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嫡姝》 第一章 魂断 她想,她应该快要死了吧? 她——洛青菱,洛家难言的耻辱,洛家最想抹去的存在,终于在这个银装素裹的时候,与泥土一起被掩埋了。 冷……彻骨的寒冷……被草草丢弃在乱坟岗的身体还很虚弱,之前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被冰冷的风雪刺激着,已经近乎麻木了。 耻辱啊……洛青菱僵硬的脸上浮出一抹冷笑。 谁说不是耻辱呢? 若是她的话,若她也是那洛家里真正的一份子的话,她大抵也会觉得自己这个人的存在是耻辱吧?从最初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再到步步为营的自作聪明……洛青菱啊洛青菱,你这辈子还真是失败啊! 压根就不是那些肠子弯弯绕绕的人的对手,自以为是的聪明,其实在那些人的眼里,大概都只是滑稽的笑料。 她,洛青菱,从来都不是心机深沉的人。 有些事情,学不来便是学不来。 她的仇恨没有浮现在脸上,但是眼底的仇恨,压根就隐藏不住。她的一生,活脱脱就是个笑话! 所以,自以为是的报复,才会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吧?到最后被侮辱,在众人面前被信任的手下背叛,再到亲眼看着自己被鞭打的惨状,最后半死不活的被丢到这个乱坟岗。她是真的,失败的彻底啊…… 晶莹的雪掉落在她的眼睛里,飘落在她的身体上,渐渐的掩盖住了她的身躯。 到最后,还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恶心的爬虫们把自己的身体拿去糟蹋,自己却无力反抗。洛青菱的眼闭上,慢慢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不是悲惨的结局也是能够遗传的?她的最后……跟她那个可怜的娘亲是一样的…… 她的那个……有着倾国倾城之色的娘亲…… 那个……被那群男人们当成玩物的娘亲…… 那个……软弱的却给了她唯一的温暖的娘亲…… 那个……最后被人遗忘的丢弃在乱坟岗的娘亲啊…… 洛青菱的眼圈变热,滑落了两行泪,顺着冰冷的脸滑下,瞬间变得冰寒。 她的阿娘,那般风姿绰约,那般倾国倾城,可就是因为这般的美貌,让她一生逃脱不了男人的玩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啊,一边不齿着她的娘亲,一边眼热着她的娘亲。 月娘,多美的名字,那般高洁的月,可一旦掉落进这黑暗的尘世间 ,也只能沦落。 阿娘……她的阿娘。 会偷偷摸摸的把所有的口粮留下来给她的阿娘,到最后快死了,神志不清的时候,还喃喃着要留给她吃食的阿娘啊! 洛青菱恨洛家,恨那些王公贵族们,更恨自己身上留着的那一半的血。 从开始到最后,她都是被嘲弄的鄙夷的一只臭虫,恬不知耻的活着。 被送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她的身上留着洛家的血! 谁能提起,留着洛家高贵血液的女儿,竟有一个玩物般的奴隶阿娘呢。这是洛家最大的耻辱!偏偏她的阿爹——洛家的家主要留下这个耻辱。虽然他不闻不问,只是把她遗忘在洛家大宅的深处罢了。 如果这个耻辱死掉就好了,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她自己。 包括被那个毒医钟离君拿去当作炼药的药童,她也不能有一丝半点的反抗。索性她命贱,所以她命硬得很,在那么多被炼的人里头活了下来。毒药?已经毒不死她了。 已经越来越冷了啊……洛青菱艰难地呼吸着,开始回想起当初,是怎么从那个毒医手里活下来的。 那样惨痛的回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就像隔着一层纱布,上头堆满了灰尘的珍珠,看不清楚。 身体感觉到了温暖,就像……在阿娘的怀抱里一样,那样温柔地拥抱。洛青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心底明晰,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耳边模模糊糊的传来阿娘的呼唤,“奴奴,奴奴,快醒过来!” 洛青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做梦么?还是在地府里头?她……似乎真的躺在阿娘的怀抱里面呢。 睁开眼,眼前晃动着的光影渐渐的清晰,月娘那张美丽的担忧着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奴奴,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这几日一直昏睡,阿娘又请不了大夫,阿娘还以为……”月娘擦拭着眼角的泪珠,转而笑了起来,“你醒了就好了,老天慈悲!” 洛青菱张了张嘴,看着熟悉的屋子,一时之间没回转过来。 月娘眉尖微蹙,“奴奴,你是饿了么?”她从怀里头小心翼翼的掏出来几块糕点,献宝一般的递到洛青菱的跟前,笑的温柔,“这是阿娘在宴会上偷偷藏的,是很好很好的点心呢。” 洛青菱的胃一阵紧缩,这样熟悉的饥饿感受让她有一种回到人 间的感觉。 是啊……她小时候,一直都是饿着的呢…… 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脸色的阿娘,洛青菱的手紧紧地抓着她。这是她的阿娘啊!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的阿娘!这大概是梦吧? 是了……这该是梦了…… 洛青菱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双手紧紧地攥着月娘的手臂,用力至极。 月娘惊诧的望着她,“奴奴,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洛青菱扑到她的怀里,狠狠地摇着头。月娘一开始有些惊讶,然后温柔的笑开了,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奴奴这么大了,还跟阿娘撒娇呢……真是个孩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阿娘身上的味道,让她有了一种真实感。 这样的真实感,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她真的活了一般。 洛青菱的眼里泛出泪花,若是真的能活过来的话,那就好了。若还有这么一辈子……这一辈子……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她可怜的阿娘,她想让她活着,还要活的好好的,比那些高高在上的鄙夷着她们的贵女们活的更好更洒脱!上辈子死时那刺骨的冰寒,她不会忘记,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人赐予她和她阿娘的,她会一一回报给他们,一定! 洛青菱的手紧紧地环着月娘,埋在她怀里的面孔上显露出了一丝痛苦和仇恨。 只是这样好的事,老天怎么可能会施舍在她这样的人的身上呢? 老天向来都是不公的,他们这样的人,每日跪着虔诚的求老天爷也是无用的。而那些名门贵族,对老天不敬也不见得有什么报应的。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若是……若是能再活一次……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洛青菱默默地缩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章 轮回 金陵洛家,高墙青瓦,这般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似乎连守门的下人都比旁人高贵些许。 洛家老太爷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翰林院中名重无两,兼作皇子教习,所作书卷时人争相传阅,为绵延百年的洛家的光辉上再添一笔锦绣芳华。 然自洛老太爷去世之后,时局动荡,洛家大宅高门深院掩藏着的那群流着高贵血液的人们,只懂得躺在那迷醉的光辉中沉沦。洛家当代的家主——洛儒生,枉费盛名,与他高贵的血液和崇高的盛名相对应的,是他的奢靡颓废。 不止洛家,整个金陵城都沉陷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难以自拔。 月娘正是此时金陵城乃至整个大韵国最好的舞姬,因了月娘的母亲是胡姬,父亲是大韵的秀才,月娘的面容与一般的胡姬不同,却有着一般胡姬风流的身段。儿时便在金陵最大的揽云阁里教养长大,面容姣好,如名字一般清辉光洁,甫一出世,于八人抬的大鼓上跳上一曲胡旋舞,惊艳世人,风头一时无两。 洛儒生向来痴恋于收藏美人,一见月娘,朝思暮想,终是豪气的一掷千金买下了月娘。 于家中办酒宴,月娘常随左右,美人温软如玉,羡煞旁人。他是月娘的第一任主人,也是最后一任。 月娘怀了洛儒生的孩子,其后身价大跌,被洛儒生送了出去,在贵人手里辗转几回,又被人送了回来。此时的月娘体虚气弱,已然不能跳舞了。便被洛儒生当作了家妓,在招待客人的时候服侍。到最后被一个喜爱虐人的秀才打的遍体鳞伤,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无有药材和大夫,伤口一日日发炎流脓,死于病榻,丢在了城外的乱坟岗。 这——便是她的阿娘上辈子凄惨的经历。 此时正是她五岁,是阿娘生了她被冷落的日子,也是阿娘后来说一生中最安宁的日子。 被人遗忘,对于她们这般寄居篱下的人来说,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这个小院又脏又破,虽则那些洛家本家的孩子见了她往往冷嘲热讽,从未将她当成拥有着相同血缘的姐妹,而是低贱的玩物,但是若要他们来这个小院里寻找乐趣,他们却是不肯的。这个小院于他们而言,太脏了。 洛青菱坐在床上,默默地回想起了前世。 那个时候,她并不懂得自己与那些贵女们的差别,只是从别人的眼光里些许懵懂的明白,自己跟她们是不一样的。于是她为了能吃饱饭,小心翼翼的跟在她们身后讨好。 如今想起来,在那些人看来,自己那个时候是很没有眼色的吧?那么肮脏的孽种,跟在她们的身后,是多么没面子的事情啊!偶尔兴致来时,当作投喂猛禽一般逗弄一番,又或者让她在地上打滚啃泥。 洛青菱想,那个时候的她,是为了什么忍下来的呢? 为了食物?还是为了活着? 愈是回想,便愈是痛苦,她与她的阿娘一样,活着便是凄零的浮萍。 一边回想着上辈子,一边回了神。 然而她洛青菱终究是活过来了…… 上苍怜悯,居然给了她这样的机会!洛青菱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带着森森的寒意。 是了,这便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上一辈子她死的那样惨,这一辈子是老天还给她让她好好活着的。那些如今风光的人,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跌落泥沼,翻滚求饶,那该是多么快意的事情啊! 只是如今…… 洛青菱沉吟了一下,毕竟如今她跟阿娘依然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哪怕她也算得上是府里的女儿,却是绝然不会有谁放在心上的。 五岁,那个毒医钟离君来到洛宅,选了一群无人要的孩子做药童,她被洛氏的女儿们使计排在了其中。她的阿娘因为这个跑去求家主,被家主嫌聒噪,送给了前来讨要的落魄贵族。 从那之后,她便与她的阿娘相隔千里,直到她的阿娘最后被送回来的那一个月,她们母女才就此重逢。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大抵不过几日的时间,那个毒医便要来了! “奴奴,奴奴。” 窗外传来月娘的声音,洛青菱打开窗,瞧了一眼她身上的薄纱轻衣,默不作声。 月娘讨好的笑着,声音愈发小了,“奴奴,你一早没吃,阿娘怕你饿了,卷了几块饼子给你。”她脸上的笑容变大,“很好吃的,阿娘尝过一口,又酥又脆,还很饱肚子。” 洛青菱把她拉进了屋子,“阿娘,你是不是又没吃,把东西留给我。” 月娘尴尬的愣住,急急地说,“没有没有,阿娘吃过了。” 洛青菱不作声望着她,月娘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说道,“奴奴正在长高的时候,阿娘是大人,不怕饿的。奴奴要是饿坏了,阿娘心疼。” 洛青菱的眼圈一红,她的阿娘从始至终,都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也只有她的阿娘,把她当人 看。 “阿娘,一起吃。” 月娘愣了愣,还想说什么,被她堵住。 “阿娘若是不吃,我也不吃。” 月娘抿了抿唇,眼圈也红了起来,点点头坐在床沿。洛青菱起身打了井水过来,倒在缺口的搪瓷大碗里头,递给月娘。 她们的这个院子,唯一有的,也只有这清冽的井水了。平日里喝的用的都从这口井里取,却是没有柴,洛家的树木是不许砍伐的,只得偶尔撇了几根树枝,再从地上捡掉落的树枝树叶,才能升起一点火来吃些热食。 虽说洛青菱身为府里的姑娘是可以有院子的,也该是有婆子丫鬟服侍的,只是人嘛……大多踩低捧高。洛青菱在府里向来不受正经主子待见,平日里也从未见过主子们提起过她,很显然是遗忘了这个女儿。 主子都是如此,底下人自然懂得如何跟风了。 从偶尔缺差物件到剩菜剩饭,再到把她们赶到这个偏僻的院子里来,怕若不是洛青菱好歹有着洛家女儿的名分,弑主的事情也未必不可能。 看似光鲜亮丽的金陵洛家,实则内里腐烂不堪。 吃完了手里的饼子,月娘愧疚的望着洛青菱。 “奴奴,阿娘要走了,你千万呆在这里头,莫要出去。” 洛青菱点头,捡起掉落在床板上的饼渣咽了下去。 月娘哀愁的望着她,眼神里尽是自责。可时辰无多,那头的宴会就要开始了,她留不得。 “阿娘。”洛青菱叫住她,“阿娘,不论我出了什么事,莫去求他!” 月娘疑惑地望着她,“奴奴,怎么了?” 洛青菱认真地说,“阿娘只需记着,咱们活着什么都不要,只莫去求他!你答应我!” 她想,她该好好的思索一番,要如何避免正常灾祸了,抑或者好好的去利用这个机会。毕竟前世的她能活下去的原因,不怕毒也是其中之一。虽则那炼药的过程极其痛苦极其危险,可是有了一次经历,她想,她应该可以挨得过去,也应该可以活的下来。 若是如此,只要让她的阿娘莫去家主跟前哀求,只要让她的阿娘留在这里,今后的日子,她可以挺得下去。 第三章 转折 月娘被她莫名的话说的一怔,可是看着女儿哀求的眼神,却依旧心软的点了点头。 罢了,不论她想的是什么,既然女儿希望如何,那便如何罢。 看见月娘点头,洛青菱弯起嘴笑了,虽说明知道或许等到自己被陷害入了毒医的手里的时候,阿娘或许依然会忍不住跑去求他,可是此时见了她答应,心里也不由得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只要她好好地想个法子,这一次莫受了那群人的陷害,今后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就算是命中注定躲不过去的劫难,也不能让她的阿娘承受这份不该属于她的苦难。 洛青菱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看着月娘的身影走出院子。可是还没有走出去,月娘便又退了回来,她的面前站着一堆的家仆,站在家仆中间的,是洛家的老夫人和大夫人。 洛青菱心里一惊,立即想爬下床头,却因为手忙脚乱而摔了下去。 “奴奴!” “玉儿!” 两声不同的称呼,透出一样担忧的心情。洛青菱一怔,抬起头看着向她飞奔而来的月娘,再看着同时飞奔而来的大夫人,心中溢满了疑惑。 旁边训练有素的洛家家仆早已经把月娘拉开,大夫人一把抱起了洛青菱,揉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叫着,眼里不停地掉泪。 洛青菱不自在的动了动,眼睛一直瞟着一脸担心地看着这边的月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世为人,纵然再没有城府的,也还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些经验和长处的。洛青菱被大夫人抱在了怀里,却一直没有吭声,垂下眼睛默默地思考。 据她所知,“玉儿”这个小名,在洛家,是只属于那个六岁夭折了的嫡女洛青玉的。 上辈子,她没上洛家的族谱,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唯有她的阿娘会唤她“奴奴”。对于洛家其他的人来说,她叫什么,并不重要。 到她大了之后,自己给自己取了洛青菱这个名字,正是由于洛家唯一的嫡女,叫做洛青玉的缘故。 那个时候,或许对于洛家,她还是抱有那么一丝微末的希望的。 只是……回到当下,这洛家的大夫人怎么会抱着她,唤她“玉儿”呢? 洛家的大夫人却是不知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的,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心疼。 老太 太缓缓地移步过来,微微皱了皱眉,“行了行了,玉姐儿没事便行了,你别在这抹泪了,没得丧气得慌!玉姐儿没事都要被你哭的有事了!” 大夫人不好意思的提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来看着她。 “都是媳妇的错,没看好玉姐儿,叫老夫人操心了。” 老夫人凝视着她,垂下眼,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叹气的缘故,洛青菱是知道的。上一辈子,洛家的这个大夫人便是个懦弱至极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她不是个如此懦弱的,也不至于以堂堂郡主的身份嫁入洛家之后,却依然没有半点身为郡主的尊严,任由丈夫为所欲为了。 除了生了一个自幼便体弱多病的嫡子,和一个与哥哥一样体弱六岁就夭折了的嫡女,便再无所出了。 虽说这门亲事乃是由皇太后亲手促成皇帝御笔亲赐的,但是在洛府里头,这个大夫人的名头,也不过空有其名罢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洛府,当家作主的是大妾柳氏。 而洛家的老夫人,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姐妹,一母同胎,一个入了宫,一个嫁了国公府。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要强的,精明利落,只是在儿子娶了媳妇之后,老国公又撒手而去了,渐渐的便开始不问府中的事情了。对着儿子的荒唐和媳妇的懦弱,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没闹到危害到全府的地步,也不会随便出手干涉。 不过这一回,丢的是自己的嫡亲孙女儿,她这把老骨头也要动上一动了。 老人家别的不在意,然而对于隔辈孙女的血缘亲情,却是怎么都丢不掉的。 她被身边的丫鬟扶着,缓缓地蹲了下去,满眼慈爱的看着洛青菱,“玉姐儿受惊了吧?可怜见的,到祖母这来,给祖母好好瞧瞧。” 从一开始,“玉姐儿”这个词出来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对劲了。大夫人的疼惜,老夫人的慈爱,再加上这一句话,叫她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莫不是……莫不是……她这辈子变成了洛家的嫡女罢? 这个念头一起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对她的神情也便能解释的通了。 可是……洛青菱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月娘,心里满是犹疑。可是她的阿娘又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女儿呢?再则说了,洛家的嫡女,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是卧在床上的,体质虚弱,从来没有出过清 玉苑。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在睁眼的时候,瞧见她的阿娘呢? 阿娘在洛家的地位,比家仆还要低,又是怎么能接触到洛家的嫡女的呢? 这么说起来,两边皆是不通的了。 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然而洛青菱依然不动声色的按照老夫人的要求凑了过去,被老夫人好一通念叨,心疼的不得了。 越是心疼,怒火便越是升腾。老夫人缓缓起身,冷眼看向跪在一边的月娘,重重地捶了一下手里的紫檀拐杖,扬起些许尘土。 厉声喝道:“好你个贱蹄子,竟敢私底下用肮脏的手段偷了玉姐儿出来,幸而玉姐儿没出什么事,不然你死上千次万次,都难以偿命!”她看向立在一边的家仆,伸出拐杖指着月娘,“把她给我捆了,丢到大发的手上去!” 大发,乃是洛府从事刑罚的一把好手,早年是跟了老国公大人上过战场的,在洛府的下人眼里,算是比阎王更叫人惧怕的名字了。 月娘摇着头,眼泪扑腾掉下,却没有开口求饶。 洛青菱心里一紧,如一根锥子狠狠地扎进心口。她瞬间挣脱开大夫人的怀抱,跑到了月娘的跟前,紧紧地抱着她,不让那些家仆近身。 “你们都不许动我的阿娘!” 这句话一出,洛青菱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还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了洛家的嫡姑娘,可若是真的,她这般维护月娘,只怕看在老夫人和大夫人眼里,会愈发的觉得月娘刺眼了。 只是……那是她的阿娘啊! 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的阿娘……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她被人拖走?动作比想法更快,她没有办法控制。 瞧见洛青菱的动作,月娘捂着嘴,眼泪掉的更厉害了。她颤抖着手抚摸着她的脸,哽咽着轻喃,“傻孩子……傻孩子……” 那些家仆看着洛青菱的动作,都十分为难,犹豫着看向老夫人。 而站在院子中间的老夫人,此刻面色阴沉。 第四章 出路 洛青菱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面色阴沉的老夫人,心中转过数个念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了。 老夫人缓缓地眯起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月娘,不知在思量什么。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嗔怒着对洛青菱招手,“你这孩子,为娘在这里,你乱认什么娘!” 洛青菱怯怯地看了她一眼,面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声音微弱的喊了一句:“母亲……” 这句细弱的“母亲”一出来,大夫人更心疼了,想到这个女儿和那个大儿子一样,自幼都是体弱多病的,不由得心酸不已,对小女儿的怜惜更重了。她转过头去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也知道,这月娘是会一种迷惑人心的妖术的,不然玉姐儿那满院子的婆子丫鬟不会都毫无察觉玉姐儿失踪了。如今玉姐儿被她迷惑,也是正常的。” 身为母亲,她自然是要把女儿的责任摘出来,更何况在她心中,女儿确实也是没有什么错处的。 都怪那个该死的舞姬! 老夫人的眼睛动了动,妖术?她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却依然不动声色。 这个大儿媳啊,也不知是在德王爷的府上被宠爱的过于天真,还是天生没有什么心机,为人实在是太过良善和懦弱了,什么事都不肯往坏处想。 然而想到了这个儿媳,便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老夫人的眼神一黯,不由得摇了摇头。 瞧见老夫人摇头,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知道她究竟为的是什么,不由得心中颤了颤。 洛青菱缓缓地蹭到了她的身边,揪着她的衣角,抬起头看着老夫人,“祖母,都是孙女的错,您不要生气了。” 低下头看着乖巧的孙女儿,老夫人不由得心中一软。 当初大儿媳生明哥儿的时候,是她刚刚嫁过来不到三月,那时怀上了明哥儿,府里上下都开心的很。那个时候老爷还未过世,她便想着看看这个儿媳的手段如何。 出生在王爷府上的嫡女,就算再怎么不谙世事,也该是见识许多的。 大儿子荒唐,在娶亲之前就已经与柳家女儿私通款曲。为了遮羞,在娶了媳妇之后,以妾室的名义把柳氏给抬回了家。 她心里是不喜的,想来儿媳也是忍不下去的。 儿媳顺利的生下了嫡长子,在府里也算是站稳了脚跟,要收拾起柳氏不算太难。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个王府嫡女,郡主之尊的大儿媳,竟然是一个纯善的女儿。单纯天真,并且纯良。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好,为人心存善念并非坏事,只是身处这洛家,她未免过于仁慈了一些。 更何况,她除了这些,还很懦弱。 对下人都好到了天上去,凡是身边服侍的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心疼,这样的主子未免世间难求了。 对下人尚且如此,对他人更不用说了。 说起来,老夫人自己也觉得后悔。那个时候老爷去世,她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将府里一应事情都交给了儿子儿媳去管,也并未看清这儿媳的本性。到后来儿子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柳氏,架空了儿媳手上的权利,甚至于…… 老太太想到这,不由得咬牙。 柳氏真是个心肠毒辣的,明哥儿体弱,何尝是他自己的缘故! 就连这个小女儿都不放过,未免蛇蝎心肠了。 对大儿子心灰意冷,对这大儿媳也报不上指望,这府里的一对嫡子女,总得有人看护才是。她颓散了这么些年,对府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如今,也该动一动自己这把老骨头了。 想到这,老夫人缓了脸色,将洛青菱抱了起来。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细声细语的问,“玉姐儿,你须得认清,你是这个府里的嫡女,便是有些傲气也没什么,只千万莫要懦弱,记住了!” 老夫人这句话,听的大夫人面上一红。 洛青菱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幸而老夫人和大夫人看似都没有怀疑她是否是真的玉姐儿,不过说来也是,便是她自己,此时也依然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别人又如何能想得到这世间竟有这番诡谲的事情呢? 瞧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小小的脑袋重重地点了点,不由得让老夫人心情大好。 心情好了,便对那月娘的怒气也没那么重了。 更何况,老夫人心中敞亮。这个月娘的女儿毕竟也是洛家的骨肉,被柳氏使计送去毒医那儿做药童,实在是没脸的事情。女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也是个可怜的。 最狠毒的是那个柳氏,在害死了人家女儿之后还嫌不够,还利用她思念女儿的心情,撺掇她将玉姐儿偷了过去。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柳氏的错! 不过,这也要怪这大儿媳太过于懦弱的缘故啊…… 老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府里真的是乱了套了。洛家的女儿都能如此死去,说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如今也没法子,只能把事情压下来再说了。 消了火气,老夫人对月娘说话也平和了一些,“你也是个可怜的,这件事情我不想与你计较,只是你也得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你心里可有个轻重?” 月娘叩首,“都是贱妾的错,一时迷了心智,老夫人请重重的惩治,贱妾绝无怨言。” 听见月娘说话有条有理,老夫人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不过想起她是被揽云阁细心教导出来的舞姬,识文断字倒也正常。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的女儿也是洛家的女儿,回去之后,我会让她入族谱,好好安葬的。只是急病过世,还需得避讳一二,你可明白?” 言下之意,洛青菱这辈子死去的那具身体,被冠以的名义是急病去世。若是被人知晓是被毒医炼死,谁的脸面都不好看。这样说,也是对月娘的提点。 月娘微愣,旋即点了点头,“老夫人安排的妥当,贱妾明白。” 洛青菱的手不由得握紧,死去的那具身体怎么样,她并没有太关心。但是接下来,便是老夫人要发落月娘了,她不得不紧张。 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月娘,老夫人开口了。 “我认识一位师太,禅法精深,在府里附近的庵堂中修行。你若愿意从此青灯古佛,为女儿祈福来生安康,我倒是可以给你指引认识。” 这话便是要月娘伴佛修行了。 去庵堂?洛青菱愣住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错,毕竟在洛家,哪怕她如今是嫡女的身份,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去保护月娘,倒不如去庵堂里清静。况且是老夫人亲自推荐的地方,只怕生活也不至于太过于清苦,柳姨娘也未必能伸手得到那里。 这么一想,她对于这个一直以来在印象中从来不管事的老夫人,多出了一丝感激。 月娘不傻,自然明白这是老夫人对她的宽恕。立刻叩首致谢,“贱妾此去,必日日念佛,替老夫人大夫人和玉姐儿祈福。” 事情都解决了,老夫人挥了挥手,将洛青菱交给了身边的婆子抱着,搭着大夫人的手走出了院子。 第五章 春香 等洛青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未松一口气,便瞧见一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跪在地上。不用想,便也知道这些人是由于自己这具身体的走失而被惩罚的。 大概是正主被找回来了,老夫人心情不错,看到这群下人们战战兢兢的表情,她的脸色并没有太难看。 一瞧见洛青菱被抱了回来,一个瘦高的婆子跪着爬了过来,向老夫人和大夫人磕了个头。 大概是时常扯着嘴角,她的嘴角有些下垂,还有一些纹路,看上去严肃异常。此时她扯着嘴角,面上露出一丝由衷的高兴,对两个主子说道:“主子们总算回来了,玉姐儿没事吧?”她边说着,边探着头看向洛青菱。 老夫人挥了挥手,“你起来吧,玉姐儿少不得你服侍。” 瞧见这个婆子在老夫人面前如此有脸面,洛青菱眼珠子转了转,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记得上辈子洛家这唯一的嫡女身边,是有一个奶娘,唤作路嬷嬷的。之所以称作嬷嬷,是因为她的确是宫里的管教嬷嬷,是在先皇赐婚的时候,由太皇太后老人家亲自赐下的陪嫁婆子。为人严肃谨慎,待大夫人也实在忠心。这样的出身加上这样的禀性,在洛家的主子面前也都大有脸面。 路嬷嬷应了,小心翼翼的抱起了洛青菱站到一边。洛青菱不自在的在她的怀里扭动了一下,她手上的姿势便迅速调整到了让洛青菱最舒服的位置。即便是醒了之后就不太适应如此幼小身体的洛青菱,在此刻也不由得感慨路嬷嬷的贴心和内行。 而在这洛家嫡女的清玉苑里,有脸面的不止是路嬷嬷一个人。 跪在几个丫鬟最前面的,弯着腰垂头看着地面的那一个,虽然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一脸精明。洛青菱认得她,她便是上辈子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叫做春香的。 本来她是老夫人专门调教出来伺候嫡姑娘的丫头,只是上辈子的洛清玉除了投了一个好胎,却没有一个好命,六岁便死了。这个春香便又回到了老夫人的身边,一直跟着老夫人。甚至在老夫人死的时候,披麻戴孝,用自己的命还了老夫人的恩德。 这是一个极其聪慧有手腕的丫头,上辈子跟在老夫人身边,便是整个洛府里数一数二的。 她的母亲原本是洛府里的家生子,因为当初救了老夫人一命,自己虽然过世了,留下的这个女儿却极受老夫人待见,从小带在身边。这样的荣耀,在整个洛府里可以算得上是第一 人了。 老夫人显然对她也是放心的,毕竟从小养大,知根知底,瞧了她一眼便略了过去,直接对着她身后的丫鬟婆子发话。 院子里的这些丫鬟婆子,除了路嬷嬷,该打板子的也都打过了,再加上这样长时间的跪在院子里,旁边一群看守的婆子。长时间动也不能动,许多人已经开始面色泛白了起来。 老夫人一一扫过她们的脸,缓缓地开了口。 “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本该把你们这群人都打发走的,只是玉姐儿如今还小,身边的人经不得大动。再则,你们平日也还算用心,这才把你们留了下来……” 老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丫鬟忽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身边的人都转过头去看她,却没有一个人惊呼。 洛青菱趴在路嬷嬷的肩上,眼睛微微眯了眯。 看来这洛府内院里的下人们的确都训练有素,常年接触主子们的这群人,跟受冷落的那群婆子们的确不同。据说洛家原本整个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只是自从老太爷去世了之后,洛老爷不管内院,大夫人又是个软弱可欺的,许多事儿就偏离了原本的规矩。一直到柳姨娘接手,洛府的后院里才算是又规矩了起来。 只是有些地方,柳姨娘不愿去管,或者说是有心放纵,才有了月娘和洛青菱上辈子那样悲惨的境地。 倒下的那个丫鬟跪在最后面,春香看了一眼老夫人,得到了颔首之后,迅速起身查看了一下那个倒下的丫鬟,确认了之后迅速走了回来。垂手低眉,声音平稳。 “回老夫人,倒下的那个是院子里的三等丫鬟湖儿,大概是中暑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她抬起眼看了一眼老夫人,便指使婆子们把中暑的湖儿给抬到了一边去。 整个过程,没有喧闹没有争吵,这样的下人叫洛青菱眯起了眼。她素来知道洛府正经的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然而在她所接触的那些看来,却是没有这样素质的。 而在这其中,最让她感到惊讶的便是大丫鬟春香了,以十一二岁的年纪,当上了大丫鬟,处事沉稳不说,还能让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心服口服的听从她的指挥,哪怕是由于有两个主子站在这的缘故占了大多数。然而这份处事的态度,对于洛青菱来说是最重要的宝贝。 这样的一个丫头,若是对她忠心该有多好…… 联想起春香上辈子的事情,回想起春香的忠心和能力。这 辈子能够接触她,有这个让她为己所用的机会,洛青菱不由得心中一热。 只是目前她还太小,更何况她需要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对自己忠心的丫鬟,而不是对老祖宗忠心的丫鬟。洛府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如今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比较好。再则说,若是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这具身体一年之后就该死了。她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这条命,所以不论是什么样的心思,现在都该压下去再说。 把这些丫鬟婆子留在了外头,老夫人和大夫人进了里屋,路嬷嬷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坐下了之后,老夫人抬眼看着站在一边的路嬷嬷,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路嬷嬷,你先出去。” 大概是要跟大夫人交代些什么事情,路嬷嬷应下,正准备抱着洛青菱出去。洛青菱在她怀里扭动了一下,委屈的看着老夫人,喊了一声,“祖母……我不要出去……” 被五岁的孙女儿这么喊着,老太太心都软了,赶紧让路嬷嬷把她抱了过来。 她笑眯眯的把洛青菱抱着坐在软榻上,“好好好,玉姐儿说不出去,那就不出去。” 洛青菱乖巧地点了点头,趴在老夫人的腿上。心底松了一口气,幸而是嫡女的身份,幸而是五岁稚儿的身体,不然怕是不能留在这儿了。 该听的都得听,不然这一团乱麻的事情,她如何能掌控得了呢?打定了主意,洛青菱闭上了眼睛,双耳却竖了起来,想听听老夫人特地把大夫人叫进屋里,想单独嘱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第六章 嘱咐 老夫人靠在引枕上,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趴在她腿上的洛青菱,等路嬷嬷退出去,将房门都关好了,便对着大夫人开口了。 “大媳妇,你可知道我特地把你叫过来,是为了什么?” 大夫人一愣,迅速站起身回话,“母亲……我……”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你跟我说话也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这里是你家,别这么畏畏缩缩的!”她顿住,声音缓了缓,“大媳妇,不是我这个老太婆爱说你,只是你这人也实在是……” 这话里没说完的意思,让大夫人有些尴尬,讪讪的应了一声。 气氛尴尬起来了,洛青菱睁开眼,看着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大夫人,心底也忍不住替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个大夫人,也未免太不像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女儿了。 老夫人撇开眼,没继续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你的院子虽然离得近,却也不能时时刻刻的陪在玉姐儿身边。这次出事,也是有人在背后撺掇的。玉姐儿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这个院子里的人,我之所以留着那些奴才,就是想瞧瞧她们之中究竟谁是内鬼。” “内鬼?”大夫人犹豫的开口,“这院子里伺候在身边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母亲是不是……” “你怎的就这般糊涂!” 老夫人左手一拍,大声怒斥,惊得大夫人立刻住了嘴。 拍完桌子,瞧着大夫人的模样,她不由得觉得有些疲累。软软的靠在引枕上,安抚的拍了拍洛青菱的背,怕她也被自己刚才的怒气给吓到了。 她的声音低缓,垂眼不去看大夫人。 “我知道,大媳妇你平日里就是个菩萨心肠,不说这洛府,便是在整个金陵,你的善心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善心归善心,你可不能缺了心眼!该懂的东西,你一点半点不懂,今后你倒是拿什么来教玉姐儿?难不成要她日后出嫁了,也跟你这般模样?” 大夫人羞惭的低下了头,“媳妇自知。” 这样一个纯善的媳妇,让老夫人骂也骂不下口,气也气不起来。心里头憋着一股火,只能怒其不争,却不能叫她学会怎么处事做人。 不论怎么教,这媳妇却依然改不掉自己的脾性,有人来求总会心软,出了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是谁在害她。 就算是知道了,只怕人家做作一番,她又得原谅了。 想到这儿,老夫人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这偌大的洛府,竟然有这么一个软弱的主母!也怪不得自家儿子一向也都不爱去她房里,更怪不得那柳姨娘一来便能把握大权,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 只是可怜自己的孙儿孙女,竟摊上了这么一个娘亲! 孙儿倒也还好,娶了媳妇,若是媳妇精明懂得持家,倒也没什么。就是这孙女儿,若是今后出嫁了,受了什么委屈,哪儿还能指望这个娘么?只怕到时候这娘儿两抱头痛哭,却想不出个什么主意来! 一想起这些事儿,老夫人就忍不住越想越多;想得越多,就越忍不住对自己和大夫人产生恼意。 若不是这媳妇是这样的脾性…… 若不是自己之前没曾出手干涉,反而去了庄子上修养,对府里的事情一应不去过问……也不至于是今日这番境地。 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有理会大夫人的自责,径自说了下去。 “我倒是想趁着玉姐儿回来这段时间,把内鬼揪出来,这样她日后也能安宁一些。你这个当娘的,总得为儿女想想,你这么一径的仁慈,让下人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你这个主母的威严何在!你自个儿乐意这么样子过下去也就罢了,别连累的我孙儿孙女也被人踩在头上!他们可是这洛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 这么明明白白的指责压在大夫人头上,让她瞬间红了眼,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看着颤抖着的大夫人,摇了摇头。 “你不必如此,我并非斥责你。只是你需得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了,你总得改改。就算是……为了你的一双儿女罢!” 瞧见大夫人跪在地上,洛青菱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扶她起来。说起来,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娘亲,而且从上辈子直到这辈子,待自己也算不错。于是她动了动,小心的爬下了椅子,站到大夫人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抬起头看着老夫人。 洛青菱的这番作为让两个人都笑了,老夫人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她,“你瞧瞧你瞧瞧,大媳妇,连你五岁的女儿都懂得要替你求情,你这个当娘的,怎的就学不会多为她想想呢!父母儿女,天生就是连在一起的,互相扶持的一家人啊!” 大夫人搂过洛青菱,深深的点了点头。 “母亲教训的是,媳妇一直糊涂了,一切还请母亲嘱咐,教导教导媳妇。”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先起来,我慢慢同你说。” 待大夫人抱着洛青菱 坐了回去之后,老夫人歪了歪身子,斜着身探向大夫人一边,“大媳妇,你可知道这院子里有哪些奴才么?” 仔细思考了一下,大夫人慢慢的回话了。 “一个奶娘,是宫里头出来的路嬷嬷;大丫鬟春香是母亲您身边调教出来的,还有一个大丫鬟紫鸳,是我身边的。其他的……”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老夫人,瞧见她没做声,便继续犹疑的说了下去,“还有一个二等丫鬟秋菊……” 这一回大夫人迟疑的更久了,再仔细地想了想,她抬起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我只记得这些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且同我说说,这些人你认为都是怎样的。” 说到这个,大夫人松了一口气。 “路嬷嬷是个严肃的,为人正派倒是正派,就是规矩有些大了。”说到这,她想起了当初路嬷嬷管教她的时候,小心地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没反应便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倒是个忠心的,对玉姐儿也是一心一意的。配的家生子大发,那是跟过太老爷的人,几代家仆,忠心自然也是不用说的。” 说完了路嬷嬷,大夫人停顿了一会儿,见老夫人只是垂着眼不说话,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春香是母亲身边的人,自幼跟着您,自然是不必说了。紫鸳么……她的娘是我身边的王家婆子,这丫头是个爽利的性子,心眼不坏,就是说话有些太直,容易得罪人。至于秋菊……她是府里的家生子,我倒是常常听起院子里的丫头们说起她,这小丫头活泼,爱到处跑,也讨人喜欢。” 说完等了半天,没等到老夫人的反应,大夫人不时看看她。 终于,老夫人闭上眼松了松肩,“这便是你所知晓的关于这院子里奴才的所有?” 大夫人小心地点头,“是。” “这是你女儿的院子,你却告诉我,你只知道这么多?” 没抬眼,没怒斥,偏偏是这般平静的责问,让大夫人不由自主的胆战心惊。还未等她作出反应,老夫人抬起眼来挥了挥手,“不必跪了,你且听着,我来告诉你这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人。仔细听好了,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找你,你连人都不认识!” 第七章 奴仆 “这院子里,按照规矩,有一个奶娘,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的和两个三等的。另外还有一些洒扫的丫鬟婆子,这些订制你该是知道的。” 大夫人点了点头。 “你方才说的那些我便不提了,从二等说起吧。秋菊嘴碎,没事便喜欢在丫鬟婆子里头同她们说话,又是个家生子,从小长在府里,如今年纪又小,挺受宠爱的。丫鬟婆子们说什么也不会避讳她,她知道的多,也懂得分寸。这便是我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丫鬟放到玉姐儿身边的缘故。虽说沉默朴实的丫鬟是最好的,但玉姐儿身边也缺不得秋菊这样的。做主子的,要学会知人善任才是。” 听到老夫人的这席话,洛青菱不由得对这个原本并没有什么印象的老太太刮目相看了。 “另外一个二等的丫鬟是夏荷,在府里的丫鬟里名声很好,刺绣好,脾气也温和,常会有人来求她做点小物件。这也是个家生子,都是只比玉姐儿大一点的年纪,今后嫁出去了,她们就都是玉姐儿的臂膀。这丫头的绣工是她娘从小手把手教的,你也知道,她娘的绣工在整个大韵都是顶尖的。等玉姐儿大些了,有这样的丫鬟在身边耳濡目染,绣工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老夫人说的口干了,想寻盏茶来喝,却发现一开始自己只顾着教导大夫人,把人统统赶走了,茶水也没上。这会子要找也找不到人,只得瘪了瘪嘴,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三等的那些小丫头,一个是今儿中暑的,叫湖儿;还有一个是惠兰,都是老实巴交的。” 她看了一眼大夫人,“接下来要说的,你便仔细听好了。” 大夫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丫鬟春兰,从小跟在我的身边,我是知根知底的。这丫头心底不坏,人又伶俐,我从小便教她识字和礼仪。除了她,还有一个迎春,一个给了玉姐儿,一个给了明哥儿,算是我给这两个小辈身边留的一份礼。这两个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心性脾气都不错,手腕也有,跟在他们身边时时提点,不让他们走歪了路。” “还有一个紫鸳,我当初之所以同意你选得这个丫鬟到玉姐儿身边,是因为她是个爽利的性子。虽说有些太过于直率,容易得罪人,对主子却是个忠心的。玉姐儿今后是要出嫁的,若是婆家太强硬,身边如果都是一些绵软的性子,怕是要吃亏的。所以紫鸳这个丫头留在玉姐儿的身边,倒也不错。” 说到这儿,老夫人摸了摸洛青菱的头顶,眼神温和 的瞧着她,“咱们玉姐儿如今还小,不懂得这些,不过今后都是要学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女红什么的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会持家。” “至于路嬷嬷么……”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斟酌了一下用语,“路嬷嬷的性子未免有些过于严谨了,她是玉姐儿的奶娘,对玉姐儿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忠心什么的我倒是不担心,怕就怕她到时候会过于拘了玉姐儿的性子,养出一个规规矩矩却迂腐不堪的女儿来。若是养出个小家碧玉,做事少了大气,那可算得上是笑话了。” 洛青菱仔仔细细地听着老夫人教导大夫人的话,只这么一遍,便对清玉苑里的这些丫鬟婆子们的性子便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以证明老夫人对于自己的孙女儿是真真上心了的。虽说对于老夫人的话不能尽信,毕竟总有她不了解的,但是大致上是不会有错的。这样一来,也不用浪费她太多的精力去试探这些下人们的脾性了。 “这些你知道了,便也够了。”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略微有些疲倦。 “我之所以留这些人在院子里,一个是由于大部分的奴才都是忠心的,一个是不想打草惊蛇。柳氏是个狠毒的,我这一双孙儿孙女都是自幼体虚。原本我以为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如今看来,只怕是我想的太浅了一些。若不是这次玉姐儿失踪,我也不会联想到这儿来。” 说到这儿,老夫人不由得皱起眉。 若是说两个孙儿的病症一直以来都没有征兆的话,那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会造成今日这个状况,只怕府里一直以来用的那个孙太医是有问题的。 可是……那柳氏的手竟然在自己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已经伸到这么远了么? 那看来这府里的情况,比之自己之前所预料到的,还要诡谲危险的多啊! 老夫人陷入了思考之中,自然而然的便沉默了下来。大夫人看着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打断老夫人的沉思,于是也陷入了沉默之中。洛青菱看了看犹疑的大夫人,见她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只得自己伸出手来拉了拉老夫人的衣袖。 孙女儿的动作让老夫人回过神来,接着说了下去,“这些话,我也只是说与你听,让你自己警醒一点罢了。若是让你做什么,我是不指望的。你……平日里该怎样还怎样,这样便够了。他们的事情,我这个老太婆来操心。” 这样的话,既是指责,又含了无奈。 若不是大夫人这样软和的性子,老夫人也不会这 么说。一边是敲打,一边又因为她这样的性子而无可奈何。 一边冷眼旁观的洛青菱心想,老夫人是对大夫人很放心的,许多事儿会摊开来同她讲,便是发了脾气也知道这个媳妇儿是不会生气的。这样说起来,婆媳之间反而多了一层亲密。对于大夫人来说,反而算得上是福气了。 毕竟老夫人是个精明能干的,若是大夫人跟柳姨娘一样的性格,只怕老夫人不会喜欢,反而时时提防。 其实这样的揽权,对于老夫人来说,反而是对大夫人的放心和宠溺。外姓人永远是外姓人,洛青菱很清楚老夫人的想法。若不是大夫人软弱又良善,只怕老夫人说话都会拐上十几八个弯,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边数落着一边尽心指点呢。 不过……这个院子里的奴才们究竟是怎样的,那个柳姨娘的人究竟是谁,还有那个柳姨娘背后是否有人,自己都还不清楚。而她唯一清楚的,便是这具身体一年之后便会去世。 要保住性命,还要好好活着! 柳姨娘…… 洛青菱的心底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三个字,从背后升腾出一股凉意来。 第八章 紫鸳 正当屋子里二人商量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些喧嚣声,一个婆子的声音尖利的穿过门板,刺的人耳朵生疼。 “哟,你们都跪在地上做什么?难不成是大夫人要你们跪的?真是可怜见的,大夫人平日里多和气啊,定是你们做错了天大的错事儿,大夫人才会这么狠心对你们的。你们啊,就该好好跪着反省反省自己,是哪里对不起大夫人了……” 这么嚣张的言论,让老夫人板起了脸。 洛青菱看了一眼大夫人,她的脸上全是尴尬和不安。 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推开门板大步跨了出去,一双眼直直盯着站在院子中间的那个指指点点的婆子,“怎么,你这奴才是对我这老太婆做的事儿不满了?你可还知道你是谁家的奴才!” 那婆子许是不知道老夫人也在这里,嚣张的有些过了,这会子见老夫人出面,一脸阴沉,便立刻慌了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老夫人莫要见怪,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瞎了眼,不知道主子在这,冲撞了主子,老奴该死!” 这婆子嘴上这么说,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婆子平日里向来嚣张。仗着背后是柳姨娘,仗着大夫人良善好欺,平日里没少对大夫人冷嘲热讽。现如今撞到了老夫人的手上,也算是她自己不长眼,没事先打听清楚状况便冲了过来。 踩在主子头上的奴才,是老夫人最看不得的,今儿算是这婆子自己送上门了。 果不其然,这婆子一番讨饶的话对于老夫人而言,皆是耳旁风,统统没有听进去。趁着几个婆子端来椅子茶水的时候,慢悠悠的坐了下去喝了一口茶,也不管这婆子的脑门在地上磕的砰砰直响。 一边站着的路嬷嬷瞧见洛青菱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地上的婆子,以为她被吓到了,赶紧把她抱在怀里,掩住了她的眼睛。 那婆子磕头磕了好一会儿,见院子里莫名的安静了下来,心里直发毛。可是总不能一直这么磕下去啊,她咬了咬牙,缓缓地抬起了头。 洛青菱这时已经挣开了路默默的手,仔细地看着这婆子的脸。脑海中浮现出了上辈子她被关着的时候,这婆子来送饭时候冷嘲热讽的嘴脸。自己真的是重新活了!看见了这婆子,这样的感觉愈发明显,现实的真实感席卷而来,带着一种铺天的快意。兴许这感受更复杂,但此刻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细细体会了。 老天爷还真是公平……上辈子她被这婆子戏耍嘲弄,这辈子就让她好好地看着这 婆子被老夫人惩治。 想到这,洛青菱不由得抿了抿唇,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笑意。 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怎么惩治都不过分! 你若富贵了,他们便会像蠕虫一样赶过来,捧着你,然后借着你的名义胡作非为;你若失势了,不说离开,他们更会狠狠地站在你背后踹上一脚,落井下石。 这样的人最爱的事情,便是当恶人的走狗,对着善人能怎么欺压便怎么欺压,对着比他跟恶毒的,便摇尾乞怜。 着实叫人恶心! 洛青菱的眼神里带着轻视,细细地看着这婆子脸上颤抖的肥肉,看着她慌乱的表情,和那掩藏在眼底的恨意。 这婆子对于洛家,忠心怕是一分都没有的,完完全全的都是柳姨娘的人了。 她能看出这一点,老夫人自然不会遗漏。瞧见这婆子看似恭谦的态度之下对于洛家的不屑,老夫人怒火中烧,气极反笑了。 “你是柳氏身边的婆子,是吧?”老夫人缓缓地开口,仔细盯着她的脸问道。 婆子眼珠子转了转,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旁边冲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姑娘,指着这婆子的鼻子开口骂道:“你这婆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你这是对着谁说话呢?你这是应的什么?是什么是!你回主子的话了么?谁家奴才跟你这样回主子的话来着?眼珠子都掀到天上去了,谁给你的这胆子!” 这么一个小姑娘,说话流利又泼辣,让这婆子愣了好一会。 脸气得通红,伸出手指抖着指着她,大概是由于在主子的面前不好说的太难听,抖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你,你这是谁家的丫头,竟指着我骂起来了!没人教过你要尊老么!” 那丫头眼皮一翻,嘴皮子利索的上下吧啦了起来,“奴婢是洛府的奴婢,自有主子们教导规矩。老是要尊的,不过若是有人自己为老不尊,在主子面前都要腆着一张老脸倚老卖老,奴婢又怎么好给她脸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说完,她笑脸盈盈的对着老夫人行了一个礼,“紫鸳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可莫要跟奴婢生气,奴婢也是见不得有人在主子面前如此嚣张才替主子开口的,老夫人若是见怪,奴婢可就要冤死了!” 这么一个七八岁的丫头如此伶俐活泼,便是老夫人着实不喜有奴才自作主张的,也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行了行了,别在我面前卖乖,不怪你就是。” 紫鸳眨了眨眼,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洛青菱偏过脑袋去看她,却瞧见她正好看着自己,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洛青菱不由得笑了,这个紫鸳,还真是鬼灵鬼精的。 这么一个小丫头都能跳到自己面前指鼻子指眼的骂,婆子气得不轻,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狠厉的神色。 老夫人原本只当这婆子是个小人,见了她面上的神色,这才惊觉这婆子在柳姨娘手下,似乎做的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没事打压大夫人的这么一个鲁莽的婆子,明显对于柳姨娘而言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但偏就是这个弃子,却有着这般狠辣的神色。老夫人不由得在心底思索了,这婆子平日里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柳姨娘平日里掩藏着的又是什么? 那些自己不知道的,难道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严重? 虽然这婆子面上的神色一闪即逝,如今也只是怯懦的跪在地上求饶而已。但老夫人此时的心情却愈发的沉重了起来,对于洛府的后院忧心忡忡。 好半晌,老夫人开了口。 “不敬主子,无法无天,这样的奴才不教训是没用的。来人,把她锁到柴房,再把大发给我喊过来。” 几个婆子应了声,拿了绳索打算把这婆子绑起来。 “老夫人息怒!” 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了一起,洛青菱也抬头看着院门口。 说话的是一个艳丽的女子,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对襟小袖背子,头上梳着盘桓髻,缀着几颗珍珠嵌银细簪,边上戴着一根金步摇,随着步子一走一晃,灵动摇曳。 她的双眼很大,眉修的细细的,肤白唇红。随着她渐渐走近,一股怡人的香气萦绕而来。 女子面上含笑,双颊有着一对深深的酒窝。她对着老夫人行了一个礼,再对着大夫人行了一个礼,声音柔美,“柳氏见过老夫人大夫人。” 从她出现,洛青菱的眼便没有离开过她,一直盯着她的脸。 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只记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背后隐隐传来一股寒意。 柳姨娘!这便是柳姨娘! 第九章 柳氏 被洛青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柳姨娘挑了挑眉,笑着看着她。 “玉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一直盯着我看?”她垂下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扮,“莫不是我哪里穿的不对了?” 本该是路嬷嬷接话的,但是路嬷嬷是个口拙的,只是站在那儿抱着洛青菱,也没开口。大夫人受不得这样尴尬的气氛,便笑着开口,“许是玉姐儿瞧见你穿的美,这才盯着你瞧呢。小孩子嘛,都爱看美人的。” 柳姨娘掩唇笑了,“大夫人过誉了,妾身受之有愧。” 见她这番做作,洛青菱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的丢出了一句话,“娘,太香了,臭!” 这句话一出,有几个小丫头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大夫人一脸尴尬,老夫人则微微笑了起来,把洛青菱抱了过来。对着柳姨娘打量了一番,“玉姐儿说的倒也没错,熏香有便够了,不必弄得如此浓烈。不说玉姐儿受不住,走出去也是要遭人笑话的。知道的道你是爱风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熏蚊子呢!” 被老夫人这么揶揄,柳姨娘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反倒是一边的大夫人更显尴尬。若是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老夫人揶揄的是大夫人,而不是她。 柳姨娘依然含笑,点头附和,“老夫人说的是,妾身不懂礼,原以为这熏香自然是越香越好了,没料到却出了笑话。幸而老夫人肯提点妾身,不然若是出去了,也是要丢脸的。” 瞧见她如此深的城府,老夫人仔细看着她的脸,淡淡地开口,“你不怪我这老婆子说话心直口快便好,哪里说得上是什么提点。” 柳姨娘如此,洛青菱不由得心中一凛。 幸而她现在是稚儿!柳姨娘看似大度,实则是个小肚鸡肠又狠辣的人,如今得罪了还可以推说是稚儿不懂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大些,只怕…… 不过说起来,就算没有得罪她,这具身体一年之后也还是会被她害死的。想到这儿,洛青菱不由得口中发苦。 方才是自己忽然瞧见了上辈子的仇人,被怒火冲了头,一时之间失了理智。 相对比起柳姨娘的手腕城府,再对比起自己,洛青菱不由得懊悔。明明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还能如此沉不住气!只得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要沉住气沉下心,不能叫所有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能笑着看到那些仇人的惨状!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洛青菱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来这,莫不是要阻止我发落我洛府的奴才的?”老夫人紧盯着她,看着她的反应。 跪在地上的婆子抬头看着柳姨娘,一脸的希冀。洛青菱同情地看着这个婆子,对于柳姨娘的脾气,她是知道一些的。若是老夫人执意发落,柳姨娘是不会为了一个奴才与老夫人争执的,那么这个婆子的下场便可以料得到了。 果不其然,柳姨娘笑着摇了摇头,“妾身怎敢做这种不懂礼数的事情!这个婆子冲撞了老夫人,罪该万死,老夫人怎么发落都算对得起她。妾身只是担心老夫人被这狗奴才气坏了身子,值不得罢了。” 那婆子眼里的希冀熄灭了,颓颓的靠在绑她的人的身上。 老夫人撇开眼,“既然不是便好,这些奴才,都是洛府的奴才,身为洛府的主子要管教,还轮不上外人来指手画脚。有些人不懂本分,连带着有些奴才也不懂本分,我这老婆子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事了,”她转过去对着柳姨娘笑了笑,“你可莫要见怪。” 这样的话依然未能让柳姨娘变脸,她点了点头,“老夫人说的极是,妾身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此乖顺的柳姨娘让老夫人也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开口了,只冷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奴才还愣在这做什么!把这婆子给我丢到柴房去!” 被老夫人呵斥了,那些愣住的婆子们也都动了起来。 那婆子也不挣扎,只软软的任由婆子们摆弄。很显然,她比起旁人是更了解自己主子的,自然明白自己是被当成弃子了。 老夫人转了身进了屋子,搭着大夫人的手,看也不看柳姨娘。 “有些做主子的待下人未免太过凉薄,也不怕人寒了心。” 趴在路嬷嬷肩上的洛青菱回过头去看着柳姨娘,发现她的表情停滞了一下,只是一瞬,下一刻又面目含笑了。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老夫人虽说是个精明的,但是对比起柳姨娘来说,老夫人未免有些光明正大了。她不会想得到,柳姨娘竟然有这个手段和胆子会害死嫡女的,所以对于自己来说,老夫人和柳姨娘之间的争斗没有太大的益处,反而会让柳姨娘更加记恨。 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对待阴暗狠辣的小人,你只有比她更阴暗狠辣才行。 幸而,她知道柳姨娘的底牌,而柳姨娘并不知道她的。这是目前 为止,她唯一的优势了。 对于这个嫡女的身份,她并不了解。只知道一年之后会死,但是具体是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她统统不知道。而她身边的这些人,她也不甚了解。若是她活了下来,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大抵也与上辈子不甚相同了。 毕竟这是两个身份,自然该是两个人生的。 柳姨娘跟在身后,一副热心肠的模样。“妾身听说,玉姐儿院子里的那个湖儿晕过去了?这样的身体怎么能照顾玉姐儿呢!今儿正好有牙婆上门,不如给玉姐儿挑个好的,老夫人您觉得如何?” “哦?今儿有牙婆上门,我怎的不知?” 这句并没有噎住柳姨娘,她袖口遮唇,不好意思的笑了,“因为妾身院子里的丫鬟要成亲了,这便缺了一个份额。再加上两个姑娘的份额一直都是没满的,这便一起找了。这件事儿跟老爷商量过,老爷说了,这些小事儿让妾身自己瞧着办,也莫要打扰了老夫人,妾身这才自作主张了。” 她口中的那两个姑娘,便是她所生的两个庶女。 洛青菱微微地眯了眼,瞬时间便想起了那两个女儿的模样。 那两个姑娘,可是害的她被当成药童的罪魁祸首啊!说不得她们的背后绝对是有柳姨娘的撺掇的,但是这两个姑娘自身也同柳姨娘一样,心狠手辣,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人。 柳姨娘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夫人也便点了点头,“你把牙婆喊过来吧。” “是。” 柳姨娘笑眯眯的应了,转过身去对自己的丫鬟吩咐道:“把牙婆喊来,吩咐她把所有的丫头都带过来,先让玉姐儿挑。” 第十章 挑选 虽说老夫人十分不喜柳姨娘,但是她如此知情知趣,倒也让老夫人觉得顺心不少。 牙婆领了一堆的小丫头进了院子,这个牙婆在大户人家里头也算是出名的,为人圆滑,手底下的丫头也大多不错。身家干净,自愿卖身,身体也不错,有些甚至能识文断字。 因为主要是给几个姑娘挑选丫鬟,所以这次带来的都是一些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此刻都一个个束手站在一起,衣服虽不好,但都胜在干净整洁。 牙婆并没有凑过来讨好,而是恭谨的站在一边,显然是明白洛家主子们的喜好。 大概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教导一下洛青菱,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教导起了她怎么挑选丫头。 老夫人指着面前的这堆丫头,“玉姐儿,你觉得这里头哪些丫头比较好?” 被老夫人问了,洛青菱仔细地想了想身为一个五岁稚儿该怎么回答,随即开口,“要身体好的,不能跟今儿昏过去的那个丫鬟一样,她们要是时不时的昏过去,我会怕。” 她的回答让老夫人笑弯了眼,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玉姐儿说的真好!” 于是对着那堆丫头吩咐道:“体虚气短的站到左边,出过疹子的站到右边。”看这些丫头们分成了三拨,老夫人又把那些容貌艳丽的身材过于矮小和高挑的,过于肥胖或瘦弱的,都分到了不打算要的那一边。 接着,便把那些眼珠子直转,看上去小家子气的,心思活泛的归到另外一边。 这么分完了,剩下来的都是一些老实巴交,或是温和柔顺的。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所有丫头说道:“凡是有识文断字的,都站出来。” 那些原本弃掉的人里,站出来了几个。 本来由于这些丫头人太多,洛青菱并没有仔细去看这些人里都有哪些人,尤其是那些被老夫人弃掉不打算要的。她只仔细地看过老夫人留下来的,并且在思索老夫人把这些丫头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这会子那些站出来的十分惹眼,洛青菱也不由得瞟了一眼。 只这一看,她便转不开眼了。 在一开始老夫人弃掉的那些容貌艳丽身材高挑的人里,站着她十分熟悉的一个丫鬟。 洛青菱的上辈子,与三皇子接触了之后,在洛家的地位提高了不少。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是有一个丫鬟的。那个丫鬟,叫做冬梅。 冬梅是一个温和 的姑娘,长的很美,所以常常受人排挤。洛青菱由于长相随了月娘,混了胡人的血,艳丽无双,常常会被洛府的姑娘们讥讽,所以不由自主的对于跟自己一样遭遇的冬梅感到亲近。 她打探到冬梅并非家生子,更不是谁身边的人,便有心培养她做自己的心腹。冬梅也不负她的期望,人虽然沉默,但是脑子的确聪明,给她出过许多主意。由于冬梅的娘生病了没药治,洛青菱在当时并未有闲钱的情况下还到处筹钱,为冬梅娘治病,虽然最终未能治好,但也让冬梅感动的发誓要一辈子伺候她。 经过许多次的事情,她渐渐的越来越信任冬梅,也越来越放开了手。 在她的心中,她的确把冬梅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妹的。洛家的那些姑娘不屑于她,她也不屑于她们,而冬梅,如此温和美好的冬梅,怎能与洛家那些姑娘们相提并论呢? 她是一心一意的对她好的,当初自己都没银子转圜了,依然在想办法帮冬梅的娘筹银子治病。 她也是一心一意的信任她的,因为她以为冬梅对她也是一样的。 她以为……可惜只是她以为…… 曾经她以为,她的亲人,除了月娘和自己的弟弟宁归之外,冬梅算得上是其中一个的。 只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人与狗更不一样。你把人心交给狗,狗是不会把心拿出来与你以心换心的,只会一口吞下。 直到如今她都不明白,她待她哪里不好?要让她如此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让她把心掏出来,却狠狠地践踏。 洛青菱直到快死了才想通,冬梅是三皇子的人。但是她始终想不通,自己给了她那么多,把她当成姐妹当成家人,她是如何下得了手背叛她的? 她多想亲口问问,冬梅,你可曾有心? 若是有心,又是如何能做到如此狠心的! 愈是想起这些,她的心就愈是忍不住如刀绞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冬梅,恨不得捏着她的脖子大声质问。洛青菱紧紧地咬着牙,身体不由得抖了起来。 她这么一抖,路嬷嬷立刻紧张了起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的看着她,“玉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打起颤来了?” 路嬷嬷的话让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洛青菱,大夫人赶紧从路嬷嬷手里抱过她,仔仔细细地摸着她的脸蛋,满脸的担忧。老夫人也凑了过来,关心的问道:“玉姐儿这是怎么了?” 看着眼前三张担忧的脸,虽然心底并不认为这些人担忧的是自己,但也不由得有些感动。 缓平了气息,洛青菱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事儿,刚刚只是突然打了个寒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垂下眼,她想起上辈子,冬梅其实平日里就有端倪的。她常常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自己,也常常含糊其词,在自己问到一些事儿的时候。如今想起来,她那时该是有些懊悔的吧? 虽然刚刚见到她的那种咬牙切齿的感受已经消失了,只是有些东西相忘也忘不掉。 洛青菱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不管冬梅在那个时候究竟有没有懊悔过,她终究是背叛了自己的。 愤怒过去了,洛青菱不由得思索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来府里做什么? 她记得上一辈子,是由于自己和宁归二人炼成了药童,已经百毒不侵了,对于三皇子而言是极其有用的,所以三皇子便派了冬梅到自己的身边…… 是了!这辈子虽然自己的那具身体死了,但是宁归并没有死的吧! 她重活了的这辈子,由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又忽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竟然并未想到这一点。 因为她自己死了,便也自然而然的认为宁归大概也死了,却没有想到宁归依然活着!她又重新活了过来了,那么宁归呢?会不会也有与她一样的际遇?想到这儿,对于冬梅的出现便没有那么在乎了。 心底不断的念叨着宁归的名字,这个上辈子对于自己来说,真正的,除了月娘之外唯一的亲人。 第十一章 冬梅 宁归这个名,是洛青菱替他取的。 他是个孤儿,被送到毒医钟离君手上的时候,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吃过饭了。 钟离君是一个冷漠而怪异的人,把人不当人看,在他的眼里,大概只有病人和非病人的区别。他们这群被他当成了药童的孩子,在他的眼里,大概只是一味比较奇特新颖的药材。 被炼药的过程是痛苦的,许多孩子都是被一口饭的代价骗过来的。 从一开始,便有人哭天抢地的要出去,只是这些孩子从未想过,既然入了这样的地狱,又如何能够出得去。 宁归不一样,他从未哭过,也从未喊过。 在每日痛苦的炼药过程中,洛青菱曾无数次的想过,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如同那些渐渐的一个个死去的孩子们一样,也如同那些随着时间渐渐的变得沉默麻木的孩子们一样。 但是每次看着宁归,她都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很镇定,镇定的仿佛下一刻他就能脱离这个苦海似的。 后来二人相熟了,洛青菱问过他,为何从一开始便如此坦然。他只默默地笑了笑,没有回话。后来洛青菱自己想了想,认为大概是由于他天性如此罢。 宁归常常是沉默的,但却偏偏让人无法忽视。 到最后,麻木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活下来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洛青菱也渐渐的开始觉得,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必然,正如宁归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一般。 想起宁归,洛青菱不由得懊悔万分。 上一辈子,她认了他做弟弟,他随着她当了三皇子的隐秘手下,被派去遥远的南疆。等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因为她的事情被抓了起来,到最后她死了,大抵他也跑不掉那个死亡的下场。 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帮着她,从没一句怨言,可是她却害了他! 思绪从上辈子回到了眼前,洛青菱看着眼前的冬梅,心中确定了她来洛府,大概便是冲着宁归来的。虽然不知道她到时候会用什么样的手段留下来,但是她从不怀疑冬梅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来偿还上辈子亏欠的事好了,也正好,让上辈子亏欠她的站在她的身边,好好看看自己的下场!她绝对不允许,让冬梅有任何可能去陷害宁归! 那是她除了月娘之外的,唯一的亲人! 打定了主意,洛青菱微微的扬起嘴角, 指着那个场中最美的丫头,仰起头对老夫人撒娇,“祖母,我喜欢这一个。”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孙女儿指着的那个丫头,站的虽然算是端正,为人看似也不是刁蛮的人,但偏偏那一张脸太过于艳丽,晃得扎眼。被洛青菱这么指着,她也只是略微诧异地抬了一下头,接着便又垂首站着了。 “玉姐儿怎么偏生就喜欢这一个?那头老夫人替玉姐儿挑的丫头更好呢,玉姐儿不要么?” 发话的是柳姨娘,她弯腰对着洛青菱,笑的一脸柔和,似乎是真心替她打算一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洛青菱去选那些老实的。若不是知道上辈子柳姨娘早就有心思与三皇子勾结在一起,常常会为三皇子提供方便的话,她也不会知道这柳姨娘真实的意思。 她想的通透,若是她此时不选冬梅,到时候柳姨娘便能名正言顺的把冬梅留下来。 至于到时候怎么让冬梅接触宁归么…… 人都在府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么?毕竟此时掌权的,可是她自己啊。 本来老夫人是不赞同选容貌如此出色的丫头的,柳姨娘说的也对,但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插嘴,心里就仿似插进去一根刺似的。所以她沉了脸没做声,也没继续劝洛青菱选哪边的人了。 装了几日稚儿,也装出了一些经验。洛青菱一脸委屈的拉着大夫人的衣角,眼巴巴的瞅着大夫人,“娘,我不能选这个么?她长得好看……” 大夫人最宠她,对这个小女儿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只是老夫人站在一边,她也没办法开口应和,只得为难的瞅着老夫人。 瞧见这个孙女儿如此鬼精鬼精的,还懂得婉转的找大夫人求情,老夫人原本板着的一张脸不由得缓了下来,瘪着嘴又笑了,“你这鬼丫头,行了,都依你,你喜欢的那便拿去!祖母还能拦着你不成?” 洛青菱立刻张嘴笑着凑到老夫人跟前,两只小手拉着老夫人的右手,来回的晃着,“祖母待我最好了!” 被孙女儿在跟前撒娇着,细声细气的讨好着,老夫人便什么都计较不起来了。一脸无奈宠溺的转头对着大夫人说道:“你瞧瞧你养出来的这女儿,就会讨乖耍赖,都是你平日里太宠着她了!” 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笑得开心,眼角堆出一圈圈的皱纹来,“好了好了,玉姐儿,你把这丫头领回去罢。莫在我跟前晃了,晃得我这老婆子眼晕得很!” 大夫人羞怯的抿唇,把洛青 菱抱了回来。柳姨娘凑上前来,看着老夫人的神色开口,“老夫人,这也是玉姐儿爱亲您,跟您最好,这才肯在您跟前耍赖呢!这样的天伦之乐,人家求都求不来,老夫人您这是多好的福气啊!” 这样的话,老夫人爱听,却不爱从柳姨娘那儿听,便只敛了笑,淡淡的点了点头。 面对这样的对待,长袖善舞的柳姨娘自然不会觉得尴尬,对着站在一边的冬梅挥了挥手,“丫头,你过来,你可算是个有福气的,被我们的玉姐儿一眼瞧中了!我们大夫人是个仁慈的,玉姐儿自然是像母亲的,大夫人待下人那是出了名的好,你今后在我们玉姐儿院子里做事,玉姐儿定也会待你极好的。” 这样的话本该是好话,可洛青菱明白,老夫人是极不乐意自己成为大夫人那样的。 不论这柳姨娘是明白还是不明白,故意的或者是不故意的,总归是知道自己不受老夫人待见。更何况今后,这老夫人打算伸手院子里的事情了,肯定是要与自己夺权的。所以能堵老夫人的心,她自然不会错过。 只是表面上还是得满面春风,还得循规蹈矩,不能叫老夫人挑出错处。 在这一点上,柳姨娘做的是极好的。 丫头乖顺的走了过来,对着几个主子行了一个大礼,待她站起来之后,柳姨娘看着洛青菱,“既然是玉姐儿亲自挑的,那玉姐儿替她取个名儿罢?” 洛青菱缓缓地走了过去,正对着她站着,看着她的脸。 正当她被洛青菱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洛青菱忽然笑了,“你长的真好看。” 是啊……真是个美人……当初三皇子也真是用心,捏住了她心底的那一丝软肋,明白她绝对会对这么一个与她遭遇相似的姑娘产生同情。 被洛青菱这么夸赞,她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叫冬梅罢,我常听人夸美人,如那冬日里的梅花一般秀雅高洁,你长的如此好看,那便叫冬梅罢!” 第十二章 思虑 柳姨娘笑着拍手,“玉姐儿年纪这样小,却能想出这么好的名儿,真是难为她了。”又对着冬梅嗔道,“你们家姑娘给你取了名呢,还不快谢主子!” 她立刻跪下,“冬梅多谢主子。” 似乎是孩子的天性,这么作弄一番之后,便对这新来的丫头没了什么兴致。不再看向冬梅,重又磨蹭到路嬷嬷的身边,被路嬷嬷抱了起来。 而实质上,是由于洛青菱怕自己又忍不住。 便是在刚刚最靠近她的时候,洛青菱就快忍不住要掐着她大声质问了。 只是她不能,她就算质问了,如今的这个冬梅又如何会给她答案呢?更何况,她重活了这一辈子,要活下去,还要活的好好的,怎能在这样的地方断送自己?又怎能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断送自己? 在清玉苑里,日常管事的都是路嬷嬷,但是既然此时路嬷嬷正抱着洛青菱,大丫鬟春香便自然而然的站出来了。 这个十一二岁的丫头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叫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可亲。她拉了冬梅的手,低声与她说话,“既然你来了我们院子,也便算得上是我们的缘分。大家都是伺候姑娘的,我是这院子里的大丫鬟春香,我该是比你大上几岁的。” 冬梅抿唇,羞涩的漾出一抹笑意,“冬梅见过姐姐。” 瞧见冬梅的笑容,春香略微愣住了。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也怪不得姑娘一瞧见她便要她进院子里,这冬梅长的确实明艳。这么小小年纪,便容色上佳,大了只怕更是……幸而今儿是替几个姑娘们选丫鬟,若是给几个哥儿…… 扫开想多了的那些事情,春香摆了摆手,“冲着你叫我这声姐姐,我也得好好提点提点你。家里头规矩大,路嬷嬷更是个极重规矩方圆的人,你平日里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着些。抛开这个,只要你守规矩了,路嬷嬷倒也是个好说话的人。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来问我,或者问其他的姐妹,都是一样的。” 她对着紫鸳几个招手,“你们都过来见见新来的姐妹,今日里认识了,今后也好一起做事。” 二等丫鬟夏荷是第一个开口的,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肤白润腻,扎着双丫髻,害羞的冲冬梅笑了笑。一只手一直拉着站在一边的紫鸳,咬着下唇眨巴着眼,“我……我叫夏荷。” 秋菊瞧不过眼,凑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蛋,“冬梅你别上心,我们这小夏荷向来怕生人,又是咱院子里最小的丫头,平日里被我们姐妹 几个宠坏了。不过她那一手绣工可真是好,她娘是咱府里最好的绣娘呢,就连老夫人都常夸她。欸,说了这么半天,我反倒是把自个儿给忘了!”她大大方方的行了一个礼,“我叫秋菊,是这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你若是在这哪儿不舒坦了,就来告诉我,我绝对能替你分忧!” 她这一番信誓旦旦打的包票让紫鸳朝天翻了一个眼皮,上前扭了秋菊的耳朵,吊起一边的眉毛上下打量着她,“哟!咱们这秋菊妹妹都会上赶着替人做事了?行啊,我可知道你这手上还有一堆的事儿没做呢,您啥时候能替我把事儿做好?也算是替我分分忧呗?依我看啊,咱这院子里那个被宠坏的丫头该是你才是正理!” 被扭着耳朵的秋菊泪眼瞧着紫鸳,瘪着嘴求饶,“哎哟我的好姐姐,我可真真是知错了!只要是您吩咐的我立刻便去做!您饶了我行么?” 见冬梅一脸担忧地看着正在闹将的两人,春香笑着指着她们,摇了摇脑袋,“你别瞧她们如今闹成这样,实则关系好的很呢!这两个泼皮就爱闹到一块去,你就莫要担心她们了!” 最后一个走上来的,是老实巴交的惠兰。她只走过去略略说了两句话,便又匆匆忙忙的跑到小厨房里,看着正在烧的热水。洛青菱本来便一直瞧着这几个丫头说话,看见惠兰如此老实,不由得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可是下一刻她又拧起了心,就如今看来,这些丫鬟里似乎并没有谁特别有嫌疑。冬梅这个自己知道底细又是后来的自然不算,可是之前的那些丫鬟呢? 能进入自己屋子的,除了这些丫鬟,也就只有奶娘路嬷嬷了。 可是路嬷嬷会是那个被柳姨娘收买了的人么? 这事儿着实让她难以相信。 可是除了路嬷嬷,这些能进自己屋子里的丫鬟之中,又是谁是那个奸细呢?洛青菱仔仔细细地思索着,惠兰这个老实巴交的家生子应该是可以排除开的,毕竟她也不太时常能进入自己的屋子。 春香应该也是可以排除开的,毕竟是老夫人身边看着长大的,况且在自己上辈子的记忆里,她也是一个对洛府极其忠心的人。对洛府忠心,自然便不会对柳姨娘忠心。 至于紫鸳……对于这个爽利又有些泼辣的丫头,她还是颇有好感的。从她的内心,她很不希望那个奸细会是紫鸳。 而那两个二等丫鬟夏荷和秋菊,似乎就比较可疑了。 尤其是秋菊,虽然是家生子,但喜欢在各个院 子里跑动,又爱打探一些小道消息。她的娘是院子里的李家婆子,那李家婆子同样是一个嘴碎的人,又爱钱,是一个势利眼。据她所知,李家婆子常常会收人好处替人做事。 若是说秋菊如她娘一般,那倒也并非是不可能的。 她也常常能出入屋子,端茶递水的,若是要下药的话,很容易下手。 想了半天,洛青菱越想便越觉得她像。若是上辈子,只怕她如今就要抓着秋菊质问了。只是经过了上辈子的事情之后,洛青菱深深的明白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有些人你认为是忠心的,他未必忠心;有些人你一直怀疑,却忠心耿耿的对你。 身为主子的,不能寒了待你好的下人们的心。 再则说,怀疑归怀疑,实际上这院子里的丫鬟们,洛青菱一个都不相信。所以不论是谁,她都打算要好好的先观察一番再说。 这一辈子,再不能有另一个冬梅了! 她要仔细的认真地想出一个法子,去试探这些丫鬟婆子们才行。 不过当务之急并非这个,如今最重要的是要知道宁归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在亲人的面前,一切都可以先抛开不提。那毒医住在一个独立的院子里,炼药的药童们都被他安置在同一个房间中,死了一个便丢出去一个。 洛青菱如今心中慌乱得很,她只是从冬梅的出现猜测宁归或许还活着,可若是……她猜错了呢? 她那可怜的弟弟,真的还有可能活着么? 第十三章 教训 一心想着宁归的事儿,洛青菱便再也放不下了。 压了又压,还是压不下去这个念头。等老夫人自己回了院子之后,洛青菱便赶紧拉着好说话的大夫人撒娇了。 “娘,我听说那个月娘的女儿是被人陷害当了药童才死的是么?” 听见这话,大夫人皱着一张脸,小心的瞧着她,“玉姐儿怎的突然提起这个了?这事儿你不该知道的。”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垂下眼,面上满满的都是同情,“月娘真是个可怜的人。” 大夫人这般,倒的确是如自己印象中那样,良善又好心。洛青菱对这个大夫人没有丝毫恶感,并且有着一丝感激之情。 她待自己,是真心的好,虽然这份好是由于自己莫名成了她的女儿。 收拾起思绪,压抑住快要控制不住的激动之情,洛青菱眨了眨眼,状似不经意的提到,“我听人家说,那个毒医很吓人的,好多拿去炼药的孩子都死了!母亲,你说会不会还有人活下来呢?那些活下来的人要怎么办呢?” 这番话提醒了大夫人,她瞬的立起来,惊呼了一声。 是了!总该是有活下来的孩子的! 一想起那些与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残忍的当成药童对待,大夫人就忍不住内心焦急,如一把火烤着她的心一般。忍不住想着,万一自己的孩子也遭受这样的事情可怎么是好!谁家的儿女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她来回地走了两步,重重地抱着洛青菱的脸啃了一口,面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咱们玉姐儿可真是个好样的!” 说完她便带着一堆丫鬟婆子出了门,大概是去救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们了。 看着大夫人的背影,洛青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转过身来,她看到冬梅对着站在她身边的那些丫鬟们抿唇微笑,头上没有任何饰物,面上也是素净的,却偏偏唇红齿白,较之那些描摹精致的女子更有一份出水芙蓉般的天然。她的眼微微闪动,两扇睫毛那样浓密,洛青菱记起,这大概便是老人家说的那种毛栗子眼了。 前额上留了一层薄薄的刘海,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地动着,在别人身上显得纯真可爱,在她身上却只叫人觉得目眩神迷。虽然明艳动人这种词大概多是用来形容大姑娘们的,可是用在这个年纪的冬梅身上,似乎也并不突兀。 她的眼珠子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显露出一层莹润的光泽,现出她本身的颜色,虽 然平时看似接近于汉人的黑色,但实则是略略带了一些灰色的深蓝。她似乎也并非纯种的汉人,大概也是混了胡人的血,鼻梁高高的,眉眼深邃,面容比起一般的汉人也有些偏硬,不是那么柔和。 虽则大韵一直以来都抱持着开国时的律法,允许胡人出入通商,导致在大韵里常年可见各式各样的胡人,百姓们也都见怪不怪了。但是胡人与汉人生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地位较为低下,父亲若是汉人倒也还好,毕竟孩子的血脉传承自父系。但若是爹是胡人,又偏偏留在大韵,这样的孩子往往受的歧视比之真正的胡人更甚一筹。 洛青菱看得仔细,可是这样盯着人瞧,不论是谁都会不自在。 自然的,冬梅也不例外。她垂头看着比她矮小一些洛青菱,眼神中带着探究和小心,略微提了提裙角,蹲了下来看着她。 “姑娘怎么这么瞅着我看?是瞧我哪里不对么?” 冬梅凑的近,洛青菱便闻到了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还有一股泥土的味道,许是衣服上沾染了雨后的气息,还未被晒干净。 见她没回话,冬梅略有些尴尬,揉了揉自己的裙摆,想站起身来。洛青菱头一偏,跑向了路嬷嬷,扒在路嬷嬷的腿边,指着冬梅,“嬷嬷,她身上是臭的。” 路嬷嬷把她抱了起来,板着脸看向冬梅。 “你既然来了这个院子,就要循规蹈矩。跟主子说话,要自称奴婢;主子未唤你,便不要擅自靠近,更不得擅自起身,知道了么?” 被路嬷嬷这样教训,冬梅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瞧着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冷眼瞧着她,面上还带着微末的笑意,便瞬时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她是个聪明的,虽说此时还不太明白这府里的规矩。她行了一个礼,端端正正的回了路嬷嬷的话。 虽说路嬷嬷是个严肃的人,但只要旁人守规矩,她也不会是个难说话的。 “你既然明白了,便该知道,洛府里与外头是不一样的。你先收拾收拾,待会儿让秋菊带你去见管事的,将你的名字籍贯记下,再去领几身衣裳。这一月,你便随着府里的管教婆子学规矩,学好了再回院子里。” 洛青菱冷眼看着冬梅浑身不自在的状况,默默地将脸依偎在路嬷嬷的肩上。衣料细滑,上面许是有一些绣花,咯得她脸上有些疼,她便蹭了蹭,将那块绣花的地方蹭到了一边。 等冬梅起身之后,早已经等不及的秋菊赶紧拉了她的手,领着她出了 院子。 见已经离得院子远了,秋菊回头瞧了瞧冬梅,上下打量了一眼。 “冬梅,路嬷嬷向来就是那样的脾气,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她呀,也就对咱们玉姐儿纵容一些,平日里就是对我们照样严苛的很。不过你要是乖乖的,她也不难说话,就是爱板着脸,我估计啊,她就爱吓唬人!”她偏了偏头,碰了碰她的肩膀,“怎么?真被路嬷嬷说的难过了?” 冬梅摇了摇头,犹疑的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瞧见她这幅样子,秋菊挽了她的手,靠在她身边小声的劝导,“路嬷嬷也没说什么重话呀,你也是刚来咱府里,什么规矩都不清楚,她也不是真心怪你什么的。咱们日后都在一起,那就是姐妹了,你还有什么憋着不肯叫我知道么?” 见她这样说,冬梅貌似慌了神,眼眶变红了一些,声音带了些委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咬了咬下唇,迟疑的说道,“我不知怎的,就觉得姑娘不是很喜欢我似的,我怕……” “嗨!你怕这个做什么!”秋菊被她的担忧逗笑了,“你可是姑娘特地选出来的,那么多人里头,她偏偏就瞧中了你。你站在那儿,姑娘都能看直了眼去,你偏生还担心姑娘不喜欢你!你这人啊!” 顿了顿,秋菊掩唇笑,拿眼横她,“你可不知道,我们几个还说呢,若是姑娘是个公子,只怕今儿个你就算是飞上枝头了!行了行了,你可别多想了,再说这个,我可就要恼了!姑娘可从没正眼瞧过我呢!” 冬梅慌乱的摆手,“我不是故意说这个的,我……” “我知道!”秋菊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爱瞎想,真不像你这年纪的丫头。” 说这话的秋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年纪与冬梅是差不多的,说完了,她便反应过来了,自个儿掩着唇咯咯直笑。 两个人已经进了一处院子,秋菊停下来径自笑得开心,冬梅也不知道前头该怎么走,只能停下来站在一边。 “哟,秋菊儿,你这是在笑什么呢?站在这路中间,也不怕挡着人么?” 两个人回过头,瞧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看着她们。一看见她,秋菊便立刻扑了过去,笑的眼都眯了起来,抱着那丫鬟的胳膊便不撒手了,“芝兰芝兰,我可逮着你了!” 第十四章 芝兰 冬梅仔细打量着这个丫鬟,面上带着紧张和好奇的神色。 这个芝兰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襦裙,比较素淡,只在领口有些绣花,但是布料精致,在丫鬟里该是有些地位的。芝兰长着一张银盘似的面,丰腴有肉,看上去福气甚佳。此时被秋菊使劲儿晃着,面上挂着无奈的笑意,口中只不停地求饶,“好秋菊,好妹妹,你可饶了我,你晃得我头都昏了。” 秋菊撅着嘴,不依不饶,“你要我不晃你,我就偏要晃你!谁叫你骗我来着!平日里到处躲我,今儿可好了吧?今个儿送上门了!” 听她这么编排自己,芝兰叹了一口气,“你何时躲你了?我若是躲了你,我可还会傻到喊你么?” “就算你没躲我,那你也是骗了我!” “你可说说,我骗你什么了?是骗了你银子呢,还是骗了你的人?”秋菊终于停了下来,芝兰也开始有心思打趣她了。 秋菊挠了挠头,扯着脑袋上的一根发带,顺着手指绕来绕去,“虽然你没骗我银子……可是……” 她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冬梅,气鼓鼓的说了一句,“算了!我明儿去找你。”说完指着站在一边的冬梅,“这是我们院子里新来的丫鬟,你把她带过去吧,我回去了。” 说完看也不看这两个人,自己撅着嘴扯着裙子跑了。 瞧着她的背影,芝兰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孩子!”她转过头来看着冬梅,“你叫什么?” 冬梅瞧了她一眼,声音细小,“我叫冬梅。” 大概是见她过于紧张,芝兰面上的神色更缓和了一些,两根眉毛天生便有些八字,这么一缓,便更像是一个八字挂在脸上了。她的语气很柔和,大抵是觉得冬梅年纪小的缘故,怕声音尖利会吓着她。 “秋菊那小丫头就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莫跟她计较。”她拍了拍冬梅的肩,“咱们府里头规矩虽然多,但其实主子们都很仁厚。只要你守规矩,不做错事儿,那便够了。来,我带你去管事的婆子那里。” 芝兰将冬梅安置好了之后,缓缓地走到了后花园里头,平日里由于身子略胖,她向来都是步履沉重缓慢的。此时的后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姑娘院子里的小丫头在采摘几束鲜花,大概是想要拿回去装点屋子的。瞧见了芝兰,都笑着停下来跟她打招呼,显然这个芝兰在洛府的小丫鬟里面人缘是很好的。 等她慢悠悠的走到假山最多的地方,貌似不经 意的左右看了看,附近没人了,她迅速地钻进假山最大的一个洞里。这个时候,她那微胖的身体似乎十分轻盈,平日里的迟缓也半点没了踪迹。 …… 而此时的洛青菱正躺在床上,睁着眼想着事情。 满脑子都是烦乱的思绪,有心理清,却又偏偏懒得收回来,只任由思绪越跑越远。 她刚刚照了镜子,虽说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自己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绝对不是如今的这个样子。月娘是胡人和汉人生的女儿,她有着月娘的血脉,自然与一般的汉人女儿长的并不一样。 那三皇子莫晨当初那么费心找了一个同她一样的冬梅来,自然是由于她也是五官深邃高鼻大眼的。虽说她不似一般胡人女子那样,五官比之胡人要平缓柔和的多,但是相比起汉人,还是区别很大的。尽管是黑发黑眼,却仍然会叫人一眼瞧出她的不同来。 便是这一份不同,叫她吃尽了苦头。 而如今,她刚刚从镜子里瞧见的,却是纯纯正正的汉人的长相。 这样精致婉约的江南女子的长相,是她上辈子所渴求的。然而如今真的长成了这样,却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洛青菱抱着被子,蜷成了一团。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变成了那个早死的嫡女,可是却总有一丝侥幸,一丝不确认。只有这么分明的瞧着,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的手摸着自己的脸,这个时候,才真真的有了一种冲击的真实感。 可是,若是她是真的变成了这样的身份,她的阿娘怎么会将她认作自己的女儿的呢? 不对!她天生就是她阿娘的女儿的! 是了,当娘的,不论女儿变成什么样,都该是认识自己的女儿的。她的阿娘,就是她的阿娘!不会变的! 洛青菱将被子抱的更紧了一些,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阿娘在那个什么庵堂里过得好不好,老夫人大概是可以信任的,更何况她也并没有理由去害月娘。若是她不喜月娘,在洛府里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惩治她,何必要多此一举将她送到庵堂里呢? 只是修行清苦,也不知道阿娘在那边习不习惯。 虽说在洛府里的日子大抵不会比寺庙更好一些,但她就是忍不住生出这样多余的担心来。她的阿娘辛苦了一辈子,悲惨了一辈子,可是她如今什么都给不了她。 还有宁归,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她这辈子,不,她活着的两辈子,最亏欠的人,大概就是她的这两个亲人了。 想起那个常常沉默寡言的,却是会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帮她的宁归,她的心跟被针扎了似的。尤其是想到宁归当初是由于她的缘故才到三皇子的手下做事,千里迢迢去了南疆,回来了又是由于她的缘故被牵连的,她就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责怪自己。 接下来,她便不敢想了。 不敢想她上辈子死了之后,宁归也会如同她一样,被处死被丢在乱坟岗。 也许,这世间真的是有神仙的,不然她为何能经历如此玄奇的事情呢? 既然她可以重活一次,为何别人不能呢? 宁归……宁归……纵使他不是如她这样再活了一次的,也一定要是活着的,跟她的阿娘一样。她要他们这辈子都活着,好好地活着,她会努力让他们活的比别人更好一些的。 越想头便越重,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 一开始还只是无声的往下掉,顺着脸庞淹没在被子上,接着便开始呜咽了,身子抽动着,紧抓着被子,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路嬷嬷紧张地跑了起来,抱起了满脸涕泪的洛青菱,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玉姐儿怎么了?莫哭莫哭,嬷嬷在这啊……” 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路嬷嬷的脸,洛青菱愣了一会,便扑倒了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冰冷的绸子扑在她的脸上,瞬间被滚烫的热泪打湿。路嬷嬷愣了好一会儿,放柔了身体,将她抱得紧紧地,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第十五章 哭泣 路嬷嬷的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初闻的时候并不习惯,但闻久了反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洛青菱自从醒来之后,心头一直压着种种事情,又担忧月娘又担忧宁归,还要担忧身边的人,更着急自己一年之后会不会死去。这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直强忍着的害怕压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绪,让她忍不住大哭。 她怕,怕这一切都只是虚幻一场,怕是自己死时的执念,怕这些都不是真的。 然而她更怕前世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境,自己其实并非洛青菱。前世的一切虽然苦痛异常,然而有月娘和宁归,她便后悔不起来。 可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她该如何? 