月阁同进同出,与花魁曦娘有往来。” 男子颔首表示知道,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摆手,四五个身影迅速消失,他独自信步离开,和之前一样,毫无声息地隐入夜色。 深宫里,湘湘给夜里守着贤妃的齐晦送来宵夜,虽然只是晚饭剩下的米饭用热水滚一滚,但过去的十几年,从没有人在深夜为他送吃的。 他们退到屋外,齐晦三两下就把粥灌下了,湘湘不免怪他吃得太急。而她早就发现,齐晦吃东西特别的快,私下和贤妃提起,娘娘说因为他随时都对周遭保持警惕,没有慢慢吃饭 的闲心,从小都是往嘴里塞食物,凑个饱腹就行,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湘湘收了碗筷要回去,齐晦叫住她,从怀里拿出从简风手里得到的东西,递给湘湘:“猜这是什么?” 一块小小的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木条,湘湘笑道:“这么黑,我看也看不清,明天再让我猜吧。” 齐晦却道:“玩这个东西,就要摸黑才能最快掌握门道。”他说着,走到湘湘身后把着她的手,毕竟展开后是足以杀人的利器,湘湘若弄反了方向,弹出的锥子会刺伤她自己。他握着湘湘的手,手指稍稍一动,不起眼的小木条立刻变成了尖锐的锥子,月色下闪烁寒森森的银光,湘湘低呼了一声:“好厉害。” 齐晦问:“会了吗?” 湘湘仔细想了想,回忆方才手指上的动作,她很聪明,反过来略想一想,手指尝试着动了动,锥子瞬间隐入木条中,她再动一动手指,锥子又嗖的一下伸展出来。她已经学会了。 齐晦惊讶于湘湘的聪慧,但问:“你猜这是什么?” 湘湘想了想:“暗器?” 齐晦笑道:“算是暗器,小巧不起眼,还具备攻击性。”停了停道,“这就是我对你提过的机关术,除了城门吊桥、凿井挖煤、伐木运水等等,机关术还可以用来制造兵器,但私人制造兵器,是被朝廷所禁止的,一旦发现必须剿灭,这已经可算是兵器了。” 湘湘摸着那小木条,想着齐晦的话,不禁道:“是你造出来的?” 齐晦笑:“我不会这些,你别看他小巧,里头门道很深。”他想了想,让湘湘再演示了几遍,确定她学会了不会误伤自己,才道,“你留着防身用,对你来说,这比起刀剑更顺手。” 湘湘虽然收下了,但笑:“我可一辈子不想用到它。” 齐晦亦道:“是,最好一辈子别用到它。” 湘湘捧起碗筷再次要离开,忽然一个激灵,想起来问:“你知道这东西是谁造出来的?”她自问自答地说,“这么厉害的东西,连你也不会,会不会是……” 齐晦示意她小声些,凑在湘湘耳畔说:“在我娘面前不要提起。” 湘湘则好奇地问:“娘娘懂机关术吗?” “慕家的机关术传男不传女,她可能略知皮毛,深一些的门道就不懂了。”齐晦应道,“但是我娘一直以此为傲。而慕家也的确是世代贵族,百年家门、渊源极深,如庞家、莫 家这般不过几十年风光的,不值一提。” 听得出来,齐晦也很骄傲,可是慕家不存在了。湘湘心内感慨。 而齐晦给湘湘傍身的武器,虽是机缘巧合从简风手中得来,但他本就有这心思,只是寻不到合适的东西。最近的日子他要为太子做事,迅速搞垮莫家后,老皇帝就该归西了。虽然那人是他的父亲,可齐晦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父亲,点滴血脉,根本维系不了什么。 至于太子现在就要让莫家彻底垮台,更有他驾驭朝廷的智慧在其中,太子虽没有对齐晦明言,连世峰和简风都问为什么,可齐晦自己就能想得明白。 太子原可以等继位后,再打压外戚,但那样就会有新君无情的言论传出,一个对自己外祖家都能冷酷下得了手的皇帝,将来会如何对付其他朝臣,可想而知。太子既想除去外戚的束缚,又不愿留下骂名,如今世人皆知他庸庸碌碌,那么退在暗处,利用朝堂本就有的趋势来消灭莫家,手不沾血,就能达到所有的目的。 太子很聪明,齐晦也参的透,他们俩之间谋事,竟意外的一拍即合。从简风处得来的账本,很快就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086要走一起走(还有更新 群臣对莫家的弹劾,自皇后去世以来,一直是朝廷上下最瞩目的大事。但皇帝心中有数,他这一头压着,不论底下如何热闹都不管用,他保着莫家,无非是不想庞峻只手遮天,莫家若真正垮台,皇帝也就完全被庞峻挟制了。 可这一次闹得动静不小,连他也没想到,随着近两年莫家贪污的罪证浮出水面,再往前三年、五年,越来越多的证据被挖掘出来,莫家成为外戚后的几十年里,竟在皇后的掩护下,几乎蛀空了半个国库。条条罪证下,皇帝再不发狠制裁,大臣就该造反了。 而莫家的兴衰,直接影响太子的前程,眼下拥护三皇子和丽妃的党派,无不翘首以盼东宫易主。 深宫之中,孙昭仪为此一病不起,太子私通、莫家贪污等等坏消息,接踵而至,她一心想和丽妃斗法,过去在恩宠之上她仗着年轻,可年华总会逝去,想要在将来不受制于她,就必须断了三皇子继承大位的路。可现在她不仅断不了别人的路,也保不住太子的前程,倘若皇帝有一日将她完全抛弃,她就一无所有。 随着朝廷弹劾莫家的声势越来越高,丽妃在后宫几乎是横着走,孙昭仪隐忍不发,渐渐宫里人就变了态度,与孙昭仪走得近的妃嫔,日子开始不如从前。如每天送到芙蓉居的饭菜,或少或冷,就差把残羹剩饭和馊坏的食物送来,若是从前,静姝一定无法忍受,可想到太子忍了十几二十年,想到太子对她的许诺,憧憬着未来再也不会受人欺负的富贵生活,她忍了。 过了八月,天气越来越冷,冷宫里的门窗大多老旧腐坏,很不严实。贤妃病中不能吹风,湘湘便每日都想法儿用纸或布修补门窗,倒是这些琐碎的事,让她不至于太闲而胡思乱想,她脚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可惜贤妃最近身体很不好,虽然在湘湘的劝说下重新开始用药,可情况还不如不吃药的那几天,湘湘有心跳舞给她看,贤妃也没有力气“欣赏”。 齐晦最近很忙,时常白天就会出去好久,湘湘心里会觉得不安,可她若不安贤妃就更不安,而贤妃也怕湘湘多想,湘湘又怕贤妃多虑,结果一老一少时常对坐无语,没有了之前那份简单的快乐。 贤妃知道是要出大事了,而湘湘则忐忑地向往着这一阵风波过后,她和齐晦的理想就可以实现。 这天她爬到高处,将窗户上的大洞填补好,贤妃听见桌椅挪动的声响,问湘湘在做什么,得知她又在修补门窗,无奈地笑:“别跌坏了,别闪了腰。” 湘湘年轻又灵活 ,忙跑回床边给贤妃背后垫上枕头,问道:“第一次来时,觉得这里整洁干净,和想象中不一样。可住久了就发现好多地方都破旧了,齐晦为什么不修补呢,难道不怕您夏天被蚊虫咬,冬天被风雪冻着?” 贤妃笑道:“那都是给别人看的,冷宫若真变得整齐,就不是冷宫了。何况我是瞎子,被人更以为他是疯子傻子,再怎么打理,也不可能井井有条。” 湘湘看着门窗上她添加出来的各色补丁,吐了吐舌头,要不再一件件拆了,可转念一想,他们兴许不等冬天就能走了,也无所谓给不给人看。 此时贤妃道:“湘湘,我有些饿,想喝几口粥。” 没有比贤妃想吃东西更叫人高兴的事,湘湘立刻撂下修补的活计,去洗手要将早上的白粥热一热。她之前在最隐蔽的角落里用石块搭了一个很小的炉灶,只能热粥烧水用,当时齐晦发现她竟然自己捣腾出这些东西,觉得很不可思议,可冷宫自从有了烟火气息,的确和从前很不一样,好像总算有些过日子的意味。 此刻湘湘正蹲在角落里想要点燃枯叶,好把木柴烧起来,她呼呼吹着火折子,这里静得只有风声,可门前忽然传来重重的撞击声,湘湘浑身一紧,赶紧把火折子收好,掩上炉灶,把枯叶踢散,躲进了贤妃的屋子。 但门外的动静没有往里闯,可似乎也没有离开,湘湘对贤妃说屋外有人,贤妃在冷宫多年,什么样的人来时是什么动静她很清楚,刚才的响声她亦有所察觉,过了这么久没动静,看起来和她们没关系,可能只是好奇冷宫的人,跑过来看几眼。 湘湘不敢大意,想守在贤妃身边,可门外渐渐传来哭声,那声音似曾相识,贤妃察觉到湘湘的异样,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也听见有女人在哭。” 湘湘道:“娘娘,这声音我熟悉。” “是静美人吗?”贤妃以为宋静姝又来找湘湘。 “不是,是从前舞班里其他姑娘。”湘湘疑惑又担心,很想去看一眼。 贤妃估摸着门外那个在哭的女人不会闹出什么事,感觉到湘湘浑身不安的气息,便主动说:“去看一眼吧,你自己看着办,不用太顾忌我,你不该为了我们,被完全束缚在这里。这话正好现在说了,湘湘,你若为了我们放弃和牺牲一切,我和晦儿都会不安。。” “娘娘没这么严重,那……我就在门缝里看一眼,不开门。”湘湘道,“我答应过齐晦,除非有人硬闯,绝不让人看见我在这里 。” 她轻手轻脚地跑出来,冷宫的门从里头插了门栓,虽然平时有人要硬闯的话这门栓形同虚设,但大多数时候,不会有人随意跑来。湘湘悄悄扑在门上,果然从门缝里看到熟人,蜷缩在对面墙根下的,正是之前一起进宫献艺的舞娘彩云。 她瑟瑟发抖,哭得很伤心,身上的衣衫也凌乱不堪,像是刚与什么人发生过激烈的挣扎,眼角下还有青紫色的伤痕,显然是被人打过。 湘湘的心突突直跳,一只手放在门栓上,再冲动一分,就要打开门去问彩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突然跑来四五个小太监,拿了绳子不由分说就上手捆绑,彩云尖叫着求他们放过她,她哭喊着说要去找静美人,一个太监却冷声骂:“静美人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是静美人把你送给我们大总管的,你不老老实实伺候大总管,还敢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剁了你的脚。” 彩云凄绝的惨叫一声声传来,几个太监挡住了视线,湘湘不能再看见她,她抓着门栓的手,几乎要把指甲陷进木头里,可她不敢打开门,眼看着曾经的姐妹受辱受虐待,她竟然不敢打开门。 突然一个太监嚎叫出声,似乎是彩云咬了他,几人顿时暴怒,把彩云扔在地上又踢又打,可怜的人渐渐就没了声息,湘湘再也忍受不住,刷地一下抽开了门栓,但此刻门外有人在呵斥:“你们是哪里的人,在这里动私刑?” 湘湘朝门外看去,她已经认得这几个替庞公子当差守护冷宫的侍卫,方才许是去交班休息,一时无人,而彩云也不可能来这里找她,她应该是逃出来瞎跑到这里,跑到尽头才发现是死路。 宫里太监的地位不如侍卫,而且人家还带着刀呢,那几个太监想要息事宁人,便说是抓一个犯了罪逃跑的宫女,侍卫们也不愿惹是生非,只要他们别闹出人命,就让他们走了。 湘湘没能救彩云,也没能留下她,这一去,彩云只有死路一条。眼前的是这个下场,不知道一起进宫的其他姐妹现在过得怎么样。湘湘跌坐在石阶上,耳边一声声想起她曾对静姝许诺的话,要走一起走,要走一起走…… 贤妃在屋子里等了很久,都没见湘湘回来,但门外在一阵躁动后,已经回复平静,贤妃担心湘湘被人抓走了,她用力喊湘湘的名字,终于听到回应,才松口气。 湘湘慌张地以为贤妃出什么事,可贤妃却抓着她的手说:“孩子,我以为你被人抓走了。” “娘娘 ,是我从前舞班里的姐妹,被抓走了。”彩云的惨叫似乎还在耳畔,湘湘实在忍不住,哽咽道,“娘娘,这里怎么是人吃人的,他们为什么这么狠毒。” 贤妃搂着她轻轻安抚,她曾经被丽妃用炭火熏瞎眼睛,对她来说任何残忍的事都已不足为奇了,可舍不得湘湘被吓坏,温柔地告诉她,想一想世峰,想一想门前那几个侍卫,说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好人,而湘湘能来这里照顾她,也是贤妃遇上了最好的人。 湘湘渐渐平静了,和贤妃依偎在一起,贤妃松口气说:“幸好不是你出事了,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能为晦儿做,就是拼死也要保护你的,湘湘你千万不能出事,我知道你很痛苦,可刚才你闯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湘湘如实道:“这些道理我都懂,我更不能把您搭进去。可是娘娘,心里实在堵得慌,看到相识的人那么惨,想要无动于衷太难。” 贤妃颔首赞同,摸到她的脸颊,小心拂去她的泪水,温柔地说:“所以晦儿才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得足以可以救助她人。湘湘,方才你若能出去以寡敌众撂倒那些太监,你就不会犹豫了。你的犹豫,不是怕牵累我,是你内心明白自己的柔弱。不是你无动于衷,难道搭上自己的性命,才是道义?” 087他回去了(三更到 进宫前,就知道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可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恐惧。短短几个月,从静姝被皇帝折磨,到玉屏不堪受辱自尽,还有那个枉死在东宫的宫女,丽妃曾几乎要自己和贤妃的命,今天彩云又差点在眼前活生生被打死,湘湘再强大的内心,也受不了了。 她腿上的伤痕还未淡去,她身上还有没褪尽的鞭痕,她吃着苦长大,也许挨打不算什么,可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恐惧里,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无畏。这几天齐晦时常不在身边,贤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再经历彩云的惨剧,且亲耳听到是静美人把她献给太监,湘湘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撑不下去了。 “湘湘,你怎么不说话?想哭吗,那你痛痛快快地哭。”贤妃该说的都说了,见湘湘静默不发声,不免忧心。 “您饿了吧,马上就给您把粥热好,娘娘您等一下。”面对贤妃的一番道理,她最终没有给出回应,匆匆跑开了。 冷宫里渐渐有柴火气息,齐晦翻过宫墙就闻见,他还不知道方才门前有过一场闹剧,他循着味道去找湘湘,心情甚好地递给她一只软包袱,说:“你不是要做舞衣,我从针线房拿了丝绸和纱缎,不知能不能用。” 湘湘愣过神,接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生怕被火星燎坏了,退开几步才把绸缎展开。水色的绸子,柔软轻盈,她绕在手中轻轻一扬,便仿佛掬水洒向天空,但一阵柴火气扑鼻,湘湘赶紧收起来,疼惜地说:“别给熏了味道,多好的料子。” 齐晦本欢喜地看着她,可见她低头整理绸缎时,眼中掠过的犹豫,不免上心,见湘湘催自己去见母亲,说她要赶紧把粥热了送去,就没有点穿。 回到母亲的屋子,齐晦尚未开口问母亲好不好,贤妃反先问:“见过湘湘吗,她怎么样了?”他意识到一定出了什么事,等听完那位舞娘的遭遇,齐晦也静默了。 母子俩片刻没说话,贤妃终是轻叹:“湘湘可怜,遇到我们之前,还能说是别无选择,现在跟着我们若继续担惊受怕,实在太委屈她。晦儿,我不是要你先把湘湘送出去吗?” 齐晦沉声道:“她不肯走。”话虽如此,齐晦明白,他也有私心。 贤妃难得露出对儿子的不满,想到儿子最近在做的事,想到接下来还可能遭遇的变故,轻声道:“你把她骗出去,就说带她去逛逛,她今天被吓坏了,带她去散散心。到了宫外,就别再带她回来,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找一个可靠的安置 湘湘一定不难。她一个小姑娘,你不带她回来,她自己哪儿来的本事再进宫?就只能等你去找她。” 齐晦抬眸看着母亲,他知道湘湘离开对娘意味着什么,可她再三提这件事,就是希望自己的将来,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她自己…… “晦儿,湘湘凭什么要跟我们担惊受怕?”贤妃再道,“这就是你要给心上人过的日子?” 齐晦动摇了,可忽然想到湘湘一心要跳舞给母亲看,自己刚还给了她绸缎,他要怎么开口? 贤妃感受得到儿子身上的气息,苦笑:“我来劝她,若她实在不肯出去,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弄晕了她带走,对你来说也不难。