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泪珠》 一、练就胆魄 牧羊女勇射花豹 舞动红练 老羚羊血溅山崖 大约在公元前二百八十年左右,中原大地正处于狼烟四起、英雄辈出的战国时代。地处西南一隅的云贵川部分地区散居着十几个野蛮的昆明人部落,他们在云贵高原的草滩、草坝和平川草甸上随牧草的兴衰而流动游牧,并辅以捕猎来补充食源。较大的部落有父系血缘的龙且氏、堂狼氏和母系血缘的白狼氏、苍狼氏、么些氏和乌倮氏等。 据说昆明人的先祖是来自西方的牧羊人,曾在北方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游牧;远古时代属于华夏民族中夏民族的一个分支;为躲避战乱,一些部落就翻越昆仑山来到这片红色高原(云贵高原)上。其中,龙(狼)且氏、堂狼氏、白狼氏和苍狼氏等狼性部族同为吸吮狼乳长大的阿卜多莫的后人;始母祖阿卜多莫以其坚韧的意志使狼性血脉得以复活并延续下来。 母神山仰卧于数百里的昆明湖(今云南滇池)西岸,山岚拂洗过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秀雅,直挺蓝天的双乳和隐于氤氲之气的鼓胀肚腹激荡着醉人的母性崇拜之美。 山脚的一间小木楞屋(井栏式茅屋)里,一年轻姑娘带着甜美的笑容醒来。她推开窗,让晨露中的青草气息和百鸟的欢唱声都涌了进来。她边在嘴里叫着“倮倮!”“倮倮!”边把一大条牛腿扔出窗外。“倮倮”是一只即将成年的母虎,它从林中慵懒地迈出,叼起牛腿趴到一旁啃食去了。那姑娘麻利地将房屋正中,火塘里埋着的火种从灰里扒出,用松明点着了火,把一口铜锅挂在自茅屋顶横梁垂下来的铜链上,不一会儿就烙了厚厚一沓荞麦粑粑。 姑娘举起手想敲隔壁阿姐的房门,想了想又微笑着把手放下。她不忍打断阿姐和阿夏(情人)的绻缱梦境。 她将厩内的牛羊放出,跨上一匹花白马,驱着畜群朝昆明湖边缓缓而去。母虎倮倮追了上来,不时停下来舔舔嘴,又仰起头望望它的美丽主人。 经过另一间木楞屋时,她放开脆亮的嗓门高喊:“曲珍大妈!曲珍大妈!把您的畜群并入我们的吧!” 门开了,一老年妇女絮叨着出来:“呵呵!是白狼氏两只最美丽的金孔雀要出去飞翔了,好心的姑娘们总是不会忘记照顾我这老家伙!” 少女跳下马来,轻扭腰肢,舒缓地摆动着她的百褶裙,“曲珍大妈!您看,我穿着您给我织的木棉布百褶裙呢!” 曲珍边将牛羊从厩中放出边说:“是慧心巧手的梅葛,把天边的彩霞和原野的鲜花都采来绣在你的裙裾上,才会让我们骄傲的咪依噜如此风采迷人呢!……你阿姐梅葛呢?” “她一会儿就来。”姑娘咪依噜呼喝着并拢的畜群走了。 昆明湖畔辽阔的草滩上,牛羊们低头啃食着肥嫩的青草,姑娘们聚在一起聊天调笑。远处,阿哥们的牧歌不断飘过来,以博取姑娘们俏笑的一瞥。 旷野上驰来一骑枣红马。 一看见风中飘飞的发辫和马背上舞动的娇美身影,就有许多小伙子乘马朝这边聚拢过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对唱的山歌,想要聆听部族里最善唱的姑娘启动她那脆亮甜润的歌喉。 她是咪依噜的阿姐梅葛,她饱满的前额下面,微微凹陷的眼窝中,那对秋水般的眼眸,每每在左右顾盼时播扬着极富风情的韵致;高直的鼻梁是狼性部族的美丽记号;嘴角永远挂着柔媚的微笑;稍为前翘的下巴好象在显露着以女性为尊的骄傲;尤其是她那浅棕色激扬着青春活力的肌肤,和骄然天纵的身姿,使她成了牧场上阿哥们热切眼神所捕捉的尤物。她常常动用她鹿一般敏捷的智慧,和百灵鸟一样婉转的歌喉,让和她对歌的阿哥们带着嘶哑的颤音败下阵来。 “阿妹,阿妈和尊贵的圣母西嫫从鹿城(今云南楚雄)派来信使,说她们这几天要到昆明湖一带挑选壮士,准备去援助龙且氏和堂狼氏部抵抗楚国军队南下的战争。让你带猎手上山,多打一些猎物回来,为远征的勇士们饯行。我已通知了迷祖大爹和别的一些猎手,他们先上山了。你骑枣红马去追她们吧!猎叉和弓箭我都给你带来了。晚上就披上虎皮披肩,山上寒气重。这些是给你带着路上吃的麂子干巴和荞麦粑粑。”梅葛把一个羊皮囊系在咪依噜的腰间。 “太好了,就要见到阿妈了,她一定不会想到,她的咪依噜已经能信手射下翱翔天宇的雄鹰了!”咪依噜像小鸟一样轻巧地跳上枣红马,呼唤着倮倮朝远山奔去,飘逸的木棉布百褶裙,在原野上极有韵律地抖动着。 咪依噜在山林里漏下的阳光中穿行,象在弹奏美妙的旋律。她猎豹一样锐利的目光朝四周浚巡搜索着,见一棵参天古树上蹲伏着两只雉鸡,就“嗖!嗖!”两箭射出,两只雉鸡应声而落。倮倮兴奋地钻入草丛中寻食去了,不一会儿又叼着两只箭镞追上她的快马。 一直到夕阳染红了层林,咪依噜才上到山顶的灌木林区。她爬上一棵独立长高的松树远眺,见远处的豹子箐方向有阵阵青烟腾起,几只猎鹰在青烟周围盘旋,知道是迷祖大爹等人在那里等她。她跳下树,牵着马漫步而行。 几只猎狗闻声蹿过来,见是咪依噜,就摇头摆尾地亲她舔她,而后寻着倮倮打闹去了。迷祖大爹和几十位猎手已支起毡帐,燃起篝火,把带来的麂子干巴和野猪干巴烤得香喷喷的;见她来了就亲热地和她打招呼。 夜幕降临,大家围着篝火喝酒唱歌。咪依噜问:“迷祖大爹!明天怎么打算?” “你是我们的圣女,明天的猎事活动由你来安排。”迷祖大爹笑着说。 “上次您带着我到野牛坪去看过,从山泉旁边的粪便来分析,应该有数百只的羚羊群每天到泉边来饮水。我们在野牛坪四周设伏,待羊群出现时,将羊群驱赶到野牛坪以西的断崖边,应该会有不少收获。” 猎手们赞许地笑了,咪依噜明白,她的想法和猎手们在她到来之前商量的完全一致。 忽然,黑暗中出现两束惨白的光,在距离篝火的不远处游曳,几只猎狗吓得瑟瑟发抖,伏地呜呜低吠,倮倮双脚支地,似一得主人号令就会蹿出撕杀。 “是豹子!”迷祖大爹慢慢递过弓箭。 咪依噜咬牙引弓搭箭,两箭射出,两束白光顿时熄灭。倮倮奋力冲入黑暗中,在一阵阵扑滚撕咬和惨烈的嚎叫声后,倮倮拖回一只身躯比它长了许多的大花豹来。 猎手们兴奋地将花豹挂在树上剥起皮来,并七嘴八舌地夸赞起地咪依噜来:“我们的的小阿妹已经是个合格的猎手了。” 一位阿姐神采飞扬地说:“让迷祖大爹用硝水把豹子皮泡得软软的,再由秀巧的梅葛缝制一件既能保暖,又能显示威武的豹子皮批肩;穿在我们骄傲的圣女咪依噜身上,连邪恶的鬼神也会惧怕她的虎威。” 其实咪依噜知道,在场的每一位猎手都能射中这只花豹,但人们都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因为她是白狼氏部族的圣女,在她第一次怀孕后就会成为圣母,是部族重大事件的决策人。她肩上承载着人们对部族未来所有的期冀,所以人们都愿意以这种方式来激励她、鞭策她。迷祖大爹也在圣母西嫫和众腊摩(女巫)毕摩(男巫)的授意下,不断给她出难题来磨练她。然而此时的她,却象一朵夜空中绽放笑脸的山茶花,手忙脚乱地帮着阿哥阿姐们剥豹子皮。 野牛坪是一块未被灌木丛覆盖的宽阔的青草地,大大小小的溪流将其切割成小块后汇入其西南侧的溪潭之中。猎手们在灌木丛中一直潜伏到中午,仍不见羚羊的踪影,只有几条野牛在草坡上低头啃食。 晚霞掠过天际,灌木丛中钻出几头健壮的羚羊,机警地抬头嗅着山风中的气息;在确认附近没有猛兽出没后,向身后的灌木丛里发出了信号。霎时,有数百条羚羊钻出来挤在在溪潭四周,贪婪地舔饮着清冽的山泉。一些幼小羚羊还不肯立时就饮,在阿妈身旁蹦跳嬉戏,浑然不觉这是它们最后一次畅饮甘甜的山泉水。 咪依噜的鸣镝射向长空,猎手们猛然跨上骏马,呼喝着呈扇形围堵过来。羊群悚然惊慌,朝西南方争相奔逃。善于在快速奔驰中骑射的昆明人,将一支支利箭准确地射向羚羊的脖颈,却不顾已倒地的羚羊,继续控制着羊群朝断崖方向驰去。那些倒地后试图挣扎爬起的羚羊,被紧随主人马后的猎犬和倮倮咬断了喉咙。几只领头的壮实羚羊忽然醒悟到它们是在奔向死亡的深渊,立即转身,带着一些胆大的羚羊朝着猎圈较薄弱的地方冲突而出。作为后备的迷祖大爹迅速穿插过来,切断羊群,弥补了缺口。 羊群被逼到了断崖边,相互推挤着,许多羚羊摔下了山崖。 不知何时,羊群已不再骚乱,它们坦然面对已无可逃避而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一只只老羚羊奋蹄跃起,每一只老羚羊的身边,都有一只年轻壮实的羚羊,抱着对生命的无比渴望,以精准的节奏和速度跃起,当老羚羊跃入空中的力量即将用尽时,一只只年轻壮实的羚羊刚好落到老羚羊的背上,并以老羚羊的躯体为弹跳支点,进行二次弹跳,居然稳稳地落到了对面的山坡上。 老羚羊的身躯直线悬落崖底,象一朵朵骤然盛开于崖底的生命之花,尸血在呼啸的山风中播撒四野。数十只跳到对面山坡的年轻羚羊并未急于逃走,而是以微颤的四肢坚定地站立崖边,虔诚地抬起头,鼻翼一歙一歙地捕捉酪风中的血腥气息,眼中噙满热泪;它们将担负起羊群重新壮大的使命。 猎手们默默地让开一个口子,那些因恐惧而不敢将头伸向崖边,错过了这场生命之舞的幼小羚羊仓惶逃去。 血红的天宇回荡着阵阵狼嗥,经久不息。这个祖先靠吮吸狼乳才得以复活壮大的民族,兼具有凶残嗜血的狼性和对世间万物都充满无限敬意的悲苦情怀。 “谨以无比的诚意,敬谢慈悲的母神,福佑我族得获果腹之食。”咪依噜以昆明人圣者才有资格拥有的咒语,行使着与无处不在的母神沟通的神圣使命。 二、命由天定 狼女秘隐今世情 缘自有因 悲鸿难诉前尘事 马队驮着血淋淋的猎物,走了两天才到山脚。咪依噜带着两位阿姐驮一些猎物去给“救命房”补充食物,迷祖大爹带其余的猎手先回湖边。 “救命房”是善良的昆明人自愿在迁徙路口搭建的木楞屋(井栏式茅屋),并不断给其补充食物和草料,以供游牧的昆明人过往时暂住。东来西去的行商和循道的僧侣也以其为驻足歇脚的好地方。 咪依噜一行到了“救命房”时,这里已汇聚了一大批父系龙且氏和堂狼氏部的老人和孩子,她们不是正常迁徙的人群,而是为躲避东北方向战事,不得不西行的逃难者。她们失去了成群的牛羊,那是昆明人最宝贵的财富。 “孩子们的阿妈阿爸都已经战死了。”一位母祖和咪依噜聊了起来。 “我听阿妈说过,朱提江的石门关(在今云南昭通)是老鹰都难以飞过的地方,号称“鹰愁涧”,怎么会让楚国军队攻进来了呢?” “龙且氏和堂狼氏的勇士们在石门关坚守了半年之久,楚军战死上万人,他们将尸身抛入朱提江,踩着尚未发冷的尸首攻破朱提江天险。” “他们都长什么摸样?是不是短粗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呃……脸上还烙有悲伤的烙印?”一双忧郁的眼神自咪依噜的心海泛起,那是隐藏在她心底一个酸楚的秘密。 “他们是一群恶魔!参战的全是男子,因远离母性的慈爱而豪无良知,不但强迫我们的青壮劳力给他们修筑城池,稍有不从者,就成为他们献给其邪恶鬼神的祭品;还……还用铜鼎把我们的幼儿熬煮成美味的汤肴……来喝。”老母祖呜呜地哭了起来,犹如一头苍凉无助的老狼。 “魔鬼丛中一定还有良知尚未泯灭的人!”她手抚腰间那柄短剑,宁愿相信那个与她结缘今生的人,是传说中所有狰狞面孔的一个例外。 “也许有吧!在楚国人那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为什么会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楚,听说你们部族的圣母西嫫和腊摩(女巫)朵西已到了昆明湖边,准备组织军队反击楚军。你去问问昆明人中最睿智、阅历最丰富的腊摩朵西吧!她会为你开启神示之窗的。” “她是我阿妈!她到了?” “那你就是圣女咪依噜,白狼氏未来的圣母了?” “是的,尊敬的母祖,我们一定会击败楚军,夺回失去的牧场。你们就放心地西去吧!到了白崖(现祥云、弥度一带),白狼氏尊贵的圣母祖阿央白会张开真诚的双臂,迎接你们到来的。” 三骑快马往湖边急驰。 一路上,咪依噜想起了那个早晨。 那是一个暴雨后的清晨,梅葛把她从梦中唤醒:“阿妹,快醒醒,你这爱哭的家伙,你到好,答应了阿姐以后不哭的,却跑到梦里去哭,梦到什么了?和阿姐说说。” “阿姐,您快让他们都别哭了。”咪依噜用手指着窗外湿漉漉的芭蕉丛和竹林。 “谁都没哭,丛林里所有的生灵都在笑呢!只有你一人在哭。快和阿姐说说,你梦到什么了?”梅葛笑着问咪依噜。 咪依噜翻起来抱住散发着幽幽体香的阿姐,依偎在她温润的怀里:“我梦到我去求一个悲伤的背影,他总是躲在黑暗中,不肯和我说话。我对他说:‘您快救救我的族人,快救救他们呀!快给他们找到一片可供生息的土地。我知道您为了我,已经永久地在脸上留下了一块难看的疤痕;可是以后我的脸上也会为您留下两块疤痕的,我在南方的某个地方等着您,您快救救他们。’我说完以后我的周围就响起地动山摇的哭嚎声。” “傻阿妹,那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昆明人一直在和楚军交战,你想得太多了。阿妈不是说过吗?始母祖阿卜多莫的狼氏血脉,会在这片圣灵的土地上永世延续的,我们永远不会再举族迁徙了。好了,太阳都出来了,我放牧去了。这几天下了好几场雨,山上长出的蘑菇多,你带着倮倮上山去多采一些蘑菇回来晒干。我走了!” 草地上许多野花都把头伸出草丛,接受阳光的抚弄。咪依噜采了许多的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又在身上也插了许多,骑坐在倮倮(虎)背上。倮倮总是一副山中君王的威仪与风范,优雅地迈着庄重而又没有任何轻微响动的步伐。它好象知道主人的心事,载着主人悠悠缓缓地朝着昆明湖边走去。 痒疼的心事逼得她直想流泪,她把脸仰向瓦蓝的天空,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滑落肩上,湿润了肩上插花的脸庞。 倮倮低下头舔饮湖水,摇碎了她的倒影。阿妈说过,不要坐在水边看自己的倒影,那样会溺水而死。可她好几次看见阿姐偷偷地对着水里照看自己的容颜。 母神山总是保持她一贯的沉默,她感觉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脱开药草浆染过的斜襟麻布短褂,除去阿姐绣过脚边的木棉布百褶裙,跳进水里。她喜欢冰凉的湖水激得她发抖,继而抚拥她的全身。花环留在了水面上,被水波推散的花瓣摇摇曳曳地迎她而落。她象一条鱼一样四周浚巡,惬意得不想钻出水面来换气。她渴望见到另一条鱼,于是她就见到了另一条时而闪耀着白光的鱼。那条鱼精致而成熟地启开了她生疏而神秘的女性世界,她激奋的热血染红了昆明湖。 那总是沉默的母神山在她的泪眼里模糊了轮廓。 对于把生育能力看得比爱情甚至生命还要重要的母氏部族姑娘而言,她抱着象对亲人一样感激的目光审视着这条鱼。 这是一条已到中年的不算好看的鱼,确切地说是一条难看得让她想笑的鱼。白皙的皮肤,矮短的身材,散乱的头发,细眯的眼睛里透着无限伤感;敦额阔颐,口鼻前突;活象一只上了年纪的大白猴子! 那大白猴子表现出早已和她谋过面的神态,似乎对她隐藏着久远的深情,咿哩哇啦地对她说了一大通她听不懂的话,还流了很多的泪。她喜欢他流泪,更喜欢他哭泣时耸动着脸上那块人为烙上去的疤痕。 咪依噜钻进水里,她不愿意让他的目光总是罩着她流泻着水纹的完美体魄:“我听不懂您说的话,您能听懂我说的吗?” 大白猴子点了点头。 “您叫什么名字?” “庄跷!” “连名字都这么难听。嘻嘻!” 大白猴子仍然是脉脉含情地看着她。 “您不是昆明人,也不象是来自西方的僧侣或商人,……您该是来自东方的夜郎(今贵州境内)人或楚国人。您看着,我的左手是夜郎,右手是楚国,您是哪只手?” 庄跷指了指她的右手。 “天哪!您是楚国人?我们正在和你们打仗,您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庄跷点点头,又咿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但愿您是一个可怜的逃兵,听说楚国是等级社会,忍受最多苦难的人,脸上都有一片悲伤的烙印。”她怜爱地抚摸着他脸上的这块疤痕。她不敢告诉他,她在梦中见过一名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背影;因为她害怕梦中的情景应验。 庄跷又伤感地流了许许多多眼泪。 “我还没告诉您呢!我的名字叫咪依噜,‘咪依噜’是一种药草,如果公鹿或者是小鹿生病了,母鹿就会去找食一些药草,然后回来反刍哺喂给病鹿,能让濒临死亡的病鹿起死回生。因为‘咪依噜’是母鹿所嚼食的许多种药草和唾液混在一起的,所以循着母鹿踪迹的人是采不着这种药草的。” 她见庄跷在用心倾听,就接着说:“我们生息的这片土地上有一种瘴疠之气,常常和有着魔幻般绚丽色彩的五彩云雾相伴而来。见到这种五彩云雾的老人、孩子、女子和牛羊都不会中瘴疠之毒,而且经过这种五彩云雾浴拂过的女子反而会容颜美艳、明丽可人。只有被贪欲胀满眼睛的男子会被这种瘴疠之毒夺去性命。如果要想救活中毒的男子,就得用‘咪依噜’来哺喂。” 庄跷激动地指着咪依噜说:“鹿衔草……还魂草!鹿衔草……还魂草!” “您是说在你们楚国,‘咪依噜’叫做鹿衔草……或者还魂草?” 庄跷忙点点头。 她又接着说:“我出生在美丽的石头城,就是从这里一直顺大路往西就到了,我那被人们誉称为‘牧神’的路西姨妈在石头城繁育了许许多多马鹿,所以人们又把那里叫做‘鹿城’(今云南楚雄)。我从小爱吸吮鹿乳,就给我起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鹿城!鹿城!”庄跷兴奋地指着西方。 “不不!您不能再往西边去了,你们正在和我们打仗呢!要是在我们的属地上被人发现了您,您就性命不保了。即便我是圣女,我也没办法救您。您要知道,每一位首领都是以她的勇敢、智慧和善良赢得人们尊崇的;如果不能取得部民的信任,部民们可以让腊摩(女巫)毕摩(男巫)们重新推立首领。” 庄跷沮丧地指了指东方。 “对,您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如果被人发现了您,您就大喊‘咪依噜’。人们就会带您来见我,我再想办法。” 庄跷又在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弄得咪依噜也有些酸楚。 “您回去以后还会不会参予对我们昆明人的作战?” 庄跷居然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咪依噜清澈的眼眸露出了狼女的凶残本性来。 庄跷又坚定地点点头。 “凶残嗜血的圣女,杀死刚刚为她真心奉献出一份欢爱的人。你是要逼迫我这样做吗?” 庄跷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你滚吧!我会在战场上毫不手软地杀死你的。”咪依噜只留给了他一个愤怒的背影。 大地象是恸哭过的样子,到处湿漉漉的;连湖水也保持着悲恸后少有的平静,让咪依噜听得到泪水滴落在湖水中的声音。 一个影子闪到她的身后。 “你怎么还没走,只要我吭一声,倮倮(母虎)就会扑上来咬断你白皙的脖子。” 庄跷双手捧一把短剑递给她。 “你还是留着保住你那脆弱的生命吧!”她推还给了他。 庄跷拍了拍腰间挎着的长剑,又坚持把短剑塞给了他。 “你这几天都没走,就是为了把这个送给我吗?” 庄跷笑着点点头,挥挥手朝东方走了。 她冲着他摇晃着离去的背影大声说:“要是让我在战场上碰到你,我还是会杀了你的。” 那个她在梦中见到过的背影,象辽阔牧场上爬行着的小虫子,扭扭曲曲地消失在她湿润的目光尽头。 “你还没告诉我,这几天没来由的大雨,是你在哭泣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人在哭泣?好象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我梦里哭泣。”咪依噜自言自语。 许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启动她和庄跷之间这场悲苦情事始端的,正是她源自血统的优越禀赋和对完美的无限苛求。 三、战火再续 露水鸳鸯赴征程 狼烟不断 苦命姑娘起悲愁 向晚,沸腾的林子里飘荡着羚羊肉的香味,几千位即将出征的勇士在林子里搭起帐篷,燃起篝火。 咪依噜纵马冲进树林:“阿妈----!” 梅葛端来一大竹箩牛羊内脏喂给欢天喜地的倮倮:“阿妈和圣母西嫫去给生病的曲珍大妈行巫(治病)去了,一会儿就过来。”说完就拉着咪依噜进了一个帐篷,她早为阿妹准备了一大铜盆洗澡水。 毡帐外,人们的欢笑声在火影里摇曳,梅葛把咪依噜脱下的虎皮批肩上的血渍细心地一一擦洗干净。见一柄短剑,就问:“咦!这么精致的短剑,是谁送给你的?” “阿姐,您别问,以后我会告诉您的。” 待咪依噜洗完澡,穿上洁白的羊皮斜襟短褂和新的百褶裙,梅葛就耐心地给她编许许多多漂亮的发辫。咪依噜望着牛毛毡上阿姐优雅的剪影出神。 梅葛阿姐不仅是白狼氏部族里最妩媚动人的姑娘,而且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善良天性与智慧,在每次阿妈出门远游时,她以母亲一样慈爱的胸怀悉心照顾着两个阿妹。源于对爱情的忠诚,她始终保持着她那位阿夏(情人)的神秘身份,尽管对这位阿夏的猜测成了牧场上阿哥们热衷谈论的话题。事实上,她所坚持的这种方式,避免了她那位阿夏因贴近美丽而招致的杀身之祸。 而似乎与她美丽善良的惠质无缘的出自于昆明人血统的骁勇特性,一样在她身上彰显无疑。当她在山林里独自遭遇一头比她还高大许多的黑山熊时,她豪无畏惧地拾起身边的枯树枝与黑熊搏杀,最后黑熊的皮子成了她炫耀勇武的披肩。所以她是咪依噜心目中一尊最完美的女神,就连她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咪依噜按样效仿的模本。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会有您这惊鸿般迷人的风姿呢?” “等到我的阿妹心中藏有一个阿夏的时候,白狼氏所有的阿哥们都会为她而疯狂的。” “我要象您一样,集美丽、善良、智慧和勇敢于一身,要用鲜血来染红我的全身,成为此次征战中的英雄。” “听说这次由圣母西嫫和毕摩(男巫)拖倮统帅军队出战,你和阿妈都不参战。” “为什么?没有赫赫战功,我将来如何成为能信服部众的圣母,如何成为素来崇尚勇武的昆明人心目中的首领?” “你别激动,等一下圣母西嫫会和你说得很详细的,哪能圣母和圣女同赴一场不可逆料结局的战事,阿妈不是也不去吗?” “……” “好了,等一下圣母来了,我就说:圣母西嫫呀!您看您把我的小阿妹气得……小鼻子一歪一歪的……呵呵!好了好了!你没听到吗?山歌已经唱起,琴弦已经拨响,阿哥阿妹的脚发痒。快走,跳舞去,好多小伙子等着你呢!”梅葛一把拉起阿妹。 “阿姐,您那位神秘的阿夏(情人),他也去吗?” “他也去,和我一起,用热血来捍卫我们的牧场。” 帐篷外已聚集了好几个小伙子,急不可耐地打着口哨,一看见两只金孔雀钻出来,就拉起她们挤进舞圈。 歌声如潮舞如海,醉倒大山撼动地。远征前的英雄儿女们,尽情地欢唱,恣意地纵情;眉目暗许后,就急匆匆地拉扯着钻入浓密的树丛。林间的虫儿放声高鸣,生怕有人听到情人们的呢喃低语;天上的月儿遮住脸庞,不让过客偷窥恋人们的缠绵依恋。 一个高大的阿哥拉着梅葛阿姐,影子一样从咪依噜的身旁掠过。咪依噜因为心烦不让她参战的事,对冲她而来的山歌毫不理会,也不顾及有人不断地在挠她的手心示爱。瞟见阿妈和几个老腊摩(女巫)毕摩(男巫)们在喝酒谈笑,她象小鹿一样蹦跳过去,扑在阿妈怀里。 老腊摩朵西高兴地说:“呵呵!听说我的小母狼射中了一只大花豹的双眼。” “那算什么,阿姐还赤手杀过一头黑山熊呢!” “可是我的小马鹿也已长成一只凶猛的小母狼了呀!” “快过来让我看看这只可爱的小母狼。”圣母西嫫把咪依噜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膝上,喜爱地摸着她宽大的盆骨。 咪依噜高兴地搂着圣母西嫫:“圣母西嫫,我为什么不能参加这次出征?” “你和你阿妈要组织昆明湖一带的白狼氏部众西撤至鹿城(今云南楚雄)、弄栋(今云南姚安)一带。” “我们为什么要西撤?” “刚刚得到消息,在楚军攻占朱提(今云南昭通)、堂狼(现云南会泽、曲靖一带)后,有大批的百越人随后迁徙而至。龙且氏和堂狼氏昆明人所遭遇的只是他们的前锋部队,原来的估计完全错了,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一只庞大的、有着严密步骤的迁徙大军。” “百越人为什么要南迁?” “百年来,在楚国的北方崛起一个强大无比的秦帝国,羽翼丰满后就挥师南下,令中原各诸侯国胆颤心惊。他们已将毗邻么些氏和乌倮氏昆明人的巴蜀(四川盆地)一带纳入了其版图,又攻占了楚国的首都郢城。楚国为谋求齐国出兵抵抗秦帝国,将占有楚国半壁江山的越地(长江三角洲)割让给了齐国。临近大海的越地就成了齐、秦及各国交战争夺的中心。由于累经各国战乱的涂炭,肥沃富饶的越地成了一片焦土。一批有为的楚国将领就率领越人中的百越人举族南迁。” “圣母西嫫,人们为什么要打仗?” “当一个民族越来越强大时,她就需要通过战争来夺取更多的土地,繁衍更多的后代;而战败的民族在历经艰辛的大迁徙后,也需要通过战争来夺取一块供自己生存的土地。战争是每个民族获取生存权利的唯一方式。咪依噜,在面对战争时,你一定要记住,一个首领不但要骁勇、敏捷,还要有冷静的头脑和温良的性情。”圣母深邃的目光透过黑暗,仿佛看到远方熊熊燃烧的战火。 咪依噜和圣母西嫫之间有着一种更深的惺惺相惜之情,她们肩上同样扛着不可承载之重的部族命运,促使她们都不能率性地决定自己的言行、爱情、甚至生死。因而也共有着别人所不能理解的诸多辛酸与无奈。咪依噜伏在圣母西嫫的肩上,泪水恣意地冲刷着她娟秀的面庞。 西嫫为咪依噜抹去泪水,把一个隐喻着多子母腹的小葫芦系在她的腰间:“这是圣母祖阿央白送给你的,她说小母狼早行过了成年礼,现在也该发情了。对于我们母性血缘的部族而言,生存条件的恶劣和繁殖后代的艰辛,决定了我们必须以不断繁盛增长的人口来面对战争、瘟疫和其它各种灾害,别无选择;因而繁殖能力强的姑娘才能受到人们的尊崇。特别是对于一个首领来说,这尤其重要。” 