于是这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头,被路嬷嬷如亲娘一般搂着,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路嬷嬷只道她是被之前的那些事儿吓坏了,刚刚在外头并不觉得,一回到屋子里自然流露出来了,所以她并未想得太深,只是轻轻的拍着洛青菱的背,也不甚在意自己这身绸子的衣服被洛青菱的泪水打湿了一整片前襟。 她身为一个婆子能穿这样缎子的衣服,是由于大韵建国六百年至今,已经礼制混乱,除了礼服的穿着依然严谨之外,常服早已乱穿了。商贾的地位也不再是最底层,而富贵人家的下人们也常能穿上几件好料子,就更不用说路嬷嬷这样伺候在大房嫡姑娘身边的奶娘了,穿上绸子也是为了不咯着姑娘。 本来这等在豪富人家被名门望族们鄙夷的做派,经过了整整一百多年的演变,也渐渐的被大家接受了。 如今的大韵奢侈成风,若是循规蹈矩的按照礼制来做,反倒是会叫人笑话。 哭着哭着,洛青菱便累了。这具身体本来就体虚气弱,明明已经五岁多了,出入也总是要被人抱着,平日里也是药罐子不离身的。更别说洛青菱在月娘那里的时候压根没吃什么,今日撑了这么久,大概也是由于一股子精气撑着。这会倦了,自然而然的便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 她渐渐地闭上了眼,趴在路嬷嬷的怀里睡了过去。 仔细地听着洛青菱的呼吸,见她渐渐的平缓了下来,停止了抽泣,路嬷嬷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翻了个身,替她脱去身上的外衣,把她放到了榻上。替洛青菱盖上了一层软被之后,路嬷嬷轻手轻脚的下了塌。 出来之后,她对着等在外头的几个丫鬟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姑娘哭累了,打些热水给 她擦擦脸,让她好歇息一会。” 春香早早的等在了一边,这会子动作快速的很,赶紧出门吩咐了小丫头去传话。又担心的转回来看向路嬷嬷,“嬷嬷,眼见这会天都要黑了,主院那头也该传话吃饭了,姑娘现在睡下,怕是睡不上几刻吧?”瞧见路嬷嬷不说话,她接着说下去,“姑娘向来身子虚,睡下又起来,夜里怕是睡不着了。” 她说的在理,不过路嬷嬷着实心疼自家姑娘,还是摇了摇头。 “姑娘今日哭的难受,躺着也怕是睡不好的,夜里点上安神的熏香便好了。” 她抖了抖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看向春香,“我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儿热水来了,你去给姑娘擦擦脸。记得莫要太热也莫要太凉,省的惊醒姑娘。” 春香小心的答应了下来,路嬷嬷对于她还是放心的,便缓步出去了。 等不到一会儿,热水和清水便被端了过来,春香拿着盆子和帕子进去里屋。 她两手都端着盆子,不好掀开珠帘,便侧着身子从珠帘间的缝隙间穿过。整个人经过珠帘,一串打着一串,整个珠帘纷乱作响。她赶紧使了个眼色,让站在一边呆呆发愣的惠兰抚平这些珠帘。 瞧见惠兰傻愣愣的样子,春香不由得摇了摇头。 一开始也不知道替她打起珠帘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看自己的眼色才知道怎么做,真是个老实的近乎蠢笨的丫头。 春香端着水盆走到了床边,探起身看了看洛青菱是否被吵醒,见她仍闭着眼皱着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盆子,拎起帕子拧水的时候尽量贴着水面,以免激起更大的声响。接着靠在床沿,小心的翻过洛青菱的身子,用左手扫去她面上的那些碎发。仔细地瞧了瞧洛青菱面上的那些泪痕,心底叹了口气。 拿着帕子贴了贴自己的脸,确定温度合宜了,才仔细地擦了一遍洛青菱的脸。 用温热的帕子按平了洛青菱眉尖的皱痕,她又反复的擦了两遍,这才端着水盆出去了。 再到珠帘面前的时候,惠兰仍在,却依然呆愣愣的不知道站在一边想什么,眼睁睁的瞧见春香要出来,还是没想到要替她打起帘子。春香没法,只得把水盆靠在腰间,自己将帘子掀了起来。 春香沉着脸站到惠兰的跟前,将水盆和帕子递给惠兰。被她这样的脸色吓着了,惠兰畏畏缩缩的接过盆子,却差点把盆子滑了出去。 盆子 里的水浇的二人身上和地上全是,幸而盆子并未摔出去。春香被她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身上和地上的水迹,赶忙拉了她出来。站在院子里,春香压低了声音质问她,“惠兰,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惠兰眼圈一红,跪倒在地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个样子,春兰语气放软,“惠兰,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咱们这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姐妹,能帮衬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否则以你今日的错,我只需告知路嬷嬷,你难道逃得了责罚么?” 被软语劝着,惠兰哽咽地开了口。她扑在地上,也不顾尘土脏了衣裳,泪珠不住的滚落下来。 “春香姐姐,我娘快被我爹逼死了!” 听的这话,春香悚然一惊。 惠兰家中的事情,院子里的丫头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由于他们家是府里的家生子,都住在一起,街坊邻居的,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去。 她爹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子,好赌钱不说,还酗酒好色,她们家中的生计往往都是靠着她娘一个人撑着。也就是今年惠兰被选入了府里,当了姑娘的三等丫鬟有了份例,才算是给她们家添了一个进项。 府里有些做久了的丫头们都知道她爹做过的那些混账事情,打骂老婆孩子还算好的,他还曾仗着门房的方便,明目张胆的蹭一些姿色较好的丫鬟便宜。也是活该他倒霉,蹭到了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娟儿身上,她哭着在几个主子面前告状,她爹便被打出了府。 也是老夫人看在惠兰是个老实的,她娘也一直勤勤恳恳的份上,才没有将她们全家都赶出去。 如今听见惠兰这么说,她今日一直不上心的事情便有了缘由。春香不由得心中软了下来,对她抱了十分的同情。 第十六章 惠兰 春香扶起了惠兰,叹了口气。 “既是如此,你便回去瞧瞧你娘吧,若是路嬷嬷问起来了我自会替你遮掩。你身上可缺银钱?若是不够,我这还有一些碎银……” 惠兰慌忙摇头,“姐姐你待我这么好,我怎能要你的银子。”她抬头看了一眼春香,又低下头去,面上现出了惭愧的神情,“都是我的错……” 瞧见她如此自责,春香连忙安抚她,“虽说子不言父之过,然而你也不必将错处都揽到自己头上去,谁能挑的自己的父母呢?我在府里也不常用银子,你既是急用,拿去了也不妨事。” 惠兰犹豫了许久,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没有开口,皱着一张脸,最后还是谢过了春香。 她这个反应,春香只当她是心中惭愧,她又是个闷葫芦,许多话大概并不好开口,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拿过了春香给的银子,惠兰换过了衣裳,取了自己的包袱回家去了。春香抖了抖湿透的衣裳,幸而现今是春末,虽仍有些冷,但好歹天气回暖了许多,她穿着这身湿湿的衣裳站在院子里倒还不觉得太冷。 紫鸳刚从外头回来,瞧见春香一身湿透了的站在院子里,惊讶的走了过来。 “春香姐,你怎么……” 听到声音,春香转过身来,瞧见是她,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你去哪儿了?刚这会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丫头们都不见了,一个个的只晓得偷懒耍赖,等路嬷嬷回来了瞧我不在她跟前仔细告上一状!” 被她这么说,紫鸳可不依了,“哎呦我的好姐姐,我这可不是偷懒!刚大夫人院子里的海棠姐姐喊我,说大夫人唤我有事,我这才赶忙过去的。”她瞧了瞧屋子的方向,“这些丫头们怎的真都不在了?秋菊那个常常到处瞎跑的也就算了,怎么夏荷这个日日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也不见了?” 春香瞥了她一眼,“我怎的知道?我去换身衣裳,你进屋子的时候仔细着些,姑娘这时睡下了,你别吵醒了她。”她正打算走,又回转身来嘱咐了一句,“若是路嬷嬷回来了,问起惠兰,你便说惠兰的娘生病了,我打发她回家瞧瞧,明儿就回来。” 紫鸳点了点头,见她打算走了,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叫住了她。 “欸,姐姐,先别急着走!”她拿起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春兰。见她一脸疑惑的瞧着自己,紫鸳抿唇笑了,“这是大夫人叫我拿来给姑娘补身子的,都是些 上好的人参燕窝,平日里这些东西都是你和路嬷嬷收着的。” 下面的话没说完,春香便明白,紫鸳这是不想越俎代庖,叫人误会她。 这个紫鸳丫头,看似爽利没心机,实际上极其懂得分寸。 既然是这样,春香便点了点头,笑着接过了包袱,看了紫鸳一眼,便转身走了。 进了屋子,紫鸳才瞧见这屋子里一地水渍。幸而还有一些洒扫的小丫头仍在,紫鸳招手让她们过来将水渍打扫干净,自己也在一旁帮忙。 这时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拉了拉紫鸳的衣裳,紫鸳瞧着她的时候,她伸手指了指外头,用极其细小的声音说道:“老夫人派人来请姑娘吃饭了。” 紫鸳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问她,“你瞧见路嬷嬷了么?” 那小丫头摇了摇头,紫鸳便吩咐她,“那你去路嬷嬷屋里请她过来。” 小丫头乖巧地点头,一溜儿的跑出去了,紫鸳笑了笑,招手又唤了另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取来一直炖在炉子上的姜茶,便掀起帘子进了里屋。 洛青菱其实此时是醒着的,只是依然闭着眼,头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着。听见紫鸳进屋子了,凑近她低声唤她,这才睁开了眼。 瞧见洛青菱已经醒过来了,紫鸳便将她扶了起来。这时刚刚被紫鸳吩咐的小丫头也掀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姜茶。 紫鸳接过姜茶,取过勺子舀起一些喝下,觉得这温度合宜,便又拿过另一个更精致些的小勺子一口口的喂给洛青菱。 这样细致入微的服侍,洛青菱上辈子并没有经历过,此时便觉得不甚习惯。不过想着这身子向来都是被捧在手心上的被人哄着,这样的服侍只怕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出于不想叫人觉察出自己不同的心思,洛青菱并没有拒绝紫鸳的服侍。 只是瞧着这么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这样服侍自己,洛青菱着实是觉得有些不好的。 虽说这具身子才只五岁,然而自己总归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哪里真就是五岁了?所以洛青菱硬着头皮喝了两口之后便摇头示意不喝了,紫鸳也不强迫,取过等在一边的小丫头手上的衣服,仔仔细细的替洛青菱穿上。 系上外衣的带子,再给洛青菱戴上一个赤金扭丝璎珞圈,身上系了一个玉荷花纹的香囊,里头装的是蚌粉,用来给小儿吸汗的。 紫鸳跪在床边,准备替洛青菱穿上鞋子,这番做派洛青菱实在是承受不 住,便自己跳下床穿了鞋。 几个丫鬟被她吓了一跳,紫鸳赶忙上前扶着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怕她哪里磕着了。 “我的好姑娘,您可别这么跳了!吓死奴婢事小,伤了您自个儿事大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身子弱的,平日里吹了一点寒风都要不得了,您这若是……” 还没等她絮叨完,洛青菱端端正正的站在她跟前,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瞧着她,一板一眼的说道:“我没事。” 紫鸳愣了一会儿,还准备说些什么,被洛青菱止住了,“不是说要去老夫人院子里么?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小心老夫人等的不耐烦了。” 听见她这么说,紫鸳才没继续说下去了,拿过一个茜红色的扭福字扣的褙子替她穿上。 洛青菱觉着身上的衣裳着实是穿的厚重了,扭了扭脑袋,转过头问她,“怎么还要穿这么多?身上这些足够了,我不觉着冷。” 一边给洛青菱穿好衣裳,紫鸳又一边絮叨了起来,“姑娘,夜里寒露重,风又大,虽说老夫人的院子不远,也还是小心些好。若是姑娘到时候觉着热了,脱了便是。”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也只得扁扁嘴不再说话了。 毕竟这身子的虚弱程度,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只不过是日里饿了一会儿,又都是给路嬷嬷抱着的,如今不过是抱着路嬷嬷哭上了那么一会子,现下便头晕得很。若是不听这些丫头的话强自逞强,怕是讨不到好。 可是这心里不由得对那柳姨娘更加忌惮了,不过是一个正房嫡女罢了,更不过只是个稚儿,对她地威胁着实是算不上什么,她也能下了这样的狠手,可见这人是没什么顾忌和良心的。 紫鸳这边正忙碌着,路嬷嬷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 家宴(一) 珠帘相撞,叮当作响。路嬷嬷一只手背在身后左右胡乱的摸了摸,让那些珠帘尽量不动的更大,瞧见洛青菱已经坐到了镜子跟前准备梳头了,便大跨步的走了过来。 往日里姑娘梳头都是路嬷嬷伺候的,今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拿过立在一边的小丫头手上的汗巾擦了擦,小心的从陶瓷的罐子里抹了一些桂花油在手上,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将桂花油弄得温热服帖了,便伸手绕起洛青菱的头发来。 她的动作十分的干净利落,显然是平日里就做惯了的。一只手拿起桃木梳子,另一只手顺着梳子绕。 因为此时洛青菱仍小,发量少,头发也不长,所以她并没有用太多的桂花油,只稍稍抹了一些,使得头发稍微服帖一些就够了。 她给洛青菱梳了一个双挂髻,将发从头顶平分两股结成髻,垂挂在两侧。从两边垂了两条茜红色的发带,与身上的衣裳匹配。路嬷嬷手上的动作极快,不到一会儿便梳好了,拿起镜子给洛青菱照了照,待洛青菱站起来之后,她瞧着洛青菱的扮相,一脸的满意。 春香这时也过来了,路嬷嬷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开口,“你可知秋菊夏荷去哪了?” 见她提都没提起惠兰,春香松了一口气,但是路嬷嬷问起秋菊和夏荷,她该怎么说? 犹豫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秋菊那丫头常常在各个院子里乱窜的,这会子只怕是不知在哪玩疯了罢?至于夏荷……”她抿了抿唇,缓缓地说道:“她平日里都呆在屋子里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怎的不在,若是有什么事儿,也该同嬷嬷您说才是……” 路嬷嬷的唇平日里本就是一条线,常常撇下,显得严肃异常,此时更是下撇的更多。她抱起洛青菱,直接抬腿向前走去,“不用管她们了,等她们回来我自有计较,如今咱们不该让老夫人等着才是。” 身后的丫鬟们都应了一声,跟着路嬷嬷出门了。 到了老夫人的院门口,在老夫人跟前最依仗的许家婆子远远的就瞧见了这一行人过来,“姑娘可算是过来了,老夫人念叨好久了!今儿日里也都见着了,如今就这么一会子不见就这样了,老夫人可真是将咱们姑娘疼到骨子里去了!” 许家婆子的话路嬷嬷听的极其顺耳,一张时常严肃的脸也不由得舒缓了不少,轻轻笑着对婆子点了点头。 那许家婆子上下打量着洛青菱,笑眯眯的夸赞她,“咱们姑娘真是越长越水灵了,瞧这眼 睛鼻子,以前听人家说粉雕玉琢什么的婆子我还不懂,心想这人怎能跟玉似的呢?瞧见咱们家姑娘,婆子我这才懂了!” 知道路嬷嬷向来不善言辞,大抵是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的,这许家婆子只笑眯眯的接着说道:“瞧我这人,一瞧见咱们家姑娘话就这么多!来来来,咱们可莫要让老夫人等急了。” 路嬷嬷点了点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瞧着那许家婆子的背影,洛青菱心头转过许多心思。 这许家婆子不愧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好话一溜儿往外冒,连个疙瘩都没有的。又听见她只说“我们姑娘”,洛青菱便明白了这许家婆子和老夫人的态度了。 在洛府,姑娘可不止她一个,她虽是嫡女,却反而是最小的一个女儿。 旁人说起她,都只称作“六姑娘”,只有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才会说“我们姑娘”。而这许家婆子这么说,便是代表了在老夫人心目中,这洛家恁多的姑娘,称得上是洛家姑娘的只有她一个。 洛青菱垂了眼,心底思恃。老夫人是不知道她这极其看重的嫡孙女儿内里换了个人,所谓的嫡女庶女,如今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虽然对老夫人这一点觉得十分可笑,不过如今自己既然已经身为嫡女,那么老夫人的这个态度还是很有好处的。 今后有什么事儿,也大可以来寻求老夫人的庇护。只要今后做的事儿不损害洛府的利益,老夫人绝对还是会大力帮持她的,所以这也算得上是洛青菱重活之后的一个好处。 进了屋子里头,瞧见洛青菱终于进屋了,一群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围着洛青菱和老夫人转。 看见洛青菱,老夫人笑着招手,“玉姐儿,快来祖母这儿坐着。” 大夫人早已来了,这时正站在老夫人身边帮忙布箸,瞧见老夫人如此喜爱自己的女儿,不由得抿唇笑了。 一个婆子走到老夫人身边向老夫人请示,“老夫人,是不是等老爷来了再上菜?” 老夫人正抱着洛青菱逗弄,笑容满面的,听见这话,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敛了许多。洛青菱在一边看的分明,看来老夫人对于这个洛家老爷着实是不喜的。不过她心中也明白,老夫人对洛家老爷再不喜,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浓于水,这个怎么都不会变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用等他了,你们先布菜吧,若是光等他一个,难不成要饿着咱们祖孙么?” 那婆子面上有些尴尬,施礼退下去了。 这时门口又传来守门婆子的声音,“明哥儿到了。” 洛青菱朝门口看去,一个壮实的婆子抱着一个明显瘦弱的男童进了屋子。老夫人本来是抱着洛青菱的,这时赶忙招手,“明哥儿,来祖母这儿,跟你妹妹一块儿坐着。” 这还是洛青菱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她这个嫡亲的哥哥洛礼明,她上辈子与他并无交集,只知道他身体极弱,到最后甚至要坐到轮椅上头。不过为人聪慧,天资极好,曾有许多人叹息过,上苍给了他满腹的才华却非要剥夺他半世的生命。也有人说,这人太聪慧了,上苍是不允许的,总会有这么一个二个的不好之处,轮到洛礼明的身上,便是这身体极其虚弱了。 上辈子,洛礼明的身体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虚弱,只能日日躺在床上,抱着药罐子过活。只是把书房搬到了一起,日日读书,却连洛府的大门都出不得几次。 想到这,洛青菱不由得为这个便宜哥哥叹了口气,看向了他,却发现他这会正坐在老夫人的另一边,仔细打量着她。 想到洛礼明上辈子那盛极的惊世之才的名头,纵使是他如今也不过十一岁,洛青菱也不由得心中一跳。 他莫不是察觉出什么了吧? 第十八章 家宴(二) 洛礼明在打量她的同时,洛青菱也在打量他。 对于这个有着惊世之才的兄长,她的心中还是十分敬佩的。想起上辈子有人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然而一想起这背后的原因,洛青菱不由得为他深觉不平。 若不是柳姨娘心狠手辣,他本该冠绝翰林,叫人羡慕仰望的。凭他的天赋,这并非不可能。 不过……这么一个天纵之才如今盯着她瞧是做什么? 忽略洛礼明那常年病痛带来的憔悴之外,继承了洛家良好血脉的他显然是一个美男子。肤色苍白,大抵是由于病痛带来的原因,苍白的脸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这样并无损他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与他内敛的气质一起,倒叫人愈发的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玉郎。 洛礼明在外名声是极大的,三岁可识字,五岁可赋诗。这若放在他人身上,洛青菱是决然不信的,只当是世人夸大罢了。然而洛家的这个明哥儿的本事,她曾经是亲眼瞧见过的,对于这一点,她相信并无半点虚假。 今年虽然十一岁,但是洛礼明已经在去年秋闱的时候过了乡试,成了一名举人。 十一岁的举人,何其叫人惊叹! 虽说这个金陵第一神童的名声早已传到了京城,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了京城的时候,依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更何况,他不仅仅只是考中了举人而已,更是在秋闱中得了第一名的解元。 据京城的人传来的消息说,当时皇帝指着洛礼明的名字,笑着对身边的太监说:“此子,天纵奇才也。” 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对于洛家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此时这个洛家的骄傲眼里带着探究仔细打量着自己,洛青菱不由得心吊了起来,反复思索着他的心思。虽说他此时只有十一岁,但这样的人与常人是不一样的,不能以年纪来判断他。 等她自个儿坐在一边苦着一张脸,想破了脑袋却始终没有想出个缘由来的时候,洛礼明终于发话了。 他慢吞吞的开口,“今儿我进来,妹妹竟然没有与我亲近,莫不是被吓得狠了?” 听的洛礼明这句话,洛青菱不由得愣了,脑子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而屋子里的人听见洛礼明的这句话,都不由得笑了。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了,被明哥儿一提起我才想起来哪儿不对劲了,原来是玉姐儿今日竟没缠着她大 哥!”她低下头来瞧着洛青菱,满脸慈爱,“玉姐儿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瞧祖母没把你大哥跟你放到一边,你生祖母的气了?” 洛青菱脸一红,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对于这个身子的事情其实不甚了解,这对兄妹上辈子都是体虚多病,平日里也都不出来的,所以她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洛礼明对于自己妹妹的了解不就更深了么?他会不会迟早瞧出自己的不对劲来? 越想越乱,洛青菱缓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思。 罢了,便是猜中了又如何?这世间能有几个如她这般经历的人?如今自己这样瞎想,也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他未必瞧得出什么。 大抵是盛名之下,她不由得有些心虚罢了。 想通了,洛青菱便仰起头,甜甜的对着老夫人笑了一笑,“祖母既然知道,就让我与哥哥坐在一块儿罢。” 老夫人乐了,指着洛青菱对屋子里的人说道:“你们瞧瞧这丫头,见到她大哥了便半点不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洛青菱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用小女儿又甜又软的声音磨她,“祖母,你冤枉我!” 瞧见她这样,洛礼明只是端坐着微笑,大夫人站在一旁掩唇,老夫人愈发的开心了。这一双孙儿女伴在左右,一个是少年神童,一个是娇憨女儿,这一对孙儿女也是老夫人对大夫人一直宽容亲近的缘故。 她拍了拍洛青菱的手,口中直道:“好好好,是祖母坏,隔在你们兄妹中间了。” 站在一边的许家婆子瞧见路嬷嬷一直板着脸站在一边,纵然知道她素来都是这样的,此时也不由得觉得她有些过了。在老夫人和两个孙儿孙女谈笑的时候,身为姑娘身边的奶娘该是凑上前去讨巧说好话的,可是这个路嬷嬷…… 可惜明哥儿身边,是没有奶娘的。 当初那个奶娘因为喂养了明哥儿在府里十分有脸面,为人跋扈了些。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她纵容自家男人到外头打着主子的名义收取好处,府里有那些想到明哥儿身边的丫鬟小厮都到她跟前走动,日子久了,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竟偷偷拿了主子院里的贵重东西拿出去卖。 种种桩桩的事情下来,她又不将明个儿放在眼里,终是惹怒了主子,将她打发出了府。 真是个蠢笨的!若是小心些,老实听主子的吩咐,仗着这府里 嫡长子奶娘的身后,今后也是有好日子的,更别说儿女都会有个好前途了。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便把大份儿全丢了,到最后还被打发出府,真是蠢的无法再蠢了! 心里头想着这些,也不过转瞬即逝的事情。许家婆子看了路嬷嬷一眼,便凑到老夫人的跟前去,笑眯眯的凑趣,“老夫人,这是玉姐儿向您撒娇撒痴呢!玉姐儿那是与您亲近,在您跟前便逗您开心。” 这番话说的老夫人眉开眼笑的,搂着小孙女儿摇了摇,垂头问她,“玉姐儿,你说这许家婆子说的对还是不对?” 洛青菱一本正经的点头,“她说得对!为人子孙的,就该讨长辈开心,叫他们没有烦忧才是。” 看见这么一个小人儿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屋子里的人全笑了,老夫人更是开心,搂着她连声大笑。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何事让母亲如此开怀?” 这个声音叫洛青菱一怔,也让老夫人收了笑意。 伴随着声音,一个男子跨入了屋子,他穿着一身绀青色蜀锦大襟右衽交领的常服,下摆和袖口都绣上了浅青色的竹纹。头上只用了一支白玉簪子随意绾了一个发髻,随着他的步子,那些散乱的碎发飘扬。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眉眼似墨画,转目之间皆有情。 这便是洛家的老爷,被人唤作大韵四大美男子之一的洛儒生了。 第十九章 家宴(三) 不论是谁只要瞧见了洛儒生,便可以知晓洛礼明的相貌是出自于谁的了。 与自己的亲爹相比,洛礼明多了一份少年的稚嫩,少了一份贵公子的飘逸,更少了一份那眉宇间流转的多情姿态。二人都可称得上是难得的美男子,然而很显然的,向来疾病缠身的洛礼明很难有洛儒生这样昂然风流的架势。 洛儒生一出现,屋子里的气氛便立时变得不同了起来。 不说那些丫鬟们如何面红偷瞧他,也不说大夫人忽然亮起又黯淡下去的眼神,只说老夫人一见着他便板下脸来,这屋子里之前融洽的气氛便转瞬间没了。 然而洛儒生并不以为意,维持着嘴角的笑意拜见了老夫人,随后便自己坐了下来。 被老夫人抱着,洛青菱感受到老夫人身子在微微地颤动,她不用抬起头去看老夫人的脸色也知道,老夫人此刻是在发怒的。只是老夫人极力压着,并没有爆发出来罢了。 瞧见这洛儒生,洛青菱便陷入了沉思。 这个亲手把月娘送出去的浪荡子,纵使皮相再好,也掩盖不住他内里腐朽的事实。 正思恃着,洛青菱感觉到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袖子,转过头去,瞧见是洛礼明。他对着她眨了眨眼,跳下了老夫人身边的椅子。 经他提醒,洛青菱这才记起,他们是需得对这位父亲行礼的。 洛青菱撇了撇嘴,被身边的婆子抱下了椅子,同洛礼明一起向洛儒生施礼。 那洛儒生懒懒的一挥手,示意他们不需行礼了。他对着洛礼明招手,“明哥儿,今日学了些什么?说与我听听。” “哪有一回来就考学问的?”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招手让两个孙儿回来。 洛儒生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偏生对自己的母亲十分惧怕,老夫人一发话,他便不吭声了。 老夫人看也不看他,语气森冷的开口,“今儿个咱们玉姐儿差点被人抱走了,这事你可知道?” “什么?”洛老爷一愣,目光不由得转向洛青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儿,迟疑地开口,“母亲,玉姐儿这不是没什么事么?何必大惊小怪?” 这话说的让老夫人极其不满,她冷哼一声,狠狠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大惊小怪?好一个大惊小怪!她还是不是你女儿了!” 洛老爷不敢吭声回话,老夫人动怒,旁人更是不敢作声,一群人也便都沉默下来了。食不言寝不 语这些规矩本来在老夫人这儿是算不得什么的,老夫人平日里吃饭,就喜欢叫上两个孙儿凑热闹,但是今日洛儒生在一边,她难有好心情,所以便不发话了。 老夫人如此,底下一群人自然更不好谈笑了。 春香站到了洛青菱的身边替她夹菜,洛青菱心不在焉的喝了一碗山药汤,时不时地打量着这位父亲大人。 姣好的皮相加上丰厚的家世,本人更是两江总督,有才干有地位,这样的男人如何能不叫天下女子趋之若鹜?纵是多情了些,在外人口里也多是才子美人的佳话。 并不能否认,这个父亲的确是权势地位才貌双全,除去花心薄情这个毛病,倒还真是配得上那冠绝大韵的翩翩佳公子美名。 此时仔细打量着他,才发现他那华美的皮相下的细处。 眉目是俊朗的,然而眼下有着一圈深深的暗色,若不是他平日里姿态昂扬,面目精神,只怕大多数人都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点。看得仔细了,便可看出他的面上傅了一层粉,粉并不多,只是遮了眼下的青黑。由此可见,那青黑的颜色本该更深一些的。 洛青菱与他离了两个位子的距离,然而他身上那苏合香的味道十分浓烈,甚至于已经盖过了饭菜的香气,让洛青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说明知这年代的男子,尤其是被冠以美男子名头的人,都爱傅粉涂脂熏香剃面,然而这时靠近了,她却觉得十分的腻味。如那浅浮于水面的花瓣,看似华美异常,实则内中无物。 再观其面色,神明开朗,面色红润,异常的精神,便可知其服了五石散。 这时的风气已经与古时大不一样了,这五石散原是从治病的东西,是给伤寒病人用的。不知何时在士林间流行开来之后,先皇帝屡禁不鲜,以至立下法典大力禁绝此物。只是流传到现在,虽百姓间再也难见,但富贵人家子弟往往以服用此物为荣,愈是犯禁便愈是有种高高在上的骄傲感。 洛儒生身为金陵子弟的领头人物,自然是会用的。 老夫人自是知晓的,这也是她对于这个儿子十分不满的缘由之一,只是她对于这一点,想管却也力不从心。 菜吃到一半,一直沉默的老夫人忽然发话了,没有转头,只是对身后的大夫人说道:“大媳妇,你去偏厅吃些东西吧,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再给她指了两盘大夫人喜爱的菜,让人端给她吃。 大夫人谢过 老夫人之后,担心地看了一眼席上的众人,转身去了偏厅。 这一顿饭,洛青菱并不止是唯一一个心不在焉的。老夫人大抵是吃的十分没有滋味的;而大夫人担心丈夫儿女,显然同样吃不香;而洛儒生害怕老夫人发怒,自然也吃不好。 这时洛青菱身边的人从春香换成了紫鸳,不知是什么时候换的,大抵是太过于注意洛儒生,洛青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发现了,便微微转头,用眼角的余光去找春香。 春香此时正穿过门口,门外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个人影比春香高上许多,春香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身量自是不足,门外的那个显然不是小丫头。然而自己院子里的不是小丫头便是婆子,依那些婆子的性子,是很难会自己亲自跑一趟来给春香传话的。 那么,那门外的人有极大的可能并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人了。 而春香除了自己院子和老夫人院子,似乎与其他院子的人都并不熟悉。那么门外的那一个,难道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想到这一点,洛青菱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老夫人。 她并没有注意到春香的离开,依然沉着脸专心吃饭。显然的,老夫人这样的反应可以表明,至少春香被喊出去的事儿老夫人并不知道。 既然不是老夫人吩咐的,那会是谁? 洛青菱默默地看着这屋子里的人,许家婆子依然站在老夫人身边替她夹菜,而老夫人屋子里的许多人她其实并不认识。少了谁多了谁,她压根就看不出来。 虽说一开始她认为春香的嫌疑是最低的一个,但此时春香的举动不由得让她上了心。 毕竟人心隔肚皮,上辈子的事儿与这辈子的事儿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她换了个身子便是换了个人生的。春香上辈子对老夫人忠心,并不代表她这辈子对自己也忠心。 她是自己院子里的大丫鬟,要下手的话有着绝对的优势。又是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家生子,这样的身份很难让人怀疑得到她。平日里又是个圆滑聪慧的,与府里许多人都交好。 洛青菱想到这一层,不由得沉思了。 难不成这春香,才是藏的最深的那一个? 第二十章 争吵 对于洛青菱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日后所有的事情都是空谈。 她的优势便是知道身边有人潜藏着,而他人并不知道她本身并非五岁稚儿。但是这也只是她唯一的优势罢了,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这些人实际的禀性,也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那暗藏着的人究竟是谁。 所以身边的人,包括那个看似忠实的路嬷嬷,都是不可信任的。 洛青菱暗暗思量,得想出个法子来探探路试试水,既不能叫这些人发现自己的不同,还需能探得出她们的本性,找出谁才是最有嫌疑的人。 所有的丫鬟里头,最了解的那个,反而是冬梅。 对于冬梅,倒没有什么试探不试探的,毕竟她早已知晓冬梅背后的主子是谁了。只是如今想想,她对于冬梅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她并不知道冬梅的本事究竟是什么。想来能让三皇子看重,她的手段必然不止展露在自己眼前的那一点。 曾经她认为,一个丫鬟有心计有手腕,耳目灵通,对主子忠心,能替主子办事,还能将事情办好,这样便是做丫鬟做到了最好的表现。 但正是由于做得太好了,她这个不会当主子的便一切放手,才让自己被自己的丫鬟给出卖了。 不,也说不上是出卖,说到底,自己其实也算不得是她的主子。 想着事儿,自然便没了食欲,饭菜就吃得少了。 老夫人被许家婆子提醒了,便注意到身边的一对孙儿都没怎么吃东西,瞬时抛开了心里的那点烦闷,拉着二人的手问起原因了。她先是转头看向洛礼明,“明哥儿,今儿怎的吃不下东西了?” 被老夫人牵着手,听见她问的话,洛青菱这才发现坐在一边的洛礼明似乎也并没有吃下多少东西。 长辈问起,洛礼明自然起身回话,“回祖母的话,晌午吃多了些,所以夜里吃不下多少东西,并不是别的问题。”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明哥儿在祖母跟前无需如此一板一眼的。”她又转过头来看着洛青菱,“玉姐儿呢?你今日可什么都没吃,小心饿坏了身子。” “祖母您不知道,我早饿过了,如今便不饿了。” 这样稚气的话叫老夫人笑了起来,“玉姐儿可不能这么说,该吃还是得吃,你如今不吃,夜里可要折腾你们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了。” 老夫人这 么说了,洛青菱便乖乖地点头,“那我听祖母的,多吃一些。”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外头在吵什么?”老夫人面色沉了下来,“许家婆子,你出去瞧瞧,把那闹的人给我带进来。”她冷哼了一声,“我倒是要瞧瞧,胆敢在我这院子里闹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出一会儿,许家婆子便带了两个人进来了。 洛青菱定睛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因为其中之一竟是一直处事沉稳的大丫鬟春香。 她此刻披头散发,面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红印子,身上的衣裳也被揉的不成样子。瞧见她,很显然老夫人也是十分吃惊的,“春香,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今儿倒不懂我院子里的规矩了?” 春香眼泪纵横,也不为自己辩解,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老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她这么说是极为聪明的,老夫人并非不明事理的主子,她占有自幼跟着老夫人的情分,此时又守规矩,在主子跟前不搬弄是非也不抢先为自己辩解。如此作为,自然会让老夫人更偏向于她一些。 而有着这样心机的春香,今年撑死了也不过十二而已。 虽说这样想她似乎有些先入为主了,但是洛青菱还是不由得吊起了心,对春香这个丫鬟更多了一些提防。 身为丫鬟的若是不够聪明会有些碍事,但若是太聪明了,便不止是碍事的问题了。猜主子的心思,甚至洋洋自得。她上辈子吃够了过于聪明的丫鬟的苦头,这辈子自然会警惕。 那另一个跪在地上的是个粗壮的婆子,她倒不至于散发,但是依然有些乱,衣裳也有些皱褶,不过比起春香来要好的多。她此时气息有些不稳,正在粗重的喘着气。 众人的目光从春香身上转到了她身上的时候,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个粗壮的婆子竟是抱着洛礼明来的那个婆子。这婆子什么时候出去的,春香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两个最要好的兄妹院子里的人打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发话了,“你们谁来与我说说,你们在外头争执些什么?” 那婆子面色铁青,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看也不看跪在一边的春香。 “回老夫人的话,老奴本也不想与一个小丫头计较,但是她要陷害我们家丫头,这事儿我着实是忍不得!” 此话 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老夫人连忙追问,“你这是何意?仔细说来。” 大家都对此事十分好奇,洛青菱也不例外,然而她更好奇这婆子的女儿究竟是谁。 那婆子点了点头,“今儿我们家那丫头忽然之间回来了,问她她只说是春香让她回来的,她手里还拿了一堆的银子。问她这银子是哪来的,她说是春香给的,问她那银子有多少,她却神神秘秘的掩着不肯说。我们家这丫头向来听话,这种事儿还是头一回,所以我就抢过了她手里的那些银子。” 她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缓缓地吐出下面的话来,“那些银子,足足有十八两!要知道这些银子,咱们干上好几年都没有,她一个小丫鬟是如何来的?她既说是春香给的,那春香也不过是姑娘跟前的大丫鬟罢了,她又如何能有这些银子的?” 那婆子以头抢地,悲泣一声,“我们家那口子的禀性主子们也是知道的,我日日提心吊胆,唯恐出什么差错。女儿入了府里,婆子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谁知那混账丫头竟惹出这种事来!这些银子着实不是我们能有的东西,我就怕她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夫人听完她说的话,点点头看向春香,“她既说完了,你也来说说。” 洛青菱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婆子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说话也有理有据。老夫人同样是个有手腕的,听完这婆子的话竟然没有当场大怒拿下春香问罪,而是让她辩解。 不过这春香…… 按照那婆子的话,那春香给银子的丫鬟应该是十分熟悉的丫鬟,到底会是谁呢? 可怜洛青菱上辈子并不了解府里这些丫鬟婆子们之间的关系,如今自然也无法知晓,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瞎猜。 第二十一章 辩解 正当洛青菱自个儿猜的头疼的时候,身后的紫鸳悄悄地走了过来,对着路嬷嬷招了招手。 路嬷嬷蹲了下来,紫鸳在她耳边细语,“嬷嬷,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婆子的女儿便是我们院子里的惠兰吧?”见路嬷嬷点了点头,她继续说下去,“今儿我从大夫人院子里回来的时候,瞧见春香湿了一身的衣裳站在院子里头,听说是那惠兰差点打翻了水盆。春香同我说,若是婆婆你问起就说是那惠兰的娘生病了,可是如今瞧来……” 她没说完,路嬷嬷自然明白,这站着的不正是惠兰的娘亲么? 那么很显然的,那春香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的。 路嬷嬷想了想,缓步走到老夫人身边,将这些话同老夫人说了。 她们二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是正好在洛青菱的旁边,二人又都觉得洛青菱不过是五岁的稚儿,便也没太防备她,这些话也就都落入了她的耳中。 这婆子的女儿竟是惠兰! 洛青菱对于惠兰这个丫头还是印象很不错的,勤快又老实,虽说略显木讷,但总好过那些自作聪明的。想到这,她对这个春香便有些不喜了。 虽说一开始看来,这丫头十分聪慧有手腕,今后有这么一个丫头必然轻松许多,但那是建立在这丫鬟对于老夫人是忠心的前提之下。既然她是对老夫人忠心的,那么便不可能忠心于柳姨娘,今后纵使不是完全听命于自己,以老夫人的性格也不会阻拦她做事,更不会私底下使绊子。 但就如今看来,这春香似乎是另一个冬梅了。 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做事如此隐秘,甚至还牵扯到了大笔的银子,不论是自己院子里还是老夫人院子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样心机深沉的丫头,做这种事儿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替谁做事的? 这些事儿略想一想,便能知道答案了。 虽说还不知道做这事情的目的何在,但这丫头背叛了老夫人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洛青菱能想得到,这屋子里的许多人也便都想得到,看向春香的脸色不由得有些鄙夷和不屑。 老夫人待她如此好,自幼带在身边,给了她如此荣耀,这会子跟在六姑娘身边,今后的前程明眼人都看得到。老夫人既然出来了,六姑娘是府里的嫡姑娘,又深的老夫人宠爱,今后嫁的人家能差到哪去?老夫人和大夫人必定用心的!到时候这从小长在一起的情分,加上身为姑娘的大丫鬟,带到姑爷家 去,哪里会有差的? 如今却是背了老夫人和六姑娘的这一番美意,真是愚不可及! 更何况,如此作为,简直是个活脱脱的白眼狼! 老夫人面上的表情虽然平静,然而跟在老夫人身边久了的都能一眼瞧出来她此刻心情极端的不好,只是老夫人不愿将怒气就这样发出来罢了,大抵还是想听一听这春香的辩解。 纵是旁人,见到老夫人如此,也不由得替老夫人叹息一声。 养了多年的丫头,竟养出这么个东西,任谁心中都不好过。虽说不是自家孙女儿,可养条狗养久了也有感情呢,更何况是人了!这么些年下来,老夫人可着实是对她比对许多人更亲了。 被四周人这么盯着,尤其是被老夫人这么盯着,春香脸色刷白,眼泪瞬间下来了。 “老夫人,春香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如此会去做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那银子,奴婢确是给了惠兰,然而不过只给了我私存的一些碎银罢了。她与我说她爹在家里闹腾,我见她可怜才给的银子给她,谁知竟扯出这种事情来!” 她死死地磕了好几个响头,抬起头来的时候满头的血。 “老夫人明鉴啊!奴婢如何能有那么多银钱给她?若是奴婢真有,自个儿花用还来不及了,又如何会给别人?甚至还叫人拿了这些银子来污蔑我?” 跪在她一边的婆子冷哼一声,忍不住插嘴,“你是没有,可不代表你身后的人没有。若那银子真的是你的,你自然不会给,可若是指使你的人让你将银子拿去做事的,你又如何会不给?” “你莫要血口喷人!” 春香双手成拳,捏的紧紧地,手里头大概是被指甲戳了,流出一些血来。她不再看向那婆子,只反反复复的磕头,“老夫人明鉴,奴婢是冤枉的!”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用眼神示意许家婆子去阻止惠兰。 “好了,这事我自有论断,是非曲直不是任谁说便是的。你也莫磕头了,再磕下去,你莫不是想死在我这里才甘心?” 被老夫人这么说,又被那许家婆子在一边扶着,春香终是停住了,可眼里尽是泪珠,面上也是血一块泪一道的。老夫人见不得这个,挥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先弄好额上的伤口再回来。 惠兰她娘十分不忿,可在老夫人跟前她也不敢说什么。 老夫人对路嬷嬷招了招手,让她把院子里的小丫鬟都给带过来问 话,路嬷嬷应了,让紫鸳跟在洛青菱的身边仔细照顾着。 “你说这件事,春香和惠兰她娘究竟是谁占理?” 听到这话,洛青菱吃惊的转过头去,却发现竟然是洛礼明。 她对这兄长实质上并不熟悉,此时有些拘谨,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他。不过听他的语气,显然也是因为坐在老夫人身边,听到了路嬷嬷说的话。 紫鸳仍是个孩子心性的,见自家姑娘不说话,便凑上前来说话了。 “大爷您这话不该问我们姑娘,春香虽说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然而姑娘平日里都是由路嬷嬷带着的。姑娘又素来体弱,纵是我们想跟姑娘多说几句,那也是要被路嬷嬷斥责的。” 洛礼明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洛青菱。 “我不是说这个。这春香抑或是惠兰,我也都是不知的,既然妹妹也是这样,那便从这二人当场的言辞来说,妹妹认为哪个说的是真话,哪个说的是假话?” 这是打算考她么? 虽说这洛礼明才十一岁,但他如此聪慧,在府里又地位超然,对他的问话,洛青菱也是提着心要仔细应对的。若是叫他瞧出不同来,那可比被老夫人或者其他人怀疑更可怕。 听见洛礼明这么说,紫鸳只得恹恹的退了回去,心底不由得嘀咕这大爷果然是个怪人。 第二十二章 兄妹 洛青菱不敢在洛礼明的跟前表现的太过聪慧,以至于不像是五岁的稚儿,于是便依然是装作不谙世事的孩童,奶声奶气的回答,“春香是我屋子里的,惠兰也是我屋子里的,祖母说过,自家的丫头做主子的要护着,所以她们我都要护着!” 这样的回答不由得让洛礼明笑了起来,他摸了摸洛青菱的脑袋,温声细语地说,“嗯,妹妹这么做是不错的。然而若是你的下人做错了事,是他们自个儿抛弃了主子的恩德,背叛了主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洛青菱被问的一愣,难不成他这是打算借机教她么?这个做兄长的,倒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脑子转了转,洛青菱依然装作稚儿,“谁敢这么做,那就打他!” 背后传来紫鸳闷笑的声音,洛青菱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虽说如今身子看上去是稚儿没错,可她实际并不是啊!这内里的人早已经是活了两辈子的老姑娘了,哪里还经得起这样尴尬的事情? 不过只一会儿,洛青菱便调整好了自个儿的情绪。 装傻充愣今后是必然要做的,不但要做,还要做好,要做的丝毫不露痕迹。 她要活下来,就得过了柳姨娘那一关。这亲兄长已经是个卓然于世的天才了,若是她也显露出过于聪慧的一面,那今后必然要时刻提心吊胆,以防柳姨娘下手。 可若是她只是个不够聪慧的,仅仅有着嫡女的名头,却事事不如她的女儿,想来柳姨娘大抵不会太介意让她活下去。 至少,那芥蒂应该会少上那么一丝。 若是如今便觉得尴尬了,今后要怎么办? 洛礼明点了点头,开口想说些什么,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抵是觉得如今说某些话对于洛青菱而言有些太早了,便只是夸奖了她一番,没再开口了。 纵是老夫人已经被春香气得怒火中烧,然而见到这边一对孙儿孙女和睦的样子,也不由得怒火少了一些。 洛大老爷原本十分无趣的看着争吵,这时听见自己这对儿女的对话,也不由得笑了一笑。 他站起身来,对老夫人施礼,“母亲,既然这儿有事,儿子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先退下了。” 听见他开口,老夫人板着脸没吭声,洛老爷略有些尴尬,却还是行礼打算退下了。大夫人从偏厅出来一直站在最边上,这会儿瞧见大老爷要走了,正准备喊他,却发现他瞧都没瞧自己一眼,直接出了屋子,不由得面色有些苦 闷。 洛青菱瞧了瞧大夫人,又瞧了瞧洛礼明略显苍白的侧脸。他的鼻子十分直,山根隆起,直上印堂,十分挺拔,据老人说这便是传说中的伏羲鼻。耳高于眉,聪慧之相。当初便有个算命的老仙师曾找上门说,若让洛礼明跟着他在外十年,回来之时必定风涌云起,达官拜相。以洛礼明的资质,今后必定名传江海,才冠京华。 这种事儿府里的人如何能答应?唯恐这人是拐孩童的贩子,将他乱棍打出了府。 然而洛青菱却是知道,那老仙师所言不错。 洛礼明之后也确实才冠京华,只是常年病痛缠身,圣上不好让他当官,以免这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才给累死在案桌前了。 只是唯独洛青菱和那柳姨娘才知道,若不是柳姨娘下毒,洛礼明今后的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这种事情她如何能容忍? 所以柳姨娘下的毒乃是从南疆蛊王手里买来的奇毒,而老夫人等人以为这一对嫡孙只不过是天生体弱,更由于那毒医钟离君脾气古怪,也未曾想过让他去看看。 若是让他去看过了,只怕就算不能解毒,也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只是这毒医害人的名头比起他救人的名头要大得多,这府里的众人又如何的想得起? 她也是之后跟了三皇子,偶然一次听到,才知道这其中的秘辛的。 自己这次要保住性命,而这洛礼明如今成了自己的兄长,大夫人和他都待自己不错,是不是该提醒一下他们?毕竟毒与病是截然不同的,若是诊错了当成了体弱之症来治,只怕越治越错。 洛青菱收回了目光,垂着眼思量。 这种事,还是到时候想个法子再说罢。 若是如今说了,被怀疑了也便罢了,只怕到时候被柳姨娘知道了,换一种下手的方式,那不论是自己抑或是洛礼明,都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她能坚持,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了柳姨娘下手的方式。若是打草惊蛇了,哪怕依然是下毒,只要换了一个人,她便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难不成今后都要日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这种事绝对不允许!洛青菱暗暗下定决心,要趁早将身边人的状况和禀性都摸清楚,纵使不能让他们现在就为己所用,至少也不能为柳姨娘卖命。 不能为己所用,最多是做事有些不顺罢了;倘若是为柳姨娘卖命,那只怕 时刻都有性命之虞了。 只怕今后,柳姨娘也不会如现下这般猖狂了,毕竟老夫人打算搬回来,这后院里的主权,自然会有好一番争夺的。老夫人不好明争,毕竟要给洛老爷面子,因为当初这后院的主权是洛儒生亲自交给柳姨娘的。 更何况,直接抢夺过来虽然不是不行,只是这种事儿不太好这样做,毕竟手底下的人都在柳姨娘底下做久了。 对于老夫人的心思,洛青菱还是能明白几分的。 这时洛青菱院子里的一群小丫鬟都给带过来了,那群小丫鬟最大不过十三岁,最小不过七岁,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这会儿难得瞧见老夫人等一群主子,旁边又围了这么一群丫鬟婆子,不由得都有些胆怯了。 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知她们害怕,便放缓了语气,“你们无需害怕,只要我问了,你们老老实实的回答便够了,明白了么?” 一群小丫头直直地跪着,齐声说道:“回老夫人,奴婢明白。” 瞧她们这个样子,老夫人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丝笑意,然而一想起春香,她的面色就又沉了下来。 “今儿日里,你们院子里的惠兰打翻了水盆的事儿谁知道?” 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丫鬟怯怯的回话,“奴婢知晓一些,后来紫鸳姐姐问起,是奴婢与她说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你是如何同她说的,如今便如何同我说。” 那小丫鬟迅速抬眼扫了周围一眼,瞧见紫鸳站在一边,心下略定,便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奴婢当时是在屋外扫檐下的浮灰,忽然听见屋子里头一阵声响,奴婢便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儿,就跑到门口看了看,发现是惠兰差点弄翻了手里的水盆。当时奴婢看春香姐在里头,便觉得不会有奴婢什么事儿,奴婢就先走了。” “那后来春香和惠兰站在院子里说话,你们可瞧见了?” 几个小丫鬟都点了点头,惠兰她娘跪在一边,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二十三章 消息(一) 院子里的洒扫都是由婆子来做的,然而仍有一些是由小丫头们做的。更则洛青菱年纪小,老夫人觉得她的身边多一些同龄人性子会活泼一些,所以她院子里年纪小的丫鬟是最多的。 这些粗使丫鬟平日里便分散在院子各处,有什么事儿很难瞒得过她们的眼睛。 那个年纪最大的丫鬟跪着向前一步,“老夫人,这事情奴婢知道。当时奴婢正在最近的屋子里抹桌子,春香姐和惠兰姐都离我很近,隐约可以听见她们说话。” 老夫人大喜,“你仔细说来。”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奴婢当时瞧见她们二人站在院子里说话,身上都湿漉漉的,还吓了一跳。不过后来惠兰姐姐似乎十分害怕,给春香姐姐跪下了。奴婢没听清她们说什么,只是瞧见后来春香姐拿出随身带的荷包给了惠兰姐,惠兰姐一开始似乎并不想要,二人推拒了半天,惠兰姐姐后来才收了。” 这些小丫头一个个都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可见平日里教导的婆子还是很用心的。这些家生子一旦送进府里了,都要给管教婆子调教上一个月的,而这些年纪小,又是送到洛青菱院子里的丫头们更是自幼调教起,一直到被送进院子为止。有些聪慧的,甚至已经开始学认字了。 虽说她们进院子大抵开始都是粗使丫鬟,但是那些认字了的,今后都要提上去的。等洛青菱大了一些,身边的丫鬟份额就要多些,自然是从她们之中选一些人上去。 “除了瞧见,你可还曾听清她们说些什么了么?”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虽说两位姐姐离得比较近,但说话的声音依然传不过来。” 这时那个年纪最小的丫鬟说话了,“禀告老夫人,奴婢当时在屋子跟前喂姑娘的那只八哥,倒是听到了一些。好似是惠兰姐家中出了什么事儿,春香姐才给了银钱给她,还放她一日的假让她回家看看。” 老夫人追问,“你确定听清了?是惠兰先说的家中有事?”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听清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回老夫人的话,当时风大,她们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传过来的,这个奴婢倒是没有听清。” 老夫人看向惠兰她娘,那婆子倒是聪明,瞧见老夫人的眼神便知道了,“回老夫人,老奴家中的确出了一些事,不过是老奴家那口子又在家中闹腾罢了。惠兰也该是知道的,平日里闹腾的多了,也不知今日怎的 就回来了。” 如此说来,事情便明朗了。 那惠兰家中的确有事,但并非是要回去的,大抵是春香让她做事,这才给了银钱放了她回去。不然她为何要对路嬷嬷遮掩?又为何给惠兰银钱呢? 老夫人原是想追查出春香并非恶意,这事儿大抵不过是误会。谁知越到后头,怒火越旺,这会子连追查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对于春香,老夫人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只是愈是如此,便愈觉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她大声怒叱,“来人,把那春香拖去杖责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洛青菱一怔,竟是赶出府去? 对于春香,她实则并不熟悉,印象中只有那个伶俐的大丫鬟的影子罢了。如今她被赶出了府,看来这今生之事,终究是与上辈子不同了。 说起来,这惩治并不算重,只是老夫人亲口将春香赶出了府,那她便再也无法在府里领差事了。对于家生子,家中若是生计不好的话,今后的日子大抵就艰难了。 这一次春香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直接打了二十板子便被人拖出去了,更不用说在老夫人跟前辩解求饶了。 惠兰她娘听见老夫人的惩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心底反倒是觉得老夫人的惩治还少了些。 平日里她便瞧这个春香不顺眼,不过是托了老子娘的福荫,这才在老夫人跟前上了眼。在府里的丫鬟里头荣宠算得上是最顶尖的一份了,又被老夫人亲自指给六姑娘当大丫鬟。份例钱也就不提了,单单是那份恩宠便叫人眼红。 她历来便觉得,自家丫头老实又本分,如何比不上这个春香?不过是没那个时运罢了。 更则家中艰难,那一等大丫鬟比三等丫鬟的份例钱可是多了不少,拿回来好歹也算得上是份大进项了。如今春香被赶出去了,自家丫头纵使不能提成大丫鬟,最少也能往上去一个位子。 这边惠兰她娘心中的算盘打的啪啪响的时候,与她有一样算盘的人并不止她一个。 老夫人最宠爱的六姑娘院子里缺了一个大丫鬟的份额,谁不想上去?恨只恨自家没多生些女儿,好教老夫人瞧上眼。 而老夫人被春香这回事搅得头疼,这会子被许家婆子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连着大夫人和一对孙儿都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句。 知道老夫人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打搅老夫人,都乖巧的准备出去。 本来在到老夫人这儿吃饭的时候瞧见了大夫人,洛青菱就想问她宁归的事情,只是自己坐在老夫人身边,周围又这么多人,她不好开口。这会儿大夫人领着他们一起,洛青菱便忍不住了。 她扯了扯大夫人的袖口,瞧见大夫人和洛礼明都瞅着她,洛青菱犹豫了。 单跟大夫人说大抵是没关系的,但是洛礼明在一边……她咬了咬牙,罢了,这关系到宁归的安危,总不能事事都束手束脚的不敢做。 被路嬷嬷抱着,她与大夫人平视,细声细气地问道:“母亲,那些药童如何了?我一想到五姐姐也在其中,竟然死了……” 洛青菱的话没说完便顿住了,本来说起这个倒是没什么的,她一开始也觉得提起并不会有什么。只是如今说起来,那毕竟是真正的自己,忽然便觉得感伤了起来,眼红了一圈。 瞧见女儿的模样,大夫人还以为她是感念那个没有见过面的五姐,心下略有些安慰,看来女儿也是个仁善的。 她叹了一口气,“那毒医的手段太狠辣了,对那些稚儿都能下的去手。可怜那些孩子,当初据说有三五十个的,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 只剩下了一个? 洛青菱的心不由得热了起来,那剩下来的一个一定是宁归! 大夫人接着说下去,“这活下来的一个也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没有,据说已经被炼傻了,如今与痴儿无异。哎,真是个可怜见的。” 是孤儿,没有名字……太多与之符合的人了。虽说当初宁归的名字是自己替他取的,但是当初那些孤儿许多都是没有名字的。 她盯着大夫人,缓缓地问道:“母亲,那活下来的是男是女?” 第二十四章 消息(二) 大夫人略微迟疑了下,不太明白女儿这幅认真的模样是为了什么,不过还是开口说道,“是男孩儿。” 她叹了一口气,“本来我是想救下一些孩子,将他们放出去送还给他们的父母。只是如今只剩下这一个,而他如今已经是个痴儿了,更则他是孤儿,若是将他送出去,只怕……” 洛青菱心中一突。 痴儿?是了,大夫人是说了这救下来的孩子是个被炼傻了的,当时她一心注意着是否是宁归而没有注意。可是,既然这药童中只剩下一人,应该是宁归不错。 可他又是如何成了痴儿的呢? 上一辈子……洛青菱摇头微微苦笑,错了,自己想岔了! 自己重活了过来,然而却是变成了洛家的嫡女。春香上辈子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如今也被赶出了府去。她这一辈子的人生早已与上辈子不同了,那么宁归是否活着,抑或者即使是活着是否已经如大夫人所说的,她也没有把握了。 “那孩子我给安置在了王家婆子那儿,她那里有个闲置的屋子可以给他住。”大夫人眉尖蹙起,“只是也不知道这孩子……哎,罢了,能养的一时是一时吧。” 听到这儿,洛青菱一怔。 何谓能养的一时是一时?莫不是……莫不是那活下来的孩子还有性命之虞不成? 只是……自己这么一个嫡女的身份,更与那被救下来的孩子从未见过面,如今这么急切的询问,似乎有些不妥。只有大夫人在也便罢了……洛青菱眼角的余光可是瞧见洛礼明一直打量着她,若是引起他的怀疑,那如何是好? 可是她压不下心底的焦急,那是宁归!是跟月娘一样的亲人啊! 她如何能够压得下这份担忧?如何能为了这么些怀疑就弃之不顾了? 怀疑便怀疑罢,这世间总有些事情不能事事如意的!任谁也想不到她压根就不是这嫡女,而是他们看都未曾看一眼的弃女!纵是想到了又如何?她洛青菱既然重活了一次,自然该明白什么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下定了决心,洛青菱开口了。 “母亲,我想去看看那个人。” 大夫人十分诧异地看着女儿异常沉静的脸,想了想,问道,“玉姐儿可是担忧那孩子活不长了?怕母亲将他抛去不管?”她笑了,“玉姐儿可尽管放心,母亲决然不会这么做的。便是养着他一辈子,也花不了几个钱。” 心下又是安慰又是欣喜,还掺杂了一些担忧。女儿像自己是个良善的果然是好,可就怕老夫人不喜欢。 大夫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刺痛了洛青菱,让她忽然醒悟,她与他们决然不是一类人。 是啊,养一个人,哪怕养上一辈子,又花的了几个钱?对于大夫人这样的,不过是发扬自己善心的一件小事罢了。 从醒来之后,大夫人和老夫人待她的好,叫她渐渐的觉得她们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大夫人,上辈子还曾伸手帮助过自己,只是被自己拒了而已。 这辈子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其实一直让她颇不习惯,只是她一直心中藏着事儿,对这些也便没太在意。 然而如今,大夫人一句话便叫她醒悟了。 她洛青菱在最底下苦苦挣扎的日子,他们不懂!出身高贵,含着金汤匙的大夫人,如何会懂?她的确是个好心的,但是这份好心也不过是建立在有钱的前提下。若是她身无余钱,可还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养个人一辈子不值几个钱么? 纵使他们与柳姨娘那等恶毒的人不同,但也与她不同。 她洛青菱,是月娘的孩子,是有着胡人血的遭人鄙夷的!是一粒米都要斤斤计较的!是活下去,都要看人脸色的! 而忽然之间,这些全部都不见了,所有上辈子没有的东西,地位身份和宠爱,更无需担心会饿着肚子,或者什么时候被瞧不顺眼就要被又打又骂。 何其可笑!又何其荒唐! 若她这辈子并非洛家的嫡女,这些人如何能与她有交集?又如何会正眼看她?若她依然只是那个洛家的耻辱呢?向来在如今这些护着自己的人心中,是半点分量也无的吧?纵然是死了,也不过如这辈子那个死去的身体一样,被念叨两句可怜的便抛诸脑后了吧? 当初被欺辱被陷害的时候,可曾有人犹豫过? 直到走投无路,接住三皇子那带毒的寒枝时,也不过只有大夫人怜悯,伸出过一次援手罢了。可她那个时候如何能接受? 对于大夫人,她不是不感念,也并没有仇恨。 只是……她们相差太远,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 大夫人再好,也不是她的阿娘! 她的阿娘,永远都是那个可悲的,自己都没有自保之力,却拼了命都要保全她的月娘!是自己都吃不了一口饭,还要把所有的米都让给她吃的月娘!她的亲人,除了月娘和宁 归,决然没有他人! 一朝落魄一朝得志,转瞬之间身死,又转瞬之间拥有一切。 惶恐不安,战战兢兢,若这真是她的娘,她如何会这样? 若是被大夫人知道是她占了自己女儿的身子,只怕如今这个慈良的大夫人会是第一个冲上来鞭笞她的人罢?无非谁对谁错,立场不同罢了。 洛青菱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对着大夫人微微一笑,“母亲想多了,女儿不过是好奇这活下来的人长的是什么样子,想去瞧上一眼。本来还想问问他我那五姐姐长什么样的,可惜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女儿的稚语让大夫人笑开了,“你这孩子,想知道你二姐姐长什么样,问你大哥不就好了么?” 大哥?洛青菱微微低着头,看着站在一边沉静不语的洛礼明,心下了然。他又如何会见过?一个是洛家百年来难得的骄傲,一个是洛家恨不得抹杀的弃女。纵使是见过,大抵也是记不得的。 她扯着大夫人的衣袖撒娇,“母亲,您就让女儿去看看吧。” 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你愿去便去吧,多带些人去,到时候知会王家婆子一句就好了。” 那王家婆子住的便是府里家生子所在的一条街上,周围都是洛府的家生子,所以大夫人放心的很。更何况那孩子也着实是可怜的,女儿难得初次发了善心,这一次若是被自己压下去了,怕是日后很难再这样了。所以大夫人点头同意了,不过吩咐路嬷嬷到时候要多带一些人在身边伺候着,以防意外。 洛青菱眼里满是喜意,藏在袖子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定,一定要是宁归! 第二十五章 见面 与大夫人分别了之后,洛青菱便拍了拍路嬷嬷的手,让她收拾好东西去通知王家婆子。 路嬷嬷虽说对于她如此着急感到十分的诧异,却也没说什么,先让紫鸳过去知会一声,自己抱着洛青菱回了院子。 说要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替洛青菱披上一件轻缎子的斗篷,以免受凉罢了。 回到院子里带上一堆的丫鬟婆子,这就出门了。 洛府家生子住的地方很近,坐在素帷小轿里头没有半刻就到了。王家婆子接到了紫鸳的消息之后便带着她早早的等在了街口,这会儿正跟在路嬷嬷旁边小步快走着,一边还跟轿子里的洛青菱介绍着这块地方。 洛青菱打断了她,“王家婆子,那被母亲救下来的孩子长什么样的?” 被她打断了,这王家婆子一愣,不过她是跟在大夫人身边的,女儿又正是紫鸳,自然对洛青菱十分巴结。这会儿听见她这么问,便笑着转了话题。 “那孩子长的倒是不错,白白净净的,只是跟个闷葫芦似的,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后来请了大夫来瞧过了,说是脑子不好,已经傻了。真是个可怜见的,看起来多好一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王家婆子还在不停地絮叨着,可是洛青菱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上头了。轿子一停,她便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倒把在一边的王家婆子吓了一跳。 素帷小轿停在了一处小院的门口,这一整条街的奴仆们早已接到了消息,这会儿都站到了几家门口。有抱着孩子的,有垂髫小儿,还有一群见过的没见过的面孔。 洛青菱下轿的时候,便是在这群人的眼光中出来的。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瞬间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快步冲进了眼前的院子里。 那被救下来的孩子正被王家婆子的男人牵着,站在院子当中,要给洛青菱行礼。他面无表情,眼神直直的瞧着前方,一直到洛青菱都走到他跟前了,他依然是这幅模样。 王家那男人有些尴尬,讪讪的同洛青菱解释,“六姑娘,这孩子是个傻的,什么都不懂……” 他接下去说的话再也没入的洛青菱的耳朵了,她仔细地看着跟前这个比她略高一些的男童,心底泛起了无限的喜悦,同时泛起了无限的酸涩。 是宁归,真的是宁归! 可是他已经成了一个傻子! 上苍怜悯,幸而他还活着,这便足 够了。正如大夫人说的那样,养上一辈子又如何?这是她的亲人啊,纵是要让她养一辈子,那也是她该做的。 她欠宁归的,实在是太多了。 被一个人这样盯着,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哪怕是个痴儿。宁归本来涣散的眼神渐渐的凝聚,看向一直盯着他的洛青菱,眨了眨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宁归的面容也与汉人不太一样,确切来说,这个时候的他的头发甚至都不是黑色,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头发变得全黑,但依然并非汉人模样。 这个世道,胡人和汉人在一起生下来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大半是胡姬和汉人生的,还有一些是被掳掠的汉人女子和胡人生的。这些孩子若是没有一个汉人的爹,在大韵的国土上只会被人欺凌。 而这些孩子在他们的父母心中,大多也是耻辱,所以这些孩子又大多是孤儿。 宁归正是其中之一,无父无母,才会被人拐来也没有人上门讨要自己的孩子。 虽说在如今大韵的权贵之中流行豢养胡姬美人,但一旦有了孩子,那身价便会大跌,生下来的孩子也并不会被承认。正如上一辈子的洛青菱,虽然流着洛家的血,但谁都不会承认她是洛家的正经主子。 洛青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宁归,他的肤色十分的白皙,眼窝很深,两道眉粗而不乱,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上穿着青色粗布的衣裳,膝盖上头还打着一块补丁,不过胜在干净整洁。他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若是不知道他是傻子的人,大概会觉得这是个早熟又聪慧的孩子。 如此安静又乖巧,也难怪一向不喜外族人的王家婆子都会叹一声可惜了。 洛青菱压下心中的酸涩,笑着抬头对路嬷嬷和王家婆子说道,“我瞧他这个样子挺乖顺的,怎么就傻了呢?” 王家婆子凑了上来,“姑娘说的是啊!他平日里也都是这样的,除了不说话,你叫他去哪他就去哪儿,自个儿在一边坐上一天都没事。一开始还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可那大夫说并非天生如此,大概是傻了,就不会说话了。” 竟然是这样么? 再将眼神转向他,单单看着他的模样,却也并不觉得他是个傻子。只是站了这么久他也没一句话,纵然是知道上辈子他便是个不爱说话的也不会这样,更何况他如今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洛青菱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看来,是真的傻了。 “对了,他有名 儿没?我该叫他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王家婆子的面上有些尴尬,摇了摇头,“六姑娘,这孩子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名呢?” 洛青菱一拍手,“既是如此,那我替他取个名字好不好?”歪着头想了想,她笑了起来,“就叫宁归吧!祖父不是有一首诗最是出名么?里头便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叫‘百年之后愿宁归’。虽说我不太懂这其中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这个寓意是极好的,你们觉着怎样?” 偏过头去,笑靥如花,谁也没瞧见她眼底的那一抹痛苦。 宁归啊……宁归! 她这么说,几个丫鬟婆子如何懂得她真正的意思,只都笑着叫好。大多当她是孩儿心性,平日里体虚不常见人,此时见到一个同龄的孩子觉得亲切才给他取名的。 洛青菱牵起宁归的袖口,认真的盯着他幽深的眸子,“从今之后,你便叫做宁归了,你可要记得啊。” 可宁归依然懵懵懂懂的,眼神瞧都没有瞧她,任她牵着,神智却不知去了哪里。他这幅模样,叫洛青菱心头滴血,却不好表现出来。 第二十六章 打探 从王家婆子那儿回来了之后,洛青菱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虽说宁归如今已经痴痴傻傻,但人还活着,还平平安安的,这便已足够了。对于此时的洛青菱而言,能得知亲人平安的消息总比日夜提心吊胆要好上许多。不过说起来,自己成了洛府嫡女之后,年纪反倒比宁归要小上两岁了。 放心了之后,洛青菱便如之前一般,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了。 洛青菱倚着垫了用五色丝线绣迎春花的引枕在软榻上,手里捧了甜白瓷画蝶戏兰花的茶盅,里头泡了去年秋日摘的桂花熏制的花茶。素来不爱出门的夏荷正坐了张小锦杌子在安若曦边上,拿了秋色锦正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她的绣活虽还及不上她娘,但已经比许多年纪还大她的绣娘要好了,就连那锦绣阁里的大娘看过她的绣活之后都夸她有天分。 不过说起来,她的绣工好,并不止是天分好的问题。夏荷一年都不爱出去几回,躲在屋子里的时候便是绣花,这样苦练下来,绣活若不好也说不过去了。 除了夏荷在屋子里之外,紫鸳也正坐在屋子里头,在屋里头撒了迎春花的花瓣。此时她正回头对洛青菱笑道,“姑娘,这屋子里偶尔敞开了通通气也是好的,这些花瓣儿都是秋菊今儿早起去摘的,上头还有晨露呢。” 洛青菱点了点头,目光往右移去,右边雕花高几上摆了一个青瓷美人觚,里面插了几支沾着露珠儿的花儿,都是应季的,挑出品相最好的插上去。 这洛府嫡女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啊。 微微垂下眼,洛青菱轻笑。这所有锦绣浮华的物件,吃得穿的用的无不精细用心,都是由于她是洛府里的嫡女,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儿的缘故。 这时路嬷嬷掀了珠帘进了里屋,手里拿了托盘,上摆着一碗药汤,老远都能闻到那浓浓的药味,口中说着:“姑娘,这是煎好放在一边晾凉了的药汤,如今温度正好,你赶紧喝了吧。” 想必是前几日洛青菱借着药汤过烫的借口,过后偷偷倒了那些药的事情被路嬷嬷发现了,这会儿连这个借口都给堵上了。药碗端过来之后,路嬷嬷就站在一边,非要盯着洛青菱将药灌进嘴里不可。 洛青菱无奈一笑,她并不知柳姨娘的人究竟是谁,更不知那毒是下在了哪里。兴许是药里,又兴许是香里,抑或者是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的地方。 她瞧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对着路嬷嬷一笑,“ 嬷嬷,惠兰已经回来了罢?” 似是觉得她转移注意力,但路嬷嬷仍是点了点头,“她在第二日回来了,听说春香被赶出府了一直心怀愧疚,想去春香家中瞧瞧。” 洛青菱想了想便问道,“那十八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后来老夫人也问过她的。”路嬷嬷一脸无奈,“那惠兰只说是平日里攒下来的,可谁都知道她来这院子不过一年,又是个三等的丫鬟,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钱。老夫人听过后也只是让她回来,并没追究她的错。” 听到这洛青菱一惊,老夫人竟没追究么? 对于老夫人的脾气洛青菱还是知道一些的,旁的不说,但是老夫人有一项是旁人都知道的,那就是老夫人极其护短。凡是她喜欢的人,哪怕做的再错,只要是与外人对峙的时候,老夫人都会尽可能的护着自己的人。 春香此次虽说伤了老夫人的心,但她好歹有着与老夫人十多年的情分在。若是老夫人趁机发落惠兰这不奇怪,但此次竟什么惩治都没有,这便是怪事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一次春香伤透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再不将她看在眼里了? 洛青菱微微摇了摇头,不,老夫人绝不会这样。 那么看来,这个之前自己认为是极其老实的惠兰,其实是个有心计的? 想起惠兰那行事做派,洛青菱又不由得否定了自己刚刚所想的事情。那惠兰若真是个有心计的,平日里做事说话总会看得出来。更何况并非人人都有自己这种诡谲的遭遇,她此时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到这种事情? 不过说起来,自己对那惠兰其实也并不熟悉,看来今后要好好观察一番了。 她揉了揉眉心,这屋子里尽是一些不能放心的人,自个儿做事都要束手束脚的,得尽快打破这种局面才行。 路嬷嬷板着脸站在旁边,说话的声音都如同一条直线似的,“姑娘,您还是趁热将药喝了罢,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洛青菱一怔,想起当初那次偶然听到的消息,上辈子这嫡女死去是由于跟在她身边那个人下的药过量了,才导致她受不住死了。不然也最多如同那洛礼明一样,被人当作是天生体虚养到二十来岁才死,毕竟柳姨娘还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 所以眼前这药,纵使是放了那毒,亦是可以吃的。 她不由得苦笑,毕竟这身子早已中过毒了,这会儿吃或不吃,倒也 没多大的区别。她捏着鼻子一口灌下,站在一边的路嬷嬷迅速递过装蜜饯的陶瓷罐子。 洛青菱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在蜜饯罐子里摸了摸,咽下最后一口药汤的时候迅速将蜜饯放入嘴里。 苦味和甜味在舌尖纠缠,渐渐的蔓延开来。那苦味渐渐的散去,洛青菱又捻起一颗蜜饯,口中的甜味愈多,抵过了苦味。 瞧见她吃下了药,路嬷嬷松了口气,将蜜饯罐子的盖子合上,将药碗放到托盘上头,端着托盘出去。走到了门口,正好碰到了不知从哪回来的秋菊。 秋菊一瞧见路嬷嬷,原本轻飘飘的脚步立时停住,乖巧的垂手站在一边。路嬷嬷严厉的盯了她一眼,“如此毛毛躁躁,仔细给姑娘闯了祸!” 被路嬷嬷训斥对于秋菊来说是家常便饭,更知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只乖顺的应下,在路嬷嬷走了之后吐了吐舌头,大步窜进了屋子里。 秋菊窜进了里屋,大大咧咧的掀开珠帘,搅得那些珠串儿一阵乱响。 瞧屋子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她,她挠了挠头,看向洛青菱,“姑娘,上次您找我问的事儿我打探到了!”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支起身子,拍了拍身边的软塌,“过来坐这,说给我听。” 秋菊本就是个不细心的顽性子,犹豫了一下便笑着坐了上去,实实的整个身子都窝了进去,看的紫鸳不由得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第二十七章 姐妹(一) 洛青菱毫不在意,紫鸳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拿着小锦杌坐到了夏荷旁边,也拿起绣棚,打算给姑娘绣上一个小荷包。 瞧见紫鸳的脸色,秋菊忽然醒悟了,讪讪的将身子往外头挪了挪。 就这么一会儿,秋菊便将这尴尬抛之脑后,兴致勃勃的与洛青菱说起那消息来。 说起来,洛青菱因知道这秋菊最爱在各个院子里跑动,消息也是最灵通的,便拿了一些事儿问她。难得姑娘打算亲近她们,秋菊自然大喜,尽心尽力的替她打听。这事情路嬷嬷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自个儿避开了,让她们几个同龄的姑娘们好好说说话。 洛青菱问的,也不过是一些小事,旁人看来也大抵认为是她此时生出了好奇,想知道院子外头的事情罢了。 毕竟年年岁岁都在自个儿院子里头,除了药别无旁物,更别说年纪小还没识字,连书都没得看,想来也是无聊了。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听得秋菊一个人的声音回荡,“姑娘,上次你不是问我那胖胖的丫鬟是谁么?就是花园里头碰到的那个。她是芝兰,为人最是和善了,不对,她心眼儿特别坏!” 这说的是上一次路嬷嬷带着她们出去散心的时候,在花园里碰到的那个丫鬟。 紫鸳在一边“噗哧”笑了出来,眼神儿一转,“秋菊,你跟姑娘说话也夹着私心呢?谁不知道你最近偏爱找她麻烦?人家可说了没得罪过你的。” 秋菊一滞,瞥见一边洛青菱兴致盎然的表情,嘴硬道:“那又如何?你们都被她给骗了!她就是个坏心眼的!我这还不是跟姑娘报备好了,省的姑娘受她骗么!” “好了,别吵。”洛青菱止住了她们的争辩,看向秋菊,“你倒是说说,那芝兰怎么了?” “那芝兰骗过我的钱!”秋菊撅起嘴,凑近洛青菱,“姑娘您是不知道,那芝兰是常在外头跑动的,咱们往日里想吃个零嘴什么的都会让她带过来。可上次我给了她钱,让她给我带南街上的紫藤饼子来,她偏不带!这不是骗钱是什么?” 紫鸳笑了,“这叫什么骗钱?你倒是说说你给了她几个铜板?人家瞧得上你这几个钱么?” “这怎么不是了?至少……至少她也没信誉!做人怎么能这样呢?”秋菊怏怏的嘟囔,“再说还有别的事儿呢!” 后头的一句话声音太小,就连坐在她旁边的洛青菱都没听清,问了一句,“你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 秋菊摆手,“没什么。对了,姑娘不是问我那春香出府怎么样了么?我去那送她出府的妈妈那里问过了,她说春香家中还是有亲戚的,虽说没了爹娘,但还有一个舅舅。她们便是告知了她舅舅,将春香交给了他。” “舅舅?”紫鸳迟疑了一下,“似乎我并未听过她有什么舅舅啊?” 在这院子里头,紫鸳同春香一样都是大丫鬟,二人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紫鸳这么说,叫这群人心头一跳。 良久,秋菊摆了摆手,“不会的吧,她们家中的事情哪能什么都同你说?这府里的妈妈们还能不比你清楚么?兴许是春香平日里对家中事情忌讳,不同你说呢?” 不过这话说出来,众人心里都明白有些牵强了。 二人在一起当了那么久的姐妹,总会说起家中还有些什么人的,尤其是春香这样已经无父无母的家生子。 这高门大户中的龌龊事儿,站在这里头的人都知道一些,如今想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哀凉来。若那人并非是春香的舅舅,想必便是贩卖人口的了。 只是这种事儿,不好开口对洛青菱说,毕竟姑娘年纪太小,并不懂这些。 不然若是有哪位主子在跟前,替春香求上一求,说不得也能救得回来。 对于眼前这些人的心思,洛青菱明白得很,只是她也有苦衷。不过……也不知那收了钱的是将春香卖向哪里?若是别的人家,如今春香的卖身契还在自己手里,虽说如今被赶出了府,但仍是府里的奴仆。说起来,那些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胆大罢? 紫鸳和秋菊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能如此胆大,必然是受到了某些主子的授意。否则以春香与老夫人的情分,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些在府里莫名消失了的丫鬟,谁心里不是心知肚明的?得罪了老夫人还有余地,可若是得罪了柳姨娘,只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而这一点,不论是洛青菱还是老夫人都并不清楚。 柳姨娘之所以接手时间那么短就将整个府里的奴仆们调教的如此听话,并不止是她们认为的手段高明。 在洛府积威已久的柳姨娘,对上名正言顺的老夫人,谁能赢还是未可知的。 正当这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忧心忡忡的时候,外头的小丫鬟递了话进来,“几位姑娘进院子了。” 洛青菱一怔,斜着的身子立时坐直了,招呼那个小丫鬟过来问 道:“你瞧清楚有几个姑娘?”那小丫鬟还未答话,一个丫鬟站在门口打起了珠帘,领头的姑娘昂首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襦裙,上头用金丝绣了几朵桃花。绣鞋是石榴红的,上头绣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样,顶头还缀了一团吊着穗儿的花,这便是当下最流行的鞋样了。随着她的步子,那穗儿飘飘摇摇,煞是引人注目。 目光向上移,便可瞧见她梳着牡丹髻,戴了银色掐丝镶翡翠的簪子,右边又编了辫子,绕了浅粉色的发带,耳上坠着玉百合的坠子。她双眉细长,眼睛却很大,左右顾盼显得十分有神。面上涂了粉,口上也擦了胭脂。 这便是洛府年纪最大的姑娘洛兰,今年十三,已经定了人家。 她是柳姨娘的女儿,比洛礼明这个嫡长子年纪还大些,说起来也是件荒唐的事儿。这位姑娘的年纪真正算起来,比洛礼明还要大两岁。洛府秉承祖训,未娶妻之前不得纳妾,只是洛老爷当初在娶妻之前就已经同柳姨娘私通款曲了,这在两家都是丢面子的事情,便在娶妻了之后的一个月赶紧将柳姨娘用一顶小轿接来府里。 洛府的嫡女生的晚,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不,一直到如今,这洛兰都算得上是洛府下人们心中真正的大姑娘。 上辈子,洛青菱便与她打过交道,这洛兰为人十分高傲,瞧不起比她低一等的人,更别说上辈子的洛青菱是如何被她欺辱的了。瞧见她,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洛青菱的心头。 跟在洛兰后头的,是她的亲妹妹洛云水,也是洛青菱真正忌惮的对象。 第二十八章 姐妹(二) 洛云水着了一身斜纹绸的曳地长裙,上头一件鹅黄木槿绣花小袄,颜色素淡,却是当今最昂贵料子之一的月华锦。头上插着一支玉白簪子,就着玉石的纹路雕了一朵玉兰花,便是这支簪子的价钱都比得这屋子里所有丫鬟卖身的钱还多。 她偏爱素淡,却是素淡在面上,华丽在骨子里,看似低调,实则比起洛兰骄傲更甚一筹。 大多官家女儿挑剔,不是云锦之类是不上身的。只是如洛云水这般将月华锦这样好的料子当作常服来穿,除了几个真正的百年大家,还真没几个能穿得起。 若不是上辈子接触过的缘故,洛青菱也办法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在柳姨娘这两个女儿里头,看似柳姨娘独宠洛兰,实则更看重的是这个年纪更小的三女洛云水。 平日里她极其低调谦和,从不与人争辩,府里上下谁不说她是个好脾气的?就是老夫人如此不喜柳姨娘,对这个三姑娘依然是十分疼爱的。 也唯有柳姨娘和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城府究竟有多深,如今,知情人里头还要加上一个洛青菱。 曾经她当洛云水是自己的姐妹,毕竟娘亲与姐姐是无法自己选择的,她甚至对洛云水十分同情。二人关系极好,有什么事儿也会对她说。只是走到最后,她才发现是自己瞎了眼。 一个冬梅,一个洛云水,都是她瞎了眼! 不过这样也好,幸而她上辈子吃尽了所有的苦头,才能在这辈子占有那么一丝的先机。 站在洛云水旁边的,是府里徐姨娘的女儿洛珠儿。徐氏为人低调,在府里并不引人注意,不过却是事事唯柳姨娘马首是瞻。女儿随母,自然也同柳姨娘的两个女儿关系极好。说是姐妹,实则是她们的狗腿。 不过这个洛珠儿也是身不由己,她为人聪慧,但是身在洛府,总得学会明哲保身。 遇见事儿,她便是如此,事不关己那就高高挂起,能不牵扯进去就不牵扯进去。过了几年要婚配,想嫁入一个好人家,必须会看人脸色。当初是看柳姨娘的脸色,如今则还要加上一个老夫人。 那走在最后的是二姑娘洛沁染,与洛云水同年,不过一个是春天生的,一个是秋天生的。她的母亲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只是生了她便去世了。这个二姑娘在洛府里头算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平日里胆小怕事,见到谁都是怯生生的。 几个丫鬟搬了椅子过来,坐在洛青菱的对面,围成了一个圈。洛沁 染是最后一个落座的,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发出了声响,被洛兰瞪了一眼,眼圈都红了,怯怯的扶着椅子只坐了一半。 洛青菱将这些都瞧在眼里,面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 “几位姐姐难得到我这儿来,怎么今儿来的时候也不早说一声,我好叫这些丫鬟准备。” 洛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挤出一抹笑来,“六妹妹身子不好,我们平日里也不敢多叨扰,免得妹妹发病了老夫人还要怪我们不好。” “咳……” 坐在她边上的洛云水打断了她的话,她对着洛青菱温婉的笑了笑,显得十分亲切,叫人一眼看过去便不由得生出好感来。“六妹整日躲在屋子里,我们也都担忧着妹妹的身子不好时常过来走动,姐妹之间少了亲近。今日春光正好,外头风也不大,我们几个便商量着出去走走。也是大姐说起六妹近来身子好了一些,我们这才想起来请妹妹同我们一起。” 她斜瞥了一眼洛兰,目光含嗔,“大姐也是的,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六妹妹可别怪罪她。” 哦?出门? 洛青菱可不觉得这几个人过来真是怀着什么好意的,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在她看来,这几个便是如此。 不过算计又如何?她重活了这一次,难道还怕她们么? “三姐,咱们几个都一起去么?” 洛云水点了点头,“就我们姐妹几个,听说那玄武湖畔上的梨花林开的正好,所以我们便想着过去瞧上一瞧。再来,那玄武湖边的百安居里银鱼最是鲜嫩,还有那梨花酿,乃是金陵一绝。若是不去亲口尝尝,只怕要抱憾终生了。” 洛珠儿手拿团扇掩面轻笑,对着洛青菱眨了眨眼,“六妹你可别听你三姐胡说,她哪儿是惦记梨花酿?她是惦记那玄武湖上的诗会呢!” 见洛青菱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洛珠儿便对她解释,“这诗会除了一年一次福王府上的诗会之外,最出名的便是这春末夏初的玄武湖上的诗会了,与那福王府上的诗会一南一北,并称大韵南北两大诗会。在这诗会上往往有众多才华卓绝的人物,据说本次的状元公就曾在这诗会上夺魁过呢!每到这时,梨花伴着诗咏,还有一群助兴的伶人乐户,热闹得很!” 是了,春末之时该是诗会之时!洛青菱心中不由得微动。 瞧她似乎意动了,洛珠儿浅笑,站起身来牵起洛青菱的手,她的手十分温暖柔软,双 手轻轻的合在洛青菱的手上。 “六妹妹,莫要负了这一番好春光。” 洛青菱不由得笑了,“姐姐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不去就是罪过了。你们且等等,我先换身衣裳。”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来,洛云水笑道:“莫着急,此时还早,待会儿还要去见过老夫人我们才可出去呢。你先换着,我们在外屋等你便是。” 洛青菱胡乱地点了点头,紫鸳跪在脚踏上头替她穿上鞋子,夏荷也放下了手中的绣棚,打开了箱子回头问道:“姑娘今日要穿什么衣裳?” 缓步走出里屋的洛云水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夏荷手里拿着的几件衣裳,瞧见那最上头的一件织金锦的襦裙,咬了咬下唇,心中有一抹深藏的嫉恨。 她纵是能穿再贵的料子又如何?有些东西她穿不得便是穿不得,而那不是金钱能买来的东西。 嫡庶之别,在自己母亲这儿看似没有什么,但老夫人这一回来,今后便要差得远了。 想起母亲提醒自己的,老夫人回来了之后便不能再穿月华锦的衣裳了,洛云水便忍不住双手握拳,指甲掐进了肉里。收起眼里的那一抹情绪,洛云水回过头去,依然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好好姑娘。 然而那眼神,没逃过一直关注她的洛青菱的眼。 洛青菱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看来如今年岁还小,这洛云水的修心功夫大不如她上辈子了,这倒还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消息。 第二十九章 状元 金陵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中有淮水绕城,从古至今都是钟灵毓秀之地。 这一年一次的金陵诗会比起京城里的诗会要热闹许多,一是因为那福王府里的帖子不是谁都能得的,二是这金陵乃是乡试的集合地,本就繁华,每次都有落榜的秀才留在此地,等待来年再考。多少文人混迹烟花酒巷,除了等那乡试,还等这一年一次的诗会。 多少人便是等着在这诗会上一鸣惊人,名传天下。 在这诗会上露脸,不仅会在同窗间大有名声,还会有那最出名的揽云阁的乐户编曲传唱。这不仅是金陵的盛事,也是整个大韵才子们的盛事。 据传这次的状元公便是在此一举夺魁,在殿试之时圣上瞧见他的名字十分眼熟,一问之下知道他是金陵诗会的头等,这才中了状元的。 这虽说是笑话,可也说明了这诗会的盛大。 洛府这群姑娘拜别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之后,乘了两辆马车前往玄武湖。 那洛兰和洛珠儿坐在一起,她们那马车稍小一些,这边的马车稍大一些,剩下的姑娘便都坐在了这辆马车上头。 这马车上铺了厚厚的锦褥,那放在中间的矮桌是雕花酸枝木的,与这马车死死地拼在一起,不会脱落。那放在车上的一应物品都是上好的,桌上有嵌住的位置,轻易不会晃动。 这车上只留了一个丫鬟下来伺候,剩下的都在后头的车子里。这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叫墨香,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是老夫人特地要她们带过来的。不过几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仅有的丫鬟自然是给洛青菱的。 也正是由于墨香过来了,路嬷嬷才没有跟过来。 墨香掀起锦褥,打开车厢内的暗格,拿出存放好的五色小糕和茶来。这车上茶具一应俱全,富贵人家往往都喜爱这么做,虽说在车上大多人都也无心品茶。 这茶并非一般的茶,亦不是花茶,而是蜜饯金桔茶。说起来难登大雅之堂,只是这几年在江南地区十分流行。女儿家之前爱喝花茶,如今喜欢这个,因为没有苦味,反而甜香入鼻。 洛青菱垂目,拿起一边的银制镂空雕花的茶匙,在茶杯里头搅了搅,目光飘向了坐在对面的洛云水。 她的手放在膝上,指尖涂了红红的窦丹,倒不是她惯常的做法。她素来低调,后来在京城博得一个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也不是靠着外貌的。 不过说起来,柳姨娘长的 那般艳丽,洛兰继承了柳姨娘的样貌,可洛云水却好似不是柳姨娘的女儿一般。 洛府几个子女相貌都不错,毕竟不论是洛老爷抑或是他们的母亲,长相都差不到哪里去。洛老爷本身皮相就好,又素来爱美人,所以她们几个子女在外头相貌都算得上是顶尖的。 只唯独这洛云水,虽说相比起一般人也算是不错的,只是比起府里的这些孩子就不足了些。 不过……洛青菱心中轻笑,人家凭借的倒也不是长相。 越是靠近玄武湖,喧嚣声便愈是明显,远远的从湖上飘来几曲小调,倒也十分有趣。 洛沁染的身子动了动,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外飘,可惜帘幕重重,偶尔飘起也只能看的路边的一些情景。她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外头,动也舍不得动,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大抵是许久未曾出来过。 可她这番模样看在她人眼里,却是有失闺秀风范了。 洛云水瞧了一眼洛青菱,拉起洛沁染的手微笑,“二姐姐怎么不吃茶?莫不是嫌弃咱们墨香姐姐泡的不好么?” “不,不是。”洛沁染慌忙摆手,端起茶杯灌下一口,却差点被呛到。洛云水伸手替她拍背顺气,声音柔柔软软的,“二姐姐莫要心急了,茶水还烫得很呢。我听说这诗会到时候会举办上三天三夜,今儿才刚刚开始,据说愈是往后便愈是热闹,也不知到那时是怎样的盛况。” “三妹说的是。”洛沁染勉强一笑,听着外头的声音,也渐渐的定下心来,端坐在车厢里头不再看向外面了。 马车停下时,唯独洛兰戴上了帷帽,因她已经十三,并且许了人家。剩下来的,从洛沁染开始都最大不过才十岁,还不到戴上帷帽的年纪。 这玄武湖边已经热闹之极,几个人到了百安居里头准备上二楼雅间。 正是晌午时候,百安居里头早已经满座,若不是提前来说了,只怕如今还吃不到这儿的东西。 墨香一边抱着洛青菱,一边站在那伙计跟前吩咐道:“茶叶选龙井,不然便碧螺春。水要今年枝叶上的露水,若是没有,便要活的山泉水,若没有山泉水便要那存下来的雪水,若是还没有便挑了好些的井水来。银鱼要新鲜的,挑了刺去。梨花酿要今年刚开的梨花做的上好梨花酿。酥饼挑一些最好的,不油腻的。可记住了?” 这百安居常年接待来往的贵客,自然明白有些大户人家是极其挑剔的,只弯腰点头。 墨香的这番做派,让一楼那些客人们都不由得瞟了过来。 一个声音飘了过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啊!” 本来走上二楼的一行人都回头看他,那是一个坐在窗边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锦袍。窗边风大,玉和香囊的穗子被风吹起缠绕。他拿着一柄骨扇,哼着曲子轻敲桌面,说完那句话之后看也不看这边的一行人。 洛兰沉目微愠,冷哼一声,“也不知公子是谁家的菩萨,若是真有善心,何不见你去叫那些路边的乞丐进来与你同桌进食?” 听的这话,那公子转过脸来,这在座看戏的众人不由得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极好的面容,虽不及洛礼明面目精致,但若比起来,他这番飘扬洒脱的气质要比还未长成的洛礼明要更吸引人一些。然而这并不是众人抽气的原因,而是这男子竟是去年登科的状元公杜世林! 这状元公正是金陵人士,听闻圣上让他入翰林院,也不知他此时怎的出现在了这里。 洛青菱转了转眼,记起了这个人。 说起来,洛家与杜家还是姻亲。那杜家原不过是一个诗书世家,在金陵城里也算得上是望族,只是比起洛家仍然差得很远。然而当时这杜世林以二十六岁的年纪考上了会元,也就是会试魁首,这杜家便算得上是扬眉吐气了。 洛家这头一合计,想拉拢这位会元。于是洛家庶出三子,也便是洛儒生洛老爷的弟弟洛儒林娶了杜家的嫡长女杜绯季。 说起来二人名字中都有个林字,当初结成姻亲之时,大家都笑称是两家的缘分。 算起来,她们倒是该喊他舅舅的。 只是当初杜世林进京赶考,多年未回,当初亲姐结婚之时都未能赶回来,只最多见过自己的姐夫罢了。至于这些大房的姑娘们,他是一个都没见过。 他不认识她们,她们自然也不认识他,明明是亲戚,可是双方对面不相识。 洛青菱在心底偷笑,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乐趣了。 第三十章 相逢 洛兰素来心高气傲,在这金陵城中也向来受追捧,说起话来极其不留情面。上下嘴皮子一翻,能把人噎死过去。如今碰到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自然愈发的刻薄了。 本来她心中就憋着一股气,在母亲那儿比不过妹妹便算了,纵是她再心高气傲也明白,妹妹哪怕比自己小上三岁,那聪慧的程度比起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虽说妹妹不显山不露水,旁人都不知道,然而作为亲姐妹的她是明白的,输给她也不算什么。 但是……她瞥了一眼被墨香抱在怀中的洛青菱。 五岁在外头的确不过是小儿,然而在洛府这样的人家里,已经要开始学诗书礼仪了。妹妹如今也不过十岁而已,娘什么没教过她?然而那个嫡女,不过是有着一个嫡女身份罢了,就如此得老夫人喜爱。偏偏还柔弱娇贵得很,呸,不过是个药罐子罢了! 今儿出来辞别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的眼睛可曾在她们的身上留过一刻?只紧盯着她,还特地把墨香带出来伺候她!什么都不会,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给谁看! 洛兰恨得牙根痒痒,不好将这股怒气发泄到洛青菱的头上,那自然这突然冒出来的杜世林便成了冤大头。 她冷眼看向杜世林,“有些人便是如此,自己不做偏爱戳别人的脊梁骨,也不知自己是几斤几两重。这天底下的朱门豪富多了去了,你一个个指着鼻子骂过去那算你有本事。再则说了,这世间那么多穷人乞丐,你若真能一个个施舍过去了,那我还真要跪下喊你一声青天大老爷!敬奉您的牌位日日烧香绝无二话!” 这话说出,大堂里所有的人都笑了。 虽说洛兰的话有些刻薄尖酸,但终究有几分道理,杜世林一下愣在那儿一句话没说。 “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便如此狂傲?”从二楼上头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皆抬头看去,见得一个被众多丫鬟婆子围着的老妇人走了下来。 洛兰一惊,瞧这老妇人的排场似乎来头挺大,然而在金陵的夫人里头似乎没见过这一位,穿的如此豪奢,想来兴许是那些商户之家。再想起洛家,她又有了底气。 她向老妇人微微施了一个礼,口中的话却丝毫不让,“夫人说我狂傲,小女子不敢当,我也不过是见不得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这句话便是同时打了杜世林和这老妇人的耳光了。 洛青菱的嘴角轻轻地抿起一丝笑容,又尽力压了下去。 这老妇人她们不认得,可是洛青菱却是认得的。