若是她有心跟你出去散散的,那今晚就走。晦儿,你不能让你的女人跟着你受苦。” 话到这里,齐晦不能再违背母亲的意思,不多时湘湘送热粥进来,她安然无事地喂贤妃进食,没有提起彩云的事,强打精神嬉笑的模样,让齐晦心中不忍。他借故退出去,便听见母亲开口了。 出宫散心的事,湘湘不是没怀疑过贤妃和齐晦的用心,可她打定主意一步也不离开齐晦,死也要跟着他再回来,对于宫外的向往,对于曦娘的思念,在看到侍卫和医女好好地守着贤妃后,她终于答应,愿意跟齐晦离宫散心。 高高的宫墙,跟着齐晦轻松就翻了过去,湘湘曾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宫墙外的世界,和齐晦相遇后才有了希望。现在切切实实站在宫外的土地上,虽然希望尚未完全实现,可她白日里铺天盖地袭来的绝望和无助,散了一大半。和齐晦牵着手十指紧扣,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一定能带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湘湘心情大好,坐上庞公子派来的马车,世峰似乎知道齐晦要带湘湘出来,没有过来碍手碍脚,马车径直奔向闭月阁,重新回到充盈着脂粉酒香的世界,她仿佛找到了从前的记忆。 因带着湘湘,齐晦不便从前门进楼,抱着她直接从后楼爬上来,进了屋子才推门出去找相熟的人给曦娘送消息,这里的人早已习惯,而就连老鸨子,至今都以为齐晦是庞家的表少爷,不敢怠慢。 此刻曦娘并没有客人,只是她作为花魁,不可能永远都是泼妇骂街的模样,之所以能让那么多男人神魂颠倒,就是他们永远看不清曦娘到底什么模样。今晚,她美若仙子高坐楼台,一曲琴音绕梁三日,楼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楼上的人端庄优雅,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风范,倩影在纱帘后稍稍一动,男人们的心都要跳出胸膛,哪里 看得出,这是昨天还喝酒嬉闹,逢人就骂的烈货。 一曲终了,曦娘退下,底下欢呼声一片,老鸨子有大把的银子赚,就不会管曦娘。她转身上楼,卸下淑女模样,扶着腰拿手扇风一路上来,楼梯口小丫头等着,笑盈盈说:“曦娘,庞府的表公子来了。” 曦娘好久没见齐晦,顿时心情大好,把手指上的戒指脱下丢给小丫头赏她,欢喜地往自己屋子里来,推门而入便嚷嚷:“你可总算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姐姐了。” 齐晦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曦娘心中很安慰,刚要开口,却见从他身后走出漂亮的女子,柔柔地一声:“曦娘。” “湘湘?”曦娘简直不敢相信,顾不得齐晦,上前就拉过湘湘,在灯火下仔仔细细地看她,而她问一声好不好,湘湘就热泪盈眶,伏在曦娘肩头,再也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出宫就好了,再也不会受苦,以后姐姐养着你,我有好多好多银子呢。”曦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搂着哭泣的小姑娘,扭头看齐晦,他微微一笑,可笑容里只有无奈和愧疚。 曦娘知道湘湘在宫里受了苦,就问她想做些什么,糕点美食湘湘都不在乎,说她就想舒服地洗个热水澡。曦娘立刻满足她的心愿,让小丫头准备香汤沐浴。 满满一大桶热水,整个屋子都蒸腾在雾气里,这曾经对湘湘来说就是奢侈的事,这段日子以来更是想也不敢想。 刚开始在芙蓉居的日子虽然不错,可一想到皇帝和静姝在浴桶里做过什么,她就碰也不想碰。从乱葬岗被救齐晦回冷宫后,也这样洗过一次澡,可等她明白冷宫的日子有多不容易,就不愿再给他们添麻烦,尽心照顾贤妃,自己则总是简简单单,洗干净就好。 全身浸透在热水里,水面上铺满了香喷喷的花瓣,曦娘亲自为她洗头,湘湘觉得自己安逸得就快睡着。曦娘最善解人意,没有问她在宫里多苦,好像从前来为她梳头那般,只是闲聊几句,果然湘湘此刻,也想短暂地忘记宫里的一切。 从里屋出来时,齐晦正孤坐在窗前,闭月阁在京城算是较高的建筑,从曦娘的窗口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此刻已是夜阑人静,只能看见零星灯火。 曦娘上前把窗户关了,嗔怪:“你不怕有风吹进来,让湘湘着凉?” 齐晦想也没想,立刻就下来,待曦娘要他坐下说话,齐晦却道:“暂时把湘湘留在这里,过两天我会安排别人来接她离开,姐姐,这几天麻烦你照顾 她。” 曦娘笑道:“什么麻烦。”她顺口问,“娘娘呢,娘娘也出宫了吗,是不是不方便带来我这里?” 齐晦摇头,告诉了曦娘,他是骗湘湘来散心,湘湘本不愿离宫,而母亲希望他能先把湘湘送出来。 曦娘自言自语:“本来少个宫女,也没什么吧?的确不该把她留在那里,莫说如今她跟了你,就是你们不相干,我之前不也要你把湘湘带出来吗?她是个好姑娘,怎么能受那份苦。” 此刻湘湘在里头喊曦娘,说她洗好了要起来,齐晦和曦娘对视一眼,曦娘道:“要走就这会让走吧,我来劝她。” 齐晦没有再犹豫,朝雾气蒸腾的里屋望了一眼,转身就走。 曦娘仿若无事地进来帮湘湘擦干头发穿好衣裳,湘湘此刻浑身清爽十分精神,欢喜地跑出来想跟齐晦说话,只见小丫头送进来一盘盘糕点,不见齐晦的身影。 湘湘转身看曦娘想问,却听小丫头在背后说:“表公子回去了。” 曦娘让丫头退出去,上前拉着湘湘坐下,说道:“她们讲的表公子,就是齐晦,他回去了。” 湘湘好像听不懂,迷茫地看着曦娘,但不用再问,不用曦娘再回答,她明明已经听懂了。 “他丢下我了吗?” 088有你在身边(还有更新 曦娘拉着湘湘的手道:“不是他丢下你,湘湘你听我说。” 湘湘却道:“他说过会带我回去,我们只是出来散心的。” 曦娘皱眉劝道:“那地方你还要回去做什么,你安心在我这里等,齐晦很快就会来接你。” 她连连摇头,她已经懂得那道墙里的艰难险恶,急切地说:“曦娘你不明白,若是娘娘也立刻能出来,若是他马上就能来接我,就不会不对我明说,也根本不用先把我送出来。” “湘、湘湘……”曦娘一个愣神,湘湘竟夺门而去,她为曦娘梳了两年头,虽然在这儿认识的姑娘不多,对闭月阁可毫不陌生,熟门熟路地冲下楼,即便到处都是搂着姑娘的客人,她看也不看一眼,就直往外跑。 不料跑得太猛,没留神门前有人进来,湘湘双眼一黑和那男子撞个满怀,男子倒是站稳了,扶着她的肩膀问:“姑娘,没事吧?” 可湘湘顾不上道歉,也不顾上看自己有没有事,推开那男人的胳膊继续往外跑,可她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对一切都十分熟悉,她从前若夜里来,是和姐妹们整个舞班一道来献艺,大家来去匆匆跳完舞就走,而若是独自来,大白天每家青楼都尚未开门迎客,这里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影。 但此刻,夜已深,她孤身一人,而周遭全是浑身酒气,色眯眯游荡在青楼里外的男人,在这里,没有哪个男人会隐藏自己的好色之心。 湘湘一冲入满是红灯笼的大街,就不知该往哪儿去了,这里到处都是人,她甚至都不能喊齐晦的名字,心里越着急就越害怕,不禁大声喊:“你在哪里,把我带回去。” 可她一喊,越来越多的男人注意到他,三五成群地涌过来,他们早就看厌了胭脂俗粉,湘湘此刻方出浴,白嫩的肌肤上泛着红光,又因着急额头上蒙了细密的汗,灯光下忽闪忽闪十分惹眼,跑了几步后身上花香四溢,勾得人*。如此鲜美的肉色到眼前,男人们一个个都恨不得撇开旁人独自下筷子,已经有人毛手毛脚地来问:“姑娘,哪个楼里的?爷带你回去,别怕,来了这里就是过好日子的,爷会好好疼你。” 湘湘猛然意识到处境的糟糕,想要往后退,身后竟也有醉汉挡着,他们再逼近几步,就要碰到自己的身体,湘湘没有恐惧,反怒目呵斥:“滚开,你们都滚开?” 模样柔弱小娘子,突然这么烈性,不但没把男人们镇住,反而一个个热血奔腾,互相推搡着说要把湘湘怎么办,此时却 有男子闯进来,阔气地说:“放过这小姑娘,各位今晚的花酒我包了,无论去哪一家,先来我这里把银子领喽,可是放过这姑……” 湘湘正彷徨地盯着男子看,众人也被他吸引了目光,见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摞银票,刚围上来想要钱,猛然都觉得有一道疾风在身边稍纵即逝,他们似乎是看见一道身影很快从眼前晃过,可什么也没看真切,醒过神时,方才还站在人中央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男子同样对此讶异,他手里拿着银票,有人伸手来抽,他便毫不吝啬地往天上一撒,顿时越来越多的人来抢钱,他却退到一旁,看着杂乱的人群,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处,那姑娘当真不见了。 闭月阁高楼上,曦娘将下面的事尽收眼底,老鸨殷勤地在身后问:“要不要派人去把湘湘找回来,往后就留下给你梳头。”还嘀咕着,“这姑娘几时来的,我怎么没瞧见,是不是被舞班赶出来了?” 曦娘嫌烦,摆手让她下去,说不用去找。她方才已经看到齐晦迅速冲入人群把湘湘带走,湘湘的安危她不担心,她就是好奇楼下这个撒钱的男人,这是第三次见到他,正如世峰所说,若是有见不得人背景的,应该夹着尾巴尽量不惹人瞩目,他这么张扬,仿佛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看来就是个有钱的暴发户,来京城逍遥挥霍。 “相貌堂堂,做出来的事这么低俗,爹妈白给一张脸。”曦娘轻啐了口,不屑地关上了窗。 此刻,与花街柳巷隔开一条街的地方,这里的百姓早已入睡,家家户户都很安静,零星有几家养的狗察觉到门外的动静,警觉地叫了几声。湘湘站定,听着犬吠,猛地发现她在宫里几个月,连狗都没见过,那里一到深夜,就寂静得骇人。 她方才被人揽住腰的一瞬,就安心了,她说过会把齐晦的手一辈子记在心里,不论何时何地看到都能想起他,此刻两人相对而立,湘湘一手拽着他的胳膊不放开,可另一只手,却不敢搭上来。 湘湘低着头,齐晦看不到她的脸,他早已满心愧疚,离开闭月阁后迟迟未能走远,他终究心里舍不得,又担心湘湘会跑出来找他。果然担心不是多余的,看到那群畜生围上他心爱的人,齐晦杀人的心都有,可他杀那些人做什么,一切错都在自己。 “你说话不算数。”当齐晦伸手轻轻触摸湘湘的脸颊,她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泪水决堤,这眼泪不是被丢下的彷徨,也不是方才被调戏的恐惧,是高兴,是高兴齐晦没真正丢下她。 齐晦也开口了,但他不得不说:“湘湘,宫里太危险,我娘一心要我把你先送出来,你听话好不好,你在宫外我会安心很多。” 湘湘摇头,另一只手也终于抓住了齐晦的胳膊,抽搭着说:“你别丢下我,我已经被我爹娘弄丢了一次,你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不是丢下你,是……” “那里再苦再难,有你在身边。”湘湘抬起脸,泪容楚楚可怜,“我也想离开那里,可我要跟你一起走,就算一辈子在那里不出来,就算出来后走去天涯海角,只要跟着你……是娘娘告诉你白天的事了吗?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真的不难过。” 她扑入齐晦的怀抱,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央求道:“带我回去,我要跟你回去。” 撞入怀里的人十分有力,每一分力气都是她坚定的心,齐晦轻轻拂过她尚未干透的发丝,出来吹过风,冷得手指发疼,他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湘湘裹上,湘湘挣扎了几下,最后听到齐晦说带她走,才安逸下来,踏踏实实地躲在他怀里。 回宫的路上,两人依偎在一起,湘湘怕齐晦会跑了似的,一直抓着他的衣襟。虽然齐晦没能做到该做的事,回到冷宫母亲也必然会失望,可是带着湘湘又折返这虎狼之地,他反而心里满满的,很踏实。 他并不愿和湘湘分离,但他也不愿湘湘跟着自己受苦,此刻更坚定了要迅速解决一切的心,将来的日子,他同样不能让湘湘生活在逃亡的恐惧中。 而那晚的事,湘湘和齐晦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青楼常有姑娘偷跑出来,大家早见怪不怪,让人在那之后念叨好几天的,是当晚有人撒银票,那些银票大小数额不等,可一晚上至少撒去上千两。 事后有人去钱庄查验,的确是真的银票,便惹出更多人好奇,是从哪里来的有钱人,在京城挥金如土。对钱财最敏感的官府和朝廷,也注意到了这个事,世峰很快从父亲那里得到指示,要他查一查近来入京逗留的人。 而那一晚,男人撒钱后,就在闭月阁逍遥,老鸨子几乎把他奉成祖宗,本想努力去游说曦娘来露个脸,但男人极富诚意地说他还没准备好千两黄金,只点了几个样貌清秀的姑娘作陪,言语间说起方才的事,他随口一问:“跑出去的姑娘,是新来的吗?” 一人笑道:“若是我们的人,妈妈要笑歪了嘴,只怕将来曦娘花魁的位置也难保。您也瞧见了吧,湘湘可漂亮了,但她不是我们的人,只是来为曦娘梳头,虽然出身也 不好,但清清白白的。” “湘湘?”当时男人嘀咕了一声。 姑娘们见他难得有好奇的话题,都想哄得客人高兴,能多拿赏钱,一个个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男子,更说起湘湘明明被他们班主卖进宫里做舞娘,怎么会又出来了,难不成已经离宫,且说湘湘一定会再来给曦娘梳头,她们会帮忙留心。 那晚姑娘们得了好多赏钱,外头没捞着好处的,都以为姐妹们用尽浑身解数才换来恩赏,不想她们只是几句话,就得到大把的银子。姐妹几个倒是嘴严,对其他人一律不提屋子里的事,她们还盼着男子再来,盼着更多的赏钱。 可从那晚之后,湘湘再也没出现,有姑娘胆大来问曦娘,曦娘装傻充愣地敷衍过去,时日一长,也就无人再问了,而那阔绰的男子也许久不再来,至今没人知道他的来路,甚至有人玩笑说必定是钱花光,离京回老家了。 深宫里,湘湘回来两天了,她一直没敢在贤妃跟前晃悠,生怕贤妃再次赶自己走。 089打断她的腿(还有更新 那两天,母子三人的气氛有些尴尬,齐晦同样不知该如何向母亲交代,他明白之所以会把湘湘带回来,湘湘的央求并不是全部,不可否认,他没能敌过自己的私心。和湘湘互相依偎坐在屋门外守着母亲时,他甚至想到,他所怀疑的母亲还对皇帝有些许留恋意味着什么,对娘来说,是爱之深恨之切,她不是还留恋着皇帝,是放不下过去。 然而贤妃的身体,容不得他们之间继续尴尬的氛围,贤妃又一次高烧昏迷,醒来时感觉到湘湘在身边,湘湘的手很快就摸上她的额头,关切地问:“娘娘,您好受些吗?” 贤妃微微一笑,伸手摸到湘湘的脸颊,轻声责怪:“你这孩子,怎么骗不了你呢,宫里多危险,你回来做什么?” 湘湘却笑:“宫外也不见得好,每天惦记着您,我会吃不下睡不着,娘娘您不心疼吗?” “傻孩子。” “娘娘,让我陪在您身边,不要赶我走。那天我的害怕惊恐,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湘湘真诚地请求,“可您说的话我会牢牢记着,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连阎王爷都不能把我怎么样,还有什么可怕的。” 贤妃无奈地笑着,她看不见湘湘的神情,可话语中的字字坚定,让她明白这孩子是撵不走的,小心翼翼将湘湘的手交叠在掌心捧着,感慨道:“咱们的缘分,怕长不了,是该好好珍惜眼门前的日子。湘湘,我不撵你走,以后天天陪在我身边。” 那句缘分长不了,十分伤感,贤妃的身体每况愈下,纵然庞公子尽其所能地派来最好的太医,太医却说贤妃年事已高,是自然衰竭,他们无药可医。 