清晨,人们站在小土包上为远征的健儿们送行。这些纵马驰骋于天地间的精灵,总相信战争是他们显露英雄本色的好机会;就连倮倮(母虎)也昂着高傲的头颅,随梅葛阿姐一起出征。 目送着一个个矫健的身姿从身旁驰过,咪依噜在猜想,哪一个是可以用生命来保证阿姐平安归来的那个人呢! 一骑战马冲到她面前:“连远飞的大雁也会驻足聆听的山歌,都未能让您稍解风情;那么,用溅满鲜血的征衣,挂在您的窗前,能否让您开启幽闭的心扉呢?”不等她回答,小阿哥就俯下身,粗鲁地捏了一把她的胸部。 旁边的曲珍大妈狠狠地抽了粗率的小阿哥一马鞭:“实际的行动比精美的说辞要高尚很多。” 小阿哥嘻嘻哈哈地骑着马跑开了。 咪依噜羞涩地捂着疼痛的胸口,笑望着他俏皮的背影远去,她并不想责怪他的鲁莽。 “他叫莫阿切,是圣母西嫫最小的儿子。”曲珍大妈诡秘地笑着。 “莫阿切!你可要完整无缺地回来,哪怕你胆小瑟缩,没有沾染上一滴敌军的鲜血,你也要回来站在我的面前。尽管小时候你顽皮淘气,常惹我生气;可你比起那些站在我面前就面红语塞、对我抛过去的山歌也忘了应对的小阿哥们来说,毕竟勇敢地闯到了我的面前。”咪依噜呢喃自语。 人们渐渐散去,咪依噜独自坐在那个小土包上,解下腰间的短剑抚摸把玩。短剑的剑刃是玄铁铸的,蛇一样弯弯曲曲;铜柄上镌刻着精细的花纹,镶着鸡血石和绿松石小珠。 四、执着循道 腊摩情殇五彩云 豁然开悟 母狼诚谢雨中妖 火塘里摇曳的暖意装满了整间木楞屋,腊摩(女巫)朵西手里抛着一个纺锤在纺木棉线。咪依噜偎在阿妈怀里,双脚悠然地轻拍着地面。 “阿妈,您是不是把阿妹留在黑井(在今云南禄丰)学煮盐去了?” “现在面临着不可预测的战事,我们得加紧铸造兵器。我把西波留在青蛉河(今云南大姚)和老毕摩(男巫)们学习炼铜。” “您是想把阿妹培养成象您一样睿智的腊摩(女巫)吧?” “我的西波到是聪明伶俐,但是她那身体……唉!我遍访老腊摩毕摩,殚精竭虑研究的巫(医)术也没能让她的身体强壮起来。我们昆明人是一个在苦难中挣扎起来的民族,所以祖先给我们定下了一套近乎冷酷的成人礼来磨练后代们坚强的意志。我是真担心西波经受不了成人礼的考验哪!” “阿妈不用担心,阿妹有着同您一样坚韧的心智。您有三个骄傲的女儿:一个美丽非凡、一个肩负使命、还有一个聪慧无比。连林中的鸟儿都在议论说,老腊摩朵西是昆明人中最睿智、阅历最丰富、最受人崇敬的腊摩。” “林中的鸟儿是在说,我的咪依噜嘴巴比蜜还甜。” “阿妈,您到过楚国,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在他们那里,人和人会不一样吗?” “人和人本来是一样的,可当人们无法抑制自己贪念的时候,就会占有别人的财富诸如土地、牛羊、房屋、甚至自由和相爱的权利以及生死的权利。所以人和人就变得不一样了。有的人拥有很多,有的人却一无所有。” “连牛羊都有相爱的权利,为什么人要占有别人相爱的权利。” “因为占有了别人的一切就拥有了一种极其邪恶的名叫权力的东西。” “权力是什么东西?” “权力是一种占有别人一切,包括财富、自由、爱情甚至生命的能力,它能改变和掌握别人的命运。” “权力有什么用?” “拥有权力的人可以通过不断的积累和与别人的欲望交换而获得更大的权力。” “那权力最大的人是什么样子?” “权力最大的那个人,端坐王国中心,版图内所有的东西都属他所有,包括人们自愿修建的一座小桥或一间房子;以及风中花香的气息和人们饮用的水。他凭自己的喜好或憎恶来决定王国内所有人的命运。” “看来权力的确是一种极端邪恶的东西。那被剥夺相爱权利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被剥夺相爱权利的人,往往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渲泄他们扭曲变态的爱欲;并策划可怕的阴谋来夺取权利。” “太可怕了!我们昆明人会不会变成这样?” “在楚国时,我也带着这个疑问遍访靡么(楚国女巫)卜么(楚国男巫),他们都说楚国所建立的人和人不一样的等级社会,是源自于人们无法抑制的贪婪欲望,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在历经九死一生回到故乡后,一位勤奋好学的年轻毕摩(男巫)告诉我,西方的孔雀王国(印度),在三百年前出了一位被称为释迦牟尼的圣人。他告诉人们,人的贪欲是可以通过不断自省而使其最终幻灭的;他还预言在他灭度后五百年,人们将沦入欲望循环的罪恶旋涡,有幸的人才能得到一种名叫佛法的参悟方法。” “您提到一位年轻毕摩,一定是您的第一位阿夏(情人),先和我说说他。” “呵呵!我的小母狼开始发情了!” “好阿妈!您快和我说说您和他的事,快说说!”咪依噜红着脸催阿妈。 “那个激起我对孔雀王国甜蜜畅想的人,其实是一个胆小的家伙。在我前往孔雀王国的头一天晚上,直到星星和月亮在昆明湖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他还是没有勇气对我说点什么;连和我站得太近,他都会脸红心跳。我只好鼓起勇气对他说:‘虽然我在前往楚国之前就已经行过了成年礼;可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品尝过人间欢爱的滋味。您能给我一次镌刻永生的记忆吗?’……那是一次仓促而鲁莽的体验,我至今无法回忆起它的滋味来。这就是一个潜心追求学识的人所要面临的孤寂和无奈。” 咪依噜打断阿妈的话:“可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当一只凶猛的母虎咬断他一条腿时,他用猎叉插进其咽喉,并以残缺的肢体和猛虎紧紧缠绞在一起,随其疯狂地奔走于山溪涧流之间,最后母虎流尽鲜血而亡。他以过人的胆识为自己争取了生存的权利,还把本可炫耀他勇武的虎皮和母虎的幼崽倮倮一起送给了我的梅葛阿姐----一个有着他的血统,和与他如出一辙的骁勇无畏的人。” “小母狼用鼻子也能嗅出阿妈的秘密来,呵呵!” 咪依噜捧出一个瓦罐,给阿妈倒了一竹筒荞麦酒:“阿妈,我们游牧迁徙的时候常能见到来自孔雀王国的婆罗门教和佛教僧侣,拄一根竹杖、带一条狗到叶榆(云南大理)附近的鸡足山崇圣修行,觉得他们很神秘和诡异。姑娘们更喜欢西方行商们带来的一些璀璨夺目的黄金、碧玉;光彩耀人的宝石、海贝。那些行商也喜欢我们洁白而不容易受污染的木棉布(史称桐华布或兰干细布)和自巴蜀驮运来的色泽绝伦的锦缎。我自小就对西方那个崇尚佛教的孔雀王国有着神奇的向往。您和我说说您的西行之路好吗!” 老腊摩接着说:“抱着对西方神秘古国的无比神往,渴望喝一口传说中能让人产生无边广大智慧的恒河水,揭开生命的无穷奥秘;我坚定地踏上了西行之路。到了乘象国(在今云南保山、腾冲以南),那个西方天国已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然而惨烈的战事让我不得不滞留了下来。在那里,我生下了我和毕摩拖倮的孩子,你的阿姐小梅葛。” “乘象国是什么样子?” “乘象国是一个孟高棉人建立的以女性为尊的优美国度。不过由于历史上,我们祖先从北方大草原南迁到这片红土地上时,曾将她们驱逐到桐华(今云南保山)、滇越(今云南腾冲)以南,因此她们对我并不友好。幸运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巫术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善良的乘象国女主答应了我一个请求,把来自孔雀王国一个被羁押的僧侣赏给了我。” “您是说一个僧侣,一个来自西方的僧侣?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是吗阿妈?” 老腊摩呷了一口酒,娓娓讲述往事: “他信奉的是佛教的第一大护法神----大黑天神,一尊以智慧的光辉逾越了性别界限的女神。由于他所传讲的神明名叫摩诃迦罗,人们就尊称他为摩诃迦罗。他法名叫蒙苴陀,是孔雀帝国的创立人阿育王的第三个儿子。他为了追寻梦幻中的金色骏马,放弃了王位的争夺,循着圣者的脚步而来;把苦修路上所经历的灾难当作是对意志的磨练和对前世罪恶的补偿。 他给我描述的孔雀王国是一个神明与权力同在、智慧与阴谋伴生的真实国度。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生活在天堂里的精灵。释迦牟尼的大弟子迦叶尊者就因热羡我们这片灵性的红土地而转世现身于浪穹(今云南宾川)的鸡足山。那是一位从佛祖一个拈取鲜花的动作中体味出人生真谛的得道者。 我带他上了鸡足山,他开设讲坛时出现了奇迹,包括当时白狼氏的圣母阿央白和苍狼氏的圣母朵么在内的许多昆明人,自遥远的他方赶来聆听西方圣音。他将自己的参悟心法向人们广为传讲;我携着年幼的梅葛成了他最忠实的追随者。 应当时的圣母阿央白之邀,他到白崖(现云南祥云、弥度)传授佛法。在他到来之前,白崖聚集了有史以来最多的昆明人;人们以最诚恳的方式迎接他的到来。令人惊奇的是,几乎所有的腊摩毕摩都从铜鼓的太阳纹上卜算出,在接下来的几天将会出现传说中彩云南现的奇观。 在他宣讲完毕之后,我和他走了几天几夜去登临哀牢山的顶峰,希望能有幸成为亲眼目睹五彩云霞的人。 当波涛般奔涌远接天际的群山被我们踩在脚下时,太阳从云间缝隙射出万束彩色光芒。五光十色的雨点撒落在我们身上,随着视觉的移动我们仿佛升上了天堂。赤、橙、黄、绿、紫五彩云雾魔幻般变换着色彩,沁过群峰,时而绕着我们双足而过,时而掠着我们的腰间飘远。他激动地念起了佛咒;而我,激越地对着大山怀抱放声长嗥,大山回馈我金属般优美的回响。 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木棉布百褶裙在五彩云霞里闪耀着梦境般的细碎光芒。我动情地亮起浑圆旷远的歌喉,和群山对唱能融化冰雪的情歌;扭起比水波还要柔软的腰肢,摆动比彩虹还要绚美的百褶裙;在天堂之颠踏起轻灵的舞步;优雅舞动的双手和裙摆拂撩着拥我而来的云霞。我成了天堂里最动风情的女神!” 咪依噜有点喘不过气来,赶紧给阿妈加满了一竹碗酒。“后来呢?” “他猛然抱紧我,歇斯底里地撕扯我的衣服,连那条经千针万线缝制的百褶裙也无可幸免地成了飘落山谷的碎片。我女神般完美的身躯就赤裸地站在彩色雨雾中,接受他近乎疯狂的爱抚。……那一夜,他用他猩热的体温,为我抵御了高山夜晚的酷寒。” 老腊摩端起竹碗一饮而尽:“记住,千万不要唤醒睡梦中的人。” “唤醒了会怎么样?” “他认为这是由于他迷恋色相而种下的一个足以毁掉他一世苦修的恶果;因此将会坠入无间地狱,经受上苍永世的责罚。我永远无法明白,男女之间的欢爱,怎么会成为无可饶恕的错误甚至罪恶。唉!男子就是这样,由于他们永远无法体验生育的痛苦和喜悦,所以他们不能深刻体会女子面对生活的艰辛和哺育后代时通灵般的快慰感受。” 咪依噜从阿妈纵横沧桑的脸上拂去辛酸记忆中挤出的泪水:“阿妈!我是在美丽的石头城出生的,是吗?” “是啊!他回鸡足山闭关自省去了,我就携梅葛回到了故乡鹿城(今云南楚雄),那座鹿儿们寄寓欢娱的石头城堡。由于我常年奔波远游,又不食荤腥,所以生下你后奶水特别少。我的路西阿姐挤来鹿奶给你喝,你吧唧着小嘴喝得笑咪咪的。后来你就不要我给你喂奶了,总喜欢小鹿围着你嬉戏,让母鹿轮流着给你喂奶。圣母祖阿央白和圣母西嫫自白崖来看望我们,见你爱喝鹿乳,就给你起名咪依噜,立你为圣女,腊摩毕摩们没有一个不赞成的。” “咪依噜!让人重获灵魂的‘咪依噜’,我喜欢这名字。阿妈!毕摩拖倮是什么时候从夜郎国(今贵州境内)回来的?” “他是五年前才回来的。由于夜郎国是秦楚两国交战的中心,使他未能如愿到达楚国;也一直因受阻于战乱而不能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嗨!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相逢一杯老酒,泪里笑谈风云的两个豁达老人了。” “就是说您还有过一个阿夏,告诉我好吗?我想知道西波阿妹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明艳可人的容颜。” “贪婪的小母狼是想让阿妈把一生的记忆全部翻出来晾晒一遍吧!” “总不会一次值得回首的经历也没有吧?” “那个僧侣曾经告诉人们,每个人都能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使自己在冥冥之中把每个意念翻出来进行审视推敲。每个念想都会因经不起审视而在瞬间幻灭,自己的贪念会在这种参悟之中渐渐湮灭,从而能够见识深藏于欲望背后的自在本心。 可对于一个激扬着青春活力的年轻腊摩来说,欲望的魔障会在每个不眠之夜游移体内,并烈火般地炙烤着我;素食和所有的信条都无法遏止它的突然降临。而当天国的霞光惠及徘徊于天国门口的我时,那个给我指引天国之路的人,却让我尘封多年的欲望以最为庞大的声势复活。 所以呀!自从生下你以后,我就饮酒吃肉,恣意放纵;再也不相信什么天国的事了。 直到有一天,人们告诉我说,有一位来自楚国的靡么(女巫),是女儿面、男儿身,已根除了与生命相伴而生的欲望魔障。 如果世间还有一张鲜活的面孔,她能逾越横亘人世与天国之间的鸿沟,那么人们距离天国也就不远了。这无疑激活了潜藏在我心底的对神秘天国的神奇幻想。我甚至猜想她就是大黑天神的现世、疑或是迦叶尊者的转世金身。在我得知她同我一样,因战乱使西行之路受阻于乘象国,正在返回楚国的途中时;我换乘两匹快马,追了几天几夜,终于在漫天大雨的昆明湖畔追上了她。” “可怜的阿妈!您一定又失望了。”咪依噜抱紧了阿妈。 “她和我心目中的神祗毫不相干。面对我的到来,她惊慌失措,象只试图逃脱猛兽追击的山麂子,激起我母狼般的猎捕冲动。我舍弃即将累死的马匹,徒步追截和戏谑她,直至恶意地把她和她的乘骑驱入昆明湖中。在水里,她恢复了冷静和从容。其实她根本就是水中的精灵,冷艳的眉目,惹人怜惜的容颜和楚楚动人的娇喘;蛇一样柔软的细腰在水里扭动;那白皙的肌肤水嫩得呀!雨点抽打在她身上都让人心疼。当我把这个妖媚的尤物托起,放置在雨水浸泡着的草地上时,她象一个急切回到母腹的孩子,雨点般撞击着我的魂魄。” “她真是是女儿面、男儿身么?” “确切地说是女儿身、男儿根。在获得身心的巨大满足以后,我忽然明白:我们才是游移在天地间的精灵。我们动情了就唱,欢乐了就跳;饿了就海吃,闷了就狂饮;顷心了就相爱,孤独了就相聚,厌倦了就离去。在欲望得到充分释放的前提下,只需要一种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美善准则来维护群体。不需要象楚国一样,在激活了人们的罪恶欲望以后,又以各种繁杂的规则来压抑和扭曲人们的欲望,遏止人们夺取权力。各诸侯国的学者们殚精竭虑地用堆积如山的学说来劝导人们不要窥视权力和要束缚欲望。” “她后来回楚国去了吗?”咪依噜问。 “我送她到石门关夜郎国的边界以后,把当初乘象国女王送给我的葫芦型孔雀石胸 五、骁女闯阵 终将身陷囹圄中 将军挥师 只为亲践古商道 阿妈率领的迁徙前队应已到了鹿城(今云南楚雄)。几天来咪依噜和阿妈四处奔走,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多数人西迁,少数的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昨天送走最后一批西迁的人畜后,今天一大早,咪依噜带一百多人往东北方向赶去。她们都是急于参战而上次落选的,年纪和她不相上下,举绣鹰大旗的撒梅和迪木叶还是从小和她一起玩耍的伙伴。 圣母西嫫和毕摩拖倮所率的军队自从出征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阿妈临走时吩咐,如果最后一批西迁的人出发后还收不到前方的战况,就由咪依噜带人前去打探消息。 伙伴们兴致高涨,把马鞭甩得啪啪作响。行至中午,刚走出昆明湖边,撒梅指着东北方向:“圣女咪依噜,您看!狼烟。” 几缕乌黑的狼烟自天边升起,咪依噜一行一百多骑急往前赶,稀稀疏疏地有一些负伤的白狼氏健勇奔逃而至。 “简古,圣母西嫫和毕摩拖倮呢?”咪依噜急问。 “圣母西嫫已经战死,没看见毕摩拖倮。”身中数箭的简古勒住马头。 “我阿姐呢?” “没看见梅葛。” “是不是战败了,怎么战败的?” 一骑急速驰至,身后跟来数十骑:“圣女咪依噜,楚军的戈剑锋利,能轻易砍断我们的叉矛。他们身穿盔甲、手持铜盾挡住了我们的利箭;还结成魔法一样的方阵,所有的人都听一人指挥,我们的人无法冲散他们的方队。”是日乌阿哥,看来受伤不轻,血在象水一样往下流淌。 “你们不会夺他们的兵刃吗?”咪依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就是夺了楚军兵刃才能一路逃脱的。” 她这才发现逃回的人大多手里都有楚军兵刃,她接过一支沾满鲜血的楚军长矛:“把兵刃都留下,你们追上西迁的后队,让她们一定要舍弃牲畜,轻装西撤;尽早赶到鹿城,告知腊摩朵西作好充分的应战准备。你们还要通知沿途的聚落,让她们派出人马袭扰西进的楚军。” “不!圣女咪依噜,我们要和你一起,流尽最后一滴血来阻挡楚军西进。”小阿哥简古神情激昂。 咪依噜大怒,手攥长矛,一矛刺死简古的战马。简古随战马一起滚落尘埃,一位逃回的姑娘把马靠拢过来,拉简古上马背,俩人同乘一骑。 “都听明白了吗?”咪依噜高声问。 “听明白了,让西迁后队舍弃牲畜西撤报信,沿途的聚落派出人马袭扰。”这些负伤的勇士们,和接连赶回的人一起匆匆西去。 咪依噜带队前行,遇到零星赶回的人就让她们西撤。远远看见天边烟尘深处楚军席卷而来,林立的兵刃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她回身吩咐伙伴们:“分散开往前冲,尽量躲避飞矢;接近敌阵时聚拢我身后冲散他们。” 她攥紧长矛迎一楚将刺去,楚将举铜盾挡住,长矛折断。她侧身躲过迎她刺来的数支长矛,同时伸手掀开那楚将的盾牌,身后伙伴的长矛即刻刺进楚将的咽喉。她再侧身躲过楚兵刺来的长矛时,已夺一长戈在手,横扫朝她砸落的戈戢,接连把几名楚兵挑起抛向长空;带身后的伙伴们冲入阵中。 见一将驾战车而来,她挺长戈剁下马头,车马顿时翻滚过去。她又迎一战车驰去,伙伴们紧跟她两侧挑开前来阻挡的楚兵。挨近战车时,她挺戈直击,又忽然翻转戈刃,将楚将的盾牌撩开,身侧的撒梅持长矛把楚将高高挑起。几个小伙子跳上战车,踢开驾车者,驾着战车横冲直撞。 她回身吩咐同伴:“劫战车!”却发现随她左右的人已死伤过半。撒梅和迪木叶冲杀到她前面抢得一辆战车,她跳上战车,后面的同伴围绕战车护住她。 她长戈远指一辆旌旗丛中的华盖战车,命驾车的迪木叶:“靠过去,杀死那头目!” 霎时,漫天的飞矢自护着华盖战车左右的楚将手中射出,撒梅急用夺来的盾牌遮住咪依噜,自己身中数箭而亡。咪依噜忙接住盾牌挡住飞矢,但膝部还是中了一箭,跪倒车内。迪木叶被一楚将挥剑砍落车下。 楚军忽然停止射箭,俩小伙跳上车来护住咪依噜。那华盖战车朝咪依噜无人驾驶的战车靠了过来,其周围的楚将纷纷朝两边散开,车中一人大呼:“咪依噜!” 咪依噜一楞,对面车上,金黄铠甲包裹着的,赫然就是庄跷那张苍老丑陋的面孔! 借这一楞之机,几名楚将跳上咪依噜的战车,把她的两个同伴按倒车上,却没动她。她拾起车中一柄铜剑砍死跳上来的楚将。俩同伴跳起,与她一道举长戈和蜂拥而至的楚人兵将搏杀。瞬时,俩勇士被长戈高高挑起,鲜血在长风中飞扬。 楚兵将并未朝她攻击。她懵然站立车中,回望她的同伴们,一个个在奔腾而去的楚阵中挣扎着,渐渐消失。犹如投入一块石头到大江里,除了能激起水花之外,根本无法阻止江水奔涌前行。 她恨恨地看着庄跷,这个她日夜牵挂的可怜逃兵,居然是这场惨烈战事的首恶!恨得她牙根发痒,只想把这头恶兽从她的记忆中尽早抹去。她用受伤的脚勾起一枝长矛,朝庄跷丑恶的面孔狠刺。 庄跷挥舞宝剑,“噌!噌!”两声将她的长矛削成三截。她又捡起车中长剑,跳过车去猛劈庄跷。庄跷急退,待她落入车中就挥剑将她手中长剑磕飞车外。 她因膝部受箭伤站立不稳倒在车上,庄跷顺势倒身压住她;厚重的铠甲硌得她生疼。她从腰间抽出他送给她的短剑插进他腹部。剑柄被铠甲挡住插入不深,但也已血流如注。 车旁骑马行驶的楚将见势不妙,忙跳上车把她按住,给她扛了一副沉重的铜枷;又手忙脚乱地帮庄跷脱去铠甲敷药疗伤。 咪依噜坐在车里,看着从未停止过前进的楚军人马。他们都皮肤白皙、身材短粗、动作呆板。楚兵一律戴盔着甲、负盾牌、扛戈矛;楚将都头戴兜鍪,身披铜锁鳄鱼皮或犀牛皮甲胄,肩负盾牌,腰佩宝剑。若论单打独斗,即便他们有锐兵坚甲,也不是骁勇敏捷的昆明人的对手;可他们聚成井然有序的方阵,统一听从庄跷身后铜鼓铜钟和令旗的指挥,决不会因局部的失利而使战阵出现骚乱或停止前进的步伐。整个战阵轰鸣着朝前开进,象一头金属包裹的怪兽。 一楚将得庄跷之令把咪依噜膝部的箭拔去,并上药包扎。待楚将包扎完毕,她一脚把楚将踢出车外,站立车中远眺。 楚军在昆明湖边渐渐追上那些负伤在逃的昆明人,将他们卷入阵中,犹如滚滚洪流冲卷试图挣扎着浮起的枯枝落叶。咪依噜明白了为什么圣母西嫫的部队没能及时回报战况。 她一回头,庄跷居然站在她的身后暸望。她转身怒踢他受伤的小腹,将他踢倒车内。一楚将拔出配剑想要砍她,被庄跷喝止。 在配剑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种求生的欲望促使她冷静下来。自小,众腊摩毕摩们就以祖先征战的事例来培育她的统帅能力,她深知在战争中保存自己实力的重要性。可她在得知圣母已殉难的消息后,不但没有意识到战局的危机而赶回报信;反而冒失地亲临敌阵,使部族又失去一位最重要的首领。尽管命运之神安排了她和这大白猴子一次意想不到的重逢,而且他正在用那梦境般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可她仍然悔恨万分。她不敢想象部族将会陷入一场怎样的浩劫。 大军将近旁晚的时候行进到昆明湖的西岸扎营。母神山保持着她一贯的沉默。 咪依噜依稀能看到她和阿姐所居住的小屋在燃烧,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青烟气息。 她被关进一所被劫掠过的木楞屋里。里面关押了十几个与她一起冲锋陷阵的伙伴,见她进来,姑娘们有着同她一样的惊喜;并告诉她:“他们把所俘获的男子全杀死了。” 姐妹们都被一根粗大的铜环穿着锁骨,并被穿过铜环的铜链连成一串。不知道她们女神般完美的肌肤将会遭受多少恶意残暴的伤痕,天使般透明的心灵还要忍耐多少粗俗低劣的侮辱。 半夜里传来她们所熟悉的呼喝喊杀声,她们紧张地抱在一起,虔诚地抬头仰望屋顶那茅草缝隙中漏下来的月光。可呼喝声一会儿就停止了,甚至没有改变守门楚兵鼾声的节奏。 清晨,咪依噜被带了出来。 大草滩上蚂蚁一样爬满了身材矮小的楚兵,正整装待发。一个身材和昆明人一样高大的楚将朝她走来,用楚国那套虚伪的礼仪冲她躬腰作揖:“圣女咪依噜……” “你是昆明人?” “我叫小卜,阿爸是楚人,阿妈是昆明人,我在夜郎长大。” “你却可耻地参予屠杀你阿妈同胞的战事?” “圣女咪依噜!我阿爸的同胞和我阿妈的同胞发生战争,我除了担任相互沟通的信使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无言以对。 “大将军让我告诉您,他会带您回到您给他描述的那个石头城堡。他还说虽然他是三军统帅,可是您容易激起将士们的仇恨。为保证您的安全,请您还是安静一些。” “他是一个胆小鬼,不敢面对我仇恨的眼睛。” “大将军学会了一些不太流利的昆明话,可是他仍然想要说得再流利一点才和您交流,那样不太容易误会。” “那个丑八怪是在亵渎我们的语言。” 小卜把咪依噜带到一辆战车旁:“大将军请您和我同乘一辆战车。虽然您是我见过的最娇艳动人的一枝山茶花,可我也不敢把您的枷锁除去,听说您随时会要了人的命。” “我宁愿你夸我是一匹凶残的母狼。” 楚国大军狂奔了五天。他们追上迁徙后队就不分男女老幼,统统乱箭射杀;用火把驱开畜群继续前进。 咪依噜心里暗暗叫苦,阿妈一定没有及时得到消息而作好充分的迎战准备。虽然阿妈有着昆明人中最睿智的头脑,可在阿妈对那个颓废的楚王国的描述中,没有提到这么精猛善战的一支军队。 咪依噜怒问小卜:“小卜,堂狼的百里草甸和昆明湖畔数百里大草滩,还不够你们放牧牛羊吗?为什么还要追灭我们的部族?” “我们楚国人精于耕种、纺织。要说放牧嘛?洞庭湖畔千里沃野,那该育出多少肥嫩的牛羊来。将士们是冲着通往西方的神秘商道来的;当然还有美丽的石头城堡、白崖那彩云南现的传说以及青蛉河的金马碧鸡奇观。” “你们只是一群被大秦帝国占去家园的丧家之犬,一窝阴暗粪堆上的白胖蛆虫。妄图伸出秽臭的黑手去玷污圣洁的女神殿堂。等着女神发威吧!她将让你们坠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六、女神花逝 关山难渡飞鸿音 慧星陨落 圣使苦种千年符 已能感受到石头城的气息。晨霭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散发着源自石头城的灵气。那小卜又在虚伪地躬揖:“大将军说,天下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人目睹自己的亲人流血。所以让您留在这里,待战事结束后再接您过去。” “我要再看一眼被鲜血涂洗之前的石头城,庄跷!带我过去。丑八怪!我知道你在这里。”咪依噜扯着嗓子嘶吼。她能感觉到庄跷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果然,小卜把扛着沉重枷锁的咪依噜带到能俯瞰石头城的地方。 这是一个群山环拥的广阔大草坝。雾霭蒸腾的毋血水河,把大草坝切割成两片大草场后,穿越数不尽的群山汇入北面的大江(金沙江)。因其暗红的水色象征尊贵女性与月亮契合的血潮,祖先们就称它毋血水河。可阿妈告诉过她,那河水暗红是因为水里有一种铁矿。楚国人就是用这种铁矿来铸造玄铁宝剑的。 