整个金陵城里的夫人奶奶们她们自然都是见过的,然而这一位她们绝然是没见过的。 洛兰的脾气向来如此,她认为不如自己的便绝然瞧不上眼,冷嘲热讽还算是好的。可若是在她之上的,她便没了骨气。嘴上说起来正义凛然的,可偏偏不是那么回事儿。若她里外一致,洛青菱倒还真要佩服她了,可惜她不是。 见洛兰如此顶嘴,那老妇人面色沉了下来,站在她身边扶着她的那位嬷嬷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老妇人的目光在她们几个身上转了转。 “这位夫人,姐姐脾气向来直率,便是顶撞了夫人也是有的,还望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家姐这一次罢。” 说这话的,是站出来盈盈浅笑施礼的洛云水。她转过身来缓声细语的对洛兰说道,“姐姐这话说的也有些过了,但凡是人都是有怜悯慈善心肠的,若是要救天下人,谁都没这么大的手笔和能力。然而圣贤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咱们既然有这个能力,那便有这个责任,也不过是了全这份心意,能帮一个是一个罢了。若照姐姐说的,那瞧见人倒在跟前,咱们也救不得了么?” 这一番话,有条有理,又温和委婉,在边上围观的人里不由得大叫一声“好”。 那老妇人面色缓了下来,不由得点了点头。 洛云水又转过去对杜世林赔礼,“这位大人也是心怀天下,方会见此感慨,奴家万分佩服。家姐莽撞,但凡有得罪大人之处,还望大人海涵,我在这替家姐赔礼谢罪了。” 被她这么一说,杜世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姑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那老妇人缓缓步下,仔细看了看洛云水,面色微霁。“老身若未猜错的话,姑娘是洛府的女儿吧?” 洛云水点了点头,状似惊讶,“夫人认得我?”那老妇人摇了摇头,“听闻府上出了一个十一岁的解元公,老身当初还感慨不愧是诗书世家。今日一看,果然不错,女郎不过如此年纪便行事有度,着实是个出色的。”她的目光随即在洛兰的身上转了转,“不过你这姐姐,便未免有些过于娇纵了。” 被如此指着说娇纵,洛兰的脸色未免有些难看,只是当众之下,对方又是长者,此时她也明白不该再回嘴了。 然而……她抬眼看了看满脸笑容的洛云水,心头颇不是滋味。 先前自己说 话的时候,她若真是有心阻止便算了,偏要在自己说完了之后才站出来。洛兰冷笑,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若不是她看得这位老妇人兴许是谁家主子,她哪儿会站出来呢? 站在一边的杜世林一惊,“哦,你们是洛府的女儿?” 洛云水转过身去,点头正准备回话,那杜世林的扇子往手上一拍,“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竟是一家人!”他十分感慨的看了看洛云水,“我是你三叔的小舅子。” “大人莫不是当今的状元爷?”洛云水惊呼。 见杜世林点头,洛云水不由得掩袖而笑,“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她又盈盈的对着杜世林施了一个礼,“洛家三女云水见过舅舅。” 洛云水如此做了,洛兰等其他的女儿们自然不能干站着,都一一对着他行礼。 洛青菱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墨香的手臂,“墨香,放我下来,我也要同舅舅见礼。” 她一开口,杜世林的目光便转到了她的身上。洛青菱规规矩矩的站着与他见礼,抬起头来甜甜的对着杜世林笑,“玉儿往日便常常听人家说起咱们家出了一个状元公,人家都说这状元公身高八尺,长的不似凡间的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的!身边星光熠熠,走在路上都会闪眼的。” 她偏了偏脑袋,“可如今玉儿瞧舅舅,似乎并没有发光啊。” 这番童言稚语叫杜世林哈哈大笑,他抱起洛青菱,放柔了声音逗弄她。 “舅舅可是知道你的,你便是洛家最小的女儿洛青菱对不对?” 洛青菱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身子僵住了。然而不过一瞬便放松了身体,倒没教抱着她的杜世林瞧出什么不妥来。 然而她心中在嘀咕,这是怎么回事?这嫡女身子的名字应该是叫洛青玉才对,什么时候变成她的名字了? 第三十一章 相邀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问题究竟是在哪里,难不成是自己变成了嫡女,这名字也跟着过来了? 洛青菱不由得在心中嗤笑,真是荒唐! 然而最是荒唐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今这名字的事情倒也算不上奇怪了。这么想着,便将这名字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站在一边的老妇人开口,“既然这是一场误会,想来你们几个该是有话说的,老身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了。” 一群人都行礼送她,洛青菱从杜世林的怀中挣扎下来,也对着这个老妇人行了一个礼,甜甜的对她笑着,“夫人好走。” 老妇人面目含笑地点了点头,温和的对她说,“今儿事多,若你们愿意,改日老身请你们来我府上坐坐如何?”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看向了洛青菱和洛云水二人,其中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在洛云水行礼道谢的时候,洛青菱眨了眨眼问她,“夫人府上可有花园?我听人家说这金陵城中有一处最大的海棠苑,平常人去不得,那里头的海棠可都是绝美的呢!不论是西府海棠还是垂丝海棠,都是咱大韵数一数二的。如今恰好海棠花开,可惜不能亲眼瞧上一瞧那般盛景。” 那老妇人神色一动,“哦,姑娘喜欢海棠花?” 洛青菱狠狠点头,“每种花儿都有每种花儿的风姿,品高低上下我不敢开口,但要说喜欢,我是极喜欢海棠的。海棠乃是解语花,我记得的诗句不多,然而偏就记得这一句:‘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便是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海棠那般俯仰错落浓淡有致的模样。”说完还摇头晃脑,“美哉!美哉!” 她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 旁人不知道这老妇人的身份,她却一清二楚。这一位乃是先帝身边的长公主,嫁到金陵,夫君去世之后,便终年隐居。这整个金陵城知道她的人不少,然而清楚她的人不多。 这一位长公主的闺名便叫做海棠,那一处金陵胜景海棠苑也是她的。然而似乎是她隐居太久,金陵中大多都知道这一处海棠苑,却不知道这一位长公主。这位长公主不止是闺名海棠,她对于海棠更是极其痴迷。据说当初她与驸马认识也是由于海棠花儿,可以说海棠在她的心中占据的分量极重,她夫君赵家里的一些人未必比得上一株海棠在她心中的分量。 原本若是她大一些,说这话可能这位长公主会认为她心机深沉,然而她此时不过是五岁稚儿,便没了这个顾虑 。更何况那位嬷嬷应该回去便会同她说起,自己平日里体弱,整日呆在屋子里的。不通消息,没学诗书,她再怀疑也不会怀疑自己会是有心机的。 更何况她的消息,这金陵城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便是旧时同她关系最好的洛家老夫人,也还以为她大抵在滁州,却不知她早几年已经到金陵城内安居了。 老妇人眼中带着笑意,“没想到今儿出来倒还找到一位小同道,这可真是意外之福了。”她沉吟了下,原本只是打算请她们到赵家坐坐,同时引见一下赵家那些女儿。不过既然难得碰到了同道中人,虽说年纪小,却也胜在纯真,出自真心而非故意讨她欢心。 她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洛青菱,“既然你小名是玉儿,又如此喜爱海棠,这块玉佩便送给你罢。改日我请你来的时候,你可莫要推辞。” 洛青菱接过玉佩,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是一块雕琢的极其细致的玉佩,整块玉佩雕成了白海棠的样式,花瓣晶莹轻薄,层层叠叠。雕工细润,鬼斧神工。玉佩入手,便从手心传来一股极其清凉圆润的感受。整块玉佩浑然一体,色白质纯细腻滋润。细细看来,这竟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纵是不懂玉石的,瞧见雕工如此精致,色泽如此细润的玉,便也可以猜到这块玉价值不知凡几了。 不愧是长公主,出手如此阔绰。 洛青菱脸不红心不跳的收下这块玉佩,对着她行礼,“玉儿多谢夫人赏赐,夫人要是家中有海棠,那就是不请我是也要去的。” 站在老妇人身边的那个嬷嬷瞧见长公主竟随手将如此贵重的玉佩给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不过知道这位小姑娘的身世,这礼物送的也不算太离奇,她是知道主子和洛府那一位老夫人关系不错的。 老妇人笑着点了点头,看向洛云水,“到时候你们姐妹一起来吧,我府里有些同你们年纪一般大的姑娘,你们姐妹几个过来了也相互认识认识。” 纵是之前不确定这位老妇人的身份,瞧见她随手便能拿出如此贵重的玉佩便也能猜到她身份不凡了,洛云水愈发举止庄重起来,“夫人说的是。” 这边气氛融融,然而洛青菱余光扫到洛兰的时候,心中不由得轻笑。 此刻洛兰面上的神色极其难看,显然此时的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收敛情绪。她们姐妹二人一直以来都是同心同德的,这也与柳姨娘平日里的悉心教导有关。 柳姨娘或许觉得两个女儿之间的骨肉亲情最是可靠,然而洛青菱却不这么觉得。 固然她们二人是亲姐妹不错,然而对于她们这样自私为己心机深沉的人而言,当利益冲突巨大的时候,血缘未必就有什么作用了。此时洛云水能为了讨好不知身份的老者当众打洛兰面子,他日便能为了更大的好处抛弃洛兰。对于洛云水的性格,她清楚得很。 洛兰虽说娇纵了一些,比起洛云水,倒更重视骨肉亲情。 只是她心胸狭隘,洛云水这会子得罪了她,想必就算回去之后被柳姨娘安抚下来了,心中也会留下一根刺的。 洛青菱在心中低喃,这样才好!裂痕是一点点产生扩大的,今日一些明日一些,总有一日,她们二人会离心背德,产生嫌隙的。到那时,纵使有柳姨娘在中间,只怕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人心呐,一旦那根刺扎进去了,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然而此时的洛云水沉浸在结识老妇人的欣喜之中,她还在暗暗猜测,这位老妇人兴许是传说中的那个人!若是真的,这回出来可真是走了好运! 她的目光转向洛青菱,再转向她手中攥着的玉佩,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股嫉妒。 罢了,不过是误打误撞,她安慰自己。既然自己知道了这位贵人的喜好,今后学着讨好便是了,总不会让那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药罐子抢了去! 心中满是兴奋的洛云水忽略了洛兰的不满,看到这洛青菱不由得再次默默地扬起微笑,看来此时的洛云水远不如她上辈子。倒也是,毕竟年纪摆在那,她再聪慧,也抵不过时间和阅历。 她抬起头对着杜世林微笑,“舅舅,我们在二楼订了一个雅间,你同我们一起上去吧?” 洛青菱的话提醒了洛云水,她也转过身来邀请杜世林,“是了,若不是六妹提醒我倒还忘了,真是对不住舅舅。如今正是晌午,舅舅之前坐的地方也没有盘碗,想来还没有吃饭,不如同我们一起吧?” 被两个小辈同邀,杜世林也不好不去,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便一同上去吧。” 第三十二章 对坐 这百安居是金陵最为出名的几家酒楼,据说这家请的厨子是宫廷御厨的亲传弟子。至于这个御厨的亲传弟子为何不入宫反倒是来了这儿,大家心知肚明,也懒得去追究。 毕竟这百安居里的东西着实做的要比旁人好上一大截。 百安居里最出名的有两件,一个是如今春日里的梨花酿,又名梨花春。那市井间流传的“名驰塞外三千里,味占三晋第一春”的老话,指的便是这种梨花酿。 另一个是银鱼,银鱼古称脍残鱼,又名白小,乃是特地从太湖运来的。这种鱼小而剔透,洁白晶莹,纤柔圆嫩,浑体透明。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有“补肺清金滋阴补虚”的功效,乃是水中珍品。在当今与松江鲈鱼黄河鲤鱼长江鲥鱼,并称四大名鱼。 曾有《白小》诗说:“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人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生成犹舍卵,尽其义何如。” 这百安居最是擅长烹饪银鱼,一种是干炸银鱼,炸出来的银鱼色泽金黄,食之又松又脆又肥又香。银鱼经调味腌渍,衷上蛋液,醺匀面包糠,入四五成热油锅中炸熟,外层酥脆集香,内层松软鲜嫩,别有风味。 一种是银鱼炒蛋,菜色黄白相当,鲜嫩味美,其滋味细嫩如虾米。另外蒸食银鱼,鱼肉清香,鲜嫩油润,肥而不腻。用虾仁肥膘肉泥同蒸,其形似燕窝,最是美味,极受追捧。 还有用不同的配料制成“银鱼汤”,色味俱佳,鲜美可口。有鸡丝银鱼汤肉丝银鱼汤草菇银鱼汤金丝银线汤等各式各样丰富无比的汤菜。 但只这两种招牌菜便已经引得无数人来,更不用说还有其他好菜。他们这百安居里的点心是特地请了这金陵城最出名的徐三娘来做的,她手上功夫扎实,自小学起。不论是八大件八小件,抑或是包饺糕团卷饼酥,还是杏仁豆腐腊八粥的,都是金陵一绝。 便是这金陵城中的许多大户人家,也常常会来这买些点心回去自家用。 宴客之时若是谁能请的徐三娘上门做事,那可是脸上添光的事情。 百安居的生意做的大,客源滚滚,二楼各个雅间中其实都有人。她们这行人之所以能在这个点来,也是由于洛府在百安居里头常年包了一个院子。 她们几个小辈不爱去院子里独坐,便提前派人打了招呼换成雅间。 杜世林跟着伙计往前走,不由得咋舌感慨这百安居的豪奢。雕栏画栋,每一间都做的 极其精致,便是这旁边随处摆的山石都是大师之作。 一楼接待的是来往客人,二楼便是贵客了,所以这儿的物件与一楼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洛府的几个女儿都见惯了,便是最怯懦的洛沁染面上也毫无半点吃惊的颜色。那洛府在这百安居包下的院子,里头的摆设物件更为豪奢。杜世林回头瞧见她们面上的神情,不由得在心中摇了摇头。 豪门之家,果然不同啊! 给洛府留的雅间在最后头,接近玄武湖,推开窗便可见得湖光山色,甚至可以听见那些花船上娘子们的笑闹声。 那伙计领了他们来之后便退下了,这些人才刚刚落座,便有一群伙计端着点心和清茶上来了。这些伙计各个都是十三五岁的年纪,面相端正,穿着一模一样的青灰色衣服,将东西端上来之后便安静的退了下去。最后一个出门的面向着屋子里头的人,垂眼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跟过来的有一个泡茶的老师傅,坐在石雕茶盘前头,一脸认真的盯着烫壶。 杜世林的家世虽不如洛家,但论起风雅,洛家倒不如他了。他指着那老师傅跟前的茗器对她们说道:“你们瞧见这老师傅的茗器没有?那是越窑青瓷,最宜绿茶的冲泡。如今人往往盲目追求好茗器,却不知再好的茗器也是要配茶才行的。” 那老师傅听的杜世林如此言论,不由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杜世林不好意思的拱拳,“我也是见此一时兴起,反倒是在师傅跟前卖弄了。” 老师傅摇了摇头,将烫壶的热水倒进杯子里头,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不至于刺耳,“如今的人懂茶的不多了。” 说完这一句,他便再也没开口,只盯着手中的茗器。 在众人右边隔了一扇屏风,上头画了梅兰竹菊,后头坐着一对女先儿。女先儿见不着面,不知是其中的哪一个开口,声音婉转清亮,“几位客官想听点什么?” 洛云水笑着看向一直盯着老师傅的杜世林,“舅舅,您想点些什么样的曲子?” 一心看着老师傅手上动作的杜世林听到这话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屋子中并不止自己一人,不由得面上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那便唱几首应季的曲子罢。如今梨花开的正好,我倒是记得有一首咏梨花的清平乐,不知二位可知晓?” 那女先儿轻笑,“公子这么说便是瞧不起咱们呢,好歹也是咱们吃饭的活计,客人点什么,哪有唱不出 来的理儿?” 话音刚落,琴声便起,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先儿开口唱道:“绿房深窈,梳雨黄昏悄。” 这女先儿的声音玲珑清澈,如泉水流淌,杜世林不由得随之哼唱了起来。“门掩冬风春又老,琪树生香飘渺。一支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 唱到最后一句“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的时候,杜世林的哼唱不由得顿住了。 之前点曲子的时候似乎是习惯了,便也没注意那曲子里写的是什么,他又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继续盯着那老师傅看。“我已点过一曲,剩下的你们自个儿来吧。” 本来若说起的话,他就不该同洛家的这些女儿们一起落座的,只是他方才想着这些姑娘还小,倒也没那么多的规矩。 然而他却忘了,那最大的一个,同他起了冲突的洛兰,似乎已经十三了。 杜世林的心中不由得暗暗懊悔,不能瞧见了几岁大的妹妹就忘了十多岁的姐姐吧?可他偏偏就给忘了!忘了也没事,毕竟才一群小姑娘,又是姻亲,说出去也没什么。 可他偏偏又点了那样的曲子! 懊悔!真是懊悔!而如今坐下来了,也没了懊悔的余地。杜世林不由得愈发觉得尴尬,眼珠子转也不转的盯着那老师傅的手,看似认真,实则如今早已神游天外了。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洛云水看向洛珠儿,“四妹妹,你最是通这些的,快些点几首曲子好叫我们解闷儿。” 洛珠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记得的小曲儿倒是不多,不若听她们说书罢?如今京城里流行好几个本子,都是关于孙大将军的事儿。咱们虽是闺阁女儿,听听这些也好呢,你们说呢?” 这番提议倒是顾全了杜世林的情绪,大抵也是知道若是听些闺阁小曲的话,他坐在这里头会更加尴尬。 大家都点头同意了,洛青菱看着杜世林的侧面,不由得勾起唇笑了。这个状元爷倒还真如上辈子传闻中的那样,是个全然不通世事的酸秀才。不说权臣门下不要他,便是清流众人也都不要他,到最后反而成了最是尴尬的一个。 如今看来前程似锦,今后却要落得一个潦倒辛酸的下场,真是个可怜人啊…… 第三十三章 忧心 洛青菱还记得上辈子这状元爷的下场。 今年他不过二十七岁,如此年轻,前程似锦,不论是杜家还是洛家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然而也唯有洛青菱知道,这位状元爷在今后会陷入一个如何尴尬的境地。 人活于世,不是只有读书的。 而杜世林自幼读书,除了学问便再无其他,为人耿直的有些过分。瞧不起权臣便罢了,与清流结交的时候,亦是瞧不起那些畏缩着不敢上书的言臣们。 只是在洛青菱心中,那些所谓的清流不过是另一种类别的权臣。 要面子要名声,更为虚伪的一种。 杜世林则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哪里不顺眼了就要指出来,不会委婉不会送礼,当面拍下人家的面子。不屑站在任何一个党派之下,不结党营私,却偏偏连圣上都看他不顺眼。直至被人陷害而死的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在狱中之时,用血在墙壁上写下“昏君奸臣,国之不国!”几个大字。 这句话可算是害死了杜家,连累了洛家,幸而圣上明白他这二愣子的本质,并未过于降罪。然而有如此子嗣,杜家也算是冤孽,从此一蹶不振,难以再兴了。 而如今坐在她眼前的这个杜世林,依然满面红光,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待。在旁人的眼中,他依然是个年轻有前程的大好状元公。 那边的女先儿换了一个人说书,想来是二人一个擅长曲子一个擅长说书。这个女先儿的声音丰富多变,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亢,极其吸引人。便是一开始神游海外的杜世林,听了一会儿也不由得聚精会神了起来。 “话说那孙大将军可是英武无双,身长八尺,拿着一双大刀冲锋在敌军之中。豪气冲天,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那敌军八十万大军围了十万孙家军在榆林,整整八十万大军!孙家军才十万,如何抵挡得住?城内无水无粮,最多只能坚持半月。” 说到了这儿,杜世林忍不住插嘴,“那鞑靼的人真有这么多?” 那女先儿顿了一顿,方才说道:“具体多少咱们如何得知?不过那鞑靼的人马比孙家军多是显而易见的。既然人家能说出八十万这个数字来,那就必然差不离了。” 杜世林沉默了,对着屏风后头的女先儿拱手,“对不住,我这插嘴乃是大忌,你继续说罢。” “整个城内全民皆兵,同心协力。那鞑靼的人马在城外叫嚣,誓要拿下孙将军。盖因孙将军武力强横 ,又极善带军,对鞑靼威胁极大。……那孙将军派出一个家丁出去报信,请求援军。整城之人坚守了一个月才等到了援军,双方死伤无数。待援军来时,榆林中的人口剩下不过一万人了。” 缓缓说完之后,那女先儿叹了一口气,“虽是胜了,却是惨胜啊!” 整间房内的人都沉默无声,那窗外传来的靡靡丝竹声如今听来却只觉刺耳。洛青菱皱起了眉头,这一场战她是记得的,之后孙将军领了军追击,相互几场战役之后,鞑靼上书请降。 隐忍五年,鞑靼的大军便又归来了。 那时大韵国内普遍认为鞑靼不敢再攻打了,放松了警惕。孙将军从战场回来之后,旧伤恶化死在府中。在他去后,鞑靼忽然攻击之时,朝中竟无一人可领兵抗敌。 在鞑靼攻击不过一月之后,南疆云南王起兵攻打六盘水,南北两战线同时拉开帷幕。 那时正是洛青菱被陷害被关的日子,她当时所在的京城富贵人家却依然豪奢安逸,在那之后她死了,便不知道后来大韵究竟如何了。 如今这女先儿说书她才恍然记起,是了,乱世就要到了! 整整七年的抗战,加上五年安宁的日子,也不过十二年而已。若她如今能活下来的话,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到她十六岁的时候,那战争便要开始了。 洛青菱垂下眼,心中暗自思索着。 若是届时朝廷能抵抗住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呢?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荠,更别说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哪怕是洛家破败了,她也是要带着月娘和宁归的。那时的宁归最多也不过十八,一个少年是做不了什么的。如今想来,她还需好好思量一番了。 如今倒是不太记得上辈子较为安全的地方是哪儿,那大战她并未经历,也全然不知。若是要带上月娘和宁归好好活下去的话,还得找出一处安全的地方隐居起来才是。 房门忽然被敲响,一溜儿的伙计端了饭菜上来,打破了屋子中的沉默。 一个伙计站在旁边,垂手报菜名。 “松仁栗子羹,火肉白菜汤,金丝银线汤……”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道精致无比的菜肴被端上了桌。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动了起来,接过那伙计手中的热水,将碗筷都烫了一遍。 这些碗筷都是特制的,给洛家主子用的都是玉制的碗筷,乃是这百安居里给贵人们特地分得最好的待遇。 玉碗边上雕了芙蓉花,那花瓣上的丝丝脉络清晰可见。盛菜的盘子是景德镇来的瓷器,用的是最负盛名的薄如纸莹如玉吹之欲飞的永乐薄胎甜白瓷。上头绘了彩蝶戏花的图样,用笔细腻工整,乃是上品。 好不容易有一个与状元公拉上关系的机会,洛云水自是不会放过。在洛府中,洛家三老爷虽是庶出,却是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极得老夫人疼爱。这会儿又结了一个好亲家,在府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杜家出了一个如此年轻的状元公。 洛云水笑着替杜世林一一解释,“这一道金丝银线汤便是百安居里的招牌菜了,乃是用蛋花与切丝银鱼一起入锅,炒至香味出来再下水煮,端的是嫩滑无比。” 瞧杜世林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她掩唇而笑,“舅舅莫不是觉得,同我们这些小丫头一起吃饭不对胃口罢?” 杜世林将筷子放下,慌忙摆手,“哪里,我是心中有事,难以入食罢了。” “哦?不知舅舅心忧何事?”她的眼睛看了看洛珠儿,心中略微有些明了,大抵是洛珠儿点的那本惹的祸吧? 他沉吟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今年的诗会,听说长公主会来。这个消息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如今金陵全城震动,众多才子们都盼着能在这次的诗会上出头。” 洛珠儿眨了眨眼,不由插嘴,“舅舅,长公主出来不好么?才子们想出头不也正常么?” 杜世林摇了摇头,“若只是如此也不算什么,只是不知是谁漏了本次的题目,居心叵测啊!” 几个人想了想也便明白了,所谓诗会,最讲究的便是临场发挥。若是早就知道了题目,便会有许多请人来替他写的。这个诗会原意便是要提拔那些贫苦人家的秀才们,若是这次的题目是真的,只怕会有许多人进不去场子了。 以杜世林的性子,不去忧心反倒奇怪了。 第三十四章 热闹 这边还未吃完,那边玄武湖上便锣鼓喧天了。墨香推开了窗子,朝外看去,一队队的彩船缓缓驶入湖中。在那湖中心搭了一个极大的台子,上头围了绢纱。 台子呈圆形,周围便是各式各样的楼船,是专给客人们歇息观看的地方。 再边上一些,便是乐户们的花船了。这些花船只在左边,大抵也知道这诗会之时兴许也会有大户人家的女儿出来观看,便只在左边聚集。 湖边上便是平日里载客的小船,带着客人过去。这个时候可是这些船户们大赚一笔的好时机,每年金陵诗会之时,最乐呵的便是这群人了。 诗会要开始了,百安居里也热闹了起来,众人都抹了嘴冲到岸边。 洛云水看着在座之人面上的兴奋之色,不由得笑着站起身来,“看来咱们都无心吃食了,不如现在下去凑个热闹罢?”几个人都点头搁了筷子,让丫鬟们伺候着漱了口。 一行人下楼之时,便瞧见原本坐的满满的一楼如今只有零星两个,还都快速的扒着饭,眼睛不停地瞄着外头。 外头一个大嗓门的挑夫坐在斜对面,跟他身边的人描述这金陵诗会的盛景。 “阿叔啊,您老人家好不容易来趟金陵,可真赶上了好时候了!”他指了指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您瞧瞧这些人,都是特地赶来看诗会的,难得的热闹啊!这还只是刚开始,还有许多人没来,这诗会是越到后头越是热闹。咱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就赶着这时候呢!” 听到这话,那货郎的阿叔砸吧着嘴,将一颗酸枣丢进嘴里。那货郎接着满面红光的侃,“这白日里头的诗会算不得什么,夜里才是最热闹的时候。诗会三天,玄武湖附近都解了宵禁,夜里头的集会上,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欸,阿叔,您夜里来不来?难得见识,您可莫要错过了啊!” 这边二人聊得正酣,那头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有在茶馆里头笑闹的,有在街边算命看运程的,最热闹的便是那些船夫了,大声吆喝着叫人上船。 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儿从他们身边跑过,差点撞上抱着洛青菱的墨香。旁边站着的方管事是府里的二管事,正准备着车马,转过头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吓得他赶紧跑过来请罪。 洛青菱“咯咯”笑着,“方管事,你莫要太紧张了,我没什么事儿。”她指了指这周围,“你瞧瞧,这街上多热闹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回去了说给祖母听,她也 必会高兴的,你说是不是?” 那方管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连忙附和,“六姑娘说的极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挥手让那些下人们围在他们身边,以免再出现冲撞的事情。 洛兰瞥了她一眼,口中淡淡地说道:“六妹妹常年不出门,果真是什么都没瞧过,什么都觉得新鲜,听起来大姐真替你觉得心酸呐!” 话是这么说,可那语气里没有半点同情,反倒全是讥讽嘲笑。 洛兰的针锋相对让旁边的几个姑娘都愣住了,洛沁染本就站在最边上,听见这话更是小心翼翼的退的更远了一些。洛珠儿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杜世林,他在同方管事说话,倒是没听见这儿几个姑娘之间的话。 此时旁人并未注意这里,人人都行色匆匆的,杜世林也并未注意。所以本该站出来打圆场的洛云水动也没动,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什么都听见似的。 洛青菱心底冷笑,然而面上却露出十分天真的表情,似乎是没听懂洛兰话中的意思一般。 “大姐说的是,我身子不好,许多事儿都没经历过,许多物件也未曾瞧过。你瞧瞧我,都五岁了还需人抱着走,若是要我下来,只怕走不到两步就不行了。”她的脸上出现了十分黯然的神色,“我也十分想常常出门的,我生在金陵,长了这么大,都未曾好好的瞧过金陵究竟是什么样。”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便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杜世林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探究地看着她们,“玉姐儿这是怎么了?”瞧见洛青菱都快哭出来了,他顿时慌了。拍了拍洛青菱的后背,柔声哄了两句,“玉姐儿莫哭莫哭,谁欺负你,舅舅替你出气!” 听见这话,洛兰脸都青了。藏在紫鸳身后的洛珠儿不由得抿唇,又极力抑制住了自己的笑容,却不知这一番动作被洛青菱瞧见了。她被墨香抱着,自是比这些姑娘们高些,那些她们自以为隐秘的动作也能轻易落入她的眼里。 “舅舅莫着急,不过是我们姐妹几个说了几句话,说起这金陵盛景之时,六妹妹感怀自身才这样的,倒也不是谁欺负谁了。”杜世林站出来了,洛云水自然出来打圆场了。她笑着看向洛青菱,“六妹妹说是不是?” 洛青菱低头,抽泣了两声,心中暗笑洛云水的反应。 她此时还未懂得做戏也是要做全套的道理,人前人后截然不同。而她为了攀上杜世林,又急着表现自己的大方懂事 ,截然不顾洛兰的反应。 很好,这真是太好了!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向杜世林,又畏畏缩缩的看向洛云水,点了点头,“是。” 这番动作看在杜世林眼里,不由得让他有些怀疑。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笑的温和婉约的洛云水,心中不由得思索起来,以洛云水的年纪,处事如此老练,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 再仔细地打量着她,洛云水被他看的有些奇怪,不由得疑惑,“舅舅这是在看什么?莫不是我身上沾到了什么?” 她低下头去瞧了瞧自个儿,再抬起头的时候杜世林的目光已经移开了。 “没什么,刚刚瞧错了。” 他心中思量,大抵是自己想岔了罢?如此小的孩子哪来那么重的心机呢?他笑着甩了甩头,迎上了走过来的方管事。 方管事指着河边的一条画舫,那画舫小巧精致,却是比过了湖上许多的画舫。 站在方管事旁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子都是圆圆的,脸也是圆圆的,笑起来一团和气。他躬身对几个人作揖,“小的见过状元爷,见过几位姑娘。” “这一位是金家的掌柜,那画舫便是他特地拿出来给几位姑娘游玩的。”方管事站在一边替她们介绍,面上带了一些矜持的傲慢。 洛青菱略微想了想便知道了,洛府庶出二房的那位老爷,娶的就是金家的大房嫡女。虽说金家的大房早已不是商贾之身了,然而也算不得是什么大家。当初洛家压根就没考虑这一家,是洛二老爷贪图金家嫁妆多,背后又是一整个金陵豪富之家,所以才娶了这一家的女儿当正妻。 这来的只是金家二房的掌柜,纵使是二房的主子来了,方管事身为洛府的二管事,依然也有这种傲慢的资本。 第三十五章 宝珠 踏上画舫之时,忽的从边上传来几个姑娘的声音,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前头的莫不是洛家的几位妹妹?” 几个人转身,便不由得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骑在高头枣红大马身上的姑娘,穿着胡服,做男子打扮。一身通红金丝滚边的衣裳衬得她更是如一团火一般,炙热的耀眼。她骑着马悠悠的荡到她们的跟前,爽利的翻身下马,将马鞭甩给了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显然也是练家子,右手轻扬,轻轻松松的便接过马鞭。 洛青菱不由得心头一跳,这个姑娘,莫不正是那位今后名满大韵的牡丹花儿,赵家的长女赵宝珠? 传闻她最是受长公主的喜爱,一个是由于她是长公主的亲孙女儿,另一个则是由于她的性格极其爽利,与赵老爷子十分相似。据说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是好手,她本人也极其好武,继承了赵家老爷子的遗风。 那赵宝珠大跨步走了过来,半点没有个闺阁女儿的样子。周边看向她的大多是外地来的,金陵本地人则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显然是平日里早就习惯了这位赵姑娘的习性。 她伸手用力的在洛云水身上拍了拍,“没想到今儿出来能瞧见你们,倒也是,这酸不溜秋的诗会你肯定感兴趣!” 洛云水被她这一掌拍的趔趄了一下,被她身边的丫鬟给扶住了。她不由得含怨带嗔的看了赵宝珠一眼,“宝珠姐,你这习惯怎的就改不掉呢?” 瞧见她这副模样,赵宝珠尴尬的摸了摸头,“呃,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们这些姑娘身子弱的很,禁不得我拍了。嗨!最近练武练久了,手上的力道就没掌握好,对不住!对不住!” 她又看向跟前的画舫,不由得“啧啧”了两声。 “这是你们家的?真不愧是洛家啊!既然你们有画舫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一起上去吧?” 这话说的极其顺,想必她也压根就没想到洛府的这些女儿们会不同意。毕竟平日里洛云水都是十分好说话的,只是如今……洛云水眉头轻皱,看向站在一边的杜世林。 还未等她开口,杜世林便先摆手了,“既然你们几个姑娘一起,我就不掺和了,在那边我还有认识的同窗,正好一起。” 洛云水只得吞下到嘴边的话,乖巧地点头,“既然舅舅这么说了,那云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转身,看向前头已经站在画舫上的火红色身影,不 由得心下有些埋怨。只是想起对方的身份,她便又拾起了笑容,如往日一般亲和温柔的同她说话,“宝珠姐,你可莫站在船头,仔细着掉下去了!” 赵宝珠哪里想得到她心中这转过的许多弯弯绕绕,豪爽的大笑,“你可别小瞧我,好歹我还有这一身的功夫,若是掉下去了,我师傅可是会追着我满城打的!” 说到这儿,洛青菱心中一动。 她倒是知道这位赵姑娘的师傅,那是个道姑,少时家道中落便入了道门。因为性情古怪得罪了师姐,便被同门排挤。她也执拗,自个儿割袍而出,四处云游学艺。这里学一些,那里学一些,本不会有什么出息。只是她在武道之上悟性甚高,竟让她自学成材,自创了一派路子。 这位道姑虽说武功甚高,却也如一般人所说的,愈是有本事的脾气便愈是古怪。若不是长公主诚心相请,又曾与她有旧,她也是决计不会过来的。 来了之后倒是觉得赵家这个姑娘颇对自己胃口,这才常年留了下来。 这一位道姑,洛青菱上辈子是见过的,那时不过是远远瞧过一眼,只知道她本事好,却没有亲近的机会。 她想起自己这具羸弱的身体,不由得思索。若是能让这位道姑指点一二,加上自个儿本身知晓的一些基础功夫,不说别的,让这具身子强健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多一项本事,便多了一分保命的机会啊! 想到这儿,洛青菱好奇的开口,“姐姐,你的师傅不怕你家长辈怪罪么?” 她这么说是有根据的,一般而言,家中子女凡是学武的,都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若是操练过狠,家中长辈一旦心疼,那教导的武师们便有苦难言了。 她一开口,赵宝珠这才瞧见一直被丫鬟抱着的这个小姑娘。她打量了一下洛青菱,对着她神秘兮兮的眨眼,“要是能怪罪就好了!可我那师傅脾气大得很,要是谁敢得罪她,她直接甩袖走人。到时候咱还得花大力气把她给请回来,好生赔礼道歉。你说,我们家里谁还敢怪她?” 瞧见她凑得这么近,洛青菱一时之间反倒有些不适应。她眨了眨眼,不由失笑。 没想到这位赵姑娘还是个自来熟! 赵宝珠摇头晃脑的叹气,“哎,这也是我师父有本事,人若有一项叫人敬佩的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没饭吃!” “姐姐说的对!”洛青菱双手一拍,“我回去也要学本事!” 听见这话,赵宝珠大笑。“你就是洛家那个神神秘秘藏在家里,总是不出来的六姑娘吧?听说你自幼体虚,照我看啊,那都是惯出来的毛病!要是你同我似的每日操练,保管你再大的毛病都能治好!” 洛青菱眼睛一亮,身子不由得竖了起来,“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赵宝珠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那我日后跟着姐姐学本事好不好?我瞧姐姐的本事很大了!”她双手使劲儿撑开,满脸诚恳又天真的表情,“比这么大还要大。” 赵宝珠被她逗笑了,原本担心师傅会不会不同意的想法瞬间被丢到了脑后,点了点头。 “好!那你以后跟着我学本事!” 瞧见她们在这边越说越离谱,洛云水才站出来打岔,“宝珠姐可别这么早夸下海口,我们六妹娇弱,哪里禁得住你那样的操练?” 洛兰冷哼一声,“我们这个六妹妹在府里可是极受老夫人疼爱的,你可别瞎开这个口!” 听见洛兰这阴阳怪气的话,赵宝珠横眉倒竖,拧起了眉心。 “我怎么瞎开口了?我还不是谁都愿应下的呢!要是让某些阴阳怪气的人跟在我身边,我还嫌堵心!” 被直指的洛兰瞪大双眼,正准备开口反驳,却被洛云水拉住了。她满脸为难的表情,“大姐,宝珠姐,你们别吵了!” 她对着赵宝珠赔礼,“宝珠姐,你也知道我这大姐向来嘴快,可是她着实不是有坏心的。平日里你们见面也爱吵架,人家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照我看啊,你们二人性子都是那么爽利的,实在不该这样的!” 洛珠儿在一边附和,“三姐说得对。” 赵宝珠冷冷看了一眼洛兰,便扭头过去不再说话了。对于洛家这几个女儿,她向来瞧不上眼。洛兰是阴阳怪气的,洛珠儿则是什么都说对,洛沁染……若不是偶尔特地想起,否则压根想不起她这个人。 她与洛家女儿相交,纯是为了洛云水罢了。 在她看来,洛云水年纪虽小,却温和懂事。母亲也说过了,要自己多与洛云水来往,兴许脾气能变得软和一些。若不是有洛云水在,她怎么会跟那个洛兰同处一船? 第三十六章 诗会(一) 众人在画舫上等了一会儿,那边的诗会便开始了。 因为赵宝珠在船上,洛云水自然凑到她的身边,与她轻声说些什么。在船上大家都坐着,洛青菱亦是如此。她看了看满脸阴沉的洛兰,再看了看满面笑容的洛云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对了,宝珠姐姐,我听人说这次的诗会长公主也会来是么?” 洛云水一边递给赵宝珠酥饼一边打听,这么直接的问,大概也是由于赵宝珠本身的性格直率,若是委婉的去问只怕她还不懂。另一面,大抵也是由于洛云水有些心急了。 “你说我祖母?”赵宝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倒是没听祖母说起过,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听说了便想起问一句罢了。” 洛云水掩下心中的失望,又扯起了另一个话题。“据说这次的诗会人是最多的,想必到时候能看见众多冒尖儿的才俊了。” “是么?”赵宝珠撇了撇嘴,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 穷极无聊,她的眼珠转了转,转到了洛青菱的身上。她忽然绽出了一个笑容,对着洛青菱挥了挥手。“来来来,坐到我这儿来。” 满屋子的人都望向她,洛云水坐在她身边有些不自在,轻声问道:“宝珠姐,六妹坐在那头不是一样说话么?怎的要唤她过来呢?” “那不一样,我得仔细瞧瞧我这个便宜师妹!” 这话说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洛青菱。 赵宝珠十分不解地看向她们,“你们怎么了?我既是答应了,自然是要做到的!你们这幅表情,不知情的还会以为我赵宝珠从来都说话不算数呢!” 洛云水干笑,“宝珠姐怎么会这么认为呢?你认她做师妹自然是好,可是你还没问过你师傅呢。为人子弟的,总不能自作主张。再则说了,六妹自幼体弱,这件事儿总得回去禀告长辈。” “啧,麻烦!” 说完这一句,赵宝珠便靠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瞧见她这副模样,洛云水不由得有些心慌,怕是得罪了她。她心中略微有些苦涩,实则她对于赵宝珠这样的人是半点瞧不上眼的,粗蛮不说,更半点不懂得如何看他人眼色。可她是长公主的孙女!更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自打懂事,她便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 姨娘不厌其烦的每次都会在她的耳边唠叨,一点点的教她,从 心惊到淡然,她经历的比那些深宅里的姑娘们多太多,包括自己的亲姐姐洛兰。实则她是羡慕她的,因为洛兰不够聪明圆滑,姨娘对她的期望不如自己,所以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责任自然也不如自己背负的多。 在洛府里她们看似风光,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样风光的背后,藏着的是姨娘的小心翼翼和狠辣手段,是靠着父亲对大夫人的不满和老夫人的放手不管才建立起来的。可她们不是洛家正经的主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若不是姨娘手腕狠辣,那些下人如何会听话?如何会尊重? 便是如今,依然有许多对姨娘嗤之以鼻的人。而如今老夫人要出来了,姨娘日日忧心。这样的忧心她看在眼里,自然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 要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赵宝珠这样的人当枪使是极好的,绝不能得罪了。 若是姨娘身后能站着长公主,想来老夫人也是会忌惮一些的。 想到这些,洛云水面上露出更加温暖的笑意,柔和的凑近赵宝珠,软软的求情,“宝珠姐,你莫不是生云水的气了?” 赵宝珠回过头来,正准备说话,天上忽然“砰”的响起一声。几个丫鬟探头出去瞧了瞧,兴奋地说道:“几位姑娘,外头在放焰火呢!”伴随这句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焰火爆响声。 “放焰火?”赵宝珠眼睛一亮,瞬间蹦了起来,大步往船头窜过去。 剩下来的几个姑娘都面面相觑,压不住心底的激动,也忍不住跟了过去。 墨香跪坐在洛青菱的身边,这时候正准备起身抱起洛青菱一起过去,被她挥手阻止了。她笑着看向墨香,“别抱我了,我又不是瓷娃娃,这么一小会儿的路我还走不得么?” 说完便转身向船头跑去,墨香慌慌张张的跟在后头,口中不住地喊着:“姑娘,六姑娘!您小心着些!” 紫鸳撇了撇嘴,偷偷藏起一块紫藤饼放在袖子里头,缓缓地跟了出去。这次出来有墨香跟着,她完全没什么事儿做。虽说她才是姑娘身边正经的丫鬟,可谁让墨香是老夫人派来的呢? 此时依旧是白日,申时的天还亮的很,焰火的效果并不好。可是这也禁不住一堆人凑上去看,毕竟金陵城里难得有这样的热闹。 而之所以放焰火,是因为第一轮的斗诗已经结束了。 台子上站出来一个穿着儒服的男子,拿着一张宣纸,上头的墨 迹还未完全干透。他摇头晃脑的将手中的诗念了一遍,高声赞叹,“这便是第一轮的魁首李伦!乃是临川西乡人,临川可真不愧是才子之乡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才子之乡里头,兴许也是有一两个拖后腿的。” 按照往常诗会的规矩,宣布了魁首,自然也要宣布最后一名,据说这是为了鞭策才子们。宣布完了这两个,才会开始宣布二三名以及下一场的规矩。 那男子摇了摇头,“这最后一个,同样是临川人,是李伦的同乡,名叫陈毅。” 他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这还是在这诗会上的头一次,两个同乡一个魁首一个末尾。” 洛云水看向站在那男子身边的李伦,不由得点了点头,“那李伦得此殊荣,不骄不躁,依然温和有礼,今后必当大有出息。” 赵宝珠扒在栏杆上头,看了一眼洛云水,不由得打趣,“我说云水妹子,你如此夸赞他,莫不是春心萌动了吧?啧啧,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改行成了洛半仙呢!” 被她打趣的洛云水面上一红,心中不由得恼怒起来。如今的洛云水城府还不足,那面上藏不住,带了一些薄怒。 瞧见她是真的羞怒了,赵宝珠干咳了两声,目光朝那另一个站在边上的男子看去,忽然之间她轻咦了一声。她伸出手指着,“你们瞧瞧,那个叫陈毅还是赵毅什么的,竟然没有半分羞惭之色!” 她这么说,是由于秀才们往往都好面子,不论是谁被以这样的名义推了出来,都是会惭愧不已,恨不得钻个地洞再也不出来了。 可偏偏这个陈毅却是个怪人,大剌剌的站在边上,面上自在的很,还拱手对站在那头的李伦祝贺。 洛青菱个子小,此时还是被墨香抱了起来。听到陈毅这个名字,洛青菱不由得觉得十分耳熟。可是再去想,却也想不到究竟是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第三十七章 诗会(二) 愈想便愈是觉得十分熟悉,可是偏偏她如何想都想不出来究竟何时听过。洛青菱不由得微微探出身子,想看清楚那陈毅的脸。 这个动作可是把抱着她的墨香吓得半死,她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紧紧地搂着怀里的洛青菱。上上下下把她看过一遍,心头还是跳得慌,“我的好姑娘,您以后可千万莫要做这等危险的动作了,若是掉下去了可怎么是好!” 洛青菱不由得噎住了,那洛兰转过头来翻了一个白眼。 “六妹妹,你可是老夫人的心尖尖,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是不会有什么过错,可你也得怜悯怜悯那些跟着你的下人。” 被洛兰这么说,洛青菱当作什么都不懂似的,眼中含着泪,只当洛兰是纯粹为了她好。她抽搭了两声,细声细气的给洛兰和墨香赔礼道歉。 见她这样,洛兰只觉胸中的一团火燃起的莫名其妙,那打出去的力气像是打在了空处。她不由得冷脸转过头去,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跟一个没脑子的药罐子计较些什么!还不知这药罐子能活到几时呢! 关于姨娘和妹妹私底下的动作,她并非如她们所想的半点不知,只是她装作不知罢了。她虽傲气,可也知道自己同洛云水的差距。可她依然不服气,心底暗暗憋着一股气。 所以她才会愈发的敏感,也愈发的惹人厌。她并非不知道,只是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但凡是有洛云水在一边,看到她那张笑吟吟的脸,她就忍不住想撕了那张脸,可那人偏偏是她的妹妹!共损共荣的妹妹! 深吸了一口气,洛兰告诫自己,不能动气。 自己就是养气的功夫比不上洛云水,不然以自己的年纪,姨娘如何会更倚重她? 要待人和眉善目,不得随意行事。便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几巴掌,若是那人得罪不起或是对自己有益,那便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笑着送上另一边的脸去给他打!等踩着他的脑袋爬上去了,便可以狠狠报复了。 这便是姨娘教导她们的话,洛兰也很想努力的这么做,可她忍不下那口气。 只不过是庶女而已,好歹她也是府里的主子,是流着洛家血的女儿!偏就因为不是大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才遭人轻视。这些便也不说了,可是那些名门世家偏就注重这个!若是嫡女,哪怕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也是好的;若是庶女,不论再如何出色都是不要的。 虽说以洛家的地位,身为洛家的庶女今后找的人必 然不会差,但若是论到更好一些的便轮不到她们了。 今后她们的婚配自然是把握在大夫人手里的,大夫人懦弱,可是老夫人并不是如此。老夫人若是发话了,纵是姨娘在父亲那儿说了多少话都是没多少作用的。如此说起来,今后若是有好的人家,老夫人和大夫人自然是会优先洛青菱那个嫡女的。 洛兰一边思恃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四处打量着。当她眼角的余光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婆子出现在最近的一艘船上的时候,不由得在嘴角扬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 那边的诗会已经缓缓地落幕了,诗会一共三日,第一日不过是初选。而当诗会这边结束的时候,玄武湖边才是真正开始热闹的时候。 这时从旁边的一条小船上头传来几个婆子大声喧哗的声音,几个人不由得探头过去看。因为离得近,那边的声音这边也听的十分的清楚,只听得几个婆子大声地叫嚷,“走火了!走火了!” 一听到这样的叫嚷,所有人都慌了,而那小船也恰好随着水波一点点的向画舫靠近,上头开始冒出了一股黑烟和火光。那几个在船上叫嚷的婆子都跳下了船,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画舫上的人都着急了。 因为诗会结束了,原本靠的极为紧密的船全都缓缓地离开了,这儿就只剩下了洛家的画舫和那只着火的小船,中间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那些婆子哭嚷着拍打洛家的画舫,“几位发发好心,让我们上船吧!” 这画舫是金家的人送来的,船工都是金家的人,那些人原本都十分不耐烦。这本就心慌着船上这些姑娘们的安危,若是这些姑娘掉了一根头发,只怕他们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偏偏这些婆子又来叫嚷,可又不能见死不救! 就在拉她们几个上来的时间里,那小船离她们最多不过一里了。 这不过是个游览的画舫,船上的船工本就不多,向来速度就不够快。这会儿一堆人使劲儿划着桨,却也比不过后头那小船赶上来的速度。 几个丫鬟婆子都心慌得很,来来回回的跑动着,墨香和紫鸳紧紧地靠在洛青菱身边,抿着嘴担心的盯着那小船。 洛青菱也有些心慌,此时她这样的身子若是落水了,寒气入体,只怕回头调养几月也未必能好。 她皱起眉头,忽然之间瞧见洛兰的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她不由得心中一跳,不着痕迹的借着墨香的肩膀仔细看了看。 此时洛兰的脸 上如众人一般都是十分忧心着急的神色,可偏偏眼底眉梢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喜意,若不是仔细观察,此时心慌的众人谁也无法看得到。只是洛青菱知道,依洛兰向来的性格,碰到这等事情必然不会仅仅只是忧心,更别说会还如此镇定地立在原地了。 想到这儿,洛青菱不由得把目光转向洛云水。 洛云水面上的表情无懈可击,若不是洛青菱上辈子吃过她的大苦头,仔细研究过她素来习惯的小动作,此时也未必能瞧得出端倪。 她咬着下唇,眉尖蹙起,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从旁人的眼中看来,这是她在极为担心的表现。 然而只有洛青菱知道,她那一眨不眨的眼神和微微颤动的小指代表了此时她十分的兴奋,而不是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担心。 洛青菱不由得收回了目光,再紧紧盯着那些被救上来的婆子,心中默默地思虑。 难不成这次邀她出来的局,竟摆在了这里? 第三十八章 布局 洛青菱细细思量起落水之后她的下场,心中不由得对柳氏母女三人的狠毒愈发了解了。 此时的她不过是个五岁的稚儿,除去一个嫡女的身份,旁的什么都比不上她们。可就是这样,柳姨娘依然要害她,虽不致死,但也要让她半死不活。 只是……她的目光朝那些婆子看过去,那些婆子身上都湿了,缩在船边上,几个人凑在一起。看似是十分害怕地打量着周围,然而在洛青菱眼中看来,却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的记下这画舫的大小和船上的人数。 因为她们的目光是十分有目的和节奏的,一点点从人的身上移到船的身上。 是了,她们陷害自己也就罢了,总不至于让自己也沦落到狼狈不堪的地步才是吧?她们向来都自诩大家闺秀的,若是要她们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落水必然是不可能的。若真是意外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显然不是。想到这一层,洛青菱不由得定下心来,冷眼旁观看她们打算怎么做。 洛府的画舫遇到这样的事情,周边许多船都缓缓地靠近过来打算救人。 此时赵宝珠对着那些婆子怒喝一声,“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些婆子同时缩了缩肩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其中一个婆子哑声说道:“姑娘说什么呢?我们都是这附近的渔家,哪里会是谁派来的?” 赵宝珠自然不会被如此简单的哄住,她冷笑一声,向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 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是练家子,此时走出了两个,半跪在这几个婆子身边,双手锁住她们的肩膀使劲一扭,瞬间便从那两个被扭住的婆子口中传来十分凄厉的惨叫。卸了她们的肩膀之后,那两个丫鬟立在她们两旁,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在她们的身上划了三刀。赵宝珠冷冷地瞧着,垂眼看她们,“如今,你们是说还是不说?” 那两个婆子脸上冷汗往下滴,眼珠子看了看金家围在一边的船工,又垂下了头,暗暗咬牙,“姑娘,你这可是滥用私刑!” 瞧见这般的场面,几个姑娘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洛沁染,都快退到船的另一头去了。 洛云水皱着眉,软声说道:“宝珠姐姐,你为何认为她们是被人派来的?”她顿了顿,面上现出十分不忍的表情,“纵是真的,这般对她们,未免有些过了。” 那两个婆子的肩膀都被卸了下来,软软的挂在肩上,身上有三道长长的翻着白花花肉的伤口,还冒着鲜血,瞧上去倒真有些 可怖。便是素来心高气傲又嘴硬的洛兰,此时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将眼撇到了一边。 这画舫原就是金家送来的,船工都是金家的人。那两个婆子的眼神叫赵宝珠有些怀疑,她不由得对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小小的移了几步,把那些站在边上的船工悄悄围了起来。 此时那些并未围在这儿的船工大声呼喊,“那船要过来了!” 赵宝珠身后走出一个面色阴沉的丫鬟,她的脸是蜡黄的,木然又严肃,半点表情都没有。她一个翻身,从画舫上跳了下去。 这个丫鬟的动作让船上的人齐声惊呼,他们不由得都站到船边看着那个丫鬟。 那丫鬟的动作十分轻盈,撕下身上的一片布料扔在水上,踩着那片小小的布料到了那个着火的小船上。那小船如今能站的地方已经很少了,那丫鬟缓缓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蓄势了一会儿,便忽的拔起身子,软剑朝着小船劈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小船就这样崩然碎开。 那丫鬟快速的窜入画舫,又缓步走到了赵宝珠的身后,垂眼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身周所有人惊讶崇拜的神色,她也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洛云水面上有些苍白,这个局到如今,算是破了一半了。 原本她们布下这个局,一个原因是姨娘早已经打探到赵宝珠今日会出来,她们届时是会碰到的,纵是碰不到,姨娘也有办法邀请赵宝珠到她们的画舫上;二个是由于她早已经知道金家若是知道洛家几个女儿出来的话,必是会准备好画舫给她们的,在此之前她已经让人前去微微透露出这个消息了,金家的人是做买卖的,嗅觉自然灵敏,稍稍提点便明白了。 至于最后一个么,则是洛青菱。这原也是顺便的,若是能让洛青菱落水,以她的体质自是会生病。那末姨娘便会同老爷进言,让洛青菱去老夫人的院子里静养,那样以老夫人如此疼爱洛青菱的性子,必是会尽心尽力,便难以顾及院子里的事情了。 若是洛云水能在这件事情上在赵宝珠的跟前露上一手,救下赵宝珠,那么以长公主宠爱赵宝珠的性子必是会对洛云水高看一眼。若是洛云水能从此同长公主拉上关系,那洛老夫人也不好对柳姨娘过于逼迫,对洛云水日后也是大有好处的。 毕竟说起来,她们与赵宝珠虽说认识,却也并非十分熟悉,不过是相互来往的时候见过两次罢了。若不是赵宝珠素来自来熟,而是那些深闺女儿的脾气, 要想让她上船也并非容易的事情。 而这个金家,则是洛家二夫人的娘家。 金家是金陵的豪富之家,富可敌国虽不至于,但至少可以算得上是大韵几大豪富之一了。洛二老爷之所以向来生活的那么豪奢,也便是由于洛二夫人有这么一个豪富的娘家。 柳姨娘的心思倒也不算太重,只是希望能让赵家不怀疑她,同时若是能从金家敲来几个铺子便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她们都略过了赵宝珠,在她们看来,赵宝珠不过是个好武的粗胚子。没什么心眼,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可如今赵宝珠这么一伸手,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打乱,那末这个原本定的好好的计划便算是破的彻底了,后头接着的连环后招都可以不用布置了。 洛云水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些婆子,眉头皱的愈发厉害。 只希望姨娘亲自选的这些婆子不要被赵宝珠给问出什么来罢,这也是如今唯一没有破掉的地方了。看着那些姨娘被赵宝珠那般对待之后,依然还记得看向金家的船工,洛云水的心中也略有些安慰。 希望她们能撑的下去! 只要不被赵宝珠发现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在背后,那么今儿的事情也不算太严重。可若是被赵宝珠发现了,只怕以长公主的性子,她们今后可就惨了。 洛兰慢慢地凑近一脸担忧的洛云水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洛云水转过头去看着她的时候,看到她无声地说道:“莫要担心。” 洛云水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破局 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不由得聚集在赵宝珠的身上,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个赵家长女不过是喜好武艺,素来是没什么脑子的人。只是如今看来,似乎直来直去的性子破坏力反而更强。 赵宝珠用的手段并不高明,而是十分残酷直接的,而偏偏对这些人,这样的手段威慑力反倒更大。 那些丫鬟手上的动作十分干脆,那些婆子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船上的众人此时都不忍看下去了。洛云水拉着洛兰一点点的退开,此时众人皆如此,倒也不显得突兀。 洛云水的目光点了点那些婆子,又看向洛兰,眼神中含着疑惑和询问。 被她这么看着,洛兰的心中莫名的升出一种十分骄傲的情绪,她悄悄的附耳私语,“姨娘吩咐的时候,我正好在外头,听到姨娘抓住了这些人的把柄。姨娘做事岂能没有后手?你就放心罢!” 热气呼到了耳根,洛云水觉得有些别扭,只略微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躲到了最后头,借着船室掩着大半个身子,前头被刺激到的众人倒也没注意到。唯独一直关注她们的洛青菱瞧见了,却也不知道她们说的究竟是什么。 当洛青菱收回眼神的时候,这边原本打算救援的几艘船也都驶了过来。 赵家原也是有船的,知道赵宝珠在这上头,赵家的船自然是第一个划了过来。站在船头的是赵家的管事,他满脸焦急,朗声高喊,“大姑娘,您没事儿吧?” 待两船相接,那管事踩着依旧晃晃悠悠的木板大跨步上了洛家的画舫。一上船,第一眼便是仔细打量着赵宝珠,瞧见她的确是没有什么事儿,才将目光转向了洛家众人。 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略微有些瘦弱,身上骨瘦如柴,面上也仿似是皮肉贴在骨头上似的,那眼下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上去有些怕人。他穿着一身长衫,若是忽略他眼下的那道刀疤,他这模样倒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反而更像是潦倒清苦的秀才。 他对着众人鞠了一个躬,“赵福见过几位姑娘。” 能被家主赐姓,足见这人在赵家是极有地位的。洛家几位姑娘也都一一回礼,赵宝珠十分不耐烦这种事儿,指着那些被整治的十分凄惨的婆子,对着赵福说道:“福叔,这几个就是从那小船上来的人,拷打了半日偏就不说是谁派来的,全都是硬骨头。” 那些婆子面上苦色愈重,心中滴血,却难以开口辩解。 她们如何是硬骨头?只是家小都被人捏在手里,为了自家孩子,如何能开口啊! 原说的不过是上来演一场戏,就能有大把的银子,今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至少不需要再去做渔家了。她们都是这玄武湖边上的孀居之人,家里没男人,素来就生活不便。如今能有这么一个赚钱的路子,倒也算不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就碰到了赵宝珠这么一个煞阎罗! 那赵福看了一眼地上的婆子,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拿捏了分寸之后,他缓缓开口,“大姑娘,您年纪愈发大了,有些事儿就别亲自去做,会对您名声有损的。” 言下之意,这些婆子打杀不论,虽是百姓,可也不过赔些银子便能掩过去。可若是叫人知道了赵宝珠的行为,只怕今后这名声不会好听,日后嫁娶恐怕就难了。 洛云水点头,走上前来。 “宝珠姐,这位管事说的极对。再则说了,她们也不过是讨口饭吃过日子罢了,姐姐何必如此狠心待她们呢?” 赵宝珠眉目之间十分冷冽,“这些都是敌人,师傅教过,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不论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可那也是她们自己选得路。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要置我们于死地,如今不过是被我破了她们的局,你才觉得她们可怜。可若是叫她们成了事,那可有人可怜我们?” 这番话成功噎住了洛云水,她倒是知道到时候她们不会出什么事儿,然而这种话岂能同赵宝珠说? 几个人正在说话的时候,那头的几个婆子相互看了看,都咬了咬牙,同时跳下了船。 她们都是渔家,深谙水性,赵宝珠身边的丫鬟不过是武力强横一些,然而若论水里的功夫,显然是比不上这些人的。赵宝珠冷冷地看着她们下潜的地方,回过身去对着赵福一笑。 “福叔,你会找到她们的吧?” 赵福恭谦的回话,面上的神色却是十分自信的,“姑娘希望的,赵福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在一边看着的洛云水心中一紧,心跳的愈发厉害,揪着手中的绣帕,眼神时不时的看着站在一边的洛兰。此时二人反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洛兰安定的站在那儿,面上半点担忧的神色都没有。反倒是素来深沉懂得掩藏自己情绪的洛云水,此时难以压住自己心中的焦急。 若不是赵家的人都没有看向她,只怕此时都能瞧出些许端倪来。 洛兰捏了捏她的手,洛 云水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自己的慌乱。 赵宝珠转过身来看向她们,沉吟了一下,“我原本还打算夜里同你们一起在这湖边逛逛,这夜里的吃食素来都是不错的。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是不行了,我还得赶回去处理这件事儿。” 她的笑容有些尴尬,“今儿的事情着实是不好意思,最近常常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我,我原还以为那些人只是来打探的,谁知却是要我的命。这件事情算是我连累了你们,改日我必当上门相请,请你们吃饭压惊。” 这话说出,众人都愣了一下。 洛云水犹豫地问道:“宝珠姐,你说这些婆子都是针对你而来的?” “没错。”赵宝珠毫不犹豫地点头。 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了!洛云水同洛兰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着同样的想法。若不是她们早知道这些婆子是姨娘派来的人,只怕此时也会真的认为是追击赵宝珠的人了。 不过既然赵宝珠如此误会了,倒也算得上是好事,至少不会怀疑到她们的身上。 洛云水的面上露出担心的表情,拉起赵宝珠的手柔声说道:“那宝珠姐可要仔细一些,平日里也莫要仗着有一身功夫便自个儿出门,无论如何都要多带一些人在身边才是。这段日子只怕危险,能在家中就不要出来了。” 她面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无不透露着对赵宝珠的担心,真挚诚恳,情谊深厚。 赵宝珠有些感动,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放心吧。”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丫鬟从那小板上踩了过去,赵家的人各个身手不错,尤其是赵宝珠的几个丫鬟,动作轻盈利落。 剩下洛家的几个女儿面面相觑,洛云水转向众人,扫了一眼她们,“今儿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原本还打算夜里留下来逛逛,只是如今想来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回府歇息如何?” “回去吧,留在这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洛兰径自开口,打发那些金家的船工开动画舫回岸,也没去看剩下来的那些姑娘面上的表情。紫鸳站在墨香的身后,皱了皱鼻子,眼底有些不屑和厌恶。 第四十章 归家 归家之时,天已然黑了,门口站着几个婆子张望着,瞧见她们的车马过来了,赶紧小跑赶到跟前。 那走在最前头的婆子接了她们,口中不断的絮叨着:“姑娘们总算是回来了,前头还派了好些人出去寻,怕是碰到了什么事儿。姑娘们身边的人少了些,若是不回府吃饭的话,还是得打发人回来捎个话,再多带些人在身边才好……” 洛兰被扶着下了马车,瞧也没瞧那婆子,径自走了过去。 那婆子低垂的脸上抽了抽,随之下来的洛云水浅笑,停下了脚步,温和的同她说话。 “这位妈妈说的是,我们也是没有想周全,倒是让家中长辈担心了。”她这番动作让这婆子觉得十分暖心,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一些。洛云水转过脸来,迟疑了一下,“老夫人和老爷可有说什么?” 那婆子的腰更弯了一些,小碎步不断的跟在她的身旁三步,这时稍稍加快了脚步回话。 “回三姑娘的话,老夫人自酉时起便派人出来问了,来来去去总共有三次。老爷此时不在府里,倒是大夫人也派人出来问过两次。” 洛云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余光瞧见墨香小心翼翼的抱着洛青菱下车,心中一刺,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愈发快了起来。 前头的这二人走得快,洛珠儿这个素来跟在她们身后的却追不上了。她同洛沁染是同时下的车,原是想追上去的,只是瞧着那二人的模样,素来熟悉她们的洛珠儿便明白自己这时最好不要跟上去,以免受气。 想到此节,她便笑吟吟的站在洛沁染的身边,打算同她一起走。 此时洛沁染的身边站了一个十多岁的丫鬟,眉浓眼大,瞧上去煞是精神,这便是洛沁染的大丫鬟金钗。此时瞧见洛珠儿站在一边等着自家姑娘,她右边的眉毛一挑,嘴上说的话毫不留情面。 “哟,咱们的四姑娘什么时候还会同我们姑娘走一块了?这可真是件稀罕事儿!平日里您不是素来都嫌弃咱们姑娘寒酸的么?” 这金钗素来心直口快,说话嘴毒的很。此时说的这番话便叫洛珠儿平白噎的半死,却也不好同她计较什么。一来,是因为洛珠儿平日里便信奉着息事宁人的信条,能不得罪人便不得罪人;二来则是由于这个金钗了,依她的性子,若是要真同她计较,只怕会被她气得七窍生烟,还会闹得人尽皆知。 洛珠儿尴尬的笑了笑,金钗还想说些什么,被洛沁染拉住了。 她望着金钗,满眼的不赞同。转过脸来的时候,便是一脸懦弱小心的样子,她声音轻细,“四妹妹,你别生气,这丫鬟不懂事,做事就是如此莽撞的,你别同她计较。” “二姐这话说的,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话虽说的大气圆满,可洛珠儿瞧见金钗面上的轻视的时候,心头却还是被插进去了一根针似的。细细的,扎的没那么深,却也有一种难言的痛楚。 她垂着眼,心头萦绕的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可绝不是好的那种。 胸中胀气,口中发苦。在这个时候她有种对着眼前的二人叫嚷的冲动,可偏偏理智还在,她只得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此时墨香也抱着洛青菱走了过来,洛青菱瞧见二人愣愣的站在一起,眨了眨眼。 之前的事情她倒是瞧见了,金钗那个丫头倒还真是泼辣的很。她抿唇微微笑了笑,当作什么都没瞧见,“二姐姐,四姐姐,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在等我么?” 洛珠儿转了过来,对着她的面上依然挂着那尴尬的笑容,她扯了扯嘴角,伸手揉开了面上的僵硬。 “这夜里倒是有些冷了。”她垂下头,转移开话题,“既然六妹来了,那咱们就快点赶去吧,莫要让老夫人和母亲等急了。” 几人走到半路,便瞧见老夫人身边的那个许家婆子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正巧碰上了。许家婆子一来几人便发现她身后带了一堆的丫鬟婆子,她一瞧见洛青菱便对着身后的丫鬟招手,拿过那丫鬟手上的绒毯,亲自替洛青菱披上。 她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洛青菱,脚下的脚步也没有停下,仔细的替她掖好身上的绒毯,嘴上絮叨不断。 “姑娘出去透透气是好的,只是姑娘身子不好,还是要小心莫要受凉。”她不满地看了一眼抱着洛青菱的墨香,“墨香,你是老夫人特地派到姑娘身边伺候的,自然要全心全意的好好伺候姑娘。夜里寒露重,你如何能让姑娘只着这几件薄衫?” 瞧见墨香正打算停步谢罪,许妈妈挥了挥手,“罢了,你也算得上是尽心,不过没有伺候过姑娘,做事仍有些糊涂。今后你可千万记住了,姑娘的身子比你想的要更弱一些。” 走在一边的洛珠儿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洛沁染,洛沁染的面上没有半点不忿和羡慕,平静的仿似身周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洛珠儿收回目光,可心中依然止不住对洛青菱的羡慕,以及那 一丝不断缠绕在心头的嫉妒。 提醒完了墨香,许家婆子仿佛像是才看到洛珠儿二人似的,对着她们挂上了笑容。 “婆子见过二位姑娘,不知姑娘们今日玩的可好?” 许家婆子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红人,自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便跟着的,在府里虽说是奴仆,却地位极高。洛珠儿和洛沁染连忙慌乱回礼,洛沁染此时面上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洛珠儿不似她那般不通人情,开口回话,“许妈妈何必如此客气,我们是小辈,许妈妈是跟着老夫人的,在我们眼中也是如老夫人一般亲切尊重的。” “姑娘这话严重了,婆子不过是跟在老夫人身边久了些的奴才罢了,哪里能比得上。” 话虽这么说,可是许妈妈也只是稍稍避开了二人的回礼,面上并未有十分惶恐的神色。 众人心知肚明,这许妈妈在府里算得上是能代老夫人说话的人了,在府里的奴仆之中,算得上是排在最首的那几个之一。纵使是洛兰素来不给任何人面子,对她也不敢大小声,这府里的所有小辈见了她更是要给上几分面子的。不给她面子,那便等同于打了老夫人的脸,纵是洛儒生洛老爷也不敢做这等事。 而她也只把大夫人生出的这一对嫡子嫡女当成府里的正经主子,仗着身份和资历倒也没谁敢对她的动作不满。便是洛兰,也只敢在柳姨娘的面前抱怨两句,见了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的。 此时她与洛珠儿二人寒暄了两句之后,便把全部的心思投到了洛青菱的身上,所有嫡庶的差别在她的态度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洛青菱看了看笑容满面的许家婆子,又看了看那藏在阴暗中的两张面容,心中升出一种莫名的悲哀。 第四十一章 姨娘 如今她是站在那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了,可也不过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重生,依仗了这原不该属于她的血缘罢了。若她这辈子不是从大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若她这辈子依然是那个洛家的弃女,此时被视若无睹的人便该是她了。 然而她能说许家婆子做的是错的么?许家婆子也不过是出于对老夫人和洛府的忠心罢了。 洛青菱伏在墨香的肩上,微微的闭上了眼。廊上隔了十步便挂了一个灯笼,明明暗暗的印在她的眼帘上,仿佛在波澜的海里似的,时而起伏,交织着明亮和黑暗。 她的上辈子是愚蠢的,有足够的美貌,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做事常常画蛇添足。不懂得揣摩人心,更不懂得人家的言外之意。有野心没手腕,这是十分悲哀的。 该是有心眼的,却偏偏是个没有的,一次又一次的信错了不该信的人。 而她原本以为,一个人的好坏是分明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个世界也原该就是如此的。 可重活一世,她才开始明白,人是混沌的,黑白分明的人和事是不存在的。很多时候,人做什么事儿都是由他的身份和环境决定的,力不从心身不由己。 墨香身上柔软又温暖的触感透过她身上的衣料传来,她的脚步轻缓,身子的起伏并不大。 闭上眼睛之后,耳朵反而愈发好使了。她听到墨香和许家婆子在低声说话,她胸口微微震动,传入耳中的声音闷闷的。墨香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转过最后一个长廊的时候,眼前灯火通彻。洛青菱听到墨香在小声的同人说话,“路嬷嬷小心些,姑娘睡着了。” 接着洛青菱便感觉到自己被另一双手抱起,一股淡淡的奶香传入鼻端,那缎子冰凉的触感和这味道显示了抱起她的人是路嬷嬷。 “哟,六姑娘这是睡着了?” 一听到这声音,洛青菱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了,这个甜腻柔美的声音是柳姨娘的。 随着她的走近,一股玫瑰的甜香传入鼻端。柳姨娘伸出手摸了摸洛青菱的额头,她的手温温的,“幸而只是睡着了,就怕是吹了风发热,那可就不好了!想来是六姑娘不常出去,今儿累着了。” 路嬷嬷的声音响起,没有起伏的声音显得十分严肃,“本该叫醒姑娘与姨娘见礼的,只是我们姑娘身子不好,往往睡的浅,难得能睡上一会儿。所以怠慢了姨娘,还望姨娘见 谅。” “瞧嬷嬷这话说的!”柳姨娘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我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你心疼姑娘,难不成我就不心疼了么?” 路嬷嬷垂下眼去没说话,柳姨娘眼珠子转了转,瞧见了那站在一边的洛珠儿和洛沁染,跟她们相互见了礼。 她挥了挥手中的绣帕,“咱们就别站在这了,赶紧进去吧,老夫人和老爷都等着呢。” 洛青菱睁开眼,看着走在前头柳姨娘娉婷窈窕的背影,心头萦绕着一种复杂的感受。 进了屋里,老夫人坐在最上首,旁边便是洛老爷。除了大夫人陪在一边布箸之外,大房里的几个姨娘也都站在了屋子里。 洛青菱不由得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姨娘,上辈子她便与这两个姨娘并不熟,这一辈子还未曾见过她们。柳姨娘见她的目光望向那边,十分善解人意的同她介绍起来。 “姑娘小的时候也曾见过这二位姨娘的,只是姑娘身子不好,她们也不便打扰,所以后来也不太常见。姑娘那时年纪小,兴许记不得了也是有的。”她指了指站在左边的那个身着石青色褙子的女子,“那是你四姐洛珠儿的姨娘徐氏。” 那徐氏只在脑后梳了一个髻,头上也只插了一支不甚起眼的木簪和一把梳篦,身上的褙子也不过是一般的布料。她低眉垂眼,看上去甚是朴素温和。 柳姨娘指着另一个继续说着,“这一个则是你勤哥儿的姨娘李氏。”她转过头来看到洛青菱面上疑惑的神色,恍然大悟,“是了,你与你勤哥儿没见过几次,更是没怎么见过李姨娘,不记得倒也正常。” 洛青菱点了点头,看向李姨娘。 李姨娘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长眉高颧,唇有些略薄了,眉眼分开倒并不算得是什么美人,然而合在一起偏偏就有一种奇异的美感。特别是她瞧人的时候,眼波流转,便带了一股傲慢又诱人的味道。 她穿了一身湖蓝色的褙子,梳了堕马髻,在上头插了银制雕花的步摇,后头插了两朵今年新制的绢花。 看着她,洛青菱忽然想起了柳姨娘说的那个勤哥儿是谁了。那勤哥儿名叫洛礼勤,是这个李姨娘生的庶子,平日敦厚守礼,倒是不太容易让人有印象。可洛青菱记得,这个李姨娘偏偏是个泼辣没眼色的人,对着柳姨娘说话也素来不甚客气,却也不知怎的养出那么一个敦厚的儿子出来。 这么些年来,府里原有的妾室通房以及乐户舞姬都被柳姨娘打发 的差不多了。洛老爷素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柳姨娘也是瞧他的眼色,他真正冷落了谁,柳姨娘便会下手打发谁。原本府里的姬妾众多,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三个了。 而这两个姨娘能在柳姨娘的手下留了这么久,并且能让喜新厌旧的洛老爷一直记得,倒也不算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个徐姨娘朴素低调,又是依附着柳姨娘的,能被留下来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洛青菱的眼睛不由得盯着李姨娘,思索了起来。 如柳姨娘那般精明的人,为何要留李姨娘这么一个有威胁又不听话的人在身边呢?难不成她们二人只是看似不合,实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么? 正这么想着,被一直看着的李姨娘斜过头来,直直地盯了洛青菱一眼。 这一眼锋锐狠厉,看的洛青菱心头一跳。 只一瞬,李姨娘的目光便变成了带了一丝慵懒和傲慢的模样,仿佛那一眼锐利的目光是洛青菱的错觉一般。可是那跳动在喉头的心提醒了洛青菱,那一眼并非是她看错了。 一个深宅妇人,何以能有如此锋利的眼神?洛青菱不由得迷惑了。 从那眼神可以瞧得出来,不论柳姨娘是否与她私下有联系,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决然不会像是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是柳姨娘做主导的。 那一个眼神,桀骜不驯,断然是不会愿居于人下的眼神。 如今想来,兴许并非柳姨娘不愿打发她,而是没法子打发她呢? 只是拥有着这样眼神的李姨娘,究竟会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洛府深宅里头呢? 第四十二章 李氏 洛青菱很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她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一只被人抓住的鹰。 那些公子姑娘们都十分兴奋的指指点点,许多人还出价打算将它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日后也能算得上是一个炫耀的好物。 她那时站的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只鹰眼中的孤傲狠厉。 它是在不屑,不屑这群围绕着它的人。 那个眼神深深的触动了她,从那时她开始明白,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兴许在人家眼中是一文不值的。人活于世,总该有些能让自己傲然于天地的东西。 她永远都忘不掉那只鹰,它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头撞上了石桌上。 那是它的骄傲,不屑以宠爱和施舍为生的骄傲。 而刚刚李姨娘的眼神叫她一瞬之间便想起了那只鹰的眼神,虽说其中含义不甚一样,却也有着如出一辙的孤傲。若说拥有着那样眼神的李姨娘会是被柳姨娘掌控在手中的,她是如何都不肯相信的。但是这样的人,又是如何能在这样的深宅内院里头的呢? 洛青菱缓缓地把眼神转开,她被抱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右边坐着的正是洛礼明。 这次的席上不止是大夫人的两个嫡儿女,其他的儿女也都来了。 洛老爷坐在老夫人的左边下首,洛礼勤坐在他的身边,他的旁边是先到的洛兰和洛云水,几个姨娘跟在大夫人身边一起帮忙。 “玉姐儿,今儿出门觉得如何?”她一落座,老夫人便拉了她的手,温和地问她。 “回祖母的话,今儿出去见了诗会,那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 听到她这样说,老夫人笑开了,“咱们玉姐儿倒是没怎么出过门,改日让你娘带你多出门转转,说是生在金陵城里,却未曾见过这金陵城的全貌,也是件可惜的事情。” 洛青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在百安居碰到的长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祖母,玉儿今日去那百安居里吃的银鱼可真是好,还有那梨花酿,比咱们府里的好喝多了。”她偏了偏头,“听舅舅说,这梨花酿乃是金陵一绝呢。” “舅舅?”老夫人愣了一下,“你说的是哪位舅舅?” 洛青菱摇了摇头,老夫人看向那坐在一块儿的几个女儿。洛云水咽下口中的一口饭,起身回话。 “回老夫人,六妹说的是三婶的兄长,那位状元公大人。” 老夫人挑起眉,点了点头。 在她低下头的时候,洛青菱取出放在怀里的玉佩,双手举着拿给她看,“祖母你瞧,这是我在百安居里碰到的一位夫人送与我的。这玉佩真好看,祖母您说是吧?” 老夫人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拿起玉佩,眯起眼细看。 这一细看,她的心便一跳。 这一块玉佩她是认识的,正是因为认识,她更明白这一块玉佩的价值。不仅仅是由于这是难得的羊脂白玉,也不仅仅是由于它上好的雕工,而是由于这一块玉佩是那一位自幼带在身边的东西。 如今竟然送与了自己的孙女儿,想来是认出了她罢? 洛老夫人陷入沉思。她原以为长公主并不在金陵,而且这些年来自驸马爷去世了之后,长公主便一直不在与外人见面了。虽说她们有自幼一起的情分,却也不好去打扰她。 更则,自嫁人后,当初的姐妹都已经天南海北难以相见了,她也并未指望过能再与长公主见面。 如今她竟主动拿出这块玉佩出来,想来是希望她能瞧见。老夫人略略沉吟,便听见洛青菱接着说,“那夫人还请我们去她府上呢,祖母,您说我们该不该去?” 老夫人回过神来,“长辈相请,如何能不去呢?” 她把手中的玉佩亲自替洛青菱戴上,“既是人家送与你的,你可要好好保存。”见她点头,老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笑,半垂着眼,“改日我亲自带你们上门拜访。” 洛青菱点了点头,似是没什么好奇心一般,也不问她要上门拜访是否知道对方的身份。 可她不问,总有人心急的。洛云水倒是想插嘴问一句,可对着老夫人,她总有一股惧意。更则这桌上还有洛老爷,真要说起来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洛老爷此时正低声同洛礼勤说话,“勤哥儿最近读书如何?我近来事忙,勤哥儿还需自勉才是。” 他这么问了,洛礼勤便要起身回话,“回父亲,近来读到了《大学》知本章。虽说您素来以事业为重,但儿子还望父亲能保重身体,莫要叫祖母担心。” 他的这番话叫老夫人和洛老爷听来只觉十分贴心,老夫人笑着指着他,“你这儿子倒是个懂事孝顺的。” 洛老爷抚着自己的下颚,却忘了自己毛发不旺,素来没有那些叫人羡慕的美须,不由得自嘲般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洛礼勤,面上写着的都是满意,“勤哥 儿坐下来罢,莫要拘谨。” 自己的这一双儿子一个是百年来难见的天纵之才,被圣上亲口赞扬过的;另一个则敦厚孝顺,为人朴实勤奋。对于洛老爷而言,生出了这一对儿子算得上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事情了。 洛青菱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李氏的表情,却只瞧见了一个背影。 自己儿子在老爷老夫人跟前长了脸,她听见了却也不瞧上一眼么? 愈是观察,洛青菱便愈是迷惑。这个李姨娘她并不熟悉,原本她以为,李姨娘正如旁人口中所说的那般,是个泼辣又没心眼的人。当初她也疑惑过,为何一个泼辣的人生出的儿子是那般的性子。后来她听人说,那是因为洛礼勤自幼不在她身边,而是由大夫人带着的,所以母子性情迥异,娘是那般,儿子却是个敦厚的人。 只是如今看来,传言着实不可信。 李氏似乎十分敏感,洛青菱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便被她发现了,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警惕。 洛青菱心中一跳,与她对视的时候只觉仿似被看透了似的。她的眼神并不像是对一个稚儿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仿佛她是同她一般大的一样。 她艰难的收回自己的眼神,就如同好奇地看过一眼之后便不感兴趣了似的,只是她没办法确定李姨娘是否真的会相信她是真的是无心看她的。 她的心头不由得萦绕着这个问题,这个李姨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四十三章 回忆 第二日洛青菱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昏昏沉沉的,许是因为昨日出门吹了风,这身子又虚弱的缘故。 昨夜里老夫人后头也没吃多少,视线一直若有若无的飘忽在那块玉佩上,想来大抵是在思虑着什么,便没有了胃口。而洛青菱自己,也一直由于背后被李姨娘盯着冷汗直冒,压根没吃下多少东西。 后来众人各自散了,洛青菱也便回了自己院子。 紫鸳上前来替路嬷嬷搭把手,替她披上衣裳。洛青菱醒来的时候正是卯时,外头还黑着,外头风大,站在屋子里头也能听见外头风刮着的呼啸声。 “姑娘今儿起的真早,怎么不多睡会儿?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素来是无需姑娘去请安的,姑娘不如躺下再睡个回笼觉罢?” 听到路嬷嬷在一边的劝说,洛青菱摇了摇头,自个儿拿起帕子打算抹脸。路嬷嬷抢过了帕子,在水盆中浸了浸,一边转过头去吩咐站在一边的小丫鬟,“你去拿暖炉过来,火盆也让它烧起来,省的大清早的冻着姑娘。” 洛青菱瞧见秋菊站在一边端着水盆,记起了之前要她出去打探的话,不由得开口询问。 “秋菊,我上次要你问的事儿你问过了么?” 她原本端着水盆眼皮子耷拉着,听到洛青菱的问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张开嘴好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来。路嬷嬷瞪了她一眼,“姑娘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样子!” 被路嬷嬷训斥了,她这才算彻底醒了,嘴皮子利索了起来。 “姑娘要奴婢去打听的,奴婢哪儿能不去啊!对了……”她说的信誓旦旦的,不过又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路嬷嬷,声音低了下来,“姑娘……您问的是哪件事儿啊?” 洛青菱被她逗笑了,路嬷嬷也是又好笑又没好气的看着她,闹得秋菊脸颊通红。 她口中含着话,嘟嘟囔囔的,“我这不是还没睡醒么……” “我问的是月娘的事儿。”洛青菱也不同她计较,直接说了出来。“你可打听到了祖母送她去哪儿了?对了,那个五姐姐长的什么样子你可问过了?” 这样的问话可以说十足的孩子气,路嬷嬷站在一边嘴角含笑,倒也随她打听。 秋菊点了点头,“自是问过了的。那月娘据说要跟着一位师太去京城里的一座庵堂,好像是叫做什么百慈庵的地方,如今倒是还没上路,跟着那师太在族中的庵堂里头落脚呢。至于五姑娘,见过的人倒也不多 ,不过奴婢还是问到了。” 她一脸的喜气洋洋又骄傲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在等着人夸她。 洛青菱赶紧拉了她的手,软声相求,“好秋菊,你就告诉我吧。我从未见过我这位姐姐,如今她这么小就去了,我心里难过的很。” 她既这么说了,秋菊自是不会卖关子,更别提还有路嬷嬷在一边十分不满的瞅着她。她咳了咳,开口说道:“我问过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说那五姑娘长的是极好的,咱们老爷长的好,那月娘长的也不赖,生出来的女儿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据她们说,五姑娘鼻梁高高的,眼珠子很大,又黑又亮,就跟两颗黑珠子嵌在脸上似的。就是瘦了些,皮肤也黄,衣服素来都是旧的,不过即使是那样,也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她这么一说,洛青菱的脑海中便勾勒出了她自己儿时的模样。 说起来,她儿时并未怎么见过自己。铜镜于她而言是很贵重的东西,她也只有在那口井里打水的时候暼过两眼罢了。只是那口井很深,她瞧也是瞧不真切的。也只有到大了,搭上了三皇子的时候,她才真正的好好的瞧过自己。 不过那毕竟是自己,她从秋菊的话里,依然可以推断出那个小小的洛青菱是什么样儿的。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 秋菊仍在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其实除了姑娘,府里的其他姑娘都是瞧过她的。人家都说咱们洛府里美人扎堆,几个姑娘更是万中挑一的,可纵是这样,见过那位五姑娘的人也都说她便是身着粗衣也都掩不住那股子丽色。便是年纪小了些,那眉眼也是没得说的,大了必然是个绝色。” 听着秋菊的这些话,洛青菱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苦涩。 如今想来,只觉前世的种种如一幕幕水影,像是发生在眼前一般历历在目。 她的上辈子,的确是个美人,但也仅仅是个美人而已。除去因为毒医那段时间的经历得了一个不怯毒药的体质之外,除却她的阿娘传给她的美貌之外,她是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的。 说起来,若她是三皇子,想来也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她这般没有用的棋子罢? 错信了洛云水也便罢了,她也不觉太过伤心,毕竟洛云水那样的人她本就在心底暗暗觉得,她不会真心同自己交往的,更是不会真心当她是姐妹的。不过那时候她蠢笨,总还是抱了一丝希望。 柳姨娘狠毒,那也便罢了。她原本 就对任何一个站在洛老爷身边的人都看不顺眼,便是对大夫人也是如此。待大夫人的两个儿女都那般狠辣,对她如此也是正常的。 而洛老爷的冷淡,老夫人的不作为,那都无所谓。 可偏偏,有个冬梅;她最无法谅解的,便是冬梅。 将她当成姐妹,当成亲人,待她掏心掏肺的,最后却落得一个被她背叛的下场。 那时她入了京城,因为美貌被称作是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冬梅又是如她一般有别于汉人的长相。主仆二人如姐妹一般亲密,在那些公子纨绔口中是极负盛名的。 无论是上辈子被关入牢中,抑或是被鞭打的时候,她都无时无刻的在想,她究竟是哪里对不起冬梅。 可她始终想不起来。 她是苦过的人,真的接纳了谁那便是待谁极好的,有她一口饭吃绝对要分给冬梅半口。吃的用的,她给冬梅的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什么事儿都让冬梅做主,她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她的。 兴许……是自己对她太好了罢。 回忆一旦涌上心头,便难以压下去了。那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的事情一齐涌进脑海,忽然间,一个名字窜了出来。 陈毅,临川西乡人,死于庆历三十一年。 怎的忽然记起了这个?洛青菱不由得蹙起眉头仔细琢磨着,她如今已经不记得是从哪儿瞧见的了。明明这个名字如此平常,这段话也是如此简短,她怎的就记得这么深刻呢? 庆历三十一年……洛青菱反反复复地思索着,如今是庆历二十二年,还有八年的时间。 不过这个陈毅究竟是谁?记忆便是如此,愈是去抓便愈如流水一般从手中溜走。 洛青菱摇了摇头,将这个人抛诸脑后。如今想不起来那便算了,想来也不会是个重要的人,不然也不至于只记住了个名字。她起身下床,却瞧见路嬷嬷从小丫头的手中接过一碗药,不由得面色发苦了。 路嬷嬷面无表情的瞅着她,声音平而刻板,“姑娘起来喝一碗药罢,这是昨夜炖好的,一直放在炉子上小火煨着,如今温度正好。” 第四十四章 晨起 见她喝过了药,路嬷嬷的脸色才算是变得好看了一些。她瞅了瞅外头的天色,将药碗递给了身后的小丫鬟,转过身来问洛青菱,“姑娘晨里是在屋里吃早饭,还是去老夫人那儿?” 洛青菱皱着一张脸,大口大口的捧着紫鸳递来的蜂蜜水喝着,听到路嬷嬷的话咽下口中的蜂蜜水,抬起头来,“去母亲那儿罢,我许久没同母亲一起吃早饭了。” 路嬷嬷点了点头,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大夫人院子里报信,走上前来拿起帕子替她擦拭嘴角。 被这么服侍的洛青菱十分不习惯,垂下眼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路嬷嬷倒也不在意,跟着她站在了梳妆台的前头,拿起桃木梳子缓缓地替她梳起了头发。 秋菊笑眯眯的站在后头,“难怪咱们姑娘头发这么好,感情嬷嬷每日都替姑娘梳上三百下呢!” 听到她这话,路嬷嬷盯着镜子里的秋菊轻哼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清闲。”秋菊呆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小跑到紫鸳的身边,跟着她一起收拾起衣裳来。 正在收拾着衣裳的紫鸳瞅了她一眼,便瞧见秋菊挤眉弄眼的吐舌,还学着路嬷嬷装出一副古板严肃的样子来。紫鸳被她逗笑了,却不敢笑出声来,只能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将手上的衣裳都塞到她的手中。 路嬷嬷从镜中瞥了她们一眼,却也并未出声呵斥,嘴角微微下撇忍着露出来的一丝笑意,似是对她们无可奈何一般,却含了一种长辈于晚辈的情分在里头。 待她们终于整理好衣裳出门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然大亮了。 走到大夫人院子前头,便瞧见王婆子站在院门口等着,远远的瞧见这行人走过来,便带了笑迎了上去。 她先是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跟在旁边的紫鸳,见她畏缩的垂下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再瞧向洛青菱的时候,眉头舒展开来,满满的都是笑意。 “姑娘可算是来了,咱们夫人接了消息之后就一直等着呢。”她伸出手搓了搓,待手掌热了才将手伸出去替洛青菱将帽子弄严实一些。她的手温温暖暖的,略有些粗糙,擦在面上的时候却不觉咯人,反倒是有种叫人安心的味道。 路嬷嬷微微欠身,“让大夫人久等了,是我们的过错。” “你不必如此。”王婆子微微眯起眼笑了起来,“姑娘可是夫人的心尖尖,再等久些都没事,只要姑娘在夫人跟前露个脸,咱们夫人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她说这话也只是接路嬷嬷的话头说罢了,毕竟谁都知道,大夫人素来都是个没脾气的。 路嬷嬷自是明白这个理,她只是口拙而已,心思却通透着。她抱着洛青菱,同王婆子一起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便瞧见大夫人靠在引枕上头,后头一个丫鬟替她揉着头,桌上放了一些小菜。那丫鬟瞧见她们进来了便停手了,大夫人睁开眼,瞧见洛青菱正瞪着眼珠子四处看,不由得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 她对着路嬷嬷招了招手,“来,把玉姐儿抱我身边来。” “玉姐儿许久没来我屋子里了,摆设都改了,是觉着新奇么?”她低下头,带着柔柔的笑意摸着洛青菱的脑袋问道。 进了屋子,原本身上那些厚重的衣裳都被脱了大半,原本动也动不得的脑袋也轻松了许多。洛青菱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大夫人的屋子。 之所以会看,是因为她记起上辈子的时候,大夫人正是在这间屋子里对她伸出援手的。 如今的摆设与那时有些不同,却也差不太多了,想来是因为季节一样,大夫人又素来不爱铺张浪费的关系,用的物件也都是一样的。 那时她也不过是七岁,站在这屋子中间抬头看着大夫人。如今想来,她都能瞧见那个小女儿面上的倔强和仇恨,恨恨的拒绝了大夫人好意时的模样。 她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望向大夫人。 “母亲等久了罢?我晨里起来的时候喝了一碗药,”说着的时候,她哀怨的眼神便往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路嬷嬷身上瞄,“想起母亲屋子里的玫瑰饼子就嘴馋,所以来母亲这儿蹭饭了。” 大夫人又气又笑,在她身上轻轻的掐了一把。 “敢情你这是嘴馋了才想起为娘了?着实是个小没良心的!” 话虽这么说,但一瞧见女儿的小脸,她便气不起来了。洛青菱摇着她的手臂,亲亲热热的喊着,“母亲最好了,我也是想念母亲的,不过母亲日日都可以见得到,玫瑰饼子只这时才有,所以这时候最想的还是玫瑰饼子。” 大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小厨房让人做玫瑰饼子来。 洛青菱看着那丫鬟的背影抿唇笑,贴着大夫人撒娇,“母亲都没带我出去过,今儿天气好,咱们出去走走罢?” “自打昨日出了门,你的心就野了!”大夫人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这丫头又想去哪儿逛了?我可事先同你说好,要出门也行,你可得好好听话,莫要到处瞎跑。” “我可不是出去玩的!”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大义凛然,可那眼里却是满满的狡黠。 她抱着大夫人的手臂晃了起来,“母亲,我可是想去庵堂里头替您和祖母祈福的。” 她这么说,大夫人果然吃惊了起来。她沉吟了一下,“若是去庵堂的话倒也不错,咱们族里的庵堂倒也不远。”她看了一眼洛青菱,眼里尽是打趣,“不过你这丫头忽然想起去庵堂,倒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罢?” 瞧见大夫人的神情,洛青菱心头一跳。 不过大夫人素来都是软和又好说话的,想到这她的心安定了下来,软软的同大夫人撒娇,“母亲这话说的,莫不是在说女儿不孝顺么?” 瞧见她满脸的不乐意和委屈,大夫人只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第四十五章 师太 玫瑰饼子上来了,王婆子亲自给端了过来,放到了两个主子的跟前。 大夫人看着洛青菱,自个儿捏了一块,掰下了一小块送到她的跟前。洛青菱看着这块玫瑰饼子,心中十分的不自在,叫她学幼童说话做事也就罢了,在老夫人和大夫人跟前撒娇耍赖那也是可以的,这都是为了活下去,并且为了活的更好的缘故。但若是让她安心的接受大夫人对亲女的宠爱,她却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确切说起来,她能在这活下去的原因也是由于变成了洛家的嫡女,有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宠溺和疼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吃了下去。忽然之间想起了月娘,心头有些酸涩。 当娘的总是如此,可她的阿娘如今却没了当娘的权利,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在她跟前尽孝道了。而大夫人……她垂下眼,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玫瑰饼子,那原本甜香的味道如今吃来却仿似十分腻人。 若有一日,大夫人知晓她并非真正的玉姐儿,该是如何的表情呢? 这样想来,洛青菱不由得对大夫人怀了一丝愧疚。 大夫人却是不知她的心中转了这许多的念头,二人吃过粥后,大夫人吩咐下头的人去安排车马,打算陪着洛青菱去族里的庵堂里转转。 