齐晦每日归来,总是默默守候在贤妃的身边,他没有流露出湘湘想象中的悲伤,仿佛很平静地对待母亲的衰老,可湘湘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伤心难过,每次看着他无言的沉默,都心痛如绞。 而那一晚,静姝如平常一样潜入东宫,太子身上的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除了之前她被赏赐允许躺在身边外,之后再没有任何进展。她始终没能成为太子的人,这个念想如魔咒般缠上了静姝,她像是在和自己打赌,无论如何都要让太子接纳她,太子的任何承诺,都抵不上一夜欢愉能让她放心。 而静姝的执念,正好为太子所利用,她像个玩偶似的被太子玩弄在手掌间,太子足不出户,不用刻意安排什么人,就能轻而易举地从她嘴里,知道丽妃、孙昭仪那几位的动静。 此外,他还心心念念一个 人,那天传说冷宫外有太监动私刑打死了一个宫女,齐旭紧张地以为湘湘受到了伤害,幸好查到只是一个被献给内务府总管的舞娘,一时间别人的生死,就和他没关系了。 但如太子所知,那个宫女最终被打死了,而宫女原是宫廷乐坊的舞娘,此刻静姝正在为他揉捏肩膀,太子忽然问:“你把乐坊的舞娘,送给那些太监了?” 静姝眼中掠过冷漠的神情,淡淡地说:“是几个不怎么听话的,从前对妾身也十分排挤,见她们在宫里不能安分,就把她们安排去伺候那些老太监,那些太监一辈子做不得男人,心里早就扭曲,总有些手段收拾她们的。” 齐旭抬手按住了右肩上静姝的手,轻轻一揉道:“你这点狠心,我很中意。” 静姝立刻有了笑容,顺势伏在他的肩头,媚声细语道:“殿下想的,就是妾身想的,您希望妾身变成什么模样,妾身一定会尽力做到。” 淡淡的幽香飘入鼻息,柔软的身体就伏在身上,原是最秀色可餐的美人,是齐旭遇见过最美的女人,可他始终挥不去,静姝为了讨好皇帝而不知廉耻的行为,对她终究是厌恶大过*,他不缺女人,根本不需要在静姝身上找到满足。 “殿下……”静姝极尽可能地撩拨着太子。 “我要你做的事,怎么样了?”可太子突然说这么一句,把她轻轻推开,带了几分认真道,“你不是说,会尽力去做?” 静姝慌张地想着太子要她做什么,可只能想到那件她最不愿意的事,一时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把那件事办好,我会好好奖赏你。”太子没有恐吓静姝,反温柔地捏着她的下巴,更叮嘱,“别伤害她,更不能让别人伤害她,静姝,我会好好宠爱你的。” 那之后,静姝一如既往地带着冰冷的心和冰冷的身体离开东宫,沿着墙根走回芙蓉居,在岔路口,她知道那条路同往冷宫,现在闯过去,会是什么光景?彩云是在冷宫外被抓到被毒打,湘湘若是在那里,她竟然无动于衷吗?湘湘会不会,早就不在那里了? 她苦笑着,终究转向芙蓉居的路,可就快走近时,突然有十几个人从芙蓉居里跑出来,他们打着灯笼到处在找什么,有一个人看见静姝后,立刻高喊:“静美人找到了,在这里。” 十几个太监宫女涌向她,静姝在刺目的光亮里发现来的是孙昭仪的人,那些人不由分说上前架起她带走,静姝慌张地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意想不到的是,孙昭仪的人却带着静美人去了丽妃的宫殿,大半夜的,丽妃歪在美人榻上,孙昭仪坐在一旁圆凳上,两人不知说什么话,静姝被摔在面前后,孙昭仪就道:“姐姐若是为了这小贱人误会我,那就怪没意思的了,如今把她带来,要杀要剐,还不是姐姐一句话?” 静姝绝望地看着这两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她今晚要死在这里了吗?孙昭仪病了一场后,她是不打算再和丽妃作对,要来向丽妃示好,以求将来的活路吗?天下竟然有这么愚蠢的女人? “听说你为了拉拢太子,把这小贱人送到他床上去了?”丽妃不屑地打量着地上的静姝,看到她惊恐的神情,内心十分满足。 孙昭仪忙笑道:“姐姐还不知道,这些年轻的小贱人哪个安分过,都看着太子年轻想要去勾引,静美人也不例外,怎么会是妹妹的主意?”她鄙夷地看了眼静姝,便怂恿丽妃,“娘娘,听说方才她是在芙蓉居外面被找到的,指不定就是想去东宫勾引太子,您看这种*宫闱的事,该如何处置?” 丽妃狰狞的笑容,如恶魔般存在于静姝的眼中,她细长刻薄的眉毛轻轻一挑,问道:“听说皇上,喜欢看她跳脱.衣舞。” 孙昭仪眼角颤了颤,略鄙夷地说:“臣妾可不想看。” 丽妃冷幽幽道:“中秋节那天,你不是还眼巴巴地让她献舞吗?” 孙昭仪干咳一声:“那也是皇上的意思。” 虽然她是胡说的,却戳中了丽妃的恨处,对孙昭仪道:“你进宫晚,有些事不知道,冷宫里那老婆子,能坐上贤妃的位置,能生下儿子,凭的什么你知道吗?” 孙昭仪道:“听说她的娘家,从前很厉害,和皇后一样。” 丽妃呸了一声,恨道:“是那贱人也会跳舞,她最初被皇上看中,就是在花园里跳舞,后来我曾在御前献艺,可皇上竟当众对她说‘远不如你’。真可笑,那时候贤妃怀着孩子,又胖又笨重,皇上竟然把我撂在殿中央,说我远不如她。” 孙昭仪听着心里发笑,脸上不敢表露什么,只听丽妃恶狠狠地说:“我最讨厌会跳舞的贱人。” “那就打断她的腿。”孙昭仪更狠,扬手喊人,“拿棍子来。” 静姝宛若刀俎上的鱼肉,眼看着太监拿来手臂那么粗的棍子,她挣扎着想要逃跑。可几个宫女上前死死按住她,把她的腿拉直,就等着一棍子下来,废了这双美丽的腿。 “ 不要过来,放过我,你们放过我……” 尖叫声刺破黑夜,但不足以传遍整座皇城,湘湘本伏在贤妃身边睡着了,仿佛听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贤妃因病重,再没有平日的警醒,依旧昏昏沉沉,倒是齐晦在一旁被湘湘惊醒,上前扶着她问:“怎么了?” 湘湘心跳得很快,尴尬地笑:“我像是做恶梦了。” 齐晦见她伸手擦脖子里的虚汗,从边上拿了条毯子将她裹上,劝道:“你回去歇着,不然白天我也不放心了留下你们了。” 湘湘没有固执,裹着毯子回自己的屋子去,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重重地拥抱了一下齐晦,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却叫齐晦之后一整夜,都能感觉到湘湘在怀里的温存。 隔天一早,为了母亲的病,齐晦走了趟太医院,他所等的太医尚未入宫当值,要等他来后,才能询问母亲的事,便隐匿在暗处,以防被太医院其他人发现。这里人来人往,一清早就开始忙碌,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新鲜事,也有小太监来凑几句热闹,倒是个安逸的地方。 此时有一队医女从齐晦身边走过,他小心着自己别被人发现,却听其中有一人说:“你们知道吗,芙蓉居静美人的脚趾头,被丽妃娘娘打断了。” 090姐妹情难回首(三更到 一句话惊得众医女议论纷纷,但她们渐渐走远,后面说些什么,齐晦不得而知。他安静地等候太医入宫,待与太医见过,为母亲取了些药,说话时恰好有其他太医来找,齐晦躲避在药柜后,那太医迎出去,门前来的人正说:“静美人的左脚被一棍子砸下去,两根脚趾已经不成形,我们合计下来,这脚趾是保不住了。还想请您看看,是留着废了的脚趾养伤,还是切……” 他们说着话走远,太医特地给齐晦留了门,待门外没什么动静,他迅速离开了太医院。但之后辗转打听清楚了静美人的事,才回到冷宫,湘湘正在喂母亲喝粥。 “这药是新的吗?你放在那里,我一会儿就熬。”湘湘指着桌上道,“你也吃两口,饿着肚子就出去了?” 齐晦坐到桌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食物,见湘湘和母亲有说有笑,她耐心又温柔,也许娘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个人来到身边,连他自己也从没想过。 “你怎么呆呆的?”湘湘转身就看到齐晦出神,笑悠悠问,“是不是不好吃?” 齐晦摇头,迅速把粥灌进嘴里,才搁下碗筷,湘湘就拿着帕子伸过手,轻轻为他擦去嘴边的汤水,笑着说:“吃得太急了,以后要慢慢吃。”又问,“今天还要出去很久吗?要不去睡会儿,娘娘这里有我守着呢。” 可齐晦欲言又止,想到之前静美人折腾舞娘的事,他本瞒着湘湘没有说,没想到却让她亲眼看见昔日一起跳舞的姐妹被活活打死,而罪魁祸首,是把舞娘送给太监的静美人。这件事虽然没再提起,齐晦知道她一定梗在心里,昨晚的噩梦,又或是这几天门前稍有动静,她就仿佛害怕又有什么人逃跑来到这里。 “去歇会儿吧。”湘湘收起碗筷往外走,一会儿还要熬药。 齐晦没跟上,外头有水声传来,湘湘已经在洗碗了。他站在门前看着,昨晚的事说出来会很残酷,湘湘能承受吗?宋静姝的伤很重,在太医院只听到只言片语,但后来打听,才知道很严重,若是熬不过去,很有可能会送命。 “晦儿。”贤妃轻轻唤儿子,齐晦走到床边,问道,“娘,有什么吩咐?” “我想你怎么没动静呢。”贤妃对脚步声很敏感,方才湘湘走出去了,但儿子没走,可他又不说话又不动,做娘的不免好奇又担心。 齐晦朝门外看了看,便与母亲把宋静姝的事说了,贤妃知道那位静美人是湘湘的好友,发生了这么多事,湘湘现在心里一定爱恨 纠葛,静美人从没害过她,可是对别人,甚至是昔日共舞的姐妹,却心狠手辣。贤妃唏嘘不已:“静美人周旋在丽妃和孙昭仪之间,若不把自己变成妖魔鬼怪,就会被她们吞噬,怪她还是不怪她,只有湘湘自己能做决定,不该我们这些外人来评价。”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齐晦道。 “湘湘不该因为和我们在一起,就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弃,对她不公平。”贤妃劝儿子,“你该告诉她这件事,是要去看一眼,还是等待消息,该让她自己决定。儿子,湘湘说再也不管了,是为了你和我,若是她只身一人,她一定会去看她的姐妹。我们和她才只有几个月的缘分,可能你们之间已经许下一生一世,但过去的十几年,是她的姐妹一起相依为命。晦儿,你会丢下世峰吗,世峰若不得不帮庞峻来对付你,你会怎么做?” 齐晦沉吟须臾,道:“今晚带她去看一眼,先别告诉她,何必让她纠结要不要去而痛苦。” 母子俩做出了决定,湘湘尚不知夜里会看到什么,但静美人被打残了脚趾的事已经在皇城传开。老皇帝那儿只是惋惜了几声,让人派太医照看,他有大把的美人,根本不在乎一个宋静姝。至于东宫,太子倒是很意外,昨晚静姝离开后,他就睡了,早晨才听说静姝在回芙蓉居的路上,被孙昭仪和丽妃带走,再次扔回芙蓉居时,脚下鲜血淋漓,似乎本要打断她的腿,因为她的挣扎,打偏在了脚趾上,腿虽然保住了,可脚趾注定要废了。 齐旭还要利用静姝去接近湘湘,比起老皇帝的无情,他总算还有心,派人知会太医要保住静姝的性命,这才有了早晨几位太医会诊,打扰了齐晦和老太医说话的事。太子的暗中干预,在这宫里是很大的影响,但太子苦心经营十几年,也只会在关键时刻派用场,他知道自己一天不做皇帝,就一天不能展露光芒。 是日夜里,湘湘本以为齐晦只是带她出去走走,走到她熟悉的芙蓉居附近,才察觉到不对,当从齐晦口中得知静姝的惨遇,昨晚梦见彩云被打死的噩梦又跑到眼前。她无法想象静姝为了自保,把姐妹们推入虎口,连当初玉屏的事,她也不能再相信静姝的解释,可现在静姝自己生死一线,舞者引以为傲的双腿,差一点就粉碎在棍棒下,不知她康复后的脚,还能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齐晦道:“去看一眼吗?我听说如果伤重病发,很可能会熬不过去,很可能会死。我和娘商量后,想让你看一眼,你们毕竟十几年的感情了,当初你想救她不被丽妃陷害捉奸,就是 因为还把她当姐妹。” “可是她……”玉屏和彩云的死,是湘湘心中最深的芥蒂。 “我娘说,她若不把自己变成妖魔鬼怪,就无法在孙昭仪和丽妃的魔爪下生存,她受过什么苦你最明白。”齐晦温和地说,“去看一眼,就算我们自欺欺人的落一个安心,你的心意也到了。” “自欺欺人的安心?”湘湘苦笑,她喜欢齐晦的坦率,她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静姝,现在做的一切,很多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在齐晦的掩护下,湘湘进了静姝的卧房,自从孙昭仪失势,静姝也不再风光后,芙蓉居的奴才都应付着做事,太医来来回回他们跟着忙了一天,这会儿早就各自偷懒,把高烧的静美人仍在屋子里,无人看顾。 齐晦让湘湘安心进去,若有什么事他会迅速来带她离开,或是湘湘自己走出来的话,他也立刻就能看到。 屋子里不像冷宫那般昏暗,倒是明晃晃地点着烛火,榻上重伤之人高烧昏睡中,即便湘湘到了身边,也没有察觉。失去脚趾的剧痛,即便静姝醒来,也会被痛得再次失去意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那一棍子下来的绝望,把她的一切都打入了深渊。 湘湘在边上的水盆里,弄湿了帕子盖在静姝滚烫的额头上,焦灼的人似乎感觉到舒适,稍稍安静了一些,湘湘看到床尾堆着白纱,她没敢去掀开被子,想必伤口已经被包好,掀开也看不到什么。 “将来我们分开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静姝,你会好好的吗?”湘湘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心中酸涩难耐。去年此时,她们还在各处辗转献艺,一起洗澡一起睡觉,憧憬着将来的生活,可现在,她们早已各自走上不同的路,越走越远。 “我走了。”湘湘觉得静姝既然昏睡,她没有必要久留,可才起身,放在床沿上的手被静姝牢牢捉住,静姝似乎是知道湘湘来了,似乎是听到湘湘的声音了,她很用力地抓着静姝的手,眼泪不断从眼角溢出来,看似昏昏沉沉的人,竟然也能流泪。 只是这一抓,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手很快就松开,人尚有气息仍在昏睡,但再也做不出什么反应。湘湘擦去自己浮在眼眶的泪水,又为静姝换了一块冰凉的帕子,她不能在这里久留,齐晦还在门外等她呢。 离开芙蓉居,湘湘什么也没有提起,她只是短暂地逗留,齐晦猜想该是宋静姝昏睡,她们说不上话。他默默跟在湘湘身后,冷不丁湘湘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两人 几乎抱满怀。 都稳稳地站定后,湘湘才问:“还有多久,我们才能离开皇宫?” 齐晦心里有底:“年前能走。” 湘湘算了算日子,似乎安心了,自言自语:“那会儿她还在养伤,应该没法儿来找我。” 齐晦问:“你担心她找你?” 出乎意料,湘湘竟是说:“娘娘说得对,静姝受的罪吃的苦,常人难以想象,而我有你在身边保护,可她什么都没有,她就只能把自己也变成丽妃和孙昭仪。可她始终没害过我,我希望在离开这里之前,依然如此。这一次的折磨,又会让她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不能陪着她照顾她,就别再自以为是地,希望她做个好人了。” 湘湘举目看向四周黑夜里的亭台楼阁,冷声道:“这就是人人向往的人间天堂?” 齐晦道:“我们不要去什么天堂,只要人间有安逸之处,就是我们容身之地。” 091是我师傅(还有更新 那一晚后,静美人的伤情度过了最凶险的几天,两日后不再高烧昏迷,渐渐恢复神智,能与人简单说几句话。因剧痛时刻缠绕,她看起来依旧奄奄一息,但太医说,至少命保住了。打断的脚趾虽然最终留在了她的脚上,可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待两三个月后能下地走时,还不知将是什么光景。 而两三个月,也正是齐晦为自己定下的期限,他不能让湘湘活在自己一句空话中,既然是他给予的希望,就必须由他来实现。眼下第一步,就是要尽快扫清莫家势力。 齐晦已经通过各种办法,向弹劾莫家的大臣提供了无数的证据,可皇帝死咬着不予理会,无论朝廷呼声多高,这件事始终悬而不绝。