南面的大草场上,一袭晨烟横在腰间的石头城堡,犹如一位刚出浴的昆明姑娘,明净而端庄。那是鹿儿们居住的天堂,昆明人本来从不到南面草场放牧;可如今,仓促的西迁使人们不得不让畜群和鹿群挤在一起了。 河两岸临时搭起一些帐篷,炊烟袅袅而上,人们似乎还没有从甜美的梦里回过味来;只有一些顽皮的孩子在帐篷外追逐马鹿嬉戏。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这个她儿时的欢乐天堂即将经受战火的荼毒。 忽然从她身旁飘出萦怀的歌声,是那么熟悉,划破了清晨宁静的天空。 “好久不见多情郎; 这边水上长青苔。 吹开青苔喝凉水; 一枝鲜花冒出来。” 咪依噜扒开树枝,是梅葛阿姐!身旁没有战马,很明显她是翻山越岭赶回报信的。她坐在溪潭边,正用咀嚼过的草药敷背上的箭伤。溪潭里那清雅脱俗的倒影,比早晨第一抹阳光还要清丽;犹如一只回首梳理羽毛的白天鹅。 “阿姐快走!这里有楚兵。”咪依噜急忙高喊。 “阿妹!”抬头看见咪依噜,梅葛携长矛跃起,豹子一样迅捷地奔来。 咪依噜这才看清阿姐已少了一只胳膊:“阿姐快走呀!” 梅葛挺长矛狠刺一迎上来的楚将,被楚将挥剑把她的长矛削断。她拧紧削尖了的矛把,戳穿楚将的甲胄,把矛柄插进楚将的胸膛。一楚兵长戈砍来,她侧身让过,顺势一靠,那楚兵朝山坡下滚去。她腾出独臂去抢一盾牌,被一楚兵的长矛刺中小腹。 她起脚猛踢盾牌,几个楚兵旋即被盾牌的力量挡翻在地。她即刻拔出腹中长矛,把一名迎她而来的楚将挑起甩到身后。立时就有几支利箭射穿她的胸膛。 她举长矛朝站在咪依噜身旁的小卜掷来,小卜侧身躲避不及,被穿透肩窝。 梅葛嘴里喷着血浆,奋力跃向拼命挣扎的咪依噜。一楚将的长剑已砍落,把她拦腰砍成两段。但她的手还是抓住了咪依噜身侧另一楚将的衣领,并竭力将自己的上半截身躯拉近楚将,张嘴紧紧咬住楚将的喉咙。楚将疯狂推搡撕扯她扎着千百发辫的明艳头颅和残剩的上半截身躯;竟将自己的嗓管扯出,血扑哧扑哧往外冒。 楚将手捂脖颈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着死去。 所有人都怔怔地站在染红了的溪流和树林旁。谁想到一位风韵优雅的女神,会在瞬间幻化成一只摄人魂魄的母豹。 咪依噜回过神来,湿润而尖利地仰天长嗥:“无所不在的母神,诚请张开您仁慈的胸怀,使我族得以亲近圣灵,远离魔障。” 大概是担心咪依噜的嗥叫会惊动鹿城(云南楚雄)的人,楚军立刻发起了攻击。方阵整齐地分别向河两岸挺进,屠杀着原野上所有的生灵;包括老人和孩子、牛羊和马鹿。 一个个零星分布的帐篷被点燃,浓烈的赤焰冲天而上,恐怖的黑烟笼罩了整个大草坝。 这一愚蠢的举动无疑给聪明的腊摩朵西赢得了时间。牛角号吹响后,勇士们迅速将石头城内的马鹿尽数驱出,占据了石头城堡。 不一会儿,昆明人聚拢了四散奔逃的牛羊。久经昆明人驯化的牛羊,在勇士们的控制下,朝楚军方阵猛冲。 楚军徒劳地射出许多箭镞。但数以万计的牛羊象汹涌暴发的山洪,同类的倒下只会让它们更加野性勃发。 霎时,楚前锋阵型就被冲散。一堆堆聚拢一起的惊慌失措的楚兵,成了紧随畜群而至的飞骑们随意捕杀的猎物。昆明人象骄纵牧场的精灵,时而呼喝叫啸着聚拢一处,时而纵横四野随风而散;尽情享受着猎取仇人头颅的快感。难怪阿妈曾扬言:她头脑中藏有十万精兵。 楚军觉察出胡乱驱赶畜群只会使局面更加混乱,便派出骑兵纵队举着火把把畜群驱入毋血水河里。整条大河漂满了凫水游走的牛羊,场面颇为壮观。但这也阻挠了北岸楚军的南渡。北岸的楚军已把草场屠洗干净,正准备渡过河来,参予合围石头城堡;没想到河道已被牛羊所占,只好隔岸观战。 听到牛角号、看见狼烟的昆明人匆匆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石头城堡周围。 激战开始,城堡正面的人们边顽强抵抗,边派出一彪人马自南面斜插进楚军阵营,试图再度引起楚军骚乱。然而楚军循着指挥中心发出的旗鼓号令,有序地分为前后两截,反而将对方穿插的人马顺利地放了进来。前面的方阵继续进攻,后面的方阵合围绞杀蹿入的昆明人。 不一会儿,那些蹈入楚阵的健勇全部被乱箭射杀。 寻机得以渡过河来的楚军被从西边白崖(今云南祥云、弥度)方向赶来的大批人马拦截住。 一批批昆明人先后赶到。有几批竟悍然突破楚军的外围,和城堡周围的人汇合。从山上赶下来的小股人马还不时袭击着驻扎在树林里的后备楚军。 然而有条不紊的楚军还是把战局导入对其有利的方向,紧紧合围了城堡,并发起不间断的攻击。顿时,箭矢在天空中乱飞、刀刃在血地上狂舞。城堡四周亘起一条由人马尸首堆摞的环型带。 昆明人站在尸身堆上顽强抵抗楚军,使楚军的阵型优势发挥不出来,始终未能接近城堡。双方呈胶着态势。 大战进行了三天三夜,毋血水河成了一条尸血长河。而各部族的昆明人还在源源不断地赶来。楚军完全丧失了急行千里发动奇袭的优势。 好几次,咪依噜看见阿妈挥舞弯刀,亲陷敌阵,斩杀楚兵。 “亲爱的阿妈,您可不能太冲动,我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可是阿妈听不到她最心疼的女儿在战火中哭泣,她甚至不知道她的三块心头肉已掉去了一块。 喷着血红怒火的庄跷把咪依噜拖下战车:“她是你阿妈,是你阿妈是吗?”他用不太流利的昆明话嘶吼。 “没错!她就是我阿妈,一尊智慧女神,她会让你妄图玷污女神殿堂的野心,象这些尸血一样在阳光下腐烂。”她因抽泣而抖动着身子。 庄跷拖扯着咪依噜铜枷上的锁链来到阵前。他命楚军停止进攻,拖着咪依噜在阵前游走。 城堡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我的咪依噜……” 所有的昆明人都惊呆了,默默看着已成楚军阶下囚的圣女,不知所措。 咪依噜揩去眼泪,看清了阿妈那张纵横老泪、痛苦扭曲的脸。 阿妈爬在尸堆上,颤抖地呼唤着她的孩子:“咪依噜……我的咪依噜……” “阿妈……您脚底下踩着的,不都是您的好儿女吗?您别管我,快快葬送这群恶魔呀!”咪依噜放声高喊。 可是阿妈象是没有听到咪依噜的叫喊,她匆匆跑回石头城堡。一会儿,她穿着漂亮的百褶裙出来,站在尸堆上,摆动百褶裙跳起了舞。昆明人纷纷放下兵刃,咪依噜瘫软在地上。 这是昆明人最诚恳地表示要结束战争的一种方式。昆明人在战场上,只要有一个母亲出来,舞动百褶裙,就表示不愿再让自己的儿女流血,情愿让出所争夺的这块土地,举族远迁。咪依噜悔恨由于自己的冲动而陷身成为敌囚,导致了阿妈在关键的时候糊涂地向魔兽低头。她痛心疾首! 她忽然觉得战场气氛有些不对:楚军好象没有理解阿妈的意图,仍然剑拔弩张。她赶紧叫唤小卜,想找他来解释;忽然想起他已被阿姐击伤,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忙叫庄跷,想和他解释;但已经晚了。 只见庄跷的手一挥,一楚将的箭凌空飞去,射穿了阿妈的喉咙。 “阿妈……”咪依噜晕了过去。 一尊智慧超常的女神倒下了,她渊博的学识曾启蒙了多少部族的儿女,她精湛的巫(医)术曾把许多人从死神手中拉回。这些受她惠泽的人们与她一起浴血奋战至今,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智慧女神倒下了。人们疯狂了,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毫无章法。就连老人和孩子,都捡起石块棍棒扑向楚军。 大草坝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屠杀,腥臭味熏蒸着天宇。 咪依噜抓破面颊,让血泪合流:“我以母神使者的身份,诅咒这群恶魔,来世幻化为各种面目狰狞的石兽,千年不得超生。并谨向无所不在的母神发誓:只要白狼氏还有一个女子在生育孩子,她们的后世子孙都会颠覆恶魔们建立在等级社会之上的王国。” 七、兵败白崖 天涯难遂毕生愿 滞留边地 故国渐成心头梦 大地在恸哭,惊动了上苍。上苍也流了很多很多的泪,冲刷着大地的血污,却没能涤荡人性欲望所衍生的千古罪恶。 楚军把昆明人的头颅堆码在石头城堡前面,丈量堆码的高度来记录战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朝白崖(今云南祥云、弥度)方向挺进。 由于经历过这一场本可避免的大屠杀;所以直到今天,鹿城(云南楚雄)一带的山风里,都夹带着狼的哭嚎和尖啸的声音。 小卜斜躺在战车上,看来伤得不轻,但还是随军出征了。一侍卫撑着华盖为他遮雨。他有气无力地说:“圣女咪依噜!大将军让我告诉您,虽然他和您一起回到了您的出生地石头城,可他知道,命运之神却再次把他和您永远地分开了。” 咪依噜恨恨地说:“一具有着肮脏野心的恶兽,注定不会拥有人世间至纯至善的爱情,这是他的夙命。” “大将军还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到了白崖后,您就可以和您的亲人团聚了。” “你们休想故技重演。对于圣母祖阿央白来说,白狼氏的每一位好儿女,都是她灵肉的延续和再生。她不会糊涂到用部族的命运来交换一个咪依噜,哪怕她是圣女!不会的,不会,永远不会!” 楚军西进的路上,许多路段被砍倒的参天大树拦住,有的险峻山路还被整段挖空,夜间常有人马出没袭扰;这些都大大阻滞了楚军的进程。然而这使咪依噜更加担心了,这说明圣母祖阿央白也没有作好应战的准备。她还在等待什么呢? 一辆战车靠了过来,和咪依噜所乘的战车并排前行。车上威武站立的,正是射杀腊摩朵西的楚将。 咪依噜母豹一样锐利的目光逼射过去。 那楚将站在车上躬腰作揖,咿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小卜忙侧身转述:“将军说,当时他以为您的阿妈在用恶毒的巫术诅咒我军,于是误杀了一位令人尊敬的腊摩。由于他无可补救的错误,致使我军通失了一次停止流血,与白狼氏和解的良机。将军知道他即便不战死疆场,也会在不可预测的未来被白狼氏的人割去头颅。可是他愿坦然面对这种仇恨,因为他的身后有数个亟待生存的民族。您的祖先自北方大草原翻越巍巍昆仑山,来到这里寻求一片生存土壤的时候,也一定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比起那个不敢承担自己罪责的庄跷来说,你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仇人!”咪依噜咬牙切齿地说。 驻扎在白崖大平川上的楚军,脸色和天气一样阴霾。小卜象一只不得不外出觅食的病狗一样来回奔波。 咪依噜的心揪得很紧:“尊敬的圣母祖!您可不能象聪明一世的阿妈那样,在关键的时候因顾及血肉之情而痛失战机。”她在心里默祷。 在小卜来回不断的折腾中,咪依噜渐渐醒悟过来,英明的圣母祖不但会顾全大局地迎战楚军,而且还在拖延时间,她在等待一种能彻底改变战局的力量。她脑海中浮起圣母祖那总是涵容了部族儿女所有的心灵寄所和灵魂归途的苍老容颜。 楚军失去了耐心,在一个骤降暴雨的日子发起了攻击。 圣母祖阿央白象一只蜂后端立雨雾之中,旁边聚满了数不清的工蜂。工蜂们筑起一道不容来犯的灵肉长堤。 雨柱粗暴地搅动着浓稠的血浆,苍天也在怒吼,以一道道霹雳来警示这场由人们生存欲望所衍生的悲剧。 大战不知道进行了几天几夜,工蜂们总是前赴后继地冲到蜂后前面,重复着被动的防御。 血泪和着雨水在咪依噜脸上冲刷。 终于,楚军有了要撤退的迹象。两名楚军跳上战车左右挟持着她,指挥驾车者掉转车头。 原野上,数十头战象头戴铜帽、身披犀甲,昂首阔步,摧枯拉朽般地踩踏着楚军阵营。昆明人骑士跟着象群奋勇拼杀。 这就是圣母祖所要等待的转机! 楚军发生了最致命的骚乱,他们丢盔弃甲、狼狈逃窜;成了大平川上腆着白胖身躯狂乱奔逃的猎物。成就着工蜂们舒愤饮血的心愿。 楚军丢弃一切辎重,包括战车。咪依噜被一楚将挟上战马。 她看见西波阿妹骑坐在领头的大象背上,得意洋洋地指挥着象群作战。象背上还有一个金装的方形小棚,为娇柔的阿妹遮风挡雨。 咪依噜撕心裂肺地叫喊。可是在喧嚣纷繁的战场上,阿妹听不到她急切的呼唤,看不见她狂乱的挥舞。咪依噜甚至已嗅到大象身上那股烘臭的气味,但阿妹始终没有看见她可怜的阿姐在风雨中挣扎的身影。 她被惊慌奔走的楚军挟持着,回到了鹿城。逃回来的楚兵只有几千人。 许多被楚军俘获的昆明人已从昆明湖方向被押送到鹿城,并被迫在了无生机的石头城原址上修建坚实的城池。他们都被巨大的铜环穿过锁骨,又都被铜链拴成一串,痛苦地从事着艰苦的劳作。脸上都烙有奴隶的印记。 她真想大声地告诉他们,你们忍受苦难的日子不长了,高瞻远瞩的圣母祖和聪明的腊摩毕摩们,很快会率军追歼而至;甚至会切断楚军的归路,将这群惶惶不可终日的尸虫压成齑粉。可她的嗓子比眼窝还要干涩,才一张嘴,声音就消失在猎猎的风中。 过了许多日子,严阵以待的楚军终未受到昆明人的攻击。 这些日子以来,庄跷的昆明话说得流利了很多;咪依噜也逐渐能听懂楚人的语言。 又从昆明湖方向来了许多援兵。他们和被羁押的人群一起,修筑了厚实高大的城墙,四周开挖了护城河;并给这座城池起名叫威楚(今云南楚雄),以表达他们对那个已名存实忘的楚王国的追念之情。 竣工那天,许多楚人痛哭流涕、朝北而拜,痛彻肺腑地呼喊着数不尽的群山后面,遥远的北方那业已沦陷的故国家园。 庄跷留下射杀了腊摩朵西的那名名叫项雉的楚将和小卜率军守威楚,自己带了二十多骑押咪依噜一起往昆明湖方向返回。 咪依噜肩上的枷锁早已被摘除,只给她手上上了一把小铜锁。她能独自乘骑马匹,马辔上有一根长长的缰绳和庄跷的座骑连在一起。 一路上楚军已设置了许多兵栈,他们向庄跷汇报说他们常遭到昆明人的袭扰。许多人在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时身亡。 咪依噜感觉一路上都有亲人的目光在关切地注视着自己。她们一行到达连然(今云南安宁),经过树林边的一条小河,正准备下马喝水洗脸时,远处的宽阔草地上忽然响起呼喝声。 数十骑昆明人飞驰而来,利箭狂飞,几个来不及举盾挡箭的楚兵中箭落马。小河对面的树林里同时抛出一根套马绳来。 咪依噜惊喜地从马背上跳起,准确轻盈地将身子钻入套绳圈中。树林里蹿出一骑拖着已被套住的咪依噜不顾一切地狂奔。 但听到“嗖!”“嗖!”两声,一支箭射断了套马绳,另一支将拖曳咪依噜的人射落马下。 咪依噜落在河水中,庄跷纵马下到河里,拉起咪依噜按在马背上狂奔。其余的兵勇敌住追来的昆明人。 咪依噜一阵沮丧,忙乱中她还没看清那个为营救她而死于非命的人是谁。 只有两名受伤的楚兵追上庄跷,一起到了一个兵栈休整以后,由一个楚军小头目带二十名兵士护送庄跷。 昆明湖边正在矗立起一座高大的城池,聚落在城池周围的吊脚楼(干栏式茅屋)里居住了许多楚人、百越人、乌浒人,他们正在把草地切割成纵横分布的小块农田。 离城老远就有一些旗甲鲜明的骑兵和衣着华贵的百越酋长来迎接庄跷,其中还有一位娇柔妩媚的楚国姑娘。 那些百越酋长一见到咪依噜就慌忙迎过来跪倒在她马前,老泪纵横地称她是昭主夷且的转世。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见老人们哭得可怜,就跳下马把他们扶起,问他们夷且是谁,问得他们自己也懵了。庄跷向老酋长们解释说她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但酋长们还是觉得应该对咪依噜有最起码的尊重和友善,并强烈要求把她手上的桎梏解除。虽然庄跷努力解释了半天,说她的现世是野蛮部族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圣女;可是奈不住老人们跪地苦苦哀求,只好将她的铜锁解开,用一根粗铜链拴在她腰间。 庄跷把咪依噜带到为他接风的酒席上,让她坐在他的身旁,把铜链拴在吊脚楼的木柱上。 席间,百越老人们不断地冲她微笑作揖。 庄跷和几名楚将借酒浇愁,哭诉征战的残酷,开疆拓土的艰辛;还提到征战石门关(今云南昭通境内)时痛失猛将屈旷,攻取威楚(鹿城,今云南楚雄)时大将昭崛惨死。 位居上座的那位楚国娇娘缓缓站起。她每轻移莲步都带起轻微的香风,飘然走到大厅中央,用她夜莺般婉转明丽的嗓音说:“大将军不必对自己太苛刻。自古以来,智者的谋虑敌不过造化的作弄。更何况我们所面临的昆明人,是一个既骁勇无畏而又善用智谋的民族。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心,何必太计较得失。让练儿为大将军及在座的宾朋献上一段歌舞,使各位都能抛开儿女愁、家国恨,醉饮今朝。” 她话音刚落,只听钟鼓齐鸣,丝竹合奏;名叫练儿的姑娘曼妙起舞。长袖飘飘,似在凌波拂柳;罗衫凝展,仿佛含烟带水;才启动歌喉,就已撩拨心弦;再妙音绕梁,令人久久萦怀;加之若梨花带露般怜人的神情,彻入肺腑的凄婉吟唱,听得人人都反而难奈酸楚,纷纷痛哭失声。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八、天道不仁 竟纵魔魇吃幼童 母性悲悯 只教儿女忍苦难 不知道什么时候,咪依噜身边已匍匐着一位堂狼氏昆明姑娘侍应着她。她恼怒地呵斥:“你给我站起来!昆明人从来不会象狗一样趴着。” 那姑娘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她拉那姑娘坐下:“昆明人吃饭从来不分席而坐,您和我一起吃好吗?” 听到她的呵斥,歌舞嘎然而止,所有人都显得惊愕无比。 练儿姑娘款款走到咪依噜面前,喜爱地看着她:“我倒没见过夷且昭主,不过这位姑娘长得很象我的一位故友。”而后转身对大家说:“昆明人历来无尊卑之分。许多年前我到过这里,人们非常热情,用诚恳真实的善意对待每一位远方来客,觉得过客光顾她们的帐篷是一种荣幸。大家同喜同乐,豁达开朗,每个人脸上都闪现着淳朴友好的笑容,令人留恋忘返。只是这些年来,我们不得不和昆明人进行战争,所以她们面对我们时,心里都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正如楚国人不会对秦国人待之以礼一样。大家不必介意,继续吧!” 和咪依噜拥坐的姑娘名叫莎玛。她低声告诉咪依噜,这练儿姑娘名叫景皑,是一个女儿面、男儿身的妖怪,常和楚军的将军们荒唐地渲泄淫欲。楚人一贯喜爱淫乱,男子和女子常在一起混杂洗浴、昏乱渲淫。 庄跷瞟了一眼咪依噜,莎玛就没敢再说话。咪依噜却怔住了,被押送回到物是人非的昆明湖畔后,尽遇到一些怪事;或许这就是阿妈所说的扭曲变态的等级社会吧!她忽然想起阿妈和她说过的那个女儿身、男儿根的水妖。 几个头挽发髻,穿无领对襟垂地长衫,肩披彩帔,腿臂纹着蛇型图案的百越女子端来一镬热羹,分盛在各位宾客钵中,味香诱人。莎玛附在咪依噜的耳边叫她不要吃,咪依噜问她为什么她又不说,就没理她。心想狼氏部族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尝试的,舀起一勺就要喝。莎玛忙把她按住,不小心把整钵汤水都掀翻在案上,惊动了全场,歌舞又停了下来。景皑纤细的手轻轻拍了拍,许多长袖细腰的楚国女子涌进大厅,伴着景皑翩翩起舞。 咪依噜一再追问莎玛。莎玛告诉她,楚人是一帮毫无人性的恶魔,有烹食幼童的嗜好。自家所生育的第一个孩子通常送给最亲密的人享用,称作‘宜弟’。他们攻下堂狼后,分封一些腊摩毕摩做领地的鬼主,并要求他们定期贡缴幼童和美貌女子供他们享乐。咪依噜听了浑身发颤,她举目朝大厅望去,只见那些细腰女子都坐在绅士、酋长和将军们怀里,给他们劝酒喂羹。景皑也偎在庄跷怀里,正和庄跷口鼻相碰,同饮一觥美酒。案上置放着一幼儿头颅,侍人正在从凿开的脑壳里往外舀脑浆。 咪依噜只觉浑身的鲜血在体内就要炸开,她一脚踢翻案台:“你们这帮夜梦中的魔魇,不得凌辱我圣者的意念。”说着就要往前冲杀,却被铜链紧紧勒住,疼痛难忍。 景皑愤怒地从庄跷腰间抽出宝剑直指咪依噜:“够了!凭什么在场每一位怀拥佳人、享受着人间极乐美梦的男子,都会把目光偷偷游移到你这蛮邦骁女身上。如果所有的倾城佳丽加起来,她们的神采都不足以遮住你耀眼的光辉和烦人的喧嚣;那么你这张夜夜搅扰我清梦的面孔就必须从人间消失。”她挺剑朝咪依噜劈来。 庄跷急叫:“练儿,当心!”可是已经晚了。 急退的咪依噜倒地让开剑势,双脚一剪一绞,把景皑铲倒。趁景皑倒地时翻身压在她身上,薅过她手中的宝剑朝急速奔来的庄跷起身刺去。庄跷狼狈退却。 咪依噜被铜链勒得疼痛难忍,不能前冲,恼怒地挥剑猛砍铜链。只听“呛!”一声,铜链被轻易砍断。她惊喜地端平剑身,欣喜地用食指轻抚完好无缺且闪耀着涣涣光彩的剑刃。 几名武将拔剑迎她击来,她侧身一抹,三名武将的剑刃尽被削断。她叉步向前,用臀部挺翻一个,又以肩部靠退一名,回身上挑,挑开了一人的肚腹,肠血横流。她未停下,旋手跃身,剑刃自另一武将喉部插下;再转身平划,被她挺、靠翻滚起身的两人被拦腰斩断。 厅内大乱,庄跷招呼着其余人往厅外撤。 咪依噜又轻松地追杀了两人,心里无比惬意。 那十多名百越酋长倒没忙着往厅外涌,只是恭谨地站立,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咪依噜;犹如一帮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孙的老人,惯纵着他,任由他的小脚蹬痛自己的鼻子或撒尿在自己的脸上。 景皑躺在地板上惊惧地颤抖。咪依噜用剑挑开她上身所着的锦袍缎带,鲜活饱满的双乳赫然在目;一枚葫芦型孔雀石胸坠躺在双乳之间,随胸脯一起一伏。血顺着剑刃往下,滴在那枚阿妈送给这水妖的孔雀石上。 咪依噜抱剑朝门口走去。景皑急叫:“你不要出去,门口有许多弓箭手。” 她一听就蹿回到原庄跷的座位前,挥剑“唰唰唰!”在后板壁上砍出一个大洞口。 房后正有调集的军马赶来。她跳到一骑兵马上,推开楚兵,纵马仗剑砍杀。 被她削断兵刃、斩落马下的楚兵将无数。她甚至不想急于逃走,想要多杀一些楚人,才能解心头之恨。 站在吊脚楼橼下的庄跷高喊:“圣女咪依噜,回来吧!”说完就射来两箭。 正在拼杀的咪依噜忽觉执剑的手酸麻,宝剑掉落地上。另一无镞的箭杆轻轻穿过她的香木大耳环,箭羽耽在耳环上。 她见楚兵没有上前攻击,只将她的出路堵死;就不慌不忙地抽出耳环上的箭杆,问庄跷:“丑八怪,你敢见识我的射术吗?” 庄跷朗声说:“好啊!让您射我三箭,若能伤我皮毛,由您远走高飞,决不阻拦。” 咪依噜彷徨四顾,找寻弓箭。 庄跷笑着说:“您马上有弓箭。” 咪依噜低头一看,马背上果然挂着弓箭,她纵马引箭,朝庄跷驰去。 楚人射箭一般要站稳脚跟,屏住呼吸,精确瞄准才能百发百中;而昆明人却可在驰骋的马背上射中目标。 咪依噜第一箭射去,庄跷侧身让过。第二箭射出时,已距离庄跷更近了,他举盾挡住,箭镞没入铜盾。第三箭射出时,咪依噜的战马已驰近距庄跷二十多步远的地方,箭身直穿铜盾,至箭羽处;但庄跷仍然毫发无损。 咪依噜仰天长啸,见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鸿,引两箭射出。 一会儿一只大雁落下,两箭都插在脖颈的同一个地方。 她心灰意冷,低头骑坐马上,珠泪涟涟。几个楚兵跳上来把她按倒尘埃,扛上枷锁。 “大将军,我们为什么不杀了这蛮女?”群情激奋的楚兵将剑拔弩张。 “我们已痛失一次和解仇恨、平息战争的机会。她是白狼氏圣女,能让我们缓和危机。将士们!目前我们不需要战争;我们得休养生息,积聚力量,先在这块土地上生存下来,再另谋他图。”庄跷眼含热泪地回答。 咪依噜从来没有这么颓丧过,她看着一缕轻烟在木板缝隙射进来的阳光里倏然而散,忍禁不住的泪水打湿了她的麻布短褂。 门开了,刺眼的光线和屋外的喧嚣声都不约而同地挤了进来,还夹杂着袭人的幽香。 她懒得抬起头来看,她知道是景皑。 景皑伸出纤柔的手抹去她的泪水:“各个部族的战俘得知白狼氏的圣女被拘囚,发生了从来未曾有过的骚乱,一场大屠杀即将开始。只有您能说服他们,他们不能全都为您而死去,他们必须活下去。” “与其象狗一样活着,不如早一些投胎转世,做回牧场上自由自在的骄子。”她绝望苍白的脸紧贴板壁。 “活下去就有希望。” “希望?”她看见景皑头戴羽冠、身披羽衣,手握一条赤练蛇。她听说过楚国的糜么(女巫)用仇人的头颅来祭奠邪恶的鬼神。 景皑耐心地说:“是的,只要心里藏着希望,或许有一天,哪怕是在临死的前夜,她们会在苦难中得以重逢心灵深处苦盼了一世的通灵般的感受。如果他们现在死了,一腔喷涌而出的热血染红了昆明湖,他们归于尘土,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有了希望。” “可是她们原本不需要希望。她们曾活在母神的护佑下,每天都是遨游天地的精灵。” “现在她们不是了,当她们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原来的那些日子才显得弥足珍贵。去吧!我比较了解母性光辉照耀下的昆明人,她们最珍视生命。”景皑打开了咪依噜的枷锁。 坚固的大墙之内,上万名赤手空拳的昆明人叫嚣着朝这边涌来。他们正准备用最刚烈的方式,结束脸上烙有耻辱烙印的卑贱生命,换得来生骄纵原野的自由身影。他们象暴雨来临前的昆明湖水,疯狂而又徒劳地拍打着岸边巨石。 楚军已箭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只等庄跷一声令下。 咪依噜走到阵前,没有人阻拦她。 她看着一具具燃烧着仇恨火焰的面孔,泪血喷涌而出。她不愿让这一具具鲜活的面孔变成她永久尘封的记忆。“阿哥上姐们……”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们。 人们安静了下来,似在伤心地倾听母亲抽泣。 “我们应该活下去,我们应该把苦难当作一种意志的磨练和……和对前世罪恶的补偿。我的亲人们!圣女和你们一起活下去……一起苦盼着母神那无所不在的慈爱光辉,在某个不可预知的时刻悄悄降临。”她抬头遥望那总是沉默的母神山。 “圣女咪依噜!圣女咪依噜!圣女咪依噜!我们为您而活!我们和您一起遥盼母神的惠泽”人们顺从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渐渐散去,不断回望她默立风中的孤单身影。飘忽的发辫搔弄着她血泪的痕迹。 