原本说起来,她近日也正想去见见那位师太了。女儿既然来求,早上几日倒也没有什么。 等到下头的丫鬟来说车马已经备好的时候,洛青菱又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大夫人还在一边唠叨,“今儿虽说日头不错,但总是有风的,你身子不好就要多穿些,省的病了又要折腾你院子里的人了。” 洛青菱的脑袋跟那和尚敲木鱼似的一点一点,瞧见她这幅模样,大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洛青菱的脑袋,“你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鬼灵鬼精的了!” 王婆子凑上跟前,接下大夫人的话头,“姑娘这是聪慧,就跟咱们明哥儿似的,指不定咱们五姑娘也是个神童才女呢!” “说什么神童才女!”大夫人嗤鼻,摆了摆手,“我不指望她如何聪慧,只要能保住自己,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够了。身为女儿家,太过聪慧……” 她眉宇之间带了一丝忧虑,轻叹了一口气,“若是太过于聪慧,未必是件好事啊!” 这话说的倒不像是大夫人素来的样子了,她平日里在旁人看来似乎都是愚钝懦弱的。洛青菱抬头看 着大夫人的面容,心中忽然通透了。 在这样深宅院子里出来的人,真有谁是傻子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抵都会了解一二的。 只是她并不确定大夫人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手段不及。 等到二人上了马车到了庵堂,她还未能从这个问题中回过神来。直到大夫人都已经下了车,她被抱入了庵堂的时候,她才真正的回过神来了。 这个族内的庵堂是用来收留族内修行的女子,所以建造的不算太寒碜。此时大约是辰时初,庵堂里头的人早已做完了早课,此时正是清闲的时候。这族里的庵堂原就是用来清修的,避离了喧闹的街道,也素来不太有人来。所以此时她们的马车刚一停在门口,便引来在门口扫灰的小尼姑好奇的眼光。 紫鸳原本躲在路嬷嬷的后头,一直避着王婆子。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都敢噎回去,可就偏偏怕极了自己的亲娘。此时王家婆子的眼神飘来,她不由得背后一阵发凉,赶紧小跑上前同那小尼姑说话,“你回去禀报师太,就说洛府贵人上门。” 那小尼姑显然没怎么见过世面,瞪着一双大眼直愣愣地看着她们,直到紫鸳催了两次之后,才撒开腿往里头跑去,连手上的扫帚掉在了地上都没有拿。 她这模样,弄得紫鸳也愣住了,呆呆的瞧着地上的扫帚,不由得嗤笑了出来。 王家婆子咳嗽了一声,她便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乖乖地回到了路嬷嬷的身后站着。王家婆子换上笑脸,扶着大夫人的手,“夫人,这小庵堂甚少人来,平日没什么规矩,咱们不如先行进去吧?” 大夫人点了点头,一行人走不到一会儿,便瞧见那师太带着几个尼姑出来迎接了。 她边走,嘴上还边说着:“不知夫人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走在近前来,众人才看清这个师太的模样。她面目温和,总是带着笑的。身材十足的丰腴,比起旁人不止是肥了一点半点。不过那小眼里时不时的透出光芒,显得不似佛家门生,倒是一副十分精明的市井婆子的模样。 紫鸳在一边小声的嘀咕,“这哪里像是师太了?” 不巧此时众人都没说话,这话便被人听的清清楚楚了。 那师太看了一眼紫鸳,眼睛却依然是眯着的,似是睁不开一般。旁人瞧不清,不过被盯着的紫鸳却是瞧清楚了,那眼神让她背后一寒,情不自禁的往路嬷嬷的身后凑了凑。 她心中默默地嘀咕,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佛门出来的?要说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她反倒更相信! 大夫人微微一笑,同她施礼,“小丫头不懂事,师太莫要见怪。” 那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夫人太客气了,出家人戒嗔戒怒,何来见怪一说?”她微微侧身,“夫人何不一起进屋再说话?这庵堂朴素,却也难得的清静。那后山的泉水清冽,泡出来的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师太如此说,那我也说不得要喝上一口了,不然岂不是白来了这一趟么?” 那师太笑着点头附和,转头不经意的问道:“此处庙小,又是偏僻之地,夫人前来着实是让这庵堂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被问到这个缘由,大夫人愣了一会儿,目光不自主的往洛青菱的身上瞟了一眼。待转回来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之前打算来拜访的缘由。 “听闻师太也是族中旧人,所以才会在云游之后落脚咱们族中的庵堂。师太名声在外,我也是耳闻师太过不了几日便要进京去了,所以才想趁着师太还未上路的时候来同师太说说话,喝茶谈经,以解心中郁结罢了。” 听大夫人这样说,那师太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中若有所思。 不过嘴上却是客客气气的,“夫人既有此意,贫尼自会奉陪。如今能静下心来听佛法念经的人着实是不多了,夫人既然愿意,这也是件雅事。若是夫人能从中有所得有所思,从而解开郁结那便更好了。” 第四十六章 见面 入了屋内,便有小沙尼端了沏好的茶上来。 如今人虽都已经习惯了高椅,然而在相对品茗的时候,往往都还是延续了跪坐的规矩。那师太端起茶杯,做出请的姿势,“夫人,这茶叶是后山农家种的,虽比不上那些名茶,喝起来却也清冽生香。”她挑了挑眉,“夫人可以试试。” 大夫人点头,轻啜一口,面上现出惊诧的神色。 “这茶……” 那师太微笑着看她,“夫人品出来了么?” 大夫人眉头轻皱,合上嘴不说话了。这茶极苦,甚至比得上苦丁茶那般的苦味。但是合上嘴之后,微微吸气呼气,一股清甜冷冽的味道便缓缓地升腾了出来。 她摇了摇头,“这并非茶罢?” “是茶,抑或不是,又有何区别?”师太抬眼看了她一眼,手中摆弄着眼前的茗器。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熟练自然,显然是常做的。“只要夫人喝的好,它是不是茶都是不要紧的。” 洛青菱坐在一边,仔细听了二人说的话,却只觉她们二人如猜哑谜一般,说话云里雾里的。 如今她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也有了认识,做事也不再莽撞,可是遇到这样的对话依然手足无策。她不由得在脑子里思虑了一遍又一遍,这茶……究竟指代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却也想不通,而她原本的打算并非这个。如今到了这庵堂里头,她的心思也难以集中在这上头了。 她伸出手来,眨巴着眼看着大夫人,“夫人,这儿太无趣了,让路嬷嬷抱我出去玩罢?” 陷入沉思中的大夫人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倒是忘了,玉姐儿想来也是对这些没什么兴致的。”她对路嬷嬷招了招手,仔细嘱咐了起来,“你带着姑娘出去转转,不过要仔细着些,莫要走远了。那后山有农家,就不要上去了,这院子里倒是可以走走的。” 路嬷嬷老实应了,抱起洛青菱出了屋子。 之所以会主动叫上路嬷嬷,是因为路嬷嬷本身便是大夫人的人。今儿她主动求大夫人出来,她未必猜不到自己的心思。若是带上路嬷嬷,以她如今的身份,还可以说成是好奇;但若是她真的显露了与年纪不相符的聪慧来,自个儿避开所有人,只怕可以瞒得了一时,也是瞒不了一世的。 这个庵堂本就是族里的,哪个屋子有人哪个屋子没人她也弄不清,就算自个儿摸对了地方,也必 然会碰上这庵堂里的人。到时候大夫人只需要找个小沙尼来问上一问,她的目的自然便会暴露的。 纵使是没有遇上人,她这个身份只要消失了一时半会儿,便要在这儿闹得天翻地覆了。所以避开大夫人的眼睛是得不偿失的,倒不如主动让路嬷嬷跟着,反倒会让大夫人,以及大夫人身后的老夫人放心。 洛青菱被路嬷嬷抱着,紫鸳跟在身后,跟着的还有另外一些丫鬟婆子。 她伏在路嬷嬷肩上,十分随意的同紫鸳说着话。 “紫鸳,今儿秋菊说的是真的么?我那五姐姐真的长的那么好看?上次我倒是见过月娘了,可是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我没怎么细看。你说啊,五姐姐那么好看,那月娘岂不是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了?” 听到她这样的问话,紫鸳脚步略快,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便回答:“五姑娘和月娘都是有异域血缘的,那姿色与汉人女子截然不同。胡人女子大多艳丽有余,清秀不足。说漂亮是不错的,可若说是画里的仙女儿,姑娘你也未免太抬举她们了。” 紫鸳说话,素来有口直言,况且这话并非故意贬低,而是就事论事。虽说语气素来让人听上去有些刻薄,可是听她这么说,洛青菱心中也不至于会不舒服。 “这画里的仙女儿往往都是仙气十足的,清丽莹洁,飘逸出尘……” 她还没说完,便被路嬷嬷打断了。路嬷嬷轻咳一声,回过头看她,“如此聒噪做什么?姑娘没问,你就不要多嘴。” 紫鸳愣住,讪讪的应了一声,在路嬷嬷转过头去的时候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瞧着她的模样,洛青菱原是想笑的,可是当她瞧见那院子正中坐着的月娘的时候,便笑不出来了。 月娘坐在小院里的石椅上,身上穿着麻布的衣裳,梳着最简便的发式,垂着头在那摘菜。她的表情十分安宁,嘴角带了一抹微笑,却让洛青菱看的眼圈发热。 在她的印象中,月娘从未像如今这个模样过。 记忆里,月娘一直都是身着薄纱,发饰华丽轻浮。而她那容颜姣好的面容上,从来有的都只是强颜欢笑,以及背地里不被人知的愁苦。 像如今这般浅笑垂眸,无蹙眉无悲苦的样子,从上辈子到如今,她也只在此刻瞧见。 她的口中有些发苦,心头酸酸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想扑入月娘的怀里大哭一场,喊她阿娘,在她膝下承欢,这辈子好好的孝 顺她。可是她……如今的她,如何能做得到? 此时她只能抓着路嬷嬷的衣袖,压抑着将要溢出喉咙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去。 紫鸳指着月娘,声音欢快,“姑娘您瞧,那小院里头坐着的便是月娘了。真没想到,穿着这么一身粗布麻衣,却反而显得比以前清丽多了。” 洛青菱努力压抑住快要变调的声音,学着紫鸳欢快的音色,“她长的真好看啊!” 可是这么短的一句话,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却压不住语气里那股惆怅的味道。 倒是紫鸳并未听出来她有什么不对,而路嬷嬷以为她大抵是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五姐,所以倒也没惹上怀疑。只是洛青菱自己心中紧了一紧,暗自懊悔。 这边的声音惊动了月娘,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这群人,随即呆住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被路嬷嬷抱在怀中的洛青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眼神蕴含着温柔和暖意,一如上辈子,阿娘看着女儿的眼神。 她笑了起来,遥遥的对着这边行了一个礼,“见过姑娘。” 洛青菱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堵住了。月娘在府里的身份,连个通房都算不上,对着她如今的这个嫡女身份行礼自是应当的。可是那是她的阿娘!她这样行礼,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她莫不是已经不认她了罢? 可是当她瞧见月娘的眼神之后,却又不确定了。那分明是母亲看女儿的眼神,那是生与死之间,她来来回回梦过无数次的眼神,她又如何会分不清? 第四十七章 迷茫 洛青菱清了清喉咙,声音低低的,“您是长辈……又何须如此……” 她垂着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去看月娘的脸。目光久久的停在月娘的脸上,心中明白应该将目光移开,却怎么也移不动自己的眼神。 如同初次见到娘亲的雏儿一般,贪婪的扫过她的眉眼,一寸一寸的细细看去。 月娘的左额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洛青菱却是清楚得很。如今细细看去,那块不甚清楚疤痕的模样便在脑海里清晰的勾勒了出来。 那是在她生病的时候,月娘照顾她喝水的时候,自己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在榻上。左额磕在了角上,从此留下了一块疤。大抵是体质的关系,原本看上去十分恐怖的伤疤过了一段时间便淡了,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了。 然而那块并不明显的疤在如今的洛青菱看来,却清晰的仿似印在眼中。 身为揽云阁里精心调教出来的舞姬,月娘自是书艺具通的,礼仪更是不必说。她浅笑着回礼,“姑娘无需如此客气。” 她这般客气疏离,半点没有初见她时的样子。洛青菱只觉心仿似被一只手抓着,捏在掌心狠狠握紧了,她觉得委屈的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算下来也是老姑娘了,怎能真同孩子似的脾气? 然而那委屈升上来了,便再难压下去。她不由得不停地偷瞄月娘的神色,越看越觉得她的表情疏远的很,心头更是觉得一片冰凉。 若她的阿娘不认她,她重活的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倘若月娘并不知道她是谁,那么宁归呢?会不会如同月娘一样? 洛青菱苦笑了一下,心中的酸涩越来越重。自她睁开眼醒来之后,月娘待她一如往常的态度让她以为月娘是认出她来了,可若是月娘如今清醒过来了呢?毕竟如今的她是洛家嫡女,也只是洛家嫡女而已。 而宁归……还不知会痴傻到什么时候,兴许是明日,兴许是一辈子。 对她而言,活下去并不是什么大事,能活着自然是好的,但是能以嫡女的身份活下去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这个身份所能带给她的一切优越,在她的眼中都不值得同月娘和宁归这两个亲人相提并论。 她原以为月娘知道她是谁,而宁归痴傻了也并没有什么,只要这两个亲人能在自己的身边就够了。 用这辈子来 弥补上辈子的亏欠,这大抵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了。报仇是必须的,那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在自己眼前晃荡却什么都不做,这是如何也做不到的。要做的事情,从醒来确认了之后便不停地在脑海中重复,坚定重复了千遍万遍,正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可如今,她迷茫了。 若是这一辈子她真的变成了洛家的嫡女,那她活下去的意义在哪? 老天爷还真是给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给了她嫡女的身份和之前所没有的一切,便拐着弯的剥夺了她前世所拥有的那一丁点可怜的亲情。 洛青菱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传来紫鸳大剌剌的声音,“姑娘,咱们往那边去逛逛吧?” 紫鸳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藏在袖口中的两只手早已经拧在了一起。她艰难的露出一个笑脸,稳定住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姑娘你瞧,没想到这个庵堂里头竟有这么一处好池子,虽说有些杂乱,这样看上去倒还有一番野趣……”紫鸳聒噪的声音一直围绕在耳边,可洛青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忍不住趴在路嬷嬷的肩头盯着月娘看。 在她们走开了之后,月娘又重新坐回到石凳上去了。许是感受到了洛青菱的视线,她抬起头来给了洛青菱一个浅浅的笑容,复又垂下头去。 紫鸳独自说了半日,见洛青菱一个字没回,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洛青菱趴在路嬷嬷肩上郁郁寡欢的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月娘,再转回目光,不由得沉思了一会儿。 “姑娘……”她出声,不再如之前那般欢悦跳脱,“姑娘可是在替月娘伤怀?” 听到她的话,路嬷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用眼神询问紫鸳。紫鸳看了一眼洛青菱,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说起来倒也正常。大夫人素来是个菩萨心肠的,便是在街边瞅见乞儿也会伤感,而洛青菱身为大夫人的女儿,同大夫人一样的性子是极其自然的。更何况,那五姑娘同自家姑娘是同出一脉,偏又死的那样凄惨,见到月娘如今的模样为此感怀倒也不会让人觉得疑惑。 路嬷嬷叹了一口气,有心说出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憋了半日,她只拍了拍洛青菱的后背,吐出一句:“月娘如今比起以前可要好多了,今后皈依佛门青灯常伴,比在宅子里要清静的多。” 话虽不算婉转,甚至十分直接,然而听在 洛青菱耳中却是极对的。 她抿唇笑了笑,对着路嬷嬷点头。 哪怕阿娘不认她,她也是希望阿娘能过得好好的。阿娘不认她,难道她不能认阿娘么?不论怎么说,她都是阿娘的女儿,从生到死由死入生,始终都变不了的。 之前她还想着,若是宁归一辈子就这样痴傻下去,她也是要好好的替宁归谋一个出路的。宁归痴傻,可不是也不认她了么?既然宁归如此,那末阿娘亦是如此的。 只要在她心中,明白谁是最重要的就足够了。 这么想着,心中的惆怅便释然了许多,眼神明亮了起来。她指着那方小池,看向紫鸳,“紫鸳,你瞧这池子里可有鱼?要是有的话,咱们找几个人把鱼捞出来好不好?” 孩子心性跳脱,上一刻忧愁下一刻破涕为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紫鸳和路嬷嬷见得多了,也没把她突兀的转变放在心上。紫鸳还在庆幸姑娘的心思不在月娘身上了,大笑拍手,“姑娘这想法真好,我去找几个过来,咱们把鱼捞上来就地烤了,也算是吃野味了!” 路嬷嬷无奈,打算出声呵斥紫鸳,姑娘年纪小,偏她也跟着不着调了。可她还没出声,便听得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我这小庵堂里也就这一方池塘,里头养的都是施主们特地带来放养的生灵。”众人回头看去,那师太站在院门口,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诸位放这些水生之物一条生路罢。” 大夫人站在一边,眼神略有些责怪地看向路嬷嬷。在她看来,女儿和紫鸳都是年纪小的,不懂事的地方自该由路嬷嬷去提点才是。她对着师太行礼,“女儿年幼不懂事,师太莫要往心里去。” 此时王婆子不知怎的没有跟在大夫人身边,只要王婆子不在,紫鸳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梗着脖子回话,“师太这话说的不对,这些鱼虾龟鳖的都在这么小小的一个池子里本就算不得什么放养,它们之间还会相互撕咬。今儿咱把它们捞上来了,便是不吃送进河里,那也算得上是功德;纵使是吃了,也不过是多给它们腾出来一些活下去的地方罢了。” 那师太和大夫人具是一愣,却是被紫鸳这话给噎住了。 第四十八章 心惊 不过只愣了一会儿,师太便回过神来,眼神锐利地看向紫鸳。 不过口中的话却不如她的眼神那般锐利,反倒平心静气的像是一个真正的佛门大家。她收回目光,略略笑起,“施主此言非也。它们之间相互撕咬,那是天道使然;然而若是施主将它们捞上来,这些生灵却是为了一己的口腹之欲而死。同样是死,死于天道与死于私欲却并非是相等的。” 紫鸳撇撇嘴,正打算回嘴,那师太又转向洛青菱,没有给紫鸳插嘴的机会。 她盯着洛青菱,口中吐出的话却是让洛青菱心中一跳。 她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姑娘为何而来?从何而来?心在何处?” 这莫名其妙的三问让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了,就连原本准备了一堆反驳说辞的紫鸳此时都住了嘴,疑惑地看向师太和洛青菱。心中暗自嘀咕,这师太莫不是脑子有点毛病罢?不然怎的跟如此年幼的姑娘论起禅理来?问的还是如此不着调的问题。 她搓了搓手臂,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若是这师太真是个有毛病的,那她还是莫要跟她顶嘴好了,万一把她惹急了弄发病了可怎么办? “师太,您这是……”沉默许久,大夫人犹疑的开口,却也不知自己要问的是什么。 在场众人,也唯有洛青菱才能明白这师太问的是什么了。 她心中一凛,这师太难道看出了什么?难不成这世间还真有大能仙术在身的人? 想了半日,却也想不出个结果,不过目前这场面不得不应对。洛青菱打定了主意便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那师太,用稚儿幼嫩的声音说话。她拉了拉路嬷嬷的衣领,“嬷嬷,她是在同我说话么?她问的是什么?” 被她这么问着,一向口拙的路嬷嬷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为难的瞧着她。那师太却不肯放过她,缓缓走近,盯着洛青菱的眼睛,再次开口,“姑娘为何而来?从何而来?心在何处?” 洛青菱心中有些慌乱,更多的却是猜疑。秉着上辈子的经验,她不肯相信这个师太是真的认出她来。她在心底冷笑,纵是认出来了又如何?她此时里里外外都是洛家的嫡女,这身子没有半分疑点。她就是抵死不认,难不成这师太还会把她这个洛家嫡女给当成妖物给烧了不成? 所以她大大方方的与那师太对视,歪了歪脑袋,眨巴着眼反问,“师太在说什么?” 见她如此,那师太眼中出现疑惑的 神情,忍不住喃喃自语,转而又继续质问,“你叫什么名儿?” 洛青菱心中忍不住嗤笑,果然被她猜中了么?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纯真表情,十分快速的吐出名字,“我名叫青菱。” 一边的紫鸳觉得此时师太的表情有些惨不忍睹了,就像是原本到嘴的鸭子飞了,又像是被本来笃信的人背叛了似的。她不由得摇头,对这个师太感到十分的同情起来。 那师太却还是不肯相信,又想接着问下去,可不知该问些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垂眼思虑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大夫人,面上的表情已然回复了平静,她缓缓开口,吐出一句让大夫人心惊肉跳的话。“夫人,若贫尼说此女明年有血光之灾,夫人可会相信?” 大夫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回话,“师……师太,您这话可莫要随便开口。” 那师太双手合十,“出家人不打诳语。” 冲着这师太当场诅咒自家姑娘的事儿,紫鸳便忍不住了,张口讽刺,“哟,我还真不知道,这尼姑啥时候干上了卦姑的活儿了?这青天白日的,怎的就有人张口就来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便是那最没教养的也知道,莫要随意算命,更莫要随口说灾,您只不过是个尼姑呢,可偏就啥活儿都揽上身去。” 她斜眼嗤鼻,“师太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出家人为好,有些话儿可不是您能开口说的。” 紫鸳虽说年纪偏小,那一张尖酸刻薄堵人的嘴可是半点不留情。她自幼在洛府的家生子里生养大,那些婆子们粗俗骂街的话她不敢说,可是那些丫鬟们不吐一个脏字儿堵人的本事可是学了个十成十的。她胆子也大,除去王家婆子这个亲娘之外,便是在老夫人跟前她也是敢开口的,就更别说这个在她看来是诅咒自家姑娘的尼姑子了。 这一番话说的那师太面色发青,凌厉的眼神看向紫鸳。 那眼神把紫鸳吓了一跳,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说话便忍不住更刻薄了一些。一边是为自己竟然胆小的反应而感到没脸,一边则是为这师太的眼神感到生气,她张嘴又来,“哟,师太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同我这个俗人动气罢?我常听人说出家人戒嗔戒怒,可是师太似乎并非如此啊?难道您并非出家人,真的是个卦姑不成?” “紫鸳!够了!” 大夫人出声喝止住了紫鸳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念头,看向师太,“这丫头虽说没大没小,说话尖酸了一些,有些话却也 并没有说错。师太既是出家人,就莫要理会这些俗事的好。”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责怪她多管闲事了。 本来对于大夫人而言,这一双儿女的身子一直都是她所担忧的事情,更是听不得人家说起这些。如今这师太的话中竟然明指死期,这让疼爱儿女的大夫人如何忍得? 只是她一向性子软和,更硬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她行了个礼,带上家仆们准备离开。 心中暗恃,幸而老夫人所认识的那位师太并非眼前这位,不然让这位带着月娘一起进京,只怕是不好的。她想了想,打算等回府之后同族里的几位说说,这族里庵堂的主事还是换一个为好。如此口无遮拦,只怕今后是会给族中惹祸的! 大夫人难得强硬一次,也是因为被这师太触碰到了儿女这块逆鳞的缘故。洛青菱伏在路嬷嬷肩上,微笑地看着那站在院子中间失色的师太,心中思索着。 这师太说话,倒也不算无的放矢,只是除了她之外,旁的人是无法知道她说的便是事实的。 只是对于洛青菱而言,让大夫人相信这人的话反倒不如不信,若是信了,只怕她的来历也会危险。若是大夫人偏听偏信,被这师太拿捏在手中的话,只怕一年之后不仅仅是她有血光之灾了。 在此时,除了柳姨娘,还有谁能掌握她的死期呢? 洛青菱微微抿起唇,嘴角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看来柳姨娘此时已经疑心了,只是不知她是如何会起疑心的。 只是……她扬起眉毛,心中略有些得意。只是这第一盘的对局,那柳姨娘可算是挑错了棋子。这一局,隐藏在暗中的她赢了。 不过,她又皱起眉,心中敲起了警钟。柳姨娘能起疑心,这就代表别人也可以,她可得好好想想她是在什么时候露出马脚来的。想必此时的柳姨娘也仅仅只是有些疑虑罢了,她是决然不可能瞧得出真正隐藏的事实的。所谓“诈”之一字,便是引心虚之人自己露出马脚,若她不是经历了两世也不会如此镇定。 柳姨娘…… 洛青菱眯起眼,心中愈发沉甸甸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意外 虽是已经打算离开了,可要收拾车马总还是需要时间的,大夫人不好站在门口等着,只得寻了一处地方坐。 那师太脸色有些泛白,厚着脸皮走上前来同大夫人搭话。她躬着身子,面上带了些许讨好,“都是贫尼嘴碎,让夫人堵心了。只是夫人,这话我能说的出来,就必然不会是胡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夫人!” 被她这么说,大夫人也有些意动,沉吟了半晌,终还是开口问道:“你说的一年之后,究竟是何意?” 看到大夫人感了兴趣,那师太便缓了一口气,重又稳住了心思,微微一笑。“夫人信或不信都不要紧,这话我能说出口,必然敢为其负责。夫人若是不信,那就当一阵风随耳过去就是了。” 大夫人皱起眉,“你不必如此,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夫人,您怎的就相信这尼姑的鬼话了?她可是没得咒咱们姑娘呢!”紫鸳站在路嬷嬷身边,半点面子没给,出言讥讽。 只是这时王家婆子却恰好来了,听到紫鸳这话,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紫鸳身子一抖,先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见,大半个身子都缩到路嬷嬷的身后去了。王家婆子懒得再看她,凑到大夫人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瞧见大夫人的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严肃,旁边站着的这群人都一脸茫然了。 别的人也就罢了,最心焦的便是那师太了。只是她们主仆二人说话,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凑过去,只得扭着衣角兀自在一边心焦。 等到主仆二人咬完耳朵,王家婆子板着脸站到了大夫人的一边。大夫人略略沉吟了会子,对着那师太招了招手。 “你也不必吊我胃口,想说什么便直说了罢,我也只会听你说上这么一回。” 这话里的意思,那师太自是清楚。所以她只不过稍稍犹疑了半刻,便滔滔不绝地开口说起来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洛青菱明年必会有一次大劫。 大夫人边听着,边跟站在一边的王家婆子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一直滔滔不绝的师太未能注意到,但是洛青菱却是注意到了。 说起来,她早已觉得今日的大夫人同以往是有那么一些不一样的,如今瞧见大夫人和那王婆子的眼神,这种感觉便愈发的强烈了起来。只是她今日的心思一直系在月娘的身上,所以开始的时候并未深思。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大夫人都是个良善的近乎懦弱的人,没什么心机。往好了 说是心地善良,往坏了说那就是没有脑子。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都不知道,虽说在那些下人口中,大夫人是个真正的菩萨般的人儿。 只是在这样的府邸,在下人之间的口碑再好又有何用? 然而……洛青菱的眼神不由得再次探向大夫人,心中犹疑不已。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有对大夫人的表现产生出丝毫的怀疑来,莫不是自己多心了么? 压下这个疑虑,她将目光移向那师太。那师太说了许久都未曾停口,大夫人此时拍了拍手,柔声缓语,“师太已经说的够多的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 听她这么说,那师太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来。 她之前说了许多,便是要让大夫人相信洛青菱一年之后会有血光之灾,要让她渡过这次劫难,就必须找到一个同她八字相合的姑娘换命。换句话说,就是让那个姑娘替洛青菱遭受此次劫难。 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虽不多,却也不是说没有发生过的。 唯有洛青菱在心中冷笑,只要大夫人相信了这话,届时不就是她想指着谁便是谁了么?若是她指的是紫鸳呢?大夫人若是为了她将紫鸳牺牲了,只怕王家婆子面上不说,心底也是会同大夫人离心离德的吧? 王家婆子对于大夫人而言,算得上是左膀右臂了。若是斩断了她,大夫人也就等同于断了手脚。 便是大夫人没有牺牲紫鸳,洛青菱心底是清楚的,那到时候她是死定了的。她死了,紫鸳活了,大夫人心中会作何想法?这便无需赘述了。 这样的伎俩说起来十分低劣,然而却牢牢抓住了人心底的那一点软肋。 倘若是真的呢?只要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大夫人都是赔不起也试不起的。 愈是简单低劣,就愈是能粗暴直接的抓住人心底最恐惧的那一点。倘若大夫人脑筋一时之间没有转过来,或者是抱了一丝一毫的侥幸,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洛青菱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来制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心底不由得冰凉一片,好狠毒的柳姨娘!好深的心思!好毒的算计! 大夫人的反应也没有超出她的想象,她点了点头,给了那师太一份信物,对那师太说道:“若是师太愿意的话,可以拿着这个来府中找我,到时小女的安危还需仰仗师太费心了。” 她这句话说出口,洛青菱固然是凉了心 ,那师太却是眉开眼笑的,显然是满心欢喜。 只是在大夫人跟前,她并不太好表现出欢喜的模样出来。她尽力压抑住面上的表情,对着大夫人行了一个礼,“夫人放心,贫尼自当倾尽全力保全姑娘的性命。” 此时车马已经备好,大夫人站起身来对她点了点头,带上一应人等离开这个庵堂。 洛青菱扭着身子回过身看去,那师太捏着一串佛珠,对着大夫人的背影笑的意味深长。 她垂下眼去,又将目光移向月娘,却瞧见月娘似乎在张口说些什么。她一愣,眯起眼仔细看了起来,看了两三遍才看清,那月娘没出声所说的话是——“奴奴,要小心。” 她心中一跳,不敢置信的张开口,却发现此时月娘已经闭上嘴,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 月娘不是不认她了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洛青菱此时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什么都理不清了。只是目光却又忍不住久久的流连在月娘的身上,看见她那笑脸,忽然之间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她轻笑,不由得自嘲了起来。之前不是已经想好了么?如今月娘能认自己不是更好了么?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只要她知道,那是她的阿娘便足够了。 诡谲的早已经发生过了,她的这辈子本就是不该有的,那么月娘的反应又有何奇异的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洛青菱回应给月娘一个甜甜的笑容,心中一片安稳宁静。 第五十章 醒转 从那庵堂回来之后,洛青菱安静了好几日,便是府中几位姐妹来寻她出去也都一一婉拒了。每日里除了跟着夏荷学些女红的活计之外,最喜好的便是听秋菊讲些外头的事情了。 在路嬷嬷看来,洛青菱这是在屋子中闷得久了,爱听些闲话倒也正常。虽说她个人不太喜欢这些丫鬟们嘴碎,但既然自家姑娘乐意,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时秋菊正坐在锦杌上头,一边和洛青菱一起看着夏荷打络子,一边口中滔滔不绝的说起最近府中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 这几日来,洛青菱一直都尤为亲近秋菊。大抵是由于秋菊个性率真又消息灵通的缘故,能够给她解闷儿,所以二人近来是愈发的好了。因为这个,如今便是在老夫人和大夫人跟前,秋菊都已是大长脸面。昨儿还从老夫人那儿传来了消息,说是老夫人有意要抬举秋菊当上一等大丫鬟。 这个消息是从老夫人身边的墨香传来的,她既能这么说,就代表了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可让秋菊和她娘乐坏了,说起秋菊的娘,便是洛青菱这个院子里的那个李家婆子。素来嘴碎,这一点秋菊算是传自她的。不过除了这一点,别的地方秋菊倒不像她。 这个李家婆子除去嘴碎这个毛病之外,又有些势利眼,为人有些爱唠叨又爱钱。平日里总会收些小贿赂,不过因为刮得油水不多又向来有分寸,几个主子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今秋菊要升成一等的大丫鬟,李家婆子可算是面上贴金了,见了人就到处嚷嚷。若不是老夫人素来说出口的话不会随便收回去,只怕秋菊这次的升等非得让她这个亲娘给搅和了不可。 尤其是近来似乎是由于秋菊的缘故,洛青菱似乎对于她的亲娘也颇觉亲近,十分抬举。以前李家婆子是不能随意进屋的,如今却常常被洛青菱招进屋子里头,让她同秋菊一道陪着说说话。 今儿李家婆子还没来,不过洛青菱却已经打发了紫鸳去请她了。 用紫鸳那个直脾气的去“请”一个婆子,想必二人之间的对骂会很精彩。一个是精通丫鬟们拐着弯儿讽刺人的,另一个则是典型的泼妇骂街。洛青菱垂眼轻笑,没见到这二人的对骂还真是一件可惜的事情,不论是怎么想,那想来都会是一场极其精彩的对骂。 李家婆子进屋子的时候,面色有些潮红,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才踏步走进里屋。 瞧见桌上有一碗未吃完的南瓜枸杞大米粥,她眼皮 子抬了抬,指着那碗粥问道:“这是姑娘的早饭么?怎的没吃完?”因了这几日早已摸清了洛青菱的脾气,她擅自找了个锦杌坐了下来,看的跟在她后头进来的紫鸳朝天翻了个白眼,“哎哟,这早饭可是极其重要的,姑娘还是多吃些的好。这不吃早饭,容易饿得快,还容易老……” 她还未说完便被洛青菱打断了,洛青菱抬了抬手,“我已经吃了许多,这碗着实是吃不下了。” 以洛青菱上辈子的经历,哪儿还能剩饭下来?素来都是饿着肚子的,能吃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今儿特地剩下这一碗,便是在这等着李家婆子的。 李家婆子的反应不出她所望,一听到这话不由得满脸惋惜,眼睛瞟向那碗粥,口中说道:“既然姑娘吃不下了,不若赏给婆子吃了吧?” 她这话一说出来,紫鸳的面色便铁青了。 说起来,洛府虽说等级森严,上头的主子吃的比下人们要好得多,但那些下人们的吃食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比起外头的农妇们吃的却是要好上许多的。更何况,这不过是一碗粥罢了,能眼馋到哪里去? 出口讨要这一碗粥的李家婆子在府里的位子不算低,平日里吃上一些好的也是正常的,哪里会嘴馋到这个份上? 之所以会出口讨要,不过是为了表示亲近罢了。主子赐食给下人,那是荣耀;若是主子吃过的,不介意赏给下人,那更是同这个下人关系亲近才肯给的。所以李家婆子开这个口,紫鸳才会一脸铁青。 洛青菱微微一笑,像是完全不懂其中的意思,又像是没有放在心上似的,“我这碗粥没有喝过,既然你喜欢便拿去喝了罢。” 听到这话,紫鸳的面色才算是好看了那么一丝。李家婆子笑眯眯的走上前去,谢了她的赏,咕噜几口便把那碗粥给喝的干干净净。 喝完大手一抹,露出略有些泛黄的牙齿,对着洛青菱笑道:“姑娘这粥的味道果然不同,我这婆子可从未喝过如何好的东西,今儿借着姑娘的光才算是开了一回眼!” 她这番做作十分粗俗,就连秋菊都不忍看下去了。 偏偏洛青菱似乎十分吃她这套,“咯咯”的笑个不停,指着李家婆子对秋菊说道:“你娘可真有趣!” 秋菊讪讪的点头,却不敢看这屋子中其他丫鬟的眼色了。那一束束的目光仿似都在嘲笑她似的,嘲笑她有这么一个娘亲。 这时外头进来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垂手通报, “姑娘,墨香姐过来了,如今正在门外等着。”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不知这个时候墨香过来是为了什么,洛青菱开口:“既然是墨香来了,你怎么还让她在门外等着?快请她进来。” 那小丫头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眼,便又垂下眼去,赶紧出去将墨香请了进来。 墨香进了屋子,笑着搭话,“姑娘别怪这小丫头,是我要在外头等着的,今儿婢子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同姑娘说。” 身为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在府中的地位也是有的,她亲自跑一趟来给洛青菱带消息,那这个消息想来是比较重要的了。想到这儿,洛青菱直直的坐了起来,面上倒是没露出什么,只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不知你要说的是什么事儿?你可别给我带坏消息,不然我可要让紫鸳撵你出去的!” 她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墨香也笑着回话,“自然不会是坏消息,若是的话,婢子岂敢自己过来?必定要唤上个厚皮婆子的!” 第五十一章 晚饭(一) 墨香的话十分逗趣,这屋子中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那你倒是说说,你带来的消息是什么?”紫鸳在一边跟着接话,“若不是好消息,那也得把你撵出去不可!” “你这死丫头!姑娘还没说话呢,你偏在这胡乱插嘴!仔细姑娘罚你!”墨香噎了她一句,看向洛青菱,口中接着说道:“姑娘可还记得,大夫人之前救下来的那个痴儿?” 她刚刚说的那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的,可是听在紫鸳的耳里却甚是刺耳。紫鸳不由得敛起笑容,心中跟扎了一根刺似的。李家婆子站在一边看到紫鸳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心中暗笑。 洛青菱一惊,她忽然提起宁归做什么?不过她仍是点了点头,“你提起那个人,莫不是他有什么消息了?” “姑娘真是聪慧,一猜便中!”墨香笑眯眯的说道:“那痴儿醒了,就是在姑娘去看他之后醒过来的,这时他正在老夫人院子里呢。” “你说什么?” 洛青菱大惊,下一刻又是满满的欢喜。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她赖在路嬷嬷的怀中,装作似乎是起了很大的兴致一般,“那傻子还能醒过来么?不是说傻了便是傻一辈子么?” “那些人是没那个福气!姑娘去看过他,他就醒过来了。这还不都是姑娘给的福气么?”墨香身为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这些奉承的话说的顺溜的很,张口便来。李家婆子也在一边附和:“墨香说的是,那一般的傻子是傻一辈子,可这个却偏偏有那份好福气遇到了姑娘,这才会醒转过来的!” 这二人的奉承让紫鸳在一边翻了个白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秋菊,再看了一眼她娘李家婆子,眼中带了一丝不屑。虽说她同秋菊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姐妹,然而秋菊有这么一个势利眼的娘亲,却着实让她有些瞧不上眼。 墨香接着说道:“今儿个过来,是老夫人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那宁归是老夫人早些年认识的故人之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就正好被大夫人救了。今日被老夫人认出来了,说是要留他在府中,照拂他一阵子。” 竟然有这种事?洛青菱陷入了沉思。 上辈子宁归留在府中的时间并不长,更没有同老夫人见面的机会,结果阴差阳错。这辈子的事情渐渐的已经开始与上辈子不一样了,宁归见到了老夫人,所以才能有留在府中的机会。 “老夫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您猜猜,老 夫人给了他哪座院子?” 她这么问,其实也没指望洛青菱能答上。没等洛青菱开口,她便接着往下说了,“任是谁都猜不到,老夫人竟让他住在明哥儿旁边的那座院子里!” 那座院子,洛青菱是知道的,这屋子里的人也都是知道的。 那院子就在洛礼明院子的旁边,两个院子离得很近。原本是在府中一个通房怀上孩子的时候,留给那肚子中的哥儿的,只是后来她在生孩子的时候没撑过来,一尸两命。 倒也不是特地留下那院子的,只是后来也没什么人能住过去,所以便一直空着了。 之所以墨香的语气那么惊讶,是因为宁归并非府里的公子。更何况众人皆知,洛礼明身子虚弱,便是想去府学里读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所以洛礼明日日都在院子中,请了西席来府里教习。如今宁归在那个院子,想来日后便是跟着洛礼明一块儿念书识字的。 府里请的西席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老儒生,以洛府的家世名声,便是请大儒前来指点也不是不可能的。宁归入了府里,今后也能沾了洛礼明的光,跟着这些老儒生念书识字。 这样至少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只能借了书来自己抄写。有不懂的地方也没有个可以请教的人,也没有一个好法子去读书,只能是有什么书读什么书罢了。 “老夫人说了,夜里要办个家宴,让大家都相互见见,省的日后见着人了还不认识,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洛青菱看着掩唇而笑的墨香,皱着眉头嘟囔,“怎么是今儿夜里么?” 墨香点了点头,“老夫人说过了,姑娘若是不乐意来也便罢了,不过是碰个面,相互认识一下。这话老夫人也让婢子给明哥儿带去了,说是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也不差这一回。姑娘和哥儿的身子都不太好,夜里人多,省的吃个饭还叫你们受了凉。” 这话说出来,便代表了老夫人对这一对嫡孙的溺爱。墨香显然也是知道的,对洛青菱十分的巴结。 “姑娘,您夜里不若不要去了。今儿夜里几位姨娘都是要露面的,老爷不在,大夫人又去了净相寺里祈福,要在山上住上半个月。刚刚婢子去明哥儿那里传话的时候,明哥儿说了,夜里姑娘若是去他便去;姑娘若是不去,就请姑娘去他的院子里吃一顿。”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今儿夜里那些姨娘们都会出现,按照墨香的想法,洛青菱定是不乐意见着她们的。所以她话里话外都是在 表明态度,让洛青菱夜里莫要去凑那个热闹。 本来洛青菱是想去的,能见到宁归,哪怕是要见到柳姨娘也没有什么。只是听到墨香的这话,心下犹疑。 自从她成了这嫡女之后,见到洛礼明的次数不算太多。但的确如传闻所说的,这个兄长对于自己的妹妹是十分疼爱的,常常会让院子里的婢子带些好东西给她。 只是唤她去自己院子里吃饭,这还算得上是第一次。 按照洛青菱对他的了解,他向来都不做无用功的。今儿夜里特地请她过去,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她不由得迟疑了许久,今儿夜里的晚饭,究竟是去哪边为好? 第五十二章 晚饭(二) 在洛青菱沉思的时候,墨香告退了,对着秋菊使了一个眼色。秋菊愣了愣,不由得看向李家婆子。李家婆子对她点了点头,秋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墨香送了出去。 才出门,墨香就拉着秋菊的手笑道:“你这丫头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小小年纪就成了二等丫鬟,如今都要比我高上一等了!” 秋菊面上发红,慌忙摆手,“墨香姐,你可别寒碜我。” “瞧你这慌的!”墨香瞅了她一眼,满眼的打趣,“如今都是要当一等丫鬟的人了,行事总该稳重点才好。你想想春香,当初多会做人,行事稳重有礼,多得主子们疼爱?可惜啊……哎,好好的一个丫头,就这么断送了自个儿的前途。要我说啊,我还真不信那是春香能干出来的。” 她的话让秋菊心中有些怅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本能升等是一件开心的事儿,但那股子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她才想到,这个位置是从春香手里得来的。而春香……此时却不知是生是死。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淡淡的愧疚。这么久了她也没有去看过春香,不知道她在哪儿是一回事,可她却没有主动探听探听。若不是姑娘好奇院子里的事儿,只怕她自个儿是不会去问的。 春香原本待她是很好的,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些顾虑。春香是被老夫人给赶出府的,若是她去探望了,传入了老夫人的耳中怎么办?老夫人的脾气谁也摸不准吃不透,若是因此失去了这份一等丫鬟的机会,只怕日后再难有了。 思虑来思虑去,便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愧疚,保全自己了。 本来秋菊心中没有这么多心思的,只是被李家婆子在耳边唠叨的久了,也不由得心思重了。因为姑娘的倚重,自己在院子里头更有地位了。以前下头的那些小丫鬟亲近归亲近,却不会如同现在这样巴结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姑娘和老夫人的青眼。 娘亲说得对,自己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跟小时候似的。 若是自己占了这个一等丫鬟的位子,今后姑娘也会更加看重。若是姑娘出嫁了,也必然能跟在姑娘身边,谋一个好出路。 想起旁人对自己的评价,秋菊不由得在心底笑了笑。 疯疯癫癫?这府里有谁是真的没几个心眼,又有谁不是人精呢? 墨香瞧见她沉默下来了,也觉着自己在她跟前说她上一任有些不太好,随即转移了话题。二人便这样随便说说话,待 到走到院子外头了,她才偷偷摸摸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了秋菊的手里,对着秋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按照老规矩,这是给你娘的,另外一份是给你的。” 若是有旁人在这必然会心惊不已,秋菊此时与她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而墨香与秋菊又是何时搭上线的?为何还会提起李家婆子? 不过二人显然熟门熟路,而且谨慎小心,这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瞧见。 秋菊不动声色的接过东西,对着墨香点了点头,便若无其事的转了回去。而墨香朝四周望了望,踏上了另一条小路。 回到了屋子里的秋菊依然是一副天真又莽撞的样子,一进屋便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锦杌上头,直到瞧见紫鸳在一旁翻白眼才仿似忽然醒悟了一般,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瞧见她这个样子,洛青菱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她招了招手,“没事,你莫管紫鸳了,想坐就坐吧。” 说完这句,她又转过头去对着紫鸳说道:“夜里我要去大哥那里,你去替我收拾几件衣裳。对了,夜里你陪我去吧,秋菊日日替我打听消息累得很,夜里便让她休息好了。” 这种放在台面上再是显而易见不过的偏好,实在是让紫鸳无奈而又膈应得慌。 姑娘年纪小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更则她是主子,纵使她再不懂,做下人的也只能咽下去。可是秋菊不该不懂,便是秋菊不懂,李家婆子也该是明白得很。 然而紫鸳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的时候,秋菊依然是那副大咧咧的表情,而李家婆子嘴角含笑站在一边。 她的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股怨气,明明她才是这屋子里真正的一等丫鬟,这秋菊还没提上来呢,屋子里的小丫头们就开始巴结上了。而这李家婆子,嘴碎又势利,她素来都瞧不上眼的。对于秋菊她倒是明白,那是个实心眼的傻姑娘,只是加上她娘,再加上近来的一些事儿,紫鸳的心里仍然不舒服的很。 姑娘怎的就对这一对母女如此另眼相看了呢?若论起嘴皮子利索,这院子里还有谁比得过自己? “姑娘,该喝药了。” 路嬷嬷此刻正站在房门口,端着一碗药汤。这几日的药都是她亲自去厨房里看着的,不让旁人假手,这也是老夫人亲口下的指令。路嬷嬷素来严谨,老夫人既然说了,她便一丝不苟的去完成。 刚才她便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这屋子里的声音她都听见了 。 她端着药走了进来,一边服侍着洛青菱将药喝下,一边说道:“姑娘方才的话有些不妥,秋菊替姑娘打听消息是不错,但是紫鸳也日日跟在姑娘身边替姑娘做事,亦没有半点偷懒。姑娘这么说,岂不是在埋怨紫鸳做得不好了?” 听到路嬷嬷的话,洛青菱一惊,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的脸上皆是不安的神色,转过身去拉着紫鸳的衣角,仰着头眨巴着眼瞧她,“好紫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做的可好了!我……我只是……哎呀,我要怎么说呀?”想了想,她也想不出个什么说辞来,只得苦着一张脸。 瞧见洛青菱这个模样,紫鸳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心中对自家姑娘的一点怨愤全然消失不见。 想想也是,姑娘年纪这么小,谁活泼爱说话她便亲近谁,这也是自然的。常年闷在屋子里头出不了门,换成是谁都会更喜欢那个能给自己带来新鲜事儿的人。 她对着洛青菱笑笑,又感激地看了路嬷嬷一眼,口中说道:“姑娘莫着急,奴婢不是小心眼的人,姑娘的意思奴婢心中清楚。”她拿起两件衣裳,回转身来,“姑娘您挑挑,夜里要穿哪一件?” 洛青菱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声音细弱的问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瞧见紫鸳笑着摇头,她的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指着右边的衣裳兴高采烈的说道:“就要这件,这件衣裳的料子我跟大哥都有。” 路嬷嬷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开口,“姑娘,选好衣裳便该吃药了。” 听到这话,洛青菱顿时哭丧着脸,僵硬地转过身子,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紫鸳,倒是把紫鸳看乐了。可是路嬷嬷却半点没有同情她的意思,直到她把所有的药汤喝的一干二净,面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五十三章 晚饭(三) 思来想去,洛青菱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去洛礼明的院子里吃这一顿饭。夜里给宁归的接风宴上人太多,纵使见面了也说不上话。日后在府里总是有见面机会的,倒不如去看看洛礼明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若不是想同她单独谈谈,洛礼明又怎会忽然说起请她去院子里的话呢? 金陵春日里的夜间依然风寒露重,秋菊被洛青菱留在了院子里,同来的只有路嬷嬷和紫鸳,以及提灯探路的丫鬟婆子。她在路中一直在想,洛礼明唤她来究竟是要说什么,以至于到了屋子里头依然是木木的。 直到他屋子里的大丫鬟迎春走出来说话的时候,洛青菱方才回过神来。 迎春笑着走上来,“姑娘可算过来了,饭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上桌呢。” 她态度落落大方,面上带着暖人的笑意,这便是老夫人送与洛礼明的那一个了。一看到她,洛青菱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春香。她比春香要大上几岁,也比洛礼明要大,日后大抵是要收入他房内做通房的。有着少年时的情谊,今后当上姨娘生个一子半女的,便算得上是这些丫鬟们最好的出路了。 进了屋子,便有一股药味萦绕鼻端,这是洛礼明长期服药导致的。虽则日日通风,但久病卧床,那药味早已经深入体内,消除不去了。 正如洛青菱自己一般,那药味更淡些,却也依然存在。 落座之后,便可瞧见这桌上满满摆着的都是洛青菱喜爱的口味,紫鸳站在一边替洛青菱布箸,瞅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笑道:“明哥儿真是有心,这可都是姑娘爱吃的呢。” 洛礼明抿唇微笑,回答她的是迎春。 “咱们哥儿准备半日了,说是姑娘夜里必然会来的。我们还觉着奇怪呢,果不其然,姑娘夜里就真的来了!”她眉眼含情的看了洛礼明一眼,满目之中都是崇拜,“我也不知道该说是主子聪明,还是他们兄妹二人心有灵犀的好。” 听到这话,洛青菱心中一跳,看了洛礼明一眼。 他却依然嘴角含笑,仿似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对着洛青菱眨了眨眼,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们,“你们都退出去罢。” 迎春和紫鸳二人都愣了一下,对视了一眼。 “你们二人也退出去,不用服侍了。趁着这个时候去厨房吃些东西,省的你们又赶不及吃饭。” 既然洛礼明都如此说了,二人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替他们关好了房 门。迎春笑着拉着紫鸳的手,“嬷嬷们吃饭自有她们的地方,你不太常来咱们院子,不知道丫鬟们吃饭在哪儿吧?” 见紫鸳点了点头,她便携着紫鸳往外头走,一边挽着她的手一边亲亲热热的聊起来了,“你去我屋子里吃饭罢,饭菜我待会儿让那些小丫头们送过去,小厨房如今还烧着火,随手做几个菜也方便。”她转了转眼珠,小声问道:“不知道大爷把咱们都赶出来做什么,大爷也真是的,他们二人身子都不好,有个人在一边候着也要好些啊。” 紫鸳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哥儿年纪尚小,你就这么黏着他了?” 被她这么一打趣,迎春满脸通红,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话怎的就没羞没臊的!” 说完这一句她便再不敢试探了,早知道紫鸳说话如此没遮拦,她就不该说起的。紫鸳倒是一脸淡定,好像方才那话不是她说出的一般。倒是迎春自己脸红了许久,直到二人对坐把饭都快吃完了的时候,那两颊泛起的红霞才退了下去。 二人吃完饭没过多久,便有小丫头过来唤她们过去。紫鸳赶到的时候,路嬷嬷已经抱起洛青菱准备回院子了。 紫鸳不由得十分诧异,迎春亦是如此,她开口问道:“姑娘怎的这就走了么?”她边问边用余光瞧着洛礼明面上的表情,可是他却一直面含微笑,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她再去瞧洛青菱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往日里十分爱笑的姑娘此刻面沉如水,没有半丝笑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迎春心中思虑着,却没有再问下去了。打探主子们的事儿这是大忌,更何况自家哥儿向来有主见,最是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了。她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面上却露出十分诚挚的神色,“姑娘也该常常来咱们院子里走动走动,一个是散散心,二来也是多陪陪咱们哥儿。今儿好不容易来吃顿饭,就这么早走了,着实是可惜。” 路嬷嬷素来口拙,这种场面话自然是紫鸳来接的,她瞅了一眼自家姑娘,心下大奇。 旁的人不知道,她却是对姑娘的脾气十分清楚的。姑娘的脾气跟大夫人有得一比,都是十分好说话的软和人,面上也常常带着笑意,瞧着叫人十分欢喜。像今儿这般面无表情那是绝无仅有的事儿,更何况还是从明哥儿的屋子里出来之后。他们兄妹二人感情深厚,全府上下都知道。 莫不是他们吵架了?紫鸳偷看了一眼洛礼明,心下否定。 若真是吵架了,明哥儿又怎么会是那般表情呢?这府里最疼姑娘的几个人,明哥儿绝对是能排上前去的。 思索不出个所以然,她便把这件事儿放到了一边,口中说道:“这是自然,只是今日只怕二位主子都累了,日后自是会有大把时间的。” 迎春点头,目送她们走出院子,回过身的时候瞧见洛礼明面上的那抹笑容扩大,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大爷素来淡淡的,待人有礼是没错,可是骨子里却是个不太为外物所动的人。像如今这般笑的时候,五个指头数得过来。她脑子里不由得出现了一个念头,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而洛青菱这边,紫鸳的脑子中也有着一样的念头。 回到院子,路嬷嬷和她伺候着姑娘擦完身子,这长长的一段时间里,姑娘面上都没有露出一丁半点的笑意来。眉眼间郁结的很,路嬷嬷不说,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却是十分明显的。 紫鸳蹲下替她换下鞋子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今儿的饭吃的不好么?” 她面上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声音也柔细的很,仿佛是怕惊着了自家姑娘一般。 洛青菱看向她,面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好半晌她才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面上的表情开始恢复正常,又如往常一般眉眼带笑了,歪着脑袋好奇的问她,“明儿我要去庙口买些东西,我还从未去过庙口呢,据说里头什么都有。紫鸳,你去过没?” 见姑娘恢复了正常,紫鸳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府中的丫鬟们出去的时候,常常会去庙口买些小东西回来。庙口前头多是大商户,后头则更热闹些。姑娘是没见过,那里胡人众多,酒肆食店林立,还有衣坊药铺,那里的胭脂水粉也是金陵有名的。” 见她依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紫鸳便说的更加细致了起来,把那些店在哪有什么特色说的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更要去瞧瞧了!”洛青菱笑眯眯的拍手,“我明儿出去要带秋菊,还要带上李家婆子,紫鸳你就不要跟去了,留在家里休息一日罢。今儿夜里我让秋菊休息了,明儿自然轮到你了。” 看着自家姑娘笑眯眯的表情,紫鸳心中有苦说不出。 那去庙口怎的会同今夜是一样的呢?看似是自己占便宜,实则仍是秋菊占便宜的。可是这话她又不好同姑娘说,她还太小,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分别。 她抬起头来,求助 地看着路嬷嬷。 恰好这时洛青菱又开口了,她对着路嬷嬷说道:“明儿有李家婆子陪着,路嬷嬷你就不要去了。每日你都陪着我,也没个休息的日子。嗯……明儿你同紫鸳二人一起休一日罢!” 路嬷嬷张了张口,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多谢姑娘。” 洛青菱仿似半点不知这其中的分别,半跪在床上兴奋的挥手,“你们待我好,我自然也是要待你们好的!” 看到自家姑娘这个模样,路嬷嬷和紫鸳二人只能无奈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她躺下之后将被子替她掖好退了下去。 走到了屋子外头,紫鸳忍不住开口,“路嬷嬷……” “你莫多说了。” 路嬷嬷阻止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一脸木然的表情,眼神却是幽深的很,“这还是姑娘头一次开口,无论姑娘说什么我们都要按她说的做。她年纪小不懂那些理儿,我们自是要慢慢的提点。可若是此时开口推了姑娘的好意,只怕日后姑娘心中会扎根刺儿进去的。” 她说的在理,紫鸳也只得点了点头,面上显出忧虑的神色。 “可是秋菊和她娘都不是个稳重的,我就怕明日出去会……” 她的话让路嬷嬷默然许久,想了想,路嬷嬷开口,“不必忧心,她们该是懂得分寸的。更则明日出门,姑娘也该是会带上方管事的。” “嗯,也只能如此了。”紫鸳无奈的同意,向着路嬷嬷行了一个礼,“嬷嬷辛苦了,那我先回房了。” 路嬷嬷点头,在紫鸳走了之后还一个人立在门口,看着洛青菱的屋子许久,眼神中尽是担忧。 第五十四章 庙口 翌日洛青菱出门的时候,便只带了秋菊母女二人,路嬷嬷和紫鸳都被留在了府中。 李家婆子还是头一次跟着洛青菱出门,大感脸上有光,脸上笑呵呵的。坐在马车里头东摸摸西摸摸,那副模样倒是把洛青菱逗乐了。秋菊一脸为难地看着她,洛青菱笑眯眯的挥挥手,“李妈妈同我是一样的,我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瞧见什么都新鲜。” 听见她这么说,李家婆子双手一拍,满脸赞同,“姑娘说的极是!” 庙口离洛府并不算太远,不出一会儿就到了。几人下了车,便瞧见那林立的店铺和摆在外头的摊子密密麻麻,一个接着一个。来庙口的人也多,三五成行,接踵比肩。 洛青菱是大感新鲜,转着一双眼珠子四处看,倒是把跟着过来的方管事累得半死不活。他一边要安排车马,一边还要让婆子仆从们围在洛青菱的身边,以免路人冲撞了自家姑娘。这头他才刚刚安顿好,那头洛青菱几个就已经跨开步子往前走了。 他急急忙忙的跟在后头,而前头的洛青菱随手拿着摊铺上的东西往前走,他就只能跟在后头一个个帮忙付账。 那些东西里有冰糖葫芦这样的零嘴,还有胭脂水粉钗簪手镯之类女儿家的东西,她甚至还跑到药铺里头去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说是要看看是外头的药好还是府里的药好。 方管事大感头痛,可是他也只能默默忍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直到洛青菱自个儿走累了,找了一家食店进了包厢里头打算坐下来吃饭,他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而这个时候,那后头跟着的仆从们手上的东西已经堆满双手了。 这时候洛青菱仿佛才看到他们的处境,面上满是懊恼,可怜兮兮的看向方管事,“我是不是东西买的太多了?” 方管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躬着身子,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他们都是做惯了苦力活儿的,这点把子东西哪里算得上是多了?姑娘便是再多买一些也是没什么的。” “是这样的么?”洛青菱似是明白了,可是依然对他们抱有十分的同情,不由得开口说道:“这样吧,你去安排他们在这儿吃些东西,这也晌午了,你就陪着他们一起去吧。我这儿有李妈妈和秋菊呢,等我吃完了再让秋菊去喊你们。” 看到她满脸期待的表情,方管事点了点头,“姑娘真是体恤下人,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老奴便先退下了。” 洛青菱笑眯眯的挥了挥 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让他们先把东西都放到包间里头去,里头有些东西我还没吃完呢,还有些东西我也没仔细看。” 见方管事点头应下,她才走上楼梯进了包间。 等她上去的时候,东西已经全部整整齐齐的摆好放在了地上,这食店里的伙计正站在门口候着她们。洛青菱坐在位子上,一边等着菜上齐,一边十分兴奋地摆弄着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她指着一个银簪子眼神发亮,“秋菊秋菊,拿那个来给我瞧瞧。” 待秋菊拿过来之后,她将这簪子放在手上反复把玩,“秋菊,你说这个是不是真的银子打的?” 秋菊抬起眼仔细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求助地看向李家婆子。李家婆子凑了上来,开口说道:“姑娘的这个簪子是在前头铺子上买的吧?”见她点头,李家婆子摆了摆手,“嗨!这些小铺卖的虽说也是银簪,但都是苗银,成色不好。买这些的也都是穷人家的姑娘,不太讲究这个,就是图一个新奇好看罢了。姑娘要是喜欢这些样式,改日叫银楼里的人上门来给姑娘打一套好的。” “竟是这样!”听她这么一解释,洛青菱仿佛便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将这簪子丢给秋菊,“那这簪子就送给你好了。” 秋菊母女对视一眼,李家婆子的眼神愈发亮了起来。 她凑到了洛青菱的跟头,一个个指着说道:“姑娘您是头一次来庙口,不知道那些黑心商户的厉害。他们就是看姑娘没买过所以才宰你呢!你瞧瞧那锦缎,跟府里的锦缎哪里有的比?都是劣等货!还有那胭脂水粉,用了也不知道面上会不会起斑!” 她越说越来劲,差不多快把洛青菱先前买的那些东西都说个遍了,才慢慢地消停下来。 洛青菱仔细听着,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若她真的是不知世事的稚儿自然会当真,可她已经活了两辈子,怎么还会不明白这李家婆子的用意呢?只是她如今还用得上她,便随她去罢了。 这些东西她都是选得中等偏上的类型,比她的差,比婆子们的要好。只有这样才会让李家婆子眼馋,又不至于好到不敢下手的地步。如今正如她所料,李家婆子便压不下她的贪念,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了。 她面上露出茫然不知的模样,皱着眉,一副委屈又为难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黑心的家伙!我原本是想买些好东西回去送与祖母和母亲的呢,可是现在怎 么办啊?” 听到她这样说,李家婆子便愈发放心了,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若真要是送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这些是上不得台面的。 她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姑娘您早该说的,早知道老奴便带你去真正会卖好东西的店子里头去了,哪里会让姑娘浪费这些银钱!” 洛青菱便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的话,那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们好了。你下午可要带我去买些好东西,若是祖母和母亲不满意的话,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李家婆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姑娘您呐,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只要是姑娘买的东西,老夫人和大夫人哪里会不满意呢?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这些堆的高高的东西都是平日里能用得上的,又比自个儿用的要好的。花的不是自个儿的钱,跟着姑娘出来一趟就能赚到,看来果真是深闺里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比府里其他的姑娘们要好哄的多了。 这时菜上齐了,洛青菱想了想,又转过来对着秋菊说道:“这儿有李妈妈陪着我就够了,你下去跟他们一块儿吃吧,顺带看着方管事,看他给那些仆从们吃的是什么。他们今日替我搬东西辛苦的很,要是吃得不好肯定心中难受,你得帮我去看着他。” “这……”秋菊有些犹豫,不由得目光往李家婆子身上溜。 “咳!”李家婆子瞪了她一眼,转而笑眯眯的看着洛青菱,“姑娘说的对,姑娘就是心善,跟大夫人似的,对那些粗人都这么好,他们必会感念姑娘的!” 她在背后对着秋菊挥了挥手,“秋菊你快些下去,有我在这就够了,这包间里也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秋菊犹豫地点了点头,看到李家婆子的眼色,乖巧的退了出去。 在她退出去了之后,这包间里头便只剩下洛青菱和李家婆子二人了。洛青菱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李妈妈,这里没有外人,你过来一块坐着吧。” 李家婆子连忙摆手,“姑娘太客气了,这老奴可不敢。” “我让你做你便坐!”洛青菱故作生气状,拉着她的手不放,“你跟秋菊二人都是我最最亲近的人,你若是再跟我客气,我可就生气了。” 她这么说了,李家婆子便面上讪讪的坐了下来。可是那屁股刚一挨到椅子上,便坐满了大半边。 洛青菱冷眼看着,面上却半点不露痕迹。 她指着这个又指着那个,亲亲热热的跟李家婆子说话,“李妈妈,你来吃这个,这个味道很好,府里的厨子做的都没这儿好吃呢!”她又指着桌上的酒水,“喏,酒我是喝不了了,不过李妈妈你可以喝一点儿的。也不知道这酒的滋味怎么样,方才我也是听那伙计说这酒乃是从绍兴买来的绍兴花雕,很出名的。” 李家婆子神色一动,“哦?竟然是绍兴花雕?” “嗯。”洛青菱点了点头,“这是伙计送来的,我也不知道他特地送来这坛酒是什么意思,咱们几个女儿家喝什么酒啊?不过如果李妈妈你能喝的话,那就莫要浪费了吧。” 她早就打听过,李家婆子嗜酒嗜肉,是那种无酒不欢的人。平日里就爱小酌两口,也是因为这个同她男人吵过许多次。在她男人去了之后依然死性不改,每餐必要喝点什么才肯罢休。好在她也并未因为这个误过事儿,所以主子们对她这点小爱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李家婆子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抵不过这绍兴花雕的名头,搓了搓手,“姑娘既然这么说,那老婆子我就不客气了。” 她抱起那坛子就开始往嘴里灌,面上全是迷醉的表情。洛青菱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将那坛酒一点点的喝下去,然后再满脸微笑地看着她栽倒在了桌子上。 她站起来看着栽倒的李家婆子,眯起了眼,心中盘算着还剩下的时间。 第五十五章 探望 洛青菱小心翼翼的靠近李家婆子,口中却还装作不知一直唤着她,她推了推李家婆子,“李妈妈,你怎么了?”见李家婆子着实是昏睡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去脱下身上的外裳。 今儿出门的时候,她便已经计划好了,在里头穿的衣裳虽也是好料子,却是常人不会随意看得出的。颜色是一般姑娘家爱用的杏色,却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们爱用的颜色。她今日梳的头发亦是小丫头们常常梳的,不论身份高低贵贱,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们梳的头发都是差不离的。 她小心的将插在头上的几支簪子拿了下来,如今头上便只剩下两条发带了,看上去朴素的很。 李家婆子就这样倒在桌上,她原本是有些不放心的,只是如今年纪小,这身子又羸弱,没有一点儿力气可以让她施展上辈子所学的东西。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能希望自己所记得的这个迷药方子能维持的更久一些了。 边想着她边快速地收拾好东西,谨慎的推开门从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也是由于她上辈子曾经来过,这附近她唯一有些印象的便是这里了。等从后门出去,找到那条印象中的小道之时,她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原先探听好的路和印象中的路终于在眼前重叠在了一起,洛青菱没有犹豫,快步往前走去。 走过了这条小路往右拐,再往前走上几步就是她所要找的地方了。这一片地方都很安静,完全不像是离庙口如此近的位置。虽说庙口那头的喧闹声还清晰可闻,可这更衬托出了这地方的静谧。 洛青菱仔细地打量着那处小院,在小院的门口有一个婆子坐在那儿。拿了一个小木板凳吃着糖糕,微眯着眼睛晒太阳。 看来前门是进不去了…… 她看了看这处院子,脚步向后头走去,绕着这院子走到了后头。那后门紧闭,洛青菱试着上前推了推,门却是紧锁着的。 前后都不得进,这可如何是好? 洛青菱皱着眉,又从后头转到了前头,目光转向巷口的那株桑树下。 她的眼睛一亮,快步走向那桑树下坐着的一个货郎。那货郎坐在扁担上头,叼着一袋烟正在休憩。洛青菱走上前去,面上挂着笑容,“阿爹,你这卖的是什么?” 那货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将身子挪了挪,掀开了那盖着的纱布。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块块的豆腐,这时他又掀开了另一边, 那一边的则是水嫩的豆腐脑。他手下的动作干脆利索,让她看了两眼之后便盖上了纱布,拿开烟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小丫头,要是你没钱就莫要来看了,找你家大人过来再买罢。” 洛青菱笑了,从袖口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他。 那货郎十分挑剔的接过铜板在手上抛了抛,揣到了怀里,“就这两个小钱可买不了什么东西,算了算了,今儿算我好心,给你一碗豆腐脑吃罢。” “这位阿爹可真是心急,我可还没说话呢。”洛青菱制止了他,“我可不是来吃这一碗豆腐脑的。” “哦?那你是?” 洛青菱浅笑,指着那另一端的巷口最前头的那处宅子,口中说道:“我是那家的丫鬟,今儿我们家奶奶说是十分想吃豆腐,可是府中偏就没有了。咱们家奶奶这会子可正怀着呢,老爷心疼得很,便让我们出来买。我本是出来看看的,没想到正好给我碰到你了。” 那货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倒是!这倒是!我们家那口子怀上的时候也是馋嘴的很,想吃啥就非要闹着迟到嘴不可!” 他磕了磕烟灰,将那烟袋往腰间一插,站起身来,“是巷口最前头的那家是吧?行,你在前头走,我跟着去就是了。” 洛青菱摆了摆手,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倒是想带你过去,只是我这还赶着要替奶奶买别的东西呢。就是那一家,你就这么直直的走,站在这都能瞧见了。要不……我先把银钱留下给你?”她又嘱咐道:“对了,你可得把所有的豆腐都留给咱们家,不然老爷可是要骂我的!” “嗨!你这说的什么话!”那货郎果断摇头,“要是拿了你这个钱我算什么了?你这小丫头也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真是个丫头片子,你家主子也还真放心让你在街上跑,啥时候被人骗走了指不定你还替人数钱呢!” 见到洛青菱面上羞怯的笑意,他一脸无奈的摆了摆头,“罢了罢了,我就自个儿走过去吧。” 他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地叫卖,这是货郎们常有的习惯,“卖豆腐咯!新鲜的豆腐咧!”那声音高低起伏,悠远绵长,在巷子间回荡。 那处小院门口坐着的婆子听到这声音,抬起眼皮瞅了那货郎一眼。待他走过了之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叫唤,“欸,那位大哥!你等会儿!” 她匆匆忙忙的追上前去,身上的肥肉如起伏的波浪一层又一层,跑动的十分吃 力。 那婆子跟那货郎埋怨,背对着这处小院。趁着这个时候,洛青菱快速的从门口溜了进去。 她听到身后那婆子叫嚷的声音,那卖豆腐的货郎因为得了她的嘱咐,并不打算卖给她,所以两个人站在那处扯皮了起来。她的心中略微有些踏实,虽是随口说来的谎话,但她还是趁着那货郎没注意的时候将一锭银子放入了他的挑担里头,便是他今日一块豆腐都没有卖出去也是不会亏的。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打量这处小院,这院子不过两三间屋子,十分简陋,西北角竖着一些竿子,上头乱七八糟的搭了几件衣裳。 她慢慢的靠近这些屋子,走过了那间最大的屋子,里头空无一人。再往前走去,她忽然听到里头传来瓷碗摔碎的声响,里头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叫骂,“你给我滚出去!” 洛青菱心头一惊,赶紧找了一处地方躲藏了起来。 下一刻那房门便被打开了,洛青菱再探出头来的时候,便只瞧见了一个女子的背影。 在那个背影从院门口消失了之后,洛青菱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人似乎十分激动,听到有人进来了,躺在床上闭着眼也压根没看是谁便叫喊了起来,“你给我滚出去!你杀了我还要干脆一些!” 洛青菱缓缓走近,眼神中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她看着床上的女子,轻轻地喊了一声,“春香,是我。” 那床上的女子身子陡然僵硬,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睛看向洛青菱,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此时十分的瘦弱,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枕上,哪里还有半点以往那大丫鬟的形状? 她眼神中满是泪水,那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褥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吐出一句,“姑……娘?” 看到她这个样子,洛青菱的心中也有些不忍。 她后来仔仔细细地想过,对于春香这个人她的确是不熟悉,但是上辈子她会为了老夫人这个主子毅然决然的放弃自己如花的生命,这便已经代表了她是个忠贞的人。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如何,只要她的人本性未改,那这个人便能为她所用。 更何况,她重活了之后的这一辈子,春香也并没有做出过背叛她的事情。 的确,因为冬梅,她对于身边的丫鬟们都抱着怀疑的心思,不会去轻易相信她们。不论她们是真的忠心还是假的忠心,她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去看。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若她一直如此,那真正的忠心又从何来? 如今陡然出现在春香的跟前的确是一件冒险的事情,毕竟这并不符合一直以来她表现出来的样子,更不符合一个五岁稚儿的年龄。可是若不冒险,她这辈子畏首畏尾的,又要拿什么去同柳姨娘斗? 凭着她的胆小怕事,还是凭着她的多疑? 她不能被一个冬梅和一次背叛给打败了! 自从想通了这件事,洛青菱便一直在想要怎么做。她一点点的开始倚重秋菊母女二人,就是因为知道李家婆子的性子比起路嬷嬷更好掌握。重活之后沉寂了这么久,她终于开始了自己第一步的动作。 而这一步,便是从春香开始。 春香满眼含泪,哆哆嗦嗦的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洛青菱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手上微微使力,“春香,你不用起来了。” 摸着春香的手,洛青菱心中喟然叹息。 便是以她现在的力气,都已经能压得过春香了,要知道她自己的这副身子可是久病的五岁孩童,哪里会有什么力气。就这么摸上去,春香的手腕简直如同失了水的木柴一般。没想到出了府才这么些日子,她就已经消瘦成这副模样了。 洛青菱慢慢地把春香扶了起来,坐到了床沿上。 第五十六章 私语 春香的手抚在她的脸上,眼中的热泪滚了下来,滴在了洛青菱的手背上,烫的她生疼。春香摇了摇头,语气中尽是不敢置信,“我这定然是在做梦……” “不,你这不是做梦。”洛青菱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清冷,“你睁开眼仔细看看我,我是活生生在你面前的,不是假的,更不是做梦。” 听到她这样的语气,春香愣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身子一直在颤抖。 过了许久,她才扑倒在被褥上,哀嚎了一声,“姑娘啊!” 洛青菱忍住眼中的酸涩,拍了拍她的背,“我本该在这多陪陪你的,只是我是瞒着仆从们过来的,时辰不多,我们长话短话罢。” 这时春香已经缓过神来,拿起衣角擦了擦眼泪,坚定的点了点头。 她那原本干涸的如同没有了生机的眼神此时又重新焕发出了光彩,纵然此时她披头散发又枯瘦如柴,却依然可以从那眼神中看出她以往大丫鬟的模样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洛青菱在心中暗自赞赏。 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和苦难,在遇到机会之后能重新振作,稳定自己的心神,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春香今年年纪不算大,又是从小顺风顺水的过来。便是她上辈子从小吃苦到大的,若是换成上辈子的她来,只怕还不如春香做的好。 她也不问洛青菱为何会知道她在这里,更不问洛青菱为何同先前不一样。这个丫头,聪慧伶俐,不愧是老夫人身边调教出来的,也更不愧是上辈子洛府的第一大丫鬟。 春香此时十分的镇定,口齿清晰。 “此室简陋,规矩不周,还望姑娘谅解。”见洛青菱点头,她继续说道:“姑娘找到这里,必然是想知道奴婢被赶出府之后的事情,姑娘方才说时辰无多,那还请姑娘暂坐,听奴婢说来。” “奴婢被赶出府后,便有一男一女自称我舅舅舅母来接我。姑娘不知,我自幼丧母,亦没有父亲,家中并无任何亲戚。因是家生子,年幼之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老夫人怜惜,便就跟在老夫人身边,直到跟了姑娘,再无其他主子亲人。” 说到这儿,她的眼神中含了泪,想来是想到了被赶出府的痛处。 洛青菱眼含同情,拍了拍她的手。 “那一对男女将我接出府后,便将我安置在这处小院里。我因受了杖责,一直躺在床上下不得地。那男人露过一次面之后便再没有出现 过,而那婆子一直在这院子里守着我。” 她看向洛青菱,眼神饱含着希冀,还有那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姑娘,这些都是阴谋!我被赶出府之后,在这处小院里常常会有人来探望我,要我从命。姑娘可知那人是谁?” 洛青菱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夏荷。” 她说的笃定,倒是把春香给吓着了,“姑娘怎会知道?”下一瞬她便恢复了平静,“是奴婢想岔了,姑娘既然能知道我被关在这里,自然也能知道那动手的人是谁。” 不过她依然压不下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是怎么发现她的?” 洛青菱微笑,“这还要多谢秋菊。”见春香眼中尽是迷茫的神色,洛青菱继续解释,“最近夏荷请了长假,说是家中出了事情。我原本也没怀疑到她的头上去,是有一日秋菊给我带了一块绣帕,说是从外头买来的。我拿来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夏荷她娘特有的针法。府里的绣娘,最好的便是她娘了,那针法十分特殊,便是将那针法学了,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绣不来的。” “这……她娘同姑娘怀疑她又有何关联?” “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可是她请假的理由便是她娘生病,要回去调养。老夫人最是心疼出色的手艺人,便放了她娘和她一起回去。只是若是真同她所说的,她阿娘又怎能抱着病体,绣出如此费心的东西呢?” 听她解释,春香这才恍然大悟,看向洛青菱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她舒了一口气,“人家还只当咱们夫人只生出了一个神童,没想到姑娘却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她说这话不是无的放矢,便不论洛青菱此时说话头头是道与年纪极端不符的表现,就说能看一眼便能认出绣法的那份功力,也不是谁都有的。那是要常年浸淫其中,才能学得会的东西。可是平日里看姑娘,都是吃喝玩乐,闲闲度日,半点没露出迹象来。 想到这儿,春香不由得心中有些佩服,看来这世间,的确是不乏天才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姑娘越是聪慧,她也就越是放心。跟了这么一个主子,看来自己脱身有望了! 她心中欢喜,也不由得提点了洛青菱一句,“姑娘,那秋菊怎会如此巧的将绣帕买来,又将绣帕递到了姑娘手上呢?” 洛青菱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她的。” 她拿出随身带 的包袱,里头装了一些药粉,还有一些银子,和一根磨得十分锋利的银簪。 那银簪头尖尾粗,就跟一根锥子似的,上头什么纹饰都没有。春香一瞅见这根簪子,心中便一跳。 “这些药粉都是治伤的上等好药,外用内用都有,上头都写着字,你要用的时候可以分得清楚。”洛青菱又拿起那些银子说道,“这些银子是给你应急用的,你藏好莫要给人发现。” 说到最后,她看着那簪子发了一下呆。 “这根簪子,我是特地找人打的。里头是空的,藏了一颗毒药。这簪子很锋利,若不是迫不得已,这根簪子你还是莫要动用,这时你最后保命的东西。” 她说的郑重其事,而从小在宅子里长大的春香自然懂得这其中的含义。 春香心中涌上一丝感动,喉头哽咽了起来,“春香……多谢姑娘的恩德!” 见她如此,洛青菱叹了一口气,“你莫要这样,你是我的丫鬟,我本该保住你的。你被杖责,还被赶出府,我都什么事儿没替你做,我心中愧疚的很。” 春香用力摇头,“姑娘那时又能有什么手段?这府里柳姨娘只手遮天,姑娘那么辛苦也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身为奴婢,不能帮姑娘分忧,还要害的姑娘出手相助,兴许会让姑娘陷入危险之中。奴婢……奴婢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这便是向她表忠心了…… 洛青菱心中有些触动,回想起上辈子,冬梅也是如此。在自己花了大力气之后,跪在地上哭嚎着说,要一辈子忠于自己。 “若姑娘不嫌弃,春香一辈子都是姑娘的人,誓死相随!” 她这番话让洛青菱神智又回到了跟前,瞧见她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洛青菱笑了。 “我虽年纪尚小,力量不足,但是待自己人是不会亏欠的。你跟了我,我自会保着你。也不用开口发那些誓,该信的不发誓我也会信,不该信的发再多的誓他们也是做不到的。”她扶起春香,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如今在这安心等着,我自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不过你可莫要糟蹋自己,记得每日敷药,也莫要让旁人发现了。” 她的关心让春香心头一暖,春香点头,“我会的。” “嗯,那我先走了,我还要赶回去呢。” 瞧着洛青菱面上俏皮的神色,春香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着洛青菱的背影,她忽然开口。 “姑娘……” 在她转过头来之后,春香忽然卡住,喃喃地说了一句,“姑娘,您自己也要小心。” 洛青菱露出灿烂的微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心中涌上了一丝十分复杂的感受,温暖占了大多数。重活了之后的日子,虽然珍馐佳肴锦衣玉食,却比上辈子更觉难受。那种空荡荡的,身边没有人可以信任的感受,仿佛自己只剩下一个人的孤立无援,这样的感受很难说的出口。 没有了阿娘,也没有了宁归。 这偌大的宅子里头,危机四伏。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自己要活下去,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身边的丫鬟婆子心思复杂,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没有一个可以相信。没有臂膀,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在那宅子里头简直如同牢笼。 如今见了春香,却仿佛不是自己来救她的,而是来救自己的。 那样复杂的感受,她很难说得清楚明白。 然而她内心中通彻,这是一种仿佛这辈子不会再重蹈覆辙的坚信和预感,是感觉到身边有了力量的欢喜。她不相信,仅凭一个救命之恩就能把一个人牢牢地锁在身边一辈子,但是有了这份救命之恩,春香此时便会更加忠心。 今后,有了利益的捆绑,再加上长久的情分和救命之恩,她会把春香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的。 这样的话,这辈子那原本笼罩在阴霾中的路,已经可以开始看得到一点光明了。 第五十七章 祸事 心中欢喜,洛青菱面上也浮现出了笑意。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靠近门口打开了房门。 这小院依然冷清的很,门外那婆子同货郎吵架的声音清晰可闻,洛青菱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吵那么久。 原本她只是将这个作为一个不抱希望的打算而已,没想能直接有用。可能兴许是今日老天都在帮她,那婆子就直接过去了,而那货郎也老实的过分,说了不卖便是一点也不肯卖的。 洛青菱原本是想从后门溜走的,那样比较不容易引起注意,只是后门锁的死死地,她如今也无计可施。 更何况,打开了后门她可没法子再把里头给锁上,万一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所以她提起裙角,小心翼翼的从前门溜了出去。幸而那婆子正同那货郎吵得起劲,没功夫注意这一边。大概是因为在这呆的这么久了,这附近也一直没什么人来的缘故,那婆子警惕性很低。 沿着来时的小路,洛青菱又进了二楼。 李家婆子此时还倒在桌上昏迷不醒,洛青菱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卸下来的簪子全部插回去,再将脱下来的衣裳穿上了身。微微整理了一番,感觉已经差不多了,便拿出袖口中的一些药粉往李家婆子的太阳穴擦了一些。 一边擦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拍,将剩下的药粉全部拍掉,“李妈妈,你怎的就喝醉了!” 另一只手则将桌上的一些菜往桌底下扫,那桌底下有痰盂,不一会儿她便将那痰盂给装得满满的了。 李家婆子揉了揉脑袋,甩着头,眼神还是迷迷茫茫的。她望着洛青菱,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哟!姑娘您怎么站在这儿?” 看到洛青菱面上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嗨!老奴糊涂了,不该喝酒的,喝酒误事啊!没想到这绍兴花雕竟然这么烈!”她瞅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这……姑娘吃好了?” 见洛青菱点头,她试探着说道:“让姑娘等着我,真是罪过!那……老奴现在下去喊他们?” 洛青菱挥了挥手,“你下去罢,真是的,怎的就睡的那么死,唤都唤不醒!” 听到她的抱怨,李家婆子面色有些尴尬,踉跄起身,脚步虚浮的走下楼去。在她走后,洛青菱将桌底下的痰盂搬了出来,放到了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 她这次出去的时间并不太久,所以所有人都并没有怀疑,唯独李家婆子晃着脑袋觉着十 分头晕罢了。逛完了庙口买了一堆东西之后,洛青菱便带着他们一起归家了。 她们之中没有人知道,在洛府中正有一场牵扯众多的祸事正在等着她们。 归家之时乃是申时,天色尚早,一行人刚入府,甚至还未走到院子门口,便有一大群的婆子围了过来。 那为首的是府内掌管刑罚秩序的孙婆子,她看上去十分的削瘦,眼神精明。瞧见洛青菱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她笑着凑了上来,“老奴见过六姑娘,还要跟姑娘说声告罪,姑娘这一回来便惊扰您了。” 路嬷嬷跟在她的旁边,这时便从李家婆子的手中将洛青菱给抱了过去。 她一换了位置,那孙婆子便敛了笑容挥手示意,一大群婆子就这样拥上来将李家婆子和秋菊二人捆了起来。再转过来的时候,那孙婆子面上又是堆出来的笑容,哈着腰对洛青菱赔礼,“姑娘今日出门想必累了,就让路嬷嬷陪着姑娘一块儿回去休息吧。” 她的笑容看上去十分滑稽,颇有几分阴冷又可笑的味道。这孙婆子素来都是管着那些不听话的丫鬟婆子的,在府中积威已久,平日也是个不爱笑也不会笑的,如今努力对着洛青菱想笑得灿烂一些,却偏偏学的十分拙劣。 看到秋菊母女二人惊慌失措的模样,洛青菱不由得好奇,“孙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们犯了什么事么?” 孙婆子略微沉吟了一下,终还是开口说道:“她们私自盗窃主子的东西到外头去卖,此事牵扯众多,老夫人大怒,说要把这些人都一个个揪出来。” 一听她解释,洛青菱便恍然大悟了,感情是老夫人终于开始动手了! 那柳姨娘掌握府中后院大权这么久,老夫人未出来之时不管不顾也就罢了,她既然回来了,这府里的事情自然不会撒手不管的。 上一辈子倒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因为上一辈子老夫人之前一直都未曾回府,柳姨娘一步步蚕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在老夫人回来了之后,想要抢夺管家的权利,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一辈子因为她成了嫡女出了事,老夫人才回到府里。所有的事情已经开始渐渐的偏离了上辈子的轨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姑娘回去之后,最好也在自己屋子里找找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那孙婆子是老夫人的心腹,对洛青菱自然客气非常,好心地提点了她一句。 她这么一说,洛青菱仿佛想起来了什么 似的,惊叫了一句。 “哎呀!那夫人送给我的玉佩不见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我之前还以为是我忘了放在哪儿了,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那玉佩祖母也见过,大家都知道那有多贵重的。连着好几日都没瞧见也没找着,我以为是落在哪儿了,你今儿一说,不会……不会……” 她瘪着嘴快要哭出来了,“那可是人家长辈送的东西,要是真的没了,祖母非骂死我不可!” 孙家婆子是听说过那块玉佩的,身为老夫人的心腹,她知道的更是清楚,那可是长公主送的东西!听到洛青菱的哭诉,她半点不敢怠慢,赶紧将这消息传到了老夫人那里。 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夫人果然震怒,下手愈发的狠厉,府内众人个个人心惶惶。 洛青菱因为丢了那玉佩的缘故,也得以入了老夫人所在的院子旁观。她坐在老夫人旁边的位子,那院子里各人的表情瞧得是一清二楚。 她的心中明白,这是一场博弈,用丫鬟们和婆子们的性命前程堆起来的博弈。 老夫人要争权,柳姨娘要护着,最终如何,就要看谁手段更高明一些了。 不过这一次,老夫人占了先机,也占了理。柳姨娘这时还没有到,似乎是措手不及,兴许才刚刚知道消息。而老夫人却不知为这一次的发作积攒了多久,准备了多久。以万全准备攻其不备,这一次的博弈,柳姨娘的赢面极少啊…… 想到这儿,洛青菱不由得心情大好。 那跪在地上的婆子丫鬟们密密麻麻的,一个挨着一个,面上的表情都是慌乱而凄苦的。李家婆子会身在其中,洛青菱没有半点意外。毕竟她为人便是如此,贪财又势力,只要有人引诱,她是无法抗拒的。 而秋菊……她叹了一口气。那秋菊,想来便是被自己的亲娘给拖累了。 跪在这群人最前头的,是一个有些微胖的丫鬟。那便是洛青菱曾经询问过秋菊的,名叫芝兰的丫鬟。 她们已经在这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尤其是她,跪在最前头被老夫人盯着心中被就虚的慌,更则体胖肉多,被晒过之后便如同那丢进油锅的肥肉,油水直冒。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头发一缕一缕的搭在面上,又痒又难受。汗水从眼睛上头滴了下去,可她却不敢伸出手擦上一擦。 芝兰被认为是主事者,兴许她的确是,但洛青菱相信,真正让她被认为是主事者的原因,是因为她是柳 姨娘身边的丫鬟。 老夫人双手交叉,眼神冰冷地看着这群人。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凝重缓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捶在这群人的心上。 “你们是招,还是不招?只需要你们说出谁是主事的,你们之前犯的罪过,我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不说,那你们要受的罪过可就大了。” 她微微动了动右手,孙婆子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气势汹汹的拉出跪在最边上的一个丫鬟。 路嬷嬷本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看到这个场景,立刻上来捂住了洛青菱的眼睛,“姑娘莫看。”她被遮上眼睛的那一刻,那丫鬟的惨叫声便传入了耳中。 对于这样残酷的场景,洛青菱倒是不介意看或者不看。这样类似的场面她上辈子早不知见过多少,甚至于自己死的时候被鞭笞的场面比这个要残酷百倍。她也不想因为这个引起注意,便随路嬷嬷去了。 等路嬷嬷终于放下手的时候,那丫鬟全身都是血水被扔在了地上,而那场中跪着的众多丫鬟婆子一个个都牙齿打颤,在这原本晒得快要虚脱的时候浑身发冷。 第五十八章 牵扯 这时紫鸳也过来了,凑到了老夫人的耳边私语。老夫人挑了挑眉毛,面上怒色更重。 “哦?那玉佩果真不见了?” 紫鸳点了点头,“回老夫人,里里外外都翻找过了,的确不见了。那玉佩姑娘十分喜欢,每日都戴在身上的。奴婢记得还是前几日沐浴更衣的时候,姑娘才把那玉佩放了下来。姑娘本是将那玉佩压在了枕头下面,今儿奴婢几个把床上床下一寸一寸的都摸过了,还是没瞧见。” 二人此时的对话并没有避着旁人,所有人都听见了。 想通了此中意思的李家婆子瞬间面色苍白,同秋菊对视了一眼。 六姑娘院子里被抓的只有她们二人,也就是说那玉佩纵然不是她们下的手,也是要归罪到她们头上的。可是别的她不觉得冤枉,这玉佩可是冤枉的紧。谁不知道这玉佩是外头的贵人送给六姑娘的,那玉质一看就不是凡品,更别说那雕工了,她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动那个东西啊! 越想越害怕,心中把那最初拉她下水的墨香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一边责怪墨香,一边暗自懊恼。她自己的性子她自个儿也明白,只是把自家女儿也给搭进去了,这才是她最后悔的地方。 老夫人的目光在秋菊母女二人的身上扫了扫,露出冷笑。 “你们还不自己开口,难不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阴森森的语气让李家婆子心中跳了又跳,忍不住爬了出去,趴在地上哀嚎起来,“老夫人在上,老奴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啊!那玉佩是我拿的,不关秋菊那丫头的事啊!老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您慧眼明心,就放过我那不懂事的丫头一码吧!