他和太子简单的商议下,都认为还差一件事刺激到皇帝,现在他被动地敷衍着朝臣们想要莫家倒台的心意,可皇帝自己并没有这么想,若能让他萌生出全盘剿灭莫家的心思,一切就容易了。 太子给出了一个不算好的主意,齐晦惊讶于他破釜沉舟的勇气,两人尚未达成默契,齐晦需要权衡。他一直知道太子的多面,但这么多年,太子在皇城中网罗自己的势力的同时,齐晦十几年里一样得道多助,他们两在无形中各自拥有了足以对抗的力量,只是谁都深藏不露,如今彼此一张张亮出底牌,明明不是他们之间的博弈,却处处都较着劲。 这日京城大雨,深秋的雨冰冷刺骨,雨后未见晴朗,人们都蔫了似的躲在屋子里,整座皇宫死气沉沉,偶尔才听得见脚步踩在水里的声响。有一队侍卫沿着宫道巡逻,溅着水花路过冷宫时,只是一眨眼,就进去了两个人,甚至连巡逻队伍里的侍卫,都没能察觉。 两人闯进冷宫时,湘湘刚熬好药要送给贤妃,虽然雨停了,可满世界都湿漉漉的,她的裙裾鞋袜都已经湿了,略有些狼狈的往门里走,就先听见有人说:“原来这里还有宫女?比我想象得好太多了。” 湘湘心里一慌,循声而去,见是庞世峰走在前面,顿时又心定,可刚要开口问候,从庞世峰身后走出年轻男子的身影,他正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一切,等目光落在湘湘身上,看清了宫女的模样,竟是两眼放光。 此刻齐晦听见动静从门里出来,知是世峰来了,但没想到还有一人,而那个家伙正欢喜地奔到屋檐下,毫不客气地扶着湘湘的肩膀说:“湘湘,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简大人,您怎么来了?”湘湘也是满面惊喜。 可更惊喜的是齐晦和世峰,两人异口同声就 问:“你们认识?” 简风多聪明的人,一见这架势,就猜想自己被“嫉妒”了,得意洋洋地干咳了几声,竟一把搂过湘湘的肩膀,完全不在乎湘湘为什么会在这里,嘚瑟地说:“湘湘是我师傅啊。” 湘湘爽朗地笑着,说她要去给贤妃娘娘送药,辞过了三人转入屋子里去,里头贤妃也好奇外面的动静。他们三人在外面说了会儿话,简风跨门而入,没有近到床边,隔开很远给贤妃行了礼。 贤妃见是儿子的朋友,强撑精神笑道:“简大人不必多礼,我早已不是什么妃子,只是没想到,晦儿竟能与天下之师的简家子孙为友,实在欣慰。二十多年前,我与令尊令堂,还曾见过几次。” 简风在门前骄傲地说:“幼年时就听家父家慈提起过娘娘,后来能与二殿下结为好友,实在是风三生有幸。今日能来向娘娘请安,亦是夙愿得以实现。” 贤妃笑而不语,湘湘搀扶她躺下,却见齐晦走上前,皱着眉说她:“鞋袜都湿了,快些去换干净的,这样捂下去就该着凉生病,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湘湘看了眼齐晦,觉得他有些古怪,自己几乎被推着回去换鞋袜衣衫,而庞公子、简大人都在这里,他却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果然才走出屋子,就听见简大人在问庞公子:“湘湘和二殿下,是那个?” 湘湘一脸无奈的笑,什么叫“那个”?可转身见齐晦带着一脸不悦离去,她心里一个激灵,总算领悟到什么,追上来挽着齐晦的胳膊笑道:“简大人说了吗,我们为什么相识?” 齐晦点头,湘湘本来挺高兴的,可一下又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心里的自卑爬上来,她总是担心齐晦会在意,而齐晦一见她变了脸色,也马上意识到湘湘胡思乱想误会了他,赶紧解释:“不要瞎想,该表白的话我说过无数遍了。” 他抱起湘湘坐到床上,堂堂男儿竟屈膝为湘湘脱下鞋袜,湘湘双脚冰冷,他擦干后就将她们捂在怀里。湘湘这样狼狈地露出双脚本有些尴尬,可见齐晦一脸紧张,心里又暖暖的。方才几句话,彼此都能会意对方要说什么,这样的默契这样的心有灵犀,欣喜之色爬上眉梢,脸色也变漂亮了。 湘湘曾对齐晦提过,她会在跳舞的时候写字,且是最难的凌空翻越时写下大字,算是舞班里招牌的绝技,只是大部分富贾高官更喜欢舞娘们少穿几件,对这舞文弄墨的风雅不感兴趣,偶尔遇到如简家这般的主人,湘湘就有了用武之地。 但简家 家风严谨,平日里根本不会请什么舞班到府里献艺,那一日是给简老侯爷贺寿,也不知是哪位大人请了湘湘她们去府上,朝廷里大部分的官员都师从简老侯爷,本意是孝敬师长,不料湘湘一舞,赢得满堂彩,简风更是从冗长无趣的寿宴上清醒过来。 但没想到,简老侯爷却对湘湘等人嗤之以鼻,说区区舞娘竟将书法写字作为技艺哄人一笑,简直侮辱书法之道。本来客人们都对湘湘的才艺击掌称赞,结果老侯爷这么一说,都讪讪赔笑,不敢再道湘湘好,可怜舞娘们一番辛苦,还站在台上遭奚落。 湘湘当时的心情不言而喻,不想老侯爷唯一的孙子竟站出来,问他爷爷何为“有教无类”,既然孔夫子传下世人,说任何人都能念书写字从师受教,为何舞娘写字,就侮辱了书道?简风甚至当众拜湘湘为师,说他想学腾空翻越也能挥毫泼墨的本事。 这番话,简风方才已经得意洋洋地告诉了齐晦和世峰,当然他绝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事后差点被他老子打断腿的窘迫。 湘湘此刻道:“其实和简大人就那么认识了一回,当天说过几句话,后来再也没见过,他毕竟是侯门公子,我们没什么机会相见。拜师学艺,也是玩笑话。” 齐晦苦笑:“可他把自己列为你的故交知己,在我和世峰面前招摇。” 湘湘俯身捧着齐晦的脸颊问:“你不高兴了?” 齐晦笑:“不是不高兴,是气他故意的,他多聪明,就算刚才没弄明白你为何在这里,后来可就是存心了。” 湘湘则高兴:“简大人是你的朋友吗,娘娘说你有很多朋友,没想到简大人也是其中一个。” 齐晦把湘湘的脚捂暖了,湘湘不肯再让他碰,要他去洗手,自己换上干净的鞋袜,齐晦擦着手回来道:“我要和他们出去一趟,简风太胡闹了,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湘湘让齐晦放心出门,但心里不踏实,还是拉住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去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时候跳完了,会去谢赏赐,好些人都见过我们,也许将来又遇到什么人,也认识我。可是……” “可是什么?”齐晦在湘湘鼻头轻轻一刮,满目都是宠爱,“我不会介意,永远都不会介意,你不要把这些放在心里变成负担。不论将来咱们是什么境遇,我都会大大方方带着你见每一个人,你若再误会担心,可就辜负我了。” 湘湘连连点头,但也为自己辩解:“我看你没有对娘娘提过曦娘,我以为 你是担心娘娘在乎一些事,我以为……” “不止是曦娘,很多人都没有提过,不提是不想我娘担心,她认得世峰就可以了。”齐晦从容地解释,又自责,“是我不好,我完全没想到这件事。” 湘湘心里顿时敞亮了,她一直以为,是贤妃出身高贵,齐晦才会没提起那么亲密的曦娘,怕母亲嫌弃曦娘妓子出身,没想到娘娘连简大人都不知道。 “你胡思乱想可以,可想不明白的就问我。”齐晦笑容温和,又玩笑,“你和简风别那么熟络,我可要吃醋的。” 两人心情甚好的回到世峰和简风面前,简风见湘湘跟在齐晦身边,笑靥如花气色极好,心里不禁觉得空落落的,一手搭在世峰肩膀上,啧啧道:“二殿下果然是二殿下,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湘湘除了做师傅,还可以……” 世峰突然闪开,简风差点摔在地上,他气呼呼地说:“你们练过武,很了不起吗?” 湘湘躲在齐晦身后大笑,齐晦叫世峰别欺负人,他们赶紧办正事去,三人就要离开,简风还吵湘湘挥手:“下回见。”但立刻就被世峰拎走了。 092二十年前的秘密(还有更新 一阵热闹散去,简大人的到来,让湘湘觉得冷宫似乎变得更敞亮。当初在简府献艺,老侯爷的话让她十分寒心,但也看惯高门贵族的冷脸,并没有失落到要一蹶不振的地步,可年轻的简风站出来为她们说话,湘湘当时就觉得,他让整个简府变得更高贵,简大人站在底下,可是威风凛凛的。 她把这些话告诉贤妃,贤妃笑悠悠当笑话听,挽着湘湘的手说:“这孩子是简家的异类。简府是文豪世家,太祖太宗以来,代代都有帝师出自他们家,做得皇帝的老师,自然更做得天下人的老师,府中门生成千上万遍布全国各地,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他们家没有人为官,只有世袭罔替的公侯爵位,先帝曾赐匾额“天下之师”,如今当还悬在简家宗祠里,可偏偏简家渐渐人丁单薄,到简风父亲这一辈,他的叔父英年早逝,已是单传。而他父亲妻妾无数,也只得了简风这一个独生子,老侯爷当宝贝一样养大的孩子,结果没有继承家族门风,跑去户部当官,终日和金银为伍。” 湘湘听得兴趣盎然,笑道:“娘娘都知道这些事?” 贤妃颔首:“晦儿会告诉我朝堂的局势,自然他没有提过谁是他的朋友,但朝廷六部每家什么境况,我略知一二。” 湘湘赞叹:“那要记住多少人,您和齐晦都太厉害了。” 贤妃笑:“一套舞步,百千种变化,你也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是术业有专攻,将来你若有心思……” 话到这里,贤妃笑着没继续,假装咳嗽了几声,就不再提起。她原想说,湘湘慧心善悟,将来若与齐晦并肩面对朝廷,她有心思想学,就一定能学会。可是他们如今都要走了,远离朝廷远离京城,湘湘再也不用学这些,她又何必提起来,让湘湘多虑呢。 湘湘没有察觉贤妃的心思,还欣喜于简风的出现。她出入无数高门大户,见过无数贵族、有钱人,甚至是皇亲,看尽人情冷暖,能让她觉得上层世界是美好清明的人,屈指可数,没想到印象最深的简大人,竟然是齐晦的好友。她越来越在乎和齐晦的感情后,就时不时会回想他们相遇相知的过程,一切都那么妙不可言,如今算上简大人和曦娘,她真的开始相信缘分天定。 而齐晦同样为此感到神奇,那之后一路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待简风,简风感觉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敌意,终于忍不住说:“不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算起来我可是比你更早认识湘湘,我若有儿女之情,还等到现在跟你抢?你不要动不动就直勾勾地看我一眼,世峰 会胡思乱想,他误会的。” 齐晦已经不理他了,世峰则凑上来问:“我误会什么?” 简风一本正经地说:“你家大哥上次不是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终日与男儿厮混,怕你有龙阳之好吗?” 世峰气得要揍他,齐晦在前面停下脚步道:“你哪里来的精神和他废话?” 简风的胡闹,惹得两人都不要理睬他,可他乐颠颠地跟上来说:“你们要承认,我还是很有用,我查到二十年前一件事,你们想不想听?” 齐晦和世峰继续朝前走,他们都是自幼习武的人,而简风是养在深宅的文弱公子,直叫他跟得气喘吁吁,正弯腰大口呼吸时,齐晦和世峰突然退回来把他拽着拖入墙角隐蔽之处,他开口问怎么了,却被世峰死死捂住了嘴,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 前面皇帝坐着肩舆缓缓行过,前呼后拥上百人,终于散去后,齐晦站在口边看了会儿,世峰则见简风腿软跌下去,骂他没出息还要跟进宫,简风气得说:“我不是害怕,我是差点被你闷死。” 齐晦回身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 简风不服气,慢慢爬起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可是简家唯一当官的人。” 世峰噗嗤笑出声,可没想到,简风却说出了让他和齐晦都震惊的话,只见他严肃地说:“我是急着进宫来告诉你,二十年前,慕家一夜消失,当时整个朝廷库银也随着一夜之间消失,你们明白吗,泱泱大国一个铜板也没了。但是庞大人在三日内力挽狂澜,不仅让库银再次运转起来,还粉饰太平,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觉得,可能连他也不知道。” 简风指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这个他显然是指皇帝了,他有问世峰:“你爹一定知道慕家的事,你这么多年,就没察觉什么特别之处?” 世峰被噎着了,若慕家的消失真是和他爹脱不了关系,他和齐晦之间又多了一重阻碍,仿佛上天弄人,最惺惺相惜的兄弟挚友,彼此间却存在那么多无法改变的麻烦。 简风一改方才玩世不恭的气质,严肃起来英气逼人,认真地说:“莫家和这些没有什么牵连,你们可以放心地铲除,只是若要对付宰相。”他看了眼齐晦,又看了眼世峰:“你们要更谨慎一些,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三人继续前行,不再彼此开玩笑,世峰亦道:“前段日子京城查获大量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大部分都是足 以杀人的利器,制作的工匠必然深谙机关之道,齐晦,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慕家的重新出现了?” 简风从怀里掏出和上次给齐晦一模一样的东西,嗖的一下亮出尖锐的锥子,世峰好奇他从哪里弄来的,简风一下子又得意了,说他在六部都吃得开,六部好些官员从他们家师门算起,还是他的师弟甚至徒孙。 齐晦的那一个早就给了湘湘,他从简风手中拿来再仔细端详,沉声道:“我对慕家的了解,大多是听世峰的爹和我娘说的,又或从别处听来一些传说,具体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了解,毕竟我连一个人都没见过。但是我记得我娘曾说过,慕家是严禁任何子弟私自制造兵器,更不允许他们支持朝廷以外的人制造兵器。” 世峰道:“可天下机关术皆出自慕家,又有谁有本事,做出这么精巧凶悍的兵器?” 他们彼此都没有答案,离开皇宫后,简风提起一见新鲜事,说京城青楼聚集的地方,有天晚上有人撒钱。要说那一晚,齐晦就在当场,而世峰知晓闭月阁一切消息,只有简风这个到如今连青楼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的文豪公子,才觉得新鲜。 简风津津乐道时,世峰淡淡地说:“我已经查过那个人的底细,还要你来提醒?”他告诉齐晦,这个阔绰的男子没什么特别的,家中祖上在东北做生意,钱庄开遍全国各地,撒那点银子不过是皮毛。 他又把话锋转向简风:“你在户部这么些年,天下的钱庄,你心里没有底吗?” 这本是扯不上关系的事,倒是缓和了三人之间的气氛,他们这一趟走,是去兵部周旋,齐晦心中明白,不论与皇帝、太子还是庞峻对抗,他需要彻底了解这个国家的兵力。 至于那个有钱男子的事,世峰派人盯着,总会再有结果,一时不在三人之间谈起,可这个男子消失了一阵子后,再一次出现了。 这晚闭月阁本不做生意,关着门结算上一个月的营生,那些做不好赚得少的姑娘,少不得被老鸨子下狠手惩罚,曦娘坐在楼上听底下噼噼啪啪的声响,还有哭声喊声,直觉得烦躁不堪。可这是青楼的规矩,她十几岁那会儿,也这么过来。 这一闹,要大半夜了,她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楼外别家的热闹,忽然觉得周遭一阵寂静,打人的动静和哭声都不见了,楼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一切都停了下来。 她起身走出门外,正见十几个姑娘齐刷刷向一个男子谢恩,老鸨子贪得无厌地在边上捧着一碟银票 ,看样子是有人来替那几个姑娘填补了银子,而男子一抬头,曦娘没戏微蹙,又是他? 