九、再回首时 骄子坠落旋涡中 漫惊心处 人妖毒蛊王国背 莎玛告诉咪依噜,由于她平复了骚乱,不但自今往后不必经受铜锁铜链的束缚;而且只要她不走出城门,就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 她牵着莎玛来到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屋外,果然没人来干涉她。 可她很快明白了那些为她而活的部民是怎样艰辛地活下来的。姐妹们无日无夜地为楚人纺织木棉布、葛麻布;稍有迟滞,就会遭受恶意智慧催生的各种法令的责罚。弟兄们在楚军的鞭笞下一块一块地背负大石,往城墙上萁垒。高高的祭柱上吊挂着不服从号令的反抗者,旁边堆摞着已累死的尸首。四周横躺着许多已然临近死亡的人们在艰难地喘息。 那个万恶之首的庄跷,用凶狠的眼神瞪着工地上的进度。 咪依噜冲过去痛斥庄跷:“庄跷,你这丑八怪!你那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内心,比你的狰狞外表更加丑恶。你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让他们为你辛勤劳作,却不顾他们的死活,我真后悔让他们活下来!” 庄跷并不生气,耐心地对她说:“您看啊!他们,有幸存活下来的人,日后或成为自食其力的耕作者,或成为慧心巧手的工匠,或成为骁勇善战的军士。根据即将制订的法令,他们无论成为哪一种人,只要通过自身的努力,都将逐步获得自由,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还可以蓄养奴仆。” “你先剥夺了他们的一切,然后让他们通过付出残忍的代价来获取微薄的回报;而这一切的回报都是源自于你的怜悯与施舍。你再通过激发他们无穷的欲望,把他们变成和你一样大大小小的为你缴贡的恶魔,通过这种罪恶的旋涡给你带来无穷血腥的回报。这就是你们苦心经营的等级社会的特质,是吗?” “您说得没错,等级社会正在席卷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不是我们先踏入这片土地的话,这里早已纳入了大秦帝国的版图;他们比我们还要残暴和血腥。这是历史的必然,圣女咪依噜,面对现实吧!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或许是极端残酷的;可是当您日后看到,一个西边连接商运脉络于孔雀王国,东边抗击大秦帝国的强大王国在这片土地上崛起时,您会为它的辉煌而感到骄傲的。” “我不想见识你凌驾于罪恶之上的疯狂野心。我只看到他们渴望生存的眼神,请把你的短剑借给我。” “那您得答应我不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我答应。” “我不相信。” “昆明人说话算话。” 庄跷把他曾经送给她,又从她手中缴没的短剑递给她。 她从土包上撬出了一些根部流淌着橙红色汁液的药草,让莎玛取了一些凉水来。她扶起横躺地上的人,让他依偎在自己慈母般的胸怀里,先在他脸上喷了一口凉水,待他稍微清醒,就低头把咀嚼过的药草哺喂在他嘴里;再把他扛到阴凉的地方躺着歇息。 她用母性温存的气息和悲悯的眼泪,召唤着每一具想要为她而活下去的魂魄。 “夷且!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当初就是这样被您从死神手里召回的,您还记得吗?”庄跷神情激动,热泪滚滚。 “我不认识那个叫做夷且的人,只知道你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走开,丑八怪,别妨碍我。” “您真不记得了吗?夷且!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滚开!你这恶魔之首。” “那是您的前世……您再好好想想,夷且!您给我哺喂带有您母体气息的百越蛊药,使已经战死的我获得重生。后来……后来您让我给您的族人找一条生存之路。请您真的再好好想想啊!”庄跷象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连梦中都没见到过你。” “您想起来了?”庄跷用满怀期待的泪眼看着咪依噜。 “你少罗嗦,先想办法救活他们再说。” 庄跷忙叫来督工的士人,吩咐他:“你让人照着这种药样,多挖一些药草回来煮了,让他们都喝。” 咪依噜起身揩了揩红肿的眼睛说:“这种药草在城外的草地上到处都有,但这只能救急,不能常用。你得让他们休息,给他们吃饱。” 庄跷无奈地说:“那得让士兵们去昆明人那儿劫掠更多的牛羊。” “丑八怪!你阿妈在哪儿?” “我阿妈在……您问我阿妈干吗?圣女咪依噜!我知道我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这是我今生今世欠下您的,可是我真的不愿让您活在伤感的阴影里……” “丑八怪!你太小看我了,比起妄图逃避良知谴责的你而言,我更有勇气面对一切灾难和仇恨,用不着你的惺惺作态。我只是想见见你的阿妈,她的慈母情怀或许能唤醒你的良知。” “您认为我豪无良知?” 一骑浑身是血的楚将忽然赶到,滚落马下,匍匐地上。 庄跷大惊:“尝颊!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事?” 尝颊哭诉说:“大将军,堂狼(云南曲靖)的奴隶趁外敌来攻时发生暴乱。镇守朱提(云南昭通)的昭时将军不肯来援,军士们也不肯效死力,堂狼已失。” 庄跷问:“昭时将军所守的朱提石门关是重中之重,他本就不该来援。可你的军士呢?他们为什么不肯效力?我说呢?怎么没看见狼烟,也没有驿报,你就败回来了。怎么回事?” “将士们说他们好多人的兄弟都被一个美貌蛮女所斩杀,您却留着这蛮女不杀,重色轻义,他们不服。” “我去了他们谁敢不服。点将出兵!”庄跷领着军队走了。 刚浴出的咪依噜赤身站在月光里,感觉浑身有些发胀;顺滑的肌肤在月光下流溢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柔长的头发披泻在背上。她看着母神山的剪影,又在伤心落泪。 门“吱”一声开了,她一惊。忽闻香风飘来,她又沉静地望着窗外。 “听说您不愿穿戴百越女子的装束,我给您找来洁白的羊皮短褂,绣有美丽花纹的木棉布百褶裙,还有,象征昆明人首领身份的虎皮披肩。让我给您穿上好吗?”糜么(女巫)景皑惊羡地看着她的玉体。 咪依噜点点头。 “您是腊摩朵西的女儿?” 咪依噜又点点头,眼泪滴滴嗒嗒地顺着曾被抓破的娇美面颊流下。 糜么景皑帮她穿戴好后,给她擦拭了泪水,拉她坐下:“昆明姑娘都喜爱编许多漂亮的发辫在头上。许多年前我曾给一位同您一样骄横的美丽女子编过发辫,可惜再也见不着她了,成了我心底永久冰封的秘密。唉!圣女咪依噜,让我帮您编发辫好吗?” 她还是点点头,扑在景皑怀里伤心地啜泣。景皑轻拍她的背,陪她哭了。 “糜么景皑,您为什么情愿做一个美娇娘,而不愿做一个男儿郎?” 景皑边给她编着发辫,边给她讲述往事,她静静地听。 “我出生前的楚国,曾经拥有东到大海、西至巴蜀的辽阔疆域。通湖河港汊之便、拥大海渔盐之利;精于炼铸,擅长耕织;国殷民富。祖先们曾问鼎中原,称霸诸侯。 可到我出生时,楚国的王者之位已落入昏庸的好人之手,举国上下充斥着糜烂的气息。蜂腰娇喘、长袖善舞的倾城佳人,已不能满足权力核心人物扭曲变态的欲望。贵族后院和王宫在秘密流传着一种渲泄欲望的终极礼品----娈童。 我的父亲年轻时,曾和许多王族出身的热血男儿一样,佩带着名师所铸的锋利宝剑,有着源自王族血统的英勇无畏;通晓赏罚之理,明鉴远虑之谋。本可内抚朝廷,外拓疆土。可惜一帮贵族俊杰竟遭到昏乱朝廷的无理贬斥。我父亲被贬到大海边的百越国做了一名小吏。为打发空泛的远逐生涯,他娶了一名美丽的百越女子----我的阿妈,生下了我。 是迷梦一般的南国水乡赋予了我水一样的灵性。那映照着蓝天白云的清灵之水,不但能洗去污垢,而且能涤荡罪恶。我象迷恋自己的娇媚容颜一样沉迷于水云江湖间的诗意画境。 可江南的水乡梦境、秀丽女子和无尽的流放岁月,都未能打磨父亲那俞久弥坚的功利野心。为了能圆每个不眠夜里折磨着他的仕宦之梦;他将我作为一名娈童敬献给楚王国的核心高官,用我柔美的躯体换来他跻身核心权宦的机会。 作为一个娈童,我每日里陪笑献媚,醉生梦死,和权谋家们做着肮脏龌龊的苟且之事。为了排遣席终人散后的无边寂苦,让泪水不在夜深人静时无来由地飘洒;我努力想象自己是一位妩媚可人的娇娘,有着让男儿疼惜的女儿心性。我向百越糜么求来一种能使人青春长驻、心性蜕变的蛊药。经长期服用后,我就真的幻化成了蕙质兰心的倾城佳人。所有的王公,包括国王都为我而癫狂了。我欣喜地成为种在我切齿痛恨的楚王国背心的毒符,演绎着经典的妖女乱国的故事。 然而我那逃不出夙命的父亲,常年抑郁所堕下的疾病却在他仕途最得意时爆发,使他淬然身亡。他死后,我已懒得再与驾驭楚王国的这邦愚蠢国蠹周旋;而是挥洒着无尽的财富,遨游山川胜迹。我远离了追名逐利场,尽情放飞自由自在心。 当我得知西方有一个强大的孔雀王国,正在宏扬一种学说;能让人凤凰涅般,得见自在本性时;炽热的血液在我的体内癫狂了。我决心以娇弱的女儿身躯亲蹈那片神秘国土,成为传说中,那条经累世烈火炙烤炼化而进入天堂的九尾狐狸。但一路上永不停息的狼烟和肆虐的战火不断磨蚀着我的决心和意志;最后,我不得不在乘象国膜拜完那片遥远的梦中乐土之后,沮丧地返回夜郎(今贵州境内)。 在夜郎我见识了由一帮青年豪杰领导的庞大军团。他们以誓死的决心和秦国军队反复争夺着夜郎及其周围的一些土地;却遭到那个颓废的楚王国无端的猜忌和挚肘。在我得知那个王族出身,有着苦难经历的核心人物庄跷,仅凭百越国早已花逝的女主曾经付出过的一片温存,和他曾对她有过的一句承诺;就永无撼动地肩负起整个百越国子民生存的重任,笼络了一帮年轻俊才,殚精竭虑地为这个民族找寻一片生存土壤的时候;我为天下有这样重情守诺的好男儿而感动不已。 在同他们的交往中得知,他们不但图谋在蛮荒偏僻之地上重建一个充满活力的王国;还有意打开通往西方孔雀王国的诱人商道。尤其令我欣喜的是,他们都精心呵护着我这支流落边陲之花,给我编织了一个所有具有女儿心性的人都乐于沉湎其中的梦境。我才发现,我早已习惯活在男儿们关切的眼神之中;这是我延续青春容颜的一个醉人的秘密。这一切都让我重拾起对红尘乐土的无限依恋,我答应他们担任这个未来王国的典令之职。” 十、醉里饮血 糜么精设人欲宴 梦中寄笑 苦囚喜得孽缘胎 景皑牵着咪依噜的手一步步登上巍峨雄壮的高台。这座高台是庄跷在累累白骨上垒起的,作为王国大典的祭台。不过它比起对岸连接天宇的母神山来,渺小得还不如一粒砂子。 “圣女咪依噜,由于您在自由自在的昆明人中长大,您不能深刻体会一个女子,周旋于有着狂热野心的男子之间那种惬意与舒畅。但是今夜您会看到,至阴至柔的女性之美,是如何激发起潜藏于所有男子内心那与生俱来的疯狂欲望的。为防止您逃跑,我还是要用铜链锁住您。”景皑把咪依噜拴好后缓缓步下高台。 一会儿,城内外到处亮起了松明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景皑登上一艘龙舟。 刹时,数百艘乘坐着细腰长袖楚女的龙舟一起聚拢昆明湖边。舟上的灯火映照湖心,营造出梦境一般美妙的迷幻仙境。景皑抚弄瑶琴而歌,其余舟上的盛装女子或伴乐、或翩翩起舞。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咪依噜忽听得已久违多日的呼喝喊杀声自城外响起。 从火把映照下的绣鹰大旗上,她判断出是堂狼氏部的人马来远途奔袭这座新建的城池。这令她一阵激奋。她猜测他们一定是在堂狼策动暴乱,调走庄跷的兵马,转而来袭击这座空城。 可她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城内的守兵丝毫不慌张,城门大开。堂狼氏部族的骑兵进城时并未遇到抵抗,直接来到祭台下的湖边。景皑也似乎早有准备,仍然歌舞不断。 那些因长途奔走而倍显焦渴和疲劳的堂狼氏人众,惊疑彷徨地立马湖边。所有人都被这梦境里都难于触及的歌舞美景所吸引。尤其是那慢舞腰身的异域风情女子所投来的媚眼,更激发起他们由生存欲望所催生的本能来;使他们渐渐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他们全然不顾已悄然降临的危险,纷纷跳下马游入湖中,和龙舟上妖媚的女子们喝酒调笑,淫乱取乐。 景皑放浪地扭动着她被美酒和湖水打湿的妖娆身躯,享受着这场以其邪恶的阴柔之美成就的欲望盛晏。 自西北方向驰来一支楚军,杀入城中,来到湖边便纷纷跳下马,摆开阵型;所乘骑的许多战马被累得倒地死去。他们的箭矢准确地射向湖里的昆明人,而没有伤及湖中的任何一名女子。 大将项雉跳进殷红的湖里,把景皑抱起朝岸边走来:“一接到驿报我就从威楚(今云南楚雄)赶来,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 景皑似乎还未从醉意中醒转过来,双手狂乱地抚摸着项雉的面部和胸部:“他们已喝过我的蛊酒,是我忠实的奴仆了,你不该让鲜血污染了我的裙袍。” 项雉大笑:“看来今夜我得加倍地补偿您了。哈哈哈哈!” 看着仇人项雉抱着半醉半醒的景皑走入黑暗中去了,这个楚国糜么以其天赐的姿质轻松驾御着生的灵魂和死的鬼神。咪依噜感到头脑里无比凌乱。 雾霭笼罩的肮脏湖面飘满了尸首,湖边到处是无人管顾的战马,这个清晨宁静得出奇。 站在湖边的咪依噜悲凉得直打寒颤。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已击退楚军进攻的白狼氏部,为什么没有组织有规模的反击。项雉能够从威楚(鹿城,今云南楚雄)调兵马回援,说明楚军和白狼氏部的边界相安无事。怎么会这样呢?白狼氏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面带倦意的景皑走来站到她的身边。咪依噜转身对她说:“昨夜来袭的都是父系的堂狼氏部人马,而且全都是男子。他们因远离母性光辉所福泽的母系家庭而更注重外在的浮美,忽略了源自亲人血缘的内涵之美。如果昨夜来袭的是母系的白狼氏男女骑兵,他们会有清醒的头脑来判断局势。你是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利用他们脆弱的天性来俘获他们的心智,从而赢得救援时间的。” 景皑不屑地说:“您不觉得您的说法因经不起推敲而显得苍白吗?” 咪依噜不解地问景皑:“在昆明人当中,姑娘们总是钟情于情欲充沛的男儿,因为健壮骁勇的男儿能让姑娘们生一大堆孩子。阿哥们也总是青睐健康美丽、繁殖力强盛的姑娘。可是,我不明白,天使一样透明的昆明人,为什么还会对邪淫的女子如此亡命地痴迷呢?” 景皑看着湖面:“当您吃饱以后,再让您喝美味的羊奶,您会厌倦的。但一道您从未品尝过的美味佳肴端到您的面前时,您会让它塞满您的喉咙。” 咪依噜想起他们烹食幼童的情景来,一阵恶心,呕吐出许多黄水来。 景皑接着告诉她:“大将军从堂狼(今云南曲靖)派来信使,请您到堂狼去。” “我讨厌见到那个丑八怪。” “您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景皑骑马送咪依噜出城,俩人并马而行,后面跟了许多护卫兵。城外那些正准备到田地里耕作的百越人,男的肩菏铜锄,怀抱水罐;女的头顶籽种箩,手提竹蓝。见到咪依噜都下跪给她磕头,而后冲她善意地微笑。 景皑用马鞭指着阡陌纵横的田野说:“您看,他们不需要那么多的土地来放牧牛羊。给他们一块很小的地,他们就能种植出足够自己吃的食物,还能养殖许多猪、羊、鸡、狗、鸭。可是,人们每一种生活方式的更新,都需要先启动残酷的战争来改变原有的观念。我曾到过鸡足山的石洞中,拜访过一些只带一条狗,拄一竹仗,远涉险地崇圣修行的身毒(印度)僧侣。他们告诉过我,人们沐浴在孔雀王朝所宏扬的佛学光辉中时,却往往忘记了这个强大王国在初建时,曾经给古老神秘的恒河水溶注了许多罪恶和血腥。” “这么说,大秦帝国也会是一个有着更好的生存方式来支撑的更加血腥的帝国了?” “没错,强大无比的秦帝国用不容违背的规则驾御着每一个国民。无论在开挖河道,修筑城池,铸造兵器;还是在运输供给,开拓疆土方面;都是大规模的协作分工。帝国的每一个人,都是辛勤的劳作者,或者严谨的督工者、策划者。帝国用更加血腥和更为有效的方式改变着天下每个人的生活。” “那我宁愿让我的部民生活在原来天堂般的乐园里面,哪怕付出更加血腥的代价。” “圣女咪依噜,如果您想要维持古老的母系家庭的生存方式,您就必须付出令人无法想象甚至是徒劳的代价。那些愿意为您而活下去的部民们,正在被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所改变。他们那与生俱来的、与善良天性相伴而生的欲望野心正在被渐渐激活。更为可怕的是,这种瘟疫一样的念想,会象风一样,传遍您脚下的这块灵性热土。” “您是说每个人都有一种与善良天性伴生的邪恶本性?在这种邪恶本性的驱使下,那些被俘为奴的昆明人,也会在等级社会的启发下沾染罪恶吗?” “没错,每个人都有。包括您,圣女咪依噜!就象羊羔幼崽为了吸吮母乳,争抢乳头,会无意识地撞开其它幼崽一样。每个人都与生俱来一种为了自身生存而抑制他人生存的原始本能。” “这就是了,为了自身的生存而抑制别人的生存,这种邪恶本性就是权力诞生的原始成因。它无限延伸、扭曲,才有了权欲极端膨胀的王国,用一些残酷的规则控制着别人的命运。而残食幼童的行为,正好迎合了厌倦世间美食的权欲者们,那抑制别人生存的胃口。” “您的悟性真好。每一个人,或者他们的后人,都会逐步步入等级社会。这是必然的、不可逆转的、连神明也会眷顾的规则。” “那我就向神明挑战!”靡么景皑不无担心地看着押送咪依噜的骑兵远去。 成千上万的百越人,以其声势庞大的热情和善意迎接她们的转世昭主到来。他们用漫天飞舞的花瓣和水珠为她涤荡风尘,令咪依噜这个身着昆明人穿戴的狼女因完全超乎想象而不知所措。与内向好斗的狼性部族不同的是,他们以极大的宽容和不屑来面对因误会而产生的莽撞和无礼。虽然咪依噜不太能听懂她们的语言,然而她已无法在这热烈欢乐的气氛中拒绝她们诚意献上的每一杯美酒;并在微醺中领略着无数朴实而动人的面孔给她带来的梦境般的感受。 这个四肢纹着蛇型图案的水中灵性民族,蛇虫蛤鸟、鲜花野草乃至树叶,都可以成为餐桌上丰盛而又毫无浮华气息的佳肴。尤其是那香气四溢的米饭,诱使她放弃一切孤傲和骄矜而狼吞虎咽。 他们用殷勤献酒和泼洒水珠的方式,和他们的昭主友善地开着亲切的玩笑。 百越人也和昆明人一样,在酒足饭饱之后,围着篝火跳着象歌声一样曼妙的舞蹈。小伙子们吹起葫芦笙,模仿孔雀、蛇和人的交媾动作,来逗取姑娘们抿嘴俏笑。 她慢慢地被这种欢笑的氛围导入到凉爽清洁的吊脚楼和姑娘们平滑的鼾声之中,进入了自她被俘以来的第一个优美梦境。 她逐渐适应了养尊处优的昭主生活,喜爱上这个有着平和心境的民族;并慢慢听懂了她们的欢声笑语。得知她们当中有不少人即将迁往昆明湖一带,有的还要往更南的地方迁徙。她们没有自己的家族姓氏,所有的女儿都姓夷,所有的男儿都姓艾。称他们的王者为“昭主”。她还得知了那个被认为是她前世的名叫且的女昭主的悲惨命运,那是一个用自己的美貌来换取举国民众生存的令人尊敬的女子。咪依噜为她的故事所深深感动着,并由此而没有拒绝姑娘们精心为她设计的百越姑娘穿戴:她的美丽发辫被解散,挽起了高高的螺旋型发髻,用镶红玛瑙石的金簪别住;香木大耳环换成碧绿的玉玦;脖颈戴上由孔雀石小珠串成的项链;臂和腕上都戴玉镯。俨然成了百越国的女昭主。 百越姑娘们对白狼氏部族的母系家庭有着同样的好奇,一位名叫响的姑娘问她:“昆明人是怎么样相爱的?” “也和你们一样,小伙子启动他美妙的智慧,讨得姑娘的欢心,她们就相爱了。” “昆明人的女子即便在生了孩子以后,都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喜欢的阿夏(情人);生育能力强盛的姑娘才能更受到阿哥们的青睐。所以人们说昆明人‘背着娃娃谈恋爱’,这是真的吗?” “是啊!真诚相爱的人,一生一世都经受着情感的考验。每个人在年老后翻阅自己的情感经历时,会获得一些用言语难以表述的感受,从而感悟出生命的真谛。那是一种别的民族难以深刻理解的大智慧。源于此,每个家族的母祖不但能合理安排家务,精细打理生活;而且能激活家族内每个人那与生俱来的善良天性,来绳规自己的行为。因而我们昆明人不需要严苛的法度和苍白的教条来维持生存秩序。” “听说孩子们的阿爸阿妈不生活在一起,那孩子们不是就得不到阿爸的关爱了?” “孩子们和阿妈,还有阿妈的兄弟姐妹同住在一个大家庭里。孩子们享受着源自血缘的亲人们的关爱和呵护。” “如果情人们相互想念了,她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每一位行过成年礼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姑娘房’,那是姑娘秘密约会情人的地方。” “‘姑娘房’里是什么模样?” “那可是姑娘们骄傲的秘密。” “您的‘姑娘房’里是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姑娘房’呢!嘻嘻……” “别骗我了,您都怀孕了。” “我……怀孕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粗心到没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还有情绪上的躁动易怒。“是丑八怪……是的,就是他!把他给我叫来,快!” “谁是丑八怪?” “是庄跷!是这丑八怪没错。” “哦!是大将军呀,他可是我们百越人最崇敬的大英雄!他长得很英俊的,只是年纪大了点儿。” “你少罗嗦!快把那丑八怪叫来。”咪依噜冲着夷响吼叫。 “好的,昭主!我现在就去把英俊的大将军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不冷静,不应该急着把庄跷叫来。她不想见到庄跷那副因她怀孕而得意忘形的丑恶面孔。她忙叫唤夷响,可是夷响已经去了。 庄跷果然来了,一改往日的阴郁表情,果然是一副得意忘形的丑恶面孔。他痴迷地看着百越女子打扮的咪依噜:“夷且!我梦中翻寻了千百遍的夷且!” 咪依噜怒不可遏,扯下挂在腰间的短剑砸在庄跷身上:“丑八怪!把这丑恶的东西还给你,它给我的部族带来了灾难。” “我的好夷且!为什么二十年后您把自己给了我,却不认识我了?命运之神还判我们成了仇人。您对我是那么冷漠无情,不断以您天赐的禀赋来羞辱我。难道我最动情的泪水也唤不醒您冰封的记忆吗?”庄跷的眼泪模糊了眼神。 “你听着,庄跷!也许我和那个名叫且的女昭主长得有点象,可是我对你的陈旧情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成为她的影子。如果是转世;那应该缘自有因,罪有应得,循环报应。可是我的前世有没有杀死你的阿妈和阿姐,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亲人。有没有?你这丑陋的恶魔!你的内心比你的面孔还要丑恶。”咪依噜声嘶力竭。 “您说得对,圣女咪依噜!我会罪有应得的,我愿意受到报应。可是您……您不要太激动好吗?为了孩子……” “这孩子根本就和你没关系。白狼氏有那么多高大英俊的男子在围绕着他们美丽的圣女,这孩子怎么会流着你的血呢!” “昆明人可从来不撒谎!” “对恶魔说鬼话不算撒谎。” “那就是说这孩子仍然是我的!哈哈!” “你休想得到它!” “那我就吃了它,刚生出来的孩子可是好吃得很。” “你敢!你这无知的蠢货!” “除非您告诉我这孩子有我的血缘。” “是又怎么样?长大后它会杀了你为它的母祖报仇。” “无论是男是女,它会是这个未来王国的继承人。它兼有着楚人和昆明人的血统,即便它杀了它罪有应得的父亲;可它终将平息仇恨,给这片经过战火洗劫的热土带来和平与安宁。不好吗?圣女咪依噜!” “我不会让它成为等级社会的首领。” “那可由不得您,长大后它自己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十一、仇恨边缘 慈母心胸女儿肩 烈火血野 亲人尸骨男儿泪 清晨的河面上光影跳跃,许多百越女子边在河里张网捕鱼,边轻言细语地开着一些调皮的玩笑。她们极富女儿韵味的发髻垂于耳后一侧;尤其是不断从水里腾出手来把划落的头发捋到耳后的动作,更是优雅而迷人。雍容华贵的咪依噜以百越昭主的身份端坐木兰舟上。两位百越姑娘站立她身后,给她撑着华盖;嘴里哼唱着一曲委婉动人的百越歌谣。歌里讲述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 河岸上,勤劳的百越妇女蹲坐路边,售卖一些鸡、鸭、鱼和木棉布、陶器、铜器等物品,用来自西方大海里的贝壳作为计量商品价值的货币。这种集市在太阳高照,暑热开始时就散去,称“露水街”。 一叶小舟自上游飞快划来,撑船的是庄跷,船头站立着一个西方僧侣。 咪依噜微笑着站起,以手抚肩恭迎僧侣到来:“请问尊者就是摩诃迦罗么?”她能从这位僧侣(蒙苴陀)的体貌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能够见到圣母咪依噜,真是荣幸。”蒙苴陀能说流利的昆明话。 “您是第一位称我为圣母的人。” “按昆明人的规矩,您现在已能承受这个尊贵的称呼了。” “圣僧早该四处游历,让更多的人得以与佛法结缘,聆听圣音。” 庄跷在一旁插话道:“是啊!是啊!由于得到圣僧的点化,我才得以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堂狼一带的骚乱;还和几个昆明人的小部落结了盟。以后还要劳烦圣僧多到这一带走动走动啊。” “丑八怪!你滚开!”咪依噜怒斥庄跷。 “好吧!你们慢慢聊。”庄跷把小舟靠拢过来,让蒙苴陀上了木兰舟,就撑着小舟去了。 “听到倍受世人尊敬的腊摩朵西横死鹿城(今云南楚雄)战祸的消息,让人不得不哀叹人世的无常啊!”蒙苴陀慈爱地看着咪依噜,纵横的老脸上也滚落几滴尘世的眼泪。 咪依噜若有思索地看着水面:“这些天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好好珍视身边每一具真实鲜活的面孔。因为不定哪天,这些面孔就会成为潜藏心底不敢触动的伤心记忆。” “圣母咪依噜!您不该被仇恨胀满双眼,那样会遮掩您智慧的光辉。” “每个人都无法逃脱他的罪行所带来的报应。这群毫无良知的恶魔,还在保持着残食幼童的习惯。那些亟待来到世间的生命之蕾,还没有盛开生命之花就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如果把报应简单地理解为现世仇杀的话,那这种理解也太过呆板了。地狱之门不只在冥界敞开,而是在每个人心中都开启着。每个人都会被与生俱来的真心本性牵引着,在梦魇之夜进入地狱之门遭受无情的鞭笞。” “您是说庄跷这一类的恶棍也能被启开其自身的良善本性来吗?” “这就是您的使命所在。每个人的行为,无论她是去关心别人的痛苦或伤害别人,累积到一定的程度,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穷尽一生谋求于事,最后却抱怨上苍不能成人之美;而有的人却以豁达的心情享受着每一天那种泰然安处的心境。” “那圣僧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首先您得弄清楚横亘于您心中的魔障是什么?” “是仇恨。” “仇恨源自何方?” “源自正在进行的无端杀戮。” “终止无端杀戮的关键却在您身上啊!” “在我身上?” “在楚人的军事集团中,占有人数最多的是百越人;您是百越人的昭主。在较大的几个昆明人部落当中,您是劫后仅存的圣母。能够平复楚人和昆明人之间的仇恨,停止无端杀戮和流血的,只有您哪。” “这可是魔首庄跷一直梦寐以求的好事。让他得以休养生息;待其恢复实力以后,再挺戈屠戮昆明人,用鲜血染红通往孔雀王国的商道。” “每个人的愿望能否被顺利实现,可由不得自己。未来的事,沧海桑田,变幻无穷,谁能说清呢?可摆在您面前的是无休止的血腥场面。相比较您阿妈阿姐的仇恨而言,两大民族的生存使命,和亲人的仇恨,谁轻谁重呢?” 咪依噜无言以对,蒙着脸哭泣。 蒙苴陀怜惜地说:“这样的使命扛在您的肩上,或许太沉重了些!” 咪依噜仰起苍白的脸:“我自小经受过近乎冷酷的培育和磨练,世上就没有我承受不起的重担。” 一声呼哨触动了咪依噜那狼氏民族特有的敏感心性。她朝岸边看去,‘露水街’业已散去,每一户吊脚小竹楼里都升起袅袅炊烟。在这片人间最宁静最不该受到惊扰的角落,却响起了喊杀声。 一幢幢小竹楼燃起滚滚浓烟,从竹楼里惊散出来的男女老少纷纷往竹林里躲藏,却未能逃过昆明人一支支准确射入他们喉咙的利箭。许多人朝河边跑来,后面的马队用昆明人惯用的扇面型围猎方法,把人群往河边驱赶;跑得慢的老人和孩子成了马队脚下的血尘。 她看清来袭的是堂狼氏的人马,而用呼哨声指挥马队的却是特克,他是曾跟随圣母西嫫一起出征的白狼氏勇士,人们称他为“神兵”。他还活着! 她大声叫唤特克,可岸边的撕杀哭嚎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敏锐骁勇的昆明人正专注于射杀蹿入河里的逃难人群,谁也没注意到身着百越穿戴的她。 数支箭朝她乘的木兰舟射来,她忙用脚一勾摩诃迦罗,同时用肘把他撞倒,自己也借力倒下。飞矢射进身后为她撑华盖那两位姑娘的胸膛。两位姑娘没有来得及惊叫,脸上还保持着惊愕看着前方的表情,就倒在了她的身上。鲜血染湿了她的全身。 她刚抬起头,几支箭就穿入她高高的发髻。她只好又低头伏在摩诃迦罗身上。 才一会儿,数千人生机勃勃的寨子就被数百骑昆明人变成了熊熊的火海,弥漫着浓烈的焦糊气味。 昆明人满载劫来的财物啸傲而去,没有人听到咪依噜在河面上哭喊。 庄跷带楚兵赶来,军中的百越士兵跳进河里,嚎哭着找寻亲人的尸首。 火势掠过原野,顺着附近的山坡延伸而上。热浪拌着树木炸裂声逼来,让人不敢接近。 这些天来与咪依噜朝夕相对,点燃起她对快乐生活热切渴望的善良笑容,成了一具具浸炮在血水里的冷峻面孔,默然接受着他们善良的昭主,以满脸的清泪为他们的英灵接引魂路。 那些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楚军士兵,随庄跷追击昆明人去了。 “只要仇恨还在人们心中燃烧,恶魔就会永远张扬它嗜血的本性。”蒙苴陀站了起来才发觉露在舟外的足部中了一箭,站立不稳跪倒舟上。 咪依噜帮蒙苴陀拔出箭,发现箭镞煨过土蜂的毒;这是昆明人用来对付猛兽的毒箭。她从死在舟上的百越姑娘腰间抽出腰刀,把他箭伤周围的肉剜去。 蒙苴陀疼得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却始终没有吭一声。血扑哧扑哧往外冒,她一手按住他的伤口,一手摘下自己腰间的小葫芦,用嘴咬下塞子,抖出葫芦里的药塞满伤口,帮蒙苴陀包扎好。 山上的大火俞烧俞烈,恐怖的浓烟笼罩了整片河滩。在河岸边,她找到一些未被射中要害,还在挣扎呻吟的人,便腆着大肚子,和瘸腿的蒙苴陀一起为他们治伤。很快就把小葫芦里的药用完了。 庄跷已带人返回,她起身叫庄跷:“庄跷!让人去附近的山上给我采点药回来。这种药很好辨认,一尺来长的茎,七片叶子顶着一枝花。把它的根挖回来。” 庄跷转身吩咐:“你,带人上山,按昭主说的做。其余的人搭建祭台。受伤的人都过来,求昭主给你们医治。” 咪依噜看见楚军的战马上挂着许多昆明人的头颅。士兵们押解着许多被他们劫掠回来的牛羊和昆明人。有的昆明女子身后背着幼儿,手里牵着孩子。姑娘们俩人扛一根木杠,木杠上吊着捆得结结实实的俘虏。她们都哭哭啼啼地被押往河边。咪依噜的心又在流血。 那些受毒箭所伤还没毙命的士兵被抬到她周围。咪依噜愤怒地指着庄跷:“丑八怪!要让我给他们治伤,除非你把劫掠来的人和牲畜都放了。” “昭主!他们刚刚洗劫了我们的寨子,屠戮了我们的亲人。”百越兵士们跪倒地上,脸上全是痛苦扭曲的表情。 “庄跷!你放不放?” “骄傲的昭主!您转身看看,您的子民们刚刚作好南迁的准备,正要离开这个地方,数千的尸魂就留在了这恐怖的人间炼狱。” 咪依噜泪噙眼中:“庄跷!你休想用他们的眼泪来要挟我,一切的仇恨都源自你贪婪的欲望和疯狂的野心。” “牛羊得留下,幸存下来的人还饿着肚子呢!参与屠戮寨子的俘虏也得留下,按百越人的风俗来祭奠鬼神。我让他们把其余的人全都放了,这样行了吧!尊敬的圣母咪依噜!” 一昆明姑娘并没有忙着逃命,她走到咪依噜面前:“您就是圣女咪依噜……啊不!圣母咪依噜!是您吗?” 咪依噜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是的,我就是咪依噜。特克还活着,是吗?” “是的,他还活着,他听说您在这儿,就带了一些堂狼氏的勇士来找您。” “那么说,这场灾难是因我而起的,是吗?”咪依噜心都碎了。 “可他们还是没找到您,可能因为您是百越人的打扮吧!也不知道特克阿哥现在是否还活着。”姑娘和咪依噜抱头痛哭。 “如果特克还活着,如果您还能见到他,让他别再来找我,要他想办法回百崖(今云南祥云、弥度一带),回圣母祖阿央白身边去。” 十二、强秦横阻 游子家园不归路 万民承欢 王道乐土脚下踩 水面上已经搭起高高的祭台,萧杀的铜钟铜鼓齐鸣。 面对咪依噜怨愤的眼神,庄跷满怀歉疚地对她说:“我知道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不愿看到血腥。我已请了一位靡么(女巫)主持祭奠仪式。为了孩子,您就不必参加了。” 咪依噜从容地说:“我面对的血腥难道还少吗?我亲眼目睹了你把我的出生地,美丽的鹿诚(今云南楚雄)变成了一座鬼神也在哭嚎的魔窟。曾与我朝夕与共的亲人们,她们的头颅堆得象山一样高。我要让这孩子在它阿妈的肚子里就受到它亲人血腥的感召,唤醒它的仇恨。” 庄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咪依噜手抚肚腹,走上高台,以昭主的身份站立在蛇门下面。 头戴羽冠,身披垂地羽衣,手持一条赤练蛇,通体纹龙蛇图案的靡么,揭开了祭典的序幕。 几名参与袭击寨子的昆明人已被洗浴干净,赤裸着全身,作为“人牲”被几个卜么(男巫)拖上祭台来,捆在天柱上。柱顶盘绕着两条大蛇。 主司的靡么走起巫步,卜么解开一个被捆绑在一木牌上的昆明人。昆明人赶紧跪地求饶。忽然祭坛里蹿出一条巨莽,那昆明人扭身想逃,被巨莽一口咬住脑袋。那人手脚在空中乱舞,拼命挣扎;但整个身子,连着剧烈摆动的双脚,还是被巨莽一点一点吞噬了。 主司的靡么并没有停下象瘸子走路一样的巫步,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巫语,举起她紧握赤练蛇的手。卜么们解开绳索,把痛苦挣扎嚎叫的昆明人按倒地上,拉扯着他们的长发辫,一个个剁下了他们的头颅。 咪依噜晕了过去,庄跷忙扶住她,把她抱下祭台。 由庄跷率兵将一路护行,南迁的百越人扛抬着乘坐肩舆的咪依噜回到了昆明湖畔这座已建好的大城。大城周围已住满了许多楚人、百越人、乌浒獠和巴蜀的邛都人及夜郎人,。他们都是因畏惧大秦帝国的残暴而南迁的。被俘的各部族昆明人在楚军的监督下和南迁的人一起种植谷物。 乍一见到莎玛,咪依噜面露迷人的微笑;一手执葫芦,一手轻抚自己的肚腹说:“我已成了可以承受世人尊崇的圣母了!”莎玛兴奋地拉着咪依噜的手,欣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接风宴上聚集了镇守各地的军将和官员,还有各民族的酋长和刚归顺楚军的昆明人鬼主。庄跷仍然让咪依噜端坐在他身旁。 宴席上气氛热烈,人们议论着立国的事。 着一身官服,风姿绰约的靡么景皑站立大厅中央,向各方作揖后朗声说:“大将军!我已为这座巍峨的城池想了一个名字:‘且’为至刚至阳的男根;‘兰’为至阴至柔的女水。这城池就叫‘且兰’,取意阴阳和合;象征国运长久。各位觉得怎么样?” 在座的人纷纷拍掌叫好。 “好啊!这昆明湖也该重新起个名字。” 庄跷神情激昂。 小卜走到中央:“昆明湖上游深广、下游浅狭,湖水自东向西,经堂狼川汇入北面的大江(金沙江)。犹如倒流,起名为‘滇’(颠的通假字);这水域比起千里洞庭湖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就叫‘滇池’好了。” “好!这滇字用得好。世事无常、是非混淆、黑白颠倒。我庄跷年少轻狂时,为兑现一个承诺而被贬为庶人;为保住占楚国半壁江山的越地八百里而率众起事,被斥为乱国;为与秦军反复争夺夜郎而浴血奋战,被谴为‘啸聚山林’。如今,我要为南逃难民的生存而结盟各部,僭越称王,不知又要遭到多少谩骂。就定国名为‘滇’(颠的通假字),让后人自行分辩评说去吧!”庄跷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大将项雉按剑而起:“大将军为重一诺而肩负万民之责,轻一世功名;为感越女之恩而亲蹈苦难,背身后骂名;鏖战时,大将军冲杀阵前;享乐时,弟兄们欢聚而饮。大将军是我等心目中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是难民们顶礼膜拜的大英雄。在场的各位!昏庸懦弱的楚王国已经把我等苦心争夺多年的夜郎永久割让给了秦国,后路已断。我们已成了一生为其浴血护疆的楚王国的弃儿,将会葬身边陲蛮地。有谁不愿拥大将军称王,一起背负后世骂名的?” “愿拥将军为王,重振我英雄楚国声威!”众将官都激愤不已。 咪依噜没有想到这个在她面前唯唯喏喏,一副伤心忧郁模样的丑八怪,居然有如此曲折动人的经历和让人交口称赞的名声。回想起来,连傲视功名、鄙薄野心的靡么景皑,都对庄跷有如此高的评价;使咪依噜对庄跷的野心有了一种全新的审视态度。 大厅里群情激昂、沸腾喧嚣。忽有一军士来报:“大将军!各部昆明人听说圣女咪依噜已荣晋圣母之尊,纷纷欢乐高唱,围圈狂舞。将士们无法禁止,恐怕会引起骚乱。” 靡么景皑飘然而出:“大将军,全城欢庆未来王国喜得后嗣,这是国家祥瑞的兆头。请大将军下令把警戒放到城边,让各将官除去盔甲兵刃,与民同乐。” 庄跷激动地说:“好!照靡么景皑说的做。还要分发美酒,宰杀牛羊,燃起篝火,欢庆通宵。哈哈哈哈!”转而拉着咪依噜的手:“走吧,圣母咪依噜!您一定乐于见到您的部民为您而疯狂的。哈哈!” 咪依噜不喜欢看见他得意忘形的样子,甩开他的手,独自走了出去。 一头犍牛被赶到人群中,临近死亡的犍牛用锐角朝人群狂挑,一名跑得慢的人被挂在了牛角上。 昆明勇士们开始剽牛。俩人拽牛尾,另外两个人,每人扳一支牛角。渐渐地,牛前脚被迫单脚跪地,前面扳牛角的俩勇士把牛头使劲往地上按,牛头逐渐被按落地上。一会儿,头被一直按在地上的犍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轰然倒地。锋利的尖刀插进犍牛的胸膛,拔出一段,使劲翻转一下刀面,再深深插入,将刀柄尽力朝下按,鲜血就顺着刀面往外飙。沾满鲜血的人儿最受人尊敬,勇士们刨开牛腹,把内脏取出,大捧大捧地捧出热乎乎的心窝血狂饮。 人们欢乐叫嚣,燃起篝火卖劲地跳,放声地唱。不分民族,不分等级,无尊卑贵贱,无老幼男女,今宵想要快乐的人都聚在一起。 咪依噜坐在高台的石阶上,这样,既可以俯瞰全城围着一簇簇篝火疯狂歌舞的人群,又可以看清那一张张淳朴友善的面孔。她在想,这高墙坚垒之内也会有一个和美的人间天堂吗?一定是有的,因为她看见各民族的人们在微笑面对时是那么真诚,她还看见有的百越姑娘给昆明人勇敢的小伙子暗送秋波。 虽然她不能够证实,但她坚信:无论人们在欲望的旋涡里翻滚过多少次,经受过多少无奈的苦难与艰辛;只要世间还有一对儿女在相爱,那么,滋生天使的沃土就永远会潜藏在人们甜美的心中,在某个因缘聚会的时刻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来;这可不是牢固的桎梏和高大的城墙所能抑止住的。 一身百越穿戴,汗淋淋喷着酒气的庄跷走上来坐到咪依噜的身边。 咪依噜鄙夷地说:“离我远点儿,别让您的乖戾之气烘着我的孩子。” “这可是您第一次对我用尊称,我能叫您咪依噜吗?按昆明人的规矩,最亲近的人不用尊称。” “不可以!” “好吧!圣母咪依噜,今天是您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 “和人们一起欢唱,您有什么感受?” “他们只是一群朝生暮死的飞蛾,生命毫无意义。” “难道您给他们加上奴役的桎梏,就赋于他们生命意义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生都忠贞不渝地爱着一个女子,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您的前尘影事和我无关。我说过,不要把我当成您的什么夷且,尽管她是一个令我钦佩的女子。” “圣母咪依噜!您做我的王后好吗?兼做令尹,为我擢选治理王国的人才。” “您休想!我永远不会成为等级社会的首领。” “尊敬的圣母咪依噜!凭您在昆明人和百越人中的威望,您不但能停止他们之间的冲突;而且能够让我们的孩子顺利登上王位。因为不定哪天就我战死沙场,或者……或者被想要为它母祖报仇的孩子所杀。可让我担心的是,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在觊觎王位;如果我死后没有人能控制王国的走向,整个王国将会陷入混乱的局面,欲望的恶魔又会张扬它嗜血的本性;我们的孩子也终将性命不保。您明白吗?我最最尊敬的圣母咪依噜!” “我明白您的意思,每个人都想得到邪恶的权力。而要得到它就必须杀死我的孩子,甚至把我的孩子当作美味佳肴吃了。这就是等级社会的悲哀。” “对对对!您明白就好!” “你活该!谁让你吃别人的孩子,也让你这恶魔之首尝尝被别人吃掉你孩子的滋味。” “我就不信您忍心看着它惨遭横祸。” “我永远不会让它成为等级社会首领的。我宁愿让它成为逍遥一世,临死都不知愁滋味的飞蛾。” “那就更惨,它到哪儿,就会把灾祸引向哪儿。妄图窃取权力的野心家们是不会让一个对他们权力构成威胁的孩子活下去的。历史上各诸侯国为王储之争曾经发生过许多令人发指的悲剧。” “您是想让我助您平复各民族之间的仇恨,好让您积蓄力量,再去屠杀我的亲人?” “我们可以和白狼氏结盟。白狼氏是昆明人中最强悍的部落,我们本意上不想和你们为敌的。有您在,我们不但能和白狼氏结盟;还可以和别的昆明人部落结盟,构建一个强大的邦国。” “您休想在屠杀了我们数万亲人之后再和我们结盟。别作梦了丑八怪!” “圣母咪依噜!您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秦国的暴政比我们更加血腥和残酷的话,为什么这些难民会拼死南迁?如果没有我们来遏制秦国的南侵野心,那您的部族将会遭受令人无法想象的浩劫,甚至会面临灭顶之灾。然而,目前我们的实力尚不足以和强秦抗衡,所以必须打通西方商道,使我们的王国更加富强。我听说许多昆明人的腊摩毕摩,终其一生都因受阻于战乱而不能亲自仰受佛法的惠泽,难遂平生所愿。如果未来的滇王国和白狼氏部以更加和缓的方式,联合打开西方商道,这不是对于各族各部都有利的好事吗?” “我比您更了解白狼氏部,我们不会接受不平等结盟的。” “那要怎么样才算是平等?”“打败你们之后。” “您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圣母咪依噜!我们目前不是要为仇恨做些什么,而是要为平复仇恨做些什么。您好好想想好不好?” “不好!” “请您告诉我,昆明人为什么不排斥其它民族往这片土地上迁徙?” “因为我们有着古老智慧的驱使,找到了与世间万物沟通的方法。无论是迁徙到这里的各种民族,还是野地里的各种生灵,我们都能与他们温情相处,学习他们的生存本领。这是你们这帮被权欲蒙蔽了智慧的恶棍们所不能理解的。你们到了鹿城以后,不但屠杀手无兵刃的老人和孩子,连牛羊和野地里奔跑的马鹿都不放过。” 庄跷沉重地说:“这是以前我们付出血腥代价的原因,也正是我们目前所要弥补的错误。可您还没告诉我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我不想告诉您。” “那我告诉您,你们的祖先早已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外族的融合能使你们的血脉更加优越;所以你们从来不阻止你们的部民结交外族阿夏。我说得对吗?圣母咪依噜!” “是又怎么样?” 庄跷手指着高台下狂欢的人群说:“您看看下面这一张张鲜活可爱的面孔。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这个王国的子民们在下面狂欢的时候,他们有可能兼有着百越人和昆明人的血缘;也有可能是楚人和夜郎人所繁育的后代;或者是别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祖先目前正在流血。圣母咪依噜,您真的忍心每天站在这高台上,看着这些亲切朴实的人们,他们的鲜血顺着潺潺的溪流染红圣洁的昆明湖吗?” “可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扣醒你们这群被贪欲胀满眼睛的恶魔们的良知。” “用您宽广仁慈的胸怀,它涵容了真诚和怜悯。咪依噜,您知道吗?我们这群人是家园沦丧的浪子,需要一种慈母般的胸怀来宽容我们,给我们时间来思考和感悟。咪依噜,答应我吧!以您昆明人的圣母之尊,能使各部昆明人停止对我们的袭扰;以您百越人昭主的地位,能平复百越人在战争中的创伤;最重要的是,您能在我莫测生死的时候,保护我们的孩子不受野心家们的残害。” “好吧庄跷!您说服我了,我可以答应做你们的首领。不过您要明白,我是永远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等级社会的首领,来演绎罪恶的。永远不!” 十三、看我女儿 锦心绣口苦柔肠 恨你男儿 胃口乖张欲难填 靡么景皑于立国大典前九天就已经沐浴素食,以“尸祭”之身进入寝庙主室,面临南窗谛视司祭,并由此窗接纳窗外前堂之上与祭者的贡献,称“尸位素餐”;为滇王国的国运祈福。 高台上四处游走着母虎、母豹、巨蟒、鳄鱼。两根巨大铜柱上分别盘缠着大蛇和伏卧着母鹿。铜柱上绑缚着胡须浓密的昆明人。据说把胡须浓密的头颅插在木杆上栽入田中,能让田里长出茂密的禾苗来。 祭案上放置着血淋淋的牛、羊、马等“牺牲”和“人牲”作为祭品。“人牲”是把两根铜箸插在活着的孩子背上,将其串成婴儿在母腹中的形状;孩子往往到祭祀活动完成后还没死去,还在不停地颤抖呻吟。 铜鼎里翻滚着活生生投到里面熬煮的昆明人。 咪依噜的发髻上插满了镶各种珠玉的金发针,一根别住长发的孔雀型玉簪上,垂下晶亮的珍珠帘饰到一侧耳根;一枚闪烁迷幻光彩的猫眼石顺额上的孔雀石珠链垂到眉间;她耳戴俩镶绿松石的耳坠,腕戴翠玉手镯,拇指上戴一琥珀色的扳指。她肩披锦缎霞帔,上身穿后襟拖地的无领对襟衫,下身着木棉布大裤腿的裤子。 庄跷身着中原王者的服饰端坐中央,雍容华贵的咪依噜以国后的身份坐在他的身旁,举国的盛装人群都象狗一样匍匐阶前。 咪依噜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令人倾其所有追求的邪恶权力的存在。它不但披着炫彩的迷人外衣,套着神圣的光环;而且能使其拥有者成为主宰一切的神明。这更为复杂的内涵使其与阿妈给过她的描述相去甚远,但它的邪恶与不堪的特性却永远贯穿着其始终。 靡么景皑的祭典仪式完成后,庄跷宣布这个于毫无人性的血腥之上建立的滇王国成立。封项雉为大司马,统领举国兵马;小卜为上柱国,管理户籍和财政;景皑任典令,担负与鬼神沟通和主持司仪的职责;国后咪依噜兼令尹,擢选拓疆治国人才和分封各部鬼主。宣布完毕后他请国后咪依噜向国民致问候。 咪依噜瞪着她高贵的双目:“从今天起,不得再烹食人肉,违抗者,杀!” 匍匐阶下的所有人都惊讶无比。一些将官从地上跳起,红着眼拔出佩剑相对。 昆明人在面临威胁时,都会被激发起好斗的狼性来。咪依噜蹿前几步,从高台上仪仗的一武士手中夺过金钺,并飞起一脚将那武士踹到台下,执长钺与将官们相对。忽觉腹中一阵剧痛,可能是猛然运动惊动了腹中胎儿。她手捧肚腹,以金钺拄地。剧烈的疼痛使她汗珠象水一样往下流淌。 “呃----”庄跷按剑站起,喉咙里发出狮子王一样的低啸。 众将官慑于庄跷王者的神威,纷纷收剑入鞘,匍匐在地。 庄跷把咪依噜搀回到座上,朗声对台下说:“这是王后颁布的第一条政令,自今日起生效,须严格执行。如有违抗,定斩不赦。” 远处的民众跃起欢呼,呼声山摇地动;连从来不下跪的昆明人都给滇王国下跪了。人群中传来一波一波高呼的声浪:“王后咪依噜!王后咪依噜!王后咪依噜!……” 庄跷又宣布了一些法令: “ …… 每个民族可沿用自己的原有习惯,包括祭奠祖先的仪式和其他生活习惯。王国内的臣民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择配偶和选择组建家庭的方式。 …… 无论哪个民族的奴人,耕牧者缴纳一定的粮食或牲畜,劳役者服完一定数量的义工,从军者取得一定的战功,都可脱籍为自由人。 ……” 在有圣母之尊的咪依噜传召下,那些被楚军击碎、瓦解了的龙且氏部、堂狼氏部残余力量,还有其余的昆明人各小部落,都纷纷停止了对滇王国的复仇和扰掠;并在其属地上腊摩毕摩们的率领下归服滇王国。腊摩毕摩们被封为其领地上的鬼主。 兼令尹的国后咪依噜在小卜和景皑的辅助下分封了三十六位文官武将、七十二部鬼主。这七十二部鬼主中包含了百越的十二位昭主。 由于滇王国收纳了暴秦铁蹄下逃亡南方的各民族,进入红色高原(云贵高原)后尊重原驻地各民族的习惯,结盟各族各部,极大程度地促进了民族融合;不但使其成为了这片灵性热土上最强大的一股带有中原色彩的政治势力;而且还使其域内和周边的化外之民,第一次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和浸染,从而为后世中原王朝把整个西南地区纳入大一统格局唱响了有力的前奏。其疆域东起朱提(云南昭通)的石门关、西止威楚(鹿城)、北抵大江(金沙江)、南到俞元(云南玉溪)以南的红色河谷(红河流域)。 百越人是近水而居的民族,他们中许多人都还要往俞元(云南玉溪)以南的江河湖滩迁徙(红河、澜沧江流域)。几位老昭主来和国后挥泪告别。咪依噜哭着拉住这些沧桑老人的手,关切地问他们:“你们到南方去会和当地的孟高棉人发生战争吗?” 一老人说:“在我们前面南迁的部落,到达一些适合生存的河滩后就请孟高棉人吃饭,问他们是肉好吃还是草籽好吃,孟高棉人说当然是肉好吃。百越人就说那你们到山上打猎吃肉,我们在河边种草吃草籽吧!孟高棉人就迁到山上去了,让出河滩来给我们居住。”说得大家破涕为笑。 咪依噜笑着擦去眼泪说:“看来孟高棉人也和百越人一样,是一个喜善不好斗的民族,能理解别人为了生存所煞费的苦心。” 老人们说:“他们和我们本来就同属一个支脉,据说我们的远祖都起源于这里的元谋(意为‘腾飞的骏马’),当初是我们的祖先艳羡富庶之地而逐渐北迁到大海边(长江三角洲),被中原人称为越人。如今越人中的一支,我们百越人又迁回来了。” “你们去后如果不适应就仍然迁回昆明湖畔来好吗?尽量不要和原住人起摩擦,有什么事尽快派人来告诉我。” 当中有一位老酋长问她:“王后,据说您小的时候喜欢喝鹿乳,是吗?” “是啊!还喜欢和鹿儿们一起嬉戏。所以我的亲人就给我起名叫‘咪依噜’,按你们的话说就是‘鹿衔草’的意思。” 老人感慨地说:“谁说不是注定的缘分呢!夷且昭主的阿爸善于豢养麋鹿,自称麋王,在同南越国(在今岭南)的遥王大战时被砍去头颅。无头的尸身骑马回到武里(今浙江余杭),遇到夷且以后才倒下。” 咪依噜接上话头说:“后来夷且姑娘救活了庄跷,而后求他给族人们找一条出路。是吗?” 老人们惊喜地问她:“昭主,您想起来了?