她才十来岁,她什么都不懂啊!” 她的哭诉倒是让洛青菱心中对她稍稍高看了一些,她心中明白,那玉佩并不是李家婆子拿了的。 那李家婆子能在这时弄清楚形势,将事情全部揽下来保全女儿,这便是身为娘亲的本能了。秋菊眼圈通红,却是明白自家娘亲的意思,并没有站出来求情。 秋菊是她老来得子,也是她最小的女儿,所以是宠在心尖尖上的那一个。 此时瞧见先前被拖出去的那个丫鬟凄惨的下场,她不由得将那丫鬟的脸同自家女儿的脸换了一换,那心就忍不住在滴血。 她银牙一咬,指着那些站着的人群中的墨香,满脸坚定,“老夫人,当初拖我下水的那个人就是墨香! ” 被这样当场指证,墨香慌乱了,尖声反驳,“你这婆子不要胡乱攀咬!我什么时候拖你下水了!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小心下拔舌地狱!” 她的声音十分尖利,听的周边人眉头直皱。 李家婆子不管不顾,脑门在地上磕的砰砰响,抬起头来时满脸是血,“老夫人,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当初便是墨香来找我,说有一门好生意让我做。若有欺瞒,就让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十分毒辣,墨香听在耳中只觉十分刺耳,面色变得苍白。 她不由得惊叫起来,“老夫人您别信她的,奴婢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怎么会做出这等没良心的事情来?”她眼眶里都是泪水,恨恨的盯着李家婆子,忍不住冲上前去与李家婆子厮打了起来。 待到旁边人将她二人分开的时候,墨香和李家婆子都已经是衣衫凌乱面容不整的模样了。 老夫人此时仿佛来了一些兴致,敲了敲扶手,“你可敢保证这墨香是给你引路的人?” “是,老奴敢用性命担保!” 李家婆子斩钉截铁的回答,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什么情谊什么利益统统都是虚的,谁能在这场争斗中活下来才是实打实的东西。 “哦?既然如此……”老夫人对着孙婆子使了一个眼色,几个彪壮的婆子走到了墨香的身后将她反手扭起,顺手卸掉了她的双臂。 惨叫声回荡在这个小院里,听的那群跪着的人一阵发抖。 领头的婆子捏着墨香的下巴,微眯着眼睛威胁,“你最好还是乖乖地把你领头的人说出来,说不出来的话,那你便是带头的了。那个下场,你应该明白的。在这府里呆了这么久,对那些不懂事的丫鬟们能有多少惩治的法子,你大概也听说过的吧?” 这样的威胁十分有效,墨香浑身颤抖,用力地点头,生怕她们看不见似的。 她鼻涕眼泪一把流,指着场中的一个丫鬟说道:“是她!是她带我的!” 那被指着的丫鬟一阵慌乱,立刻被一群婆子们给拖了过来。那丫鬟看上去十来岁的年纪,洛青菱看的十分眼熟,悄悄地问了路嬷嬷才知道,这便是当初在她的院子里中暑昏倒了的那个丫鬟湖儿。 洛青菱拉了拉路嬷嬷的袖口,低声问道:“她不是回家休养了么?怎的也会牵扯在这里头?” “她不过是中暑罢了,并不是什么大 病。只是姑娘当初说丫鬟身子太弱不好,所以在她休养好了之后并没能回院子里,而是去了厨房帮手。” “去了厨房?”洛青菱愈发迷惑了,“这些不都是从主子屋子里偷拿东西的么,怎么去了厨房还给牵扯进去了?厨房里头有什么好拿的?难道要偷菜出去么?” 她边说边自个儿觉得好笑起来,拉着路嬷嬷的衣角兀自笑的起劲。 她并非不懂这厨房是由来已久的油水丰厚之地,之所以这么说,便是要提起老夫人的注意而已。 果然在她跟路嬷嬷这么说了之后,老夫人面上愈发不悦了起来,看向那湖儿的神色阴沉的让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那湖儿也不是个什么有骨气的人,一看到老夫人的神色便哭喊了起来。 “老夫人,是芝兰,都是芝兰带的我们!” 她这么一喊,洛青菱便在心中笑眯眯的拍手,看来好戏要上演了。 这湖儿还真是个乖觉的,自己想什么她便做什么,真是再好不过了。最好大家一起攀咬下去,这样她也能将这府里丫鬟婆子们之间的派系摸得更清楚一些。水越是浑浊,她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才能越有机会浑水摸鱼啊。 果不其然,湖儿这么一喊,下面所有的人都乱了起来。 孙婆子趁机喊了一声,“坦白的既往不咎,谁还有隐瞒的统统送去勾栏院里。” “哄”的一下,所有人都慌了。就如同菜场或者赶集的时候,那下面的人都闹哄哄的,一个嘴巴接着一个嘴巴的说。偏偏老夫人就是不出声阻止,只是让婆子们围着,并没有制止她们的行为。 原本还有些害怕的丫鬟见老夫人如此,便愈发的胆大起来,为了保命,什么私底下的龌龊事儿都说了出来。甚至谁谁私底下同男人私会这种要命的丑事,都一一给人掀了出来。 老夫人是越看越怒,面上一点不显。而洛青菱是越看越乐呵,在心中暗暗地将有用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直到那群人实在是没话可说了,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讪讪的闭上了嘴。而那些互相抖出私密事儿的人,不论原本是什么关系,如今都已经势同水火了。 原本之前还相互打气的所谓的姐妹,此刻都怒目相视,简直如同前世的仇人一般,恨不得生啖其肉。 芝兰倒是什么都没说,她明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 只是听着身边的人相互谩骂的声音,到如今大家都安 静了下来,她心中是十分无奈的,同时对老夫人的手段感到佩服和恐惧。看来自家那位柳姨娘还是嫩了一点啊,她此时应该也已经接到消息了,只是她自己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对老夫人这招还能有什么应对之法,不知道柳姨娘会如何做? 老夫人真是好狠的手段啊!一出手便是要姨娘名声扫地,还要将后院的大权独揽。 出手毒辣,却也直接有效。 芝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其实姨娘自个儿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头,姨娘并没有老夫人这样先天的优势罢了。姨娘掌家,名不正言不顺,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比不上老夫人的一根指头。 更何况老夫人并不是跟大夫人那样没有心机好拿捏的,姨娘这一次,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正当院子里的气氛显得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禀报老夫人,柳姨娘求见。” 听到这句话,洛青菱在心中大喜,这一场戏的主角终于要上场了!不知道柳姨娘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应付这一场危局?纵使她再不喜欢柳姨娘也不得不承认,柳姨娘是个极其有手段的。而这一次,她会抛开所有杂念,从老夫人和柳姨娘身上学到该学的东西。 老夫人微微眯起眼,声音冷冽,“让她进来。” 第五十九章 博弈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娉婷的身影,无论是讨厌她的人,抑或是崇敬她的人,在看到她的这一刻都不得不承认,柳姨娘的确是有一种能让人目不转睛的美。 如今她已经年岁不小了,而洛老爷这个年纪却是愈发的吸引人了,身边那些美貌的年轻的伶人舞姬数不胜数,但偏偏都比不上柳姨娘那一种独有的风韵,这也是洛老爷为何一直宠爱她的缘故。 她缓步走来,步子中带着一种特有的韵律,据说这是花了大价钱请了揽云阁里的舞娘教的。 显然这价钱和力气花的十分值得,看在旁人眼中这样的步调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只是看在老夫人眼中,这样优美又看似是在闲庭信步的样子实在是扎眼的很。 老夫人从鼻中冷哼了一声,打断了这些人一个个都不自禁的看向柳姨娘的目光。 而洛青菱则在暗暗地观察着那些跪着的丫鬟婆子,她们之中有些人一看到柳姨娘出现,面上便现出了希冀的神色。这样的人并不多,隐藏的也颇深,只是在经历了这种种事情之后还能稳住心神的实在是太过于稀少。这一些能知道柳姨娘才是在背后撑腰的人,才是柳姨娘真正的手下。 洛青菱暗自将这些人的特征都记下,回去之后再打听消息也不迟。这一趟的收获,远远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要多得多了。 柳姨娘边走边扫视了整个院子,那一些被拖到一边的丫鬟们的惨状,以及跪着的这群丫鬟婆子们面上的表情,都一一印入眼底。她的心中发冷,对于老夫人的忌惮更上一层。 她早知老夫人会动手,她也一直在提防着,只是没想到老夫人动手的如此狠决迅速,之前也隐瞒的如此深。在这件事情之前,她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甚至于她还是在这些人被抓走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看来自己在这群人的心中,果然不是真正的主子啊…… 柳姨娘的心中微微有些黯然,然而更多的却是对老夫人的警惕和敌意。 这一次老夫人的动作迅猛而直接,能挨得过去自然是好,若是挨不过去,只怕今后这院子里就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了。想到这儿,柳姨娘的目光变得冷静决然了起来,一步步的向老夫人走去。 她跪倒在老夫人的面前,眼中含着泪珠,不等老夫人开口怪罪便说道:“罪妾代管不力,被这些奴才欺瞒,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府中蒙羞,这都是罪妾的过错。”她一边说,一边梨花带雨的落下泪来,若不是在场的 都是女人,只怕都会有人冲上前去好生安慰一番了。 “罪妾这么些年代夫人管家,盖是因为夫人忧心儿女,无心俗事的缘故。若不是为了大爷和六姑娘,罪妾也不会接手这大摊子。老夫人您最是睿智不过,自然明白这家由罪妾来代管着实是勉为其难了。罪妾日日忧心,吃不下睡不下,生怕哪日会出了纰漏,让老夫人和老爷为难伤心了。可谁知……” 她的泪珠成串,不停地往下掉,可她却没有伸出手擦上一擦。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不过。老夫人您自个儿先前撒手不管,大夫人也不是个爱管事的人,这摊子她不接也不行。而如今出了事老夫人就要将权利收回去,着实是叫人心寒。 而她又口口声声的自称罪妾,把所有的罪过往身上揽,若是老夫人不依不饶的追究,只怕传入洛老爷的耳中…… 老夫人皱着眉,心中冷笑,果然不愧是心机深沉的。在这府中掌管了这么多年,倒也还真有两把刷子。事到如今,她倒也不急了,便冷眼看着,想看看这柳姨娘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来之前柳姨娘便已经打探清楚了这院子里的情况,这些蠢货将事情都抖得一干二净的,便是保下来也没用!所以她心一横,打算弃卒保车了。 她心中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倒在地上哭诉,声音凄美柔婉的很。 “老夫人,这些都是贱妾的过错,您还看在这些奴婢们都家中凄苦,平日里也忠心为府里办事的份上,就饶了她们一回吧!” 这番话说的那些丫鬟婆子们大为感动,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投了柳姨娘算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洛青菱才总算明白了柳姨娘的打算。她先前还在疑惑,为何到了这个份上,柳姨娘还要沐浴焚香,打扮的素净却又华美的样子。便是哭诉的时候,亦是梨花带雨,别有一番美感。这院子里都是女人,她面对的又是老夫人,这么做岂不是对牛弹琴? 人说女要俏一身孝,这柳姨娘今日便是打扮的与往日极为不同,再加上面上挂着的泪珠和眼中的凄婉,着实会让男人心疼得慌。 感情柳姨娘这一番做作……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洛老爷大跨步进了小院,直接将柳姨娘扶了起来,眼神中尽是怜惜。他对老夫人施完礼后,硬邦邦的开口,“不知柳氏 犯了什么罪过,让母亲如此对她?” 听他这样说,洛青菱在心中摇了摇头。 如此维护柳姨娘,虽说这一次危机或许能解,可是这便是在老夫人心中埋下了更深的一根刺进去。若再有下一次,这柳姨娘可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一边自有婆子上前,将这事情的经过一一讲给洛老爷听了。 洛老爷皱着眉,嫌弃的看向这院子里跪着的丫鬟婆子,转过身来对着老夫人拱了拱手,面上有些忐忑,却依然开口为柳姨娘辩解道。 “母亲,这都是这些贱婢们贪心不足的缘故,并非柳氏纵容的。她虽有错,却也只能算是监管不力,算不上是有心纵容,更不会是主导的人。您才刚回府,兴许还不清楚。但是柳氏平日为家事烦忧,儿子是看在眼中的。她素来兢兢业业,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看老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不如将这些贱婢们好好惩治了,以儆效尤?” 他的意思,便是将这些人都好好惩治一番,但是对柳姨娘的惩治,他一字未提。 洛青菱斜眼瞥着老夫人的表情,心微微下沉。兴许这一次还真能让柳姨娘逃脱一劫呢?有洛老爷撑腰,老夫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啊! 除非……老夫人能拿出更有力的东西出来。 她刚这么想,那孙婆子便站了出来,将一样东西交到了洛老爷的手中。 她的眼角一跳,忍不住仔细盯着洛老爷的表情。看来这便是老夫人的后手了,想来这一次,老夫人是不会随意让柳姨娘脱身的啊…… 洛老爷的面色随着愈看下去便愈发的阴沉,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忍不住挑眉问道:“这是真的?” 这自然是真的,洛老爷问过之后心中也明白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若不是真的,老夫人又岂会随便拿出来给他看?难不成只是为了扳倒柳氏便拿这些来说笑么? 柳姨娘站在他的身边,只觉心惊胆颤。 她不敢凑上前去看那纸条上的内容,只是随着洛老爷面色变得更加阴沉而心中颤抖。若是洛老爷不保她,这一次她是真的不会有机会翻盘了的。 那老太婆究竟写了什么!她在心中不由得诅咒了起来。 洛老爷再抬起头看向柳姨娘的时候,眼中的神色便复杂了起来,看的柳姨娘心惊肉跳的。 过了好半晌,洛老爷才艰难的开口。 “母亲……这件事情,您做主便是了。” 他说的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劈中了柳姨娘,这……这的意思,便是不管她的死活了么?她不由得发慌了,泪水不住的滚落,声音愈发的哀戚了起来。 她也并没有别的话,只是哭着喊了一句,“老爷……” 那其中欲言又止的情意,以及其中含着的种种哀怨,便在这一声中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洛老爷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由得十分犹豫。洛老夫人倒是淡然的很,坐在一旁如同看戏一般,老神在在的端坐着。看到她这幅样子,洛青菱心中好奇的很,那纸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而柳姨娘则是愈发的心慌了起来,她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平日里做过的肮脏事儿有多少。随随便便被老夫人抓住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不知……这次被她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她仔细的回想,自己每一次做事的时候都收的干干净净,唯恐怕人知道。 每一次收尾都将痕迹抹干净了,没有露过面的时候也没有叫人探听清楚过虚实啊! 想到这儿,柳姨娘心中微微的安定了一下。若真是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老爷瞧见了必然大怒,哪里还会有自己说的余地,又怎么会是这般犹豫的表情? 伴了洛老爷这么多年,她才是最清楚自家老爷看似多情,实则是多么无情的人。 第六十章 结果 虽说自己说服了自己,可是看到洛老爷明暗不定的表情时还是心慌的,尤其是看到洛老夫人坐在一边悠然自在的模样,柳姨娘心中就愈发慌乱了。 心中没底,便不由得萌生了走后路的想法。 她在心中暗自计量,难不成……真的要把那件事说出来么? 柳姨娘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洛老爷说话了。他一脸黯然的转向老夫人,深深的鞠了一个躬。“母亲,这件事儿就当您卖儿子一个面子,就此揭过吧!”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了站在他身边的柳姨娘。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滥情的洛老爷,能在这次选择保住柳姨娘,而不是如往常一般一脸无所谓的该如何便如何。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这个老爷什么都好,唯独有个毛病,那便是薄情。 所谓“玉面风流薄情郎,袖手丛中过。”就是外人给他最恰当的评语。 若是按照往日,能赶过来看上一眼便代表宠爱甚浓,若是怜惜一番那更是难得。但是无论如何怜惜,他都断然不会因为女人而违逆老夫人的意思,更何况是在如此严重的事情上头。 洛老爷风流归风流,轻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内宅里的事情他向来不爱插手,所以柳姨娘才能在内宅呼风唤雨却无人敢说。 这一次他能开口替柳姨娘求情,旁的人固然惊诧,然而最惊诧的却是柳姨娘自个。 伴了枕边人这么久,她早已经摸透了他的心思脾气,否则也不会能在他这般花心薄情的人呆了这么长的时间还颇受宠爱,更不会能了然他所有的情绪,从不会做出忤逆他心思的事情。 然而今日一事,她也不由得迷惑了。 老夫人挑了挑眉,倒是十分的心平气和,“你真要跟我开这个口?” 一向最怕自己这个母亲的洛老爷此时只觉后背发凉,却依然硬着头皮开口,“还望母亲体谅!”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洛青菱看着这场戏,看着看着仿佛便看不懂了似的。不止她有这样的感觉,旁边站着的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素来花心薄情的洛老爷开口求情,素来乖觉狡诈的柳姨娘则呆呆立在一旁,而老夫人淡定异常的没有发火。 古怪……这整件事儿都透着古怪! 只是他们三个说话,旁的人谁敢开口打扰?于是这场中的气氛便一直如此古怪了下去。 此时老夫人忽然大笑 ,双手用力一拍,“好,那便如你所愿,就此揭过!只是柳氏可饶,这些奴才不能饶,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要拦着我吧?” 看着老夫人戏谑的表情,洛老爷面上一红,“儿子不敢。”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孙婆子将那些人都先带了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将柳姨娘拘住,她看上去反而并没有恼火,反倒是心情大好的模样。破天荒的,她拉住柳姨娘的手,和眉善目的说了一句,“柳氏,有了孩子就莫要多操心了,好好养胎。” 柳氏的心中“咯噔”一下,凉了个彻底。 怀孕这件事,便是她最后的底牌。这件事从她发现开始便极力保密,除了自己的几个心腹没有人知道,甚至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她也没敢告诉。 可是老夫人知道了!她竟知道了! 这一场仗,她算是输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但输了手中的权利,更是被老夫人这句话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手下的心腹,那都是培养许久,作为主子左膀右臂的存在。而她的心腹之中,竟然被人插进去了一根刺!可她竟然半点不知道!这里头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算不得是她真正的心腹之人,包括那个她身边的丫鬟芝兰,同样不是。 外人往往认为芝兰在她身边做事,颇受宠爱,便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她的心腹。 可是芝兰仅仅只是她摆出来的一个障眼法罢了,真正的心腹另有其人。 然而她所有自作聪明的手段,摆到了老夫人跟前竟都不够看的。她先前并未跟老夫人交过手,从她嫁进来到如今,这还是老夫人的第一次出手。可就是这一次,已经彻彻底底的将她打败了。 她原本只是听说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京城十分出名的贵女,可她只是以为那是因为老夫人和长公主熟悉的缘故,半点没有联想到别处去。她也听说过老夫人年轻的时候管家厉害,那时她并没放在心上,可偏就这疏忽了的一次,就给了她最大的打击。 在一边旁观的洛青菱此刻心中崇敬之意排山倒海而来,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柳姨娘怀孕的?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老夫人都已经如此成竹在胸了之前还装成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太阴险了! 还有最后的那句话,苍天在上,那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啊! 不但轻描淡写的告诉柳姨娘,你的底牌我知 道了,更是在柳姨娘的心中狠狠地扎下了一根刺。 想也知道,之前柳姨娘怀孕的事情半点没有走漏风声便是她极力隐瞒的缘故,那必然知道的人不多,而知道的便必然是心腹了。不论老夫人究竟有没有收买到她的心腹之人,她这次回去必将怀疑所有的心腹。 若是再多疑一点,那将会是重新洗牌! 天知道到时候柳姨娘要重新培养起心腹出来要多久的时间,而到时候这内院之中老夫人早把一切都给安顿好了! 就算柳姨娘手段高明一些,可是她此时还怀着孕呢!老夫人只需随口一说她怀孕了就无需劳心劳力的,就能随便把柳姨娘给噎回去,否则柳姨娘之前也不会费心要隐瞒怀孕的这个消息了。 洛青菱在心中慢慢地品位着这场戏,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想来不止是洛青菱有这样的感叹,这在场的所有人都有着一样的感叹,所以她们看向老夫人的眼神与之前有了一丝差别。多了一丝崇敬,还多了一丝恐惧。 若是老夫人手下的那感情便不一样了,面上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老夫人保持着舒缓的笑容,对着洛老爷挑了挑眉,“这间事了,我就先走了。你后院中难得还能再有人怀上,你就好好陪陪柳氏。”她又转头看了看柳氏的肚子,面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柳氏,你这次若能一举得男,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她便示意路嬷嬷将洛青菱抱着跟她一块儿离开了院子,刚出院子没多久,便瞧见大夫人焦急的来回走着站在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她一瞧见她们出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她仔细地看了看洛青菱的表情,见自家女儿似乎并没有被惊吓到,那原本吊着的一颗心便稍稍放了下来。 大夫人心中不由得有些埋怨,却不敢开口跟老夫人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心中埋怨我,将玉姐儿这么小年纪的姑娘放在身边,看那么残酷的场面?”老夫人忽然开口,倒是把大夫人吓了一跳。她尴尬的摇了摇头,可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啊!” 她的话里透着久久的惆怅,“我也多想让玉姐儿活的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我们再替她找一个好婆家,一辈子不吃什么苦。我也想啊!可是这样待玉姐儿真的 好么?” 她的眼看向大夫人,透着一种跨越了时光沉淀下来的智慧。 “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就免不了要面对这样的事情,比这残酷肮脏龌龊千倍百倍的,她今后都要去面对!若是我现在不教她,难不成要等她嫁出去之后什么都不懂,跌跌撞撞自个儿绝望了之后你才后悔么!” 这话说的极重,大夫人扑通跪到了地上,“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摇了摇头,“你起来罢,我不是怪你。你心疼玉姐儿我知道,她是我亲孙女儿,我难道不心疼?”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的路,眼神幽深,“这宅子里头今后不会太宁静了,这事情只能压得住她一时,压不住她一世。古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如今怀上了的确给了我下手的机会,可一旦她生的是男孩儿……” 后头的话她没说完,可那里头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得很。 老夫人亲手将大夫人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个当母亲的保不住玉姐儿,我这个当祖母的也没办法护住她一辈子,所以我也只能如今狠下心来。今后的路,都得孩子们自己去走啊……” 第六十一章 谋划 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大夫人面上不由得有些烫了起来。老夫人的苦心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当娘的总是不忍心自己孩子吃苦,这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说话完全没有避开洛青菱,若她真的是几岁的稚儿,自然是不会懂的。可是她已经是重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能明白老夫人这番话中所蕴含的苦心。她不由得有些感动,也不由得有些愧疚。 三个人行行走走,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这时等在院门口的一个婆子迎了上来,递给老夫人一张请柬。 “这是……” “这是赵家送来的请柬,邀老夫人夫人和几位姑娘去赵府小坐。” 赵府?洛青菱在脑中转了转,便立刻想到了,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请柬。当初虽说她只开口邀请了自己和洛云水二人,可是真正下帖的时候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否则便是太不给洛家面子了。当初之所以会那么说,大抵也是由于那时候洛兰说话行事太过于嚣张跋扈的关系。 想到赵家,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赵宝珠。 不知道这次过去,能不能跟赵宝珠拉上关系。若是真能去她那个师傅手下学艺的话,至少今后保命的机会就多了一分。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的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便是今日看了老夫人顺利收拾了柳姨娘之后那份感觉依然没有消退。明明过了今日,柳姨娘应该是会消停一些日子的,自己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是……洛青菱的眉头皱了起来。 可是她的心中,始终仿佛有一种阴影挥之不去一般,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再去想,便什么都没有了。然而纵是不去想这件事,六岁那道坎也始终压在她的心上。 六岁的时候,自己真的能活下来么? 仅凭着如今的这点微弱的优势,便能抗拒的了命运么? 虽说自从重活了之后,所有的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可是那族中庵堂里的师太给她提了一个醒。并非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嫡女,柳姨娘就会放过她的。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弃女到嫡女,她都难逃柳姨娘的毒手。 那就好像是一种宿命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如同噩梦重现。 一念及此,便不由得咬牙切齿。 若是可以的话,洛青菱更想学的反而是毒医的本事。虽说两辈子都受了他的折磨,甚至这辈子自己的身体更是因此而死,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毒医是个极其有本事的人。 越是有本事的,便越是有种怪脾气。 若不是他那手制毒解毒的功力如此厉害,也不会能让人容忍的了他的怪脾气。 可是毒医为人古怪,又凉薄异常,从不把人命看在眼里。若是惹恼了他,兴许自己还未见到他的面就已经香消玉殒了。在目前而言,这样的打算着实太过于冒险而划不来。 活了两辈子,洛青菱早就看清了。再怎么诱人或者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没有那个命去持有,那就最好不要动那个心思。否则,冒得危险越大,付出的越多,反而越是容易丢了性命。 所以退而求其次,赵宝珠的那个师傅倒是不错的。 上辈子自己也学过一些外门功夫,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练武之人,但是对一个深闺女子而言已经够用了。后来学了三皇子拿来的月寒功,那倒是一门好功法,十分适合女子修习,只是太过于阴毒了。 修习之后,每月必会疼痛一次,蚀骨铭心,除非用三皇子手上的玉容露才能缓解一二。 而且那功法……还会让女子终身不孕。 重活了之后,她曾仔细地想过,要不要修习这一门功法。这门功法有一个好处,那便是配合她上辈子的体质,能够百毒不侵的。便是普通人练了,对大部分毒药的毒性都能缓解大半。 只是她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终身不孕……对一个女子而言太过于残酷了。 她也只能将这个当作一个底牌,若实在没有办法了再去修习。更何况,柳姨娘下的毒都是奇毒,这月寒功有没有用还是二说。这辈子她这个身子并非是从毒医手下炼出来的药童的身子,压根就做不到百毒不侵。 若是到时候练了又缓解不了,也只能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兴许……比惨死更悲惨。若是缓解了一部分的毒性而又活着,没有了玉容露的压制,那末活着比死了都要更痛苦一些。 便是有了这些顾虑,洛青菱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修习月寒功,而是想方设法的去谋划别的出路。 她这么边想着,路嬷嬷也边抱着她走回了院子里头。到了院门口,一个小丫头迎了上来,对她们说道:“嬷嬷,先前姑娘选的那个丫鬟已经训好了,如今正在屋子里等着姑娘和嬷嬷呢。” 听到这话,洛青菱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 冬梅!冬梅要进院子了! 她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心情变得复杂异 常。想了想,她收起了激动的情绪,回归了冷静。 虽说十分厌倦冬梅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但是这个人若是用得好,兴许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好效果。三皇子和冬梅可不知道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了八岁,她势必是要进京的。若是到时候自己能活下来,便势必是要同那个阴险毒辣的男人打交道的。 到了那个时候,冬梅这个丫头可是有大用处的。 更何况,她如今虽然收了春香,可是春香如今并不在府里,没办法替她做事。身边没有人帮忙,她是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若是能利用起冬梅,将紫鸳招揽过来的话,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紫鸳那个丫头的性子,这么些日子下来她也摸得差不多了。 她脾气爽直,泼辣的很,一张嘴皮子上下翻飞能被人噎死。看上去是个没心眼的丫头,但是骨子里又有些自傲,对真正有本事的服气,对那些靠着谄媚上位的人十分不屑。若是主子亲近那些人,连带着她会连那个主子都瞧不起。 这样的丫头是一把双刃剑,那张嘴就如同一根刺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扎出个篓子来你收拾都收拾不了。 可是这样的丫头放对了地方却也十分好用,若是能摸透她的心思,给她想要的,那她也会十分忠心。 路嬷嬷抱着洛青菱进了屋子,便瞧见冬梅十分局促地站在屋子里头,似乎压根就不知道做什么。而紫鸳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嗑着瓜子,和夏荷二人说说笑笑的,半点没有搭理冬梅的意思。 这样小团体对新人的排挤常见的不能再常见了,洛青菱不由得在心中笑了起来。 之后她便把目光移到了夏荷的身上,这个丫鬟此时面上依然带着羞涩的笑容,如同往常一般,腼腆而内向。瞧见二人进来了,紫鸳和夏荷都站了起来行礼。 洛青菱的心中紧了紧,不由得对夏荷有些佩服了。 自家事自己清楚得很,若不是她重活了两辈子,她指不定得有多傻呢!哪儿会有那么深的心思? 说起柳姨娘生的那对姐妹,有那么个娘亲天天耳濡目染的,心思深沉倒也正常。可是夏荷不过是个家生子,便是家生子中派系林立会有争斗,也争斗不到她一个小姑娘头上去。她身边是这么一个环境,以这么样的一个年纪还能做的如此好,真不愧……真不愧是柳姨娘看上的人啊! 想到这儿她也想通了一些,指不定柳姨娘教给她多少,兴许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一颗 棋子呢。 冬梅也对着她们施了一礼,学了这么久,该会的基本上都会了,只是初来乍到又被干晾了那么久,有些手忙脚乱罢了。 过不了一会儿,她便恢复了正常。 洛青菱心想,夏荷是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冬梅虽如今有些劣势,可是她却是清楚明白的知道冬梅是有多聪慧的。只要给了她一丁点儿的优势,她便能将其扩大到为己所用的地步。 既然如此的话……洛青菱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要不要让她们两个好好斗一斗呢?也好让自己摸摸柳姨娘和三皇子的底。 这个时候的夏荷主要针对的是自己,柳姨娘兴许也不会太放心,大概是不会将冬梅是盟友的消息告诉夏荷的。若是自己在这儿提前一步在二人中间弄出裂痕,今后就算被主子指使着握手言欢了,也是不会配合默契的。只要心中有了敌意,那末自己便能从中找到机会。 若是能在日后三皇子和柳姨娘联手的时候破坏他们的计划,那可算得上是一件大喜的事情了。 本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联手便是由利益决定的,若是能破坏了,至少在自己对付柳姨娘的时候,不必去对付三皇子那个可怕的对手,也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她的心中清楚的明白,对于自己而言,柳姨娘才是最重要的对手和敌人。 至于三皇子,不过是一根自己早就知道的带毒的寒枝罢了,只是在没有的选择的时候,迫不得已的接住了。对上位者而言,于己无用的东西随手抛弃,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罪过。虽说自己的心中十分不舒服,对三皇子也抱有敌意,可是在柳姨娘与三皇子之间,她分得清楚轻重。 唔……消耗她们的实力,顺带还能保全自己,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洛青菱下定了决心,便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看路嬷嬷怎么训话了。 第六十二章 秘辛(一) 路嬷嬷一开口,洛青菱就忍不住昏昏欲睡了。 她一板一眼的一条条的将该注意的事情全部列了出来,又接着一条条的说起该做的事。冬梅倒是听的认真,夏荷也是一脸受教的样子,唯有紫鸳满脸痛苦,仿佛一堆蚂蚁在她身上爬过似的。 看着她扭曲的脸,再看一眼路嬷嬷面无表情的脸,洛青菱不由得捂着嘴笑了出来。 对自己这个小主子,路嬷嬷是半点法子也没有的,只能无奈的停下来看着她,倒是紫鸳被路嬷嬷狠狠瞪了一眼。洛青菱干咳了两声,一脸的抱歉。 她蹿下椅子,一边拉着紫鸳进了里屋,一边喊话,“嬷嬷,您慢慢训,我跟紫鸳两个说说话。” 能脱离路嬷嬷的念叨,紫鸳是十分乐意的。更何况这还是自家姑娘头一次这么亲近自己,紫鸳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只是当洛青菱开口同她说话的时候,她不由得愣住了。 洛青菱拉着她的手,眼神中含着担忧,“紫鸳,我们去看看秋菊现在怎么样了吧?她这次被她娘连累,也不知道能不能被放出来。” 愣了好半晌紫鸳才回过神来,口中应道:“姑娘莫要太担心,既然秋菊并没有做那事,老夫人明察秋毫,秋菊自然不会有事的。”她的心中不由得对秋菊有些羡慕,“那……姑娘打算现在就去探望她么?” 看着紫鸳的脸,洛青菱点了一下头。 “自是要去的,你陪我一块儿去罢。你同秋菊是好姐妹,你过去了还能安慰安慰她。” 边说着,洛青菱边歪着脑袋瞅着桌上的糕点,“对了,我们还该带些吃食过去,她们被关着了,肯定吃不好的。紫鸳,你去小厨房问问她们现在有没有现做好的东西,我们拿一些带过去。” 紫鸳应了下来,同路嬷嬷说了一声,带着满满一食盒的吃食和洛青菱走出了院子。 等她们到了关着这些犯事的丫鬟婆子们的院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守着许多身强体壮的婆子。紫鸳走上去说了两句,指了指洛青菱,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食盒。那些婆子见是洛青菱,自然不会阻拦,笑着让她们进去了。 大抵是被特殊关照过的缘故,秋菊母女二人关在了同一个房间里头,芝兰和那个湖儿也在这屋子里。 两个婆子替她们开了门,便站在了门口以免里头有人逃出去。 这屋子不算小,关着的人很多。洛青菱的眼神从左边扫到了右边,扫了两遍才找到秋 菊的位置。秋菊此时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们,似乎半点没有想到她们竟然会到这儿来。待她反应过来之时便赶紧起了身,跪倒在了洛青菱的面前。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秋菊竭力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洛青菱叩了一个响头。 “姑娘,秋菊对不起您!” 洛青菱摆手,“你别这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事儿你又没掺和进去,要说起来,我这个做主子的没保住你,反倒是我对不起你呢!你快起来!” “姑娘莫要这么说,秋菊受之有愧!” 她不肯起身,李家婆子此时也跪了过来,倒是把洛青菱给吓了一跳。 见洛青菱想要避开,李家婆子跪着向前几步,抱着洛青菱的腿开始哭嚎了起来,“姑娘啊!这都是我这婆子的错,被猪油蒙了心,可是这都不关秋菊什么事儿啊!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婆子连累的。秋菊在姑娘身边这么久了,她的性子姑娘您还能不知道么?她就是个没心眼的,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的啊!”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可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任由李家婆子抱着哭诉。 “姑娘,算是婆子厚着脸皮求您一次了,将秋菊给保出去吧!” 说来说去说了半天,李家婆子最终的目的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洛青菱看了一眼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秋菊,再看了一眼李家婆子,满脸的为难。 “其实你不说,我也是想将她保出来的。只是……这次老夫人发了大怒,说是谁也不许给这次犯事的人求情,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她想了想,又开口说道:“我听许妈妈说了,除非是谁能在这次立功。功过相抵,方能赎罪。” 这话其实她们早就知道,只是从那些婆子口中说出和从洛青菱口中说出的分量,是截然不同的。李家婆子不由得有些犹豫,过了半晌,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姑娘,不知能否让婆子单独跟您谈谈?” 到这里,洛青菱最初的目的也便达到了。 而听到李家婆子说出这话的秋菊眼神十分复杂,望着她们一直沉默没有开口。 洛青菱点了点头,那门口的婆子便押着李家婆子,替她们二人找了一个没人的屋子。紫鸳和秋菊都在外面候着,门虚掩着,说话若是大声些,里头的声音可以在外头很清晰的听见。 一进屋子,李家婆子便又跪了下来。 “姑娘,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是婆子我知道的,绝不会隐瞒!”她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了洛青菱一眼,“只要姑娘您肯开口保住秋菊,便是要老奴死上千遍万遍都是可以的。” “你不必这样。”洛青菱想要将她扶起身来,却被她躲过去了。 她咬了咬牙,心中明白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是说不了什么话的,更何况这其中的意思六姑娘也未必懂得。不如干脆自己开口,届时姑娘说与老夫人听了,也便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了。 这么想着,李家婆子便开口兀自说了起来。 “当初拉我下水的的确是墨香没错,可是我知道的并不止这些。姑娘您想想也就知道了,若是没有人在后头撑腰,怎会有这么多人肯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这府里的下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谁没个顾虑的?这背后的人就是芝兰,而芝兰的背后,不必婆子说,姑娘您也肯定是知道的。” 她这番话并不让洛青菱意外,其实谁不是心知肚明的?她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洛青菱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湖儿?就是之前在咱们院子里的那个丫鬟。我之前瞧见她也在这里头就惊讶的很,问过路嬷嬷了,但是她也不知道。” 听她提起这个,李家婆子不由得有些犹豫。 其实她也并不清楚为什么湖儿会被当成她们之中的一员给抓了起来,在这一整个大的圈子里头,她已经算得上是较高层次的人了,上下有谁她都清楚得很。湖儿其实并不在其中,而是另一个不该被说出来的事情里头,她本不该知道这些的,她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巧合。这时却偏偏被洛青菱给问了起来,她该怎么说? 想了又想,李家婆子还是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搪塞过去的。 眼前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六姑娘却是自己女儿能不被自己连累的希望,也是秋菊今后能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指望。若是六姑娘一直如同今日这般喜爱倚重秋菊,那就不怕她没有个好前程。 自家女儿什么样,她自是清楚得很。只要今日能将秋菊摘出去,过了这件事,她在六姑娘身边必然不会做那些蠢事。而以她的聪明劲儿,肯定能够留住六姑娘的宠爱。 这么想着,李家婆子咬了咬牙,还是开口了。 “姑娘这话算是问对人了,若是姑娘问别人,她们兴许不一定知道。” 洛青菱挑起眉,兴致果然就上来了。 见她这样,李家婆子的心也稍许安定了一点。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婆子我有一个大女儿,就是秋菊她亲姐姐。她名叫银花,是在大厨房里头做事的。我们一家子在府里不太往来,除了那些婆子,年纪稍小一些的丫鬟们是不太清楚我们之间关系的。” 在大厨房里做事的银花?洛青菱在记忆中搜了搜,的确是没找到这么一个人。母女三人都在府中做事还保持着这么隐秘的关系,她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我那大丫头已经二十一了,年纪比秋菊大很多,长的也跟我和秋菊不像。银花像她爹,秋菊长的像我,我们站在一起的确是不太像一家人。当初银花进大厨房的时候就曾经对我说过,让我莫要在外面宣扬我们之间的关系,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是投靠了柳姨娘。” 听到这儿,洛青菱恍然大悟。 李家婆子偷瞄了洛青菱一眼,面上带着惭愧的神色。 “原本我想,柳姨娘在府中掌的是实权,投靠她是不错的。后来也就越走越深,渐渐的就脱不开身了。秋菊年纪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我和她大姐两个知道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不忘给秋菊脱罪。洛青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这果然是普天之下都有的母性。只是保全了小女儿,供出了大女儿,这也未免太过于偏爱和残忍了。 李家婆子自己心中清楚自己打的是什么算盘,眼见着柳姨娘就这样倒台了,而老夫人手段如此高明。六姑娘身为老夫人最为宠爱的孙女儿,今后必将是这府中真正的主子。银花投靠的这件事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时将大女儿供出来,也能分下一些罪责。 而小女儿这次若能脱身了,今后或许就是她们母女能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第六十三章 秘辛(二) 洛青菱从屋子中出来的时候,是十分心满意足的。她原本还没想到能从李家婆子口中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想随口问问罢了。可没想到李家婆子竟知道府中这么多的秘辛,并且为了自己的小女儿,就给全盘托出了。 其实李家婆子打的是什么算盘,她心中清楚。不过二人都有小算盘,互有所求罢了。 释放秋菊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无论是谁看到她今日特地带了吃食来探望秋菊,心中都该明白秋菊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如今府里老夫人的势力占了上风,下头人自然懂得该怎么做。 秋菊不会在这吃苦,而要放出来,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秋菊不过是受了她娘的连累。至于事实是否如此,主子不追究,下头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刚走到院门口,便瞧见李姨娘走进了院子。那些守门的婆子竟都十分尊敬,拦也没拦她,直接就放她进去了。洛青菱心中疑惑,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看看李姨娘来这院子究竟想做什么。 李姨娘做事似乎十分的干脆利落,不到一会儿,她便带着一个丫鬟走了出来。 那丫鬟低眉顺目的跟在李姨娘的身后,洛青菱定睛一看,那竟是之前跟在柳姨娘身边的芝兰! 她带着芝兰走到了院门口,随意的跟守门的婆子交代了一句,“我先带芝兰走了,回头我自会跟老夫人说的。”说完就这样带着芝兰离开了,那守门的几个婆子也没有什么不满。 看到这一幕,不止是洛青菱惊诧不已,跟在后头的紫鸳一样是满脸惊诧的表情。 那个困扰洛青菱已久的问题又浮现在了心头,这李姨娘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些婆子们为何对她如此恭敬? 她走到院门口,那些守门的婆子笑着躬身,“姑娘这就走了?这一路不算近,姑娘走着兴许会觉得累了,要不要婆子几个派个人送姑娘回院子?” 洛青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难得自个儿走走,要是再让你们给送回去,兴许哪天我就不会走了!”她看了看李姨娘的背影,压不下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那李姨娘为何能把芝兰给带走?芝兰不是主犯么?” 那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婆子笑了起来,“这件事儿,我们几个做奴才的不好说。不过姑娘若是去问老夫人,那必定会有答案的。” 这么说来,这件事情竟是跟老夫人有关? 难道自己之前猜错了,这李姨娘之所以能留在府中的原因,并非是别的,而是因为她是老夫人的人么? 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对。若是李姨娘是老夫人的人,那么为何不见她与老夫人来往?就算是为了避人耳目,可是李姨娘在面对老夫人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特别的尊敬或者亲近。 忽然之间她仿佛抓住了什么似的,对了,就是没有特别的尊敬和亲近! 李姨娘不论是对老夫人抑或是洛老爷,似乎都冷淡的很。而这样的态度放在一个姨娘的身上,就令人感觉十分的奇怪了。 她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如何能有这般的自恃? 联想到她上次那锐利的眼神,还有这次对自己的视若无睹,以及随手便能带走芝兰的种种,洛青菱心中有了计量。看来这李姨娘在这府里,是有着特殊地位的。至于这地位究竟是什么,还需要好好查探一番。 二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小道,回去的时候走的是沉香水榭的那条路。 这时荷花未开,沉香水榭附近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沉香水榭的名字,取得便是洛老爷子的诗词“绿水沉香洗新荷”中的寓意。沉香水榭的前头,便是一片荷花池。如今这里连半支残荷都没有,冷清异常。 走到一处假山前面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将洛青菱给拉了进去,而走在前面的紫鸳此时并未发觉。 她正打算挣扎,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僵在了原地。 背后是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她心中清楚。薄薄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脖颈,引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这时紫鸳才察觉到一直慢悠悠走在后头的洛青菱不见了,正四处找着,一边叫唤一边往回走。 假山后面的地方不太大,两个人虽说因为年纪小,个子也都不太大的缘故能躲进来,但也就仅限于此了。连稍稍挪动一下都十分的困难,更别说转身了。洛青菱心跳得很快,她明确的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可她不敢确定,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拉住自己。 他原本从痴儿醒转了,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莫非他也是跟自己一样的? 就算是,她如今早已不是本身的模样,他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心里问题一堆,又乱成了一团,于是便沉默了没有开口说话。听着紫鸳的呼喊声越走越远,身后的人忽然开口了,“那日晚上你没来,原因?” 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十分忐忑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 听他用这样平淡的口吻说起这么哀怨的话来,不由得觉得十分的好笑。洛青菱清楚,他问起这话倒不是埋怨的意思,而是真的十分直接的想知道答案。 “因为我去了洛礼明的院子里,他邀请我过去。” 没等宁归继续开口,她便反问道:“你之前不是痴呆的么?怎么会忽然醒过来,又怎么能知道我是谁?” 宁归沉默了一会,声音平稳,“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忽然让洛青菱心有所感,鼻子一酸。泪水涌了上来,又被她给压了下去。他这么说,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把洛青菱推开,从假山里头走了出来,两个人面对着面。宁归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面色不变的吐出一句,“你哭了。” 他这个模样让洛青菱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十分的感怀,“你还是这个样子,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宁归也微微的笑了起来,“你也一样。” 至于他话中的一样指的是什么,洛青菱没有多问,心中明晰的很。她偏了偏脑袋,“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洛青菱叹了一口气,正如她自己一般,他想必也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会问起来,也不过是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罢了。这世间总有些玄奇难以解释的事情,自己是不能强求的。 二人相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偏偏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了。 宁归本想问她过得如何,但转念一想,她既然身为洛府的嫡女,这话问出口未免有些犯傻。而她在这宅子里,想来能信任的人也不多,心累也是必然的,若是再开口问,怕会惹哭她。所以宁归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留在洛青菱的面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着什么。而他的脸却一如往常一般,不动声色,半点没有流露出他内心此时的心情。而这样的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这样的气氛里,洛青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中带了调侃,“本来你是我弟的,如今年纪反倒比我大了。” 宁归也跟着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年长者为兄长,这次换我照顾你了。” 这时紫鸳的声音又由远到近的传了过来,宁归看了她一眼,留下了一句话便从另一边又躲进了假山里头。洛青菱则留在原地 等着紫鸳,心中回味着他留下来的那句话。 “等我把身边的人都收服好了再来找你,你这次去赵家,自己要小心点。” 紫鸳走了过来,看到自家姑娘站在原地傻笑,不由得十分的奇怪,“姑娘,你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婢子四处都找不到你?姑娘,你没听见婢子喊你么?” 洛青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面色微红,“我刚刚就蹲在这草丛里头……” 她这么说,紫鸳便自诩明白了。感情自家姑娘是内急了,不好意思开口。这附近似乎是园子里的下人偷懒,没怎么打理草丛,导致这野草长的有半人高。以自家姑娘这小身板藏进去,倒还真不容易看的到。 看到洛青菱面色如此嫣红,紫鸳也就不再多问为何她没回自己了,干咳了一声,“看来是婢子误会了,姑娘,咱们这就回去罢?” 洛青菱点了点头,继续跟在紫鸳的后头慢悠悠的走着。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只瞧见宁归的一片衣角从园子门口消消失而去。回过头来,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次同宁归见面,二人并未说太多的话,可是她偏偏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不再像以往一般,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只觉孤立无援,一步步走的心惊胆颤。整天提防着这个警惕着那个,面具带上去便摘不下来了似的。见到了宁归,这样的感受便忽然间全部消失了。 她的心中微微有些暖意,这大抵是亲人才会带来的感受罢? 第六十四章 排挤 自从宁归那次出现,二人摊开了话说之后,便时不时的会找个时间见面。 说的多的自然是洛青菱,说的也无外乎就是府里的那点子事情。本来在宁归没有醒转之前,她早已经将前路看的清清楚楚,该怎么走也心中有数。但是宁归醒转了之后,她便总忍不住凡事想问问他的意见。 其实她自己的心中也清楚,宁归素来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也素来不会如一般的大丈夫一样,爱对人指手画脚的。 如今府里二人能见面的地方和时间都不多,哪怕是偶尔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宁归在收拢身边的人,也是为了今后做事方便。所以虽然想能同宁归多说说话,哪怕是见见面,说起上辈子的事情来,其实都是很难得的事情。 跟宁归见面之后,洛青菱唯一确定的事情,那便是对于冬梅的猜测。 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冬梅看似是三皇子的人,可按照宁归的说法,似乎背后还有一个隐秘的主子。 这个消息让洛青菱心有些沉,既然如此的话,那冬梅这个人便愈发的让她捉摸不透了。三皇子掌控自己,派出冬梅来是十分合理的,但是那背后的人呢?而那背后的人,三皇子究竟知不知情? 洛青菱在一边沉着脸思考,另一边紫鸳则冷眼看着冬梅在屋子里不知所措的忙碌。 在洛府丫鬟里头,家生子和外来的素来不合,而冬梅这个外来的却正是自家姑娘亲口点的。长的又如此明艳出挑,若说这些丫鬟们没有些心思,说出去谁都不信。便是那些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似有似无的在排挤着新来的冬梅。 她们心中当然是不满的,原本缺了的几个位子,就该是她们升上去的。可是这时候冬梅横插出来一脚,自然能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咬牙切齿。 这些事情,洛青菱心中都清楚得很。而且她也知道,这些事情看似艰难,实则都困不倒冬梅。 况且能在此时瞧见冬梅的窘境,又能趁机看看她的手段,洛青菱更是不会去管这些事情了。 此时此刻便是这样,紫鸳闲闲的站在一边,时不时的支使冬梅做事;而素来在丫鬟们口中是心肠最软脾气最好的夏荷,则坐在锦杌上绣花,眼都没抬。 便是连夏荷都知道,在这种时候的态度,最好是跟这些一起长大的姐妹们一致对外。若是此时真好心伸出手来,只怕今后的麻烦会不断了。 若是按照她原本表现出来的性格,自然是该心软的 。洛青菱也原以为她既然要在自己跟前不露痕迹,应该是会心软的。可是她想岔了一些,要在这院子里继续生存的夏荷,身为一个丫鬟,再如何一根筋也是懂得趋利避害的。而这院子里唯一的那个“害”,便是冬梅。 冬梅倒是一脸好脾气的模样,对于紫鸳支使她做事没有半点怨言。 她一边收拾着这里,一边又收拾着那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洛青菱托着下巴,忽然冒出了一句,“紫鸳,你就别难为她了,让她歇歇吧。” 自家姑娘开口了,紫鸳自然选择了闭嘴。 洛青菱笑眯眯的对她招了招手,瞅着她的脸似乎十分喜爱的样子,“冬梅你长的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她又一脸埋怨地看向紫鸳,“紫鸳,你瞧瞧你,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虽然我不是男人,就是现在我也不舍得让这么一个美人儿受累的。” 她想了想,忽然笑了出来,“幸好我也不是男人,不然我今后肯定会为了你争风吃醋的。” 想到这儿,她撑着脸转向了紫鸳,一脸兴致盎然的表情,“欸,紫鸳你说,咱们府里的两个哥儿今后会不会跟我说的似的,为了冬梅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啊?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这样无心的揶揄反倒是最叫人尴尬的,紫鸳更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大笑两声,接过了她的话头。 “姑娘说的极是!咱们是不是该先同明哥儿和勤哥儿通个气,让他们提前选好,省的日后伤及兄弟情份!若是真同那戏本子上写的似的,姑娘到时候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紫鸳这话说的就严重了,冬梅面色涨红,嘴唇一直在哆嗦,却仿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瞧她这个样子,紫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斜眼看她,眼中含了满满的打趣,“哟,我不过是说个玩笑话,逗姑娘开心罢了,你就生气了?”她走到了冬梅的跟前,伸出手戳了戳她的眉尖,“瞧你,眉头蹙的高高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打趣不得你了?” 越说,她便越是讽刺的厉害,绵里带针,笑里藏刀,这都是府中丫鬟们最擅长的事情。从小就在那些丫鬟们之间打滚许久的紫鸳,更是最为擅长此道。 她拉着冬梅的手,看似亲亲热热的,实则在一刀一刀的用嘴割着冬梅的肉。 夏荷抬起眼来,有些同情地看了冬梅一眼,又接着垂下了眼去。 而洛青菱撑着下巴坐在那边,仿佛半点没听懂她们说的是什么 似的,弯着眼兀自笑得开心。就跟是当作她们真的是一对好姐妹,此时在开玩笑互相打趣而已。 冬梅看上去十分怯懦的样子,一双美目中含了泪花,瘪着嘴不敢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哭了?”紫鸳十分无辜的瞅了洛青菱一眼,“这可真是冤枉啊姑娘!我可真的没惹她,谁料的到她是如此开不起玩笑的呢!” 瞧见场面似乎有些收不住了,洛青菱才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紫鸳你也少说两句,你没瞧见冬梅都快哭了么?她是新来的,你总得照顾她才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笑了,“是了,人家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哪像你那么泼辣!” 这话看似是批评,实则听在紫鸳的耳里却是在舒爽不过的了。 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若不是觉得是自己人,怎会让她去让人?又怎么笑骂她泼辣?所以紫鸳凑到了洛青菱的跟前,撒泼痴闹了起来。 “姑娘这话我可不依,奴婢也就是说话不讨喜了一些,哪里称得上是泼辣了?” 洛青菱瞪大眼,“你也还知道自个儿说话不讨喜啊!你不光是欺负人家冬梅,这院子里哪个丫头你没欺负过?别当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是是,姑娘那最是英明不过的,谁都比不上您!” 二人这么斗完嘴,都忍不住相视一笑了。 众人心中有数,在秋菊被关了之后,这院子里最受姑娘喜爱的就是紫鸳了。紫鸳又是嘴皮子功夫最利索的一个,每日跟姑娘这么没上没下的斗斗嘴,反倒更显出二人情谊深厚了。便是在府中呆久了的路嬷嬷,也忍不住对她们二人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些啼笑皆非。 紫鸳本就是大丫鬟,自己是家生子,娘又是跟在大夫人身边最受亲近的。这么一来,院子里的风向就都朝着紫鸳吹过去了。至于秋菊,二日不在,便已经被众人丢诸脑后了。 二人如此亲厚,冬梅杵在一边,一脸的艳羡。 洛青菱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被她面上那再真切不过的神情给骗住。 只是经过了上辈子,她这才心中透亮。冬梅不过是在伪装,装出一副适宜生存的模样。她上辈子便是如此,自己看到了她,便忍不住觉得这就是跟自己遭遇一样的人。 长相艳丽,实则木讷,又受人排挤。 那被人出口讽刺之后垂垂欲泣的表情,装的是如 此的生动自然! 能进这个府里的人,能被人所用的人,又岂会是蠢笨不堪的?这府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反倒是这个看上去最咄咄逼人的紫鸳最为单纯。因为心中不忿,所以出口讽刺,这才是人之常情。 若是见了一个外来的占了本不属于她的位置,还满面春风待她友好,这样的丫鬟反倒是心机深沉的。 紫鸳也不过是出于利益和女人本有的嫉妒,所以才会如此。今后二人相熟了,紫鸳必然不会提防,而到时候吃亏的,就必然是这个看似泼辣,半点亏都吃不得的紫鸳了。 经历了两世,洛青菱自诩在这一点上,她还是能看的准的。 她在心中冷笑,待秋菊回来,夏荷冬梅,再加上秋菊三人,便能排出一台好戏了。再加上直率又嘴利的紫鸳,往后的生活,想来不会太过无聊了。 这时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垂手站在桌边,“姑娘,老夫人院子里传话来了。” “哦?老夫人说什么了?” “说是请姑娘后日一同出门,去赵府拜访,一同去的还有府里的其他几位姑娘。老夫人还说了,后日去赵府,若是长辈问起那玉佩,就说收在了屋子里珍重藏着,并没有带在身上。若是没有问起,姑娘也就不要提起了。” 洛青菱摸了摸下巴,点头示意,“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了,她自己倒还忘了,那块玉佩按照她最初的设想,可还没找回来呢。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再煽个风点个火的,这院子里就又要热闹起来了。 第六十五章 赵府 无论是在金陵城中,抑或是大韵国中,赵氏一族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大家。 不必提起别的,只说先皇将最宠爱的长公主嫁入赵家,这便是一种极大的荣宠。而赵家百年绵延,族中入仕为官者众多。而正如洛家一般,在金陵这个地方,赵家与洛家都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 这次长公主相邀,用的便是两家交好互有往来,让小辈们联络情谊的名义。 长公主的封号为东平,所以又称东平公主。只是当今圣上的姊妹不多,而长公主又是与圣上同母同胞的,更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公主,所以荣宠愈盛,尊称其长公主。长公主有几位,但是外人所称的长公主必不会指旁人,必然是这位东平长公主。 洛府这一行人下了马车,前来迎接她们的便是上次几个姑娘们都见过的管事赵福。洛兰和洛云水二人对视了一眼,原本充满着喜悦和期待的心情瞬间凉了一些。赵福的出现提醒了她们,上次的事情虽然后来柳姨娘出手收干净了,可未必没有些蛛丝马迹遗留下来。 她们后来回去了也打听过这位赵府的管事,种种传闻所言,都指说这位管事乃是精明干练之人。 便是什么都没被他查到,这边二人心中却始终也压着一块石头。 入了赵府,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便到了前厅。长公主和赵府的长媳以及赵家的几位女儿都站在门口,以显对洛府的尊重,更是显出长公主对洛老夫人的亲近。 洛老夫人本就与长公主曾是闺中密友,此时二人相见,不由得停住脚步,长叹一声。 “自从上次与你一别之后,你我二人已近二十载未见了!” 你我直称,足见二人情谊深厚。长公主的眼中也不由得含了一些泪花,点了点头,“是啊,足足有二十载了!是我对不住你们!”二人默然相对良久,院子里的人都随之静默不敢出声。 她看了看四周,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水,笑了起来,“瞧瞧咱们,一见面就说这些话,倒是把她们这些小辈给忘了!咱们老姐妹此番见面也是难得,大家如今都在金陵,今后见面的机会也多得很。来,先进屋吧。” 几个小辈先站出来相互见礼,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一一给过见面礼,老夫人打量了一下这些赵府的姑娘,开口问道:“怎的你那宝贝孙女儿没出来么?” 长公主一脸无奈的表情,“都道我宠她,倒还真是把她给宠坏了!那丫头极其痴迷练武,每日必练, 断不得一日。自从她那师傅来了之后更是如此,二人练到了一块儿去。偏偏我给她请的那个师傅脾气极大,我啊,这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喽!” “她这才好呢!咱们大韵女子素来不是娇滴滴的花儿,骑马善战胜的过男人那就不必提了,至少也是要大大方方的,有自个儿的主意才好。”老夫人与长公主虽说都嫁到了南方,但实则都是北方女子的性格。自幼都是在皇城脚底下长大,跟着那一位当今圣上的姑母永龄大长公主一起的。 自打太上皇依靠武力打下了无边疆域,这尚武的风气就传遍了整个大韵。不论是穷是富,不管是男是女,都能骑马使鞭,也都会两手功夫。 只是时至今日,骄奢之风流传,没条件习武的穷人家孩子也就罢了,便是有条件的大户人家也往往没有人乐意去吃这个苦了。而在民间,会武的人也就愈发的少了起来。 而在江南,思想便早已与北方有了天壤地别的不同。 这里的女子素来都是温婉小意柔情似水的,便是在整个大韵最为尚武的那段时日里,这里的女子都未能有着如北方女子那般的想法。赵宝珠的作风要是去了北方,虽说有些出格,却也并不会惹人注目。而在金陵,则常常是旁人家常闲话的对象。 对于这些事情,长公主清楚得很。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是被我娇纵的,幸好她是我孙女儿,否则我都会担心她日后嫁不出去!”她将眼睛转到了洛青菱的身上,开口说道:“你这孙女儿倒是不错,乖巧伶俐的很,就连我这挑剔的老姑婆看了都欢喜的紧!” 听她这样说,洛青菱顺势下了地,向长公主行礼。 “青菱见过长公主。”她抬起头来对着长公主甜甜的笑着,“上次在百安居里头我就见过您了,想必那时您就认出了青菱了罢?” 长公主失笑,指着洛青菱对洛老夫人说道:“瞧瞧你这孙女儿,真是精乖精乖的!” 她对着洛青菱招了招手,褪下了手上的一只镯子,“来,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这份礼如上次那玉佩一样,分量是很重的。洛青菱眨巴着眼,瞅着洛老夫人。瞧她如此,长公主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是聪慧的很,不愧是你那洛府神童的亲妹妹!你瞅你祖母做什么?长辈所赐,你还要推辞不成?” 见洛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洛青菱便将那玉佩端正的双手拿起,“既然如此,那晚辈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又转向了赵大夫人,赵大夫人见自家婆婆如此看重她,心中便有了计量。原本备下的红包便没有拿出来,而是从身上解下了一串佛珠。“这是我早年得来的一串佛珠,这一整串都是由同一株红珊瑚制成。说珍贵倒也算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是有的。只是这一串是同泰寺的明安大法师开的光,带在身上静心修身也是很不错的东西。” 洛青菱心中清楚,若不是长公主的这个态度,赵大夫人也不会如此。 她谢过退下之后,洛府里其他的姑娘便都一一上前见过了赵府的两位长辈,也都得了一些见面礼。 屋子里正其乐融融的,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对不住!我来晚了!”众人都不由得住了嘴往外看,一个火红的身影大踏步走了进来,这个声音正是赵宝珠。 赵宝珠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滚边回鹘装,显得英挺潇洒,那大红的颜色更是衬得她面容妍丽。 “瞧瞧,我们家这皮猴来了!”长公主长笑,言语中满满透露着对赵宝珠的喜爱和宠溺,“你这丫头也是,昨日便同你说了,今儿你洛家姐妹要来,你偏要去练那什么劳什子武!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在长辈面前如此多丢脸!” 被这样训斥,赵宝珠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见过了洛老夫人和大夫人。 她深深鞠躬,开口说道:“我这个小辈本该早些来的,只是师傅定了规矩,宝珠不得不从,还望二位长辈见谅!” 老夫人摆了摆手,“既是你师傅定了规矩的,你遵守是应当的。” 她指着赵宝珠对长公主笑道,“难怪你这么疼这个孙女儿,她倒是跟你年轻的时候有九分的相似!”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宝珠同我年轻的时候不是十成十的相似么?我疼她那是疼我自个儿!”长公主这番话让屋子里的人全乐了,长公主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好了好了,咱们在这也耽误了不少时辰。今儿我请了庆余班的人来,那惠风可是名角儿,昆腔唱的极好。咱们就移座去那边罢,莫要耽误了时辰才是。” 但凡大户人家往来之时,都喜好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一群人自然没有异议,附和着移到了戏台前头。几个小辈都走在了后面,赵宝珠一个人走在一边,一脸无趣的样子。洛云水轻移脚步靠近了她,一脸的关心,“宝珠姐,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在家中也时常想起你,担心你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今日看来,似乎我这担心是多余的了。 ” 她掩唇笑了起来,“倒也是,幸而我这担心是多余的!” 听她这话,赵宝珠回过头来,挑着眉打量了她一番,把洛云水看的有些心慌。洛云水有些尴尬的开口,“宝珠姐这是怎么了?怎的这样看我?” 赵宝珠忽然笑了起来,揽住了她的肩膀,“没什么,只是这世上除了我的亲人和我师傅,还真没什么别的人如此关心我。我这是……”她顿了顿,“着实是欣喜不已啊!你果然是我赵宝珠的好姐妹!” 她这么说,洛云水便放下心来,声音软细的回话,“咱们自然是好姐妹的。” 瞧她们如此,你牵着我我揽着你,简直如同是几辈子的亲姐妹一般。洛兰眼中含了不屑,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了。这时赵宝珠忽然回过头来,看向洛青菱。 “对了,上次的事儿我跟我师傅说过了,她老人家被我软磨硬泡的终于答应了!” 她松开了揽住洛云水的手,跑到了洛青菱的身边,一把将她给抱了起来,“走,我抱着你去看师傅。”她一边抱起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你们派个人过去跟祖母说一声,就说我带着这丫头去找师傅了。” 第六十六章 阻挠 她这么大大咧咧的,把所有人都惊住了。洛云水赶忙上前拦住了她,面上是软和又温良的表情,“宝珠姐,您何必走的这样急?这样的大事儿,还是要当面禀告长辈为好。” 洛云水说的十分诚恳,赵宝珠想了想,也不由得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对,好吧,那我先去跟几位长辈打声招呼!” 说完也不理她们,直接大跨步的上前走去,洛云水压根没来得及拦住她。而等她跨步走开了,这在场的姑娘们虽说不是莲步小脚,可毕竟也比不上赵宝珠那样跟男人似的步子,追不上去,便再也拦不住了。 洛云水心焦,同洛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只能跟在后头急匆匆的往前赶去。 她并没有想到,当初她认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的事儿,赵宝珠竟然就放在了心上!不止是放在了心上,更是干脆利落的行动了! 师姐妹的情谊兴许还有不好的,可是若是让她们二人日日相对,一块儿摸爬滚打,在同一处吃苦,相互扶持,那样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可就了不得了!洛云水的心中不由得十分嫉妒,可她也明白,这事儿不论是自己抑或是洛兰都是做不来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力拦住了。 老夫人那边兴许不会反对,可是大夫人素来溺爱子女,对自己的这一双体弱的儿女心疼的不得了。别说是习武了,便是多走两步路她都是不肯的,非要有人时时刻刻陪在自己女儿身边。 如练武这般要吃苦的事情,想来她会万般不愿的。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等她们赶到前头的时候,便听见赵宝珠大着嗓子说话,“什么气虚体弱的,要我看啊,不过都是惯出来的毛病!要是让洛家小丫头每日跟着我习武,保教她活蹦乱跳的!哪里还能跟现在似的,走一步路都要喘几口气的。” 她这么说,洛云水便清楚的看到了上头的大夫人面上流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动了。 洛云水心下着急,开口说道:“万万不可!” 见几位长辈都将目光投向自己,洛云水面色发红,喘了一口气。向她们行了礼之后,把要说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这才开口说道:“这本不该是云水插嘴的事儿,但是事关小妹,云水是做姐姐的,也就不能不开口了。此事莽撞,还望几位长辈见谅!” 长公主点了点头,“你也是姐妹情深,我们怎会怪罪于你?有什么事儿就说罢。” 洛云水颔首,面上流露出了犹豫之色,缓了缓才开口,“宝珠姐本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六妹的身子宝珠姐并不清楚。家中的长辈是知道的,六妹不单单是身体虚弱,便是吃一些好点儿的补药,都会虚不受补。云水曾听家中的大夫说起过,六妹的这个身体就该好好静养,散散步活动活动倒是不错,可若是如宝珠姐说的去习武,只怕是……” 她顿了许久,面色十足十的担忧,如是真真正正的姐妹情深,是在替妹妹忧心一般,“只怕是承受不住啊!” 她这番做作显然深得长辈欢心,不止长公主,就连老夫人都点了点头,对她十分满意的样子。 而她所说的,也正是大夫人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自己女儿的身子自己清楚,若是能通过习武改善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就怕习武这样苦重的事情会让那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愈发的差了。再者说,若是练出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在担心这点,长公主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她并没有出声干涉。 眼看着众人都要被她说服了,洛云水心中不由得笑了起来,可是面上依然维持着那副心忧不已的表情。 瞧见这事儿就要不成了,赵宝珠张了张嘴想反驳,可是想来想去,偏就想不到有什么能反驳的话。方一想到,话就到了嘴边,她便说了出来,“可是这事儿我已经跟师傅商量过了,师傅说过,体虚的人练武并不是不可以的。以咱们两家这样的,什么滋补的东西弄不到手?练武之时只需注意着些就不会有事的。” 这样一来,局面便僵住了。 场中的气氛有些沉默,洛珠儿一个个人打量了过去,扫了一圈便垂下了眼睛,心底清楚洛云水的目的。这件事与她并没有干碍,她也就更不愿出这个头了。 赵宝珠开了口,洛云水便不好再开口阻拦了,以免赵宝珠对自己观感不好。她与洛兰交换了一下眼神,洛兰正站在洛珠儿的身边,此时她的手躲在宽大的袖口里,趁机拉了拉洛珠儿的衣角,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被这姐妹二人使唤惯了的洛珠儿心里发苦,明白这时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她向前一步,不敢看赵宝珠和洛青菱,更不敢看老夫人和大夫人,只是低着头。直到洛兰不引人注目的轻轻踢了她一脚,她才抬起头来,开口说道:“各位长辈,这件事情关乎到六妹自身,不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罢?” 洛珠儿平日里要倚仗洛兰姐妹二人,可是此时老夫人 已经在府中掌权,她更不敢去得罪老夫人。所以这件事情,她虽明知这么说,那姐妹二人必然不满,她也不得不这么说。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长公主点头,看向洛青菱,“是了,我们在这想了半日,却把你自个儿给忘了。你同我们说说,你是不是真的想习武?若是你宝珠姐非拉着你去的,你别怕她,大胆说出来便是!”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她自己做主了,而那深层的意思则是不太赞同。 毕竟洛青菱这身子差是众人皆知的,若是在自家给练出个好歹来,她纵是与洛老夫人关系再好,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洛青菱早已把众人的表现收入眼中,正看得起劲。洛珠儿将球给踢到了她这儿,倒也不出她所料。 她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咱们都搞不清楚,不如这样,让府上的大夫替我瞧瞧如何?瞧过之后,我能不能习武,大夫必然是清楚的。” 她这话一出,洛云水的面色就变了。 洛兰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些什么。 她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洛云水早已从自家姨娘那儿知道了。虽说此毒隐蔽,寻常大夫未必能看得出来,可是赵府可是有一位长公主的,兴许有一二个御医也是可能的。便是没有御医,赵府这样人家的大夫肯定也不会是庸手。 倘若届时被他看出了什么,那还得了! 洛云水站在偏旁的位置,方才变色不过一瞬,除了洛兰倒也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她此时已经收敛住了心神,面色已与方才一样了,“若是六妹如此想学,咱们阻拦也没什么意思。你身子虚,大夫来了大抵也不过是那么几句老话,倒不如同宝珠姐那位师傅所说的,习武之时多注意一些便好了。莫要练得太累太久,锻炼锻炼身子也是好的。” 相比起被发现洛青菱身子的端倪,倒不如让她与赵宝珠一块儿习武,至少后者最多算得上是麻烦,而前者则是有性命之忧的。 下毒手残害家中嫡女,这可是重罪!倘若被发现,那可就不是被逐出族里这么简单了。 她心中愈发的着急,不由得有些慌乱了起来。她自己心中明白得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了那原先担忧的神色。她诚挚地看向洛青菱,如一位感情深厚的长姐,“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若这么想去,我可不拦你了,省的你到时候还要埋怨我呢!” 大 夫人点了点头,“你三姐说得对,她也是为你好。至于请大夫过来……” 她有些拿捏不定,不由得看向了老夫人。老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便又接着说道:“请大夫来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习武之事,还得好好商量才是。” 洛青菱心中明白,那大夫来了实则是看不出什么的,她这么说,也不过是想提醒一下她们罢了。 什么时候她能请的动毒医钟离君出手,那她身上的毒才有解开的希望。这件事儿她藏在了心里,放入了今后要做的事情里。只是至今她都没有想出一个可以打动那怪人的法子,所以才没行动。 她看着洛云水,面上一片感动的神色,开口说道:“三姐待我这么好,我心里明白。” 其实她也并不想让她们发现,除了毒医,别的大夫都发现不了端倪,所以便顺水推舟了。“若是如三姐所说的,那倒也不错。就不用请大夫过来了,让宝珠姐把她的师傅请过来不就行了么?习武之人自有眼光,让她瞧瞧就能知道我究竟可不可以练武了。” 第六十七章 拜师 众人商量了一下,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便让人去请了赵宝珠的师傅过来。 赵大夫人趁着师傅还未到,提前向她们说明了,“宝珠的这个师傅是特地请过来的,本事大得很。但凡有真材实料的,也往往有些古怪的脾气,你们见了还请莫要见怪才是。” 大家纷纷摆手表示不会,心中却不由得对这位女师傅愈发的期待了起来。 对于这位师傅的传闻,众人都有听过。她本是道姑,后来与门中师姐吵翻,性情执拗又不肯低头,这便自己出了师门。一个女子出去云游四方,着实是辛苦异常的。她自己坚持了下来,还将学会的功夫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算得上是武学上的奇才了。 而这一位脾气古怪的名头却是比她武功上的名头要响亮的多,正如洛府里的那位毒医钟离君一般,这一位也算得上是赵府的招牌之一了。 洛青菱是有心在她手下学艺的,只是以这一位的脾气,未必肯收她。 不过……她想到了当初在那毒医手上的日子,心中一片坦然。比起毒医那漠视人命的残酷脾气,这位道姑也不过是性子有些古怪罢了。最多是难说话,还不至于会随意危害旁人的性命。 而那一位毒医大人,则是兴致来时便会拿身边人试药的,也不会管对方被试药了之后是死是活。 等了不到一会儿,那道姑便到了。 众人的眼都不由自主的朝她的身上看去,她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比起一般的女子都要高上许多。便是在北方,她这样的个子都是极高的,南方的许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与想象中不同,这并不是一个看上去刻薄不好说话的人。恰恰相反,这是一个极其有风情又满面笑容的女人。 那原本因为身量而带来的冲击感,便就这样在她的笑意里全然消融了去,只剩下满满的对此人的好感。 她再一开口,便彻底颠覆了所有人对她的印象。众人在脑中都不由得想起同一个问题,那传闻中如虎姑婆似的女人,真的是面前的这一个么? “段氏慧娘,见过在座诸位。” 这声音柔和清婉,甚至比得上诸多伶人的婉转动听,除去那高的有些叫人不自在的身量,旁的都与一般江南女子并无不同。此时瞧上去,不说是会武,便说是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妇,也是有人信的。 见众人都不说话,段慧娘也早已习惯旁人的这副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不 知诸位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毕竟是在府里见得多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赵大夫人,她笑着回了话,“是这么一回事儿。宝珠说她也同你谈起过,要收洛家的小女儿为徒,让她们二人一块儿习武的事情。只是今日我们几个坐在这儿一起商量的时候,担心这姑娘底子太差,经不起操练。我们几个在这儿争论半日都没有个结果,所以便想请你过来看上一看。” “哦?原来如此。”段慧娘在几个姑娘之中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洛青菱的身上,“这一位想必就是了罢?” 赵大夫人点了点头,“师傅不愧是师傅,眼光老辣的很。” 看着洛青菱,段慧娘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她对洛青菱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瞧洛青菱动作还有些慢,赵宝珠便忍不住了,拖了她的一只手迅速将她拉到了段慧娘的跟前。原本在旁人跟前半点规矩都没有的赵宝珠,此时面容肃整,端端正正的立在段慧娘的前面。 段慧娘也不在意这个,伸出手来摸了摸脉,又捏了捏她身上其他的地方。 她兀自在这检个不停,也不管这在场的其他人怎么想,一动手就是整整两炷香的时间。几位长辈倒也沉得住气,一直让她这么翻来覆去的检查洛青菱。而洛青菱自己倒也没什么厌烦的情绪,乖巧的站着让她拿捏。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段慧娘的眉头蹙的越来越紧,而洛兰两姐妹的心情却愈发的烦躁了起来。 照理说,一个武人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只是看着段慧娘的神色,她们并不敢确定。 过了许久,段慧娘才停下手上的动作,丢出了一句,“这个徒弟我不收。” 这样出人意料的话,倒是让洛兰和洛云水二人喜出望外了,她们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尽是兴奋。洛云水笑着走出去,拉住洛青菱的手安慰道:“六妹,你别难过,只是你同这位师傅并无缘分罢了。相信精诚所至精石为开,若是妹妹诚心向武,想必日后也还是有机会的。” 洛青菱木然地站在原地,什么话都没说,旁人只道是伤心了才这样,倒也理解得很。 她没说什么,赵宝珠却急了,扯起嗓子嚷嚷道:“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没上没下无尊无卑的话,让段慧娘的面色瞬间变了,她拉下脸,开口教训起了赵宝珠,“你这是什么口气?你这是在对我说话么!” 赵宝珠面色涨红, 搓了搓手,语气沮丧,“师傅,我错了!但是……但是先前您答应过的!您如今怎么能……”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段慧娘迅速截断了她的话,“我只不过是说让你到时候把那姑娘带来,让为师看一看,再考虑考虑。如今为师看过了,也考虑过了,答案便是不收!你有何异议么?” “可是……可是……” 可是来可是去,赵宝珠自个儿在一边可是了老半天却也没可是出个什么,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闷闷地站在一边不开口了。 而洛青菱一直站在原地,洛云水那么安慰了之后她依然没有说话,看在旁人眼里,的确是在为此伤心一般。长公主也不由得面上有些过不去,不希望洛青菱被收是一回事,可是洛青菱被这么当着大家的面被断然拒绝又是另一回事。只是这位段慧娘的脾气她是最清楚的,说了不收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了。 洛珠儿也不由得走到了她的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六妹,你莫要难过了,你若是真想习武,机会多的很。府里的武师都闲得慌,你看上谁了便让谁带你就是了。” 她的话让洛沁染一阵点头,这个最为怯懦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姐也跟着站过来一块儿安慰她。 就连一向瞧不起洛青菱的洛兰,此时也站到了她的身边,出声附和了几句。 面对这样的场面,那位段慧娘却半点不被打动。虽然面上依然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可是看在旁人眼里,却的确印证了之前说她古怪的传闻了。 而此时此刻,洛青菱却并非是在难过,她是在疑惑。 老实说她同这位赵家的掌上明珠并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的一次见面也就是上次诗会之时了。若说是为了那一句随口说出的诺言,她便如此上心,洛青菱是不信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让赵宝珠对她如此呢? 她将所有的原因在脑中过了一遍,却都不觉是对的。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闷闷不乐的赵宝珠,心中愈发的奇怪了起来。 不过让这些人围在自己身边安慰,着实是有些怪怪的。 想到这儿,洛青菱抬起头来笑了,对着段慧娘施了一礼。 “既然师傅不肯收,那青菱也就不强求了。”她又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这些看似温情脉脉的姐妹们说道,“姐姐们莫要担心,我并没有难过。” 段慧娘眯着眼睛在一边瞧着,忽然又开了口。 “不过非要我收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个条件。” 她忽然之间转变了态度,事情峰回路转有了余地,让所有人吃了一惊。赵宝珠最是激动,连忙追问,“是什么条件?” “我这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几位还需好好考虑才是。” 她这么说,老夫人不由得在心底拉了一根弦,“段师傅但说无妨。” 段慧娘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赵宝珠,开口说道:“我教宝珠的时候,是有规矩的。每日有固定的时辰习武,不可断一日,不可少一时。习武之事,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不勤无以成武。”她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若是让这小姑娘跟我习武,那便要如宝珠一般,断然不能坏了我的规矩。”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老夫人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段慧娘却不理洛老夫人,径自看向洛青菱。 “你能做到,我便收你;若你做不到,尽早提出来,那也省的日后丢了脸面。” 听她这样说,洛青菱面上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青菱必会做到!” 面上如此,她心中自有计较。不论赵宝珠抑或是赵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也肯定不会是坏主意,最多是想利用她做些什么事,又或者是打她身上某些东西的主意。虽然目前她并不能弄清楚,但以长公主和洛老夫人的情谊看来,她在这至少不会吃亏。 再者说,赵府也不会傻到要谋害她的性命,谋害她也没什么用。在赵府里,她反而要比在洛府中安全的多。 所以双方心中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这件事情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浑水 回到府里之后,洛青菱也一直在想那个问题——为何赵宝珠如此热心?可是思来想去,她并没有答案。 对于赵宝珠她并不熟悉,所知道的也只有上辈子听闻的流言,以及这辈子见过的两次面罢了。从见过的这两次面来看,她应该是一个为人耿直热心又没甚心机的人。若她并非重生之人,想来也最多疑心,对于赵宝珠的印象依然不会出于这个范围。 可是她上辈子虽然未曾与赵宝珠深交,却见过赵宝珠行事。 那也算得上是一次偶然,在京城之时,赵宝珠的性情脾气与如今并无什么不同,旁人也大多认为她是粗枝大叶嗜武成痴的人,上辈子的洛青菱自然也不会例外。 然而身为三皇子手下的人,洛青菱偶尔还是需要替他做事的。就在某次她隐蔽在酒楼偷听左丞相之时,因为隐蔽的早,那先前出现的人竟是赵宝珠。而赵宝珠当时在与赵府管事,也就是她口中所称的福叔商谈。那时赵宝珠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与所有人印象中的样子都截然不同。 上辈子洛青菱倒是会功夫的,只是那武功是由三皇子赐下的,威力奇大,可弥补女子力量上的不足。赵宝珠的功夫自然是比她好上许多,可是洛青菱所会的那门功夫在隐蔽纳气上颇有长处,她又是提前隐蔽好了的,更何况赵府主仆二人所留时间并不算长,所以赵宝珠才未能发现到她。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她才知道这些名门子女们往往都腹中有乾坤,不能以表面度人的。 若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她此时也并不会揣度赵宝珠为何会如此热心,毕竟赵府不会那么愚蠢来害她。若是赵府真有这等心思,那便是自己为自己竖了一个仇敌,而这仇敌原本是世代交好的一族。 可是仅仅只是从记忆中能回想到的,她可以确定的是,赵宝珠此人并非是个热心肠。或许并不算得上是冷血,可也决然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热心帮手的人。 若非是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赵宝珠是不会伸手的。 可是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是让她想得到的? 对于赵宝珠她了解的并不多,可她也知道,比起她自己,赵宝珠要有优势的多了。身为赵府最受长公主宠爱的长孙女,赵府中的局势又并没有洛府复杂,长公主大权在手,赵大夫人更是精明能干,赵宝珠在赵府的地位远比洛青菱在洛府的高得多。 赵府同样是百年大家,有什么是洛府有而赵府没有的?甚至于是让赵宝珠这样 的人想得到的呢? 想破了脑袋,洛青菱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把这件事情放在心底。 无论赵宝珠的目的如何,只要她的性命没有受到威胁,她倒也不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但凡有所图谋的,自己自然会露出马脚。 更何况赵宝珠这一帮衬,让她能顺利拜师,这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按照那位段慧娘的脾气,就算不喜她,教导的时候纵使是会让她多吃一些苦头,可教导的时候也定然是会尽心尽力的。这样来说,今日之事未必是一件祸事,虽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上辈子在俗世里打滚了那么久,生生死死,她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 要判断一件事情的好坏,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情。福祸相依,好坏难定。那些看似是唾手可得的机会,兴许便是将你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灾难;而那些看似避之不及的祸事,兴许便是绝处逢生的机会。 想到了这儿,她猛地一震。 老夫人掌握了府中大权,将柳姨娘击败这件事情,兴许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柳姨娘这个人心思深沉,起起伏伏十数年都在洛老爷身边屹立不倒,兴许这次失手是老夫人手段更为高明的缘故,然而柳姨娘却也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就消沉下去的。 可是就目前看来,柳姨娘却一直龟缩在院子里,这完全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洛青菱微微地眯起了眼,她没办法提醒老夫人,也只能自个儿警醒一些才是了。 她在这思索着,忽然拍腿叫了一声,倒让抱着她的路嬷嬷浑身震了一震。紫鸳凑了过来,心道自家姑娘兴许是受惊了还是怎的,谁知洛青菱便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你们可还记得那块长公主送我的玉佩?那玉佩到如今可还没找回来呢!” 此话一出,紫鸳和路嬷嬷便愣住了。这时她们一行人还未同老夫人和大夫人分开,好巧不巧前头就是分岔的路口,偏偏洛青菱就在此时说出了这句话。 老夫人回转过身来,也不由得想起了这一茬,面上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是了,若不是玉姐儿提醒,我倒还差点儿忘了这件事。正好,咱们一道去玉姐儿院子里,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再说。” 主子这么吩咐,下人们心头便不由得惴惴不安了。 尤其是洛青菱院子里的几个,除了路嬷嬷依然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其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由得相互 看了看,眼中尽是忧心。 老夫人刚刚掌权,她们并未能摸透她的脾气。可是从她一出手便将在这内院中根深蒂固的柳姨娘掀翻下马,以及对那些犯事下人们的种种手段来看,老夫人看起来可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自家姑娘丢得那块玉佩,是人都知道有多重要,更何况还是与这次的事情有所牵连的。她们心中倒是无愧,可怕就怕老夫人趁机树立威信,拿她们来开刀,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下人们心中的担忧暂且不提,而洛青菱非要提醒老夫人这件事情,却是有自己的考虑。 这府中的一潭死水终于在老夫人的手中开始动荡了起来,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能够让她从中获得足够的利益。只有府里的这潭水越搅越混,她才能够不引人注目的浑水摸鱼。 秋菊母子是被抓了,可是她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若是不趁着这个时候将院子里那些人的底子摸清,今后她若是想再来做这件事情就会较为艰难了。 