曦娘转身进房门,不想外面另有十几个人进来,两人抬一个箱子,将楼下厅堂塞得满满当当。 老鸨子和姑娘们不得不挤在角落里,只见男子微微一笑,十几个人同时将箱子打开,顿时金光灿灿刺目耀眼,闭月楼蓬荜生辉。 “是金子啊!”姑娘们惊喜地叫着,老鸨子几乎被吓呆了,想要伸手摸一摸,却被抬箱子的下人呵退,他们说:“这是我家少爷,给花魁曦娘买脂粉的钱。” 那么多金子用来买胭脂水粉,这话要托着下巴才能听,老鸨子立刻往楼上爬,叫着喊着曦娘的名字,要她出来见客人。 底下男子则笑道:“这里黄金千两,还请曦娘笑纳。” 曦娘则高高站在楼台上,冷漠地扬起披帛,转过身道:“那就一块一块称,真够了千两,咱们再说。” 老鸨子爬到一半,听曦娘这话都傻了,这么多金子,称到几时去? 093会过得比她更好(三更到 曦娘要称足千两黄金,显然是故意为难人,并非每个人都能心甘情愿被区区青楼妓子玩弄于鼓掌,老鸨心里暗骂曦娘不识抬举,生怕到眼前的黄金,又被人拿回去。她不知该上来劝曦娘,还是下楼去安抚客人,在楼梯上徘徊着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开门做生意,哪个不是为了赚钱,曦娘第一晚躺在男人身下,就认定了这是条不归路。可她已经赚了足够多的钱,从来也不曾贪财,纵然千两黄金炫目耀眼地摆在眼前,她也不会心动。可她不为黄金,也不为看不起这人,她是知道男子这么做的下场,他在闭月阁如此招摇,就是和宰相过不去。 可楼底下的人,不论有没有误会曦娘的好意,他从一开始就诚心要见曦娘,此刻说要称黄金,毫不犹豫地就吩咐自己的下人:“去找几把秤来,越多越好。” 曦娘听见这句话,倏然停下脚步,回眸无奈地看着男子,男子却微微一笑,朝她抱拳作揖。 这个男人,除了阔气得有些土气外,样貌堂堂举止有礼,没有那见惯了的猥琐,除了他过分的挥金如土和不知好歹,曦娘不算讨厌这个人,况且那晚湘湘跑出去被臭男人调戏,他也曾站出去为湘湘解围,算是个男人。 曦娘轻叹:“京城有什么好,家财万贯何处不能逍遥,来这种地方,小心被生吞活剥,更小心连命都不保。” 她回到屋子里,可楼下动静不小,难以静下心,又有相好的姑娘时不时上楼来告诉她,今晚不做生意,闭月阁里也足够热闹。 楼底下不知弄来了几把秤,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老鸨子满脸油光地跑上来说:“女儿啊,一千两黄金,不多不少,他们可是称了两遍啊。女儿,真的是一千两黄金,咱们放哪儿好呀,放在闭月阁里,真怕遭了贼。” 曦娘眉头紧蹙,哪怕少一钱,她也有话可说,竟是真的一千两,她再次走出房间,楼下正一箱箱地将黄金锁起来,老鸨子在边上喋喋不休:“你再不点头,人家可要拿回去了。” 曦娘不予理睬,款步下楼,不似平日嬉笑怒骂的泼辣,也没有抚琴时的温柔端庄,今日不接客未曾施粉黛,干干净净一张脸,一身清爽的湖绿裙衫,怎么看都不像是花街柳巷出来的女子。但见她满面正色,与男子道:“公子盛情,奴家觍颜收下,只是青楼规矩不能破,今夜闭月阁不接客,公子若执意要与曦娘共饮一杯,您留下黄金,还请明日再来。但闭月阁从来没有包场的规矩,您可要想好了。” 男子欣然 道:“曦娘肯下楼相见,在下得以一睹芳容,已是三生有幸。闭月阁的规矩当然不能破,黄金留下,明日再来会曦娘。” 曦娘朝四处看了眼,又道:“闭月阁人手不够,公子的人可否暂且留下,随奴家走一趟?” 男子不解,只听曦娘吩咐闭月阁的下人:“预备马车,公子留下的黄金放在这里不安全,我要把黄金送去安全的地方。” “要送走?”老鸨跳着滚下楼,拉着曦娘道,“你要送哪儿去,我还没摸几下呢?” 曦娘冷笑:“你就不怕今晚抱着这些金子,明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傲然抬眼看向男子,“公子,黄金既然给了奴家,您不会在意奴家如何处置吧?” 男子微笑摇头:“曦娘自便。”说罢吩咐下人小心跟着曦娘护送黄金,自己则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曦娘见他爽快,也算松口气,换了身衣裳,挽起发髻,便带着人登车离去。马车从闭月阁径直往宰相府奔去,可男子并没有走远,站在暗处,看着马车飞驰,面上是满意的笑容。 且说那么多箱子,连人足足两架马车才装完,曦娘自己坐一驾马车,三驾车才到宰相府附近,就被人拦下,得知是闭月阁曦娘求见,一路通报到庞峻面前,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传回消息,让他们通过。 曦娘下车后,见男子的手下帮忙把箱子搬下车,忽然想起她还不知道男人姓甚名谁,而他来过几次也未曾留下姓名,一会儿宰相若问,曦娘都答不上了。便上前问道:“你们家主子,是哪里人,姓什么?” 一人道:“主家姓封。” “封?”曦娘从未听说过,但那人又道,“是恒丰钱庄的少东家。” 曦娘奇道:“恒丰钱庄的东家姓封?我怎么从没……” 话没说完,就停下了,她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虽然她只是随意打听的,可也不想这话传回去,让那姓封的男子怀疑自己另有用心,便带着人抬着千两黄金,去书房见庞峻。 那天夜里,足足一千两黄金,被留在了宰相府,曦娘虽说是放在宰相府安全,可显然是把这些黄金全部孝敬给了庞峻。她这么做,本意不是为了讨好庞峻,而是希望坦荡荡地与封姓男子往来,那不论姓封的将来惹什么麻烦,曦娘不至于在庞峻面前说不清楚,闭月阁要长久的生存下去,就不能得罪宰相。 且说曦娘身为花魁,琴棋书画皆通,可吟诗赋词不过是应付客人的 皮毛功夫,并没有真正细致地念书做过学问,她不会像庞峻那么敏锐,早早在儿子查到这个陌生男子的底细,来告诉他男人姓封的时候,就联想到封姓背后的典故。但今晚曦娘把黄金送来,至少对这个女人,还能有几分放心。 可是男子一直在闭月阁附近,直等曦娘平安归来,他的手下重新回到身边,才真正要动身离开,而手下归来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少主,进宰相府的路,摸清了。” 男子微微一笑,这件事是意外,他完全没想到,曦娘会让他的人一起跟着去宰相府送黄金,本以为能在这里等到庞峻,等他带人来拿走黄金,事情的展开,比他预想得更好更顺利。 夜渐深,连烟花之地也陷入宁静,深秋一场雨,让今夜特别的寒冷,深宫芙蓉居里,静姝蜷缩在床榻上,她的宫女太监没来给她烧一盆炭火,他们也怕冷,借口说内务府不给,偷偷拿去自己取暖了。 她脚下剧痛,身子发冷,呆滞地看着已将燃尽的蜡烛,仿佛她的人生也将和这蜡烛一样,就快走到尽头。 身体越来越冷,她忍不住唇齿哆嗦,却是此刻,门前有人进来,两个小太监端进来一盆炭火,又有宫女捧来一床厚厚的新棉被加在她身上,静姝心里发慌,这些人都十分眼生,想问他们从何处来,但见齐旭信步走进来,他稀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回眸见到静姝,微微一笑:“这里还不错。” “殿下……”静姝晦暗的双眼里,顿时映入烛火的光亮。 “你的那些太监宫女,我都处置掉了,从今往后他们会照顾你,都是我的人。”齐旭走到床塌边,静姝身上浓烈的药味让他忍不住皱眉,但努力绷住了脸色,没露出嫌恶的神情,温和地说,“你安心养伤,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静姝痴痴地看着太子,她奢望过一切可能,甚至觉得曾听见湘湘的声音也是一场梦境,而她觉得最无法奢望的,就是太子的关怀,没想到就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太子出现了。 “那晚我若留下你,就不会出事了。”齐旭叹息,掀开静姝的被子看看她的脚,可静姝猛地一缩,剧痛几乎让她晕厥,她痛苦而吃力地说,“殿下不要看,脏了您的眼睛。” 齐旭道:“无论如何,总好过断了腿,我想你将来一定还能跳舞。好好养伤,你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将来在等你,既然我答应了你,又怎会轻易反悔?” 静姝已是泪如雨下,可惜她几天没洗澡,浑身的药味,也没有力气 把自己投入太子的怀抱,她渴望厚实的胸怀来温暖她冰冷的心,现在终究是做不到的。 齐旭关切地问:“虽然这些宫女是我的人,你未必用得惯,要不要找些你熟悉的人来?” 静姝看着她,心里一阵乱,她还没好好享受太子的温存,他这就又开始惦记湘湘了吗?他是希望自己开口提湘湘,可是她提了,湘湘一定会来吗? “你随时告诉他们,他们会向我禀告。”但齐旭并没有深一步继续方才的话题,伸手轻轻抚过静姝的脸颊,安抚道,“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看你,她打断了你两根脚趾,将来数倍奉还,我可以让你打断她所有的脚趾。” 静姝身子一哆嗦,太子收回了手,吩咐屋子里的宫女,要她们尽心照顾静姝,最后冲她微微一笑,转身离了。 来去匆匆,宫女和太监们很自然地融入到芙蓉居里,端茶送水十分殷勤,静姝有些分不清状况,难道是她真的要死了,出现了幻觉? 可这个幻觉,一直持续到翌日早晨,并将继续维持下去,屋子里一切井井有条,一清早还有宫女为她避开伤口,沐浴擦身。 当静姝干干净净地重新躺回榻上,她突然觉得,如果太子想要湘湘,湘湘一定会过得比自己更好吧。 094封姓 可她很快就用力摇头,要把这个念头从心里挥去。太子真的喜欢湘湘吗?就算是一时兴起,湘湘若到了太子身边,将来还能有自己什么事,她从来就没真正得到过太子,还要把太子双手奉送给别人?湘湘现在是不是跟着那个在冷宫里的人,那她别来抢属于自己的一点点温暖,好不好? 不知怎么,这个念头,或多或少在静姝心中从太子的愿望,变成了湘湘的掠夺。若是别的女人,静姝可能也就那样了,偏偏是湘湘,是她最好的姐妹。 “什么最好的姐妹……”静姝冷笑,凄凉地回忆着昏迷时听见的声音,她不记得湘湘说了什么,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可她受了如此痛苦的折磨,湘湘竟没有再出现,她可以半夜在宫道上阻拦自己,就不能来芙蓉居看她一眼吗?就算来过她昏睡着,不能再来一次吗? 静姝在剧痛中翻了个身,自言自语:“兴许她早就离开了。”可是这一句话下,静姝笑了,蒙起含泪的双眼,在被子中呜咽了一声,“走得越远越好,湘湘,你要好好的。” 可是湘湘并没有离开皇宫,而她也每一天都担心着静姝的伤势,齐晦很体贴,他们并没有避讳静姝的存在,齐晦会把每天得知的消息告诉她,今天听说太子出面驱逐了芙蓉居里势利而又懒惰的太监宫女,重新派了一批人去照顾静美人,湘湘安心之余,也意识到:“既然那里都是太子的人,我们再也不要去芙蓉居了。” 齐晦当然答应,而他也会继续为湘湘留意宋静姝的境况,那晚两人聊着聊着,提到宫外的曦娘,说近日有个豪客为了和曦娘喝一杯酒说几句话,不惜一掷千金。齐晦说湘湘见过,可湘湘压根儿想不起来,听说是那晚她冲出闭月阁时撞见的人,且后来还撒钱为她解围,湘湘笑:“我一心找你,又被那些坏人吓着了,根本没看清那个人的模样,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齐晦笑道:“我还记得他的模样,看着年轻,但世峰查下来说,已快三十岁的人了。” 湘湘问:“很在意这个人?” 齐晦颔首:“他说他姓封。” 他同样敏锐地联想到了“封”姓背后的故事,慕姓出自慕容,而慕容起源鲜卑,传说创建鲜卑国的,是一个名叫“封”的黄帝后裔。自然天下姓封者无数,且并非是这个出处,也许人家祖上就封姓,但与他同时开始在京城受人瞩目的,另有大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蕴藏机关术的小东西,被朝廷缴获的利器不算,还有许多小孩子的玩具,看似简单,门道却很深 。 齐晦不得不多想一想可能的结果,毕竟他心中也期盼慕家的人能再次出现,也许改变不了什么,可对母亲来说,将是极大的安慰。 湘湘倒是很乐观,安抚他道:“若真是娘娘的家人,一定会来找你和娘娘的,家族还在,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又何必忧愁呢?” 齐晦笑:“我听你的。”忽而想起一事,对湘湘道,“明日我会晚些回来,可能傍晚就会有大批侍卫把守在门外,你和娘都不要惊慌,来这里的人都是世峰安排的。” 湘湘略紧张:“要出大事吗?” 齐晦目光冷峻,道:“太子会安排莫家的人,行刺皇帝。” 湘湘顿时变了脸色:“真的要、要杀?”她说不出来。 齐晦忙安抚:“不杀他,只是吓唬他一下,好逼他对莫家下决心,这是太子的主意,我照办而已。” 湘湘多虑,直接说出口:“万一太子真的杀了皇帝,赖在你身上呢?” 095行刺皇帝(还有更新 齐晦自信又安慰,欣然道:“我不会出现在人前,自然赖不到我身上,你不记得了?除了我的朋友,和门前那几位世峰安排的侍卫,这宫里真正见过我的,屈指可数。” 湘湘也想起来这事儿,心中一定,宫里既然没几个人见过他,也就无法指认是齐晦所为,更何况他并不出面。 齐晦笑道:“太子能算的,我一定会比他算在更前面,我暗中看了他十几年,他却才刚刚认识我。我是为了能带你和娘离开才做这一切,我怎么好让自己出事?” “虽是我多虑,可你也要小心。”湘湘给了灿烂的笑容,又问,“明天门前增加了侍卫后,娘娘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要不要告诉她?” 齐晦想了想,点头了。 实则翌日,是在丽妃主持下,皇帝太子皆参加的宫廷赏花宴。初冬将临,秋景荼蘼,再过些日子,皇城将在皑皑白雪中度过漫长的冬日,届时御花园几乎人迹罕至,这一次热闹后,要等明年开春,才会重现繁华。 皇帝本就爱享宴,丽妃投其所好,再者太子大婚当前,今日算是宴请太子妃及莫家人,另有文武大臣及家眷作陪,庞家子弟皆列席。 如花似玉的贵府千金们前来向丽妃请安,太子妃尚未出嫁,依旧女孩儿装束,小小模样站在群首,身后各家千金都年长过她,越发显得她像个孩子,毫无气度。众人施施然行礼,立定后,秋景之下仿佛见满园春色,年轻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实在是光彩夺目。 丽妃感慨岁月易老,不免心中哀伤,可低头看怀里的三皇子,不禁笑:“待得吾儿长大娶妻,这些漂亮的小姐们,也是为人妇为人母,不知哪家孩子有福气,能做本宫的儿媳妇。” 小姐们犹在座下站立,丽妃却自言自语逗着儿子高兴,如此倨傲和失礼,显然是不把她们和她们的家族放在眼里。别家的女孩子,养在深闺不问世事,碍于丽妃尊贵倒也不敢计较,可庞家千金与众不同,浅悠一直都知道,丽妃是依附他们庞家而活,没有父亲的扶持,丽妃何以到今日。 可惜宫廷礼节束缚,浅悠纵然心不在焉,纵然鄙视丽妃的无礼,也不得不端得稳重大方,一颦一笑都露出高贵气质,她必须做到并做好这一切,才能换得平日里出入家门的机会,故而心中再不满,也不愿牺牲自己的自由,去反抗一个无知妇人。 等丽妃终于想起来这些小姐们,才傲然一笑:“都回去坐着吧,太子妃来,随本宫坐着。” 莫家女儿不免慌张,丽妃向来憎恨皇后憎恨莫家,天下皆知,丽妃又怎会善待未来的太子妃,她年纪虽小,家里也没疏忽教养,在座的善恶,她还分得清。一时愣在原地,其他姑娘渐渐散开回双亲身边,太子妃再如何娇小,也显得越来越突兀。 丽妃果然动气,凤眼含怒,冷声道:“太子妃这是,嫌本宫这里不够宽敞,要不要本宫挪出地方,让你坐这个位置,本宫和三殿下挪到边上角落里去?” 太子妃浑身一哆嗦,堪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懂与毒辣的丽妃周旋。 “娘娘,您这儿看花最最好,臣女好些日子没和您说话了,只怕太子妃心里惦记着太子,您这儿赏花虽好,可看不见太子殿下了呢,不如让臣女和您作陪。”却见庞浅悠款款上前,言行举止端的是高门教养,不见平日风风火火的浮躁气息,她是实在看不下去太子妃瑟瑟发抖,才仗义“牺牲”自己了。 