想起您的前世来了?” “没有,我是听你们说的,你们都说过好多遍了。”她见这些即将远行的老人们再度失望了,有些于心不忍。就问:“你们过了石门关以后,有没有好多人一起哭过,把游走四方的神明都淹泡在泪水里?” 老人们说:“我们出了石门关以后,听说引领我们走出困境的大将军庄跷去探寻前往西方朝圣的路,长期不归,生死未卜。以为再也见不着他了,就举族痛哭,有的人啼血而死。” 咪依噜喃喃自语:“这就是了,是你们的泪血沁入了我的梦里,才造就了我和那只大白猴子在昆明湖畔的一段孽缘。” 看着迁徙的队伍远去,咪依噜无法控制自己不断洒落的泪珠。这个善于在调笑戏谑中作出重大决定的民族,不知何时与她这位狼女休戚相关了;让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或许就是夷且昭主的来生转世。 庄跷在大理石铺就的王宫里召集众位高官肃立两旁,商议国事:“原楚国镇守夜郎的尝頞将军派来信使,说他已准备降归秦国。有两件事:第一,他想在秦军到来之前,开关放大批难民南迁,问我们是否愿意照会这些难民入关;第二,我的阿妈带年幼的侄儿逃难到了夜郎,但听说我背判楚国僭越称王,不愿再往南来和我相见。尝頞将军要我自己拿主意。” 小卜步入中央行礼后说:“禀滇王,难民们是听说我们政令宽缓怀柔才舍命南奔的。虽然解决他们的吃住问题会给新生的王国带来很大的压力;但只要通过他们的辛勤劳作,日后会使我们王国更加强盛啊!” “您说得是,只要有人,就能产生奇迹;这是我们能在边陲蛮地得以生存下来的根本所在。第二个问题呢?我的阿妈怎么办?” “臣也没想清楚。” “老奸巨滑的小卜哪!” 靡么景皑拂衣袂而出:“滇王,如果割取您的头颅,是不是可以让尝頞将军在秦国更晋一级官阶呢?” 尝颊忙上前跪伏在庄跷面前:“滇王!如果尝頞将军想要骗取您的头颅,何必先告诉您他已准备降秦了呢?况且他也不能确定您是否会亲自到夜郎去迎接老母亲啊!尝頞将军在夜郎妥善安置老人家,等候您拿主意,一是出于他和滇王已往的交情,二是他想让我这个叔父更尽心地为滇王效力啊!” “尝颊将军不用惊慌。我更了解我的阿妈。她老人家向来能以坚韧的意志来面对生活和抚养子孙;却内心刚烈,宁死也不愿承担叛国之罪呀!即便我到夜郎,也未必能说服她随我南来啊!她……她已经为他性情乖张的儿子背负了一世纵子为祸的骂名了。”庄跷不顾王者之尊,在大殿上掩面哭泣,越哭越凶,似乎要把一生的辛酸全哭出来。弄得一些原楚籍的将官跪在地上也跟着放声嚎哭。 咪依噜禁不住又心软下来,跟着落泪。她更喜欢庄跷哭泣时耸动他脸上那块奴隶的印记,让她仍然感觉庄跷还是初相识时那个可怜的逃兵。她宁愿相信后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醒来后他仍然是那个有着忧郁眼神的可怜逃兵。她拉着庄跷的手说:“让我到夜郎去说服您的阿妈吧!我去把她接过来。” 庄跷没有回答她,扑在她肩上放声痛苦。就象当初,在昆明湖里,他俩经过相互奉献出真诚的激情之后,用眼泪洗刷自己的罪恶和悲哀那样痛彻地哭泣。 大厅里一片哭声,人们似乎都忘了起码的礼仪和规范。 咪依噜终于停了下来:“您听到没有?我去夜郎接您的阿妈。” “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庄跷没有停止哭泣。 “怎么了?您是觉得您阿妈不会喜欢我的到来,还是觉得我说服不了她。” 庄跷终于停止了哭泣:“您有超常的心智和灵性,可等您生完孩子,我阿妈……祸福难测啊!” “我明天就出发。” “明天出发?那孩子怎么办?” “昆明人能在任何艰难的条件下生下孩子,并养活他们,您不信么?” “我只知道昆明人一些部落的成年礼异常残酷,所以有着更坚韧的心志和更顽强的生命力,可生孩子……” “您不必担心,昆明人的母亲能在任何条件下生下孩子,昆明人的孩子能在任何条件下长大。您听明白了吗?我们的祖先能够从遥远的北方大草原,翻越数不清的雪山迁到这里,是因为我们骄傲地流淌着狼的血液,有着狼一样旺盛的生命力。” 众将官整整齐齐地给咪依噜跪下:“王后,您可不能拿滇王国的后嗣开玩笑啊!” “它是我的孩子,我会比你们更慎重。” 有的官员说:“如果王后能不辞风尘劳苦,前往夜郎国为滇王了却平生之愿,那可是王国之福啊!” 咪依噜揩干眼泪:“我可不管你们的王国能不能福泽久远,这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庄跷的阿妈每天都在想念着他,她的慈母之爱能够唤醒你们这些人的良知。” 众人齐声说:“我等都是对白狼氏部有罪的人,王后能不记前仇,申明大义;这种大恩大德,我等将铭记永生。” 咪依噜摆摆手说:“仇我是记着的,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至于恩嘛?也谈不上,庄跷不杀我,又对我很关照,就算我还他个人情好了。什么‘申明大义’我弄不明白,不过我想给你们两个讲故事,你们愿意听么?” 众人忙俯首在地:“愿意洗耳恭听!” “我阿妈给我讲过说:有一种小飞蛾,名叫青蛉;无论它的子女飞出有多么遥远,都会飞回母亲的身边来。一些来自孔雀王国的商人们,就用母蛉的血涂在贮贝器上,而用子蛉的血涂在用来衡量物品价值的海贝上;然后用涂着子蛉血的海贝和我们昆明人购买桐华布(木棉布)以及产自巴蜀的锦缎。那些花出去的涂着子蛉血的贝币,就会源源不断地飞回商人们涂着母蛉血的贮贝器中来;商人们也就能购得更多的物品驮回孔雀王国去了。 另一个故事是我那被人们称为牧神的姨妈给我讲过的,是一个自孔雀王国传来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树林里生活着一群欢乐的马鹿,强壮的头鹿非常仁爱。罗刹国王常常出去捕猎鹿群,杀死了好多鹿。头鹿常常看到自己的同胞死去,它就去找到罗刹国王,恳求他停止捕猎,并保证鹿群每天选一头肥鹿供给国王食用。罗刹国王答应了头鹿。一天,轮到一头怀胎的母鹿应选去贡缴给国王,母鹿因为哀惜自己还没出世的腹婴就要惨遭杀戮,痛哭不已。头鹿知道后,就自己代替母鹿去送给国王吃。国王的厨师认识头鹿,就禀报了报国王。国王得知道缘由后,感慨反思,他释放了头鹿,并号令全国不许侵害鹿群。” “王后,今后如果再有人敢不尊号令,烹食人肉的,我第一个饶不了他。”百越将军艾敢按剑而起。 “我们都愿尊王后号令,谁敢枉法,我们拼死也要将他斩杀!”包括大司马项雉在内的所有军将含泪起誓。 十四、域外惊魂 四野笼罩夺命雨 水中生花 天地奏响临世音 庄跷怕一路上遭到不知情的昆明人袭击,选派了一百名昆明人和一百名百越人穿着各自民族的服装一上护送咪依噜。只有两个将领是曾长期随庄跷征战,对夜郎的地形和风情都较为熟悉的。 坐在百越人扛抬的肩舆上,咪依噜看着跟随她的最亲近的面孔对庄跷说:“您看昆明人是不是都更英俊、高大、威猛一些,和他们在一起让人更觉得安全。” “他们都是从许许多多自愿护送他们圣母的人中精选出来的。” “怎么没有女勇士?” “在我们楚国女子是不参与战争的。” “所以你们就不尊敬女性,更多地把她们作为拥情渲欲的对象而往往忽略了其作为崇高母性的光泽。” “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吧!我也没弄清楚。不过到了我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会把目光投向对子女的哺育上,因而也更能发现作为母亲那种超出自我的慈悲情怀以及其精细料理生活的耐性的可贵。” 靡么景皑骑马赶上他们:“滇王,我想单独和王后说说话,可以吗?” 庄跷应允着退到马队后面去了。咪依噜从肩舆上伸出手来,拉着骑在马上的景皑,俩人牵着手悠然地行进在队伍最前面,看着远方旷野的眼睛都有些湿润。 “靡么景皑!我真想象您一样超然世事之外,活在梦境之中。” “从身边飞逝而过的时光会改变一个人的。王后,按昆明人的规矩,亲人之间都不用尊称,我可以称您为咪依噜吗?” “是的,靡么景皑!您本来就是我的亲人。” “比起滇王而言,我对您的认识更深刻一些。您会尽力帮他劝来老母亲,还清他的恩情;但您也永远不会回来了。是吗咪依噜?我想知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如果有缘的话,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在这个狼烟四起的时代,一不留神,就会有太多的亲人从我们眼前消失。” 庄跷一直把咪依噜送到堂狼(今曲靖),摘下那把曾被她夺走过的宝剑,双手递给她:“一路上都不会平静,您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您留着吧!您答应我,在我的孩子行完成年礼之前,您得好好活着,站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看着我。”咪依噜推开宝剑没有接受。 “好的,我答应您。这柄短剑可是我送给孩子的,您不许再摔回我身上来。” 咪依噜接过短剑,仰起了头,但泪水还是往下落。 庄跷眼睛湿红了:“哭的应该是我呀!” 一队旗帜鲜明、军容整齐的军骑疾驰而至,都整齐地单腿跪倒他们面前。稚气未脱的青年将领昭时朗声说:“拜见滇王,恭迎王后。” 庄跷吩咐昭时把咪依噜送到石门关后,他就目送着咪依噜一行众多人马随从远去。 一路上都是纷纷南迁的楚国难民。昭时将军神采飞扬地说:“王后,强秦的暴政,为怀柔宽容的滇王国送来这么多能养育无数后代的人口,这可是我们这个新生王国的福气啊!” “大秦帝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帝国?” “是一个有着旷古未有的雄悍和奴役天下野心的帝国。” “和滇王国比起来怎么样?” “由于历代王者励精图治,秦帝国具有近百年富庶强盛的基业来支撑它扩张的野心,是天下最强大的帝国。如果和滇王国相比较嘛……滇王国就好比是且兰城,而大秦帝国就好比是其对面横亘天宇的母神山。” “哈哈哈哈!我喜欢你这样作比方。”咪依噜开心地笑了。 石门关附近驻扎了数万军纪严明、装备精良的滇军,肃立路边迎接王后。 咪依噜惊叹着说:“难怪你年纪轻轻的就担当此把守门户的重任,原来你训练了这么优秀的一支军队。” “王后,我可不敢贪这功劳。这支军队可是滇王总结了多年来和诸侯军队作战的经验而严格训练出来的。” “庄跷在楚国时并不缺少兵源和补给,为什么没有训练如此精良的大军去抵抗秦国的进攻?” “有一种名叫阴谋的东西,启动它需要动用人们智慧的极限,连创作一件流传永世的艺术品所动用的智慧,也不足以策划一场阴谋。它能把衷心于王国利益的人排斥到权力核心之外而终生无所作为,把为谋取私利而窥窃权力的人笼络到王者周围谄媚献宠。阴谋这东西哪!就象一个奇怪的旋涡,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一个强大无比的王国颠覆;使上至帝王、下至臣民的所有人,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国滑落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回天无力;唯有嗟叹自己生不逢时。” “我无法理解阴谋的深刻含义,但我猜测,就象佛法是参悟生命意义的法门一样;阴谋应该是夺取权力的途径或方法。如果是这样,那它和权力一样,是一种极端邪恶的东西。” “夺取权力的方法应该称作谋略才对。修养到达至高境界的人所策动的谋略,能够为万民牟取利益,使民众得以生存和延嗣;民众就会欢欣鼓舞地缴纳贡赋。拥有如此大智慧的人,就能受到万民的敬仰而享万民洪福。人们把这种人的野心誉称为‘雄心’,滇王就是这样的人。” “看来你的一路荣升,不仅和你卓越的治军才能有关;还和你这抹了蜜似的嘴巴有关。不过,你的这番话,倒可以让我用去说服庄跷的老母亲啊!” 沿陡峭山路到了天险石门关,只觉崖壁直立,侧身就可以相拥苍莽大地;兀鹰从人们眼前飞过,仿佛伸手可及;脚下雾霭重重,深不见底,一脚踩空就会坠入无边虚空。咪依噜往下看了一眼,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幸好有莎玛把她扶住。大家都停下来坐在松荫下的大石上休息。她手抚额头说:“不知道是做贵族把身体做虚了还是因为怀了孩子的缘故,怎么经不起事了。” 昭时说:“做贵族是不会把身体做虚了的。军旅中有许多贵族,都有强健的体魄和敢死的决心。您这应该是做未来母亲的正常反应。王后,这一路的风尘,够让您辛苦的了。我带您回关内歇息,并不断派人出关打听消息。只要秦兵还没到夜郎,您就生下孩子再出关。” “这打探消息的人一来一回又要浪费好多天时间,怕中途又有什么变故;我可不能停下来。你还是和我说说你们楚国的贵族吧!听说原来是有一帮贵族出身的青年俊杰,可惜都没有得到为国效力的机会。” “军中姓庄的都是曾问鼎中原、称霸诸侯的楚庄王的后裔;姓景的都是原楚平王的后裔;姓昭的都是原楚昭王的后裔;还有其他一些已陨命沙场的贵族。他们自小就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文由名盛天下的太傅景翠来教习,武由威震诸侯的大司马昭常来传授。著名的武将有唐蔑、景缺、滇王庄跷等。只可惜英才遭天妒,人人都没能一展抱负,只能饮恨地看着王国衰落、家园残破。随滇王一起南征的那一批英才中有战死威楚的我父亲昭崛,战死石门关的猛将屈旷和目前镇守威楚的大司马项雉。” “请你和我说说当初楚军是怎样攻下如此险峻的石门关的。” “当时大将军庄跷率军从秦军手中夺回夜郎后,就接着攻打石门关,经数月之久都没能把石门关打下来。后来屈旷将军以石块和尸首填塞朱提江天堑,率少量部队踩着石块和尸首强行渡过朱提江;并迂回关内夹攻石门关,终于将石门关攻下。屈旷将军也战死了。” “楚军和昆明人各死了多少?” “楚军死伤将近一万人,报功的昆明人头颅有两万多颗。” 出了石门关,重任在肩的昭时将军就不宜再北上了。他分拨出一千名滇军骑士护送咪依噜前往夜郎。 与人们口中描述的累经秦楚争夺而成一片焦土的夜郎不同,在咪依噜眼中的夜郎,有着极为秀美的山川和河谷。那永远不停歇的迷蒙细雨并不会使天色暗淡下来,大平川上的石头窝里长满了高不过脚踝的野草和禾苗,一座座浑圆的山包自平川上突兀而起,山包边缘到处流淌着清冽得透底的泉水,溪流边是数不清的各种神工鬼斧雕凿过的石灰岩石,岩石上零星长出高不过膝的松树或其他灌木,与岩石、溪流相互呼应而成浓缩的袖珍景观。对这片土地来说,土壤是极其珍贵的东西。身材短矮、皮肤白皙、牙齿漆黑的夜郎人,永远在脸上挂着饥羸的表情,眼窝里永远闪烁着凶恶的光芒。 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极遥远而又极真切。 “秦军来了,丢弃马匹,护住王后往山上躲避,快!”领军主将从容地指挥着护送的军队下马,扶着咪依噜往山上撤。 然而骁勇无畏的昆明骑士却不听号令,纷纷飞骑迎秦军而去。 令天色都为之暗淡的箭雨飞来,昆明人和马都无一幸免地倒地身亡。 轰鸣声渐渐近了,几位滇军兵将把咪依噜按倒在一清澈的水塘中,并倒压在她身上。她感觉腹中撕裂般地疼痛,忙用手撑住压在她肚腹上的人,护住肚子。 她感觉秦军的铁蹄似乎要踩碎这漫山的岩石。恐怖的黑色箭雨所覆盖之处,所有的生灵都停止了呼吸。锋利的秦箭轻易地穿透了滇军的铠甲和铜盾,摞压在她身上的人惨叫着死去。血浆带着将士们的体温顺流而下,淌满了她浸泡在水中的惊惧面颊;血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她的嘴里。 她感觉腹中疼痛无比,但只能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来。秦军铁蹄所带起的血泥不断飞到池塘中,让她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感觉那撼人心魄的声音已远去。她再也忍受不了腹内的剧痛,大喊一声,全力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尸堆。这一挣扎,居然把孩子挣了出来。 她抱起冰凉血水中的孩子,用嘴巴咬断了脐带,抠出孩子嘴里的胎血。孩子清脆的哭声在淫雨霏霏的山谷里播扬,久久回荡。 这是一个脸上长着一小块胎记的小男婴。咪依噜的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滴落在这小男婴的肚皮上。 十五、铁骑所到 天纵暴秦合九州 鞭长莫及 命该母子离虎穴 咪依噜大声叫喊:“有人活着吗?还有活着的人吗?” 偶尔从孩子的哭声间隙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可渐渐地,这些呻吟声就消失在细雨声中了。 包孩子的布都由莎玛背着。可她抱着孩子在尸堆上翻遍四周也找不到莎玛的尸身,只好脱下自己贴身的羊皮短褂把孩子包起来,搜摸来一面铜盾遮挡着雨给孩子喂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她仰望晚空不知所措。 孩子吃饱了奶就在她怀中昏昏地睡过去了,她举着铜盾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想到秦军来得这么快,庄跷的老母亲一定也没能幸免于难。如果再往前走,那是去蹈入一段毫无意义的险途。目前只有在秦军攻打石门关之前返回关内,把秦军已到的消息及时告诉昭时将军,让他早作准备。 捱到天明,她把熟睡了的孩子放在一个淋不着雨的小石洞里;起身在尸堆上搜索,找到好多干粮粑粑和肉干,她吃了一些,把其余的打成一个大包别在腰间;又搜出点火的燧石和一卷血水浸红了的毡帐背在背上。 见一战死的秦将手里握着一把弩机,她好奇地拾起弩机,拔下尸身上的秦箭装好试着射出。只听那支箭带着尖利的啸声飞向目所不能及的远方。 她惊喜地打量着精致的秦军箭镞和弩机。心想,如果把这射程远而又精准的弩箭带回去给聪明的西波阿妹照着制作;白狼氏部族有了精良的弩箭作装备,何惧强敌来犯。想到此,她高兴地把秦将尸身上的箭袋解下,连着弩机一起背在背上;顺手抽出秦将身上佩带的长剑。听到出鞘的声音铿锵有力,她惊讶地端平剑身仔细端详,只见剑刃象平静的水面一样漾着嗜血的光芒;雨点不断从刃部平缓滑落,从不沾附在刃上。 这是一柄玄铁宝剑,比庄跷所佩的那柄玄铁剑长了许多,且精致许多。她挥剑朝满地的铜盾上砍击,不但能毫不费力地劈开铜盾,而且剑刃完好无缺,剑身久久回颤,发出连绵不绝的吟声。没想到在滇军中被奉为至宝的玄铁剑,在秦军中连一个小头目都可以佩带。如果滇军守不住石门关,那就不仅仅是滇王国的灭顶之灾;对各部的昆明人来说,也将是不可想象的劫难。她不禁浑身发冷,直打哆嗦。 她迅速从秦将尸身上解下剑鞘,收剑入鞘挂在腰间;又扯来一面滇军战旗裹好孩子拴在胸前;见已找不到活着的战马,就迈开大步往南折返而回。 走了好多天都没有见到人烟,这秀美的山川已了无生机,到处是战争的遗痕。看见峰峦叠翠的乌蒙山(今贵州境内),她一阵狂喜,凭她的感觉已经距离石门关没几天的路程了。她所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完,正好可以上山去射杀一点猎物充饥。 站在高山之颠,她遥望层云背后的石门关,已能从呼啸而过的山风中感受到故土家园那亲昵可人的气息。 一些逃难的夜郎人追上了她,冲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她听不懂的夜郎话;但从他们比划的手势中,她猜出秦军已经接踵而至。她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如果秦军攻下石门关,那她只有遥遥无期地流落异乡。谁会知道多少年以后,还会有多少亲人能在这场战祸中存活下来呢! 热心的夜郎人见她还在猎猎罡风中发愣,忙拽着她躲入路边的灌木丛中。 不一会儿,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传令声、还有玄铁兵刃撞击的悦耳声音。一听这阵势就知道来的是善于攻坚夺地的勇锐军队。 秦军过去以后,一位楚王国的没落贵族挨过来躬腰作揖问她:“这位姑娘,冒昧,您听得懂楚国话吗?” “我不但听得懂,还会说呢!您是楚国人?” “鄙人名叫宋袂,是楚国的贵族。因为秦楚交战,家园破碎,不得已才流落边地呀!” “宋袂先生,您有没有听说过原楚国的将军庄跷?这一路上有没有见到他的老母亲和侄儿?” “庄跷将军威振四野,楚国人谁不知道他?我和他还交情很深呢!这一路上,我一直与他的老母亲和侄儿同行,相互关照……” “他们人呢?”咪依噜忙向四周环顾。 “庄跷将军的母亲刚烈忠国,听说他的儿子僭越称王立国,尝頞将军打算降秦;就和小孙孙一起自尽殉国了。” “我永远不能理解,为了一帮窝囊王族所驾驭的罪恶王国,竟然可以奉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而且还以此为荣。” “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咪依噜,是昆明人。” “哦!这一路上,我听逃难的夜郎人说,这新成立的滇王国喜爱吃人肉,不断要求臣民给他们进贡幼童。姑娘是昆明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事?” “原来确实是这样,自从立国的那一天开始,滇王国的国王、王后就宣布了禁令,可是有没有严格执行就不知道了。宋袂先生,夜郎人听说了滇王国征纳幼童,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地南逃呢?” “都是因为秦国所实施的苛政呀!秦政严刑竣法,贪虐残暴,令人发指,叫人齿寒哪!” “秦国要求臣民贡缴幼童吗?” “秦国虽不要求臣民贡缴幼童,却贪虐成性,让人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啊!滇王国虽让子民贡缴幼童,却给人留下了生存的余地,让人看得到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巴蜀、夜郎的民众和楚国的遗民都愿意冒死南逃啊!” “宋袂先生,您是说暴政苛法比让人断绝子嗣还要恐怖得多吗?看来释迦牟尼所预言得没错,人们在不断地蹈入欲望所衍生的罪恶旋涡;还真是需要以佛法来唤醒人们的良知。” “请问姑娘,什么是佛法?” “听我那曾经到过楚国的阿妈说,由于中原诸侯纷争不断,佛学的教义并未传到中原。可您要是过了石门关,连四野的轻风都在播扬着佛法的惠音。我所掌握的楚国语言和佛法知识很有限,无法和您说得很明白。如果我们能幸运地跨过石门关,您就能仰受到它的惠泽了。想要见到您的故友庄跷的话,就请您一路跟着我。” “我从未听说过姑娘所推崇的佛法,猜想它会是象浩瀚大海一样深刻和广博。但如果要用它的教义去唤醒暴秦的良知,却是有如从茫茫沧海中取一勺水去浇灭熊熊烈火一样徒劳啊!” “那先生以为如何才能遏制贪虐残暴的秦国那无限扩张的野心呢?” “如果秦国遇到顽强的抵抗而耗尽国力,从眼前飞逝而过的时光就能改变一切。秦国要么从它的核心开始腐败变质,失去锋利的爪牙;要么被野心家窃取政权而使其贪虐的本性发生变异。” “楚王国也是这样灭亡的吗?” “曾盛极一时的楚王国,在与诸侯联军的屡次争夺没有明显的成效后,蜕变成一只昏庸老迈的纸兽;其经数代积攒的一堆沃土只育肥了秦国的野心。我的师尊屈原先生也是因此忧愤自绝,投汨罗江而死啊!” “那么说,每个等级社会的王国,都逃脱不了从核心开始霉变腐烂的夙命了?” “没错,历来的各诸侯王国,无论如何励精图治而盛极当世;当其扩张野心得到遏制后,都会把精力投向奢华糜烂的颓废生活中;从而使王国逃脱不了被强敌所灭的夙命。” “就是说战争仍然是遏制疯狂扩张的最有效手段,是吗?先生!” “是啊!滇王国以其怀柔宽厚的政令笼络了逃亡南方的各民族力量,将使秦国的西南疆域止于此地啊!” 咪依噜和宋袂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起踩着远去的秦军步伐逶迤前行。一路上,宋袂先生不断给咪依噜讲一些中原诸侯争霸的故事。 来到石门关附近,他们躲在树林里远远观察战局的变化。 只见秦军弩机上射出的都是点燃了的火箭。她回想起途经石门关时见关城的住所都是用石块土坯建盖,城内到处葺深沟接引山泉从城中流过。当时她还以为是当地的风俗如此,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为应付敌人的火攻而作的战备;要不然的话这么多火箭射进去,非把石门关燃成一座巨大的火炉不可。 几处可以填渡的朱提江河段都有滇军重兵把守,还搭建起遥相呼应的烽火台;如遇敌情就燃放狼烟,各方守军都会驰来增援。 咪依噜见来犯的秦军人数不是很多,心里稍稍塌实起来。她猜想秦军可能没有攻入关内的意图,其目的只是威慑滇军,让滇军不敢出关来争夺夜郎而已。若举重兵来攻,哪有攻不下的险隘。 果然,秦军攻了十多天没有明显的效果后就撤走了,但隐藏在树林中的难民们还是不敢出来。过了几天,见滇军派人出关侦探敌情,并派人清理关前尸首时,才陆陆续续出来聚集关前。潜藏在关隘附近的难民竟有数千人。 守关的滇兵并不放难民入关,也不理会难民们的哭嚎哀求。不少人被挤落幽深的悬崖,霎时被翻滚的朱提江水卷走。紧随咪依噜的宋袂也被挤了出去,一手抱着孩子的咪依噜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他时,只抓到一角衣袂;眼巴巴看着这位还没有被佛法启开灵智的老先生,象一片树叶一样飘落了。 咪依噜挤到关前高声叫喊:“昭时将军!昭时将军!我回来了!” 一滇兵从拥挤的人群中认出了她:“敢问尊驾是王后么?” “是的,就是我。你快去告诉昭时将军,让他下令放这些可怜的难民入关。” 那滇兵忙着回去禀报。不一会儿,拥出许多滇军将领,驱散人群,跪倒在狼狈不堪的咪依噜面前,迎请她入关后把难民们也尽数放入了关内。 