老夫人将清玉苑里的丫鬟婆子等人统统都集中了起来,而她自己则坐在屋子里头,打算一个个审过去。最先在屋子里的便是几个常在屋子里的丫鬟以及路嬷嬷,新来的冬梅因为是在这件事之后来的,所以站到了一边。 她转过头来问洛青菱,“玉姐儿,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把玉佩放在哪儿了?” 洛青菱想了想,开口说道:“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那玉佩如此贵重,又那么好看,所以我常常是戴在身上的,也就是沐浴更衣和夜里睡觉的时候才会放下来。我沐浴的时候都是紫鸳在一旁伺候的,那玉佩她会替我放到枕头下面去,第二日我更衣的时候她便会拿出来替我戴上。” 她眉头锁起,一脸苦恼的样子。 “那日出门的时候我也不记得带没带上去,只是回来之后才忽然发现似乎那几日都没怎么见到那玉佩了,这才慌了神的。我信紫鸳不是那个伸手的人,可是别的人我也的确是不甚清楚……” 她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 洛青菱之所以这么说,便是出自于她的第一个目的。紫鸳是放东西的人,她是最有疑点的,她这个时候就能看到紫鸳的应变能力。身为自己身边的大丫鬟,若是仅有一些嘴皮子功夫那是决然不够的。而她话中的意思表示相信紫鸳,她也应该能明白。 若是不明白,那她也就没有扶持紫鸳的必要了 ,这便是她要对紫鸳的考量。 要在府中生存,身边的丫鬟是重中之重。无论是哪个主子,总得要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立足,否则身边的丫鬟婆子联手欺瞒,只怕消息闭塞却也无计可施。 原本春香是很好的,可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春香被赶出了府。她后来虽然已经把春香纳入进来,可是春香毕竟此时无法进府。她若是有什么动作,还是需要有人在身边配合才是。紫鸳便是极好的一个选择,所以她才需要考量紫鸳的能力。 若是紫鸳能通过这次,今后的拉拢她也早已心有计量。 其次,丫鬟婆子之间派系不同,会相互诬陷,这个时候她就能观察出谁跟谁平时走得近,谁跟谁关系恶劣。要分辨出院子里的派系,这是最快的途径。而分辨出来了这个,她今后要做事也能借力打力;更能顺藤摸瓜,找出她们背后的人来。 要从这些丫鬟里头找到会忠心于自己的人,就必须摸清楚她们的底细。 再则,这个时候丫鬟和婆子之间平时的一些秘密,也会被抖出来。她今后要想握住谁的把柄,拿捏住谁的软肋,也都要从这次的浑水中摸出。 还有一个,因为这玉佩平日都是藏在屋子里的,这个时候她就能知道谁平时是会常进屋子,谁会偷偷摸摸进来;而几个丫鬟婆子平时偷藏了什么,这个时候也可以看得出来的。 若有谁趁机浑水摸鱼,胡乱陷害的话…… 洛青菱面上露出一抹笑意,那她便能知道这些人背后的主使是谁了。 毕竟这一场戏是她亲手搅起来的,她才是庄家。凡是赌局,真正的赢家永远都不会是那些赌徒,而是庄家。她更是隐藏在老夫人的身后,谁也瞧不见她伸出的手。 第六十九章 摸鱼 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看向了紫鸳,“既是如此,紫鸳你便来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紫鸳,她的面上有些忐忑,跨出了一步回话,“是,老夫人。”她沉吟了一会儿,在腹中思量着说辞。 “回老夫人的话,姑娘出去的前一日夜里并没有沐浴,且睡的很早。姑娘素来不爱让人守夜,所以奴婢并没有替姑娘取下那块玉佩。不过奴婢可以肯定的是,那日之前玉佩是在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暂且退到一边。” 她的目光从在场的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定在了缩在一边的夏荷身上。夏荷被老夫人这么盯着,心中跳个不停,主动站了出来,扑通跪倒了地上。出乎众人意料的,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知情不报的!奴婢……奴婢也是被逼的!” 她忽然这么哭了起来,一边抽抽搭搭的垂泪,一边偷偷注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洛青菱原本以为她是出来认罪的,没想到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反咬旁人一口。她垂下眼睛,眼底藏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兀自在那儿哭的起劲,老夫人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饶是夏荷素来沉得住气,也不由得心中忐忑不安了起来。 夏荷的确是被柳姨娘亲手带大的,简直比带自己女儿还要细心的多。夏荷虽说也是家生子,可与府中的大多数家生子不同,她的父母是庄子上的,又得罪了洛老爷跟前的红人,从此很难再有入府做事的机会。若不是柳姨娘将她挑选出来细心教导,她也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耳中听的夏荷的抽泣声,老夫人闭上了眼,“你既然知错,为何还不开口?” 见到老夫人这般反应,夏荷心中也没有底,咬咬牙开了口。 “那几日奴婢不在,其实并没有瞧见究竟是谁拿的。可是奴婢是与惠兰同处一房,有一日我瞧见她行动鬼鬼祟祟的,便不由得有些好奇,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头。后来奴婢竟瞧见惠兰这丫头与柳姨娘身边的丫鬟芷云接了头,她拿出了一个物件给了那芷云,当时奴婢离得远瞧得不甚清楚,可是后来仔细想来,却正是姑娘丢失的那块玉佩!” 听到她这么说,老夫人抬起了眼皮。 “哦?既然如此,你何不早些开口?” 一听这话夏荷便立刻又垂下泪来,“老夫人,奴婢也的确是想说的。只是后来奴婢心慌意乱之时被她们二人瞧见,那芷云威胁奴婢,若是奴婢说出了口 ,便会让奴婢此生难再翻身!” 她一说完便双手掩面,兀自哭得伤心。却是害怕自己的表情露出什么端倪,让老夫人瞧见生疑。 那最后一句甚是狠毒,这么久了,老夫人的脾性她们也摸清了一些。她最是讨厌奴婢娇纵,更别说是一个丫鬟放出这样的狠话了。更何况她这么指认柳姨娘身边的丫鬟,便是将自己彻底的摘了出来,让老夫人今后都不会再疑心于她。 果然不出所料,一听的这话老夫人便怒不可遏,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 “这府中可还有什么规矩!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竟敢如此放纵!” 瞧见老夫人这样的反应,夏荷的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怒了,哪怕是把芷云牺牲了也是没什么的,只要能让夏荷这颗钉子钉入洛青菱的院子里,那便算得上是成功了。 至于柳姨娘为何如此重视这个没甚权利又不引人注目的六姑娘,夏荷不懂。可她知道,主子要做什么那是主子的事儿,做下人的还是不要多想多问的好。 惠兰?洛青菱不由得眯起了眼,仔细思索着。 她原以为惠兰亦是柳姨娘的人,怎的这夏荷竟把惠兰也给供出去了? 不过这事倒也不一定,夏荷是柳姨娘的人这她可以肯定,然而惠兰却也不见得就不是了。若不是她早知道夏荷的立场,此时她也未必能想得通。 好一个苦肉计,好一招高明的手段! 柳姨娘如此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要在她的院子里插入一颗钉子,还真是看得起她! “把惠兰给我拖过来!” 在她沉思的时候,老夫人已然大怒。惠兰被几个婆子丢到了屋子中间,她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可是什么求饶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怒瞪双眼,狠狠问道:“说!夏荷可有冤枉你!” 惠兰的身子猛地一震,咬着下唇一直摇头,鲜血从唇边流出,可见她下口何其之深。她不由得抬头望向夏荷,却见夏荷亦是恶狠狠地瞪着她,心中不由得凄苦一片。 思来想去,她终是开了口。 “奴婢该死!奴婢鬼迷心窍!可是老夫人,奴婢不过是厨房中一个烧火的丫头,虽说挂着三等丫鬟的名头,也不过是大夫人见奴婢可怜,给奴婢挂上去的。奴婢平日压根就没什么机会到姑娘的房中来,又怎能将玉佩偷拿出来?” 她瞬的抬头,眼 神中尽是坚定之色,伸出手指着紫鸳。 “那玉佩正是紫鸳给我的,还望老夫人明察!” 这样被攀咬,依照紫鸳的性子自是忍不住,上前骂了起来,“你这蹄子休要在老夫人面前信口开河!老夫人最是睿智公平,又岂会因你这两句胡言就信了。” 她跪在地上,心中紧张,嘴上却没有停下。 “老夫人您是有大智慧的人,谁有小动作您心中自然是都清楚明白的。奴婢虽说嘴快容易得罪人,平日里也没个形状,可是老夫人您看在眼里,应是知道奴婢是绝然不会做出那等事情的!” 听她为自己辩解,老夫人还未开口,惠兰便忍不住反驳了起来。 “老夫人休要听她辩解!她为了活命,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情,却偏偏要把所有的事情推到奴婢的身上来!” 她重重地在地上叩了好几个响头,声音凄惨,“老夫人您明鉴呐!奴婢的确已经铸成了大错,奴婢也半点不敢否认。可是那玉佩若不是紫鸳给我,奴婢又是如何能到得了手?” 紫鸳愈发的忍不住,指着惠兰的鼻子便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以她那继承自众多丫鬟的尖酸刻薄,惠兰的脸色红一阵黑一阵,也忍不住在老夫人的跟前同她对骂了起来。 一开始二人因为几个主子在跟前还有所顾忌,越到后头便越是骂的上火,什么都顾不得了。看的周围众多丫鬟婆子都是忍不住发笑,又忍不住觉得这两个小丫鬟口中说出的话无比刺耳。 老夫人沉下脸来,拿起茶碗摔倒了二人的身上。 滚烫的热茶泼到了她们的衣裳上,浸入衣衫,烫的生疼。瓷碗破碎扎到了她们的身体,可是此时气氛阴沉,谁也不敢叫出声来。 “骂的可痛快?” 老夫人又端起了丫鬟新送来的一个茶碗,沉声开口,一字一顿。听入二人耳中却是压力异常,那语气不由得让她们发起抖来。 这时候二人都不敢再抢先开口了,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闷声不吭。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洛青菱心中已然明白了,柳姨娘这是双手准备呢。虽说失了府中的大权,可是这对于她而言未必就是完全的坏事。如今她让惠兰联通夏荷诬陷紫鸳,便是要让她身边再无可能忠心与她的人。 春香已经被她们联手给弄了出去,如今便轮到了紫鸳。 虽说目前紫鸳未必就听从于她, 可是柳姨娘却依然下了手。不得不说,她这招可算得上是十分狠毒了。 她看似在府中地位很高,既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又是府中的嫡女,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柳姨娘这一番施作,便是要她再无可信任之人。 若她真是稚儿,便必然会倚重夏荷惠兰,今后指不定会如何。 兴许被身边的丫鬟撺掇的仇恨大夫人也是可能的,与洛礼明这个大哥离心离德,与柳姨娘常常亲近,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到时候,自己便会沦为柳姨娘的一枚棋子,一枚安插在老夫人和大夫人心中的棋子。 而偏偏这颗棋子,是她们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弃的亲人。 想到了这儿,洛青菱心中一片冰凉。这片浑水搅了起来,便必然不止一个人会伸出手来摸鱼,柳姨娘便是这其中最为有优势的一个。这一次若是让她给得手了,今后的路可就难走了。哪怕是要暴露自己的一些底牌,也必然要开口救下紫鸳! 所以洛青菱思虑清楚了这些,便立刻开了口。 “祖母!孙女儿觉得这件事情颇有蹊跷。” 她一开口,众人都愣住了。这位六姑娘平日里都不太惹人注意,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只是这个病秧子颇受宠爱,所以连带着被众人捧着。 可是这六姑娘素来都和和气气的,也从未显露过有什么如洛礼明一般的才能来。她这么一开口,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六姑娘隐匿颇深,竟然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神童不成? 第七十章 出手 洛青菱心中是有苦楚的,她并不想这么早就显露出特殊来,可是柳姨娘的这一招着实是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身边的丫鬟一个个被谋走,先是春香,如今又是紫鸳。秋菊还未确定是哪边的人,可是也牵扯在了里面,若自己不伸手去救的话,只怕也无法留在自己的院子里。夏荷是柳姨娘的人,而惠兰…… 最终剩下的,竟只有一个冬梅! 对于柳姨娘如此出乎寻常的看重,洛青菱有苦难言。她并不知道柳姨娘对她的看重是源于什么,可是这份看重于她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身边丫鬟的份额本就没有补满,如今被这么一闹,只怕剩下来的已然不多了。 迎着众人的眼神,洛青菱轻声说道:“那玉佩我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可是绝对不会是紫鸳拿走的。她若真的想拿,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机会。之前她在我身边便是替我收拢财物的,这玉佩虽说贵重,却也只这一份而已,她要是真想拿什么东西,丢的必然不止是这一个。” “更何况,她是母亲赐我的丫头,自己的娘又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她为何要投奔柳姨娘呢?再则我也不懂,柳姨娘要拿这玉佩做什么。” 在她们惊讶的神色中,洛青菱下了结论,“所以我想,这件事必然是有蹊跷的。” 她之所以要替柳姨娘开脱,是因为即使她穷追猛打也是扳倒不了柳姨娘的,不如自己退一步,也好将夏荷留在身边。她是已经知道夏荷的底细了,可是柳姨娘那边并不知道她所了解的,将夏荷放在身边反倒是比将她打发出去要安全的多。 将她留下来,好处绝对是大于坏处的。 听到洛青菱这番话,固然众多丫鬟婆子们面上十分惊讶,然而老夫人却是惊讶中含了满满的喜意。 原本满脸怒容的老夫人渐渐的变成了满脸惊讶,等到了洛青菱说完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笑容了。她和颜悦色的看向洛青菱,眼神中尽是满意。 “玉姐儿说的再好也没有了!老夫人,人家还只道咱们府里出了个少年举人,却不知道这儿还藏着一个女神童呢!” 说这话的并非许家婆子,而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衣。 老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是从小就跟在身边的,四个一等丫鬟,彩衣便是大丫鬟,另外三个则分别是彩霞彩蝶和彩云。这四个一等丫鬟都是府中有面子的人,各自性格不同,可相同的便是都有手腕心机,而且 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否则这四人也不会被老夫人看重。 至于春香和迎春,当初便是被老夫人特地挑选出来要送与两个嫡孙的。剩下的孙子孙女她倒也未曾厚此薄彼,只是那一些未必就如此上心罢了。 彩衣的奉承显然搔到了老夫人的心头上,老夫人点了点头,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只是面对惠兰的时候,老夫人显然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她沉声呵斥,“惠兰,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对于洛青菱会出口维护紫鸳这件事情,惠兰是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面对老夫人责难的眼神,她颤抖着身子,依然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奴婢说的字字都是真话,还望老夫人明察!” “哦?”老夫人挑了挑眉,“那你的意思便是你的六姑娘所说的都是假话了?” 惠兰立刻摇头,“奴婢不敢,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六姑娘年岁还小,被人蒙蔽了也是有的……” 她还没说完便被老夫人打断了,“好,既然你死咬不放,我这老太婆也着实是没什么心力跟你继续纠缠下去了。不如将你送官,让官老爷替我找出一个答案来吧。” 说完老夫人便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回转了。 听到这话惠兰立刻就慌了,在老夫人手上她也许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可若是送官去便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洛府在金陵城里是百年大家,洛老爷又是大官,远比知州要大得多。若是自己被送到府衙里头,只怕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所以惠兰立刻便双手双脚跪着爬到了老夫人的脚边,扯起嗓子哀嚎了起来。 “老夫人您宅心仁厚,您睿智英明,人家都说您是那菩萨转世,十分仁慈啊!老夫人,您若是把奴婢送去官府没什么,关键是会让您的名声受损。奴婢求求您,您可不能这么做啊!” 她的这番话若是在平时说来倒也没什么,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便十分让老夫人不喜了。 老夫人皱起眉头,看着脚边狼狈的惠兰,“你这可是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惠兰反应倒也挺快,只是此时,她多说多错,可她却没有明白过来。 这个时候她半点身为洛府丫鬟的形象都没有了,而她的阿娘已经在门外焦急的候着,却不敢踏入房内,只得听着女儿在屋内哭号的声音,心如刀绞。 惠兰哭着哭着,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如同陷入 了波澜起伏的海水之中,阴冷却又抓不到边。 她的眼睛凸了出来,脖颈上的青筋暴露,面色涨红,仿佛喘不过气来似的。她这副模样看的老夫人也是一阵疑惑,心中嘀咕着,这丫头不会是有什么病罢?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惠兰突然倒在了地上,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就这样颓倒了下去。 众人齐抽一口冷气,待她们再去看时,惠兰已经口吐白沫,似乎是屋子里就这么死了。 这显然是谁都意料不到的事情,慌乱开始从中心弥漫开来,一直传到了屋外。那一直等在屋外的惠兰她娘听到了这个噩耗,淌着泪冲了进来,也不顾老夫人就坐在上首。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却不敢触摸自己的女儿。看着她死相凄惨,惠兰她娘的眼神一直瞅着她,眼神中尽是不敢置信。她摸了摸惠兰的脸蛋,还是温温的,柔软又细腻。 身边所有人都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话了,屋子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 那窗外夕阳的余光洒了进来,透过窗棂曲曲折折的映射在惠兰母女的身上,那光束中飞扬着一粒粒微尘。 连呼吸声都已经听闻不见,过了许久,惠兰她娘猛地发出一声哀鸣,死死地抱住惠兰的身体,“我的女儿啊!你死的好惨!” 那声音穿破了所有人的耳朵,让她们心中猛地一惊。 谁都不曾料到,不过是寻常的一场问话,怎的就出了人命!还是眼睁睁的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惠兰死的不明不白,那凄惨的状况却仿佛在所有人心中狠狠地扎进去了一根刺。 所有人都未曾看见,躲到了众多婆子身后的夏荷面上浮现出的一抹冷笑。唯独洛青菱注意到了,而她所看见的,是站在夏荷背后的柳姨娘,那阴冷面容上投来的目光。 这明明已经是春末,她却仿似掉进了冬日的冰窟窿里,浑身发冷。 是了,那原本压在她心头的大石,她终于想到了。 老夫人手段再高明,依然是一个正正当当的人。一个人所做的事情,是依据她的心性而来的。老夫人手腕的确有,城府也很深,可是她是一个不够毒辣的人。 跟柳姨娘相比,老夫人简直再善良不过了。 她不过是府中不值得一提的人物,最多是有一个嫡女的身份罢了,可依然受到柳姨娘的穷追猛打。如她上辈子所知,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她必然会死在柳姨 娘的手上。 而这一点,老夫人是绝对不会做得到的。 老夫人纵使再为不喜,也不会无故去谋害旁人性命。最多你我各出手段,谁胜出了便谁赢。而更多的,老夫人站在老太爷身边那么多年,扶持整个家已然许久,目光看的更高也更远。她做事,往往会从大处着手。可是手段虽然比柳姨娘高,却是容易在柳姨娘这样的小人手中翻船。 这一次的事情,老夫人显然一头雾水。 看着惠兰她娘悲痛欲绝的模样,老夫人也有些不忍心。她示意彩衣上前去将惠兰她娘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口气中也流露着沉痛。 “惠兰年纪这么轻就这样去了,我也很难过。没想到竟是在我跟前去的,可是她突然猝死着实叫人意想不到,你伤心是必然的,不过还是要保重身子,以免悲痛过度。” 惠兰她娘抹了抹眼泪,对着老夫人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老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只是奴婢白发人送黑发人,奴婢实在是……” 她哽咽着,眼泪不停地往下落。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看到这幅场景,再听到她的哭声,也都不忍心的将头撇了过去。 “奴婢不敢多求什么,只是惠兰她千错万错,毕竟也是六姑娘身边的丫头。她平日也并没有什么毛病,就是小病小痛都未曾常有,身体好的很。今日猝死,绝对是有人害她!”她又重重的磕头,抱着惠兰的尸首一脸的绝望。 “老夫人,奴婢不求您找出背后的凶手,只求您……不要去计较惠兰生前的错处,给她一个风光些的葬礼,让她来世投一个好胎吧!” 第七十一章 思虑 对于惠兰她娘的要求,老夫人自然不会不答应,“你放心吧,我会替她办一场法事的。” 惠兰她娘抱着惠兰,一直喃喃道:“女儿啊,老夫人可是大善人,要给你做法事的。你下辈子要投个好人家,莫再投到为娘这样的肚子里受苦了。” 这样的场面着实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老夫人虽然颇觉惠兰死的蹊跷,可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待婆子把惠兰和她娘一块儿带出去了之后,老夫人站在原地呆了好半晌,许久才吐出一口气,对洛青菱说道:“你这院子不好再住了,现如今就先去我那院子里头住上一段时间吧。待她们收拾出来新地方,你在搬过去也不迟。” 洛青菱乖巧地点头应下,心知惠兰忽然死在自己院子中,这院子实在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的。 虽说这么想不太厚道,可是六姑娘身边的丫鬟打发出府的打发出府,被抓的被抓,如今又死了一个,留下来的可就不多了。自家女儿要上位,自然是要等上头人腾出位子来的,而如今看来,六姑娘身边如今丫鬟可奇缺的很。 那份额本就没有补足,柳姨娘当初对洛老爷说的是六姑娘年岁小,身边的丫鬟不必补足亦可照料周全。而如今那些用鲜血腾出来的位子,则被那些心思活络的人一个个都盯上了。 身为洛府的嫡女,再怎么也是会被老夫人纳入照拂的,而她今后的姻缘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些跟随了她的丫鬟,只要不是蠢笨异常的,都会有个好前程。 这些下人们的心思暂且不提,老夫人却是面色疲惫的很。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如花的生命消失在自己跟前,但凡是有些良心的都不会觉得好过,更何况此事看起来还似乎与自己有些牵扯。老夫人并非蠢笨之人,能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如何能没有眼光?之前没有想通,到了现在也已经猜到了些许。 只是心中忍不住感到心凉,也感到厌倦。 自己站在老太爷身边这么久,替洛家挡过多少风风雨雨,为丈夫为儿子。如今京城更是风云莫测,自己先前让三个儿子自请外放,都不要留在京城看来是对的。这样的形势里头,自己还要着眼内宅,护住孙儿,与柳姨娘争斗。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从内心里涌出一股悲哀。 女人啊女人!怎的就如此目光短浅! 自己这个大儿媳虽是王爷之女郡主之尊,可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原本若不 是大儿子与柳姨娘是私通款曲的,以柳姨娘的手段倒是可以扶植起来。只是如今看来,她的心性未免有些不正,太过于狠毒了一些。 人活于世,堂堂正正,自有浩然正气。若是心肠毒辣,那么便会越走越偏。 这是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悟出来的道理,她年轻的时候也曾走过许多弯路,而走到如今,她已经看清了。古人的劝告未必全都是对的,但正身自省这四字却是做人处世的大道理。 对于柳姨娘,她又是愤恨,又颇有些无奈。 其实老夫人心里明白,是自己的儿子亏欠了柳姨娘,也是自己的儿子亏欠了大儿媳。 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跟在后头帮忙收拾烂摊子?而如今柳姨娘的手越伸越长,她也不得不伸出手来护着自己的孙儿孙女了。 人心啊!人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老夫人又长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在了最前头。 洛青菱看着老夫人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心中有些难受。 对于这个祖母,她其实内心是有些埋怨的,虽然并不多,却也足以让她产生不了亲近的念头。埋怨她没有在她受苦的时候伸手,埋怨她只看重嫡系血脉。可是如今,她成了嫡女之后她才开始明白,老夫人似乎也有一些身不由己的苦衷。 在柳姨娘只手遮天的洛府内宅里,为了顾及洛老爷的面子,也因为大夫人的懦弱,老夫人要护住自己的孙儿,也只能用这样特殊对待的喜爱来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对于这一双嫡孙的看重。 而从她成为嫡女到如今,老夫人对她是极其宠爱和维护的,甚至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为了他们,老夫人从静养的庄子里回到宅子里头,与柳姨娘斗智斗勇;为了让她明白这宅院里的残酷,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看着惩治下人的手段。 可是老夫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出手会引来柳姨娘怎样的报复。 兴许她心中清楚,可是她不得不做。 洛青菱心中有些悸动,从心头涌上了一股热流,到了鼻端却是鼻头一酸。老夫人已经年岁大了,不论怎么说,她依然是自己的祖母。从上辈子到现在,纵使她痛恨着柳姨娘,痛恨这洛家,可是她无法痛恨这么一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老人家。 庶女也好,嫡女也罢,她始终是洛青菱,不会更改。 她不由得跨步向前,跑到了老夫人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当老夫人诧 异的垂头看向她的时候,却瞧见洛青菱甜甜的笑容。 “祖母,我陪你一起走。” 老夫人被这笑容感染,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好,我们祖孙一块儿走!” 她们祖孙二人走在前头,一群下人都跟在了后头。紫鸳走在路嬷嬷右后首小心翼翼的跟着,心里头的感受十分复杂。今儿自家姑娘对自己的维护是显而易见的,这让她很感动,也有些茫然。 紫鸳原本以为,自己在自家姑娘心中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毕竟她们才相处没有多久。 之前一直都是路嬷嬷和春香伺候着,后来又是秋菊,直到不久之前才轮到自己。这样算下来,时间并不太久,想来感情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可是偏偏自家姑娘就开口了,而且态度十分坚定。 她一边想着,忽然路嬷嬷停下脚步站到了她的身边,“姑娘待你可是极其真心啊。” 紫鸳愣住,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路嬷嬷已经往前走过去了。她紧跟着快走了两步,走到了路嬷嬷的身边,小声同她交谈了起来,“嬷嬷便是不提醒,奴婢也是明白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头是忐忑不安的。然而路嬷嬷却没有任何表情,一声不吭。 走不到两步,路嬷嬷没有转头,轻声开口,“你今后也算得上是院子里的老人了。” 紫鸳将这句话反复在脑海里头思虑来思虑去,明白了路嬷嬷其中的含义。自家姑娘身边的丫头死的死走的走,留下来的已然不多了。而秋菊是犯过事的,夏荷素来不争不闹,同姑娘的感情也并不好;至于冬梅,不过是个新来的,就算是姑娘亲自点的也没什么威胁。这样剩下来的丫鬟里头,便只有自己与姑娘最亲近了。 想到这儿,紫鸳不由得心头涌起了激动,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而洛青菱此时心中在犹豫,明日头一次去赵府,自己是否该准备些什么。 对于赵宝珠师徒,她心中是十分忌惮的。虽然明知道她们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来,也明知道她们不会做出什么蠢事,可偏偏心里的忌惮却比面对长公主还要大,连她自己都并不明白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就算是因为上辈子看过赵宝珠的真面目,那也并不至于如此。 所有朱门的后头,都深藏着种种的肮脏龌龊,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心思玲珑城府深沉也是再寻常不过的。 更 何况长公主有权势有心机有阅历有手段,论起威胁来,比起赵宝珠师徒二人自然要高得多。可偏偏在洛青菱的心中,却并不是按照这个顺序排起的。 还有那柳姨娘所生的姐妹二人,洛兰和洛云水。 上一次与赵宝珠见面之时,她们所做的那蠢事也不知道赵宝珠看出来没有。 若是看出来了,那她帮助自己的目的在于哪里?是否怀疑她们洛家齐心要对付赵家?又或者是想从她这儿打探出来什么。 若是没有看出来…… 倘若真的是没有看出来,洛青菱反而觉得赵宝珠蠢笨不堪了。 那赵府的管事在自己的印象中,可是极其有手段的人。而赵府深藏在暗处的势力她也略微知晓一些,只是她并不知道,上次赵宝珠所说的追杀她的那群人究竟是因何而来。 赵府再怎么荣宠,如今也已经式微了。 当今圣上为人谨慎多疑,从不会真正的相信和偏倚哪一位重臣,更何况是像赵府这样的百年大家。再则说了,赵府便是再怎么权势滔天,也轮不到有人来刺杀赵宝珠这么一个小辈的女子啊。 洛青菱一路走一路想,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情。 庆历二十二年末,赵氏分支九房子嗣赵久楠,深入草原打探消息,不负圣恩。赵氏长房嫡女赵宝珠与之携手,将手稿保存完好交呈圣上,龙颜大悦,赵氏一族隆宠愈加。 她眯起了眼,心中确定了下来,那追杀赵宝珠的必然就是鞑靼来的人了。 第七十二章 明悟 站在赵府偏院的门口,洛青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第二次来赵府,也是她头一次以段慧娘弟子的身份过来的。按照段慧娘先前的嘱咐,她身边除了紫鸳这个帮忙看着的丫头,并没有其他人,更没有以往出门之时那般庞大的阵仗。 按照段慧娘所说的,她是一步步从家中走到这来的。 因为特地穿的朴素,取下了所有可以代表高贵身份的东西之后,走在大街上,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街边货郎的叫卖声,悠长而又富有韵律。从蒸笼中冒起的白烟,以及或是匆忙或是悠闲的路人,还有潦倒的乞儿。这一切都极为的鲜活,极为的市井,却也正是活生生的人间百态。 困在那深宅大院里头久了,洛青菱几乎快要忘记了这样的景象,这样生机勃勃的令人不由得嘴角含笑的景象。 在她如今的脑海中,早已被各式各样的思虑和阴谋给彻底充斥了,那些上辈子从未学会的东西,这辈子仿似如同佛学中所说的,忽然顿悟了一般。而学会了之后,她便一直活在那阴沉沉的宅院里头,连带着整个人都沉了进去,阴沉的没有生机。 多虑伤神,她是明白的,可是身处漩涡之中,已然欲罢不能。 这样下去,只怕不需柳姨娘出手,自己的身子会被自己亏损的干净彻底。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哪怕柳姨娘没有对洛礼明下毒,他也不可能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因为他多智,所以他多虑,而思虑过多,则愈发羸弱。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对段慧娘心存感激。 不论她当初要求的这一点究竟是出于想要为难的心思,抑或者是想要考验,如今带给她的,是她身处深宅之中难以领悟到的东西。仅此而言,她对段慧娘已然心悦诚服。 洛青菱一步步的,走的极其认真。一步量着一步,身子自然起伏。而她的眼神在四处观望,将周围的环境收入眼底。 越是往前走,她的心便越是轻松了一些。 那些原本缠绕在心头的忧虑愁苦提防算计,在这一刻渐渐的远离,渐渐的减轻。 而那些隐藏在锦绣下的阴霾,那些追赶着她的鬼魅,似乎在这一刻也渐渐的消失不见了。 她的心中异常的明晰,那些东西并非不见,而是深藏在心底。只是她如今明白了,这些东西并非人生的全部。从她重活以来,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活下去,活下去了之后又怎么复仇。哪怕 有月娘和宁归,也不过仅仅给她带来一丝微弱的温暖而已,她的心依然如坠冰窖,每时每刻都惆怅满怀。 她怀疑身边的人,不敢轻信,不敢付出真心。这固然是大部分主子所会做的事情,然而对于洛青菱而言,这其实并不符合她的本性。 而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只为了活下去,这更是让她痛苦异常的事情。 如今呼吸着这世间尘土,看着身边生动的脸庞,她的心中渐渐的有了明悟。 被死亡的压力和阴影笼罩着,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有在这个时刻,脱离了深宅,身处平民百姓之中的这个时刻,没有一堆人包围,没有身为洛府嫡女的优越,她才看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并非高高在上的身份,并非呼风唤雨掌握生死。 她,洛青菱,所想要的仅仅只是活下来,与亲人一起,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的更好一些而已。 仇恨是有的,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她仇恨的对象,也并非仇恨便是她此生的全部。站在了不同的位置,她看到的便是不一样的风景。 上辈子她痛恨洛府的所有人,这辈子她才开始明白,那些所有人里头各有各的苦衷。 她们并非帮凶,也并非施加伤害的人,她们也只是在保全自身,也只是无能为力。洛青菱相信,若她处在那些人的环境和地位上,同样也根本不会真的伸出手去帮助一个并没有什么牵扯的人。 就连柳姨娘,此时她也开始渐渐的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是明白并不代表着原谅,也并不代表她能理解对方那些狠辣的手段。柳姨娘所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洛青菱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对待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至于三皇子,洛青菱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大半是痛恨,一小半也能理解。只是虽说理解,好感是半点也无的。是他将冬梅派过来,狠狠地在自己心窝上刺上一刀的。虽说最后冬梅反叛出来诬陷自己的事情,他未必是参与者,可必然是知道的。仅凭这一点,洛青菱就没办法对三皇子有任何好感了。 尽管那是她的表兄,尽管在她的心底,对于这一位三皇子也有着一些敬佩。 洛青菱一步步的朝前走去,一步步的心中愈发的坚定了起来。直到站到了赵府偏院的门口,她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赵府特地为赵宝珠师徒二人腾出来的偏院,离赵府主院较远,比较清静;相互 之间又有连接,能够互相往来。 紫鸳小步上前,走到了洛青菱的身边,面上有些担忧。 “姑娘,您真的要拜师么?奴婢瞧着那段慧娘未必就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况且她这么为难姑娘,若是拜了师,姑娘可就没法子反悔了。” 拜师意味着什么,她们心中都清楚得很。 这可并不仅仅只是随手指点,没有师徒名分的关系。就连赵宝珠一开始都并未拜师,而只是请段慧娘入赵府指导罢了。 要洛青菱执弟子之礼,这也是后来那位段慧娘所提出的要求之一。 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母女的关系,民间有俗谚,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有些地方的习俗,便是一入师门,全由师傅管教,就连父母无权干预。 以洛府和赵府这样的世家倒不至于如此,但也免不了拜师之后也依然不好随便干涉了。 听到紫鸳的担忧,洛青菱微微一笑,“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她上前一步,拉起门环敲了三声,再后退接过了紫鸳手上的六礼跪到了地上。所谓的六礼,便是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和干瘦肉,这是流传已久的风俗。 身为主子的跪下了,紫鸳自然也跪在了一边。 等了许久,就连紫鸳都有些不耐烦了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赵宝珠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瞧见洛青菱安静沉稳的跪在门外,不由得有些吃惊。她连忙上前扶起了洛青菱,替她拍打着身上的浮灰。 “你这小丫头怎的就那么当真了,师傅不过是说着玩笑的,并没有故意刁难你的意思。方才师傅还同我打赌,说我们没来开门,看出来的时候你是否会真的跪在外头。”她上下打量了洛青菱一眼,眼底藏着一抹赞赏,“倒是没想到真让师傅给说对了!我是真没料到你年纪小小的却也这么固执。” 洛青菱点头,面上如往常一般带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不碍事的,师命不可违。青菱这是头一次来,自然要庄重一些。” 瞧她这样,赵宝珠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亲亲热热的搭了她的肩膀,一副姐妹好的样子。 “你啊,在我跟前就别这么拘谨了。你我今后师姐师妹,最是亲密不过。更何况你也知道我这人的性子,粗枝大叶的没什么分寸,要是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可得放宽心莫怪我。”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看 了她一眼,面上的笑容扩大。 “我岂敢怪你?”她顿了顿,面上的笑容有些狡黠的味道,“若是怪你,难道不会被你追着打么?” 洛青菱这么说,倒是让赵宝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洛府的小女儿在自己跟前这么放得开。等反应过来之后,赵宝珠大笑了两声,“好好好,你可比你家的姐姐们有趣的多了!”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看似已经亲密无间了,可二人心中相互打着各自的小九九。 对于赵宝珠,洛青菱原本是提防和忌惮的,而在她原本的想法里,是无法跟赵宝珠交心的,最多是相互利用罢了。赵宝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会掩饰自己的聪明人,对于聪明人,她往往心存警惕。 然而经过了刚刚那段路,洛青菱忽然想通了。 对于赵宝珠,她其实是十分欣赏的。如今有机会同她一块儿习武,拜入一个师门,这就已经是旁人难以得到的机会了。纵然赵宝珠再有心计,然而她的为人是不差的,若能与她深交,亦是一件快事。 至于以前那些心中的计量,结交赵宝珠之后所带来的好处,统统被她抛到了一边。 那样的算计,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不耻,对于赵宝珠来说则是一种玷污。 她是真心想同赵宝珠来往的,也是真心对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心怀敬佩的。洛青菱并非不懂什么选择才是对的,顺着赵宝珠的心思讨好,结交上长公主,对自己今后的路途会更有帮助。然而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过阴冷,充斥了龌龊和假意。 想通了之后,洛青菱下定了决心。 按照自己的本性来罢,若是不能结交也便算了,若是可以那也是坦坦荡荡的,面对赵宝珠也不至于心怀羞愧。那样一步一步堂堂正正走出来的路,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真心去结交的好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交心。 充斥了利益和算计的往来,阴狠和毒辣的手段,曲意迎合,假面柔情,那是对小人,而非对朋友。 第七十三章 刁难 等赵宝珠带着洛青菱进了内院,看到那院子正中摆着的东西,洛青菱不由得愣住了。 那院子正中已经摆好了一切拜师的东西,至于段慧娘,则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椅子上头,闭着眼睛沉稳不动。 待到赵宝珠领着洛青菱走到了她的跟前的时候,她才微微将眼睛抬起一丝缝隙,盯着洛青菱继续保持着沉默。洛青菱心中明白,这拜师的刁难,似乎才刚刚开始。 洛青菱按照规矩跪了下来,双手捧着自己的名帖,手臂直直的竖了起来。 因为她的头是低垂的,所以并不知道此时段慧娘的表情是什么,然而从这周围沉默的气氛来看,那表情并不算好看。洛青菱跪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而她这幅羸弱的身子早已无力支持了。可是那心头的一股子火气不知怎的燃了起来,支撑着洛青菱咬牙继续跪了下去。 她平素并没有这样的火气,事实上,在所有人眼中,洛青菱都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 然而跪在段慧娘的跟前,那原本思虑好的种种都已然被她抛诸脑后,那酸痛的手臂和颤抖的身躯都让洛青菱的心中憋了一口气。 一口不想在故意刁难自己的人面前丢脸的气,一口从上辈子就积攒下来的被人瞧不起的气。 在这春日还吹着凉风的院子里,洛青菱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垂。 这个身子的羸弱是众所周知的,而这样的一具身体的底子更是差的无可言表。洛青菱的身躯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十分明显的摇晃了起来。 紫鸳在一旁瞧着,愈发的心疼和不忿了,她本就对段慧娘那劳什子武功高强的传言断然不信,而如今眼见着自家从小被洛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受到这样的折磨,不由得站了出来指着段慧娘的鼻子开骂。 “好你个段慧娘!我们姑娘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从看见你起就对你恭恭敬敬的,你何必如此折磨我们姑娘?再则说了,这徒弟也是你自个儿要收的,谁也没有逼你。你既然开了这个口,还做这种给自己打脸的事情做什么!” 她在这儿愤愤不平,段慧娘却岿然不动,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紫鸳被她气得半死不活,直接上前两步打算扶起洛青菱来,“姑娘你可别跪了,这婆子就是欺负你好说话呢!” 而正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段慧娘的左手微微一动,一颗小石子弹到了紫鸳的手背上。她下的力道不重,只在紫鸳的手背上留下 了一道红痕。正当紫鸳愈发不忿准备继续同她理论的时候,赵宝珠把她拉到了一边。 “我说紫鸳丫头,你是为你家姑娘好这个我知道,但是我同你们家姑娘可是好姐妹,岂会眼睁睁的让你家姑娘受苦?我师傅既然答应了收下她,那就必然是用心的,而此刻的吃苦也是为了今后打算。” 她最后一句话噎住了紫鸳,“习武这件事,哪里是能不吃苦就练出来的东西呢?这是你家姑娘自己选的路,她都没开口,你何必挡着她的决心?” 听她这么说,紫鸳咬了咬下唇,没有继续吭声了。 可是心里头依然满是对赵宝珠师徒二人的不满,话说的可好听,做可未必就是那么做的呢! 而此时的洛青菱,早已听不见她们吵闹的声音了。她的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自己转着,头晕眼花的很。 她的后背上浸满了她的汗水,在这样不算和煦的天气里头,洛青菱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有人来摸上一摸,便可发现此时她的面上手上滚烫得很,而身体却一片冰凉。连带那出的汗,也都并非滚烫,而是寒冷异常的。 她的面色越来越红,呈现出了一种不太正常的酡红颜色,仿似是喝醉了酒的人。 一炷香又一炷香,时间就这么悄然过去,而洛青菱却依然跪着。 就连最先刁难她的段慧娘也并没有想到,这个一看上去便可知柔弱的小丫头竟然能够跪上这么久的时间。而她原先那只是略微刁难的想法已然改变,如今她倒是很感兴趣,这个小丫头究竟能够撑多久。 据她打探所知,以洛青菱这个身体也最多不过撑的到一炷香而已。可是如今洛青菱的身体的确在打颤,如同风中的秋叶一般,看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是偏偏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段慧娘的心中有些感慨,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倔强的很啊! 不止是段慧娘,就连最初非要帮着洛青菱拜师的赵宝珠同样没有想到。 她最初想的那件事的确有些私心,可是也的确是对这个小姑娘颇有好感,才会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师傅好好替她打磨打磨身子,也省的哪日忽然就这么去了。可如今眼瞧着师傅端坐,而洛青菱跪在下头受苦,一向深知师傅个性的赵宝珠也有些不忍心了。 她知道师傅不会害洛青菱,可是这样一来就下如此重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 洛青菱依然咬着牙憋着气在坚持着,直到段慧娘忍不住了,轻咳一声,“你……” 她伸出手轻巧的抽出洛青菱手上的名帖,而洛青菱就这么直直的倒了下去。 紫鸳固然倒抽一口气,立刻冲到了洛青菱的身边,可段慧娘的面上同样也是充满了惊奇的神色。 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之后,段慧娘不由得笑了起来。被紫鸳瞧见了,倒以为是嘲笑自家姑娘的恶意笑容。紫鸳扶着洛青菱,恶狠狠地瞪了段慧娘一眼。 被她这么一瞪,段慧娘仿似心情更好了,面上的笑意扩大了许多。 段慧娘走到了赵宝珠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想到你这误打误撞送来的师妹,倒还是块好苗子。” 她的意思自然不是指洛青菱的底子好,老实说,她之前便是看出了洛青菱体内潜伏着一股危险的东西,所以并不肯接受洛青菱为徒弟。有本事的人往往有自己的傲气,像洛青菱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入过她的眼里。更何况,若是诱发了洛青菱她体内的那股毒性,一时之间压制不住,那可就真的是闯祸了。 虽然她段慧娘不怕麻烦,可也并不代表她喜欢麻烦。 若不是赵宝珠好说歹说,最终拖着长公主一块儿说服,段慧娘是决然不会接手这种麻烦事儿的。 可如今看来,这洛青菱似乎是个十分倔强的人。倔强这件事在官场自然是不好的,在深宅之中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可是放到了她这儿,却正是段慧娘最为喜爱的特质。 正因为段慧娘当初是个倔强的人,如今才会有所出息。 所以对于段慧娘来说,她所理解的武道便是一步步用血汗踏出来的路,只有不惧艰苦,才有所斩获。 而洛青菱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倔强,恰恰是段慧娘所欣赏的。所以她才会在洛青菱昏倒过去的时候笑了起来,也才会拍着赵宝珠的肩膀说了那句话。 瞧见段慧娘心情大好,赵宝珠却是心中无奈。 她擦着冷汗,对段慧娘赔笑,可是对于洛青菱的身体状况却是十分担心的。 任谁都知道,洛家的这个嫡女可是娇贵得很,据说在洛家都不太下地,走哪儿都让人抱着。又是自幼体虚,赵宝珠心想,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受得住师傅这样的摧残? 赵宝珠倒是对洛青菱这番表现有些敬佩,可更多的却是埋怨。 若是洛青菱早些服软,自家师傅也不至 于一直一声不吭的。可她又不好说这话,不论是对洛青菱还是对自己师傅,她都算得上是两面不讨好了。 而此时她心中更担忧的则是,不知洛青菱的身子是否还扛得住? 若是在这个时候把她体内的毒性唤醒了,那可就真的是罪过了。 段慧娘看出了自己这个大徒弟的心思,也不由得开始有些担心了。她想了想,对赵宝珠招手,附耳私语了一阵。赵宝珠连连点头,听完之后就冲上去抱起洛青菱往赵府正院里冲。 她这番动作倒是吓得紫鸳一愣,等紫鸳反应过来之后,赵宝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 走到了紫鸳的身边,段慧娘轻声安抚,“你不必担心,宝珠这是去找大夫了。” 听到这话,紫鸳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对于这个赵府里尊重异常的所谓的武师,她是半点尊敬也欠奉的,尤其是在对方如此折磨了自家姑娘之后,这样厌恶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 倒是段慧娘对她这个小丫鬟的仇视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抿着唇扬起一抹笑容。 这个名叫紫鸳的小丫鬟似乎也倔强的很,若是同样悉心教导,好生磨练一番,似乎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对于今日洛青菱昏倒的这件事情,段慧娘心中倒没有后悔,可也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想看看洛青菱能坚持到哪一步,也不至于让她昏倒在赵家的院子里。这才是第一日,回去之后被洛家知道了可算得上是一桩麻烦事儿。 她虽不是赵家人,可是长公主于自己有恩,更何况洛青菱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可偏偏她没忍住自己,这才导致对方昏倒的。对于教导洛青菱,她并不抱多大指望,毕竟底子太差。可若是能把紫鸳调教好放到洛青菱的身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了。 这么想着,段慧娘便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起了紫鸳。 第七十四章 忽悠 紫鸳被段慧娘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浑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三抖,终于等她忍不住的时候,紫鸳出声了,“兀那婆子,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婆子?段慧娘听到这二字不由得一愣,然后面上的笑意便愈发的灿烂了起来。 被那温柔灿烂的笑意笑的有些心中发毛的紫鸳抚了抚手臂,压下心头的不安,白了段慧娘一眼,“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么盯着人看算什么?” 段慧娘挑起眉,没有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开口问道:“你们家姑娘的身子一直都这么差么?” 不问到这个倒还好,一问到这个紫鸳便来气,眼中都快要射出刀子了。 她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以前弱也就弱些,咱们都是捧在手心里的,若不是你这婆子害的,我们姑娘怎的会晕过去?这可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想了想,虽然追不上赵宝珠,也并不知道赵府里的路,所以她才留在原地等着的。可如今跟段慧娘二人站在一起,她心中就总是觉得膈应的慌,况且总是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如一把刀悬在后颈似的。紫鸳思索来思索去,还是打算离开这个院子,自己摸过去,兴许多问些人也能找到姑娘所在的地方了。 正当紫鸳打算抬脚的时候,段慧娘又开口了。 “你觉得以你们姑娘的这个身子,真的能学到什么保命的东西么?” 紫鸳把这话放在脑中转了转,回过头来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么差的底子,本来我是不乐意收她的,不过被宝珠求的没法子罢了。但是我老实说,以你姑娘这样的底子,就算是如今年岁小,可是今后纵是用心了也很难有所成的。” 段慧娘的面上摆出了十分诚恳又纯良的表情,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诚挚无比了。 她可没有说谎话,若是洛青菱体内的那毒没有去除,就算习了武也是没什么用的。武术可不是解药,治不了毒的。 正当紫鸳被她这番话说的着急了起来的时候,段慧娘语音一转,“可这件事儿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只是这个法子么……”她长长的顿住了,没有把下文说完。 “你还只是什么?快说啊!” 这般吊胃口的行径可算是把紫鸳这急性子的人给急死了,瞧她这样,段慧娘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怎的,你那姑娘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没等紫鸳骂过 来,段慧娘便转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法子我是有,只是我怕你不同意啊。” 这样明显的陷阱让紫鸳犹豫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若是跳进去了可就麻烦了。可是另一边,对自家姑娘的担忧又占了上风。她犹豫了不到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这婆子怎的说话磨磨唧唧的,有什么法子说出来不就成了!” 段慧娘见胃口吊足了,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家姑娘自个儿学不成,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今后就要任人宰割了。若是她的身边有个忠心的丫鬟习武,日日陪伴身边,碰到了什么事儿也能替她挡一挡的。正如宝珠一般,宝珠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可都是高手,习武的时间比她更长,有什么事都能替她去做。” 她瞥了瞥紫鸳,“不过以你这丫头的年纪习武倒是大了些,况且这么目无尊长,这便是求我呢,我也是不想教的。不过你家姑娘我倒是觉得不错,若是她能多带来一些别的丫鬟,兴许我能替她调教出几个好手来。” 被她这么一说,紫鸳那原本想开口的话尽数给吞到了肚子里去,面上的表情一时之间扭曲的很。 紫鸳纠结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习武年纪越小越好么?就没有年纪稍大有所成的?” 听到她这样拐弯抹角的问话,看到紫鸳的眉头都快扭成了麻花,段慧娘愈发的笑得灿烂了起来,心中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婆子?那这个婆子可要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姜还是老的辣。 段慧娘果断地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是那都是刻苦之辈。”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紫鸳一番,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可照我看来,你似乎并不能吃苦。” 没等紫鸳反驳,她又说道:“但凡大户人家的丫鬟,吃的穿的都比外头的平头百姓要好得多,个个都娇惯得很。我也见的多了,如你这般泼辣又目无尊长的自然也是有的。我这把年纪了,也不至于同你这个小丫头过不去,可是摸着良心说,你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听到这话,紫鸳的心中有些不忿,可也没话反驳。正如段慧娘所言,她的确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粗活重活自有粗使丫鬟们去做,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嫡女身边的大丫鬟呢? 她有些扭捏,一开始她对于段慧娘的态度着实是有些不好,如今想要开口却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见她不好意思,段慧娘也就顺势给了 她一个台阶。 “不过瞧你这么忠心为主的模样,若是你觉得自个儿能吃得了这个苦,我倒是也不介意帮你一把的。”她慢悠悠的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可若是你吃不了这个苦,那就切莫要找我,到时候恐怕我又得被你骂了呢!你瞧我这一把年纪的,哪里还受得住这个?” 看到段慧娘如此善解人意又大度谅解的模样,紫鸳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垂下头去低声道歉,“对不住……先前我误解你了……” 段慧娘眯起眼笑着,口中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日久才能见人心嘛。” 二人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些时辰,便有小丫头过来了。那小丫头在离她们有些远的位置站定,恭敬的开口,“长公主请二位过去。” 紫鸳心中牵挂,连忙问道:“我们家姑娘是否醒了?”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正是这件事,所以长公主才请二位过去的。”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可是再问,这小丫头也没什么别的话了。紫鸳心中忧心,立刻催着这小丫头在前头带路,而段慧娘则慢悠悠的跟在后头。 原本紫鸳是想骂她两句的,可是一想到不论怎么说都是自个儿理亏,便只得把话往肚子里咽。 见她这副模样,段慧娘不动声色的又给了一次台阶,“你若着急便先过去吧,这府里我熟悉的很,自然会随后赶到的。” 紫鸳点点头,急急忙忙的跟着那小丫头去了。 而段慧娘瞅着她的背影露出一抹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意,这笑意里充满了猎手狡诈的味道。在那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前头的时候,段慧娘脚步一转,从另一条小道走了出去。 待紫鸳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段慧娘已经站在屋子里头,同赵宝珠低声说些什么。 她心中十分疑惑,可瞧见了自家姑娘,便只好把这疑惑暂时抛诸脑后。 洛青菱面色有些苍白的躺在床上,边上站着一个大夫,正在同长公主表述病情。紫鸳趁着这个时候走到了床边,眼神中尽是担忧。 她小声地问道:“姑娘,您还好吧?有哪儿不舒服么?” 因为屋子中站满了人,洛青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很好。而这时长公主也已经同大夫商量完了,瞪着赵宝珠师徒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她并没有直接对着段慧娘发火,虽然明知道段慧娘才是真正的障事者,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她并不好直接对段慧娘 开口的。所以长公主转过身来的时候,是对着赵宝珠训斥的。 “非要扯着青菱来习武的是你,说服你师傅同意的也是你,既然如此,你就该负起责任来。如今青菱昏倒了,你这个做师姐的哪儿去了?怎的就不知道拦一拦!”长公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早该知道依着你这样任性,迟早是会闯祸的!今儿这要是青菱出了一丁点儿的差错,我可怎么跟她祖母交代!” 赵宝珠垂着脑袋,任凭长公主指责,不敢吭声。 其实洛青菱心中也明白,这不过是长公主在给她面子,也是给洛府面子罢了。今儿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能算是谁的错,责怪并没有什么多大的意义。 所以洛青菱开了口,阻拦住了长公主的训斥。 “长公主,此事并非宝珠姐的错,是我太执拗了。更何况,习武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准备,若是不吃苦,哪里还能算得上是习武了?” 这么说的时候,洛青菱的心中亦在反思。 她以为自己从来都算不得是一个执着的人,从上辈子开始,她都很识时务。更准确的说,是没有脊梁。 为了生存,可以抛弃自尊,这在洛青菱看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重活了之后,纵使是站在嫡女的位子上头,她也从来都是软和好说话的模样。自始至终,她都并非什么倔强的宁折不屈的人。 可是这一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心中偏就有一股气撑着她不肯倒下。 仿佛冥冥之中想证明,她洛青菱并非一个没有尊严的人,并非能随意让人拿捏。那心中莫名产生的热流告诉她,命运纵使再如何强大莫测,她总会一步步走下去,握住自己的人生! 第七十五章 挑选 也正是由于那股气,洛青菱坚持了下去,为了一个自己都不甚明白的缘由。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个倒还没什么,可我担心你的身子是否能撑得住……若是日后常常如此,便是你祖母不说什么,我们也都是会心疼的。” 洛青菱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坚定,语气虽则平缓,可是其中透露出来的是不可置疑的决心。 “习武这一件事情,我是不会放弃的。从到来这儿之前我就已经明白,习武有多辛苦我知道,关于这件事情您就不要再劝我了。” 看她如此,长公主也不好再说了,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你今日晕倒,也不好再劳动筋骨了,不如在这休息一会儿,也省的消耗身体。” 对于长公主的这份好意,洛青菱就没有再拒绝了,顺势答应了下来。 一群人出了门,段慧娘走在最后,笑眯眯的对紫鸳招了招手。 原本想到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导致自家姑娘晕倒的,紫鸳并不想理她,可是又想到她后来所说的那番话,紫鸳犹豫了一下。她压住了心中的厌恶感,木然地立在跟前,硬邦邦的吐出了三个字,“做什么?” 段慧娘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递了一张纸过去。 “你让小厨房的人按照这个药方上的药煮一锅药汤,然后让你家姑娘好好在里头泡上一泡。” “这药方是做什么的?” 虽然接过了药方,可是紫鸳依然一脸警惕,面上似乎写了几个大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对于眼前的段慧娘,紫鸳的心中常常绷着一根弦,连她自个儿都不太明白这份莫名其妙的警惕是从何而来的。 段慧娘倒是好声好气的软脾气,耐心的同她解释了起来。 “这药方是我当年云游的时候,从药王谷里学来的一帖药方。以外入内,徐徐养身。按照这个药方泡久了之后,可以舒缓身上的酸痛疲劳,最是适合习武之人。” 这么说起来,她倒是好心了? 想到这儿,紫鸳不由得有些惭愧,轻咳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婢子代姑娘多谢你了。” 段慧娘笑的温和,摇了摇头,“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日后迟早都是要熟悉的,如今仅仅只是个开头而已。”她看了看屋子里头,“你还是快些替你家姑娘准备去吧,她如今正适合这个。” 待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 面上温和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在前头一个路口,赵宝珠正等在那儿。赵宝珠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小声地问道:“师傅,您似乎想将青菱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也拉进来?” 听到她这么问,段慧娘抬了抬眉毛。 “你不认为那个小丫鬟十分泼辣,颇有几分你当初的模样么?” 说到这个,赵宝珠背后一冷,瞬间明白了自家师傅的意思。这必然是那小丫鬟说了什么话得罪了师傅,赵宝珠在心中替那个小丫鬟哀悼了一下,接着将她抛到了脑后,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师傅,这一次你也亲眼看到了,她身上是不是真的有毒?” 说起正事,段慧娘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显得十分严肃。她点了点头,“当初你描述给我听的时候,我还并不确定。但是今日亲眼瞧见了,又替她摸了脉,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她的确中了毒。” 听到这个结论,赵宝珠显得并不意外,可是她的面上依然有着犹豫。 “那么这件事……是否要告诉洛家人?” 段慧娘摇了摇头,“这件事暂时还不应声张,且不说我们并没有这个立场,就是有,如今也不该打草惊蛇。一来,能对这么小的丫头下手的人,必然心肠狠辣;二来,她是洛家嫡女,想让她死的人不少,却也不多。我们可以暗中查探,揪出后头的人,可若是说了,只怕再难有这个机会。” 对于这些理由,赵宝珠也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心中始终有些歉疚。 “若她是中了毒,那末她那个亲兄长洛礼明,想来也是中了同样的毒罢?这么说来,岂不是洛柳氏最有嫌疑么?”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按照我对于那个洛柳氏的了解,这似乎并不是她会做出的事情……” 想了想,段慧娘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过兴许她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如今这件事情很难被人发现,就算是被发现了,她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来推脱。那个洛柳氏的心思……可是深沉的很呐!” 赵宝珠点了点头,显然是对于自己师傅的这番猜想十分的赞同。 她皱起眉头,“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就揪不出那下毒手的人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断在这里!师傅,我们该想个法子好好的去洛府里探上一探。” 若是洛青菱在此,必然要心中惊疑的。 这师徒二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中毒?又为 何对此如此上心?可惜她并不在这儿,所以这一件事情只有赵宝珠师徒二人知道罢了。 她们站在园中商量了一阵,直到有人来了才回到偏院。 而在屋子里头,紫鸳已经照着那方子到了小厨房,让人帮忙准备热汤了。 很显然在赵府,这些下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替赵宝珠准备这样的热汤了,所以药材早已齐备,手脚也干脆利落的很。不一会儿,滚烫的热水就已经送入了屋内。 因为并不习惯让赵府的下人来服侍,所以屋子里头只有紫鸳她这一个丫鬟。 看到洛青菱已经进了浴桶里头,紫鸳拿着一方干净的汗巾犹豫的立在原地,手中的汗巾已经被她捏的不成样子了。洛青菱转过身来的时候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紫鸳,你这是怎么了?” 紫鸳素来都是心直口快的,既然自家姑娘已经开口问了,她便不在犹豫了。 “姑娘,奴婢总觉得段慧娘那个人并不简单。而赵大姑娘拉着姑娘来习武,这其中未必全然是好心啊……” 听到她这样说,洛青菱不由得有些惊奇,没想到紫鸳能说出这番话来。她想了想,还是跟紫鸳解释了起来,“其实我也知道,宝珠姐虽说为人豪爽,可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帮我。可是习武这件事是我一直都想要做的,况且我并不担心她们会打什么坏主意。所以不管她们有怎样的目的,能够帮到我,又不会威胁到性命的话,我都是可以接受的。” 这是洛青菱第一次同紫鸳深谈,实际上在此之前,洛青菱一直都是在竭力隐瞒着自己真正的心思。 只是从今日走来的那段路,洛青菱想通了一些事儿,所以对于紫鸳这个十分忠心的丫鬟,她已经开始打算交心了。 对于洛青菱这样的表现,紫鸳有惊奇,可更多的情绪似乎并不是惊奇。 紫鸳虽然有些直性子,有的时候也不太能压得住自己的嘴,可是这并不代表着她是个蠢笨的人。嘴皮子快在某一方面可以说明她的反应也很快,而这则恰恰说明了她的聪明。 自家姑娘跟全然变了个性格似的,紫鸳并没有反应出过分惊讶的情绪,而是十分自然的接下她的话。 在紫鸳的心中明白,自家姑娘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表现,便是真正信任了她的表现。 所以她一反常态,没有激动,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是十分的自然。 她笑着走近,替洛青菱擦起 了背,“既然姑娘早已经想好了,那奴婢也就不多嘴了。对了,今日那武师同奴婢说,可以让姑娘多带几个丫鬟过来让她调教,日后也是姑娘的一个助力。” 瞧见紫鸳的这个模样,洛青菱的心中是很满意的。 虽然这个丫鬟的脾气有些火爆,嘴上又不饶人,可是在重要的时候还是挺有分寸的。目前有些事情虽然做得不够好,可是毕竟她年纪也不大,还可以慢慢打熬。最重要的一点是,从目前来看,这个丫鬟是十分忠心的。 不过她对紫鸳所说的话有些怀疑,按照她对那位段慧娘的了解,似乎对方并不是会做这样亏自身泽他人事情的人啊。只是紫鸳既然这么说了,洛青菱并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怀疑。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既然师傅如此开口了,那今日回去你替我多留心下,找几个资质好的来。” 听到这话,紫鸳的心中愈发充满了喜意,连带着面上都满是欢喜。幸而此时她站在洛青菱的背后,没有被自家姑娘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那些习了武的丫鬟,今后都必然是姑娘的心腹。而姑娘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这就证明了在自家姑娘的心中,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心腹。这又如何能不让紫鸳欢喜? 所以紫鸳立刻应了下来,连带着将那些原本想同姑娘说的对那段慧娘的埋怨也都抛到了一边。不论对于此时的紫鸳,抑或是以前以后的紫鸳而言,段慧娘决然不比姑娘的信任并不重要。 第七十六章 折磨 在稍稍提了一下这件事情之后,洛青菱又不经意的说道:“不过虽然那拜师的礼仪并没有全部完成,可是段师傅依然已经是我的师傅了,你日后对她还是要尊重一些的好。” 她这么说了,紫鸳自然不会故意唱反调,便乖巧地应了下来。 而泡入这份药汤里的洛青菱,此时才刚刚察觉出来,这份药汤的神奇之处。 洛青菱闭上了眼,仔细感受了一下。这水是滚烫的近乎灼人的温度,一开始只觉得烫的皮肤生疼,后来渐渐的开始感觉到了一阵阵舒缓的温暖,由水波一点一点的传递而来。 身体初始时是酸软无力的,适应了这样的温度之后,反而觉得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酥麻。 那样的感觉叫人十分着迷,从身体的内部散发出来由衷的舒适感觉,甚至忍不住让洛青菱沉溺在水里。她一点一点的往下滑,深深的把自己埋在了水中。 不过这样的享受显然不是常态,接着那感受便往截然相反的地方去了。 渐渐的那原本温柔的水的轻抚变成了一根根细针,无孔不入的扎进了她的皮肤,接着扎进了骨髓。这样的程度是循序渐进的,如温水渐渐加热的过程一般,当洛青菱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痛的无法承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紫鸳,“紫鸳,快把我扶起来。” 却偏偏紫鸳这个时候变得固执的很,“小厨房里的人跟我说了,按照药性,这水要泡上足足半个时辰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洛青菱翻了个白眼,十分艰难的开口,“到时候水都凉了!” “不会的,姑娘。”紫鸳站到了她的面前,面上有着不忍和固执混杂在一起的神色,“小厨房里的人做这事儿已经十分纯熟了,她们此时正烧着热水,这水的温度是降不下去的。” 边说着,她边将手中端着热水的盆子往里倒去,一盆又一盆,那原本已经降下了一些温度的水又重新变得滚烫了起来。 地面全是满溢出来的水,就连紫鸳的裙摆都打湿了一大半。幸而这处地方本就是赵宝珠专门辟出来用来沐浴的地方,她自个儿也常常泡这样的药汤,所以这样的事情倒也经常发生,赵府的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那些后续的水也都是熬出来的药汤。若这并不是赵府,只是寻常百姓的家中,就算是这些药材便宜也是难以支撑的。而这些放在平头百姓的家中足以让他 们吃光一年积蓄的挥霍,放在赵府里头,是随意可以拿出来的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只是此刻的洛青菱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去思考这些,她已经快被这些无处不在的折磨弄得近乎崩溃了。 当初在段慧娘跟前的赌气压根就不算什么,如今看来,那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经历了。若不是洛青菱亲自泡入了这药汤里头,她是绝对难以想象这样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的滋味。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究竟有多痛苦,可是在她看来,似乎如今的这份痛苦已经差不离了。 无数密密麻麻的细针从体外扎进心头,似是滚烫似是酸麻,又似是难以言喻的痛楚。她的身体似乎在不由自主的排斥着这股外来的疼痛,而那无处不在的细流则在努力的挤进她的身体,这样两相争端的结果,便是导致洛青菱疼痛的近乎昏迷。 可是她并没能昏过去,她出了浑身的汗,又浸入了水中,分不清是汗还是水了。 若是可以选择,洛青菱是绝对不会再来这么一次的。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后悔的余地。若是可以爬出来,她早就不顾任何形象了,只是那疼痛似乎还带着酸软无力的后果,所以她并没有力气可以起身离开。 洛青菱无法想像,赵宝珠每日必须泡一次这样的药汤是怎样的折磨。 水温似乎渐渐的凉了下来,不再滚烫,而是温热的。而紫鸳依然一遍遍的将药汤倒进浴桶里头,不厌其烦。在洛青菱已经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她渐渐的察觉到这样的折磨似乎在减少。 是错觉,还是真的? 事实在告诉她,那无处不在的折磨似乎真的在减轻,而这个时候洛青菱才有心思去思考多余的事情。赵宝珠必定不会日日受到这样的折磨,这样的事情不论是谁受过一次就不会希望有第二次,赵宝珠再怎么坚韧,依然只是个贵女而已。更大的可能,便是段慧娘在故意折磨她! 一想到这儿,洛青菱心中的怒火不由自主的燃了起来。 纵使最终踏出浴盆的时候,洛青菱感觉到周身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骨头都似乎变得轻了一些,感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可虽然明白那药汤似乎对她是有益的,然而心中的怒火非但没降下去,反而越烧越旺。 洛青菱的心中憋着一股气,憋得她胸口生疼。 一件衣裳披上了身,洛青菱转 过身的时候,紫鸳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您觉得怎么样?那些人说这药汤是极其有用的,赵大姑娘平日里最喜欢泡这药汤了。” 听到这话,洛青菱笑着点了点头。 “这药汤十分有效,我从未如此清爽过。” 不知怎的,看到自家姑娘的笑容,紫鸳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发寒。 她想了想,以前瞧见自家姑娘笑的时候,同如今看上去也是差不多的,那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如今……大抵只是错觉吧?不然为何她会在看见自家姑娘笑的时候,莫名的想起了那个段慧娘呢? 收拾好之后,洛青菱带着紫鸳向长公主辞别,坐着赵府的马车打算回府。 实则来的时候,她们二人看似是步行而来,可是实际上后头跟了许多暗自保护的家丁。洛青菱心中清楚,只是没有去理会罢了。在到了赵府之后,那些人才全部都退了回去。毕竟身在赵府,洛青菱不会有任何的危险,而回去的时候,赵府必然是会派人护送的。 正如洛老夫人所料,如今洛青菱便是坐在赵府的马车上,与紫鸳二人面面相对。 马车驶出赵府刚一条街,便遇到了另一辆油布马车,二者原本应该擦肩而过,只是那辆马车的车夫似乎不甚熟练,手抖了一下,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那车夫立刻跳了下来,对着这边作揖赔罪。那车夫看上去衣着朴素,一看上去便是那街里巷间跑江湖的人。赵府的车夫指着他的鼻子骂的起劲,那车夫也只能擦着汗不敢回嘴。 洛青菱的声音从车中传了过来,“罢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且放他去。” 她既然这么说了,赵府的车夫也只得狠狠地瞪了那莽撞的车夫一眼,继续向前驶去。 而在马车里头,紫鸳已经被惊呆了。 就在方才两车微微碰撞的时候,从帘子外头伸进来了一只手,扔下了一个纸团便消失了,而姑娘也正是在接着纸团之后开的口。这就表明,这一件事情实际上是洛青菱策划的。 可是自家姑娘哪来的时间和渠道去联系外头的人呢? 对于这一点,紫鸳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通,只得将这件事儿埋在心底。 至少自家姑娘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有瞒着自己,这对紫鸳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洛青菱展开纸团,面上不再是随时可见的笑容,而是压根不应该出现在她 这个年纪的脸上的平静和沉稳。仔仔细细地看完了纸团上所写的东西之后,洛青菱想了想,将纸团递给了紫鸳。 那递来纸团的手,自然是属于宁归的。 在这一段时间里头,宁归已经将身边人收拢在手中了,至于他具体用的是什么样的手段,洛青菱并不在意。只要他能开始自由的活动了,这才是洛青菱最关注的事情。 而这纸团上所写的事情,便是宁归开始活动的第一件事。 从上辈子开始,洛青菱便知道,宁归跟大部分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将事情大包大揽,而是会在你麻烦的时候替你收集消息,做你的支柱,但是会看着你将事情解决。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男人,却比那些大男人更像是一个男人。 一个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方都拥有着信心的男人,永远能有自己的手段,也永远不会去过问干涉太多。 他的分寸掌握的很好,该帮手的时候无需你开口,而该旁观的时候也不会随意插手。这样的相处,是让洛青菱感觉十分舒服的。 洛青菱的嘴角含笑,心中不由得为自己有宁归这个亲人感到骄傲。 而紫鸳在看完那纸团上所写的事情之后,不由得花容失色,差一点就惊呼了起来。 她双手捧着那张纸团,双手颤颤巍巍的,不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满脸的难以置信,“姑娘……这……这上头说的可是真的?” 第七十七章 挑选(一) 见到洛青菱微微地点了点头,紫鸳整个脑子里都成了一团浆糊。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开口,“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则是表明了在紫鸳的心中,已经相信了这个事实。 慌乱了一阵,见洛青菱依然岿然不动的端坐着,紫鸳有些犹豫的开口,“姑娘,这件事儿……可要报给老夫人知道?” 紫鸳这么问,洛青菱的心中便十分满意了。 问出这个问题,便说明着在紫鸳的心中,自己才是真正的主子。虽说同在一个府里,虽说老夫人是最疼她的祖母,可是在丫鬟们站队的问题上,心中归谁还是很重要的。 洛青菱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情等我们回去之后再细细商量罢,如今这事儿,一是不确定要怎么同祖母开口;二来,这一时之间也难以商量出结果;三则么……我们还得注意柳姨娘的动静才是,省的打草惊蛇了。” 对于自家姑娘突如其来表现出来的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聪明,紫鸳并未表现出来什么。实质上,与洛青菱自己想的不同的是,紫鸳想到的是洛礼明。 有一个在大韵名气甚大的神童兄长,那么洛青菱若是蠢笨不堪反倒是奇怪的事情了。以如今的表现,兴许与外头大部分的稚童不一样,可是在洛府,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洛礼明长大的,紫鸳并不疑心这也很正常。 洛府的那一位神童,自幼便沉稳的如同一个小大人似的,洛青菱同他比起来还真算不得什么。 紫鸳点了点头,赞同了自家姑娘所说的话。 回到洛府之后,洛青菱回得是老夫人所住的松竹苑。这是一处较老的院子,然而里头的摆设用度却都是府中最好的。身为洛府辈分最高的人,老夫人所用的自然没人敢逾越过去。 如今洛青菱住了进来,这就代表着老夫人的态度。 因为她身边的丫鬟缺了许多,所以彩衣被老夫人派过来替洛青菱打点。此时洛青菱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彩衣就走了进来。 彩衣的分寸把握的不错,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面上带着笑容,开口说道:“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担心的很呢,大夫人就更别说了,一直呆在院子里同老夫人反复说着。一会儿说不该让姑娘过去,一会儿又说姑娘不会累着了吧?”她掩唇而笑,“大夫人那可是真心疼姑娘的呢!” 没等洛青菱开口,她便接着说道:“老夫人说了,姑娘身边如此缺着人 ,所以让姑娘过去,自个儿挑些人。” 听到这话,洛青菱与紫鸳二人对视一眼。 洛青菱微微地点头,面上带着羞涩的笑意,“麻烦彩衣姐姐了。” “姑娘何必同奴婢客气?您可莫要开口喊奴婢姐姐,那可真是折煞奴婢了!”虽然口中这么说,可是彩衣面上的笑容与她所说的话并不相符。 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才看见的确正如彩衣所说,不止是老夫人,还有大夫人也正坐在上头。 她刚刚踏进屋子,老夫人便对着她招手,“玉姐儿赶紧过来,让你母亲好好瞧瞧你有没有掉一根头发,若是掉了,你母亲可要带着你上赵府闹将去!” 老夫人的揶揄让大夫人红了脸,可是她依然捏着洛青菱上下打量,直到确定了她的脸色如常之后,这才肯将她放开。 只是手是放开了,嘴上却是没停下的,大夫人一脸的担忧,不停地问这问那。 “你去习武可有感觉不适?是不是累着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你若是撑不住那就别去了,咱们女子没必要去吃这个苦头的!……”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老夫人给打断了,“行了行了,玉姐儿刚回来你就叨叨个没完!她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么?”训斥完大夫人,她又转过头来对着洛青菱,“玉姐儿,如今你身边的丫鬟越来越少,你可有想过要补充几个上来?” 洛青菱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此时仍被关着的秋菊。 她原本是想将那块玉佩放入秋菊的身上,再向老夫人求情让秋菊出来的。她当时想的是不希望秋菊这么一个危险的人在自己的身边,无法掌控,所以那场布局到最后的点,是落到了秋菊的身上。 只是如今想来,这样的事情也未免太过于狠毒了。 暂且不论秋菊如何,可是洛青菱并不希望自己最终一步步的走向柳姨娘的道路。整治人的手段有许多,可是那些狠辣的手段固然有效,可也会让人心思扭曲走向歧途。在这一点上,洛青菱倒是很敬佩老夫人。 该下手的时候下手,该安抚的时候安抚。哪怕是在恐吓他人的时候,也不会随意将人命视若草芥。 就是对待那些犯了事的丫鬟婆子,老夫人也是攻心为上,并没有真正地去伤害哪一个人。 原本洛青菱以为,这是不必要的仁慈。可是走到了这一步再回过头去看,她才真正的明白老夫人做事的真意。手段委婉并不代表着 仁慈,而手段毒辣也并不代表就是略胜一筹。 所以洛青菱犹豫了一下,对老夫人开了口。 “孙儿还记得我院子里头有个叫秋菊的,因为她娘犯了事一块儿被抓紧去了,她是不是可以放出来了?” 秋菊?老夫人眯起眼睛想了想,终是想到了那个叫秋菊的丫鬟。似乎是同洛青菱感情极好的,原本在被连带之前,还是自己打算将她升成一等的。 在确定了秋菊并没有真正犯事之后,老夫人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秋菊这个二等丫鬟被确定了下来,另一个二等则是夏荷。一等只有紫鸳一个,至于三等,也只剩下那个新来的冬梅。份额都并未补齐,更则人数少了又少,所以这其中谁能提上去,都是一个机会。 “我倒是觉得,一等和二等的份额不必全部补满,留下一些位置也好。如今玉姐儿还小,身边的人多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儿。至于三等么……就全部补满,日后也好有提上去的资本。” 老夫人这么算过去了之后,又转向洛青菱,“玉姐儿可还有什么看中的人么?” 原本按照规矩,未出阁的姑娘身边应有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还有三等丫鬟六个,另有奶妈一个,其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若干,若是及了笄出了阁那又得另算。 所以洛青菱身边空出来的位子的确是很多,全府上下凡是有女儿的都盯着,如今老夫人这么一提,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忍不住吊起耳朵来听了。 洛青菱摇了摇头,“孙儿对府中的丫鬟们也不熟悉,这些事儿还要让祖母替孙女儿多操心了。” 她这么说让老夫人开心的很,不过老夫人还是摆了摆手,“我就不替你挑了,你自个儿挑去吧!省的日后还埋怨我这个老太婆干涉你太多,这种事儿你可莫想要推倒我的身上。” 边说着,老夫人边叫了人进来。 那些进来的都十分乖巧,前头都是年纪偏小的,后头站着的是年纪偏大一些的,按照身量各自站好,垂首低眉。这一些洛青菱看的都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看,前头站着的都是自己院子里的小丫鬟。 至于后头的,大抵是老夫人从其他的地方抽出来的一些人罢。 带着这些人的进来的,正是路嬷嬷。她一进来便行了礼,站到了洛青菱的身边。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洛青菱,“玉姐儿,人已经站到你跟前了,你便自己挑好了。这一些是 第一批,后头还有两批,不着急先全部定下来。” 听完老夫人所说的,洛青菱点头,转过头去看向紫鸳。 “紫鸳,这些站在前头的都是咱们院子里的对不对?”见紫鸳点头,她接着问道:“那你对她们熟不熟?不如你一个个说给我听好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便是要让紫鸳在这些丫鬟中间产生威望。 一个是让这些丫鬟们觉得,紫鸳在自己身边是能说得上话的,今后便会尊重一些;另一个则是隐隐的将这些人的命运交到了紫鸳的手中,谁选上了,都会在心中留下对紫鸳的一丝感念。 至于她自己,如今还并不适合直接出头。 更则在这样的时候,她便是直接选了谁,也不会让谁真正的觉得感念的。 紫鸳不傻,自然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路嬷嬷也不傻,明白了今后在自家姑娘身边,紫鸳是说得上话的人了。不过关于这一点,路嬷嬷倒也不担心。她毕竟是洛青菱的奶娘,又带了她许多年,这份情谊是谁也比不上的。更则,她是嬷嬷,不是丫鬟,所以对于洛青菱倚重紫鸳的事情,她并不介意。 而洛青菱的这一举动,等于是把紫鸳摆到了台面上,让所有的主子都明白了紫鸳今后在洛青菱身边的身份。 就连老夫人也都看了紫鸳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有了计量。 第七十八章 挑选(二) 紫鸳压下心中的激动,在众人的目光中微微跨出一步,举止表现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沉稳。她微微弯腰,在洛青菱的耳边细声说了起来。 “这头一个是院子里负责洒扫的杏儿,是府中的家生子,为人十分的老实本分。”紫鸳介绍的顺序是从右往左,洛青菱看了看她所说的那个杏儿,年岁在几个小丫鬟里头算是较大的一个。她长的就十分的老实,面上有两坨红,看上去粗粗矮矮的,眼神也木讷的很。 “第二个是二妞,是前些年她爹亲自带着她卖入府里的,在家中排行第二,因为家贫孩子又多,所以进了府。虽说名字有些土气,可是人是很乖巧懂事的。” 顺着紫鸳的眼神看过去,这个名叫二妞的丫鬟年纪很小,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儿。偶尔抬起眼来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眼睛很大,眼睛黑溜溜的十分有神,双颊肉肉的,显得十分可爱。 再往后看,就没有什么让洛青菱有兴趣的人了,直到介绍到了第二排,洛青菱才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名叫树儿的丫鬟。这一些小丫鬟往往都没什么正式的名字,往往在提上去之后就会另外改名。 树儿这个丫鬟之所以会让洛青菱感兴趣,是因为她身周的感觉。 那是一种十分安静稳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在这么一个粗使丫鬟的身上出现,不由得洛青菱不好奇。更何况,这个树儿明显年纪比旁人都偏大,并且大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她表情中透露出来的那份感觉,似乎是笃定了洛青菱不会选她似的。 后一排的人紫鸳也都认识,身为府中的家生子,又是在各个院子之中打滚了许久的,紫鸳认识的人是很多的。她这时正好说到了这个树儿,“这是家生子树儿,手上刺绣的功夫不错,虽说比不上夏荷,但也算府中丫鬟里头出挑的了。” 洛青菱点了点头,这样一个个说下去,接着便到了第二批。 在这其中并没有洛青菱十分感兴趣的人,到了第三批的人进来,洛青菱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一对长相极其相似的孪生姐妹。 看到洛青菱的目光,紫鸳也就顺势介绍起了这一对姐妹来。 “这是府中的一对姐妹花,是孪生。姐姐是左边的那个,叫石榴;右边的那个是妹妹,叫山茶。姐妹二人都是家生子,年纪也挺小的,而且都是粗使丫鬟。” 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只有洛青菱和她自个儿明白了。 年纪小,又是粗使丫鬟,代表着可以吃苦,可 塑性又不错,能送到段慧娘那儿去打熬打熬。 把这些选好了的人都挑了出来,老夫人点了点头,也不对她选的人加以评价,只是开口说道:“虽说那新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只是未免仍有些不太好住人。既然这些丫鬟都选出来了,那就让她们带着粗使丫鬟和婆子过去彻彻底底的大清扫一遍,再把你的东西洗晒之后搬进去。这些日子,你还是继续住在我这儿罢。” 洛青菱应下,甜甜的笑着对老夫人撒痴,“孙儿正巴不得日日陪在祖母身边呢,便是那院子收拾好了,孙儿也不搬!” 这话听的老夫人十分顺耳,她指着洛青菱对大夫人说道:“瞧瞧你生出来的这女儿,一张小嘴儿甜的腻人!” 后头的那些丫鬟就不必再看了,既然人选已经补齐了,一等和二等的份额又不必补满,所以如今洛青菱的身边就有了这么一些丫鬟。 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后,路嬷嬷自去训导那些丫鬟不提,洛青菱则是拉着紫鸳说起了悄悄话。 “外头的那些丫鬟,你都认识,她们之中你最熟悉的是谁?” “自然是原本在院子里的杏儿和二妞。”紫鸳毫不犹豫的回答,“夏荷虽说好说话,但是找她帮忙的人太多了,更则她要负责姑娘的绣活,所以奴婢若有什么事儿反倒不好意思去找她。杏儿虽说是个小丫鬟,可是在咱们府里,那绣工都是极好的,所以奴婢倒是常常去找她说话,日久了就熟了。” “至于二妞,年纪那么小,又活泼可爱,院子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所以奴婢同她的关系也不错。” 洛青菱点了点头,“那一对孪生姐妹呢?你可熟悉?” “石榴和山茶这一对姐妹,在府里谁都知道。她们长的好,又难得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当初是走投无路进了府的,本来她们的父母双亡,后来归了叔伯养,被她们的二叔打算卖到勾栏院去,就因为她们的长相和孪生的身份。她们没法子,就去求了牙婆将她们卖到府里,所以丫鬟们之间也爱说起她们。至于别的,奴婢倒是不太清楚。” 她看了看洛青菱的脸,又犹豫地说道:“不知姑娘特地挑她们出来的寓意何在?这府里比她们身子好适合习武的人多了去了,若是选的原本就在院子里的丫鬟,在忠心上就要好上一些。” “那可未必。”洛青菱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接着问道:“那个树儿呢?” 说起树儿,紫鸳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在心中思量了一下 说法。 “这个树儿在府中,地位有些特殊。”紫鸳的措辞难得的犹豫,“这一次若不是姑娘亲自选的,老夫人也未必会同意让她提等。” 这么一说,洛青菱不由得愈发的好奇了起来。 “你倒是说说,这个树儿怎么个特殊法,为何老夫人不乐意让她升等呢?” “姑娘可还记得如今宁公子所住的那个院子?” 洛青菱点了点头,“怎的,同那院子有关?”她想了想,恍然大悟了起来,“是不是跟原本该住在那院子里的,逝去了的琬哥儿有关?” 那所谓的琬哥儿,便是死去了的通房肚中的孩子。因为去的时候,那腹中的孩子已然长成,洛老爷怜惜,便给他取了名字,上了族谱。 那院子他虽一次都没住过,可原本便是留给他的。 紫鸳双手一拍,猛然点头,“姑娘果然聪慧!这树儿原本叫侍书,原本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后来那通房怀上了,所以老夫人派她去看守,可以说是那通房身边伺候的丫鬟。” “哦?后来呢?” “说到这个侍书,其实奴婢还挺佩服她的,原本在府里,老夫人最疼爱的丫鬟反倒不是彩衣那几个大丫鬟,而是她这个二等的。之所以老夫人让她去伺候那通房,是因为信任她能照料好洛府那未出生的二爷。只是没想到,在那通房即将临盆的时候,一尸两命,就这么去了。” 说到这里,紫鸳的脸上也不由得有些惋惜的神色,“后来老夫人大怒,本来罚她,却又心有不忍,便把她贬为了粗使丫鬟。” 洛青菱不由得有些怀疑,“可是自古女人生子都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纵使那树儿再有手段,又怎么能保得住呢?老夫人素来明理,怎会因这个罚她?” 听到她这么问,紫鸳拍了一下自个儿的脑袋,“您瞧奴婢,这都糊涂了!” “是奴婢没跟姑娘说清楚!这侍书原本是医药世家,后来家中被奸人所害,一个大家族死的死散的散。侍书原本是要被发配官窑的,后来被老夫人出手救了下来,这件事儿府里知道的人不多,奴婢也是偶然从奴婢的娘那儿听到的。那侍书自幼跟着她爹学医弄药,后来到了府中,老夫人又特地送她去老张婆那儿学了,所以这保胎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那所谓的老张婆,便是这金陵城中最为出名的稳婆。她不止是一个稳婆,还兼会医术,尤其擅长治妇人病。在金陵城里,凡是谁 家女儿病痛的,都会先去请她,若是请不到,才会去请别的大夫。 这么说来,洛青菱便愈发的疑惑了。老夫人素来爱才,那女人生育从来都是生死间徘徊的,再好的稳婆再好的大夫也都不敢拍拍胸脯许下保证,那老夫人又是为何非要责怪她呢? 她忽然想到,老夫人替她找来的那些丫鬟,年纪都偏小,唯独这个树儿鹤立鸡群,年纪大得很。 若不是因为这,她一开始也未必能注意的到这个树儿。 想到了这儿,洛青菱忽然醒悟了。冷落和责怪未必就是惩罚,兴许是另一种保护。这树儿未能保住洛府的骨肉,自然有理由被柳姨娘找借口打发,而那死去的琬哥儿,未必就真的是自个儿无缘来到世间的。 老夫人先出手,将树儿从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贬为粗使丫鬟,她这么做也能堵上别人的口。 若是这样,洛青菱倒是真的对让老夫人都这么上心的丫鬟十分感兴趣了。这个时候老夫人特地把她给挑出来送到自己的身边,究竟有什么寓意呢? 关键是会医术…… 洛青菱眯了眯眼,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这树儿所会的,按照紫鸳的说法,是擅长妇人的病痛。这样的一个丫鬟若是在她出阁的时候送来倒也正常,可是这个时候送到她的身边,究竟有何用? 第七十九章 风涌 洛青菱在这慢慢思索的时候,那边厢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日渐西沉,正是晚饭的时辰。柳姨娘这一段时间闭门不出,固然有人一直在注意着她,可大部分人都似乎已经快忘了柳姨娘的手段。 这其中之一,便是大夫人。 如同府中许多人一样,大夫人也送去了安胎的药品吃食,还有绫罗绸缎。虽说老夫人提醒过她,不过大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柳姨娘这次怀上的事儿既然是真的,那便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冒险。 之前老夫人倒是怀疑过柳姨娘这次怀孕的真实性,毕竟这种事儿虽说太过于愚蠢,可是柳姨娘情急之下未必做不出来。 不过在找了好几个大夫,其中还有老夫人的心腹之后,所有的大夫都确认了这次怀孕的真实性。 所以对于大夫人的行为,老夫人也只是忧心提醒,却并没有过于阻拦。 只是她们都未曾想到,柳姨娘便是心如蛇蝎,拿了自家孩儿的性命做赌注的,形如疯狂的赌徒。 在老夫人刚刚起身,正准备去吃晚饭的时候,外头的婆子传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柳姨娘小产了!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内院,所有人都震动了。 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夫人都不由得犹豫了。 那孩子究竟是真是假?这件事儿怎的看上去那么扑朔迷离呢?若是真的,这一胎据说生男的机会甚大,柳姨娘又怎会弃车保卒,舍弃了这么大的一次机会呢? 谁都知道,若是柳姨娘这一次能生下男胎,那大夫人便再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了。 若不是老夫人还在上头压着,只怕洛老爷便是没有将大夫人休掉,也是会让柳姨娘升为平妻的。这于洛府,乃是巨大的羞辱,所以老夫人一直压着柳姨娘,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如今她竟然抛弃了这么大的机会,就为了陷害大夫人?老夫人不相信。 在洛老爷的心中,大夫人既无德也无贤,除了生出了一双好儿女,别的就再无功德了。 而对于柳姨娘,他向来心怀愧疚,又是情意深长的,自然要看得重了许多。 所以当老夫人赶到柳姨娘的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碰上洛老爷指着大夫人的鼻子开骂的时候。