丽妃见庞家女儿上前,不好拂了面子,她毕竟依赖宰相而活,就算心中对庞峻诸多不满,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将来,也要忍气吞声。对待浅悠,自然十分客气,热络地将她迎到身边,让宫女重新送上美酒糕点。 太子妃呆呆地站在原地,丽妃不松口,她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实在忍不住抬起头看一眼,恰与浅悠对视,浅悠朝她使眼色,让她离开。此刻也有莫家的女眷上前来,带着太子妃退下。 丽妃不屑地瞥了一眼,倒是问浅悠:“我一心以为你能嫁入东宫,往后咱们娘儿俩还能做个伴,没想到千挑万选的,竟找了这么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丫头片子。”又搂着三皇子道,“更可惜我儿年幼,打从你小时候起,我就惋惜,若能有你这样好的儿媳,本宫就知足了。” 浅悠笑盈盈道:“臣女福薄,必然有命中富贵的千金小姐,来娘娘膝下承欢侍奉。” 此时舞乐响起,众人都将目光往台上看,丽妃也不再纠缠浅悠,浅悠暗暗松口气。但旁人都在看台上舞娘翩翩起舞,只有她眼珠子满场转悠,从前偶尔会看到伪装成侍卫的齐晦混在人群里,以至于每一次进宫赴宴,这都成了她唯一的乐趣。今日亦如是,她根本无心那些浮夸谄媚的歌舞,依旧在人群里,仔仔细细地寻找齐晦。 可不知是齐晦根本没来,还是他藏得越来越隐蔽,浅悠一次次与他四目相对后,近两年再也没看见过了。 “好!”三皇子的突然拍手叫好,叫浅悠一惊,总算往台上瞟了眼,但见舞娘们不似平日衣袂飘飘,此 刻人人双手持剑英姿飒爽,软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身姿跃动,银光闪闪十分耀眼。小孩子最喜欢热闹,三皇子一骨碌从母亲怀里站起来,抽出他的小匕首,像模像样地对丽妃说:“母妃,我也会舞剑。” 三皇子连长剑和匕首都分不清楚,童言无忌惹人怜爱,一时众人皆笑,就连皇帝也哈哈笑出声,丽妃又尴尬又骄傲,便搂过儿子对皇帝道:“皇上您看,这孩子长大了,您选几位武艺高超的将军,教他骑马射箭吧。” 这是正经事,可皇帝一碰上正经事就皱眉头,见丽妃扫兴,顿时也拉下脸,将座下近日得宠的美人叫到身边,竟索性撂下丽妃不理不睬,只管搂着美人高兴。 丽妃悻悻然退下,见浅悠还在身边,更是尴尬气恼,浅悠也是好不自在,唯有盼着宴会越快结束越好。 一曲终了,舞娘们俯身行礼,众人都收回目光,或饮酒或说话,仿佛再无人关心台上的人时,突然听见一声呵斥:“昏君!”,众人应声抬头,但见一把软剑直逼皇帝而去,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皇帝抓过身边的美人挡在身前,但那长剑并没有十足的力气伤人,还没刺入美人的胸膛,就坠落在地。 而这一下,宴会顿时大乱,侍卫们还没来得及冲进来护驾,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又涌出许多蒙面人,持刀握剑地冲向御前。 皇帝下手,左右分别是太子和丽妃,那些刺客既然是太子安排的,自然不会伤他,大部分人奔向皇帝和丽妃,丽妃花容失色,死死护着自己的儿子大喊“护驾”,浅悠被推搡到了一边,像是撞倒了腿不能动弹,此时想跑也跑不掉了。 终于有侍卫前来护驾,可刺客杀红了眼,侍卫们渐渐不敌,三皇子被刺客从丽妃怀里带走,丽妃的尖叫声,震得人心颤。 浅悠正看得目瞪口呆,猛然见一个蒙面人也冲向她,将她一把拎出人群,浅悠起先被吓懵了,等回过神,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的挣扎,斥骂着:“放开我,等我的哥哥们来抓你,就要你好看!” 可是浅悠并没有陷入危险,蒙面人把她带到了空旷之处,远处庞家的人已经冲过来要夺回浅悠,她更是双手乱抓双腿乱蹬,不经意挥打在刺客脸上,纤长的手指划过蒙面的黑布,黑布被勾落,熟悉的英俊脸旁映入眼帘,浅悠顿时浑身僵硬。 齐晦微微皱眉,迅速蒙上脸,见庞家的人近在眼前,就放心抛下浅悠,迅速混入人群里,就连死死盯着他的浅悠,也瞬间找不到他,齐晦来去无影,让她甚至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大哥已经赶来,把浅悠抱去安全的地方,庞夫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儿地查看女儿是否受伤,见她呆滞僵硬,以为是吓出病了,着急地说:“娘在这儿呢,悠儿你醒醒啊。” 庞夫人在女儿脸上拍了几巴掌,轻微的刺痛让浅悠回过神,见母亲在身边,顿时软下来窝进母亲怀里,庞夫人念叨着刚才她要吓死了,可浅悠却埋着脸偷笑,齐晦竟然来救她了,戏文里才有的英雄救美,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怯然朝混乱的场面看去,可惜再也见不到齐晦的踪影,再后来就被安排先行离宫,她反而担心起了齐晦的安危,一直询问家人宫里的情况,生怕齐晦受到伤害。 而御花园里的事一出,果然有侍卫在皇城各处戒严,冷宫门前也不例外,只是来的都是平日世峰安排的人。 贤妃听见动静,难免忧心,纵然是病中,也吃力地问湘湘齐晦去了哪里,湘湘简单地说了今天会发生的事,安抚贤妃:“他不会有事。” 贤妃却喃喃:“皇上,真的会死吗?” 096十年恩宠(还有更新 湘湘曾听齐晦提过,他觉得母亲对皇帝旧情难忘,但是爱还是恨,不得而知。他从前很反感,如今身边有了湘湘,知道情为何物,已不再对母亲耿耿于怀。 可是纵然湘湘如今也知齐晦对她何等重要,能让她宁愿回到这人吃人的世界,也不要与他分开,她依旧无法认同贤妃对老皇帝的感情,又或者二十年前的皇帝,不是这个模样的? “娘娘……”湘湘禁不住开口,可一张嘴就后悔了。 “怎么不说了?”病情每况愈下,只因湘湘照顾周到,贤妃才整整齐齐看起来不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句话都很吃力了,但自觉和孩子们相处有限,她希望可以尽其所能地,告诉她们更多的事。 湘湘想要改口,贤妃却抓着她的手,日夜相伴这么久,湘湘早已明白,在贤妃面前是没法儿撒谎的。明眼人还未必分得清真假,她用心来听,哪怕一个字的气息和平日不同,也逃不过。 “你说吧。”贤妃温柔地笑着。 “娘娘,我伺候在静姝身边时,静姝怕我被皇帝看中,要我画上粗黑的眉毛扮丑。”她的声儿越来越小,“我想现在不论在谁眼里,皇帝都是个荒淫无道的君主,可是娘娘提起来时,神情总不大一样,我总觉得在您心里,皇上还是好人,是您依旧留恋的人。” 贤妃长长地喘了口气,似乎要说很多话,果然轻轻抚摸湘湘的手背,便告诉她二十年前的岁月。贤妃并非一夜恩宠就遭抛弃,她怀上齐晦被弃入冷宫时,已经是三十五岁,她十八岁入宫,默默无闻数年,二十五岁那一年在御花园翩翩起舞时,遇见了帝王,皇帝的确是好色之人,可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如此残暴,对美丽的慕氏一见钟情后,贤妃便恩宠不断,直至妃位。 可她与所有的后宫一样,没有办法为皇帝生下一男半女,直到皇后以年近四十的高龄怀上孩子,那时候真是举国同庆,皇后生下太子时,皇帝更欢喜得大赦天下。但即便如此,彼时的皇帝对贤妃依旧温情,两年后贤妃便怀上齐晦。 起初皇帝几乎要给予贤妃皇后同等的待遇,人前人后都将她奉若至宝,甚至说贤妃产下的儿子才有资格做皇太子,可好景不长,贤妃尚未分娩,某一天皇帝突然嫌弃她,那带着憎恨的嫌弃目光,至今刻在贤妃心里。 从前皇后、丽昭仪等人,为了恩宠时常在皇帝耳边诟病贤妃,可皇帝从来无动于衷,贤妃一直以为,是她们说了什么让皇帝误会了自己,总想着皇帝还会在乎腹中的孩子。 但等待她的是大腹便便被弃入冷宫,是分娩之夜自己剪断脐带,是丽妃冲来熏瞎她的眼睛,是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无穷无尽。 湘湘听得难受极了,不自觉地靠在贤妃身边,反将她搂在自己怀中,贤妃病弱无力挣扎,而湘湘这个怀抱也让她安心温暖,她年轻时曾渴望也有自己的女儿,如今能有这样好的儿媳,上天总算待她不薄。 “娘娘,齐晦会带我们离开的,这里的日子不会再继续下去。”湘湘道,“现在的皇上十分凶残,静姝每一晚侍寝,第二天都伤痕累累。” 贤妃神情凄绝,轻声道:“后来我想明白可能是怎么回事,也就不那么怪他了,可惜我没有办法证明这一切,只有等待晦儿长大成人,等待他自己去改变。” 湘湘听不太懂,而贤妃似乎是被心境所扰,有一阵很不舒服,湘湘努力为他顺气后,贤妃才道:“也许皇上以为,太子和晦儿,还有如今的三皇子,都不是他的骨肉。” 湘湘呆了。贤妃又道:“皇后和丽妃究竟如何产子,我不得而知,但我从没有背叛过皇帝,晦儿的的确确是他的儿子,可他若是那么想的,只怕……” “太子也很可怜,皇上根本不把他当儿子,齐晦说他去见太子那天,皇上把他往死里打,根本不顾惜生死。您方才说,当初皇上高兴得为太子大赦天下,实在难以想象。”湘湘轻声说着,心里扑扑直跳,如果太子不是皇嗣,那岂不是? “这是我自己猜想的,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贤妃道,“也只有皇后和丽妃自己明白。” “丽妃隔了十四年才得了三皇子。”湘湘也觉得不可思议,可现状又和当年不一样,“但皇上为何没有废弃丽妃?” 贤妃虚弱地摇头:“谁知道呢,但愿不是我想的这样,但愿只是他突然变得残暴了。”她微微一笑,对湘湘道,“你和晦儿以为我眷恋旧情,你们并没有错,二十年来的痛苦,我每一天都在承受,可也忘不掉二十年前的岁月,那时候我和你一样,是被男人捧在心尖的女人。湘湘,我也曾经幸福过快活过,也因此,才有了晦儿啊。” “娘娘……” “晦儿是我和皇帝曾经美好的岁月里,留下的最好的念想。”贤妃笑道,“我看到晦儿,就想起他父亲曾经对我的好,十年恩爱换来这一个孩子,我若对皇帝恨之入骨,每每看到晦儿都想起他的话,我就没法儿做一个好母亲了。” “可是皇帝,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 好,他凶残得像恶魔。”湘湘想到自己在芙蓉居差点被老皇帝盯上,那恶魔一般扑过来的样子,她不知多久才能忘记,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贤妃的手。 “这番话,想着几时告诉晦儿才好。”贤妃自顾自说,“湘湘啊,我怕是没力气再说这么多,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把我的话告诉晦儿,让他自己抉择。” 湘湘是聪明人,贤妃这几句话让她想了很多,从最初贤妃要为齐晦保存皇子身份而不愿离宫,到如今她说她认为只有齐晦的血统是真正的皇嗣,又说她曾经希望齐晦长大成人后去改变一切,湘湘明白,即便到这一刻共同等待着齐晦将她们送出宫,贤妃心里依旧渴望儿子,能成为新一代的君主。 成为帝王吗? 贤妃在怀中虚弱地昏睡过去,湘湘却反复想着她说的话。湘湘曾问过自己,齐晦可是皇子啊,她怎么毫不顾忌地就恋上一个皇子,可她又对自己说,被废弃的皇子还算什么皇子呢?可等她了解贤妃的愿望,等她觉得庞公子看待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友善,她才觉得,可能自己的出现,妨碍了齐晦的将来。 成为帝王?难道是她阻碍了齐晦的帝王之路。 而此刻,那个荒淫无道的君主,刚刚从被行刺的恐惧中缓过神,歪坐在明德殿的龙椅上,丽妃脸色苍白地搂着不住啼哭的儿子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她哭诉着:“皇上,您一定要严惩刺客,他们差点杀了皇儿。” 皇帝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从太监手里接过安神的汤药灌下去,听到他们说:“太子殿下手臂上的伤,没有大碍,已经止血了。” 方才刺客冲过来,太子用身体为他挡了一剑,丽妃此刻跟过来哭哭啼啼装可怜,似乎就是想让皇帝忘记太子的孝道,此刻听老太监提起来,她立刻大哭:“皇上,臣妾的腿好疼,皇上……” “闭嘴!”老皇帝怒喝一声,扬手道,“把丽妃和三殿下送回去。” 话音才落,门前又有太监匆匆而来,禀告道:“刺客的身份查明了,竟是莫家的人,皇上,太子正跪在明德殿外,请求发落。” 丽妃神情大振,腿也不疼了心里也不害怕了,拉着儿子站起来,指着殿门外说:“皇上,原来是莫家人,原来是太子,其心可诛,皇上还犹豫什么?” 可皇帝嗜血的目光,却投来骇人的憎恶,吓得丽妃浑身战栗:“滚出去。” 小皇子大哭,丽妃赶紧捂着他的嘴往外走,殿门外,太子跪在台阶 下,她傲然行至身边,刻薄地说:“果然和你的母亲一样恶毒,你怎么不杀了我和你弟弟呢,皇上这一次还会饶过你吗?” 太子无动于衷,他在人前一向怯懦庸碌,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反应。但丽妃走远后,明德殿内迟迟没有动静传来,好半天终于有人宣召太子,齐旭深深吸口气,起身往门内走。 门前守护的侍卫里,齐晦正手持长矛站在殿门边,与太子目光相接,两人彼此心领意会,太子郑重了神情,毅然进门。 等待他的是护驾的褒奖,还是窜通外戚行刺的惩罚,谁也不知道,可是太子也好,齐晦也好,他们都对二人之间的默契感到奇怪。而齐晦结交世峰、简风等等挚友,也从没有与谁配合得如此自然,和太子联手以来,一起都很顺利。 皇城之外,浅悠几番得不到回应,怪奴才们不尽心,就自己往父亲兄长这边来,想要问问宫里的状况,可父亲还在宫里没有归来,哥哥们也不在,她缠了会儿庞夫人,就被母亲打发回去,可她绕了几圈,吩咐身边丫头先回去别张扬,就独自躲进了父亲的书房。 本想等他们回来听听说什么,不知等了多久,疲倦地在书架后睡了过去,听得有人说话的动静时睁开眼,外头天都黑了。 只听父亲问道:“齐晦身边那个女人,你查过底细了没有,我不问你,你就不说了吗?” 097最好的君王(三更到 浅悠本就睡得腿脚发麻,一听这句话,整个人滚在地上,惊动了外面的父亲和兄长,世峰步入书架寻找声音的来源,见是妹妹躲在这里,他无奈一叹,朗声道:“父亲,是浅悠。” “你轻点儿,轻点儿……”浅悠被哥哥拎起来,她发麻的腿正在复原,一碰就万蚂蚀骨的疼,跌跌撞撞跟着哥哥到了父亲面前,庞峻已是一脸怒意。 浅悠是家中独生女,本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庞峻日理万机,教养儿子已是忙中抽闲,再没有闲工夫对女儿多加教导,向来只要浅悠不算太出格,好些事让妻子教训几句,自己也就不过问了。父女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而如这一次太子选妃,在庞峻眼里,女儿一度只是他左右权利关系的棋子。 “今日赏花宴上,见你端庄有礼,我还与你母亲说,女儿长进了。”庞峻见浅悠衣衫不整,脸上还有睡着后被袖子压出的印迹,摇头冷笑,“可见是我老眼昏花了。” 浅悠低着脑袋不敢顶嘴,这个家她唯一不敢反抗的,就是父亲。 “去简府请几位女先生,来教你妹妹规矩,从今往后再不许出门,闭月阁也不能去,那本是下三流的地方。”庞峻迁怒儿子,责骂世峰,“都是你惯坏的,竟然带着妹妹往花街柳巷走,混账东西,往后你也别再往那里去了,就要娶妻成家的人,给我好好收心。” 世峰闷声不响,可心里嘀咕,妹妹这一折腾,父亲好像又把齐晦身边湘湘的事儿给忘了,这件事他一直敷衍了事,因不是太重要的事,庞峻也没有时时刻刻在意,时常被一件事岔开,就忘记了。 今晚这么巧,被妹妹打扰,之后又有人来禀告宫里的情况,庞峻见他们兄妹眼烦,就给打发了。 走出父亲的书院,兄妹俩不约而同喘口气,彼此看了眼,浅悠笑眯眯一副劫后重生的欣喜,可哥哥却不耐烦地瞟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庞世峰你站住。”浅悠追上来,拽着哥哥的衣袖问,“齐晦身边几时有个女人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知道。”