进关城后,滇兵从难民中抓来俩夜郎姑娘帮她照看着孩子,并伺应她舆洗。等她舆洗穿戴完毕,就整整齐齐地跪伏在她面前。 她没看见昭时,就问:“昭时将军呢?他去哪儿了?” 一位军将回答:“禀王后,昭时将军已经战死。我是百越人,名叫艾喊,如今由我负责守关。” 咪依噜的眼睛湿润了,昭时那张略带稚气的清朗面孔已从她眼前永久消失。她努力回想他那永远带着真诚笑意的意气风发的面庞。 一军将面带泪痕说:“秦军到来时,所有人都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们美丽善良的王后了。滇王和众将士们都捶胸顿足,悔恨不该让您出关。昭时将军说要多杀一些秦军才能泄胸中的愤懑。他亲冒矢石,奋勇当先,结果被许多利箭射穿胸膛,坠入朱提江,难以找寻尸身。” “你是说滇王也在这儿?” 艾喊说:“滇王以为王后已无生还的希望,意志极为消沉,战后被大司马项雉劝说着护送回国都且兰去了,估计现已到堂狼。我已让驿使快马追赶滇王,禀报王后幸还的消息。明天就派人马护送您回朱提歇息,等待滇王返回亲迎王后。” “我现在就回朱提,你把这两位夜郎姑娘放了,我自己能照顾好孩子;也不需要你的人马护送。你重任在肩,专心守好这石门关,举国上下都会对你感恩不尽的。” “王后,这里距离朱提虽然不远,可也常遭昆明人的袭扰。王后不但需要军队护送,而且还需换成昆明人的装束,以防不知情的昆明人袭击。” “那好吧!就依你的意思,我换回昆明人的装束;不过护送的人马就不需要了。我披上虎皮披肩,昆明人是不会和一位有着圣母之尊的人为难的,你就放心好了。” “王后,滇王临走前还严令我在局势叵测的关头不得放难民入关。如今一切都遵王后之令行事,我等不愿也不敢不遵王后号令;只是这派兵护送之事,还请王后谨慎啊!” “好吧好吧!你就挑两名军骑护送我好了,我可不能多要你的人马,你明白吗?” 只见两名军将跪步上前:“我名叫艾磨。”“我名叫艾当。”“我们都是百越人,愿护送最受尊崇的王后回朱提。” 三骑快马狂奔到晚上,找了一间昆明人搭建的“救命房”给咪依噜歇息,俩军将彻夜站守门外。 山野的早晨清朗如画,咪依噜把喂饱了奶水笑咪咪的孩子背好后,就出屋来牵马。见只有艾当一人站守门口,就问:“艾当,艾磨去哪儿了?” “他昨夜赶回朱提通知人马前来迎接王后,请王后在这里稍等。” “用不着这么繁琐,我们走吧!” “好的,王后。” “我的长剑和箭弩呢?” “我替您保管着呢!” “不用,给我吧!” “还是我替您保管吧!” “你敢违令!” “不敢。” “那就给我。” “请恕我不敬,我不能给您!” “你怎么了,艾当?” “临走前,所有的百越人都叮嘱我和艾磨,我们不能失去一位充满仁爱之心的美丽昭主。” “那你就得去死,知道吗?” “等艾磨带着人马到达以后,我会自刎谢主。” “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去死呢?” 咪依噜目露凶光。 “虽然我知道您从小就受到过严格的训练,但要赤手空拳从我手里夺走兵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咪依噜不想再让他拖延时间,她麻利地解下背上的孩子,绑在胸前。愤怒地对艾当说:“你敢对王国未来的继承人兵刃相对吗?” “不敢!”艾当不知所措。 “那就把剑还给我。” 艾当无奈之下,转身把所有的兵器都抛向山崖下汹涌咆哮的朱提江,眼含热泪跪对咪依噜说:“昭主!您难道真的不愿做一位受百越人尊崇的昭主,而宁愿做昆明人的圣母吗?” “不管我的前世是谁,可今生今世,是昆明人养育了我,这你应该能理解的。好了艾当!现在你阻止不了我了。你们百越人的厚恩,只有容我来世报答了。请你转告滇王,他的老母亲和侄子已经自杀殉国了。”咪依噜迅速跳上马背疾驰而去。 艾当跪在地上,双手向苍天乱舞:“艾当呀艾当!你枉称英雄,却眼睁睁地看着最受族人爱戴的昭主离去,你还有什么脸回去面对族人们。”他站起身来跳下悬崖,瞬间就被江水中的旋涡卷没了。 咪依噜勒马回望,已找不见艾当的身影。她的泪珠象花絮一样在长风中一路飞洒。 十六、山深林密 劲旅难寻隐者踪 泪淹血泡 白骨垒就王侯尊 因没有了兵器,咪依噜一路上只有采食野果和蘑菇,天晚了就趴在树上歇息。幸亏庄跷送给孩子的短剑还别在腰间,不用惧怕山间的猛兽出没。她把马拴在树脚,如果有野兽来了马就会惊起,使她能及时醒过来。 她尽量挑远离大道的山间小路行走,避开找寻她的滇军。路经热心的昆明人帐篷,她就歇息几天。因为一路上常常挨饿,她的奶水少了很多。小家伙不满意地嗷嗷大哭,手脚乱抓乱蹬,无时不在显示着他男孩子的桀骜天性。咪依噜只好一路心疼地哄着他,因而行程很慢。但她随时辨认着方向缓缓西行。 一天,她坐在青草坡上给孩子喂奶,见远处的山路上,有数十名滇国的散兵游勇押送着一些劫掠来的牛羊和一些背着孩子,哭哭啼啼的昆明女子朝这边走来。这使她动起抢夺兵器,截杀这些滇兵的念头。可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得单凭一把短剑贸然行事,并没有什么把握;如果让他们任何人逃脱,都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正在为难的时候,身后的草丛中探出一颗昆明男子的脑袋,冲她低声喊:“阿妹!你快走开,等一下打起来吓着你的孩子。” 她站起身,才发现附近的草丛里伏卧着二十多名昆明人,正准备伏击滇兵。她笑着朝冲她叫喊的小伙子招招手说:“你过来。” 那虎头虎脑、膀大腰圆的小伙子猫着腰过来,拉她坐下,对她说:“美丽的小阿妹,你躲到一边去吧,等一下乱矢会伤着你的。” 咪依噜喜爱地揪了揪他的耳朵:“你这楞头楞脑的小阿哥,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色铁。你呢?” “我不告诉你。” “我告诉了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不想说就算了,不过你还是躲远一些。” “你们是龙且氏的人吧?” “你不要罗嗦了,快让开吧!”小伙子有些着急。 “不用这么紧张的,那些滇兵看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可以发起攻击了。只是你们伏卧的位置不对,你叫他们都过来,照我的话做,就可以把这些滇兵杀得一个不剩。”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比你们会打仗。” “我不相信。” “你看我的乘骑,骑这种烈性种马的人是不是要比你们更厉害一些?”咪依噜回身指着正在山坡上悠闲吃草的坐骑。 色铁半信半疑地朝草丛中召召手,那些伏在草丛中的阿哥阿姐都围拢过来坐在咪依噜的身边。咪依噜仔细看过他们手中的兵器,都是制作得比较粗糙的。她挑了一张硬弓和一些箭,布置了他们潜伏的位置,让一位年纪较小的阿妹帮她抱着孩子,牵着马躲到山沟里。她从容地坐在草坡上等待。 忽然从押送队伍的相反方向驰来一队滇国军旅,咪依噜忙躲到色铁旁边,叫他示意其他人不可轻举妄动。 那队军容整齐的滇军驰过咪依噜等人埋伏的地点,径直迎押送队伍奔去,把押送的滇兵抓起来审问了一番之后,就把这些散兵游勇全部杀了,释放了劫掠来的妇女孩子,驱着牛羊返回。 那队滇军劲旅经过咪依噜等人埋伏的地点时,色铁引一箭朝领头的滇将射去。那滇将勒住马头让过射来的箭,对着草丛中大声说:“昆明人听着,你们应该再去练习一下射术。违反军令抢劫妇女和孩子的士兵已被我斩杀,人也给你们放了。我有重任在肩,不想和你们纠缠,你们不得再来袭扰;否则我就把你们全部斩杀。” 咪依噜惊出一身冷汗,她紧紧按住色铁,以免他再冲动惹出麻烦来。 等滇兵远去了,色铁推开咪依噜,恨恨地说:“你不是说你很厉害的吗?为什么胆子这么小,还不让我动。”说完就不理咪依噜,到树林里牵马去了。其余的人也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看她,纷纷牵出马走了。 咪依噜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只好无趣地抱着孩子,骑着马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不多时就追上了被释放的妇女孩子,唧唧喳喳议论着到树林里歇息。 咪依噜抱着孩子坐在一边喂奶。一位被释放的姑娘走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咪依噜,惊喜地问她:“哎呀!您是圣母咪依噜吧!” “阿姐!你认识我吗?”咪依噜有一种重逢亲人的喜悦。 “是的是的,您可能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圣母咪依噜!我也是白狼氏部的人,我叫曲诺。”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又穿着龙且氏部的衣服?” “说来话长,等一下再和您慢慢说。瞧这孩子,一定是您奶水太少,把他饿得脸都发青了,让我给他喂奶吧!我的孩子死了,奶水都胀得我难受。”说着就坐到咪依噜身边,从她怀里抱过孩子喂奶。 色铁走了过来坐下:“您就是圣母咪依噜吗?可您刚才为什么这么胆小,还不让我们动手?” 咪依噜笑嘻嘻地说:“那些滇兵是来找我的,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我,按他们一贯的做法,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曲诺对咪依噜说“这个莽撞无礼的家伙是我的阿夏(情人)。” 咪依噜笑着揪住色铁的耳朵:“你名叫色铁(大犀牛),可我看你却象一头四处乱撞的大野猪。” 色铁憨厚地笑着说:“要是您早一点告诉我您就是白狼氏的圣母咪依噜,我们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咪依噜拍了拍色铁厚实的肩膀说:“色铁!我喜欢你这勇者无畏的蛮劲,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以后我会教你如何精准地射杀敌人。” 人们听说她就是白狼氏的圣母咪依噜,都纷纷围拢过来,表示愿意跟随她。白狼氏的曲诺更是乐意象影子一样追随自己部族的圣母了。这些劫后余生的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曲诺告诉咪依噜,劫掠她们的滇兵杀死了其余的人,抢掠了她们的牛羊,烧毁了她们居住的木楞屋。她和其他姐妹是被挑选出来带回去供滇兵们享乐的,人们怀里抱着的幼儿都是滇兵准备带回去烹煮成美味佳肴的。 “色铁,当时你们都外出了吗?”咪依噜含泪问到。 “我带人打猎去了,见浓烟冒起就匆匆赶回,看到的却是一片令人发指的惨状。我们就抄近路赶来这里截击这群恶兽。” “曲诺,你的孩子就是被那群可恶的恶魔杀死的吗?”咪依噜问。 “他们粗鲁地去抓我那睡熟了的孩子,被醒来的小家伙狠狠咬了一口。他们就丧尽天良地把我可怜的孩子杀了。” 咪依噜轻轻搂住伤心抽泣的曲诺,酸楚的泪珠抹也抹不完:“你的孩子骄傲地拥有着色铁骁勇无畏的血脉。” “才不是呢!”红着眼睛的色铁梗着倔强的脖子。 “他身上没有流淌着色铁的血,色铁对他却比亲舅还疼爱。”曲诺断断续续地给咪依噜讲述她的悲惨经历:“我随圣母西嫫和毕摩拖倮一起东征,行军路上遭到楚军的伏击后我被俘了。楚军用恶毒的方法折磨我和其他姐妹,逼我们学会楚国的礼仪,让我们伺候他们的头目。滇国建立以后,堂狼氏的毕摩勒查被您册封为鬼主,一名和他关系亲密的滇军将领把已怀了孩子的我作为礼品赠送给了他。他把我带回以男子为中心的父系山寨。他和他的阿夏们、儿女们对我都很好。在一次节庆举行的飙牛集会上,被盛情款待的过客色铁迷恋上了我的美貌。他趁毕摩勒查和他的儿子到且兰城朝贡的时候,粗鲁地把即将临产的我抢了过来;按堂狼氏的风俗,我就成了色铁的阿夏。这只呆头楞脑的大犀牛精心地呵护着我俩的情感,他和他善良的父母用胜似血缘的温情为我抚平了内心的伤痛。可如今,凶残的滇军摧毁了我们苦心营建的安乐窝,杀害了我们仁慈的阿爸阿妈和刚出世的孩子。” 咪依噜随他们回到惨不忍睹的家园,未燃尽的草木还在冒着浓烟,眼目所能触及的地方都是死尸。人们悲伤地焚化了尸体,咪依噜用昆明人的巫语为飘散四野的灵魂指引魂路。 夜晚,人们在草地上露宿。早上起来,纷纷围拢到咪依噜的身边来。 咪依噜问大家:“我想带你们回白狼氏族的圣地白崖(今云南弥度、祥云)去,你们愿意么?” 大家纷纷说:“我们愿意象影子一样跟随着您,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她又问:“从这里往西是什么地方?” “是毕摩勒查的鬼主领地。” “那好,我们到毕摩勒查的山寨去休养一段时间,为没有父母的幼儿找一些愿意收养的人。” “毕摩勒查是滇国分封的鬼主,他会不会出卖我们的圣母?”一姑娘不无担心地问。 曲诺说:“不会的,他是一个善良而软弱的人。” “我不去!上次我去抢亲的时候被他家豢养的恶虎咬了脚上一口。这次我还去,那猛虎一定会扑咬我的喉咙。”憨厚的色铁说得大家都笑了。 “上马吧!色铁,那倮倮要是再敢来咬你,我就剁下它的虎头,把它的皮剥下来披在你的身上。”咪依噜策马扬鞭,率众西行。 色铁追上咪依噜,对她说:“我们昆明人可从来不杀有圣灵倮倮之尊的猛虎,不然的话我根本不怕那畜生。” “嘿嘿!憨色铁呀楞色铁,你又忘了我圣母之尊的身份。我可以下令捕杀倮倮,还可以下令砍下你这颗不太好使的脑袋。” 十七、松涛澎湃 月华更添思乡愁 树影婆娑 妙语轻解心头结 一路上,曲诺不断给咪依噜讲述毕摩勒查的事:“毕摩勒查被封为鬼主以后,按滇国的政令,领地内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隶,所有的牛羊都属他所有。可这样一来,每天他都得亲自安排领地内的牧事,杀了牛羊不还是要请四邻八乡的人一起来分食吗?他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呀!所以他觉得很麻烦,就把牛羊又分归各家各户。想要缴纳供赋或售卖的时候,就从每一家挑出一些来组织人驱赶到昆明湖边去。换回海贝来也没什么用,所以都换了一些青铜器物回来,那还不是谁家缺少了就从他家里拿。所以他这鬼主只落得一场空忙,他所吃所用的又不比别人的多,日子过得还和从前一样。但他不忍心把他领地内的姑娘送出去服伺滇国人,所以每次纳贡以前他都让人到别的鬼主领地里抢姑娘。别的鬼主也到他富庶的领地来抢姑娘和牛羊。这样,各鬼主的领地之间就常发生一些摩擦和争战。那些滇军就教毕摩勒查砍倒树木,建盖了一些壁垒森严的山寨。” 咪依噜问曲诺:“滇军还要求各鬼主进贡幼童吗?” “自从国后之尊的您颁布政令后,就没有人再敢要求鬼主进贡幼童了。只是一些滇兵还会偷偷地跑到昆明人的领地上劫掠幼儿,但这些违反军令的滇兵如果被发现了还是会被斩首的。” 曲诺站在散布着恐怖气息的山寨前,扯开嗓子叫喊守在寨门前的毕摩勒查的儿子:“查巴!快告诉毕摩勒查,让他来迎接尊贵的圣母咪依噜。” 寨门大开,毕摩勒查带他的阿夏们和儿女们端着荞麦酒出来跪倒在咪依噜面前:“恭迎至尊的王后!” 咪依噜怒喝:“你们都给我站起来,我是白狼氏的圣母,不再是什么滇王国的王后。如果你们愿意迎接远方来客的话,请用昆明人的礼仪。” 跪倒的人站了起来,姑娘们们唱起了祝酒歌迎请咪依噜一行进寨。毕摩勒查家里豢养的倮倮眯着眼睛不敢对色铁无礼。 闻讯的人们从各山寨赶来,剽牛杀羊,唱歌跳舞,隆重欢迎咪依噜等人的到来。 勒查身材矮壮,脸上总挂着人到中年的倦容,美酒下肚以后话才多了起来:“圣母咪依噜,我们这僻远的山寨可是第一次迎接如此尊贵的客人,你们要多住一些日子才好,让这块领地上的儿女们长长见识,也让我脸上沾沾光。” “毕摩勒查,这一路上我们看到,您领地上的昆明人日子过得都很富足。人们都说您虽被封为鬼主,可时刻都不忘记您是一个昆明人;是这块土地上最受人尊敬的毕摩。”咪依噜欣赏地看着这个有着软弱外表的善良毕摩。 “这四邻八乡的都是我的亲人,谁家有什么难处不还得找我吗?再说了,所有的狼性昆明人都是始母祖阿卜多莫的后人,都该休戚与共。可滇王国非要让我的亲人们做我的奴隶,把地位等级划分开来;还要挑起各鬼主之间的争斗。因为各鬼主之间有矛盾才不会联合起来反抗他们,害得我们非要用这高高的栅栏把昆明人和昆明人隔开。” 憨色铁摇头晃脑的说:“毕摩勒查,您不要恨我抢走了您的阿夏。这都是曲诺的错,谁让她长得这么丰腴迷人,浑身散发着母性慈爱的光辉;让我看上一眼以后就心惊肉跳,夜夜无眠,无法克制自己愚蠢的冲动。” “我的阿夏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抢走,幸亏我有许多阿夏,她们都很爱我,为我生了许多儿女。我们昆明人自由欢爱,相爱的人才会在一起。可滇人偏偏要我们不断给他们上贡美貌的姑娘。和怀揣仇恨的姑娘同床共枕的将军,每天早上醒来都得先摸摸脖子,看看脑袋是不是还长在自己的身上。他们永远无法体会因相爱的激清而真诚欢爱的那种激越感受。将官们拥有很多仆妾,兵士们却终生寂寞孤苦。”豁达的勒查和色铁碰杯而饮。 色铁对滇王国的等级社会充满了好奇。他问勒查:“听说滇人让昆明人建盖了许多房子,却让很少的人住很多的房子,而很多的人却挤在很少的房子里面居住。是吗?毕摩勒查!” “是啊!我们永远不能理解,他们不断地占有用海贝来衡量的财富,最终使牛羊老死在厩里,谷物霉烂在仓里;而大多数人却饿着肚子。”勒查越喝酒话就越多。 “他们为什么要积累这些财富?”色铁急切地问勒查。 “我也说不清楚,还是让圣母咪依噜来告诉你吧!她可是昆明人中最富智慧的腊摩朵西的女儿。” “圣母咪依噜!您能告诉我吗?我一直不明白滇王国为什么要把人分成这么多等级。”色铁问咪依噜。 “不断积累的财富可以用来交换一种名叫权力的东西。这种极其邪恶的权力能改变并控制别人的命运,权力越大的人越能控制更多人的命运。权力拥有者先把别人的财富、自由、乃至相爱的幸福都予以剥夺,让失去一切的人只能付出沉重的代价来获取微薄的回报。这就是等级社会的本质。”咪依噜笑着给色铁解释。 “我不明白。”色铁满脸不解的神情。 “你不用明白,色铁!你只需明白你是生活在等级社会的人们一生苦苦求索的天堂里就行了。”咪依噜总喜欢揪色铁的耳朵。 咪依噜和随从们在勒查的盛情款待之下得到了休整,她的奶水也多了起来,孩子每天手舞足蹈、笑咪咪的。她也可以每夜搂着孩子,枕着阵阵松涛声进入甜美的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抚摩。她懒得睁开眼睛,轻声说:“我对您不感兴趣,毕摩勒查!出去吧!别弄醒了我的孩子。” 可勒查还是在慌乱地抚摩。她恼怒地握紧勒查的一根手指,用劲一掰,疼得他“哎哟!”叫出声来。她忙起身蒙住他的嘴巴轻声说:“我说过别弄醒我的孩子,快出去。” 勒查自己蒙着嘴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咪依噜疼惜地看了一眼小宝宝,小家伙手脚一阵乱舞之后,又咂咂嘴睡过去了。咪依噜给他盖好虎皮后就轻轻走出屋来。 勒查站在月光里抖着自己被掰疼的手。咪依噜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抖了抖说:“还疼吗?毕摩勒查,擦一点酒就会好的。” “称呼我勒查好吗?咪依噜!我很想要您。” “我对您不感兴趣,毕摩勒查!您把我弄醒了,我睡不着了,您赔我说说话。可以吗?” “好吧!圣母咪依噜”俩人坐在一截粗大的松木上。 松木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松香,流萤在木楞屋的月影里划着或明或灭的曲线。寨栅外树影婆娑,似在翩翩起舞;松涛阵阵,象在弹奏时而紧凑时而舒缓的旋律。咪依噜仰首望月,似在凝视阿妈的脸庞,月华勾勒着她脖颈优美的剪影。她淡淡地说:“毕摩勒查,我做过百越人的昭主,做过滇王国的王后。您说,白狼氏部族的亲人们还会尊奉我为圣母吗?” “这可不好说,昆明人的首领必须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否则老腊摩毕摩们可以组织人们另选首领。滇王国各民族的人们都说您是上苍垂赐的和平天使,能平复各民族之间的仇恨,抚平人们心中的创伤,为这片热土带来安宁与吉祥。您该安享王后尊荣的。” “当我端坐在由昆明人血泪垒就的王后宝座上时,我不得不面对朝堂内将官们无限扩展的欲望。各民族的人对我顶礼膜拜、唯命是从,我又不得不肩负起他们生存的使命。而这一切都是与亲人们的意愿相违背的。我那些死去的亲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用她们永不消逝的血腥气息来指责着我,让我在每个梦魇之夜剧烈颤抖。我真的很想回白崖去,去看望劫后余生的亲人们,很想很想,想得我发狂。”咪依噜蒙面啜泣,双肩不停地抖动着。 “可是会有多少人能看透您那圣洁的内心呢!” “圣母西嫫生前曾一再叮嘱我,做一个首领最重要的是冷静的头脑和温良的性情;可燥动易怒的性格和孤傲的心性却使我坠入了一个又一个命定的旋涡。如今我明白了,我肩上根本承载不起太多的使命;我只想做一个充满慈爱之心的母亲,做一个平平实实的昆明人。可我那些亲人们,她们能理解我吗?能接受我吗?”咪依噜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白狼氏的圣母祖阿央白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还活着,她那永不消褪的智慧和无比宽大的胸怀,会使她说服老腊摩毕摩们,让部众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不知道回去后会面对亲人们怎样的面孔,我内心所受的煎熬远比所经历的磨难要多得多,真是可怕极了。” “可怜的咪依噜!您不要急着回去,您留下来,做我的阿夏,等您平复了内心的创伤再回去好吗?” “很抱歉!毕摩勒查,您不适合做我的阿夏。” “您错了,咪依噜!我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做您的阿夏知道吗?您是一尊有着优越禀赋、冷峻气质和孤傲性情的完美女神,天下没有一个男子有资格成为您的阿夏。所有的男子都会因您摄人魂魄的美丽而衍生自卑,不敢靠近您。他们面对您的时候会不知所措,连和您说话都会声音嘶哑,浑身发抖。他们无法触动您敏感的心性,这使得您逐渐幽闭了您极富风情的内心。而只有我,我能在您最寂寞孤苦的时候贴近您,我成熟的心智能启开您尘封已久的心扉,催发您隐藏极深的风情;使您无所顾忌地尽享欢爱,而后毫不经意地挥袖离去,不用背负践踏我自尊的歉意。您明白吗?咪依噜!” 咪依噜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天赐的完美品性和不容触动的敏感内心,酿造了她和庄跷的一段苦情。难怪庄跷在她面前总是不敢嚣张跋扈,而她总是会动情于庄跷在哭泣时耸动他脸上那块奴隶印记的样子。她更喜欢庄跷象悲鸿一样掠过天边,不喜欢他真实地走近自己、呵护自己。难道真如人们所说,比她还要美艳动人的梅葛阿姐,始终隐藏她那位阿夏的真实身份,是因为天使总是注定要坠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难道人们说的都是真的? 十八、长路漫漫 阿妹为何奔走忙 关山迢迢 阿哥莫问寻母事 想起一举一动都荡漾着无限风情的阿姐,以人世间最惨烈的方式在她眼前花逝;她不禁又血泪迸流。 勒查慌乱地摇着咪依噜的肩膀,悔恨地说:“您不要激动,您千万不要激动,都是我没说清楚,您真的误会了,我真的不想让您走。如此动人的姑娘住在山寨里,我走起路来都会轻飘飘的,怎么还会让您走呢?” 咪依噜使劲擦去血泪,仰起头来强忍无数悲苦辛酸,定了定神说:“毕摩勒查,您不要慌张,我刚才走神了,没听到您说的话,您再和我说一遍好吗?” “哦……哦!您不要太伤感,任何时候都要想以后的事,不要想以前的事,反刍太多的伤心往事会妨碍您对未来的事作出明智的决断。知道吗?咪依噜。” 咪依噜哭了一回,心里好受了些:“您刚才好象说要我帮您什么忙,再和我说一遍好吗?” “不不不,我刚才没说什么。” “毕摩勒查,您对我们这么好,昆明人恩仇必报;无论什么忙我都愿意帮您,您说出来吧!” “不妥不妥,那会暴露您的行踪,滇军会找到您的。” “我喜欢冒险去做一些似乎做不到的事。您别犹豫了,快告诉我您的想法。” “我是想,给滇王国缴贡的期限又快到了,唉!牛羊我倒是富足,但又要葬送一批姑娘进去,想想我就……唉!要用这些抢来的姑娘去换取山寨的太平,说出来也不光彩呀!” “连抢来的姑娘都舍不得送出去,您是不是想留着做自己的阿夏?” “不管是哪块领地上的姑娘,每一位都是她阿妈身上掉下的肉,都是她阿夏的梦中女神啊!” “您是想让我们去劫掠您的进贡队伍吗?毕摩勒查,我答应您了。” “可这对您今后的行程很不利。” “我自有办法,勒查,您真的很可爱。要不是因为我刚刚恢复元气,不想糟践身体,今晚我就会把自己给了您;尽管我的美丽会给您的山寨带来劫难。抱抱我好吗?勒查,我想要您抱抱我。” 咪依噜依偎在勒查宽厚的怀里。勒查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导入甜美的梦乡;然后抱起她散发着母乳香味的玉体走进木屋轻轻放到床上,给她盖上一张宽大的熊皮;又仔细地把孩子蹬开的虎皮盖严压实,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关上门;站在月光里久久凝视着木屋。最后,揩了一把清泪回屋睡觉去了。 听到咪依噜一行要离去的消息,人们纷纷赶来为她送行,又狂欢了三天三夜。出乎意料的是,许多人都愿追随咪依噜而去;其中许多都是姿色出众的姑娘,她们继续留在阿爸阿妈身边只会被想要完成缴贡任务的鬼主们争来夺去。