老夫人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不知大媳妇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如此大动肝火?” 她的眼神轻移,看到了一身血水汗水交织 ,面色苍白的柳姨娘。 柳姨娘正微微靠在洛老爷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轻声相劝,让他莫要动怒。 她这番刻意十足又可怜兮兮的做法,让老夫人眼底藏了一层薄冰,可是落入洛老爷的眼中,那便是愈发又怜又爱。柳姨娘深明大义,被人害的小产还要起身相劝,而害人的那一个却矢口否认,眼泪低垂,企图以伪装无辜蒙混过去。愈是看着柳姨娘,洛老爷的心中就愈是怜惜,而这份怜惜在面对着大夫人的时候,便是愈发高涨的怒火。 这一切看在老夫人眼里,她也只能在心中低叹。 所谓男人,从来便是如此。心头上的人做的再错也是对的,若是不喜欢,那末做的再好也是看不入眼的。 她看着柳姨娘,声音温和,并不在这一点上同洛老爷计较。 “既然柳氏刚刚小产,哪里是能起身的?你也不瞧瞧她如今的脸色苍白成了什么样子!你还说自个儿素来最疼她,怎的在这个时候就什么都忘了?赶紧让她躺倒床上去,莫要让她烦心这些事儿了。” 对于柳姨娘,老夫人心里还真是佩服不已。她见过许多小产的人,可还真没见过小产没一会儿还能自个儿撑着起来,就是为了得到丈夫的一丝怜惜就是为了陷害他人的。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气,需要多大的仇恨呢?想到这儿,老夫人不由得愈发的忧心了起来。 她的提醒让洛老爷瞬间醒悟了过来,“是是是,母亲说的是!” 边说着,他一边亲自扶着柳姨娘进了里屋,温柔小意,几近怜惜。感动的柳姨娘垂泪,声音哽咽,“老爷,妾身没事的,您莫要为了妾身气伤了身子。” 洛老爷亲自给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脸,眼神温柔,“你就别替我劳心了,好好休息,这件事情我自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从里屋出来,洛老爷的面色愈发的阴沉,恶狠狠地看了大夫人一眼。 老夫人冷眼看着,心中愈发的难受了起来。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见,可若是他选的人心性温良倒也罢了,手段高明也好,至少也管得了这个家,可是……为何偏偏是柳姨娘! 为何偏偏是那个私相授予心肠狠毒的柳姨娘呢?为何偏偏是那个让她怀疑对一双嫡孙儿下手的柳姨娘! 这件事情,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在洛老爷的怒火之下挽救大儿媳,除非她用自个去压。可若是这么救下来了,儿子心中与大儿媳的嫌隙就更大了,今后柳姨娘随口 说些什么,估计都能让他在心中对大儿媳的厌恶愈甚。 所以老夫人端坐在一边,并没有开口。 洛老爷踱着步子,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他一边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着大夫人,“这件事情我并不信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但是事实摆在了这里,我不得不信。若是你有什么辩解,现在就开口,若是不说,那就是默认了。” 这话已然是十分明理了,从洛老爷的口中说出来算是十分难得,尤其是在柳姨娘小产之后的这个场面上。 然而大夫人自个儿到如今也是稀里糊涂的,哪来的什么辩解的话?只是摇着头掉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洛老爷的双眼赤红,指着大夫人突然高嚷了一句,“你说啊!你说不是你干的!你说!” 他的表现愈发焦躁,嚷出的这一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愈发噤声不敢多嘴。而洛老爷则在屋子里继续漫无目的的徘徊,脚步愈发的凌乱,速度越来越快。 走到了大夫人的跟前,他忽然蹲了下来,盯着大夫人的眼睛。 他抓着大夫人的双肩,抓的死死地,扣入了肉里,然而大夫人并不觉得疼。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你是嫡室,府里所有的孩子也都是你的孩子,你何以能下如此毒手?”洛老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声音中沉淀了如刀割般的痛楚。 大夫人慌乱的摇头,“老爷,真的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洛老爷突然又大声地嚷嚷了起来,声如洪钟,响在大夫人的耳边,炸的她耳朵生疼。 屋子里没有谁再敢说话,而这时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父亲!够了!” 回过头去看的时候,那说话的人正是洛礼明,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脸担忧的洛青菱。这一双儿女的出现让洛老爷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皱起眉头,正想训斥,洛礼明却先开了口。 “父亲,您又吸食了五石散罢?” 他说这话说的十分笃定,又并非一开口便是向洛老爷求情,所以洛老爷一时之间竟也没有了开口的余地。 洛礼明说的这话提醒了众人,再一看洛老爷反常的举动和激动的近乎不正常的神情,她们心中也有了计量。看来正如明哥儿所说的,洛老爷这是吸食了五石散。 在说出第一句话之后 ,洛礼明步步紧逼,没有留出任何辩解的余地给洛老爷。 “既然您吸食了五石散,如今神智不甚清晰,如何能审问娘亲?纵然这事情的确是她所做的,纵然她有天大的错处,也不该是由这个时候的您来定罪!” 洛老爷被说的张口结舌,正要反驳,又被洛礼明给堵了回去。 “更则母亲是您的发妻,正如您所说,府中所有的儿女都是她的儿女。她站在这个位置上,为何还要去伤害柳氏肚子里的孩子?这些年来,母亲对待勤哥儿和几位妹妹如何,父亲您心中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你们相伴多年,难道您还不了解母亲的性子么?她若真能做出这等事,这府中岂会还有别的姨娘和子女所留的地方!” 他所说的有理有据,洛老爷的神智渐渐的回来,也不由得认同了他所说的话。可是被自己的儿子教训,这面子上可是过不去的。所以他拉着脸,并没有回话。 洛礼明态度强硬,洛青菱自是扮的白脸,她几步上前,拉着洛老爷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他。 “父亲……您要把母亲赶出去么?那女儿今后是不是就没有娘了?” 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洛老爷心中软了下去,他抱起洛青菱,可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词儿来。洛青菱于是扁着嘴,泪珠儿一点点的掉了下来,“父亲,母亲最是心软的人了,她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要是做了,那那女儿的命赔给你!” 这番话让洛老爷变了脸,他训斥道:“你这简直是胡闹!什么叫做赔给我?你难道不是我女儿么!” 第八十章 兄长 他倒是想发怒,可是小女儿抽抽搭搭的模样叫他不由得不心软,他放软了口气,反倒是安慰起洛青菱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母亲赶出去了?你们永远是这府里的嫡子嫡女,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洛老爷并没有提到大夫人,而说这话的时候,也并没有看她。 虽说言下之意是不会动摇大夫人的地位,可是似乎二人之中的嫌隙愈发的大了起来。 原本洛老爷同大夫人的关系就十分的疏远,婚后一起这么些年,就没怎么说过话。在大夫人生下了洛青菱之后,洛老爷就更是一整个月都难得进一次大夫人的院子。洛府中所有的人都心中清楚,在洛府里头,洛老爷与大夫人之间,压根就不可能有什么感情。 当初大夫人嫁进来的时候,洛老爷还为了这个同老夫人呕了很长时间的气,若不是这门婚事是太上皇指下来的,只怕洛老爷是不会同意的。 后来大夫人以郡主之尊嫁入府中,却又偏偏个性软弱,这才让柳姨娘把持了大权。 这些事情,洛老爷其实都心底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柳姨娘去罢了。 若不是大夫人给他生出了一对好儿女,又从不与柳姨娘争执,只怕洛老爷会冷落的愈发厉害。从来在旁人眼中,洛老爷都是个多情的人。然而愈是多情却也愈是薄情,大夫人这个正室便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一丝一毫的柔情。最多只有多年相处下来的一些愧疚,仅此而已。 可是这一点点的愧疚,在面对柳姨娘的时候,就消失的荡然无存。 如今洛青菱看着,心中对洛老爷愈发的厌恶了起来。 一个花心成性又薄情寡义的男人,做出这幅情深意长的样子有多恶心!更何况,大夫人身为正室,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替他生下了嫡子嫡女,就算是身子虚弱,可这也并非大夫人的错。若是洛老爷有心维护,身为嫡系的儿女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在老夫人没有回来之前,洛府的下人们早已经隐隐以柳姨娘为正主,并且以柳氏的两个女儿为重的。 若是洛老爷真的是至情至性的人,又怎会让月娘沦落到那般田地?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葬送在自己手里,又将那女子的尊严狠狠践踏。若是他有情,又怎会对原本身为庶女的她视而不见?又怎会让没有半点错处的大夫人小心翼翼至此。 大夫人为了不被他厌恶,整日战战兢兢的,唯恐行差错步。 做什 么都看着他的脸色,甚至还看着柳姨娘的脸色。身为一个正室,懦弱可悲至此! 导致这一切的,都是洛老爷。洛青菱的心中清楚,若是大夫人性格强硬,与柳姨娘争斗起来,就算是占了一个正室的名分也讨不到什么好。在洛府里头,老夫人不在,洛老爷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更何况,若是洛老爷有心维护,纵使是老夫人又能如何呢? 听到洛老爷的那句话,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儒生,有些事不必我开口,其实你心中明白得很。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我二人骨肉牵连,你想什么我知道,那末我没说完的,你心中也明白。” 老夫人顿了顿,思索了一下,又缓慢的接着说了下去。 “大儿媳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你莫要借题发挥了。至于柳氏肚子里的孩子,既然去了那也没有挽回的余地。那毕竟是咱们洛府的血脉,你改日想个好名儿,记上族谱里去。”老夫人看了一眼站着的洛礼明和被他抱起的洛青菱,心下喟然。 “这一对孙儿是极好的孩子,既然你已经开口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你就自个儿拿主意罢。” 说完这些话,老夫人便站起了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没有理会洛老爷,也没有去看一眼泪眼滂沱的大夫人。只是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自己那对孙儿一眼,便就这么离开了。 洛老爷听完,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洛青菱放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声音有些压抑,“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洛青菱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得示意婆子们扶起大夫人,带着她一块儿出了院子。 在自己的儿女面前出了丑,大夫人心中颇有些尴尬和过不去。原本洛青菱还并没有注意,但是被洛礼明微微拉了拉袖口,她这才发现大夫人的面色有些青白不定。二人心下通透,就找了个理由二人一块儿走了另一条小路。 等到走上了小路之后,洛青菱这才反应了过来。 自从上一次洛礼明邀请她去他的院子里吃饭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面了。 对于这个盛名在外的兄长,洛青菱心中是十分敬佩的。但是在敬佩之余,那敬佩愈多,那提防和警惕也就愈多。 洛青菱没有去找他,他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表现的兄妹情深,还单独去找她谈心之类。 不过在外人眼中,他们兄妹二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因为洛礼明在不见面的时候,依然保持着送她东西的习惯。 不论是书笔还是零嘴,凡是洛礼明有的,照样会如往常一般送给她一份。 而在别处见面的时候,尤其是在同老夫人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他们兄妹还是如以前一样,表现的亲密而又情谊深厚的。 所以这样在其他人的眼中看来,洛府这一对亲兄妹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变坏和冷淡过。 可是二人的心中清楚,那不过是外头的假象罢了。 实际上,两个人之间如今更多的是尴尬和试探,兴许还夹杂了十分多的怀疑。在洛青菱的心中,这便是她认为的洛礼明的心思。 二人便这样一路沉默着,直至到了小花园,洛礼明才忽然开了口。 “妹妹如今不爱同我说话了。” 对于这句话,洛青菱无言以对,只得继续沉默了下去。而洛礼明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洛青菱,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可是不管你怎么变,你都是我的小妹,此生不会更改。今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不妨来找我罢。”他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如一弯浅浅的月牙,“不论怎么说,我都是你大哥。” 看着面前洛礼明的笑脸,洛青菱的面上木然,心中却波涛汹涌。 洛礼明兴许是猜出了什么,又兴许不一定,可是他这么说,便代表了在洛礼明的心里头,自己是他的亲人。 亲人么?除了……阿娘和宁归之外的,亲人? 他的脸依然是带着稚嫩和青涩的,可是他的神色,却是沉稳坚定,柔和又蕴含着不可抵抗的温暖。那秀气的眉眼里头,透出的是洛青菱从未在除了月娘和宁归之外的人身上所体会到的安稳。仿佛有天大的事情,都有这么一个兄长替她扛起来。 洛青菱不由得有些慌乱,更多的则是迷茫。 然而洛礼明果然是无比的聪明,在她还没有变脸色之前,就已然微笑着转身,绕着小花园走向了另外一条路。没有留给她半点反驳和质疑的机会,同样的,也是留给她思索和怀疑的机会。 这样想下去,就算洛青菱的心中有着再多的怀疑,心中必然会隐隐的藏着一份信任。只要她肯相信,他便会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好好护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 母亲懦弱,老夫人苦处太多顾虑太多, 今后谁能占得上风谁也不敢下定论。更则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而且顾虑的也太过周全,与柳姨娘的争斗就算如今已经全面压制住了,今后也是很难继续如此下去的。 再则……最重要的还是洛老爷! 若是今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大夫人是没有任何办法维护的住洛青菱的,那么就只有他这个做大哥的才能护住自己的妹妹了。虽说他到时也未必就能做得出什么,兴许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是有些事儿,他不得不做。正如他天生就是洛青菱的大哥,那末他就天生该护着自己的妹妹。 的确,正如洛礼明所设想的那般,在如今洛青菱的心中,正是如此的。 一大半是怀疑,而藏在心底的,则是连自己也不甚了解的信任。那一份声音告诉她,洛礼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真心。 然而面对着这一份真心,洛青菱犹豫了。 她无法理解,洛礼明的这份真心是出自于什么。出自于血缘?还是对以往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小妹的感情?若是前者,她不相信;若是后者,她会愧疚。 此时的洛青菱还并没有了解到,世间的人总不会是个个相同的。正如那些生在同一个家里头的孩子,长出来的性子就个个不一样。也正如柳姨娘与大夫人之间的天差地别,二人之间谁也无法相互理解谁。 柳姨娘看不惯大夫人的懦弱良善,大夫人更不会懂得柳姨娘的狠毒心肠是出自何处。常常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别人,往往就容易出错。 第八十一章 侍书 无论怎么去想,如今的洛青菱都难以揣摩清楚洛礼明的心思,所以她只能将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 如今摆在她眼前最首要的事情,是如何在这越来越暗潮汹涌的环境里头生存下来。洛礼明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是最重要的。兴许今后在他离开家族手握权力的时候,能够对自己有所助力,然而如今却是没什么话语权的。不过倒是可以先同他打好关系,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 想到这儿,洛青菱猛然一惊。 她又开始不自觉的算计了起来!自打这辈子重活了之后,她就学会了算计。到如今这份算计似乎已经渐渐的深入骨髓,甩都甩不脱了。 可是她并非柳姨娘,并不是事事都想以功利对待的。 的确,刚刚重活的那一段日子,她打心眼里不适应这个身份,对身边的人都没什么感情。似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除了阿娘和宁归,便没什么温情可言。包括身边的丫鬟,能利用的利用,能拉拢的拉拢,那些都非是出自真心的做法,而是经过了算计和考量之后所做的事情。 可是那不是洛青菱,至少不是真正的洛青菱。 她不会是上辈子那般愚蠢至极的,但也不该走向另一个极端,变成不择手段只求利益的人。 当算计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习惯,即使那一开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到最后也只会迷失自己。 所以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对于洛礼明的好意,洛青菱是抱着善意和些许疑惑的态度来面对的。只是在过了一日之后,摆在洛青菱跟前最为严重的问题,不是什么活下去也不是什么洛礼明,而是段慧娘。 在同紫鸳商量了之后,洛青菱打算找那些新来的丫鬟们谈谈心。 这里头必然有老夫人的人,然而老夫人必然不会是坏心,所以洛青菱如今也没打算一直瞒着老夫人。更何况,时间久了之后,老夫人自然也会有所察觉。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摆出来让老夫人明白,老夫人是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若是一直遮遮掩掩,反倒伤她的心。 对于自己的祖母,洛青菱早已经释怀了许多。 不论怎么说,血脉相传,老夫人毕竟是她的祖母。更何况没有害她的心思,没做过害她的事情,自有苦衷,那也是逼不得已。 虽说始终对老夫人上辈子的漠视耿耿于怀,然而到如今却是不会再仇恨了。 毕竟老夫人这辈子对自己始终还是掏心掏肺的,若 是继续仇视,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一些。 此时正是晚饭刚过,洛青菱坐在里屋,看似百无聊赖的瞧着夏荷绣花,却是趁着夏荷垂首没注意的时候,与紫鸳对视了一眼。冬梅原本也坐在夏荷的旁边瞧着她绣花,却被紫鸳拉了起来。 紫鸳满面笑容的与她闲话了起来,“冬梅,你可曾学过女红?” 听她这样问,冬梅十分迟疑地点了点头,面上有些微红,声音小小的回答,“也曾学过一些,只是略通而已,手上的功夫粗糙得很,并没有夏荷姐姐绣的好。” “瞧你这话说的,夏荷手上的功夫可是比咱们府里许多人都要好,还被老夫人亲口夸过的呢。” 被紫鸳这样夸,夏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唇浅浅的笑了一笑。紫鸳眼珠子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夏荷的身上,“是了,我身边一直坐着夏荷这么一个能手,却偏偏没怎么认真的学过女红。怪不得我娘老说我,总说要是我不好好学女红,今后可要怎么跟着姑娘一块儿呢?那岂不是要在姑爷家的下人跟前丢人么!” 她说的不经意,然而听的人却十分入心。 紫鸳的娘正是大夫人身边的王妈妈,紫鸳的年纪不大,今后跟着姑娘一块儿出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尤其是如今紫鸳还同姑娘关系这么好,又是院子里的大丫鬟,只要她在姑娘跟前说上两句,兴许就能做到些什么。 就算做不到,也能从她的嘴里听到一些口风。 在场的二人都十分想让紫鸳继续说下去,可偏偏她就不开口了。屋子里也并没有旁的人,那些新来的丫鬟都被路嬷嬷带去训话了,所以夏荷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姐姐的长处并不在此,在姑娘身边,姐姐可是缺不得的一把手。今后姑娘出嫁了,姑爷家里的下人哪敢说什么呢?他们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她的话十分委婉,然而紫鸳却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让她说下去罢了。 所以紫鸳顺水推舟,摆了摆手,“你不懂!我娘说了,老夫人希望姑娘如今定心学好女红,身边最好围着一群手艺好的,带着姑娘一块儿。可是咱们院子里除了夏荷,就没有别人了。偏偏我又是平日里在姑娘身边呆的时间最久的,可我又偏偏女红极差,这怎能不被我娘训呢?”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夏荷心中计量着,口中又说着安慰她的话。 “姐姐别气馁,若是姐姐想学好,我可以教你的。” 听到这话,紫鸳眉尾一扬,“这可是你说的!不若去我屋子里头,你仔细教我罢?” 夏荷微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洛青菱,“就在这屋子里头学不好么?姑娘身边可缺不得伺候的人……”她还没说完,洛青菱就摆了摆手,“你们要去就去,别顾着我,你们在这叽叽喳喳的也吵。对了,你们出去的时候让那个新来识字的……识字的……” 她挠了挠脑袋,愣是没想起来那个名字。 “姑娘说的是侍书罢?” 紫鸳接过她的话头,试探性地问道。 “是了!就是侍书!”洛青菱双手一拍,“她把名字给改回去了我就没记住。嗯,让她进来给我念书听,你们若是在这里头反倒吵。” 她看了一眼冬梅,撇了撇嘴,“还有冬梅,你也去学学,你既然有底子,那就更该去学了。” “姑娘可真偏心,就瞅着人冬梅。奴婢在姑娘跟前抱怨了好几回了,也没见姑娘开口让奴婢去学学,如今奴婢厚着脸皮开口去提了,姑娘偏就开口让冬梅去了!” 瞧见洛青菱张口结舌的样子,紫鸳“噗嗤”一笑,拉起冬梅和夏荷就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侍书便走了进来。 侍书是一个年纪偏大的丫鬟,不止是在洛青菱的院子里是年纪最长的一个,便是在别的院子里,也算不得上是年纪轻的那一拨了。按照紫鸳后头私下跟洛青菱说的,侍书在院子里的年岁已经很久了。 当初洛青菱选中她的原因,就是由于这个丫鬟的身上有一股十分沉静特殊的味道。而如今走近了,这样的感受便愈发的强烈了起来。侍书垂着眼,走路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站定了之后,她依旧没抬眼,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想听哪本?” 她站的位置不远不近,声音传到洛青菱耳边的时候,那声音的大小显得恰到好处。尤其是侍书的声音与大多数丫鬟不太一样,有些低沉,厚重却又不凝滞,十分的特殊。她说话虽然略平,却并非毫无起伏。听着这样的声音,的确十分舒服。就连洛青菱也没有想到,这个侍书竟然如此精通此道。 原本她以为这不过是个懂得医术为人沉稳的丫鬟,这便已经十分难得了。可没想到侍书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一本毫不显眼的书一样,在翻到第一页的时候就已经十分吸引人,而在越往后看越深入的时候,就会发现她的内容并不仅止于此。 而很明显的,她的站位 和步伐都是经过了特殊的训练,这样的一个丫鬟,怪不得老夫人舍不得将她赶出府去。 洛青菱撑着下巴,眼睛直直的将她从上看到下,打量了好几圈。侍书却一直稳稳地站着,丝毫没有在意洛青菱的眼光,仿似这样的打量是天经地义的,又仿似她自己就如同一块木头一般。 “就那本罢。”洛青菱随手指了一本书,忽然又问道:“对了,你可曾替人这般读过书么?” 听到这个问题,侍书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并不曾。” 洛青菱右边的眉毛轻轻挑起,虽说侍书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可是她并没有习惯性的用“奴婢”这般谦卑的口吻,可见她心底还是有些傲气的。洛青菱扬起微笑,开口说道:“我忽然间不想听书了,想听故事。” 对于洛青菱这般反复的做法,侍书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木然的回话,“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嘛……”洛青菱笑的更欢了,“不若你同我说说,你当初是因何被降等的罢。” 第八十二章 试探 面对洛青菱的问题,侍书面上的表情压根就没有变换,仿似这个问题再是天经地义不过的了。只是她心中的滋味,只怕只有她自个儿才能知晓。 这回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洛青菱了,眼神平静,可那深藏在眼底的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思。 “正如姑娘所知道的,是奴婢失误,难辞其咎。” “那你就没有怨恨过么?” 听到这个问题,再看向洛青菱清澈的眼睛,侍书心中的感受是十分复杂的。兴许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出自于好奇,可偏偏又那么叫她难以开口。 要说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不太可能的。 正如洛青菱所猜的那般,侍书实则是一个骨子里头十分傲气的丫鬟。 原本虽说只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而那不过是由于上头的份额满了,没有立功难以往上升罢了。在老夫人的身边那么受重视,又能断文识字,更是会医术,手上有一门绝活。这样的一个丫鬟,仅仅只是有些傲气倒也正常,若是没有傲气反倒不对劲了。 当初的那件事情说起来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谁都能一眼看穿,其实她就是被人陷害了。 虽说其中纠纠缠缠的隐藏了许多秘辛,但是抽丝剥茧之后,侍书也想明白了。她当初以为老夫人只需开口保她,还有谁敢反对?可老夫人偏偏没有开那个口。她不好说什么,可是心里是对老夫人藏着一丝怨愤的。 被降等了之后,干了几年的粗活,侍书的心材被磨得比较通彻了。当初老夫人的为难之处和深层的含义,也略微懂了一些。虽说算不上是什么大起大落,可毕竟对于一帆风顺的侍书而言,这也是一种坎坷了。这样的坎坷在如今看来,给她带来的,则是那被洛青菱一眼看中的沉稳和平静的气质。 她此时声音有着不太明显的微颤,不注意听并不能听得出来,然而洛青菱那么认真去听,却是听出了侍书那平静表面之下的一丝心潮起伏。 “那件事的确是奴婢的错,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这样的回答让洛青菱点了点头,若是侍书说什么“奴婢不敢”之类的话,那便是心中藏了无比的怨恨。而这样的回答则是可进可退的,若是语气换了,兴许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可是就目前来看,似乎侍书的心中已经平和了许多。 洛青菱想了想,便不再拐弯抹角的了,直接问道:“你可曾想过,老 夫人给我找的那些丫鬟年纪都很小,为何要将你放入她们之间。” 这样的问题让侍书不由得有些心惊,她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洛府六姑娘,心中猜疑。 她笑得那么人畜无害,可是问出来的问题怎么就一个比一个更针针见血呢?不过如此年纪,难道真的有如此心机不成? 没等侍书回答,洛青菱又接着说了下去,“你年纪大,都是将要被放出去的岁数了,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离开了。然而在这个时候,老夫人将你送到我这里,所为的究竟是什么呢?若是把你放到大姐身边,她过两年即将出嫁,你跟着大姐也能有个好前程。以你的手艺,日后必会得到重用。”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可你跟着我,如今是派不上多大用场的,而以我的年纪,你可就得等上许多年了。人说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句话放到你们这些丫鬟们身上也是一样的。” 侍书心中实在是太过于吃惊,原本一成不变的神情也终于露出了缝隙,带着一抹惊讶。 “姑娘……姑娘所言,究竟是何意?” 洛青菱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侍书的问题,而是自个儿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我看你步伐行走颇为沉稳,气息也十分内敛,你曾经习过武的罢?” 对于这个问题,侍书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学过,不过是跟着师父学了一些养生的功夫,没什么威力,只是强身健体罢了。”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姑娘能仅从奴婢的步伐和气息中就推到这个结论?” 洛青菱笑着看她,“你认为我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 “不……”侍书摇头,“这件事哪怕是老夫人也不甚清楚,旁的人更是没人知道。所有人都只知道奴婢会一些医术,再就是女红不错罢了,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她说完之后,抬起头直盯盯的看着洛青菱。 “奴婢相信,姑娘是自个儿看出来的。” 侍书仿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回答起了洛青菱一开始问的问题,“其实姑娘方才问的,奴婢都有想过。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老夫人看重姑娘,想让奴婢跟在姑娘身边替姑娘调养身子,在这一个方面,奴婢是颇有建树的。” “至于另外的一个原因,便是老夫人觉得奴婢在底下磨练的时日足够了,如今该是奴婢开始效力的时候了 。” 她对着洛青菱微微眨了眨眼,立时显露出与先前沉稳气质全然不同的感觉来,“姑娘特地在奴婢跟前显露自身,大抵是与老夫人的想法一样罢?” 洛青菱微微的摇了摇头,“这只是一方面罢了,另外一方面,则是让你去习武,不知你乐不乐意?” “习武?”这件事情显然让侍书十分惊讶,“可是……奴婢最为擅长的是医术,而非武术。” “没错,不过你既然有这个底子,去学学也不是坏处,技多不压身嘛。”洛青菱仿似江湖上忽悠人的骗子一般,说的煽动人心,“你想想,身为女子多会一些护身的东西是极好的,虽说不一定用得上,可若是用上了,那便是救了自己的命。” 她接着蛊惑道:“除了武术可以防身,我还想让你去毒医那里学些本事回来。你自身有这个条件,自然是学得快的。不过毒医喜怒不定,性格乖桀,如今倒也不好让你去,所以不若你先去将功夫练好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侍书被洛青菱说的有些动心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洛青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原本是老夫人的人,如今自然也就是我的人,如今你才来,诸事不懂,有什么你都可以去问紫鸳。日后相处久了你便会知道,我这个做主子的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这么说了之后,二人自觉距离拉进了许多,侍书也有些放得开了,不再如方才来的时候那般拘谨。 侍书坐在洛青菱跟前的锦杌上头,与她闲聊了起来。侍书在府中的时日很久,又是那般的辈份,经历过的事情有许多,知道许多后头人都不甚清楚的问题。 这番深谈,倒是让洛青菱知晓了府中许多的秘辛,让她大开眼界。 不过后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洛青菱便问了起来,“上次我在去探望秋菊的时候,发现李姨娘在府中的地位颇有一些特殊,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问起了这个,侍书坦然一笑。 既然来了六姑娘的身边,侍书就没打算再有什么别的心思了。原本她就是老夫人的人,如今老夫人将她放到六姑娘的身边,其中的意思还有谁能看不出来?至于柳姨娘,那是出手陷害她的罪魁祸首,她也不会去投奔。 如今侍书对于洛青菱,虽不至于全心全意的信任,但也算是十分诚恳了。 所以对于洛青菱的问题,她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论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基本 上都说了个遍。这样也算是她递给洛青菱的一张投名状,以显示自己的用处。 她略略沉思了一下,便开始说了起来,“其实李姨娘的事儿,除了老夫人的嫡系以及府里的一些老人,旁的人都不曾知晓。既然姑娘问起,奴婢也就不多隐瞒什么了。” “李姨娘真实的身份,这个奴婢其实也并不清楚,这件事儿唯有老夫人才知道。当初李姨娘是老夫人亲自带入府里的,那时老爷并不想纳妾,却是被老夫人强塞给了他。不过有一点旁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李姨娘与老爷并没有夫妻之实。” 她一个黄花闺女,说起这个有些脸红,却发现洛青菱仿似什么都不懂似的,眼神澄净。侍书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轻咳一声,又打算接着说下去。 “可是,没有夫妻之实,那勤哥儿是怎么来的?” 侍书微微一笑,“这正是奴婢将要说与姑娘听的事情,这是府中最大的一个秘辛,除了老爷和李姨娘自身,便是老夫人和奴婢再无人知晓了。” “哦?”如此说起来,洛青菱的兴致便上来了,撑起身子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侍书所说的话。 第八十三章 秘密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当初那个一尸两命了的通房?” 侍书这话一开口,洛青菱便恍然大悟了。如今宁归住的那个院子正是当初那个夭折了的小公子定下来的地方,却没想到,按照侍书话里的意思,这竟是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可是当初,老夫人和李姨娘又是怎的能确定,那人会下手毒害那通房的呢?” 听的这样的问话,侍书微微一笑,“姑娘可曾想过,这么些年来,老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有多少,不说那些家妓歌姬,仅仅只是有名分的都不下这个数了。”她伸出手指,微微的比出了一个数字。 瞧见洛青菱吃惊的表情,她面上的神色不动,对于这样的反应显然是早有预料的。 洛青菱的确很吃惊,虽然明知道洛老爷身边的女人不会太少,可也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这府里的女人这些年来,都被柳姨娘打发的差不多了,流动性太大,也怪不得洛青菱没有见过,所以就没有什么概念了。 “姑娘想想,这么多的女人,老爷并没有刻意让她们喝药。除去那些必须喝药的家妓不提,这么些年来,也颇有一些得宠了的姬妾,却偏偏个个都没能生下孩子,这究竟是何原因?” 说起这些秘辛的时候,侍书显得颇为小心,声音压得极低。便是洛青菱坐在她的身边,若是不仔细也难以听清,站在外头的人若是想要听见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当年那通房来求老夫人的时候,便是自个儿找了大夫看过的。后来奴婢亲自替她把了脉,确认了下来之后,老夫人才制订了这么一个计划。那通房其实……其实也颇为聪慧,只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不得不牺牲自己。” 说到这个,侍书的脸上也颇有些惋惜。 洛青菱挑了挑眉,“所以老夫人便让李姨娘帮着做了这么一出戏,让那个通房和她腹中的孩子死去,而李姨娘并未怀孕,却假装怀上了,把那孩子悄悄的转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侍书一眼,“这种事情还真是非你莫属了,怪不得老夫人当初要让你前去搭手。” 见到洛青菱如此一点就通,侍书的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微笑。 她点了点头,“的确,这样的事情是有风险的,不过能让勤哥儿活下来,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 这么说起来,洛青菱才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怪不得当初洛老爷夸奖勤哥儿的时候,李姨娘半点反映都欠奉,感情那压根就不是她的孩子呢! 不过……洛青菱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孩子为何一定要放到李姨娘的名下?更则,她与老爷是那般的关系,老爷自己也是应该知道的罢?” 这么一想起来,似乎说不通了…… 既然当初这件事情要做,自然是要瞒着一直倾向于柳姨娘的洛老爷才是,怎的偏就选择了李姨娘?她悚然一惊,想到一个她原本决然不会想到的原因。 看着洛青菱震惊的表情,侍书面上的表情也有些无奈,微微地点了点头。 “想必姑娘已经想到了,正是姑娘所想的。” 这样的原因让洛青菱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以接受,她惶然的摇了摇头,“我不信!”语气之坚定,甚过于任何事情。 侍书轻扬嘴角,“姑娘已经信了。” 这句话让洛青菱抿起了唇,不再吭声了。她死死地盯着侍书,忽然间笑了,换了一个话题。 “你在府中时间呆的久,那些粗使丫鬟你应该都十分熟悉,若是习武,你觉得挑选谁去会比较好?” 问出这话,也不过是缓和一下如今的气氛罢了。很显然的,在洛青菱的心中早已经有了人选。只是恰好侍书在这儿,她也想听听看侍书会选择谁。 “其实方才奴婢答应的有些快了,只是强身健体倒也罢了,若是真的习武,奴婢是学不来的。” 侍书想了想,六姑娘既然如此开诚布公的跟她谈,什么都没有瞒着她,她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的说话了,所以如今她对洛青菱说话也是十分的直来直去。 “习武一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是需要付出大苦功大精力才能有所成的东西。奴婢已然学了医术,仅此一门便足矣让奴婢钻研终生,若是再加上武术一门,便会难以有所成就。奴婢的兴致所在便是医术,奴婢又并非博学之人,所学多杂并非是什么好的抉择。” 洛青菱微微地点了点头,侍书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原先想的便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丫鬟过去,却是忽略了那些被选中的丫鬟是否兴致在此。若是天生不擅长此道,便是被逼着也不会有所成就。将最恰当的人放到最恰当的地方,这才是最恰当的方式。 所以她挑了挑眉,开口问道:“那你觉得,有谁更为适合?” 侍书摇了摇头,“姑娘不若亲自去问,反倒更有效果。” 她这话并非推辞责 任,而是真心所言。正如她自己,被亲自拉着谈了一回之后,只觉亲近。原本正如洛青菱所说的那般,她嫌弃六姑娘年纪太小,可是如今却在庆幸,自己的这个主子竟然是深藏不露。 侍书是个有野心的丫鬟,这份野心与其他的丫鬟并不一样,不是朝着姨娘之位的野心,而是想尽力施展所学才能的野心。跟在老夫人的身边,她所能学到的和所能施展的,比在旁的主子身边要多得多。侍书的傲气,来源于自身的本事,所以她实则十分挑剔主子。 若是主子聪慧英明,她自然会尽力帮手;可若是刚愎自用,或者愚钝不堪,她又何必浪费心力去辅佐呢? 这一些小心思,她从未对人说过。侍书的心里也知道,这些心思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虽未到那个地步,但也是极其难让人接受的想法。 做奴才的天生就该忠心于主子,这点在外人眼中是如此冠冕堂皇的真理,放到侍书和洛青菱这一对主仆身上,便都是嗤之以鼻的东西了。 所以这二人倒是一拍即合,忽略了年龄的差别之后,反而是契合异常。 洛青菱摸了摸下巴,“如今我是不好一个个去问的,因为你是从老夫人身边来的,所以我能放心,可是别的人……” 她没把话说完,侍书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侍书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让你来替我试探,你一样是新来的,年纪又比她们长一些,相互之间更好沟通。”洛青菱微微眯起了眼,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些新来的人里头,我相信并没有那一位的人,只是她们自个儿还有些什么心思,这才是我需要知道的。” “对了,你趁着如今当三等丫鬟的时候,多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活络自己的人脉。顺便去帮我打听一下,这些丫鬟们家中的情况。” 对于洛青菱的这个吩咐,侍书有些犹豫。 “姑娘就这么相信奴婢么?” 话刚出口,她便知道自己不该问了,这简直就是再蠢笨不堪的问题了。幸而洛青菱并没有给她难堪,只是看向她,眼神中带了些许温暖的笑意。 “就算我年纪小,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话,我也还是知道的。” 看着她的眼睛,侍书不由得点了头,眼神中迸发出了明亮。她如今的心情与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从原本的颓散到如今的期待,她现在摩拳擦掌,就想 要干出一番成绩来让洛青菱看看。 侍书如此有干劲,对于洛青菱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也是一件烦心的事情。 她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始烦恼了起来。 原本她只担心身边有才干的人少了,如今有能力的人多了,也着实是喜忧参半的事情。有能力,相伴随而来的便是傲气和野心,有实力的谁都不想居人之下。 紫鸳是如此,侍书也是如此,便是春香看似脾气最好,可是那份傲气不过是藏的更深了一些罢了。 这些都是她今后要重用的人,要如何安排这些人,也是一个大问题。 做主子的要提拔下人,要让人心服口服,还要各居其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让她们心存不满了,今后做事便会有所掣肘。以前她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不知吃了多少亏,如今才算是明白。 哪怕是最小的一个丫鬟,若是故意给主子使起绊子来,也是叫人头疼的事情。更何况那些人的手中往往都掌握着许多小道消息,众口铄金,流言可以杀人。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这是上辈子洛青菱的遭遇带给她最大的经验。 主子是人,丫鬟也是人,是人就会有自己的贪嗔痴念,谁都避免不了。要如何利用好这些,便是主子们要学好的事情。 那些小瞧了府中芸芸下人的主子,往往都容易在这上头吃了大亏。 第八十四章 调教 今日是洛青菱正式在段慧娘手中学艺的第一日,拜师的那日不能算。所以当洛青菱带着那群茫茫然的丫鬟们站到院子里头的时候,心情是颇有些忐忑不安的。 这份忐忑在看到段慧娘温和的笑脸的时候,心情翻滚的愈发强烈了起来。 段慧娘笑眯眯的站在她们几个的面前,今日洛青菱带来的除了紫鸳,还有那一对新来的孪生姐妹石榴和山茶,另一个则是看上去就十分老实巴交的杏儿。至于侍书,正如她自己所言,兴致不在于此,于是便没有过来。而二妞也改了名字,叫映画,看似诗情画意,实则极为不搭调。 新改了名字的映画丫头一听到要习武,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半点苦也吃不得。 原本在当粗使丫鬟的时候,映画就因为长着一张叫人疼爱的小脸蛋,又仗着年纪小会撒娇,在那些比她年纪大的丫鬟们跟前受宠的很,什么活都帮她做了。本来年纪就小,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映画又聪明又嘴甜,哄的人开心。所以从始至终,到她来了洛青菱的院子里之后,都没有真正做过什么粗活,以至于一双本有些粗糙的手如今养的白皙细嫩得很。 段慧娘踱着步子,在这几个人面前缓缓地走来走去,面上带着不变的笑容,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里发毛。 她打量着眼前的人,洛青菱自然不算,而她带来的这些丫鬟则让她有些感兴趣。 一个跟木头似得,据说叫杏儿的丫鬟,面对她这般刻意施展出来的压力似乎视而不见。另外两个则是孪生的姐妹,姐妹二人倒是容易分得开,姐姐叫石榴,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四处转着,看上去就十分精明活泼;妹妹叫山茶,此刻低着头,不太敢与她对视。 至于紫鸳,倒是一如既往的硬脾气,梗着脖子盯着她,似乎她在图谋不轨这什么似的。 段慧娘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冤呐,她其实是个好人的。若她不是个好人,又何必把这一大摊子麻烦事给接下来呢? 当然,想到这的时候,她断然决然的忽略掉了她当初同意赵宝珠的时候,徘徊在心底的初衷究竟是什么的。 她轻咳了一声,终于开了口,声音婉转动听。 “这习武的第一步,就是要明白习武的目的在于什么。我们都是女子,自然跟那些大丈夫不一样,不以什么天下家国为己任。咱们习武,不过为求保全自身罢了。大话好话谁都会说,只是,谁会往心里去呢?” 段慧娘眼波流转 ,盈盈一笑,倒是让在场的几个女子都忍不住呆了一呆。 妖孽,真是妖孽! 此时萦绕在洛青菱心底的只有这么一句话,若是让这段慧娘去那揽云阁上坐上一坐,那揽云阁的招牌估计都得换了。段慧娘明明长的不算绝色,可偏就有着一股子女人的风情,任谁看到她也不会当她是武师,最多不过是个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媳妇罢了。 洛青菱微微眯起眼,心中下了定论,被段慧娘的表面所迷惑的男人一定很多,而为此吃亏的必然更多。 “我也不会说什么女子必要胜过男人之类的蠢话,男人跟女人天生就是不同的,老天爷造人自有道理。女子不论是力气还是形体,都是不如男人的,要想从这些方面去赢,要付出十倍百倍的苦功。”段慧娘来回走动,腰肢微摆,袅袅婷婷。若是在场的有男人,只怕连眼睛都要看直了。 “也有人说,女子习武,大多都是花架子,摆个漂亮的姿势就足够了。真要对上了,三拳两腿就能被人打趴下,所以倒不如回家乖乖的相夫教子。”她转过来看向面前的这些人,“你们觉得呢?” 面前一堆人默然无语,没有谁开口回答。 而赵宝珠站在一边瞧着,脑袋似乎不由自主的开始疼了起来。她轻咳一声,试图提醒眼前这群不知死活的人,可惜没有任何一个人此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段慧娘也并不在意,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若真是如此,你们也就不该站在这儿了。在这世上,女子总是弱者,若是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就只能任人糟蹋。难不成咱们做女子的真的总是要如此的软弱可欺,等到被糟蹋了之后,还要被流言逼的自个儿上吊不成?” 她的话颇有些离经叛道,可是她说这话时候的神色是那般的坚定又神采飞扬,看得人心生向往,心底不由得暗暗有些赞同。 “不过……”段慧娘的神色一转,变得严肃而认真。 “若是你们真的如外人那般认为女子习武是没有出息没有前途的,不如现在趁早回头的好;而若是你们以为,女子习武真的是花架子,无需下苦功的,也趁早回头,省得我还要下力气调教。” 她的目光从眼前的这些人身上一个个看过去,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我教你们的第一课,便是武德。你们都是女子,不至于随意与人置气,依靠武力争斗。然而,若是不修心养性,更容易走上岔路。” 段慧娘的目光 颇有些感慨,将该说的都说完了,再面对着这些稚嫩的脸,微微的笑了起来。 “习武首先是要打熬身体,若是不将底子练好,有再好的武器也使不出来,再精妙的功夫也没有好基础去施展。你们都是没有底子的人,俗话说入门三年桩,我这一门是以内家为主,所以我教你们的是无极桩。” 说完,她下摆一撩,蹲的稳稳当当。 “练外家功夫的大多是练大四平,也就是从少林寺传出来的功夫;而我这一门是由道家起始,自然是由无极桩练起。无极桩是练太极拳的基本,桩若是没练好,今后什么都学不成。” 她的头正身直,双目垂帘,显得十分轻松自在。两手自然下垂,贴于大腿两侧。在段慧娘如此之后,赵宝珠则走到她们的身边,手把手的教着这些人该怎么蹲桩。 赵宝珠站在洛青菱的身边,轻声同她们讲解起无极桩的要点来。 “你们都放松一些,无极桩讲究的是意形合一,阴阳相调,无形无象。所以你们只需要放松自身,舌抵牙根,养气观想就够了。” 这样的说法很显然的让这些人都十分的茫然,动作都会做,可是那放松究竟从何而来?至于观想,又或者是什么意形合一之类的,就更是茫然的一塌糊涂了。 便是上辈子有过习武经验的洛青菱,此时也是皱起眉头,显得头疼得很。 她所学的是进效快捷,威力奇大的功夫,压根就没有着重打过什么基本功。她那时年纪大了,更何况也并没有那个时间去练,所以直到现在,她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接触到什么叫做蹲桩。 不过看着段慧娘的动作,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一起蹲桩了。 “接着,两腿微微弯曲,将身体的重心放在涌泉穴上,双手由身体两侧向前,手心向后外方向,指尖向下。两臂略有弯曲,保持自然松弛的状态。”赵宝珠边说边演示,后头一群人一板一眼的跟着她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有人的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的了。 这个摇摇晃晃的,自然就是身体最差的洛青菱。 段慧娘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去,就当作没看见似的。 这份忽略让洛青菱咬了咬牙,打算继续坚持下去,可是她的身体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十分干脆的腿软倒在了地上。原本洛青菱以为,经过了上次跪了那么久的过程, 她今天好歹也该坚持的更久一些的,可是似乎蹲桩只是看起来简单,真的做起来,似乎要难得多。 她压根就没有观想更没有做到什么所谓的意形合一,不过是摆了一个架子,但就这样依然坚持不下去。 洛青菱倒在地上,喘着气看着其他人,只觉双腿酸软无力,简直有数万根针在扎着似的。 “刚蹲完桩不要坐下休息,你连收势都没做,这样坐着容易岔气。” 段慧娘慢悠悠的收势完毕,再慢慢的瞅着洛青菱,说出了那么一句话。被她这么一说,洛青菱只觉胸口一阵翻滚,可是看着段慧娘半点帮手的意思都没有,她只能自己使力站了起来顺气。 其他的人比她也好不了多少,她倒下之后,紫鸳也跟着倒了。 而紫鸳倒下去了,那对孪生姐妹石榴和山茶也跟着倒下去了。坚持的最久的,反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杏儿。 杏儿最终是跟着赵宝珠一块儿,做完了整套蹲桩的动作的。她刚一做完,就被紫鸳几个人给围住了,紫鸳十分好奇的捏了捏她的手臂,“真没看出来啊杏儿,你居然能坚持的这么久!” 杏儿羞涩的笑了一笑,显得十分憨厚朴实,她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蹲着蹲着就蹲完了。” 这句话严重的打击到了其他人,尤其是紫鸳,捶胸顿足,硬是指着段慧娘,说是她教的不对。 段慧娘冷哼一声,斜了她一眼,“明明是自个儿不行,可真是会推卸责任。尊师重道这四个字,你可认得?” 第八十五章 摊牌 被段慧娘这么一气,原本还有些怏怏的紫鸳立刻变得活蹦乱跳的了,可是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段慧娘纵然没收她们,可是的确教了她们,这就已经算是师了。更何况,自家姑娘还是正式拜在她门下的。 不过段慧娘丝毫没有在乎紫鸳这个小丫头的反应,拿出了一根藤条。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婉转,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棍棒底下出高徒,你们想有所成就,就得好好抽打抽打。” 于是这小小的庭院里顿时鬼哭狼嚎了起来,此时此刻洛青菱才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初赵宝珠会被她的师傅追得满城跑了。感情不是做错了事,而是教导的太过于严厉的关系。 而洛青菱由于身体的关系,并没有被操练太久,就被段慧娘放过,送到赵宝珠的院子里泡药汤了。 这一回紫鸳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此时此刻,段慧娘正借着机会好好调教紫鸳,哪里舍得放她出来。所以这一次,是赵宝珠陪在洛青菱的身边,带她一块儿过来的。 二人走到一半的路程,正巧碰到了赵福。 兴许是他特地来找赵宝珠的,只是在看到洛青菱的时候,赵福的眼神颇有些怪异,看了她好几眼,倒是惹得洛青菱心中疑惑异常。 赵福拉着赵宝珠走到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为了避讳,洛青菱特地走远了一些。 等到赵福离开的时候,那怪异的眼神始终徘徊在洛青菱的心头,挥之不去。 赵宝珠倒是大大咧咧的揽着她的肩膀,与她闲聊了起来,“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是同你家中的姐妹们一块儿出来游玩的,如今却成了我的师妹,这可真是缘分。”赵宝珠摇头晃脑的念了几句,又开口问道:“不过上次游玩的时候竟然碰到那般扫兴的事情,倒也是我对不住你们。” 说到这件事儿,洛青菱的心中一跳。她并不相信赵宝珠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此时赵宝珠忽然提起这个,又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脑子里虽然转着这样的想法,可是口中洛青菱依然如赵宝珠一样,各自试探打着哈哈。 “宝珠姐这话就不对了,那些人又不是宝珠姐派来的,你更是受害的那一个,怎么能说是你对不住我们呢?” 赵宝珠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行了行了,我没什么耐心跟你拐着弯儿说话,你也知道,我就是个直性子的 人,不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彻底摊牌了? 不过听起赵宝珠说自个儿是直性子的人,她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若是她真的不知道赵宝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就算了,知道了之后再听这句话就不由得愈发觉得好笑了起来。 这份笑意带上了脸,倒是让赵宝珠十分疑惑,不过看着洛青菱的笑脸,赵宝珠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师傅。 越看便越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为什么看久了之后,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跟那个桃花面修罗心的师傅颇有些相似呢?赵宝珠深深的思量了一番,下了结论。 这是错觉!这必定是错觉! 大抵是这些日子在师傅跟前相处的久了,又跟洛青菱见的多了,二人平日里都是笑意融融的,所以看差了也是有的。 赵宝珠清了一下嗓子,把心思放回了正题。 “上次的那件事情,你回去之后有没有想过?” 话虽是这么问了,可是赵宝珠压根就没有指望洛青菱能够回答出什么的。她不过是借着这个问题,引出下文,打算好好震震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一半是威胁,一半是拉拢。 洛府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她不信洛青菱不知道。可是她也相信,洛青菱大多是一知半解的。 若是她把这些事情全部掰开了放到洛青菱的面前,她想必就该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番好心了。 虽然这好心里头,的确是夹杂了一些私心的。可是这私心对于洛青菱而言,是半点坏处都没有的。这么想一想,赵宝珠都不由得为自己感动了一把。自己实在是太无私了! 正当她准备接着说下去的时候,洛青菱笑眯眯的开口了。 “如果宝珠姐说的是上次那件事情背后指使人是谁的话,那么这件事儿咱们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我不好说,宝珠姐你也心中明白。”她转了转眼珠,“后来那些船娘,应该被赵福找到了罢?” “你怎么知道?” 说完了,赵宝珠就发现自己被这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了,不由得有些面色尴尬。 洛青菱也不在意,当作没有看到赵宝珠尴尬的神色,给她保留了面子,“这件事情其实可以推断的出来,不过我想,宝珠姐特地提起那件事的原因,应该不在于此罢?” 被这话噎住的赵宝珠不由得重新打量了眼前的洛青菱,不由自主的就从嘴里蹦 出了一句话,“你跟你哥真是一般无二的阴险!” 我哥?洛青菱微微一愣,便想到了那个才智无双的洛礼明。 她眯起眼睛看向赵宝珠,能说出这种话,就证明赵宝珠与洛礼明二人实则是很熟悉的。 被洛青菱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赵宝珠轻咳了一声,试图将洛青菱的心思拉回来,“你说得不错,那件事情你我二人心知肚明。那人要算计我,不过是看在我的身份上罢了,她不敢对我做什么的。不过……” 她瞥向洛青菱,眼神中满是戏谑,“不过她若是要对付你,那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洛青菱十分诚挚的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很明白,不过宝珠姐特地说起,难道是打算帮我么?” “难不成我帮不得你?”赵宝珠的眼神愈发戏谑了起来。 “不,是宝珠姐若是帮我,会十分为难,更加难以插手。”洛青菱倒是没注意到赵宝珠的眼神,便是注意到了,她也依然会这么说。 她双目注视着赵宝珠,一字一顿的问了一个问题。 “宝珠姐,你应该知道我和大哥都中毒的事情吧?” 这般笃定的语气让赵宝珠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本所想的一切说辞到如今全部都没有用了,洛青菱所说的话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也就打破了她原先的计划。 赵宝珠不由得点了点头,面色开始变得严肃了起来,“是的,我知道。” 听到她承认了,洛青菱原本心中的猜疑解开了一半,不过还有一半需要她证实。 她微微的吸了一口气,“那不知道宝珠姐是怎么知道的?这一件事情,我大哥自己知不知道?” 赵宝珠的脸一红,“他知道。”这三个字便足矣让洛青菱明白,这件事情其实处处都有赵宝珠的影子。至于洛礼明是怎么知道的,她倒不是那么感兴趣,兴许是赵宝珠说的,兴许是他自己猜到的,这并不影响。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的父亲当初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问题让洛青菱顿住,“莫非是……” 赵宝珠点了点头,“正如你所想,我们对外宣称是病逝,但实际上是被人下毒谋害的。那个毒原本我们谁都不知道,请来的大夫也只是说我父亲身体日渐虚弱了,大抵是早年日夜劳累掏空了身子。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怀疑。可是后来,祖母请来的一个人替我父亲看过之后说,他其实是中了毒。” “那个人,难道是毒医钟离君?” “不,不是他。”赵宝珠勉强笑了笑,神色间却尽是哀伤,“虽然那之后我们也很希望能够请到钟离君来,只是他脾气古怪,我们怕他不但不救,反倒施手加害。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父亲大人是中了毒,又怎么会想得到要请钟离君呢?” 洛青菱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插嘴了。 “那人虽然能看得出来我父亲是中毒,但是他也无力挽救,只是后来他透露给了我们一个消息。” 赵宝珠转过身来,盯着洛青菱,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他说,洛家的一双嫡儿女,所中的毒跟你父亲是一模一样的。” 她叹了一口气,“从那之后,我就对你们家十分上心,后来与你大哥谈过话,只当你一直蒙在鼓里。”她牵动嘴角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们兄妹二人都是如此聪慧,都早已知道了。” 洛青菱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起来,她算得上是什么聪慧?不过是仗着前世的一点记忆罢了。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也不由得掀起了波涛骇浪。据她所知,柳姨娘在他们身上所下的毒,是从南疆蛊王手里讨要来的东西。而赵宝珠的父亲竟然中的是一模一样的毒,这就有些蹊跷了。 难不成,不止是北边,南边其实也一直在做着动作不成? 第八十六章 联手 在洛青菱上辈子死的时候,京城里的局势就早已波涛汹涌了,可是战争毕竟没有全面开启。只是在北边,与鞑靼的人来来回回的拉扯罢了。她倒是没有想到,南边竟然也隐藏着这么多的危机。 她不过是个女人,上辈子浑浑噩噩的,这辈子纵使聪明了一些,站在那深宅里头,依然缺乏了那般高远的目光。 洛青菱是知道这个世道会乱起来的,可是她也只不过想在这乱世里头寻求一份活路,能够保住性命,同家人一块儿活下去罢了。最多,也不过是寻求能活的更好一些。 可是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洛青菱打好的算盘,也只是她自己内心的算盘而已。 且不说老天爷有没有同意,她所处的位置,必然是会卷进那漩涡之中的。只是如今的她,似乎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边赵宝珠开了口,“虽说我不好插手你们府里的事情,可是在府外,我有你所不能拥有的优势。不论做什么,咱们师姐妹联手,还怕不成么?再说了,我这也是真心诚意的帮你,你又何必推拒呢?” 洛青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宝珠姐说的是,青菱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了。” 这话一出,赵宝珠立时哭笑不得了。原本不过是说服她的话,结果还真就被她顺着杆子往上爬了。不过赵宝珠也不在意这个,倒是十分好奇,“是什么事儿?” “是那个被我祖母赶出府的丫鬟,名叫春香的。如今她被柳姨娘握在手里,逃脱不得。我有心帮她,可是你也知道,如今我这个处境也是泥菩萨过河。” “春香?”赵宝珠在脑海里过了一过,对于洛府的丫鬟她不熟悉,不过对于洛青菱身边的几个丫鬟她倒是颇为注意过的。不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是不是你身边原来的那个大丫鬟?” “对,就是她。” 赵宝珠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你还真是会找机会,不过我替你将她救回来,你又打算如何报答我呢?” “用一个消息来交换如何?” 对于赵宝珠的故意刁难,洛青菱显得十分淡定,微笑着抛出诱饵。 “一个消息就能抵的一个人?那我倒是真想看看,这个消息的价值是不是有这么高了。” 洛青菱点头,“不知宝珠姐之前追查了这么久,有没有追查到究竟是谁下的毒呢?”她看着赵宝珠的表情,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依我猜,应该是没有的 吧?” 她胸有成竹,信手拈来,“除去可以肯定,我跟我大哥中的毒是柳姨娘下的手之外,你就一无所知了。可是就算知道是柳姨娘下的毒手,你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若是你对旁人说了,又要别人如何信你呢?便是人家信了,你这般打草惊蛇之后,就更难揪出柳姨娘背后的那个人了罢?” 若说赵宝珠原本还只是有些惊诧,可是对洛青菱的聪慧还有些觉得理所当然的话,那么如今这番话出来之后,赵宝珠就不由得不在心中惊叹了。 可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反问了她一句,“那又如何?” 洛青菱面上的笑容扩大,可是语气十分严肃认真,一字一句的说出了那句话。 “我知道她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赵宝珠顿时心中惊诧无比,面上原本装的毫无痕迹的表情也露出了破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与你大哥商量了那么久,始终猜不到背后的人是谁。” 那是正常的,若是真的被你们猜到了,那我这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的机会岂不是全然白费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洛青菱面上却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且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样,咱们要联手,这第一笔交易,是做还是不做?” 说实话,在说出这番话之前她还是有些忐忑的。 若是赵宝珠知道或者是猜到了,那么她所说的话就是全然无用的东西了。 这个消息显然搔到了赵宝珠的痒处,她没有思考多久,便十分干脆的点头应下,“好,只要你能说出来,那个什么春香的我就马上给你救出来!” “是柳惠妃。” 这三个字一出,赵宝珠面上尽是怀疑和不信,“怎么会是柳惠妃?她不过是深宫里的人,就算有些权势,要伸出手影响宫外的事情做什么?更别说她与我们家没有任何怨恨,怎会出手加害我爹?”她摇了摇头,“你啊,若是想让我救春香就直说,我不会不帮你的。” 洛青菱摇了摇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你仔细想想,柳姨娘与柳惠妃二人是什么关系。” 赵宝珠仔细想了想,“柳惠妃是柳家长房的嫡女,而柳姨娘是三房的嫡女。不过我素来听闻那柳家三房的老爷在他们家族中没有什么地位,虽然也是嫡子,可是颇不受柳老太太的待见。柳家世代从文,他偏偏就从武,考了个武状元又得罪了贵人 ,发配到了桐城。”终于赵宝珠回过神来问道,“可是,这跟你所说的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一说,赵宝珠便能想起这么多的事情,可见她的博闻强识,也可见长公主平日里教导有方。对于这些外头家族里的事情,有所了解是必须的,可是像赵宝珠这般记得如此清楚的却不多了。 不过为了取信于她,洛青菱还是十分有耐心的与她讲解了起来。 “柳三老爷当初被发配出去的时候,他的夫人正好怀了孩子,所以便留在了京城柳家大房的屋子里养胎。生下了柳姨娘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里头。柳三太太为人端庄正派,不太与女儿亲近,导致柳姨娘自幼便跟柳大夫人关系最好,与柳惠妃也是一块儿长大的,简直如同亲姐妹一般。” 这么说起来,赵宝珠便弄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对于柳家她有关注过,可是并不会像洛青菱这般事事摸清。若不是由于柳姨娘嫌疑最大,她也不会注意到柳家。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可是为人多疑,尤其在武将一事上最为多心。”说起这个,洛青菱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在后宫里头,自从皇后去世,圣上便再没有立过后。如今天底下都知道,圣上最为宠爱的便是安贵妃。在后宫之中,除了安贵妃之外,没有哪个女人能够让圣上如此倾心。柳惠妃是个聪明人,封后无望,又要安贵妃珠玉在前,她是难以在后宫里头更进一步的。” 赵宝珠点了点头,“没错,宫中都说,柳惠妃为人贤良淑德。原本一直在昭仪的位子上,若不是生了皇六子,也难以升为惠妃。” “既然如此,柳惠妃自然会把目光投向宫外。只是她根基尚浅,难以拉拢到什么人罢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可知道柳三老爷从桐城调回京城了?” 对于这件事,赵宝珠显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的我一点消息都没有?” 洛青菱微微一笑,“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不过是十天之前的事情,户部的调令还没正式发下去。柳三老爷又不是什么大官,你若是注意到了那也未免太累了些。” 她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柳家大老爷是户部尚书,原本他对自己的这个弟弟颇有微辞,不太肯出手帮他。这一次柳三老爷能调回京城,便是兄弟二人开始冰释前嫌的表现。至少若不是柳大老爷帮手,他想从桐城那个小小的都事进到京城光禄寺里头,那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赵宝珠听 的倒是明白,可是对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不由得有些糊涂了。尤其是,这柳三老爷的调迁又与自家父亲的死亡有什么关系? 不过此时她也知道洛青菱在细细与她解释,只得耐下心来仔细听下去。 “听说最近北边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圣上怒不可遏,偏偏由于之前多疑,将领寒心,请归的请归,去世的去世。到如今,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带兵的将领来。原本朝中还有孙大将军,可是竟也战死在沙场之上。” 说到这,洛青菱对赵宝珠微笑,“你是听明白了,还是更糊涂了?” 赵宝珠老老实实的回答,“后一种。”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似乎好像也抓住了点什么。” 洛青菱也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如今圣上求贤若渴,以柳三老爷曾经当过武状元的身份,又在桐城领过兵。据说在去年,还曾小小的赢过一战,得过褒奖。这样一来,若是柳大老爷找人举荐,柳三老爷未必就不能上位。” 她瞥了一眼赵宝珠,嘴角带了一抹似是嘲讽又似是悲凉的笑意,“若不是朝中将领凋零,他又如何能有这个机会呢?” 第八十七章 密谋 那最后一句话让赵宝珠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用意,也明白了洛青菱为什么非要东拉西扯的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把局面摊开来,仔仔细细的分析给她看罢了。 那话中的悲哀和嘲讽,让赵宝珠心中如即将散架的古钟被狠狠撞过一般,一片凌乱,却又不得不一直回响。 赵宝珠的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十分艰难的反驳,“不,不会的,我父亲从未与他们有过仇怨……” 说及至此,她也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早已明白,不过只是想找个借口来安慰自己罢了。洛青菱眼神中带了一丝同情,拉起她的手拍了拍。 “凡是拦路的,都是必死的。为了利益,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赵宝珠喃喃自语,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随即,赵宝珠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变得坚定无比,“那些人既然敢打我们赵家的主意,就得做出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洛青菱微微笑了起来。 还真不愧是……那个名满京城的牡丹花呢! 从赵府出来之后,洛青菱的心情明显转好了不少。赵宝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更则在这一段时间里头,与赵宝珠联手,她独臂难撑的境况会好上不少。 坐在马车上回府的时候,只有紫鸳陪在马车里头,其余的几个人都坐在后头的车里。 这一次似乎又如往事重现一般,前头的马车与洛府的马车轻轻擦了一下,紫鸳的心里莫名的弥漫起一股子难言的情绪。所以当车子里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个人的时候,紫鸳愣住了,却并没有尖叫出声。 “车夫搞定了?” 宁归点了点头,瞥了面色苍白的紫鸳一眼,“你没把事情告诉她?” 他的话让紫鸳心中咯噔一下,她认得这个少年,是住在府中的,据说是老夫人的故人之子。只是他怎么会跟姑娘这么熟悉的样子?更何况,今儿的事情,她是半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姑娘压根就没有透露一点半点啊! 洛青菱摇头,对着紫鸳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笑容,“我相信她。” 这话让紫鸳大为受用,将原本被瞒在鼓里的一点哀怨全然抛诸脑后。她也没管宁归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为何跟自家姑娘这么熟悉的,她只是低声回了洛青菱一句,“姑娘放心,奴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过她心里倒是迅速的思虑了起来,虽然姑娘 目前还小,可是就姑娘那个性子,压根就与年龄不搭配。 也难怪是洛府神童的亲妹妹,这么说来,姑娘是打算自己给自己择个夫婿?这么一想,紫鸳便觉得事情说得通了,她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宁归来。 虽说长相有些奇怪,大抵西域与汉人的孩子在汉人的眼里头都是有那么一些奇怪的,不过长的倒也不差。光就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还有那与年龄不符的气质,就似乎与姑娘挺般配的了。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般配上姑娘的人,自然要与常人有那么些不一样的。 紫鸳如今便如同那俗语中所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似的。虽说她只不过是个丫鬟,并非什么丈母娘。 她想了想,这宁归的身份虽说还不明朗,可是却是老夫人亲口说的,是老夫人的故人之子。老夫人是什么身份?她的故人能差到哪里去?这么说来,身份这一点最大的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 二人如今这么熟稔,今后又是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想必这位姑爷对自家姑娘不会差的。总比蒙着眼睛就那么嫁出去要好的多,知根知底的,又是姑娘喜欢的。紫鸳下定了决心,既然姑娘这么做了,自己总得帮上一把。虽说有些不太符合礼法,不过……姑娘的幸福比较重要。 紫鸳那奇怪的眼光,洛青菱和宁归不是没看见,不过他们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这忽然浮现出来的关系,紫鸳能接受就已经是不错的了,只是用目光来打量已经算好的表现了。 若是叫洛青菱知道紫鸳那脑瓜子里竟然想的那么远,她必然会哭笑不得。 只是这时,二人都忽略了紫鸳。宁归低着声音说话,以免被旁人听见,“今儿的事情怎么样?” 洛青菱微笑,在紫鸳看来,自家姑娘笑的十分温柔,显然是对宁归有着依赖和感情的。而且二人说话时候的那种默契和熟悉感,不是一日两日能有的。紫鸳这么想倒也没错,只是在某些地方想岔了而已。 “正如你我之前猜到的,赵宝珠果然有所目的。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与我大哥竟然十分熟悉。” 见宁归挑起了眉,她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是由于她父亲的关系,所以才对我十分上心。就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 宁归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你倒不妨与她相交,她身上的束缚比你少,能做的事情比你多。” “这是自然。”洛青菱接过他的话,犹豫了一下,“我还没 问你,你如今这身功夫是从何而来的?不论是……”她看了紫鸳一眼,把话说得含糊了一些,“不论是以前还是如今,我都没听你学过。” “是以前去南疆的日子学的,如今重新捡起来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这些话过去,二人便又如同往常一般,将府里如今的形势分析了一遍。宁归的眼神有些凝重,“据我所知,在你过生辰的时候,那老尼姑就要来了。而在那之后,若是……那轨迹不会改变的话,你得开始注意那一位了。” 鉴于紫鸳在一边,所以很多话宁归并没有说的太清楚。 虽说洛青菱如今十分信任紫鸳,可是重活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莫要让她知道为好。 宁归话里的意思,洛青菱十分清楚。他所说的,便是按照历史而言,自己这具身子六岁就会香消玉殒,而即便是活下来了,那么也该要进京了。 在这一年,京城里的调令下达,洛家老爷重归京城,得到圣上重用,出任吏部尚书。 而宁归口中需要注意的那一位,自然就是三皇子了。从上辈子开始,他们二人吃了三皇子多少苦头,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一想起三皇子,洛青菱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房里的冬梅。到目前为止,冬梅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来,平日里她让紫鸳多盯着冬梅一些,如今紫鸳跟着她到处跑,所以盯着冬梅的人换成了侍书。 以侍书那般稳重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冬梅这般按捺不动,却也是叫人无计可施。 宁归的眉头皱的紧紧地,对于洛青菱身上的毒,他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我们这般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什么好的法子。”他突然出声,“那日子越来越近了,若是随它去的话,我们之前所有的布置都只怕是会功亏一篑。” 对于宁归的担心,洛青菱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手。 “你莫要太担心了,我们毕竟有自己的底牌,这件事情除了等,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 “不!”宁归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洛青菱,眼神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执着,“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这般把性命交由天定的事情,我始终觉得忐忑不安。事情的发生我们握不住,可是要让它浮现出水面,我们还是可以掌握在手里的。” 他的神色中隐藏着莫大的担忧,“你也知道,那发作的缘由是那人一时没注意,可若是她提前没注意呢? ” “你的意思是……” 宁归看着她,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一般的笃定,“我们要引蛇出洞,不如让你提前发作。” 看着洛青菱惊诧夹杂着担忧的神色,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可是那语气里蕴含的坚定是半点没变,“在这个时候,柳姨娘是不希望你死的,若是你提前发作了,最该保住你的人,反倒是柳姨娘。她就是不出手,也必然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了阵脚,我们也好趁着这个机会,顺藤摸瓜。” 洛青菱看着宁归坚定的神色,不由得缓缓地点了点头。 而二人交谈的事情,让紫鸳一头雾水,可是那话里蕴藏着的凶险,不由得她不心惊。 在离洛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洛青菱让紫鸳下去买点儿街口的焖牛肉回去,马车便停在了巷子口。借着马车挡住的位子,宁归从另一边快速的离开了马车。洛青菱这辆马车的车夫是宁归的人,自然什么都当作没看见;而后头那辆马车的车夫则被挡住了视线,也并没有发现什么。 看着宁归顺利离开,洛青菱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一颗心却始终吊着,为了那凶险的计划。 第八十八章 撞破 回到府中之时,不论是洛青菱还是紫鸳都颇有一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洛青菱想了想,如今不是很想去院子里头,便让杏儿几个先回院子里布置,自己带着紫鸳缓步走向另一条小道上去。 如今紫鸳算得上是她身边最为倚重和信任的丫鬟了,所以洛青菱才很多事情不避着她。紫鸳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自从真正觉得自己是洛青菱身边的大丫鬟之后,她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变得稳重了一些。 洛青菱有些举棋不定,一直沉默着走在前头。 跟在后面的紫鸳思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姑娘是担心宁公子的计划不成,反容易牵扯出祸事么?” 听到紫鸳的声音,洛青菱这才回过神来,“我倒不是担心这件事情,只是……” 她顿住,还是决定解释给紫鸳听。她之前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所以选得路都是十分偏僻的地方,没什么人来往,所以在这个地方说起这些秘辛,倒是十分合适。 “我之前并没有同你说,我和大哥二人看似都是自幼体弱,实则是中了毒的缘故。” 看到紫鸳一脸的惊诧莫名,洛青菱苦笑了起来,“这一件事情,大哥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至于那个下毒的人,我想我无需与你多解释些什么了罢?” 紫鸳吞了一口口水,仓惶的点了点头。 “我们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解开身上的毒。只是那人滑溜的很,拿捏不住她的把柄,我们也是没有什么法子。若是那般大剌剌的找上门去,且不说她会不会应,只怕都会沦落成笑柄了。” “那……这件事情,老夫人知道么?”紫鸳此时接话变得十分的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着四周,生怕被人听见如此骇人的消息,“若是老夫人不知道的话,姑娘为何不将此事说与老夫人听?老夫人那般手腕,那……那人不也吃了个大亏的么?” 洛青菱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能说,我早就说了。你当老夫人心中不清楚么?只是她也无奈的很。若是没什么证据贸贸然与之对立,只怕府中后院不稳,老爷又……”她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总得担心着老爷的前程,若是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妾室,就那么打杀了,若是被人知晓,也会落得个残暴的名声。老爷此时身居高位,若是被人弹劾,只怕前程堪忧。” “更则……那人的背后,是一个大家族。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小家小户出来的,也不是丫鬟提上 去的。虽说当初嫌弃是家丑,不太与之往来,可毕竟是一家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难保他们不会借题发挥。” 对于洛青菱的这番话,紫鸳有些似懂非懂的,只是说到头来她也明白,对于柳姨娘,可不是简单的打杀就够了的。能在这洛府里屹立不倒这么些年,又岂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对付一般的妾室的手段,落到柳姨娘身上都是空的。 找个借口栽赃之后扭送到官府?别说洛府丢不起这个脸,便是丢得起,那柳家也丢不起。 更则柳大老爷是大官,柳大夫人的背后也是一个大家族。柳三老爷纵是再不受待见,那也是柳府的嫡子。柳姨娘身为三房的嫡女,又哪里会是如同一般妾室那样没靠山的人呢? 终于明白了这其中要害的紫鸳,此时只觉得心惊肉跳,这才明白为何自家姑娘先前一直隐瞒着自身。 不过这般年纪,就要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紫鸳这般想着,心里不由得为她感到有些心疼。她走上前去,小碎步跟在洛青菱的身旁,“姑娘,那秋菊的事情……” 洛青菱转过头来看着紫鸳,眉眼间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到秋菊。” 被她这么一说,紫鸳面上不由得一红,“姑娘之前答应了要将秋菊救出来的吧?可是姑娘一直按捺不动,想来是有姑娘的考虑。原本奴婢不知道这些,倒也没想到这一块来。” 她一脸的鬼鬼祟祟,“那秋菊难不成真的是……那一位的人?” 洛青菱被她面上的表情给逗笑了,装作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有夏荷,也是那位的人,你怕了没?” 原本对于洛青菱先头的话深信不疑的紫鸳,被她最后那句话给弄迷糊了,“姑娘,你可别逗我!夏荷那小丫头……她,她怎么会呢!”看到洛青菱露着笑意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被耍了,“姑娘怎的就不说路嬷嬷还是那位的人呢!” 洛青菱微笑,紫鸳不信是正常的,她也没打算如今全部同她说。 她知道紫鸳的脾气,对于真正的大事她会十分注意,不会多嘴些什么。所以在宁归的这件事情上,她并没有瞒着紫鸳。可是她对于身边的人,若是心有疑虑的话,就容易露出马脚来。 她这般说的不清不楚的,依着紫鸳的性子不会追问,可必然心中痒痒,想要弄出个真相。 对于冬梅,紫鸳以为的是自家姑娘对冬梅的来历不够信任,所以让 她监视。不过这也挺正常,所以紫鸳并没有往心里去,更没有怀疑冬梅什么。 然而秋菊不一样,那是姑娘先前那么倚重的丫鬟,姑娘那么肯定的说秋菊是柳姨娘的人,那末便可以肯定了。只是……对于夏荷这件事儿,姑娘究竟是玩笑话呢,还是说真的?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被洛青菱一把抓住,躲到了一边。 紫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瞧见洛青菱将一根手指竖在嘴上,示意她安静。紫鸳了然,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看到了一男一女躲在树边上拉拉扯扯。 这样的场景让紫鸳大惊,却更加不敢作声了。 这种浸猪笼的丑事,怎的就被自己和姑娘二人给撞见了! 府中规矩严的很,像这般偷人的丑事不多,可也未必是没有的。只是这档子事儿,若是让自己瞧见也就罢了,怎的就让姑娘给撞到了呢? 原本依着紫鸳的脾气,必是会上前去大声呵斥的。只是此时洛青菱在一边,她如今也稳重了一些,明白了这其中的要害,所以也只得忍气吞声的缩在一边,等着那二人自己分开。 老天爷保佑,这光天化日的,那二人应该只是会面以慰相思罢?应该……不会有什么让人长针眼的动作罢? 这么想着,紫鸳心中就愈发的忐忑了。她虽说年纪不大,可这些事儿都已经懂了。她怕就怕自家姑娘虽说看似心智成熟,可这些事情是绝然不可能懂的,若是被带坏了可如何得了。 那两个衰人!真是晦气! 边在心中咒骂着,紫鸳边将目光投向那边,仔细看了起来,想看看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人究竟是谁。 越看她便越迷惑,这府里的丫鬟她不说全都认识,可也大半都知晓。那女子虽然是半侧着对着她的,可是也能瞧得出来,那衣料钗簪都不是丫鬟能穿的东西。 想到这儿,紫鸳的心中一跳。 那……莫非并不是丫鬟,而是府里的哪个姨娘不成! 难不成是柳姨娘!一想到这儿,紫鸳的心中就热了起来。若真的是柳姨娘那可就是一件大好事儿了,有这样的把柄在手上,还怕她不服软不成? 一激动之下,紫鸳微微倾身向前,脚底下略微移动了一下。草丛深长,这么一下就响动了起来。 那边二人反应极快,那男子大喝一声,“谁在那边!” 这边洛青菱二人心下慌乱,忍不住拔腿就跑。 紫鸳在心中疑惑的很,怎的原本应该是他们理亏的,如今变成自个儿这方逃窜了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怎么从撞破奸情变成了慌不择路,那后头传来的声音让她只得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一边跑,她还得一边拉着洛青菱。 她们不过是第一天去段慧娘那儿习武,结果别的本事没学到,这逃窜的本事似乎极其有天赋,不过这么一天就融会贯通了。更则那二人原本就离得远,纵然是有武功的,那小路曲曲折折,一时之间也难以捉到她们。 紫鸳边跑边在心中哀悼,这倒霉催的!瞧那后头二人死追的劲头,必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不是丫鬟,看上去是个姨娘,那末为了这件事情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倒是没有后悔洛青菱带她走这些偏僻的地方,倒是对自己一时之间的激动颇为后悔。 若不是她以为那是柳姨娘,也不会被他们发现啊! 想到这府里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些丫鬟,以及那些被封了的井口,紫鸳的心里就一阵紧缩,背后一阵寒风从头到脚的吹过。更则,自己身边还有自家姑娘要护着呢!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儿,那她纵使是死了,也是对不起姑娘的! 在她们慌忙逃窜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们的肩膀。 原本还逃的欢实的二人顿时动弹不得,硬挺挺的站在原地。那只手晶莹剔透,还冒着一股子寒气,很明显是一只女人的手。 第八十九章 威胁 这时一个阴仄仄的男人的声音冒了出来,“要不要我杀了她们?” 听到这话,紫鸳顿时心中泪流成河,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自己害了姑娘!她想开口求饶,可不知怎的,她偏偏就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这时她似乎明白了,身后那一对瘟神很显然不是柳姨娘。 柳姨娘不会武功,更不可能会点穴这样的东西。 可若不是柳姨娘,她们就这么为这个死了,那岂不是死的太冤了? 紫鸳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女子单独将自己留在了原地,却偏偏把洛青菱给带走了,留下那个说话阴仄仄的男人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 她心中懊悔不已,却偏偏动弹不得,只得在心中求菩萨拜神,指望老天爷开眼。 而洛青菱被那个女人拎着,身子僵硬,头也回转不得。那女人的手寒凉似冰,即使并没有碰触到她,也依然可以感受得到那无处不在的寒意。 被拎着的时候,洛青菱就一直在想,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她发现的快,所以离他们远,离得远了自然就看不太清楚。最多也正如紫鸳所看到的一般,只知道不是个丫鬟,但具体是谁,洛青菱是一点思绪都没有。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转过来站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着洛青菱,眼神幽深而危险。 看到她的脸,洛青菱的心中咯噔了一下。 竟然是李姨娘!果然是李姨娘! 如此矛盾的念头出现在洛青菱脑海中的时候,她也没察觉到有何不妥,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洛老爷如此风流,没想到还真有女人能给他戴绿帽子!也不知道洛老爷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儿。 “六姑娘可真有闲心,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就不怕出什么事儿么?” 李姨娘开了口,眼神凉凉的,带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戏谑。 “姨娘说笑了。”洛青菱看着她,心中想着脱身的法子,嘴上敷衍。更则,也找不出什么更好来应对的话了。她扯起嘴角笑了笑,显得十分的勉强。 一般被撞破了奸情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洛青菱仔细想了想,大抵不过几种。第一种是羞惭欲死的类型,被人撞破了就没脸见人,很显然,李姨娘不会是这种人;第二种大抵是破罐子破摔的类型,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被人指着鼻子骂也能叉着腰骂回去的。洛青菱摇了摇头,李姨娘也显 然不是这一种。 她既没有面露羞惭之色,也没有破罐子破摔,反倒一脸的坦坦荡荡。 若不是洛青菱亲眼瞧见了,只怕瞧着李姨娘的神色,是可以相信她什么都没有做的。 李姨娘笑着抚上她的脸,冰凉的手指让她心中微颤,李姨娘眯起眼,那只手顺着脸蛋滑向了脖子,尖利的指甲在她的脖颈上似有似无的晃悠着。 “六姑娘刚刚是瞧见了什么惊怖的事情么?不妨同我说说,我这个做姨娘的也好帮衬帮衬你。” 这一刻,瞧见李姨娘眼中毫不在意的淡漠,她才开始觉得害怕了起来。 之前不论是撞破了李姨娘的奸情,抑或是跟紫鸳逃跑,都觉得似乎是漂着的,没有太大的真实感。更加上被点穴了之后,浑身僵硬,脑子里一时之间乱糟糟的,害怕的情绪也没来得及感受。 若是李姨娘表情凶狠的来吓唬她,她反倒不会如此害怕。 越是凶狠,就越代表着心虚。若是李姨娘外强中干,那么她便会愈发的凶狠,以吓唬她不让她开口说出去。可是那份凶狠也只能证明了,李姨娘是不敢对她下手的。 可这时,李姨娘眼中泛起的是饶有兴致的打探,还有一份对生命的淡漠。 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一只狗,抑或者是一只蚂蚁,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抹去的东西。 那样的目光,让她从心底开始发寒。洛青菱这才想起来,她最初对这个李姨娘的印象。 以李姨娘的本事,应该是可以将她杀去之后不留痕迹的罢?不然她为何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虽说是洛府的嫡女,可也是个手无寸铁的稚儿,夭折了也便夭折了,纵使之后老夫人再怎么震怒,她若是死了,老夫人亦是没有回天之术的。 这一刻,她开始真真切切的感到了后悔。 她真的是太自作聪明了! 在上辈子临死的那段时间里头,她想通了许多事情,开始明白那些人勾心斗角背后的手段如何。跟在三皇子身边替他办事的时候,诸多肮脏和龌龊她都见过。只是那时候的洛青菱虽则为五斗米折腰,心底却依然坚守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清高。 她不屑与之为伍,尽管在旁人眼里,她早已是其中一个。 所以在这一辈子重活了之后,她才能够做出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举动来。那些处心积虑,那些步步为营,都是上辈子所见过的肮脏带给她的 沉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这么快的学会这些东西。 而这一切,在那死亡的鞭策之下便愈发学的得心应手了起来。 只是……学好了又有何用呢?洛青菱微微苦笑。 原本是被这些手段蒙住了眼,在她好不容易开始找回自己的时候,又意外的碰到了这档子事。这个时候她都开始忍不住怀疑,那原本的嫡女在上辈子的时候,究竟是死于体内毒性的发作,还是死在这个李姨娘的手里了。 “你为何不开口呢?”李姨娘缓慢的眨着眼睛,仿佛在蛊惑她一般。她压低了声音,就如同跟她喃喃私语,“你私底下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怎么到了我跟前,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心中原本还存有的一丝希望,顿时被掐灭的无影无踪了。 看到她的反应,李姨娘吃吃地笑了起来,竖起了一根手指。 “第一,一个原本病怏怏窝在屋子里,人情世故皆不通的姑娘,忽然之间仿佛顿悟了一般,收拢手下的丫鬟。打压的打压,孤立的孤立,拉拢的拉拢,这可不是一般的稚童能做到的事儿吧?”没等洛青菱开口,她又说了下去,“第二,原本不识字的六姑娘忽然之间对书本感了兴趣,虽说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正常的读书识字,可是你不是。” 她盯着洛青菱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你压根就是全部认得,我说得对不对?” 听着她的话,洛青菱只感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似乎有冷汗滑落。 她知道自己有破绽,可没想到,落入有心人眼里,破绽竟是如此之大。 李姨娘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虽说洛礼明是神童不假,你若是聪慧一些倒也正常。可是不过一个稚儿,往往都是聪明外露的,越是聪慧便越是如此,又如何懂得隐藏自身?便是那天纵之才的明哥儿,也是在这一年才开始渐渐学会藏拙的。” “第四,那个如今被送入族中庵堂的月娘,对你颇为牵挂,而你,这个洛府的嫡姑娘却也似乎对她颇为依赖。”李姨娘浅笑,那笑容看的洛青菱心头一阵紧缩,“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呢?” “哦,还有这第五……虽说六姑娘在人前表现的十分天真烂漫,可是似乎与私底下的表现极其不符啊。让紫鸳死心塌地,还特地出去一趟安慰春香,更是利用秋菊母女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今最是了不得,还搭上了赵宝珠那么一个助力。赵宝珠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 能予人信任的人,可她偏偏就信了你。” 李姨娘摇了摇头,啧啧感叹了两声。 “我还得恭喜你呢,赵宝珠已经派人出去把你那个春香丫鬟给救回来了。” 她认真的盯着洛青菱,竖起了大拇指,“好手段,好心计!不过我也得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谁?” 洛青菱此时早已被惊天的恐惧给笼罩住了,她勉强镇定自己,庆幸着此时李姨娘还点着自己的穴道,否则此时她的身体必然在颤抖。她控制住自己的喉头,连嘴角都扯不起来了,反问了李姨娘一句,“青菱不知道姨娘在说些什么。” 听到她这样说,李姨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食指点着洛青菱的眉尖,“好你个六姑娘,居然跟我装傻起来了!” 说完这句,她收敛起了笑容,“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若是想捏着我的把柄,可是似乎,你在我手上的把柄要更大一些。” 李姨娘说的这句,让洛青菱原本僵化了的脑子开始转了起来,这话……似乎是代表着有转圜的余地? 她有些不敢确定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把柄也只有在活人身上才有用,姨娘若是想用这个威胁我,只怕对如今的我而言没有什么用罢?” 她这样的试探对于李姨娘而言着实是有些好笑,不过李姨娘也没同她计较,毕竟对死能置之度外的人着实不多。