她恍然大悟似的,拊掌道,“怪不得我中秋节去看贤妃,屋子里里外外和从前不大一样,果然是多了一个人吗?” 可她自言自语的功夫,世峰迅速离开了,比起告诉父亲,妹妹显然更麻烦,她一心一意想着齐晦,若是知道湘湘的存在,还不闹翻了天。 “你别走啊,你不说,我就去问爹,刚才我可听爹说了,他怪你欺瞒不报。”浅悠又追上来,煞有 其事地威胁哥哥。 世峰哼笑:“你先考虑自己的处境,我现在要去简家给你请女先生,从明天起,你连闺房都别想踏出一步。” 浅悠被镇住,拉着哥哥说:“你真的要去请?教我什么呢,诗书礼仪我都会了,还要教我什么?” 可是哥哥抛下她走了,父亲的命令也很快传出去,闺阁里的乳母老妈子们找来,好说歹说把小姐带走,听说老爷今晚发了狠,一个个看犯人似的守着小姐,不敢再让她随便出门。而庞夫人不久后到来,说她去见过丈夫,明日起要教导浅悠为人妻为人媳的规矩,她再不能像个男孩子似的玩乐,该准备准备,选中了好人家,就该出嫁了。 浅悠呆呆地望着母亲,哭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闹,太子选妃的时候,一直没个准数,家里人还由着她,可现在父亲一句话,她从此失去了自由,父亲的话在这个家,比圣旨还管用。而今天最让她发懵的事,是齐晦身边有了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如此冷漠的他留在身边?而“有了女人”是什么意思,是心上人吗? 且说世峰往简家来,简府虽无高官,但作为天下之师,并享受爵位世袭罔替的尊荣,如庞峻如莫家,都对简家敬重几分。简家向来中庸,不在朝堂上支持任何一派,不问天下之事,不理朝政风云,只是一门心思做学问教弟子,近年来有高门贵府来请先生往府中设私塾,简老爷子答应了一次后,就交给儿子和弟子,不再过问。 简家有女学生,但为数极少,大多是简家亲眷中,有慧根有灵气的孩子,才会被允许正式入门做弟子,渐渐年长后,常有贵族千金被送来教习学问,而世峰今日要请人到家中去,出门时已备下厚礼。这会儿孤坐在大厅之内,已是过了晚膳的时分,下人匆匆通报进去后,来一人道:“庞公子,老爷请您到内堂说话,老太爷已经歇下了,今日恐不能相见。” 世峰应着,随下人往内堂走,穿过长长的走廊,忽见一排灯笼逶迤而来,五六个女孩子轻声嬉笑,乍一见廊下有男子外客,未及看清容貌,一阵嬉笑,有女子道:“糟了,我叫你们别往这边走,还不赶紧回去。” 女孩子提着灯笼迅速离去,唯有一人,朝世峰欠身行礼,彼此离得远,且灯火昏暗,都没有看清面容,那姑娘不疾不徐地离去,边上简府的下人已经尴尬地说:“必然是小丫头们胡闹,庞公子见笑了。” 世峰知道,简府门风严谨,家中的女儿自幼都接受严苛的教导,琴棋书画之外,待人接物的礼 仪,只怕皇家公主也不及一二,且简家的女儿真真是养在深闺人不知,不到出嫁的时候,便是世交之家的男眷,也难见一面。 此刻下人既然说是丫头,世峰只好附和称是,虽然他觉得一定是简家的千金,但身为客人,说得太明白就失礼了。 世峰很快见到了简风的父亲,禀明来意后,很快就得到了应允,说明日就会派女先生到宰相府,请宰相府安排厢房居住,不要有外人打扰。世峰一一答应下,本想问怎么不见简风,但身为晚辈不敢造次,礼貌地退了出来。 不想这么巧,就在离开简府的时候,简风风尘仆仆地归来,兄弟俩见了本想好好说话,可简家下人匆匆找来,说老爷要见少爷,简风无奈,只得与世峰作别。 去往书房的路上,听下人说了庞家的请求,他笑着说:“他们家女儿可不好对付,我每次都是绕着走的。”只是嬉笑的神情一到父亲门前,就立刻收敛,一本正经地跨门而入。 简风的爷爷迂腐顽固,很多事不开明,但父亲简开闻比爷爷好些,只是经常不能违抗爷爷的命令不得不教训他,而爷爷时常喝令父亲打他,可打不过几下就心疼,他毕竟是简府独苗,就指望简风这一代能再次开枝散叶。 本以为父亲又要代替爷爷一番教导,没想到简开闻却问儿子:“你是不是去宫里看热闹了?” 简风忙道:“想去来着,但皇城戒严进不去了。只是六部官员全部要到职候命,今晚才晚些归来,儿子已经派下人送话到家里,父亲可听说了?” 简开闻颔首,却抬手示意儿子:“去把门关上。” 简风小时候最怕这句话,大多数时候父亲这么说,就是要揍他了,不过这两年他好歹是户部郎中,纵然他做的事越来越出格,家里也很少喊打,上回爷爷寿宴上湘湘的事儿,在他看来不算数。 战战兢兢地关上了门,简风低着头回来,偷偷看了眼父亲,没见他恼羞成怒,但父亲却问:“你是不是和冷宫里那位二皇子,往来密切?他是不是并非传说中的疯傻之人?” 简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父亲好像并不打算听他说什么,反而温和又沉重地说:“近年来皇室太过奢靡,挥霍无数,朝纲大权旁落,帝国威严只是外表光鲜,内里不堪一击。” “父亲?”简风很惊讶,在这个家谈论朝政是禁忌,是会被关到后院闭门思过数月甚至一年半载的大罪过。 简开闻神情严肃,叹道:“你是 我的儿子,你这些年在倒腾什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风儿,你之所以能入户部做郎中,是爹在你爷爷面前许诺你五年后就会辞官回来,还剩下多少日子,你自己想一想。” 简风着急地说:“父亲,我不想回来,终日与诗书为伍,改变不了什么。那些大臣们从我们家出去,也不过是赚个好听的名声,他们什么治国之道都没学会,我们家才是虚有其名,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放肆。”简开闻露出怒色,可儿子的一脸正气,让他十分佩服,他就没有这样的骨气,去对抗自己的父亲。 “爹,我不想做个无用的读书人,正如您说的,朝廷早就国库空虚,再无人去改变,这个国家就……” “风儿。”简开闻严肃地问,“若是搭上整个简家,搭上我们门下所有弟子的性命,你也在所不惜?” 简风摇头:“不会搭上家族,不会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父亲,您方才问的二皇子,就会是最好的君王。”他霍然单膝跪地,“求爹不要告诉爷爷,等儿子有一番作为,爷爷一定会认同。” 098简单的幸福(还有更新 简开闻无奈地一笑,轻摇头,“你一人之力,何以改变整个国家?爹最后悔的是,没让你从小学得一些防身之术,像个女孩儿似的长大,连骑马都是这两年你才刚刚学会,堂堂男儿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羞于人前。” 简风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平日被世峰他们取笑也罢了,怎么连父亲也轻视起了自己,刚要开口为自己日益强壮的筋骨辩驳几句,却听父亲道:“爷爷那里,有我呢,你也不必担心这个家族,担心我们的弟子。风儿,想要改变一个国家,甚至改朝换代,总要有人牺牲,而若连我简家都要面临灭门的话,就是这个朝代和君主的悲哀,并非你一人之过。你爷爷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他未必能活到那一天,你不必为他担心,至于我们,更不需要你操心了。” 做梦也不敢想,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会得到家人的支持,当初为了进户部当差,他差点和父亲打起来,就是在这个屋子,他第一次真正反抗父亲的责打。如今想来,当时差点把爷爷气得一命呜呼,简风一直很愧疚,总觉得该有更好的方式去和父亲祖父交谈,可是今天,父亲竟然让他放手一搏,让他去做比当官还要“荒唐”的事。 简开闻笑道:“爹爹不懂朝政,你爷爷也不懂,这方面我们帮不了你,而你更不能自以为是,我们家门生那么多,你大可不耻下问,做大事要拿得起放得下。” 简风欣喜万分,只觉得身体里热血奔腾,连声答应父亲后,就被要求退下。他此刻就想着去告诉齐晦或是世峰,转身兴奋地跑出去,门外正有侍女领着年轻女子来,差点在院门前装满怀。 “表姐。”简风站定后,恭敬地做了个揖。 年轻女子则微微而笑,她是简风嫡亲姑母的女儿,姑母和父亲是同母的兄妹,只是嫁去南方,几十年不曾归来,今年入秋前忽然将她的小女儿送来,说是请舅舅代为照顾。 女子家中姓沈,闺名一个嫣字,和简风同年,只是月份大些,如今也在双十年华。而双十尚未出嫁,在京城已经算迟了,爹娘都说,姑母把她送回娘家,未必是想她在京城许配高门大户,而是要留她在家中做学问,做个不婚不嫁的女先生。 沈嫣此刻笑道:“你走得这么急,天黑了,各处院子一道道的门槛,可要小心绊着。” 简风笑:“表姐,我在这个家里呆了二十年,连地上的砖头都数的清。” 可二人在门前分别不久,简风就被父亲叫了回去,他本想跑去庞家告诉世 峰这个好消息,可父亲却说大半夜了实在失礼,要他做大事前先学会收敛自己,自然在沈嫣面前没有细说什么事,倒是吩咐简风:“明日送你表姐去庞府,庞府来请一位女先生教导他们家的小姐,我想了很多人,你表姐最合适不过。明日你要好好向宰相大人问候,不要毛毛躁躁,要端得起我简家的门风。” 又对沈嫣道:“庞家小姐骄纵刁蛮,不好对付,但若连她都对付下,往后没有你不能应付的人。你且试着,若是不成,随时回家里来,我们是去教书育人,不是去伺候大小姐的。” 沈嫣淡淡一笑:“舅舅放心。”而她记得方才在园中,与表姐妹们提着灯笼夜行,本想找一处空旷的地方看星星,没想到撞见了外客,当时隔着远处彼此礼貌地打了个照面,后来她才知道,是来请先生的庞家公子,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又要相见了。 此时,夜已深,经历了白天的闹剧,皇宫在更加森严的守卫之下,显得比平日还要沉静,丁点的声响都会遭到侍卫的迅速围攻,已经有许多宫女太监,差点被刀剑吓死,而齐晦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冷宫,一路上谁也没惊动。 只是今天回来得太晚,他在东宫和太子分析之后的形势,两人不知不觉就说得晚了,齐晦很惊讶太子不仅是表面的庸碌,他更对江山国家有着远大的理想,而他毫不顾忌地把自己的抱负告诉给齐晦听,仿佛希望待江山易主后,他们兄弟能携手共同承担起这个国家。自然齐晦心里很明白,这只是如今共同利益下的假象。 回到冷宫时,母亲和湘湘似乎都已经歇下,他轻手轻脚进入母亲的屋子,昏暗月色下,看到湘湘趴在母亲床边睡着了。天越来越冷,齐晦不免担心湘湘的身体,上前想提醒她,但转念一想,变成了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 湘湘的身子被挪动,很自然就醒了,醒来已经在齐晦的怀里,她呢喃了几声,双手就勾在了齐晦的脖子上,齐晦抱着她回自己的屋子,门外清冷的风一吹,湘湘彻底醒了。 回到屋子里,齐晦要把她放回床上,湘湘却更紧地抱着他不肯下来,齐晦愣了愣,唯有更稳地抱着她,轻声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就想抱着你。”湘湘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闻到了淡淡的幽香,不禁在他耳边嘀咕,“身上怎么香喷喷的?” 齐晦自己坐下了,湘湘窝在他怀里,挑起他的衣襟又闻了闻,故意做出狐疑的模样,问道:“这也不是闭月阁的香气吧?” “东宫寝殿内 熏香,在那里沾染的香气。”齐晦笑着,可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在湘湘脸上揉了一下,“多谢你了,这是我的疏忽,并非玩笑的事,往后我该更小心。” 湘湘本是玩笑,没想到竟提醒了齐晦要紧的事,她想不出来这点香气会带来什么影响或变故,但见齐晦心情不坏,已经安心。但想了想,还是问:“今天一切顺利吗?我和娘娘都很担心你。” 齐晦将今天的事简要地叙述了一番,至于莫家,皇帝如今已将莫家上下都收监,说明日早朝再发落。但这一次该是在劫难逃,数十年贪赃枉法的证据当前,又在御花园行刺皇帝,太子为了灭了自己的外祖家,真是煞费苦心。湘湘听得心冷,道:“只是为了将来不被束缚,就灭了全族?太子和皇帝,都那么残忍。” 湘湘听了一天关于皇帝的往事,纵然贤妃曾经有过美好的岁月,也无法改变她对皇帝的恐惧,那个凶残荒淫的形象在心中挥不去,过去再如何美好,也抵消不了亲眼所见的残暴。她晃了晃脑袋,不想再提起来,起身为齐晦打水洗漱,说他辛苦了一天,不要再去守着娘娘,她会照顾好一切。 齐晦的确疲倦极了,再年轻强壮的身体,也需要休息,他握着湘湘的手安稳地睡过去,可是湘湘一离开,就惊醒了。在这里,果然注定无法安心,他也渴望未来,能舒心安逸地睡一个绵长的觉,而日夜照顾母亲的湘湘,也实在太辛苦。 隔天一早,半梦半醒中,齐晦闻见了粥饭的香气,他起身用冷水扑面,清清爽爽走出来要寻找湘湘时,忽听裙裾生风,抬眼望去,只见湘湘轻盈的身体腾空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地后,衣裙飘飘,宛若仙子般轻灵,她翩然转身,乍见齐晦在身后,顿时双颊绯红,赧然生气:“你做什么偷看我?来了也不出声。” 齐晦欣然笑:“我才来,刚好看见,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简风说得天花乱坠,我和世峰还不信。那次简老太爷贺寿,他正好不在京城,不然也该早早就认识你了。” 湘湘跑上前,歪着脑袋看齐晦:“我怎么觉得,二殿下还是耿耿于怀,我和简大人早早相识的事?” 齐晦别过脸:“简风才不值得我耿耿于怀。” 湘湘笑道:“简大人可好了,是我遇见过,数一数二的好人。” 齐晦看着她,湘湘的笑容比晨曦还要美丽,眼中的几分狡黠活泼,更是惹人怜爱,喜欢一个人实在太奇妙,她做什么在自己眼中,都是美好的。 齐晦情不自禁 想要在她脸上轻啄一口,可他到底克制住了,湘湘毕竟是女孩子,而自己到现在,连一个安稳的日子都不能给他。 心里一丝犹豫和愧疚的时候,面前的人却轻盈地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落地后骄傲明媚地笑着:“可不能和简大人吃醋,他是我的徒弟,我们统共才见了两次。”她伸出手指比划数字,又红着脸说,“可我天天都和你在一起。” 热乎乎的一吻,柔软的双唇,上次的吻还留在心间,今天又有突然而至的甜蜜,齐晦饥肠辘辘的身子都暖了。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能应付自如,可面对幸福,他竟然会呆呆地不知所措。 湘湘转身要去看着火炉,齐晦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拉,整个人都跌入怀里,湘湘嬉笑着:“你干什么呀?” 正是温存时刻,门前突然有人声动静,齐晦微微皱眉,不得不松开湘湘,轻声道:“我去看看。” 099抄家灭门(还有更新 美妙甜蜜的时光,就这么匆匆被打扰,湘湘善解人意地推了齐晦去,自己小心灭了火炉,将煮好的粥送去给贤妃。见齐晦到了门前后,不知与外头的人说什么,就开门闪了出去,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景象,便仿若无事地进屋子去了。 贤妃今日精神尚可,和湘湘说着话,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碗粥,正听湘湘说昨日皇帝遇刺的事,儿子信步进来,熟门熟路地坐下用早膳。贤妃听着动静,嗔怪:“你也不来问候娘一声,就坐那儿吃了?还有湘湘忙活一早上,你怎么不叫湘湘先去吃?” 齐晦塞了一嘴的食物,看着湘湘拿帕子为贤妃拭去嘴角的汤水,两人有说有笑十分亲热,想到世峰说,他家两位嫂夫人和婆婆相处不好,二公子因是庶出,生母虽早逝,可还是与庞夫人隔了层肚皮,他们家规规矩矩,在父亲的威严下出不了大事,可往深里看,实则亲情十分寡淡。看到湘湘和母亲互相心疼互相照顾,不禁心中温暖,唯可惜是在这四面高墙的地方,更可惜母亲的身体…… “晦儿,方才谁来了?”