她对着洛青菱眨了眨眼,“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并非是在威胁你。” 第九十章 奸夫 对于李姨娘的这句话,洛青菱是绝对有理由嗤之以鼻的。 这不是威胁,那什么叫威胁?就差一把刀搁在她的脖子上了! 只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现在这样的状况,李姨娘说不是那就绝然不是。便是李姨娘来了兴致要指鹿为马,那洛青菱也得配合的好好的,点着头承认不可。 所以她此时十分配合的露出了笑脸,点不了头的时候,眼神诚挚无比,“姨娘您说得对,您又怎么会威胁我这么一个小辈呢?” 李姨娘被她逗乐了,“哦?若我这真的是威胁你呢?” 洛青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姨娘这不叫威胁,这叫指点。” 配合她面上那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若是不看这处境,倒还真颇有几分说服力。不过在眼下,李姨娘这回是彻底的乐了起来,“没看出来啊,六姑娘,你还真颇有几分无耻,跟这院子里的姑娘们大不相同。” 有人被指着鼻子说无耻的么?这肯定有。可是有人被指着鼻子说无耻还得一脸笑容的赞同的么?这……兴许就不会太多了。 洛青菱此时就是这般,面上附和,心内腹诽。 若她真是自幼出生洛府嫡女的身份,自然不会如此识时务。说好听点儿叫能屈能伸,说不好听点儿就叫没骨气。可是她洛青菱偏就不是什么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宝贵命,上辈子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此时面对着生命危险,不过被说一两句无耻而已,没什么要不得的。 李姨娘大笑了两声,接着说了下去,“这院子里的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戴着面皮无耻。”她眼神严肃,“这跟脱了裤子放屁是一个道理。” 啧!真没看出来,堂堂洛府的姨娘说话竟然如此粗鄙! 跟她这么打着哈哈,洛青菱反倒是不紧张了,对面前这个说话粗鄙又偏偏看上去坦荡的如同在经堂里念经似的李姨娘颇感兴趣。而这份兴趣在这个时刻,彻底压倒了对死亡的恐惧,占了上风。 而李姨娘仿似是说上瘾了一般,话是越说越大,也是越说越多。 “不光是这院子里的人如此,这全天底下的人莫非如此,都是丢了里子还要保住面子的傻子。”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那最后一句话煞是顺溜,颇像是顺口溜一般。只是仔细想想,李姨娘的话虽然粗鄙的很,可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她点头,“丢 了里子没什么,若是连面子都丢了,那岂不是连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没了?姨娘莫要太过于苛刻,人活于世,无非是在背后说说街坊,又拿自己的笑话给街坊说罢了。这世间能同时保住里子和面子的人不多,能同时不要的就更少,大家都不过是俗世里打滚的俗人一个罢了。” 听她这么反驳,李姨娘倒是重新看了她一眼。 “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聪明些的傻子,却没料到是装糊涂的聪明人。” 洛青菱咧开嘴笑了,“姨娘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傻子,算不得是什么聪明人的。” 她在心内继续腹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出头的往往都是被人盯得最紧的。是傻子或者是聪明人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莫要让人觉得你是那个众人皆醉你独醒的聪明人就好。 而李姨娘似乎就来了兴趣,拉着她开始辩驳了起来。倒是让洛青菱心下有些后悔,逞口舌之快的后果她明白,只是大部分时候,错误的决定都是在明白和冲动的时候做的。她不是圣人,没有那么好的自制,能压抑的住逞口舌之快的冲动。 此时李姨娘与她说话,就仿似在打哑谜一般。 “洛礼明猜到了,你待如何?” “那是我大哥,血缘亲情变不了的。” “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你又待如何?” 洛青菱一顿,缓缓地笑了起来,“就算你猜疑再多,你也没有可以证明的东西,老夫人最是讲究这个的。再则说,我也的的确确是她的孙女,一直都是。” 这话,可算不得是假话,乃是确凿无比的真话。 而李姨娘似乎就被这句话给迷惑了,不过她随即稳住了思绪,笃定的说,“你并非表现出来的年纪。”没等洛青菱点头或是否认,她又继续说道:“可是除了这一点,我的确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你从何而来,有何目的,我统统不知道。” 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这不重要,只要老夫人怀疑了你,你觉得你能不露出马脚么?就算你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是洛府的嫡女,老夫人的亲孙女儿,可只要她怀疑你,你就不是。” 此时此刻,洛青菱才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李姨娘或许没有此时就杀了她的想法,李姨娘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选择如此蠢笨的法子。杀了她或许一了百了,或许能不被老夫人抓住把柄,可是正如她所说的,若是被老夫人怀疑上了,那么不是也是。 所以李姨娘要捏着她的把柄,让她提心吊胆的活着。 就算再如何小心翼翼,也要提防着李姨娘这个随时随地会泄漏风声的人。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洛青菱又怎么会说出李姨娘的秘密呢?她始终都会投鼠忌器的啊! 若不是这一招对付的是自己,洛青菱都忍不住要拍手称赞了。 洛青菱拉下脸来,“姨娘就不怕兔子急了会咬人么?” 此时的李姨娘显然心情大好,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眼前摇了摇,“你不是会这么鲁莽不计后果的人。” “可是我并不确定,在那样庞大的压力之下能扛得住多久。兴许哪一日被逼急了失了心智,非要拉着姨娘你鱼死网破,大不了你我二人同归于尽呢?” 李姨娘笑了出来,“你若真能这么做,我倒是不介意的。” 她摸了摸洛青菱的脑袋,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显得狡诈异常,“傻孩子,别说气话了。” 若是换一个场景,这简直就如同是温柔的母亲在宠溺地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换到了这儿,洛青菱已经被气得牙痒痒了。 李姨娘看着她气鼓鼓的眼神,不知怎的,眼神忽然缓和温柔了下来。 “这个时候,才真正像个孩子啊……” 被这句话戳到心弦的洛青菱不由得愣住了,看着眼前仿似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李姨娘。李姨娘轻声开口,“你真的不累么?我看你实质上,也还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听到她缓和的语气,洛青菱的鼻端蓦地有些酸涩。 那样的语气,多像是她的阿娘…… 一想起月娘,再一想起这些日子的劳心和委屈,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若她仍是那个什么都可以算计的洛青菱,此时必然会借着眼泪博得李姨娘的同情,可是这时她的倔强不知怎的就冒了出来。 洛青菱狠狠地瞪着李姨娘,一言不发。 对她这样的反应,李姨娘反倒是有些狼狈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部,仿佛是想安慰她一般。可是那力气却偏偏大得很,拍的洛青菱背上有些疼。 李姨娘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不过是逗逗你罢了,你何必这样呢……” 洛青菱有心质问她,哪有她这般逗人的。可是喉头干涩的紧,况且这话颇有些女儿像母亲撒娇的意思,所以她又是沉默,什么话都没说了。 人说男人是最怕女人眼泪的,如今似乎还要加上一个李姨娘了。 她被洛青菱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没好气的吼了她一嗓子,“你哭什么哭!不就是逗弄了你两下而已,又没打杀你,你平时不是挺能干的么?你这么哭下去,传出去我在江湖上的名声都要被你给毁了!” 洛青菱斜眼看她,“你一个深宅妇人,能有什么名声?”她冷哼,也真是气头上生死不顾了,尽捡着难听的说,“难不成是红杏出墙的名声传遍江湖了不成?” 李姨娘被她气得青筋直冒,“谁说我是妇人!” 说完这句,洛青菱愣了,李姨娘自个儿也愣住了。她讪讪的想挽回颓势,梗着脖子硬是把话给圆了回去,“谁说我是妇人,就不能在江湖上有名声了!” 被她吓到了的洛青菱倒是没有眼泪了,反倒是李姨娘面色难看,阴狠的盯着她。 “不哭了?方才不是哭的挺开心的嘛!” 洛青菱眨巴着眼,心中的好奇排山倒海而来。反正找死的话说了不少,再说多点她也不怕了,所以她不顾李姨娘黑的难看的脸色,凑了过去,“姨娘……不是妇人?” 被她的问题问的脸色更难看的李姨娘把脸撇到了一边,“谁说我不是妇人,我若不是,能有奸夫么?” 还真没见过这么大大咧咧说自己有奸夫的妇人……洛青菱心内腹诽,面上一副纯良的表情,虽然还挂着两道泪痕,显得十分可笑,“那姨娘的奸夫究竟是谁?” 第九十一章 危机 此时二人的处境是全然相反了,原本是李姨娘逗着洛青菱的,如今反倒是洛青菱追着李姨娘了。 听到洛青菱的问题,李姨娘只觉头痛欲裂,早知道吓唬吓唬这小丫头之后就把她丢回去算了,怎料得这丫头看似精明,却偏偏有股子倔脾气。都怪她太过于喜好逗弄人,如今可好,给自己逗出了个麻烦! 李姨娘没好气的移到一边,皱着眉头吼她,“你给我一边去,哪有人会告诉你奸夫是谁。”吼完了又一副苦口婆心为她好的样子,“有些事情你无需知道得太多,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我也是为你好。” 而此时的洛青菱半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了,似乎是直觉的察觉到了李姨娘不过是真的想吓吓她,并没有下毒手的意思,所以她开始有些得寸进尺了。 李姨娘越挪远,她就凑得越近,一开始洛青菱哭的时候是蹲着的,所以李姨娘也是蹲着安慰她的。此时二人都蹲着往一边挪去,若是被人瞧见了,定然会觉得十分好笑。只是此时二人心思都不在这上头,所以察觉不到这场面是有如何的好笑罢了。 “姨娘知道的比我多,也没有危险,那为何我不能知道?” 二人此时都很齐心,十分默契的把李姨娘所说的那句不是妇人的话抛诸脑后,可是对于奸夫的这个问题,洛青菱就显得十分执着了。 李姨娘被她的话噎住,没好气的瞪着她,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对自己如今似乎是没有了害怕的情绪。她一边在哀悼着自作孽不可活,一边愈发没好气的回答她,“你真的想知道?” 见洛青菱忙不迭地点头,她忽然露出一抹笑意,“想知道就自己去看,你若能活着回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听她这么说,洛青菱心中疑虑不已。一边怕是她使诈,故弄玄虚,以此打消她好奇的念头;一边又怕她说的是真话,命只有一条,她实际上怕死的很。 其实就连洛青菱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在这个古怪的李姨娘面前如此放松,好似心底里相信她压根就不会伤害自己似的。这份难得的信任,自从这辈子重活了之后,就极其难有了。若不是前阵子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到如今她也不会对身边的人开始投以信任。 见到洛青菱的表情,李姨娘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洛青菱的肩膀,站起身来,“没事别去瞎打听了,平时不是挺精明的么?怎的就在关键时候犯傻了?”她揉了揉鼻尖,闷声说道:“我先走了,你那 小丫鬟过了半炷香的时候,穴道会自然解开,你在这等上一会儿就是了。” 洛青菱点了点头,二人都没察觉到她们这般友善说话的气氛里,颇有一些亲密的味道。 “对了,你为何要观察我?” 忽然想到了这一点的洛青菱赶忙开口,若不是平日里仔细观察过她,定然是察觉不到她有这么多破绽的。老夫人精明是精明,可是灯下黑,她身为老夫人的亲孙女儿,老夫人自然不会疑心于她。 这个问题让李姨娘趔趄了一下,一句话都没回她,头也不回的消失了。 洛青菱撇了撇嘴,只得往回走去。 那个说话阴沉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紫鸳僵直的立在路中间,满脸的欲哭无泪。洛青菱走到她的身边,看着紫鸳的脸,“紫鸳,你没事吧?” 紫鸳此时不能摇头也不能说话,只得艰难的眨了一下眼,证明自己好好的。 这样洛青菱就放心了一些,她在一边捡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去,“过了半炷香你就可以动了,我在这等你罢。”接着她就托着腮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没有理会紫鸳眼神里的哀求。 当然,她是没有看见,若是看见了,也定然不会理会。 洛青菱此时倒有些庆幸,李姨娘没有把紫鸳的穴位解开,若是解开了,此时她必然要承受紫鸳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的问话了。正如洛青菱所想的,此时紫鸳的心里仿佛被一万只蚂蚁咬过,痒得很也抓心的很。她倒是有心开口问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安然归来的,可是那该死的声音就是蹦不出来。 直到半炷香之后,紫鸳十分顺利的软倒在了地上。 而这个时候,她那些原本想的好好地问题全部都想不起来了,看着自家姑娘的脸,“哇”的一下哭了出来,抱着洛青菱抽抽搭搭的昏天暗地。 洛青菱倒是十分能谅解紫鸳的心情,毕竟她同自己不一样。先是被人定在了这里,一直在想着会活还是会死,接着又是被那阴沉的男人盯着,好不容易可以动了,在她看来自然如同是死里逃生了一般。 她抹着眼泪哽咽,“姑娘,都是奴婢对不住你!还好姑娘没事,不然奴婢万死不能偿命了!” 紫鸳的话让洛青菱心中微暖,她拍了拍紫鸳的背部,柔声说道:“幸好你我二人都没什么事儿,不过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不能叫其他人知晓了。若是被那两个凶人知道,只怕你我真的会性命不保的 。” 为了紫鸳好,洛青菱只得编造出谎言来吓住她,省的她跑到老夫人那里去说些什么。 这个丫鬟的性子她知道,若是不吓住她,她会一直忧心,非要让老夫人找出那背后凶手来。她对于老夫人的这种盲目信任让洛青菱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她也无可奈何。这件事着实不能叫老夫人知道,所以洛青菱只得尽力安抚起了紫鸳。 “可是……可是他们如此嚣张,若是不让老夫人抓住他们,只怕他们今后会加害姑娘的!” “你想想,那二人肯放我们离开,就证明了其实并没有害我们的心思。”洛青菱努力装出一脸同情和哀伤的表情,“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是你也知道,洛老爷那般……” 洛青菱顿了顿,细声说道:“这府里的女人都不容易,她并非姨娘,不过是个穿的体面些的舞姬,并不是洛老爷的女人。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二人原本都定了亲,可是家境贫寒,不得已家里人把她卖了出去。二人近来才见了面,并没有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 她将手放在紫鸳的手上,目光诚恳,“她已经跪下求我,叫我放过他们一次,他们今后再不会见面了。” 紫鸳被洛青菱所说的话吸引住了,也不由得对那个没见面的舞姬十分同情了起来。她扭捏着,心中十分挣扎,半晌才低声说道:“既然姑娘答应了人家,那末……那末,就给人一条生路好了。” 见她这般,洛青菱笑着点了点头。 心中想到,若是那李姨娘知道自己说她跪下来求的,不知道会是如何暴怒。想到这儿,她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一些。边想着,她边将紫鸳扶了起来。 二人刚刚走回院子,就看见侍书皱着眉头在院门口走来走去。 瞧见素来沉稳的侍书这般焦躁不安的样子,洛青菱心中咯噔一下。侍书瞧见了她们,面上也没有露出轻松的模样,而是愈发担忧了起来。她走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明哥儿犯病了!” 这句话让洛青菱仿似晴天霹雳一般,她无意识的揪住了侍书的手,抓的侍书生疼。 “你说什么!” 侍书手被她抓的通红一片,她却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中很是感慨自家姑娘的兄妹情深。对于洛青菱的这个反应,侍书还是很能理解的,所以她轻声的又重复了一遍。 “明哥儿犯病了,就是方才的事情。姑娘也莫要太忧心,老夫人老爷还是大夫人都过 去了,老夫人还请了金陵城中最好的大夫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侍书心中也是没底。 洛礼明的这次忽然犯病来的气势汹汹,忽如其来,压根就没有人想得到。而且据人家说,这次并非是小打小闹,而是十分严重的病症。听说明哥儿原本是在屋子里看书的,后来忽然倒了下去,没有半点征兆,把他屋子里的丫鬟小厮都吓得半死。 据说老爷去了之后,暴怒不已,把明哥儿屋子里伺候的人统统骂了个遍,若不是老夫人拦着,只怕如今谁都别想逃得过老爷的惩治。可是也不过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罢了,此时那些人都被关在了柴房里头,就等着洛老爷的发落。 而洛青菱此时心中所想的却不是侍书以为的事情,宁归刚刚才跟她商量要装病惹出柳姨娘来,洛礼明就倒下了。事情真的有这么巧么? 她一边忧心着洛礼明,一边又不得不忧心着宁归。 应该只是巧合罢?宁归绝对不是会做出那样事情的人。想到这儿,洛青菱的心微微定了定,稳住心思,沉下脸吩咐着那些焦急的丫鬟们,“你们在院子里收拾收拾,把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紫鸳侍书,你们先跟我去明哥儿那看看。” 第九十二章 酸涩 等洛青菱赶到了洛礼明院子里的时候,这才发现洛礼明的院子已经像是宗族聚会了。 不止是老夫人大夫人还有洛老爷在,便是所有的姨娘也都在这里,还有族里的那些长老们都赶了过来。从洛礼明发病到现在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左右罢了,就连那些素来不爱动,做什么事儿都推脱自己年纪大体力不好的长老都赶来了,可见族内对洛礼明这个嫡长子的重视。 而在洛青菱到了之后,之后还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是为了洛礼明而来的。 洛青菱的心中有些慌乱和不安,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洛礼明的这次犯病能引起这么大的后果。她四处望了望,看到了几个姨娘站在一起。 她的眼睛一亮,看到了李姨娘。 李姨娘此时看了她一眼,便十分冷漠的将眼神转了回去,如她之前对任何人的态度一样。从柳姨娘身边打发走的芝兰正跟在她的身边,而柳姨娘的丫鬟与她们对立一边,用眼神瞪着芝兰。 “六姑娘,不要太过于忧心了,明哥儿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听到这话,洛青菱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来应付,再仔细看时,说这话的竟然是柳姨娘。 柳姨娘因为小了产,身子变得虚弱了许多,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瘦了一整圈。她裹着厚厚的衣裳,甚至头上都带上了抹额,她以前素来不爱戴这些东西的。柳姨娘此时的面色依然有一些苍白,面庞都消瘦了,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一些。 原本洛青菱是该说些场面话来应对的,只是这个时候,她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以为她是为宁归担忧,可是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却发现她居然更多的是为洛礼明而担忧。对于这个大哥,她以为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事到临头,她想到了洛礼明当初对她说的那番话,还有他说那话的时候,笑的十分温暖诚挚的模样。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她对于这个原本有些仇视的大家庭开始渐渐融入了。 至少,对于老夫人和洛礼明,她的心开始变得柔软了,开始接纳了。 而洛礼明这一次会活下来还是会……她一点把握都没有。原本自从她开始这一辈子的时候,就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导致有些事情开始改变了,然而走到如今,事情早已经彻底脱离了记忆中的模样。所以她并不能确定,洛礼明这一次究竟能不能够活下来,那些记忆除了偶尔的 帮助,早已不能够依赖了。 所以此时此刻,洛青菱的心中七上八下的,开始为洛礼明担心了起来。 柳姨娘的话没有得到洛青菱的回应,她也没有生气,依然一副笑盈盈好脾气的模样。她伸出手来拍了拍洛青菱的手背,“六姑娘是急坏了罢?夜里想来还没吃东西,我这儿带了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省的明哥儿没事儿你反倒先倒下去了。” 对于柳姨娘的接触,洛青菱有些敏感,差点神经质的将她的手给甩出去。不过想到了后果,她还是硬生生的将这股冲动给压了下来。 她抬眼看着憔悴却不乏丽色的柳姨娘,心中苦涩一片。 这么一个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的眼前,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以前,若是上辈子那个莽撞冲动又有着莫名坚持的洛青菱,只怕此时早已经扑了上去,丝毫不顾后果。可是换成今时今日的洛青菱不行,她已经明白,即使是一命抵一命,柳姨娘的命也不值得用她自己的命去换! 就在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在门外的时候,屋子里头传来了一阵骚动。 许家婆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四处望了望,看到洛青菱的时候眼神一亮,走了过来。她走到洛青菱的身边低声说道:“姑娘,老夫人唤你进去。” 见洛青菱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她嘴角微微扬起,点了点头。 看到她点头,洛青菱这一颗一直吊着的心才算放了下去。很显然这并非是老夫人找她,在这个时候,老夫人便是再疼她也不会顾得到她。想必是洛礼明醒了,在找她的缘故罢? 一想起这个可能,洛青菱的心就像是一把手狠狠地揪了似的,酸涩的厉害。 洛青菱低下头,掩饰住变得有些通红的眼眶,跟着许家婆子进了屋。一进屋她便瞧见洛老爷眉头锁得紧紧地,满脸担忧的样子,而大夫人则是站在一边抹泪。她又看了一眼老夫人,却发现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坐在上头。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的沉默,还颇有些诡异。 见到洛青菱进来了,洛老爷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声音沙哑,“明哥儿在屋子里等着你呢,你且进去陪陪他罢。” 一听到洛老爷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话,再看着他这般的表情,洛青菱原本轻松了一些的心情又重新沉重了起来。 难不成并非是好转,而是……回光返照不成? 洛青菱的手微微抖了起来,胡乱答应了两句,甚至都不知 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就冲进了里屋。看到洛青菱的这个表现,屋子里的长辈们都没有怪罪于她,反倒是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心中颇有些理解。毕竟兄妹情深,两个孙儿在她的身边这么久,素来感情最好,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玉姐儿会心慌是正常的。 当洛青菱进了里屋的时候,便瞧见洛礼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周只有一个摸着眼泪伺候的丫鬟。 她看了那个丫鬟一眼,依稀记得那是洛礼明身边的大丫鬟迎春,正是老夫人送给他的那一个。迎春见她来了,站起来施了一礼,安静的退了出去,将地方让给了他们兄妹二人。 洛青菱的脚步有些迟疑,看着洛礼明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心中的酸涩愈发重了起来。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在她靠近床边的时候,洛礼明睁开了眼睛。 看到洛礼明沉静的眼神,洛青菱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指责,更多的是体谅,可是那份体谅落在洛青菱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压得她羞惭不已。 洛礼明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他露出一抹笑意,艰难的开口,“我想喝水,妹妹能帮我倒一碗么?” 听他开口,洛青菱更慌了一些,手忙脚乱的给他倒了一碗水。再小心的扶他起身,喂他喝下了水。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了,隔着衣服传过来的洛礼明身上淡淡的温暖,让她颇有些不自在,不过这份不自在很快的被她压了下去。 她从未同洛礼明这般的亲近过,只是眼前的洛礼明如今竟然连单独撑起自己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对洛礼明的愧疚和心疼溢满胸口,让洛青菱压住了那份不自在。 在洛礼明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洛礼明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面对我的时候,你其实很不自在吧?” 被戳穿了心思的洛青菱顿时尴尬了起来,幸而此时洛礼明看不到她的表情。洛青菱稳住了自己的心思,试图用最不在意的口吻敷衍过去,“怎么会呢?” 洛礼明垂下眼睛,微微笑了起来,却引起了咳嗽,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的如一片秋风中的薄叶。 他这么一咳嗽,洛青菱更慌了起来,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是笨拙的学着路嬷嬷平日里的法子,轻轻抚着他的背,试图让他觉得稍微好一点儿。 洛礼明咳嗽了之后,声音变得愈发低哑了一些,倒不像是少年的声音了。 “原本我是想,今 后殿试当个官儿,在这个家里也能说上一些话。”他微微苦笑,“虽说目前看来,族里的长辈们都很看顾我们,可那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只是等到了不得已的那个时候,他们便是再看顾我们,也不会过多干涉府中事情的。” 洛青菱静静地听着他说,并不明白他此时说这些的意思是什么。 “我也原以为,我这身子能多撑一些日子,便是能撑到你嫁人之后也是可以的。若我能够能干一些,至少你的夫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听到这里,洛青菱的心像是被狠狠撞过了似的,她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打断了洛礼明的话。 “大哥怎么想得那么远?我是洛府的嫡女,不论嫁到哪儿,还有谁能给我为难不成?”她顿了顿,努力压抑住嗓音的颤抖,使得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大哥如今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若是连这会子都撑不过去,今后又怎么给我撑腰?我……还等着大哥替我盖上盖头,送我出嫁呢。” 第九十三章 恳求 听到洛青菱的话,洛礼明反倒愣住了。 对于这个妹妹如今的疏远和改变,洛礼明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在了解到真相之后,他并没有觉得洛青菱的出现是错误。她同样是自己的妹妹,只是也许,他之前有心无力,给不了她身为一个大哥该有的关爱。 所以洛礼明很歉疚,这一份歉疚落到洛青菱的眼里,兴许就变成了是对原本那个玉儿的疼爱。可是洛礼明自己清楚,那并不是。 这府里的情形,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夫人偏爱嫡孙,是出自于无奈,对于被害死的那个五姑娘,老夫人其实心中也有着歉疚的,只是她不会表现出来。而他这个大哥,只是出自于私心罢了。所以对于洛青菱,他愈发的觉得亏欠了她。 这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是洛礼明先猜到,然后让人去证实的。说实话,真相十分荒诞,可是不由得他不信。 一向依赖他的小妹对他变得疏远敬畏,还带着一些猜疑,更是在那之后变得莫名的聪慧了起来。这些摆在洛礼明眼前的事实,让他明白了,六妹似乎里头换了个人,换成了那个冤死了的五妹。 这样的事实曾经一度让洛礼明接受不了,可是当他接受了之后,才发现他与洛青菱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了许多。 所以洛礼明很努力的,想让洛青菱明白自己的好意,可是似乎到现在,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想到这儿,洛礼明苦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这一次还不知是生是死,我要代洛家人跟你和你娘说一句抱歉,是我们亏欠了你们。” 洛礼明的这句话,在洛青菱的心里掀起了狂风暴雨。他说的是她和她娘,而在这辈子,她的母亲不也是洛礼明的娘么?所以……他的意思,难不成说的是月娘? “让你那样死在那钟离君的手里,是一个意外。祖母每日去佛堂念经的时候,其实都在为你祈福,她心里歉疚的很,却碍于身份,不会表露出来,你别怪祖母。”他偏过头去,眼神温和的看着洛青菱,“倒是没想到,你与我们的缘分未尽,换了个身份,依然是我的小妹。” 听着洛礼明的话,洛青菱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一日接二连三的有人拆穿她的身份,可是洛礼明的拆穿却偏偏让她一点不觉得难堪,只觉得眼泪不断地涌了上来,让她压都压不住。 洛礼明又咳嗽了起来,洛青菱一边替他拍着背一边掉眼泪,却一点声音都没 有,压着所有的声音,以免洛礼明发现。 压住了咳嗽的洛礼明又接着说了下去,声音中多了一些期待,“我很希望,能同你说的那般,替你盖上红盖头,牵着你把你交给另一个人,亲眼看着你出嫁。可是似乎老天爷也妒忌我,不让我的生命那么圆满。” 没等洛青菱反驳,他就笑了起来,“人生往往如此,我虽年纪不算大,可是我这儿与常人不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的时候太过聪慧了并非好事,没有努力收获的喜悦。看一遍书便能记忆深刻,旁人不通的也很快就会了,太过容易到手了便不会珍惜。” 这还是洛青菱头一次听到这个被人称为大韵百年来才出一次的天纵之才的心里话,不由得住了嘴,没有打断他,安静的听了下去。她没有想过,原来天才眼中的世界,似乎与常人并不相同的。 洛礼明转过身来,看向洛青菱,眼神带了一丝认真,却并没有压迫感,“青菱,我希望你把该放下的都放下,不要压在心头,那样你活着会太累。若是放不下,也可以找个信任的人说,至少心里会舒坦一些。” 他轻笑,“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做你的臂膀,承担起做一个大哥的责任,只是如今……” 在他转过来的时候,洛青菱早已经泣不成声了,捂着嘴泪眼朦胧,并没有看到洛礼明眼神中的那抹黯然。 而洛礼明则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哥很抱歉。” 在他说完了这句之后,在洛青菱泪眼朦胧的时候,他的手缓缓地滑了下去,倒在了洛青菱的肩上。洛青菱捂着嘴,忽然哭出了声音。 洛礼明如今太憔悴了,憔悴的身子都轻了,靠在她的身上,甚至都没有几分重量。可是洛青菱却觉得她的肩上重逾千金,并且滚烫的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心中原本的担忧此时排山倒海的汹涌而来,那份原本隐隐约约的害怕成了现实。 果然是回光返照么?可是却偏偏让自己见他最后一面…… 在外头的长辈们听到洛青菱的哭声,不由得都慌了起来,一个二个冲向了里屋。大夫人平时看上去最是柔弱,可却是第一个冲进来的,看到洛青菱抱着洛礼明哭的凄惨,不由得两眼一翻,向后昏倒了。 幸而许家婆子跟在后面,把大夫人扶住了,没让她摔得难看。 洛老爷和族里的那些长辈们进来之后,看到这幅场面,也不由得愣住了。 在所有 人里头,最稳重的便是老夫人了。从她颤抖的双手来看,其实她的内心也并不平静,只是她压抑住了自己的心情,沉声开了口,“玉儿,你大哥……”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一些,“你把你大哥放下来罢,他需要好好的休息。” 洛青菱点头,却在把洛礼明放平了之后,依然捏着他的手不肯离开。 看她这样,老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赶紧让大夫们轮流上去给洛礼明看看。 在几个大夫小心翼翼的讨论过了之后,一个年纪最老的大夫站到了老夫人的跟前,“大公子并未有碍,只是心力交瘁,加上先前病势凶猛导致的猝然昏倒,不过是身子太过于虚弱的关系。只要多加调养,总会好转过来的。” 听到这话,屋子里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盯着眼前的大夫,沉声问道:“你莫要在我面前只报喜不报忧,实话实说!” 对于这些大夫的伎俩,老夫人再是清楚不过了。他们都想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家里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不会说出实话,只会捡着好的说。只有当病情着实恶化的时候,才会说出实话。 果不其然,听到老夫人这么说的时候,那大夫的面色微微变了。 那老大夫背后冒了一些冷汗,躬身对老夫人说道:“老夫所言并非夸大其实,只是大公子的病情着实有些古怪,若只是病情凶猛身体虚弱,只是调养的确可以。可是……” 老夫人眯起了眼,眼神锐利地看着眼前的老大夫,“可是什么?” “只怕大公子体内,还有一种病症是老夫几人查探不出的。” 他这回倒是说了实话,心中忐忑不安。洛府在金陵城里权势滔天,虽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可是要对付他们几个小小的大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们不过是民间医馆的大夫,并非御医,拿什么跟洛府的人抵抗呢? 洛青菱听到那大夫说的话,心中对他的印象倒是有些好转了。 看来这大夫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只是这毒的确古怪,除非专门对毒有过研究,否则绝难知晓那究竟是什么。想到这儿,洛青菱的心中就愈发的沉重了起来。犹豫着该不该把实话告诉老夫人,好让老夫人请动钟离君来。 若是这样拖下去,只怕对洛礼明的身体不好…… 虽说她并不清楚洛礼明这一次病倒的原因究竟是不是体内的毒性发作,可是那毒就如同潜伏在他体内的蛊虫一般,指不定 什么时候就会夺走他的命。 所以洛青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正准备开口。 老夫人皱起眉,跟许家婆子吩咐了一句,“唤人把大夫人送回去,你去把李氏给我喊进来。” 这句莫名的话阻挡了洛青菱的开口,让她不由得十分诧异。在这个时候,为何要把李姨娘给喊进来?她既非府中重要的人物,更似乎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 没等她想明白,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对着族中的那些长辈说,“今日辛苦你们了,府里已经备好了房间,你们今日奔波劳累,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明哥儿这里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若是让明哥儿知道,你们为了他辛劳了自身,他必定会歉疚不安的。” 这样的话让那些长辈们十分受用,纷纷点头与她告辞。 洛老爷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木然的移动脚步,“母亲,儿子也先出去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了跪在洛礼明床边神色哀伤的洛青菱一眼,并没有赶她离开。而在李姨娘进来了之后,洛青菱这才明白,为何洛老爷会主动要求出去。 因为老夫人此时弯着腰,用了十二分恳求的态度对着李姨娘,半点不顾自己身为洛府老夫人的面子和荣耀,“这一次,麻烦你请动钟离君,给明哥儿看看罢。” 第九十四章 抵命 被老夫人震到的不止是洛青菱,还有李姨娘。 她颇为不自在的移动了步子,并没有接受老夫人这份难得的大礼,更是在躲闪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了洛青菱一眼,“老夫人莫要如此,折煞妾身了。” 这一回无需李姨娘开口,洛青菱便明白了,感情那个奸夫,竟然是毒医钟离君! 她原就在想,以钟离君那般古怪凉薄的脾气,又怎么会因为老夫人曾经的恩情而留在洛府的,没想到却并非是由于老夫人过往的恩情,而是由于李姨娘。 看来这一件事情,不止是老夫人知道,就连洛老爷也知道。 若不是洛礼明此时还昏迷着,洛青菱大抵都会笑出来了。以洛老爷那般爱面子又风流的性子,居然能明知道有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还忍气吞声的,这不得不说是一大奇迹。 兴许大部分的功劳,还是得归在钟离君的头上。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的使毒的本事,还性情古怪不畏生死不畏权势,也难怪以洛老爷的地位和脾气都只能一声不吭了。 而如今老夫人并没有避开自己,也只能说是对孙儿的忧心抵过了面子。 李姨娘被老夫人如此恳求,简直是浑身不自在。她虽说有些性格有些桀骜,可也不至于会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一个老人家的大礼,更何况,还是一个护孙心切的老人家。她赶忙点头,“老夫人莫要忧心,我这就去喊他过来。” 等她离开了之后,屋子里便出现了叫人难堪的沉默。 洛青菱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种沉默,“祖母,大哥是怎么忽然发病的?” 这个问题让老夫人呆了半晌,许久才摇着头,“其实我也并不清楚,这一次的事情……”老夫人顿住,并没有往下说,颓颓的靠在椅背上,抚额垂眼,显得十分疲惫的样子。 看到老夫人这个模样,洛青菱的心中也有些不好过。 她缓缓起身,蹲到了老夫人的腿边,将头靠在了老夫人的腿上。老夫人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良久,洛青菱才感觉到一滴冰冷的泪水顺着她的脸滑了下去,她闭着眼,心中明了,那是老夫人的眼泪。 洛青菱的心里难受的很,老夫人这般,让她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来。 “是祖母对不住你们兄妹,光顾着自己的私心,没看顾到你们,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 听着老夫人愧疚的话,洛青菱心里愈发的难受了起来。她握住 老夫人的手,摇了摇头,“祖母已经尽心了,大哥说了,凡事不能只靠着祖母看顾,要学会自己站起来。今后祖母和母亲还要靠着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老夫人呆了呆,听着孙女儿的童言稚语,不由得缓缓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头夹着温暖,还有一些惆怅。 而当李姨娘带着钟离君前来的时候,便见到祖孙二人这般温情脉脉的画面。钟离君眉头一皱,冷然开口,也不管他开口是如何的破坏气氛,“我出手的规矩你知道,按照老规矩来便是了。” 钟离君此言不可谓不嚣张,可老夫人依然维持着那份客气,甚至那份客气里,夹杂着卑微的请求。 她起身,点头,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正该如此,规矩既然定下了,就不该破的。” 看着老夫人的神情,洛青菱的心头涌上一丝不安。这毒医的规矩究竟是什么,她压根就不知情。上辈子她不过在他手里做过药童罢了,其实在毒医的眼中,正如那蝼蚁没甚差别,又怎么告知他的规矩如何?若不是能请的动他的人,自然也是不会明白他的规矩是什么的。 而之后洛青菱虽然在三皇子的手下接触过许多奇人异士,可是那其中并没有钟离君。 在钟离君走到洛礼明身边,而老夫人担忧的靠过去的时候,洛青菱则缓缓地移动脚步,走到了李姨娘的身边。她轻轻的扯了扯李姨娘的袖口,低声问她,“那钟离君的规矩,究竟是什么?” 李姨娘瞥了她一眼,蹲了下来,也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话,“小丫头别乱打听,有些事儿不知道比知道要来的好。” 听她这样说,洛青菱皱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被她盯得十分不爽的李姨娘执拗劲儿也上来了,外加十足十的玩心,同洛青菱玩起了大眼瞪小眼的游戏。两个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反倒是洛青菱先觉得这般举动十分幼稚,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放弃了。 而李姨娘砸吧了一下嘴,颇觉得有些可惜。 钟离君帮人看病的时候,往往不在意有没有人在屋子里头,但是十分讨厌有人发出声音。只要不打扰到他,只要能有那个本事,哪怕是贴着他观看也没甚关系。只是这普天之下,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胆子的人,似乎还并没有生出来。 谁不知道钟离君最是心狠手辣又生性凉薄,随手毒死几个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的。 老夫人关心则乱,靠得近了一些,可也不敢太过于走近,干扰到钟离君。而由于在场的人都知晓钟离君的这个怪癖,所以并没有谁开口说话。 只是哪怕是不知道钟离君规矩的人,若是此时身处这个房间的话,也不会开口的。因为此时屋子里的气氛颇有些压抑和沉重,静默的叫人窒息。 钟离君摆弄了不知多久的时间,终于在旁边的水盆里头洗了洗手,转过身来。 他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似全天底下并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东西,眼神冰凉的叫人恐惧。他转过来,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便开了口。 “问题倒是不大,不过需要换血,一命抵一命。” 他想了想,眯着眼睛加了一句,“若是那人命大,兴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谁都不敢继续接话了,洛青菱一颗心吊在悬空里头,听到钟离君的话,总算是落回去了一半。可是那另一半依然悬着,晃晃悠悠的搅得她心神不宁。 老夫人有些着急,不由得追问,“不知那抵命之人可有什么特殊的条件?” “条件么……”钟离君摇了摇头,“随便谁都可以,不过要身子强健一些的,莫要太过于虚弱的人,否则可能换到一半就撑不住了。若真是如此,那到时候便是功亏一篑,谁也救不回来了的。” 那最后的一半终于落了回去,这般欢喜似乎有些理亏和不厚道,可是那小欢喜不由自主的涌动了起来。 用另一个人的命,来换大哥的命…… 欢喜之余,便是无边的担忧和犹豫。 洛青菱并非生来就是尊贵身份的六姑娘,所以她心中清楚,不论是谁都是母亲心头的宝。这般不义的事情,便是洛礼明最后被救醒了,只怕心里会愧疚一辈子。 若此刻是洛老爷在场,想来不会有半分犹豫。 洛府的嫡子与乡野间的孩子,岂会是一般重要的?贵贱之分,天差地别,那抵命之人不论是谁,被选中了便是福气。今后因了这个缘由,还能叫一家人过上好日子,这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想到这儿,洛青菱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看向老夫人,不知老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若是也如洛老爷一般的话…… 洛青菱此时不由得为难了起来,一边自私的想着能把洛礼明救活便足矣,一边又在为那即将被选中的 抵命之人而感到忧心,着实是前所未有的矛盾。 她并非大夫人那般菩萨心肠的人,可是若是真的叫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因此而死,也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过了好半晌,老夫人才开口,“那末……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钟离君此时自顾自的坐在了椅子上,没有理会什么身份尊卑之类的东西,听到老夫人的问话,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有倒也不是没有的,不过没有这个法子稳妥,你若是希望让你孙儿多受点苦多遭点罪,以他的性命来赌的话,我倒也不介意给你换个法子。” 这话把老夫人彻底给噎住了,任谁在这儿,又怎能说出要让洛礼明的性命去下赌注的话呢? “那……我孙儿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听到这句,钟离君嗤笑出声。 “我是毒医,不是神医,你将我请过来难道心里还不明白么?他身上染了病,可最凶狠的还是毒性。”他摸了摸下巴,“不对,其实也不能算是毒。” “那是什么?” 钟离君咧开嘴笑了,笑的心满意足,如同餍足了的饕餮怪物。在碰到他所喜爱的毒物之时,他才会露出这般的笑容,笑的人浑身发寒。 “其实是苗疆的一种蛊毒,蛊毒不分家,这种蛊实质上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毒物。不过下蛊之人水准不足,阴狠有余,若是初学之人,倒是难得的学蛊奇才。” 第九十五章 蚀骨 几人十分默契的忽略掉了钟离君的最后一句话,老夫人追问,“怎么会是苗疆的蛊毒呢?我们府上并未有苗疆之人,这蛊毒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嘛……这种蛊毒颇为怪异,随意便可上身。不论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哪怕是有心人稍稍接触一下,都可入蛊。不过相对的,威力越大反噬越大,那下蛊之人必须要以心血养蛊,母虫必须随身携带。毒死一人,母虫便衰弱一分,可是威力就又增加一分。” 听到钟离君的话,洛青菱这才明白,为何柳姨娘放着这么好下手的机会,却一直隐忍不发,原来是担忧母虫的缘故。一来兴许也是怕打草惊蛇,二来自身养蛊,自然也是凶险异常的。 倒是没想到,柳姨娘心中仇恨竟至于此,宁可牺牲了自己,也要毒害这洛府的嫡孙二人。 钟离君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凡是涉及到毒药一类的话题,他原本不爱开口的习性便会彻底颠覆,“这种蛊虫又十分挑剔,需要有人做引子,一直呆在被下蛊的人身边,每日安抚子虫。若是一日未来得及安抚,子虫便会从沉睡中醒来,啃噬那人的五脏六腑。” 他说的津津有味,听的人却是毛骨悚然。 可是钟离君开口,又有谁敢随意打断他?这么一个无法无天随意而为的人,又偏偏掌握着那么恐怖的手艺。所以屋子里便只剩下钟离君的声音,而那声音里,颇有着满足和得意。 “若是子虫不醒,也会日日壮大,侵害被下蛊之人的身子。不过这般就会时日甚久,许是活上十几二十年都是没甚问题的。不过这样的吞噬却是对母虫最为安全的方式,所以那下蛊之人估计之前一直没有动手,便是出自这个缘由罢。” 听到这儿,老夫人忍不住了。 “可是为何明哥儿会忽然发作呢?那下蛊之人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了他?” 钟离君恢复了那冷淡的表情,“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并非是下蛊之人,更不懂得看透人心的本事。你若找到了,不妨当面去问好了。” 被这话噎住的老夫人无可反驳,同钟离君也生不起气来,只得顺了顺气,没有继续开口了。 钟离君撑着脑袋,显得十分无趣的样子,“你若是思虑好了,便让她来请我,要准备的东西我会写一张单子给你,到时候你叫人来取便是。” 说完他便起身走了,看也没看屋子里的人,同样的,也没有理会李姨娘。 虽然,方才他话 中还显露出了对李姨娘难得的不同来,若有事只让李姨娘去请他。 在钟离君离开了之后,洛青菱凑到了老夫人的身边,抬着头看向老夫人,声音细弱的问她,“祖母,你真的要让人同大哥以命抵命么?大哥醒了之后……” 后头的话她并没有说完,老夫人自然明白。 洛礼明聪慧至极,不该手软的时候自然不会手软,这个孙儿她亲手教导了许久,自然明白他的心性。可若是他醒来之后,知道自己的命是拿一个无辜的性命换来的,只怕口头上不会说什么,只因这是长辈的好心安排,可是心里头会愧疚一辈子。 想了想,老夫人咬了咬牙,沉下脸来。 “今日之事,只有你我几人知晓,不要再让他人知道了。” 对于李姨娘,老夫人其实放心的很,所以她此时盯着的是洛青菱。她蹲下身,与洛青菱平视,语气缓和了下来,“玉儿,你也该知道你大哥的性子,可若是我们不这么做,难道要拿你大哥的性命做赌注么?” 听着老夫人的话,洛青菱的心头一跳。 “毒医的性子你不知晓,他所提的这一种往往是最为稳妥的法子,而他所说的其他的法子,都是他一时兴起想拿来做试验的。若不是你李姨娘在场,他提出来的往往会是最危险的那个法子。”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为了你大哥,祖母求你,今日的事情,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罢。” 看着老夫人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洛青菱眼眶一红。 “祖母,你折煞孙儿了。为了大哥,我自当封口,什么都不知道的。” 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心头压上了重担。她摸了摸洛青菱的脑袋,微眯着眼站起身来。这般的罪恶,自然该她这个老婆子承担,只是没料到还要加诸于孙女儿的头上。为了孙儿的性命,就要孙女背负起这样的罪孽,果真是……世事两难全么? 只是,若是让孙儿知晓了,便是让又一个人背负上愧疚罢了,所以还不如彻底瞒着。 人都是自私的,这样的抉择,洛青菱今后总是要做的。不若在这时,为了她的大哥,让她踏出第一步罢。 这时屋外头忽然闯进来了一个人,跪倒在了老夫人的跟前,磕了好几个响头。待他们定睛去看,发现竟是明哥儿身边的丫鬟迎春。 迎春哆哆嗦嗦的说了起来,“老夫人,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变得稳定起 来,带着一股子倔强劲儿,又是狠狠地磕了一个头,“老夫人,还请您体谅奴婢,让奴婢来与大公子以命换命罢!” 老夫人被她说的愣住,回过神来的时候狠狠呵斥。 “你这是胡闹!什么叫体谅你?若是体谅你便是让你去死的话,我又何苦把你送到明哥儿的身边!”看着迎春坚毅的神色,她又缓了缓语气,“迎春,明哥儿最是倚重你,若是你为他去了,你叫他今后情何以堪?” 看着迎春的神色渐渐松动了,老夫人又说道:“你对明哥儿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件事儿,我万万不能答应你。这件事本就该瞒着他,难不成你要让他今后心里头对你一直怀着歉疚不成?” 迎春慌乱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没有想过这般的心思……奴婢只是,只是……” 老夫人皱着的眉头松动了一些,“你既然没有这般的心思,就不要开这样的口。我对你是很放心的,你做事稳重,今后在明哥儿身边也是离不开的。过几年给你抬成姨娘,这便是最好的路了。你如今不过是关心则乱,我也能理解。” 她面色凝重,“不过若是你真的是有心借着这件事,利用明哥儿的愧疚想在他的心头占上一个位置,那我绝不答应!你便是死了,我也不会给你留下半分情面!” 被老夫人的话吓到的迎春立刻磕头,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一个劲儿的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绝对没有如此想过!” “如此便好,你且记住,莫要走漏了风声。” 迎春顿了顿,立即乖巧地应下。 稳住了迎春之后,老夫人转过身来正准备让洛青菱回去休息时,发现洛青菱的面色变青了。老夫人面色大变,颤抖着摸了摸她的脸,“玉姐儿,你……你怎么了?” 洛青菱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会忽然之间对她如此紧张了起来,反问了一句,“祖母,我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便倒在了地上。 原本围在外头的那群人,因为连洛老爷都走了的缘故,也都渐渐的散开各自回去了。若是此时有人到了柳姨娘的院子,便会发现柳姨娘随着洛青菱的倒下,吐了一口血。 柳姨娘在吐血的时候,面色是痛苦的,可是她却笑了出来。 痛苦与欢喜两种截然对立的神色出现在了同一张脸上,便愈发的扭曲狰狞了起来,显得十分恐怖。 柳姨娘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因为老 夫人的打击,她此时身边的心腹全然被她抛弃了。不是猝死便是打发出府,而被打发出府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的死在了路上。所以此时此刻,柳姨娘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小产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柳姨娘心情不好,常常阴晴不定的。上一刻兴许还同你笑,下一刻兴许就把你乱棍打出去了。所以柳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这段日子以来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过于靠近她。 柳姨娘压着声音,无声的笑了起来。 越笑便越发的猖狂,笑的眼泪滚落到了身上,笑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笑过之后,她看到被鲜血染红的手帕,皱起眉头揉成一团,丢到了一边。轻移莲步坐到了铜镜跟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妖娆风流,笑意盈盈。 她轻轻的哼起了一曲小调,乃是江南软语,柔媚婉转。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笑起,眼梢眉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蚀骨之毒,如何可解?如何能解呢?” 却不知,她这话中的蚀骨,指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第九十六章 入套 洛青菱突如其来的倒下让老夫人和李姨娘都倒抽了一口气,看着老夫人呆滞的神色,李姨娘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声音有些紧绷,“钟离君想来还没有走远,我再去请他过来。” 听到她的声音,老夫人才迟疑地点了点头,看似镇定的走近洛青菱。 若是有人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来老夫人的双手有些颤抖。她抱起洛青菱,将她同洛礼明放到了一块儿。看着两个双目紧闭的孙儿,一日之间就几乎失去了两个嫡孙,老夫人只觉心力交瘁。 她靠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一对孙儿孙女,都是那般安静。她闭了闭眼,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给挤了回去。过了许久,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许家婆子,你去把老爷和夫人请过来。” 许家婆子一直候在门外,听到老夫人这么喊了,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着亲自去请人了。 等洛老爷和大夫人提心吊胆的过来之后,只觉屋子里阴暗异常。如今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只是如今没有人有心吃饭罢了,而老夫人一直坐在屋子里头,没有点灯,只有几许余晖照进屋子。这屋子里的气氛也颇为沉重凝滞,加上这昏暗的光线,让二人不由得心惊了起来。 尤其是老夫人,坐在床沿边上,大半个身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可是那眼神却灼灼发亮,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凸显。 许家婆子虽然去请了二人过来,可是就连她也不知道老夫人要请他们做什么,所以不论是谁问,她也是双手一摊全然不知。 直到二人踏进了屋子,几个丫鬟把油灯点亮了之后,他们才看到明哥儿床上躺着的似乎还有一个人。 再定睛一看,那躺着的人竟然是洛青菱。 大夫人心头跳了又跳,如今愈发承受不住了。幸而身边有婆子和丫鬟扶住,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可是身子依然软成了一片。她扑到了床边上哀嚎了起来,“我可怜的儿子!我可怜的玉儿!你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不过是两个稚儿,谁竟然下了如此狠心毒手要害你们啊!” 她颤抖的手抚摸着洛青菱的脸,眼泪滴落在洛礼明的身上,却偏偏无人应她。 这般的情景叫她愈发的难以承受起来,两个先前还乖巧靠着她的儿女,就这么忽然倒下了!她呜呜咽咽,“我的儿啊,你们如何这般狠心,难不成要叫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大夫人扯着他们的手臂,捏的死死地,都快 要掐出紫黑的印子来。幸而此时他们二人都是昏迷着的,否则难保不被掐的痛苦。 她边哭边抽搭,听的洛老爷一阵心烦。 “哭什么哭!你只会哭!儿子女儿都这样了,你除了哭还会些什么?” 被洛老爷吼了一句,大夫人便不敢再吭声了,只是不断的抹着眼泪,泪珠子无声的往下掉。 大夫人哭着哭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扒着洛老爷的衣服快速的说了起来。大抵是心情的缘故,说起来有些颠三倒四,但是洛老爷此时竟然也忍下烦躁听了下去。 “我记得我以前带玉儿去族里的庵堂的时候,那庵堂里的师太对我说,玉儿命中有一劫。当时我只当她是江湖骗子惯用的招数,虽然留了个信物,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可是心底里是不信的。如今……如今玉儿这般了,那师太说的岂不都是真的?” 听到大夫人这么说,老夫人眉头一皱,与洛老爷对视了一眼。 老夫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焦躁,耐心的安抚起了大夫人,“大媳妇,我知你心急,你且稳住自己的心绪,莫要焦躁了。明哥儿和玉姐儿吉人天相,是不会有事的。” “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错……”大夫人摇着头,一直自责,“若是当初我信她,把她请到府里来,他们今日便不会出事了。都是我……都是我错……” 她揪着胸口的衣服,把那件名贵的衣裳揪的不成形状,“那师太说了,那可是血光之灾啊!若不是我不信她,我这一双儿女又怎会在今日受这般的苦楚?都怪我,都是我对佛门不敬!” 老夫人皱着眉,大夫人这般,让她心头愈来愈焦躁,就连她都快压抑不住胸口的烦闷想要呵斥大夫人了。想了想,她还是压下了那股子烦闷,好声好气的同大夫人说话,“那师太是哪一位?族中庵堂我已经许久没去了,莫非是新来的师太?” “不,是原来的,就是那一位惠静师太,老夫人您先前也是见过的。” 大夫人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当时那师太说的信誓旦旦的,我还只当她骗我。虽则时间似乎提前了一些,可是这并非是什么大问题。她能算准玉姐儿会出事,这便是极大的本事了。” 她也是心急起来,病急乱投医,拼了命的替那惠静师太说好话。 可是她却忘了,当初那惠静师太说的时候,就连她这般耳根子偏软的人都没有相信,这又如何算的是有本事的人呢? “惠静师太当初还说,只需好好听她的话,她自有法子保玉姐儿平安的。如今将她请来,想来她也必然是有法子的,不然为何会同我开这个口呢?” 实际上,那惠静师太哪里说过这些话了?不过是大夫人自欺欺人,一心将希望寄托在了那惠静师太的身上,所以不由自主的替她美化了起来。仿似只要她一来,自己这双儿女的病症就会全然消失无踪了似的。 可这也是她如今脑子一片空白,只顾着焦急的缘故了。若是她稍稍冷静一些,也必然不会说出这些话来。 这世间有那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神医,可谁也没有见过。若是真的有人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一个人救回来,那末惠静师太也无需当什么师太了,当个赤脚大夫行走江湖,那也是会极受追捧的。 这所谓的惠静师太,实则是洛家老太爷那一辈的。不过是庶出,年纪最小。当初嫁人了之后不知在夫家做过些什么事儿,被休了回来。这于洛府可是一件极其丢颜面的事情,一般而言,平常人家看在洛府的份上,便是她再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大抵都是不会被休的。 可是那一件事似乎极其严重,洛老太爷当年亲自去过,商议了之后,用了一个和离的名义把这惠静师太给带了回来。从此之后便打发她去族中庵堂里头呆着,说好听点儿是静心修佛,说难听点儿便是被逐出了洛家。 自从进了庵堂剃了度,那惠静师太似乎就安分了许多,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也没怎么出现在洛家人的视线里头了。 可是这一回,她怎么又出现了? 想到那一位的禀性,洛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她是半点不信那一位修心修道不过这么些年,就能修出什么佛法佛力来的。关于惠静师太的风言风语她听过不少,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少。若是大夫人口中所说的换一个人,她兴许就病急乱投医就信了,可要是说是惠静师太,她是绝然不会信的。 关于惠静师太的事情,因为是丑事儿,所以府中压下来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太多。 洛老爷也只是知晓一点半点,所以听到大夫人这么说起,不由得有些动心。 他抬起头看向老夫人,“母亲,既然那惠静师太如此神算,想来应是有解对之法的,不若请她过来瞧上一瞧。若是能成,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至少……如今明哥儿和玉姐儿都已经这般了,倒不如请她来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道:“虽说当初那些事情有些不太……但毕竟她青灯古佛这么些年,兴许也变了不少。若是真的能帮上他们,也算是功德一件。如今,咱们还是一切要以明哥儿和玉姐儿的病情为重啊!” 洛老爷这般说,最是符合大夫人的心意,她不敢作声,可是依然在旁边使劲地点头。 听自己儿子这么说,老夫人抿起唇,没有作声。 过了许久,她才皱着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去请她过来吧,我倒也想看看,她这些年来究竟有没有长进。” 或者说,她想知道,那惠静师太的目的,究竟在于什么。 第九十七章 商议 这一边,洛青菱也跟着昏迷了消息传遍了整个洛府,最着急的莫非是洛青菱院 子里的那些丫鬟们了。尤其是紫鸳,原本就等在门外,看着自家姑娘好生生的进屋 子,可是还没过一会儿呢,里头竟然传来洛青菱也跟着昏迷的消息了! 瞧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侍书握了握她的手,“紫鸳,你要冷静。姑娘此 时生死未卜,你是她最为亲近的大丫鬟,她日后可都要靠着你呢。若是姑娘醒来瞧 见你这幅样子,不也会忧心的么?” 侍书的话说的句句在理,紫鸳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缓缓地舒了一口 气,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 想到这几日姑娘跟自己说过的事儿,紫鸳想了想,咬牙下定了决心。她将手里 的东西都放到了侍书的手上,“侍书,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忽然想起,姑娘昏迷 之前交代我做一件事儿,如今我不得不赶去做。若是哪位主子问起,你就这么直说 便是,若是没有问起,你也莫要提起我。” 听到她的话,侍书有些犹豫。不过想起紫鸳虽则平日里有些看似不着调,可是 实际上做事还是十分有分寸的,不由得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紫鸳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还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人,瞧见似乎并没有 人注意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明哥儿的院子离她想去的地方十分近,可是她还是走了小路绕了一大圈再绕回 来的。正如侍书所想的那般,紫鸳平日里看似有些不着调,可是在关键的时候做事 还是十分稳妥的。就如同现在这般,哪怕身后并没有跟着她的人,也会小心翼翼的 不让人发现自己,以免给自家姑娘带来麻烦。 她推开宁归院子的门,心中有些忐忑的走了进去。 因为明哥儿先前忽然倒下的缘故,宁归院子里的许多人也都去了洛礼明的院子 里,留下来的人并不多。而且据自家姑娘说,这个宁公子院子里的人似乎都是自己人。 她倒是不全信,可是如今事急从权,她也没有法子了。 走到书房的时候,她听到了书房里头的声音。紫鸳停下脚步,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黑脸的小厮,眼神警惕地看着紫鸳,倒是把她给吓了一跳。这小 厮年纪偏大,身量也高,站在紫鸳的跟前就如同一座山一般。看到他的眼神,紫鸳 原本伶俐的嘴巴如今都不会动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声问了一句,“宁公子 可在里头?”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紫鸳一眼,闷声开口,“你有何事?” 这时从后头传来了宁归的声音,“阿铮,莫要吓着人家。” 伴随着他的声音,宁归出现在了紫鸳的跟前。看到紫鸳,宁归有些吃惊,“你 不侯在明哥儿的院子里,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他看着紫鸳的眼神,脸色瞬间变 了,“莫非是青菱出了什么事?” 因为他是外人,虽然住的近,可是也没什么人在这个时候有闲心告知他。更则 洛青菱倒下不过一会儿,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原本洛礼明倒下的时候他去看过, 那时候洛青菱已经进去了,后来洛老爷几个都出来了,大家散了,他也便跟着回了 院子。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听到宁归的声音,紫鸳眼里全是眼泪,慌乱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计较宁归对自家姑娘亲密的不正常的称呼,也没有来得 及想到宁归只看了她一眼便能猜中是如何的聪明,她只是哽咽着跪倒在宁归的面 前,狠狠地磕了一个头。 “宁公子,求求你救救我们姑娘吧!” 宁归脸色大变,对阿铮使了一个眼色。阿铮立刻托起跪在地上的紫鸳,将她拖 到了屋内。阿铮托动紫鸳倒是没有费什么力气,十分轻松的便把她带进了屋子。宁 归四处看了看,迅速把门给关上了。阿铮守着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都听 不见一般。 “紫鸳,你仔细说,不要着急,青菱她到底怎么了?” 原本被阿铮那么托着进屋,紫鸳还有些害怕,不过看到宁归着急的神色,她的 心又落了下来。她抹了抹眼泪,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宁归。 “具体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可是据他们说,姑娘是忽然倒下的,就跟大公子 之 前是一样的。大公子中间还醒过一次,可是我们姑娘就干脆的没有醒转过。”她顿 了顿,咬牙说道:“这一件事情,姑娘先前同我提过,是柳姨娘做的!” 紫鸳面上的表情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简直是恨不得要把柳姨娘生啖其肉了 似的。这般的表情,惹得木头似得阿铮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在宁归这个外人面前这般直言不讳,实在是洛府乃至高门大户里头的大忌, 可是为了自家姑娘,紫鸳什么都不顾了。更则在紫鸳的心里,这一位宁公子早晚是 自家的姑爷,也就是说早晚都是自家人,所以她心中也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被宁归这么一问,紫鸳不由得迟疑了。 她其实也没个具体的法子,只是在想到宁归的时候,直觉的觉得,宁归能够帮 得上忙,所以就这么过来了。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宁归既非大夫,不能诊治病 情;如今身份又有些尴尬,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紫鸳叹了一口气,“是奴婢鲁莽了,原本是一心想着让公子抓出柳姨娘,可是……” 那可是之后的话,谁都明白了。 宁归摇了摇头,“要抓出柳姨娘不难,可是要让她彻底倒台十分难,因为她的 背后,实际上站着的是洛老爷。”对于这个一心忠于洛青菱的丫鬟,宁归还是信任 的,虽然这份信任其实是出自于洛青菱对紫鸳的信任。所以宁归此时对她说话的时 候,并没有过多的掩饰什么。 “只要洛老爷信她,这府里便没人能扳的倒柳姨娘。若是洛老爷一直替她撑 腰,便是老夫人也不能说什么的。”他顿了顿,“若是要让柳姨娘服罪,必须要有证 据,你可知道有人能站出来作证的么?” 听到这话,紫鸳茫茫然的摇了摇头。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人,“秋菊!姑娘 说过,秋菊是柳姨娘的人!”她想了想,又开了口,“姑娘还说过,夏荷也是柳姨娘 的人。可是……我并不知道姑娘说夏荷的时候,是说真的还是在同奴婢开玩笑。” 秋菊?宁归眯了眯眼,想到了之前在洛青菱身边那个活泼的丫鬟 。 他抿起唇,开了口,“如今你要留个心眼,多注意注意。至于如今……我想还是 需要依靠赵宝珠了。” “宝珠姑娘?”紫鸳有些不明白,可是她并没有多嘴开口去问。她点了点头, “宝珠姑娘若是真的能帮上忙的话,那奴婢这就去请她。” 宁归拦住了匆匆忙忙就准备走的紫鸳,笑了笑,“你去的时候,要记住跟她说 一句话。”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就说,有些人已经提前动手了。” 看着宁归的表情,再加上这句话,紫鸳莫名的觉得心头跳了两跳,只觉危险异 常。她并不清楚这件事情的根源,可是这并不妨碍紫鸳想要救洛青菱的心情。于是 她点了点头,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阿铮,此事危险,你陪紫鸳一块去罢。” 紫鸳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估计这会子她身边哪怕陪得是豺狼虎豹她也不会有什 么反应了,更何况还是宁公子身边的小厮。而宁归特地叫上阿铮的原因,则是因为 阿铮身怀武功,能够在特定的时候帮上紫鸳一把。 他还不希望,洛青菱醒转之后,却发现自己心爱的大丫鬟死于非命了。 如今这个时候,既然柳姨娘选择了提前动手,自然有她的原因。而她这么做了 之后,必然会有人四处注意着,盯梢出府之人。 等他们二人出门之后,宁归想了想,抚摸着手上一根破旧的红绳,眼神幽深。 那是洛青菱送给他的,据说红绳能够驱灾避祸,所以她找了两根绑头发的头 绳。宁归还记得,洛青菱在给他这根红绳的时候面上那腼腆又温暖的笑容。他的双 手紧握,心中下定决心。 绝对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洛青菱死在这个时候! 这出乎意料的命运走向,已经不能由记忆掌控了。可是哪怕如此,他也不能任 由命运捉弄,他不想这一辈子,又是他看着洛青菱死在他前面,而他却始终无能为力。 想到这儿,宁归握紧的拳头又渐渐松开。他踏步走出了房门,大步流星的走了 出去。 第九十八章 换命 如今惠静师太很得意,如今事情的发展也不由得她不得已。 那该死的老太婆终于也开始低下头了,指不定这回就得低声下气的求她,她又如何能不得意呢?想到这儿,她心情大畅,要不是洛府派来的人还在身边,她指不定都要笑成什么样了。 所以当她到了洛府里,看到大夫人焦急的神色之时,这种得意的心情就愈发的膨胀了起来。 能拿捏住洛府里那些贵人们的把柄,她心情大好,虽然,曾经她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但正是因为如此,惠静师太才愈发的怨恨和仇视洛府里的人。 因为这些,当大夫人卑躬屈膝的讨好她的时候,惠静师太的姿态拿捏的尤为嚣张。 她的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在大夫人看来,这是高深莫测又胸有成竹的笑容。大夫人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自是无比的恭敬,“师太,您可谓是神算,这次的事情您务必要帮帮我!” 惠静师太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无有无不有的点了点头,“夫人莫要焦急,莫要焦急啊……” 她缓步踏在洛府的土地上,心头萦绕着的是一份扬眉吐气的莫名感,然而那更深处的,却是对这片土地的怨恨。不,准确来说,是对老夫人的怨恨。 在她看来,那大哥大嫂都是心狠之人,若不是他们,她又如何会被逐出洛家,成为一个尼姑的呢? 她一边走着,一边不在意的听着洛大夫人的絮语,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洛府里的亭台楼阁。一处一处,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最为羞耻的地方。 同那小小的庵堂一比,此处是如何的富丽堂皇! 来往的仆从见到大夫人如此恭敬的对待一个尼姑,不由得有些好奇,眼神躲避着,却一直有人在打量着惠静师太。如今的这些仆从,大多都不认识这一位是谁了。这样的眼神让惠静师太有些骄傲,所以她的神色间是颇为自得的。 待走到了洛礼明的院子的时候,那屋子中间坐着的那一位,让惠静师太心头紧了紧。 洛老夫人垂目坐在上首,面色肃穆。惠静师太的眼神从她的脸上移开,被她身上穿着的锦缎吸引,又被她头上戴的大颗玛瑙给刺到了眼。再往下看,和田玉的镯子,绿松石的戒指,还有两颗大大的珍珠耳坠,以及小叶檀木的佛手项链,这种种奢华的物件,让惠静师太忍不住眼馋了起来。 等洛老夫人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惠 静师太的眼神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她的目光直直的对上洛老夫人的目光,这般灼人的眼神,让惠静师太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她的心中有些发慌,这么些年来,虽然怨恨,可她对于这个洛老夫人始终含了一些惧怕。 惠静师太原本以为,自己若是站在洛老夫人那个位置,必然会比她做得更好的。不过是占了她大哥的福气,哪里就算得上是什么手段高明了。 可是如今看着洛老夫人的眼神,惠静师太心中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稳住自己的神色,显得尽量自然一些。 “惠静,这些年来你常伴佛旁,想来已经超脱世俗了罢?不然如何能有这般法力,神机妙算了呢?”老夫人开了口,可是这一开口,便把惠静师太刺了一刺。 方才惠静师太的眼神与她可是对上了,那眼神里的艳羡贪婪,老夫人可是半点没错看。她还偏偏说出这番话来,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惠静师太在心中冷哼一声,便是她不信又如何?如今这事儿,早已经不由得她了。你信或不信又如何?挡不住她如今登堂入室,拿捏住他们了。 所以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老夫人言重,岂是贫尼神机妙算的缘故,这乃是因缘天定,贫尼也不过是把该说的说了,仅此而已。” 装神弄鬼! 老夫人在心底嗤之以鼻,这些年不见,这个惠静似乎嘴皮子上哄人的功夫愈发厉害了一些。 屋内两个小辈还在昏迷着,大夫人已经等不及了,不由得插嘴提醒道:“师太,您不是说有解救的法子的么?赶紧说与我们听听。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么?” 什么浮屠不浮屠的?惠静师太有些厌恶,就连浮屠是什么她自个儿都还未必清楚呢! 不过面上她依然摆着那副慈眉善目的出家人样子,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话。 “如今要救大公子和六姑娘唯一的法子,便是换命。” 换命?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老爷和大夫人就有些犹豫了。而老夫人眼神一凝,扶在雕花扶手上的指头微微颤了一下,紧紧地握起,捏着那扶手。 老夫人原本想,不管这个惠静师太说什么,都呵斥一番赶出去再说。毕竟她是知道的,这个惠静师太可是什么真本事都没有,花花肠子倒是有一堆。让她过来,也不过是为了 安一安焦躁的儿子和儿媳的心。 可是如今,她偏偏说出了那两个字。 老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惠静师太,您就莫要钓我们胃口了,不若直说了罢。这换命究竟是怎么个换法?要用谁来换?可有什么条件?”大夫人最是心急,自然追问了起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惠静师太念了一声佛,“本来这等残忍的法子,贫尼是不该说的,可是如今为了大公子和六姑娘的性命,贫尼又不得不说,着实是为难。” 她摇了摇头,“大夫人若是当初肯听贫尼一言,又如何会有今日之事呢?” 惠静师太所说,正好戳中了大夫人的那个点。这一会子她正后悔的要死要活,偏偏惠静师太又这么说了,她不由得愈发自责了起来,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至于这个换命之说么……实际上是用另一个人来替他们死。这般事兴许有些残忍,只不过却是唯一可以解决的法子了。而那个被换命的人,想必洛府主子们都仁慈,他们的家人应该会被照顾好的。这样,其实对于那些贫困之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替人去死这如何能算得上是好事?” 听到有人这么问,惠静师太一笑,“实质上,那些有钱却无势的死囚,往往都会托人去买命。所谓的买命,便是拿了银子去用另一个来换自己罢了,这也正是民间所谓的换命。这样的换命,看似对那些贫困的人家不公,实际上却是贫苦人家求也求不到的好差事。” 这样新颖独特的论调,洛老爷还未曾听过,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什么好差事了?替人去死,还能被人抢破了头不成?” “老爷说的对,这正是被人抢破头的差事。”惠静师太又念了一声佛,继续往下讲,“那些贫苦的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赚得到那么大的一笔钱,穷到头了,树叶树皮什么都吃,可还是要死。生的孩子又多,家里的女孩儿往往都是要被卖掉的,哪怕是男孩儿,到最后也未必能活下来一个。” 听到这里,大夫人的面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不忍的神色。 “所以,那些替人去死的差事,便成了一项美差。能用一个不甚重要的孩子换来一家人吃饱穿暖,如何能不是美差呢?” 说完这句,惠静师太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洛老夫人。 “那……那个用 性命去换的孩子,心里头不会怨恨么?” “这个么……兴许也是有的罢。”惠静师太叹了一口气,显得十分悲悯的样子,“可是一个人去死,总比全家人跟着一块儿死要好,总是有人要牺牲的。” 大夫人沉默不语了,惠静师太把目光又移到了洛老夫人的身上。她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不知老夫人是何想法呢?” “你这换命,与单纯的以人换人是不一样的,你不妨说说,你这换命的条件是什么。” 老夫人的话直指重心,惠静师太一愣,又回过神来,心头有些恼怒。原本这说话的情绪都是她在掌控,在座的人的情绪都是由她来牵着鼻子走的,结果老夫人一开口,这节奏立时便被打乱了。 她压了压心头的怒气,平淡的开口。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条件,只是这与之换命的人,必须八字相符,否则难免会有所冲撞。若是在换命期间出了一点儿岔子,只怕四人都救不回来了。” 这话没吓到老夫人,不过却吓到了大夫人,她不由得愈发犹豫起来。 “此事如此危险……不若……” 她想说,不若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罢……可是被惠静师太给拦住了,没有来得及开口。惠静师太摇了摇头,表情严肃,“此事万万不可,这个法子是唯一可以救他们的法子,若是选了别的路,那末谁也无法保证能否救得回来。不过是八字相符,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 第九十九章 求见 如此诚挚的建议,若不是洛老夫人知道这惠静师太的本性,几乎都要痛哭流涕的认为她是诚心诚意的为了自己的一对孙儿好了。哪怕是如今,若是一开始没有看到那惠静师太贪婪的眼神,她也会差点儿被这惠静师太蒙蔽,以为此人已经痛改前非。 只是既然知晓,既然瞧见,自然会心中生疑。 她所提出的这个要求,对她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利益,她为何会如此热心? 老夫人可不相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话,她只知道,搁在这位身上,那可就只有狗改不了吃屎这一个选择了。虽然话糙,可理不糙,惠静师太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心中可是清楚得很。 她不信,可是大夫人却是深信不疑的。兴许是觉得此时已经没有了别的路走,所以对这唯一一条貌似光明可实质上看不清前头的路执着不已。 大夫人抹了抹头上细小的汗珠,“师太,既然您这么提出来了,不若把人选也给定下来吧。到时候要怎么做,您尽管吩咐便是,府中的人尽管任你差遣。” 在儿女的性命跟前,大夫人一改懦弱的脾气,在老夫人和洛老爷没有吭声的时候,已经自顾自的做了主。 等她说完了才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心中没底,胆怯的看了老夫人和洛老爷一眼。 洛老爷平素最讨厌便是大夫人的这个软糯的脾气,可搁在如今,他也并没有同大夫人计较,而是点了点头,支持了大夫人的做法,“夫人说得对。师太,你若是有什么要准备的,尽管吩咐下去便是了。” 牛鬼蛇神,装腔作势。 这明明是江湖骗子常用的手段,而且那些多是些道士,可谁知换到了这个尼姑身上,却也让人深信不疑了。 老夫人在心底冷笑,若不是她捏住了的是洛府主子们心里最为要紧的那一块儿,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招摇撞骗?若是大儿媳耳根子软偏听偏信也就罢了,可是她这个大儿子可并非是个会偏信的人。如今这番动作,想来也是的确心慌了,不知该怎么做。 看到洛府两个主子接二连三的上钩,惠静师太面色如常,可是眼神里不由得泄漏出了一丝得意之色。叫老夫人瞧见了,不由得愈发怀疑了起来。 惠静师太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末贫尼也就不推辞了。贫尼前几日推算了一番,大公子和六姑娘的身边恰好有适合的人选。大公子身边有一个书童,名叫阿阳的,这便既是八字相符,又相互熟悉的,这样便不 会容易排斥,也就不容易出错。至于六姑娘身边么……” 她装作思考的模样,不过口中的话还是很快的脱口而出。 “六姑娘身边的紫鸳就十分适合,那丫鬟忠心为主,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若是洛青菱此时还清醒,站在此地的话,必然会在心中大喊一声骗子!她当初的忧心果然成真了! 可是世事无常,她原以为自己要出事至少也要等到自己的生辰之后,可谁能料到,洛礼明既然会出了事。而她竟然也会在洛礼明出事之后,就这么突兀的倒下了。 想来这便是一环扣一环,自从她这辈子重活了之后,事情便开始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原本上辈子老夫人一直未曾回来过,而柳姨娘一直把持着洛府的后院。而这辈子老夫人回来了,还狠狠地打压了柳姨娘一顿,而柳姨娘则趁机用腹中原本就生不出来的孩子博得洛老爷的怜爱,更是提前让他们身上的蛊毒发作。这兴许也是自作孽,若不是柳姨娘有心如此,他们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人在不同的环境里,做出的选择自然不定相同。哪怕是踏上了同一条路,踏出的步子也不尽是相同的。 所以这一辈子,柳姨娘被刺激了之后行差错步,激动之余不顾自身诱发了蛊毒。而这一步的差错所引发出来的后续,则是谁都不得而知了。 而在惠静师太说出那句话之后,站在大夫人身边的王家婆子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在大夫人身边那么久,她是可以相信以大夫人的脾性,应该不至于要牺牲自己的女儿。可是洛老爷呢?还有老夫人呢?便是大夫人自己,在面对自己女儿和身边婆子的女儿的时候,也必然是会有所偏心的。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许家婆子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那名叫阿阳的书童乃是她的亲侄子,若是真的拿去换命了,那末她要用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侄子和他的一家呢? 原本送他到大公子身边是想让他多学些东西,今后有所长进的,可是如今…… 许家婆子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浑小子跟在他娘身边,哪怕是不学无术也没什么,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啊! 惠静师太点的这两个人,很显然的让洛老爷都犹豫了。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原本一直不解的洛老夫人也终于明白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小姑子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了。她眯起了眼,心中颇为怀疑 。 以这个小姑的脑子,是很难能想得出如此迂回毒辣的计策的,想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了。 这个法子,说来并不算是什么太高明的点子,因为谁都能瞧得出那背后的意思。可若是说不高明,它又偏偏很高明,因为它抓住了人心。 谁能用自己儿女的性命去做赌注呢?更何况不过是身边仆从的亲戚罢了。 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及感情,只是主子要做,还真有谁能拦得住么? 若是真的做了,只怕今后身边所有的仆从都会离心离德,心中寒心的;而若是不做,儿女逝去,想来必会后悔,更是会怨恨。 啧,好毒辣的手段! 这般的手段又如此的熟悉,很明显是那柳姨娘的风格。 看来,这小姑与柳姨娘已经搭上线了,只是不知,她们在私底下勾搭了多久? 想到这儿,老夫人此时已经可以确定,那下手之人,必然是柳姨娘了。只是……老夫人颇有一些犹豫。便是她猜到了又如何?她拿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来证明。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洛老爷那人,到时候必定是要护着柳姨娘的。 老夫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可真的是冤孽了。 “这……就没有别的人选了么?” 大夫人此话一出,惠静师太便是心中笑了,而老夫人则是又叹了一口气。多傻多纯良的儿媳啊……这不是明摆着往人套子里头钻么? 不管你最后选谁,只要你选了,那末跟着你的人必定都是会寒心的。身为一个主子做到如此地步,那末名声就要臭了。到时候迫于舆论,洛老爷便是休了她也是无人可闲话的。 毕竟这件事情,是大夫人开的口,而不是洛老爷开的口。 哪怕洛老爷是自己的儿子,可老夫人也不得不说,这个世上对女人的苛刻,实在是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为了保住这个脑子有些不灵光可是心性纯良的儿媳,洛老夫人不得不开口阻止,“我想不必麻烦惠静师太了,我这一双孙儿的病情,自然是有人诊治的。以洛府的地位,还不用去走什么邪门歪道来治病。” 邪门歪道这四个字打在了惠静师太的头上,气得她无话可说。 惠静师太冷冷盯了老夫人一眼,心中恶毒的诅咒。既然如此,那你就等着给你的孙儿孙女收尸吧! 不过她的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明 显的表现,只是屈了屈身,十分淡定的回话,“既然如此,那贫尼就不多叨扰了。庵堂中还有些事情,贫尼无礼,先行一步了。” 待她走出房门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已经扭曲不堪,惹得带她出府的那个小丫鬟一阵心惊。 惠静师太离开之后,原本一直不敢说话的大夫人急急忙忙的开口,“母亲……您……” 她还没把话顺利地开个头,便被洛老夫人一眼给瞪了回去。她素来颇有些害怕洛老夫人,所以此时也不敢再多嘴了。洛老爷原本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母亲非要把惠静师太给赶回去,可是出自于对母亲的信任和老夫人素来的威信,他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闯了进来,瞧见屋子里有些凝滞的气氛,不由得有些胆怯。 她抖了抖胆子,开口说道:“禀告老夫人老爷和夫人,赵家大姑娘赵宝珠前来,求见老夫人。” “赵宝珠?”听到这话,屋子里的几个人不由得都有些奇怪了,怎的赵宝珠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想了想,大抵是听到了洛府这一对嫡孙出了事儿,所以才赶过来的罢?虽然并不清楚她这次特地赶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是友人之子,更是赵府的长孙女儿,老夫人也没有多犹豫,点了点头。 “她在哪儿?你叫她过来便是。” 第一百章 拆台 等赵宝珠过来了之后,几个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紫鸳,都不知道这个丫鬟是什么时候跟到赵宝珠身边去的。 不过此时,紫鸳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毕竟她并非重心。 赵宝珠站在屋子里头,给几个长辈一一行礼。尽管此时几个人心情都颇有一些抑郁和烦躁,可是在面对着赵宝珠的时候,都十分的和颜悦色。老夫人微微扬起眉,问道:“宝珠啊,你今日怎的忽然过来了?” 听到老夫人的问话,赵宝珠犹豫了一下。 她看了坐在两边的洛老爷和洛大夫人一眼,笑着回话,“是我祖母让我过来的,忽然拜访的确十分冒昧,可是我祖母非让我过来带话给您,您看……” 这话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洛老爷和大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十分知趣的先回自己的院子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洛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我看今日这事儿,未必是你祖母的意思罢?” 赵宝珠背上一滴冷汗,不由得点了点头,堆起笑脸来讨好,“洛老夫人果然是明察秋毫,怪不得我祖母日日都说,当初她们姐妹几个里头,最不能欺骗的那个人便是您了,因为必然会被您瞧出来的。” 被她这话说的洛老夫人心头微微轻松了一些,不由得笑骂道:“就你嘴皮子甜,行了,别在我跟前装这个。你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来都来了,连你洛叔都被你赶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赵宝珠讪讪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紧接着她的面色就变得严肃了许多,凑近了老夫人一些,对紫鸳使了一个眼色。 看到她的眼色,紫鸳十分乖巧的打算把房门给关紧。瞧见她这样,许家婆子愣了一下,也不由得走了出去,与紫鸳两个一块儿站到了门外,给屋子里的二人把起了风。 老夫人敲了敲桌子,“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想必你是为了玉姐儿来的吧?” 平素没怎么听过洛青菱小名儿的赵宝珠愣了一下,等转过来的时候不由得点了点头,“老夫人您英明!可我也不光是为她而来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来是要跟我说什么?” 赵宝珠吸了一口气,开始说起当初对洛青菱所说的话,更是把洛青菱所说的有些话也融了进去。老夫人越听面色越差,到最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拍桌子的力道似乎有些大,惊得 守在门外的许家婆子和紫鸳二人一跳。二人对视了一眼,转而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守在门口。 “你可知道你父亲中的是什么毒?” 赵宝珠狠狠点了点头,“那人说过,是南疆的蛊毒,只是他当初也并没有法子可以帮忙救治。而钟离君……”她面露为难地看着洛老夫人,“您也知道钟离君那条件,我们家实在是请不起。” 听到她这么说,老夫人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若不是有李姨娘的话,钟离君往往都是会提出最苛刻的条件,以及最危险的那个选择,从来都无视人命。赵府的人会有所顾忌,那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初赵府的人始终心怀希望,可谁知早已没有选择了。 赵宝珠倒是并没有说,那些分析都是从洛青菱口中说出来的。在她看来,老夫人大抵应该是知道的,若是不知道,她这般开口也未免有些不仗义,毕竟洛青菱是相信她才跟她开口的。所以老夫人只以为,那些分析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这般想来,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感慨,这赵府里头,看来也出了个聪慧的姑娘啊! 不过这事儿要解决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老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想得那么远,虽然站得高,平日思虑的也深,可是这般特地着眼于柳姨娘的角度,她的确没有深入去想过。从柳姨娘这边开始抽丝剥茧,从而得出结论,并非一日之功。 原本只是一个柳姨娘的话,这事儿未必不是不能解决的,大不了拼的让儿子怨恨她一次。只要抓到柳姨娘的一次错误,柳家那边也是没话可说的。 只是如今……看来那柳家早已因为利益,形成一个整体了。 赵宝珠在老夫人沉思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明哥儿和青菱妹子身上的蛊毒并非不可解,也并非只有换血那一个路子。” 这话立刻把老夫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她眼中亮了亮,“哦?还有别的法子?” 赵宝珠点了点头,“若是以人参辅以续命汤每日三次的喂着,每隔五日喂一次天香续命膏,再有功力深厚之人每日压制他们体内的子虫,便可让蛊毒暂时不发作。可是这种法子十分痛苦……” 她不由得有些犹豫,继续说道:“这般的痛苦,并非一般人能够挺得过去的,若是挺不过去,只怕明哥儿和青菱妹子都性命堪忧啊!” 老夫人皱起眉头,“你既然知晓这个法子,为何当初……” “您是想说,为何我爹还是死了对吧?”赵宝珠苦笑,“这个法子必须在刚刚发作三日之时便要开始的,我父亲那时早已过了,便是这般做了,也不过是白白添加他的痛楚,可确是救不回来了的。” 老夫人面上不由得有些怜悯,点了点头。 “子虫在体内既然已经苏醒,必定是要开始动作的,可是这般被压制,它便会反抗。而它若是反抗不成,便会开始反噬母虫。这般煎熬一月之后,子虫和母虫都会逐渐衰弱,而母虫得不到子虫滋补却被它啃噬,同样会失去效力,而那携带母虫之人也会元气大伤。” “哦?”听她这么说,老夫人不由得来了兴致,“若是那子虫反抗成功,或者一月之后双方都没死,那怎么办?” 赵宝珠的面色一僵,苦笑了起来,“这个法子原本就危险性极大,可也是彻底根治的办法。原本若是换血,这个法子也并不是不行,只是当初那人说过,我父亲当初早已经被折磨的身体衰弱,换血此事看似可行,实则危险性反而是更大的。而且换血无法彻底根治子虫,始终会有潜伏下来的毒性,若是今后再次发作,只怕就难以抵挡了……” 她说的诚心诚意,老夫人自然也感觉得到,不由得在心中偏向了这个选择。 二人正在说话之时,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下一刻,门就被推开了。二人抬头一看,那推门之人正是毒医钟离君。 倒也是,也只有他会如此嚣张,也只有他无人敢拦。 他看都没看赵宝珠一眼,瞥了一眼里屋,“那小丫头也倒下了?” 见老夫人点了点头,不由得露出了兴奋的表情,那表情如同是狼见了食物,眼神幽幽的散发着绿光一般,看的人心惊胆颤。钟离君擦了擦手,露出一抹微笑,“那我进去看看。” “等等!” 老夫人拦住了他,看了赵宝珠一眼,把赵宝珠先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钟离君,我素来信任你,想必是你并不知道还有这个法子的缘故罢?” 这一句可谓是噎死了钟离君,他如何会不知道?不过是不想说罢了。更何况,这死老太婆心里头亮堂的很,还非要这么说,这不是明摆着不给他面子么?虽然明知道老夫人是激他,可是钟离君还是十分欢快的上当了。 涉及到他的领域,他自然是十分护着自己地盘的。 钟离君一脸无味的站在原地,“这法子么,危险性太 大,我这不是求稳妥么……” 他想了想,又露出一抹笑意来,挑起眉尾,“你确定要用这法子?这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了。更何况,要让你们这些长辈看到他们日日受折磨,想来到时候先后悔的必定是你们,若是这样,那我还不如不干。” 听到他这么说,老夫人一脸无奈,原本那法子他也不会保证一定会活下来啊! 所以她点了点头,也没对钟离君如此没尊卑的说话方式生气,“我确定,到时候绝对不会有人来烦你。” 钟离君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答应了下来。他不过是嫌到时候要在洛府呆的时间久了,觉得烦心罢了,若是老夫人答应了不会有人打扰,这老太婆说话倒是的确很说话算话的,那留在这儿倒也没什么。能趁机多点时间研究研究那两个豆芽菜身上的蛊毒,倒也不错。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开口问道:“这个解决的方式,是谁告诉你的?” 说完他便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多余,因为这里头似乎就只有一个外人。他仔细地打量了赵宝珠一眼,看的赵宝珠身上鸡皮疙瘩直冒。 钟离君终于满意的把那逼死人的目光收了回来,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不错,小姑娘胆子很大。” 他笑的眯起眼,很好,有人背着他拆他的台,这还是头一回。所以他打算,好好的给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一个教训,也好让人知道,老虎的屁股是摸不得的,而他钟离君的台,更是没人可以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