说过玩笑话,贤妃正经问,“可是莫家的事,有结果了?” “是世峰派人通知我,说今天就会出结果,我们需要去做一些事,白天会有相熟的侍卫来保护您和湘湘,我会尽快赶回来。”齐晦说着,心里还是一沉,天知道他在外头时,无时无刻不牵挂着母亲和湘湘,那些侍卫只能阻挡太监宫女,只能及时来通风报信,可若妃嫔闯来,甚至是皇帝闯来,他们只能就无力阻挡了。 “我们会小心的。”湘湘上前来,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面上是叫人安心的笑容和自信,“娘娘遇事不慌,而我也习惯了,何况这几天只怕为了皇帝的事,谁也不敢在宫里乱闯,你安心去忙。天冷了,热了出汗后,可不要在风里站着。” 湘湘说着话,绕到齐晦身后,为他束紧发冠。齐晦是正月里的生辰,若是正经皇子,年初就该行隆重的弱冠之礼,可他和贤妃被废弃在这里,甚至没有人清楚记得他的年岁生辰,而生辰之日当年贤妃吃了多大的苦,她虽不轻易对齐晦提起,齐晦如今知人事,也能想象一个女人孤立无援地情况下生下孩子并养活他,是多么得不容易。 贤妃曾告诉湘湘,齐晦没有行弱冠之礼,年初二十岁生辰那天,母子俩默默吃了一碗寿面,就算过去了。 湘湘罢了手,齐晦也吃好了,自从有湘湘照顾母子俩的膳食,纵然从庞峻开始照顾这对母子后他们的日子并不算苦,可被人照顾有现成的热饭 热菜吃,那日子是完全不同的,哪怕只是简单的白粥小菜,也把他养得比从前更精神。 齐晦要走时,贤妃忍不住问他,莫家最惨会怎么样,齐晦平静地说:“刺杀皇帝,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贤妃叹了一声,可儿子却说:“今天和世峰,就是去把莫家的孩子带走,送到普通人家养活。届时处理抄家行刑的人,也都是庞家手下,世峰可以周旋得过来。虽然莫家的罪过,这几十年贪赃枉法,给军队和百姓带去的灾祸足够他们承受这样的刑罚,可幼小的孩子很无辜,我们只能脱离律法,把孩子送走了。” 湘湘听得内心动容,什么话也没说,为齐晦整了整衣襟就送他出门,回来收拾东西时,贤妃虚弱地笑着:“他方才那番话,故意表白给你听,让你知道他有多好呢。” 湘湘不禁笑道:“哪有娘娘这样说自己儿子的,他知道了可要生气了。” 贤妃笑:“那你高兴吗?” 湘湘连连点头,“高兴,简直心悦诚服,我何德何能,能遇上他这样磊落……”话到后来,不禁羞赧。想她总情不自禁地想亲亲齐晦,第一次突袭结果摔个大马趴,今天又欢喜地忍不住抱上去,她从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喜欢一个男人,曾经的世界里,将男人远远驱逐,连目光对视都让她感到恐慌,可如今,恨不得天天依偎在一起。 难怪天底下那么多的痴儿怨女,情为何物?真真是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齐晦离开后不久,威严的明德殿上,百官齐集,以宰相为首,乌泱泱地从殿内站到殿外,太子则孤身一人立在御座之下。 少时,太监一声高呼,太子率众臣跪拜行礼,老皇帝缓步落座,皱眉将所有人扫视一遍,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心内五味杂陈,抬手道:“众卿平身。” 太子先起,之后一阵躁动,底下人还没站稳,皇帝突然呵斥一声,吓得他们纷纷又跪下,唯有庞峻和齐旭,突兀地站在原地,可太子想了想,又跪了下去。 等皇帝过足了瘾,终于让大家站着说话时,庞峻代表皇帝,宣判了莫家的命运,如齐晦所料,不论老少,莫家男丁一律处斩,女眷发配军营为奴,下人根据府中地位,或处斩或发配或重新买卖,会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拖延了许久的对于莫家的弹劾,终于有了结果。 朝堂之上,莫家子弟被当堂脱下官袍和发冠拖走,冤屈之声响彻宫廷。太子面目沉重地站在御座下手,他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白纱,是 昨日救驾所受的伤,但这也不足以证明他与此次刺杀没有关系,恐怕以宰相为首的一大批官员,很快就要上折子质疑太子的资质和用心。 可皇帝最大的本事,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他长寿而健康地活到现在,就算这一次不得不将莫家灭门,也不能影响他坐下龙椅的稳固。 当大臣们还没有从莫家人凄绝的冤屈声中醒过神,皇帝忽然当众道:“此次朕遇害,救驾有功的侍卫,均赏百两白银,而功劳最大的,自然是朕的太子。”他微微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旭儿,你可有什么愿望,作为救驾有功的奖赏,朕都可以答应你。” 齐旭望着父亲“慈祥”的面容,心里一阵阵恶心,牙根紧咬定下心神后,屈膝道:“父皇,莫家人罪犯滔天,儿臣不敢袒护半句,只是儿臣与太子妃的婚事已定,还请皇阿玛成全儿子一片心意,饶过太子妃,让儿臣与她定期完婚。” “呵……”皇帝忍不住笑出声,赶紧掩了嘴,心中鄙视着儿子这点出息,面上则道:“朕既然当着满朝文武说,任何愿望都能答应你,这件事就照你说的办,莫家人除了太子妃,全部入罪。” 庞峻稍稍抬头看了眼太子,心内沉思,太子太聪明,失去了家族的太子妃,将来若成了皇后,势必毫无作为,只是个被奉在中宫的泥娃娃,除了光鲜亮丽的外表,什么都没有。他亲眼看着母亲帮着娘家左右朝政,甚至架空皇权,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皇后,成为第二个母亲。 当有人提起要追责已故皇后的罪过,罢免皇后之尊时,皇帝更是当即否认更严厉斥责,说皇后几十年在深宫劳苦功高,抚养太子更是皇家血脉的恩人,莫家的罪过皇后必然是被蒙在鼓里,几句话就稳固了太子眼下的地位。 老皇帝心里明白,只有太子,是可以安心等他自然离世后,顺理成章继承大位的人,曾经一度被他鄙视嫌恶的儿子,如今却成了晚年唯一的“依靠”,其他的人,一心想铲除太子,扶持三皇子,真有那一天,他松口废了太子,就该轮到自己不知下一顿饭里,会不会被掺上毒药。 他还不想死,他还想享受这人间的富贵,把自己扭曲的喜好,用他人的痛苦来成全。既然这世上人人皆负他,他绝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刺杀一事,权倾一时的莫家被抄家灭门,大批官员带着军队冲入莫家大宅,京城上下人心惶惶。 深宅大院里,听不见世间的纷扰,简风因不得不一早去上朝,简开闻唯恐庞家的人久等,就 派了自己的入室弟子将外甥女沈嫣送入庞家,庞峻和儿子们虽然都已去忙朝廷大事,但既然说好了要请女先生,且是从简府请来,庞夫人与家中人以礼相待,早早就等候沈嫣的到来。 只是庞夫人看到请来的女先生如此年轻貌美,本有些疑心简府应付了事,言谈之后,发现沈先生浑身透着高门千金的贵气,进退得宜谦和可亲,十分满意,忙唤人将浅悠叫来,可是一屋子人等了半天,不见大小姐移驾。 庞夫人很尴尬,这事儿传给老爷听,怠慢了沈先生,就是她的不是,本想亲自去找,不料沈嫣却客气地说:“舅父有言,沈嫣只是来与小姐作伴,略讲诗书礼仪,小姐千金贵体,也该沈嫣前往才是,夫人,您若不介意,可否让下人为我领路。” 庞夫人笑得很尴尬,亲自引沈嫣往闺阁来,这里已辟出一套屋子为书房和沈嫣的卧室,沈嫣便在那里止步,温和地说:“就在这里等庞小姐吧。” 100真的不在乎?(三更到 庞夫人冲着下人,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示意他们赶紧去把女儿找来,但转过身对着沈嫣,又是和气的笑容。 她身为宰相夫人,除了宫里的娘娘,没有哪家女眷需要她如此客气地对待,可沈嫣是丈夫请来教导女儿的先生,尊师重道是庞府家训,庞夫人只能纡尊降贵,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客客气气。而浅悠的失礼,也让她毫无底气,今晚恐怕不必丈夫对女儿动怒,她也不会有好脸色。 沈嫣看过了自己的卧室,窗外一丛竹林,隐蔽幽静,通过书房才能进入卧室,她很满意。庞夫人一路陪同,问她是否合心意,沈嫣只道:“我从简府带来了侍女,就不必劳烦夫人安排下人来照顾我的起居,三餐之外我没有任何要求,有一个丫头在身边就足够了。” 庞夫人讪讪笑:“先生客气,但我庞府岂能亏了待客之道,更何况先生是来教导小女,更不好怠慢。”她傲然露出几分贵族夫人的威严,不容沈嫣拒绝,道,“先生必然是喜欢清静,我特地择此处为您的居所,就是这份心意。之后我也不会让府里下人来打搅,但如何照顾您的饮食起居,还请先生客随主便。” 一声客随主便,沈嫣知道庞夫人终究没高看自己,但舅父早说了,无需在乎这些身外事,她淡淡一笑,答应了。 庞夫人本是对沈嫣十分满意,可女儿的失礼,让她在人前矮了一截,为了高高挺起宰相夫人的腰杆,不得不说出这样失礼的话。自己暗暗懊恼,见沈嫣淡泊,倒是更添出几分敬意藏在心里。 恰是此刻,外头脚步声拖沓而至,庞浅悠一身绫罗绸缎富贵妖艳,发髻耳下金钗玉环,一路叮叮当当地走进门,朝母亲身边的素衣女子瞟了眼,往案几前霸气地坐下,嚷嚷一身:“你是新来的先生?那开始授课吧,本小姐很忙,不要耽误了我的时辰。” 庞夫人被女儿惊得目瞪口呆,浅悠虽然顽劣,自小跟随家人见客访客,总还端得宰相千金的贵气,极少人前失礼,今天这般胡闹,沈嫣将来回简府随便说几句,一旦传开了,宰相府的面子往哪儿搁?正不知开口训斥,还是当没看见,却见沈嫣施施然从眼前过。 “庞小姐,下一次,还请您恪守约定好的时辰。”沈嫣朝浅悠淡淡一笑,回身礼貌地示意庞夫人,“夫人,您请吧,稍后再来向您请安。” 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成了师徒,还不知往后是什么光景,可她们都是深宅大门里出来的千金小姐,生来衣食无忧,不知世间疾苦。而湘湘这般, 自小把苦当饭吃,至今犹在困境中坚强生存的女孩子,哪怕身边一点点的好和温存,在她看来都弥足尊贵。 她们本是不同的人,本不该相比较,浅悠不见得不好,湘湘也并非完美无缺,可对于齐晦来说,与浅悠相识十几年,都不及城门下湘湘的匆匆一眼。正如富贵与贫贱,仿佛都是命中注定。 午前,湘湘从相熟的侍卫手中接到午膳的食物,天越来越冷,送到这里早就凉了,从前贤妃就会将就着吃冷食,自从湘湘来了,她会想法儿把食物弄热后,才喂到她嘴里。 此刻,湘湘正蹲在小火炉边小心翼翼地生火,宫门豁然被打开,她见是相熟的侍卫,才怯怯迎出来,从侍卫身后走出之前来过的中年医女,和气地笑着:“姑娘,太医让我来看看贤妃娘娘。” 湘湘赶紧将医女送到贤妃身边,自己则跑出来看着火,待汤饭分别煮热,她一样样端进屋子里,见医女俯身听贤妃说什么话,不愿打扰她们,总是匆匆离去。 而熄灭炉火要有技巧,冷宫里不能有太大的烟尘气,一下子剿灭会升起烟雾老远都能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扑灭,正满意地看着火光消失,医女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笑道:“姑娘,你从哪儿来的?” “我……奴婢是个宫女。”湘湘不知如何回答,垂首敷衍了一句,便问,“您要走了吗,娘娘还好吗?” 医女微微一笑,示意湘湘到边上坐下,和煦的秋日洒在湘湘的脸上,医女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温和地说:“你脸上有烟尘,这么好看的脸蛋,赶紧擦擦才是。” 湘湘谢过,可她不敢弄脏别人的丝帕,自己用袖口抹了抹,便主动问:“您找我,您找奴婢有事吗?” 医女道:“娘娘方才问我,芙蓉居的静美人怎么样了,说与你是故交。你别多心我刚才的话,我只是随口一问,我知道能来这里的人,一定不简单。” 湘湘才明白刚刚她们在嘀咕什么,感激贤妃的体贴,对娘娘来说这些都是添麻烦的事,可她一直为自己着想。 医女自顾自道:“静美人的脚趾头再也无法复原,康复后还需要一段日子适应正常的行走,因为伤口会一直疼,至少几个月内每天都要承受疼痛。其他并没有不妥当的,我虽然不负责照顾她,但太医院里其他人进出,芙蓉居一切用的都是最好的,看得出来,皇帝很疼静美人。” “那就好。”湘湘没有表露自己知道的真相,芙蓉居的好和皇帝毫无关系,都是 太子在照应着。 “虽然不该问,可还是好奇你为什么在这里。”医女说罢了静姝的事,上下打量湘湘,“真是漂亮的孩子,可惜了。” 湘湘笑而不语,那医女又道:“你要多多小心。” “您来这里,也不安全,可您还是来了。”湘湘道,“奴婢和您一样的。” “我比你还小些时,就在宫里当差,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庞大人找到我时,能以此回报娘娘,是我的荣幸。”医女起身要走,她又看了眼湘湘,叹道,“娘娘如今拒绝医药,我只有干着急,可我知道娘娘最放心不下二殿下,娘娘若去了,将来谁能扶持殿下为自己正名呢?” “正名?” 医女笑道:“难道让殿下,一辈子被废弃在冷宫里?什么不祥,娘娘是被冤枉的,总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湘湘没说话,她想医女应该不知道他们要走的事,齐晦并没有打算为自己正名,他并不在乎皇子的身份。跟着医女到门前,破旧的大门被栓上,听见医女在门外与侍卫的话,湘湘突然问自己:他真的不在乎吗? 宫外,莫府已被重重包围,哭声喊声从早晨起不曾停歇,男人们或大义凛然或挣扎着寻想要寻一线生机,女人们护着儿孙,官兵前来带人,拉拉扯扯一度还闹成一团,昔日繁华庞大的家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正午阳光渐渐斜移,大宅子里也越来越安静。 世峰和齐晦,比官兵更早一步到达莫府,带走了几个甫出身的婴儿,和五六岁的稚童,他们本想带走更多的人,可是莫家女人激动的情绪阻碍了他们的计划。 把这些孩子送走后,齐晦再回到莫宅外,看着官兵一排排地带走男丁,女人们被脱下锦衣,个个儿白衣素服地圈在一处,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世峰不经意看到,在他肩上轻拍:“没事吧?” 世峰跟着他爹,早就见识过官员落马的惨景,对这些无动于衷,冷静地说:“女人们或许无辜,可这是她们的命,是代价。莫家的家财来路不正,她们过着奢华安逸的日子时,灾民和边陲的将士,都在受冻挨饿,你若看到那样的景象,才会真正握起拳头。” 齐晦漠然摇头:“我不是同情这些女人,我在想,莫家尚能看到家宅倾颓,可我的外祖家,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他苦涩地一笑,“谁生来愿意受苦,我也会想,倘若慕家尚存,倘若我娘是个厉害的人,我们母子不至于如此。” 世峰倒是看得开:“想那些又如何,你看我锦衣玉食,可我在那个家,快活过吗?我们父子母子间的情意,不及你和娘娘一分。这世道有得有失,若你二十年辛苦,换来一辈子安乐,你愿意吗?” 齐晦目色深远,却道:“那我娘的晚年,怎么算?” 世峰笑:“你怎么了,这是多愁善感,还是学简风那样,没事伤春悲秋?” 齐晦摇头:“我娘的身体每况愈下,我怕来不及带她去见宫外的海阔天空,可时不时会矛盾,她究竟想看到我往后自在安逸的人生,还是曾经期许的问鼎天下,我现在糊涂了。” 世峰想起他曾对曦娘说的话,果然被他猜中了,在齐晦心里,还隐藏着昔日的抱负,他从未对齐晦说过什么狠话,此刻定下心道:“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叫湘湘的姑娘,可你曾说自己是给不了别人将来的人,不配谈论儿女情长,现在你们两情相悦,我从心里为你高兴。可你们在一起,我没有觉得你变得更果敢,反而会说出我从来没听过的话,对你来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