咪依噜担心带走太多的人会削弱勒查领地的武装实力,给她的恩人们带来灾难。她挑选了一些预计难逃厄运的姑娘,和她们难分难舍的阿夏,说服其余的人留了下来。即便这样,也已有了几百人。她要求他们全都改成白狼氏部族的着装,这样可以使勒查免受滇人的惩罚。这些有幸跟随咪依噜的人身上收集着人们羡慕的目光,无一不尊奉她的命令。 咪依噜亲自为她的队伍挑选了良骏。勒查帮他们带来的孩子找到了愿意收养的人,然后带着他们到了库房:“我贡缴的牛羊最多,滇王为表彰我,分拨给我大批精良的兵器保卫山寨。这些兵器装备您的人马都远远用不完。” 咪依噜惊喜地挎上一柄铜剑,挑了一支长矛和弓箭,又叫其他人来挑选顺手的兵器。 勒查无法把他贪羡的眼神从英姿飒爽的咪依噜身上移开:“美丽的女神,把倮倮带走吧!圣灵的倮倮要跟随昆明人的首领,才能彰显它不容凌犯的威仪。” “您还是留着它镇守山寨吧!它没有经过我从小的豢养,不会听从我的使唤。以前我和阿姐倒是一起豢养过一只倮倮,后来阿姐带着它出征,就消失在战火中了。” “它能感知女神母体气息的召唤,因为它是一只男性倮倮。” 咪依噜被他逗得把持不住矜持,蒙着嘴弯着腰笑了起来。 “长路漫漫,有许多无法预想的险阻,我可不想惊闻您花逝的消息。”勒查表现出少有的缠绵。 “如果岁月无法让您的思念释怀,如果您能接受母系氏族的规矩;您可以到白崖来找我。” 勒查含泪低头说:“我听滇王国的大司马项雉说,他的军队已占据了出盐丰富的黑井(在今云南禄丰),把白狼氏最骁勇的猛士特克围困在羊舔石(在今云南禄丰的干海子)一带的大山里。您可以往西去找特克,他会想办法让您回白崖去的。” “神兵特克!他还活着?天哪!” 正在挑选兵器的曲诺听到咪依噜的惊呼,也是一声尖叫:“啊!特克阿哥还活着!天哪!一定是他那源自狼氏血统的骁勇和机警让他活了下来。” 咪依噜按照滇军组建军队的方法,让色铁率领所有的男兵,让曲诺率所有的女兵;队伍只带了帐篷和干粮,行进迅速。在和勒查约好的地点,毫不费力地解决了数十名前来护贡的滇兵。 她们把勒查和其余的昆明人绑在树上,驱散了牛羊,释放了被押解的姑娘。可姑娘们都不愿意再回到阿妈身边,而情愿跟随着咪依噜。因为在她们的家园,她们出众的美貌已不能象已往一样给她们带来吸引众多男子目光的荣耀。在滇王国等级社会的阴影下,她们终将坠落成泄欲的工具和交换权力的礼品。 他们没有径直西行,而是往西北面大江(金沙江)的方向行进,让滇军无法猜测他们的行踪。 在一个夕阳映红天宇的傍晚,已能听到江水的怒吼声远远传来。咪依噜勒马回望,见远处有尘土腾起。她对色铁说:“看来滇军很容易询查大队人马的动向,你带你的人马去拦截,打一下就掉转马头奔跑,不要纠缠恋战,把追兵引诱到别的地方去;我们逆大江往西。” 色铁抖开缰绳,就要纵马冲杀,咪依噜忙一把扯住他的缰绳,勒住他的马头:“让我再看一眼您憨厚可爱的样子。还有你们,每一位有着狼氏血脉的勇士,我要把你们鲜活的面孔牢牢地记住;你们如果还能生还,就到羊舔石来找我。” “圣母咪依噜,我们没有为女神而战死的人,都会循着您温热的母体气息找到您的。”色铁等人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之中。 曲诺勒住咪依噜的马头:“圣母咪依噜,请把象征昆明人首领身份的虎皮披肩脱给我。” “曲诺阿姐,您要干什么?” “您挑选一些姑娘,还有倮倮,找到水流舒缓的地方淌过江去一路西行,再往南回渡,直接前往白崖。我带其余的人,以您的名义往西南的羊舔石找寻特克,引开追兵。” “曲诺阿姐,要是让滇兵追上您,发现您冒充了我,他们会愤怒地把您撕成碎片的。” “被他们撕成碎片的人还少吗?您不该犹豫。” “为了我一个人的存活而搭进去这么多人,值得吗?”咪依噜泪洒尘埃。 “圣母咪依噜!您熟悉滇王国的所有情况,您过人的智慧能让我们的部族免遭灭顶之灾。” 曲诺所带的人马点着火把去了。咪依噜命她所率的姑娘们灭掉火把,循着江水的声音连夜北进。快到江边时,她命一姑娘爬上大树察看,发现江边有无数火把在照耀。她果断地命令姑娘们随她折往西南方向。她推断滇军一定不能猜测出她会循假咪依噜的后尘,再度前往羊舔石。 几天以后,她们发现了遭滇军伏击的曲诺等人的遗痕。树林里横直陈布着姐妹们的人、马尸首,肠血挂满了枝桠。虎皮披肩那高贵华丽的条纹被泄愤的刀剑剁成碎片,淹没在曲诺的血尘中。 在随后的日子里,她们没有遭到滇军的追击,一路顺利地到了羊舔石附近。 她担心会遭遇围攻特克的滇军,就屡屡爬上树枝观望,没见到有青烟和尘土腾起,就又放心前行。见沿路有草木被折断,急忙回撤。但滇兵还是发现了她们,追了上来。她让大多数人分路奔逃,前往羊舔石会合;使滇军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们要找寻的咪依噜。她自己反而带少量的人和倮倮从大路上一路西奔,却被沿路兵栈越聚越多的滇兵追得无法脱身。因一路上忍着饥饿逃奔,背上的孩子哭哑了嗓子,屎尿染遍了咪依噜的全身。 忽见前面有人马拦截,她们忙勒住马头。一姑娘指着前方说:“是昆明人。” 果然,树林里驰出扛白狼氏鹰旗的骑兵。咪依噜大喜过望:“一定是特克。”一行人纵马急冲。 远远地咪依噜就认出了特克:“特克快救我!” 忽见白狼氏的人都张弓搭箭,瞄准自己,她忙勒住马头:“特克!为什么对我无礼?” “你这无耻的叛徒,高高端坐于昆明人白骨垒萁的高台之上,享受你那虚浮的王后之尊;眼睁睁看着滇人用活生生的昆明人躯体祭奠你们邪恶的鬼神,却无动于衷。你还有脸承受圣母之尊吗?” “神兵特克,不论你们是否尊奉我为圣母我都不在乎,可我真的渴望回到白崖去,去看一眼那些尚且活在人世的亲人们;就象一个奔波多年的弃儿得悉母腹的消息那样急切。” “除非你亲手杀死你背上,那个你和庄跷无耻情事所衍生的孽种。” 咪依噜大怒,猛抖僵绳,座下烈马奋然跃起前蹄;她长发辫在风中急甩,手中长矛直指特克:“如果不呢?” “那你就带你身后那些猛兽,从我们身上踏过去。”特克的独眼喷射出仇恨的火焰,直逼咪依噜愤怒的美目,象两把玄铁宝剑硬撞在一起。 咪依噜怆然回望,见滇兵已迅速逼进。 “苍天哪!我难道真的是在向神明挑战吗?”她仰望苍天,引颈长嗥,一口热血从嘴里喷出,跌落马下。 十九、还我前生 哪得世外如天堂 换你来世 谁说地狱在人间 闻到昆明人木楞屋里特有的腥颤味,咪依噜渐渐醒了过来:“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儿?” 跟随她的几个姐妹围了上来:“您醒了?圣母!您不用担心,阿乌在给孩子喂羊奶呢!您躺了好几天了。想吃点东西吗?” “孩子!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给我,快!” 一姑娘抱着咪依噜的孩子进来:“圣母咪依噜,孩子在喝羊奶呢!” “快给我!”咪依噜把孩子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小家伙对着她笑,让她烦恼尽消。 “这孩子一定经常吃不饱,真是可怜。”阿乌坐在咪依噜的旁边看着孩子。 “阿妹!您好面熟,我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您了。”咪依噜一脸的迷惑。 “您忘了?在堂狼的一条河边,您逼着那些恶魔释放了我们。” “啊!想起来了,是您告诉我说,特克到那里是为了找寻我的是吗?我当时忘了问您的名字。” “我叫阿乌。” “阿乌妹妹,我们现在在哪儿。” “我们现在在羊舔石,这里安全得很。孩子也很好,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喝点羊奶好吗?您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阿乌从土罐里给咪依噜倒了一竹碗羊奶。咪依噜却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抓过陶罐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 阿乌从她怀里抱过孩子:“不用整天抱着他,没人敢伤害他的。让他四处爬走吧!这几天我让他爬,他都想学走路了呢!你们成天背着他东奔西走的,让他动也不能动。” 咪依噜看着高兴地四处爬走的孩子:“等回到白崖,我一定让他好好过几天舒服日子。” “您给他起名字了吗?” “他叫青蛉。” “青蛉?青蛉是传说中的一种小飞蛾,子蛉无论飞出有多么遥远,都会飞回母亲身边来,是吗?圣母咪依噜。” “是的,他就叫青蛉。” 阿乌逗着孩子说:“他这脸颊上还有一块胎记,小小的,还真象一只小飞蛾。” “是的,是块胎记,不是奴隶的印记。” “您说什么?”阿乌不解地问咪依噜。 “啊!没说什么。”她无法向阿乌解释清楚,孩子脸上这块胎记的位置,恰好是庄跷脸上那块奴隶印记的位置。可庄跷脸上的那块印记是人为烙上去的,而孩子脸上这块胎记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注定了这孩子因有着庄跷的血脉而终将成为滇王国的继承人呢?还是预示着这孩子未来有可能沦落为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如果孩子是在昆明人的部落里长大;他要么是自由自在的精灵,要么是壮烈死去的英魂,一生的命运都不会发生重大的改变。 看见她久久凝视着孩子发楞,阿乌问:“圣母咪依噜,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告诉我特克是怎么去到堂狼的?” “特克阿哥打听到您被押往堂狼,他带白狼氏的勇士去营救您,路上遭到楚军袭击,只剩他一人逃了出来。他独自到堂狼找到他的好友,我们堂狼氏的毕摩折出。毕摩折出为他组建了一只军队,可惜他还是没有救出您,却遭到楚军的报复。毕摩折出和许多人死于非难,特克阿哥被射瞎了一只眼睛后往西逃回。我和堂狼氏的一帮姐妹被您逼着楚军释放后,已无法回到被毁灭的家园。为报答您的大恩,我们一路向西,打听特克的下落,为您传达您给特克的命令。我们上个月才找到特克,传达了您给他的指令,可滇军占了黑井,神兵特克无法西归白崖。他带残留在羊舔石的白狼氏军队和滇军周旋。” 咪依噜问阿乌“你听特克说过吗?滇军是怎么占据黑井的?” “我听特克说过,他当时还没回到这一带,他也是听其他白狼氏的人说的。一名自称是龙且氏毕摩的昆明人被鹿城(今云南楚雄)的滇兵追杀,是镇守黑井的白狼氏人把他营救了下来。他摸清了黑井的防守情况后,接应鹿城的滇军攻占了黑井;断了羊舔石驻军的后路。” “小卜!只恨阿姐的长矛掷偏了一点,没把他杀死。”咪依噜咬牙切齿。 “您认识他?” “对,我认识他,那是一条只知其父,不识其母的野狗。” “圣母咪依噜,您不要怪罪特克阿哥对您的无礼。他们是被那个假毕摩弄昏了头,对您起了戒心。您昏倒以后,跟随您的堂狼氏姐妹们把你们怎样艰辛地返回的情况都和他说了,他很内疚。他和这里所有的军队都发自内心地尊奉您为圣母。” “阿乌妹妹,你听他说过在连然(今云南安宁)营救我的是他带的人马吗?那位为了救我而惨遭射杀的勇士叫什么名字?” “我倒没听他说过,不过我听说他领命去救您的时候,曾发誓不救出圣女咪依噜就不活着回去。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过几天,他回来的时候您自己问他吧!” “他到哪儿去了?” “他担心滇军会大兵压境来找寻您,就带军队去引开滇军。” “阿乌妹妹,你是他的阿夏吗?” “有好多姑娘都很崇拜勇武善战的神兵特克,可他为了表达对一位苍狼氏部阿夏的忠贞爱情,一直不愿做其他任何人的阿夏。” 传说中,聪明的昆明人在牧羊时,发现不断舔食一些石头的羊群更加肥壮,就从羊舔食的石头下面凿井取卤水煮盐,使美丽的羊舔石一带(今云南禄丰的干海子、元永井一带)富庶无比。可久经战火的羊舔石,在咪依噜悲悯的目光中却显得格外苍凉;山风中似乎夹带着不远处石头城的血腥气息。 高大魁梧的神兵特克,就连走路都虎虎生威。咪依噜抽出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如果您不想尊奉我为圣母,神兵特克!您可以举起兵刃来和我决战。” “圣母咪依噜,我愿真诚地奉您为圣母。您可以砍下我的头颅,不过还是等回到白崖,再用您尊贵的手挥舞兵器吧!” “您是怎样引开滇军的?”咪依噜的剑在特克肩上划来划去。 “我听说了你们一路上富有智慧的艰难行程后,就派出军队分成几股迂回朝白崖方向去了;每支队伍都由穿着虎皮披肩的姑娘领队,让滇军分不清哪一支才是您亲率的军队。” “就是说又有许多勇士会因为我而死去,是吗?我真的很想砍下您这颗聪明的脑袋。”咪依噜双手颤抖,湿润的目光越过群山,遥望远方那白狼氏的圣地白崖。 “圣母咪依噜,您不愧是智慧非凡的腊摩朵西的女儿。您能带白狼氏的好儿女走出困境,勇士们愿意用鲜血换来您的回归 。西去的队伍中,应该有人能最终回到白崖。您巧妙迂回,千里返归的消息会象暖风一样吹遍白狼氏的每个角落,重新燃起人们的希望。” “您忘了告诉他们不要从白崖派军队来接应我们。”咪依噜收剑入鞘。 “您是说我们还要迂回一次才能回白崖去吗?” “现在这里还剩多少军队?” “只剩几百人。”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滇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那我们朝什么地方走?” “沿螳螂川往南到昆明湖边,再翻越哀牢山回白崖。” “昆明湖边?那可是滇王国的中心,这样行吗?圣母咪依噜,您知道吗?从堂狼回来的路上,幸亏你们没有北渡大江(金沙江),江北已经是大秦帝国的疆域。” 咪依噜惊出一身冷汗,哆嗦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狼性部族里,只有她知道,人世间最恐怖的恶魔,不是滇王国,而是大秦帝国。她和缓地问:“特克,是您带人到连然营救我的是吗?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好吗?” “我随圣母西嫫东征失利后逃回,当我翻山越岭西行到羊舔石附近时,遇到了毕摩拖倮,他领命带人营救时为圣女的您;因他腿脚不方便,我说服了他由我带人来营救您……” “毕摩拖倮!他还活着,天哪!我又得到了一个亲人的消息。只有一条腿的他是怎样回到白崖去的?” “在意识到东征的战局即将失利时,他就奉圣母西嫫之命带人返回报信,虽几经楚军的拦截,但他还是回到了白崖。” “我想知道当时那位为救我而中箭落马的勇士是谁,那是一位能让我和他默契配合的人。” “他是对您倾慕已久的年轻毕摩赤都。” “毕摩赤都?我不认识他。” “他是众多暗暗迷恋着您而又无法靠近您的男子中的一个,我正要带您去见他。” “您是说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里?快带我去见他,特克。” “他不能算是活着,但还在喘气。他发誓要等到您回来才咽气。” 两骑快马在山岭间狂奔。 咪依噜推开那间木楞屋的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借着摇曳的松明火光,她看见一具躺在床上,喘着微弱气息的躯体。她轻轻走过去抱起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毕摩赤都!我回来了,让我的泪水为您拂去沉积已久的伤痛。睁开您的眼睛看看我吧!但愿岁月的风尘没有改变我最初的容颜。” 赤都中箭的肚腹异常鼓胀,脓血横流。他紧闭着双眼,孱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我能感受到您奇异的体香,圣母咪依噜!……我一直等待着这一时刻,我想问问您……” “您慢慢说,我在用心倾听,坚强的毕摩赤都!” “您说是否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更为合理的生活方式、更为有效的劳作技巧,终将埋葬古老的母系生存方式,昆明人陷入等级社会那罪恶的旋涡……是否已经是一种必然。” “您太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简单层面了,毕摩赤都!无论人们接受了什么样的生存方式,经历过多少难于累述的苦难;只要人世间还有一对儿女在真诚相爱,天地间还听得到一声婴儿临世的啼哭;人们那与生俱来的善良天性都会被激活,促使人们明智地选择所适合的生存方式。只有灵善催发的奇异智慧,才能驾驭人们生存方式的走向。而任何坚兵锐甲、日益精熟的各项技艺和恶意智慧所衍生的各种规则都不能改变人们的生存意愿而把人们导入歧途。” “那您说,我们狼氏的血脉还能不能延续永生?” “始母祖阿卜多莫说过:‘只要狼性氏族还有一个女子在生育孩子,她蓬勃的繁殖能力就会让她的儿女们重获生存的权力,狼氏血脉就会得以复活。’毕摩赤都,您明白吗?任何一种力量也不能阻止一个民族善意的生存愿望,哪怕它是一尊神明。因为一个灵善坚韧的民族,它本身就是一尊神明,具有与神明相匹敌的力量和向神明挑战的决心。毕摩赤都,您有着源自狼性血脉的坚韧心性,我会用阿妈传下来的巫(医)术让您活下去。我要您睁开眼睛看着女神发威,看看女神是如何用她神异的智慧,葬送恶魔们无限扩张的邪恶欲望的。” “我已经看到了,圣母咪依噜!我已能毫无遗憾地去知会腊摩朵西睿智的灵光了,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去思考。请您抱紧我,圣母咪依噜!我要通过您奇异的母体馨香,感知源自圣灵母腹的气息。” 咪依噜紧紧抱着赤都,让他安详的脸庞紧贴自己圣洁的前胸。 这是一个被泪水淹没了的潮湿夜晚,人们焚化了毕摩赤都!咪依噜为这具沾染了阿妈慧泽的生灵指引魂路。 二十、敢啸长风 烈刃狂饮壮士血 误撞母腹 长戈直挺天外天 咪依噜把留在羊舔石的这支久经征战的勇锐军队,分成由特克和其他几个骁猛之士分率的小队;把一路跟随自己的堂狼氏姑娘和随阿乌一起到来的堂狼氏姐妹全部交由阿乌来率领。 临行前特克对她说:“您应该把您的孩子留在羊舔石,找一户善良的人家来收养;您会后悔把他带回白崖去的。那些失去亲人的白狼氏部勇,会在您一不留神的时候杀了这个孩子,因为他身上流着恶魔之首庄跷的血。” 咪依噜愤怒地抽出剑架在特克的脖子上:“告诉我你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吗?” 特克毫无畏惧地说:“也许是吧!我这颗头颅是您的,您随时可以把它割走。” “神兵特克,你不配一个做母系白狼氏母亲的儿子,也不配做一个母系苍狼氏姑娘的阿夏。”咪依噜恨恨地收剑入鞘。 她的军队往南沿螳螂川到达昆明湖边,果然没有遇到险阻。临近哀牢山,她让人们休整,她自己带倮倮和阿乌、特克及其余小头目策马高山之巅,探察滇军守备情况。 各主要山口都是滇军的驻军地点。见一狭窄险碍的山口只有几千驻军,就决定从这个山口突破进入哀牢山。山内就是白狼氏部的属地了。 骑士们高举兵刃全力冲向敌营。得到暸望哨兵信号的滇军迅速布好阵势,咪依噜挺长矛冲在最前面。 一滇将驱马前来迎战,见是咪依噜,忙高喊:“昭主近来好吗?” “我说怎么守备这里的兵将这么少,原来是因为有百越军中‘铁将军’之称的艾敢将军在这里镇守。来尝尝我手中长矛这暴烈的锋刃吧!”咪依噜说着就要撕杀。 只见布好方阵的滇军兵将连同艾敢全都跳下马跪倒尘埃:“诚请昭主荣归王后之尊,赐我百越族人永世太平。” 咪依噜挥矛指着他们:“百越人听着,你们面前的是白狼氏昆明人的圣母,不是你们的昭主。你们快起身用你们的刀剑和我说话。” “昭主,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有您,我们的族人才得享太平,我们不愿失去一位蕙质兰心的昭主呀!”艾敢泪流满面。 “你们得享太平了,可昆明人每天都在流血。你们快快上马和我一战。”咪依噜忍泪高喊。 特克纵马上前:“这位号称‘铁将军’的英雄,如果不愿和我们圣母刀兵相见,那请上马和昆明人的神兵比个高低怎么样?” 咪依噜挥矛横在特克前胸怒斥:“退后!” 艾敢高喊:“昭主,看来桀骜不驯的昆明人不太喜欢听从别人号令。昭主回来吧!我等唯您之命是从。” 咪依噜着急地叫:“这和你们无关,快上马与我拼杀,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只见她身后的勇士纷纷按奈不住要驰朝前来撕杀。她挥舞长矛掠过阵前:“谁动我就杀了谁!”回身对艾敢说:“艾敢!你眼看着你的弟兄就要惨遭屠戮而无动于衷,对得起你‘铁将军’的称号吗?” 艾敢说:“好吧!美丽的昭主,或许我的一腔热血能成就您的一世英名。”带人纷纷上马应战。 咪依噜解下背上孩子,双手托付给阿乌说:“阿乌妹妹,如果我战死,您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 阿乌和她所率的堂狼氏姐妹齐声说:“我们受圣母厚恩,一定不惜流血来保护他,抚育他成长。” “艾敢听着,如果你手下留情你就得死!”咪依噜的烈马在风中长啸,她激甩发辫,迎着持长戈的艾敢刺去。 艾敢挡开后旋翻戈把朝咪依噜猛撞。咪依噜侧身让过,以手捋歪了艾敢的兜鍪。艾敢甩掉兜鍪攥戈转身急砍。咪依噜挺矛回挡。幸亏手中长矛是滇军精铸的兵器,并未折断;但也被“铁将军”的巨大力量震得差点侧翻马下。她知道不能硬碰艾敢手中兵刃,就顺力平身在马背上朝艾敢腹部刺出,才刺出一半又翻转矛尖撩他的头。正攥戈下挡的艾敢忙仰首让过。这时候咪依噜已起身,趁两匹战马还没完全错开时回扫。艾敢又举戈把她的矛弹开。 再回马时,咪依噜总是以拨、压、缠等方法化解艾敢的凌猛攻势,而不断借机挑、撩艾敢的要害。双方拼命撕杀,险象环生,却久久无法分出胜负来。 附近的援兵赶到,数十辆战车擂响铜鼓把白狼氏部人马团团围住。正在和艾敢紧张鏖战,丝毫不敢分神的咪依噜全然没有察觉。 特克万般无奈,冲上前去照艾敢的座骑一刀。艾敢的战马惊起,咪依噜的长矛透过犀甲刺进艾敢的腹部,把艾敢高高挑起,甩到身后。白狼氏的勇士们涌上前来把艾敢剁成了肉酱。 咪依噜用裹满鲜血的矛头抵住特克的咽喉:“特克,你受人尊称为神兵,却为什么干出偷袭的勾当,自毁一世英名?” 特克委屈地说:“圣母!您顾念旧情不说,可您试图用战功来表明您白狼氏部的心迹,却贻误了战机啊!我们已经无法冲出去了。” 咪依噜见已陷入重围,俯首哀叹:“咪依噜呀咪依噜!你又酿成大错,不知又要葬送多少部族好儿女。” 她引弓搭箭朝一主将的咽喉射去,那主将应声倒在战车之中。转身吩咐:“特克,你带你的人马人毁掉那主将战车后面的钟鼓和令旗,可以让他们出现混乱,快去。” 咪依噜勒转马头嘱咐其他人:“阿乌和你所率姐妹紧跟我身后,其余人护卫我两侧,跟我往回冲!” 阿乌追上她并勒住她的马头说:“圣母,我们该朝围堵得薄弱的地方冲,怎么反倒往旌旗丛中去冲呢?” 咪依噜来不及和她解释,只说:“保护好我的孩子,跟紧我!”就抖绳挺矛,朝一辆战将的战车狂冲。边冲边唤急蹿而至的倮倮:“倮倮,咬他的马,上!” 倮倮得令跃上前去一嘴衔住战车的一匹马脖子,并迅捷地跳到马背上。驾战车的四匹马突然惊乱挤踏,把战车甩出好远成了碎块。车上的军将甩出后被其余赶上来的车马踩成血泥。 趁倮倮出击的时候,咪依噜同时夹紧马肚翻落马侧,不但躲过了迎面战车上击砍下来的长戈,还把手中长矛塞进车轱辘里。敌军车马立即翻滚过去。她翻身上马时已经抢了一长戈在手。长戈击砍之处,滇军纷纷落马倒地。 身后的跟随者都是惯于和滇军作战的勇锐之士,配合着她奋勇拼杀。许多人都象她一样,冲上前去把长矛别进敌军战车轱辘中,使不少战车翻滚而招致混乱。虽然有不少人因此摔落马下或被砍中,成了铁蹄下的一团血雾;却给后面冲上来的人排清了障碍。 因为有阿乌给她背着孩子,不用分心;所以她骁勇异常,杀得痛快舒畅。 不一会儿,滇军的钟鼓不再鸣响,也看不见令旗,滇军虽然众多,却不知所措;加上将领纷纷毙命,战车不断倾翻;令他们产生了畏惧,不敢强行围堵拦截。这无疑令白狼氏人马人心振奋,跟随咪依噜四处穿梭,左右冲突。 咪依噜回首见阿乌不顾一切地紧跟自己马后,心情大为快慰;率人冲破了重重包围,朝巍峨高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们被一路追来的滇兵逼得慌不择路,朝深山腹地挺进。 登上高山之巅,见追兵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忙清点人数,只有一百来骑跟着她。阿乌所率的姑娘只剩十多人,特克和他的人马一个也不见,倮倮也没跟来。他们预料滇兵不敢连夜进入深山追击他们,就支起毡帐燃起篝火休息。 山路难行,他们牵着马辨着方位朝西挺进,见一风景绝妙的山谷开满了野花,孔雀在山间曼妙飞舞,唳声回荡山箐;鹿儿们并不惧怕昆明人,四处奔跑撒欢。轻烟深处隐约出现两间木楞小屋,人们精神备增地朝那两间小屋奔去。 一昆明老妇人站在门口看着扛白狼氏鹰旗的人马渐渐走近。 “路西姨妈!我是咪依噜!”咪依噜远远地认出了牧神路西,下马跑了过去,俩人抱着哭了起来。 “路西姨妈!您的眼睛怎么了?” “我常常想念死于鹿城战祸中的你的表哥表姐们和你的阿妈,还有莫测生死的你,不知下落的小梅葛、小西波,晚上都睡不着觉,眼睛就不大好使了。” “路西姨妈!您不要老是哭,您不是还有好多亲人的吗?您看,他们都是您的亲人。”咪依噜指着随她来的人群说。 跟随咪依噜的人纷纷前来和牧神路西打招呼。路西端出一些乳干来给他们吃,然后从咪依噜背上解下孩子:“他长得可真象你小时候,嘿嘿!喂点鹿奶看他是不是喜欢。” 路西边抱过笑咪咪的孩子边说:“我会招呼英雄们搭帐篷的,你进屋去看看你阿舅吧!他快不行了。前几天我发愁没有人给你的阿舅接引魂路,让你的小表侄史尔去附近找个毕摩。没想到命运之神会安排你来到这里,这是你和他的缘分;有圣者之尊的你给他引灵,可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咪依噜急切地跑进屋来:“牛勒阿舅!我是咪依噜!我可不想让您这么早就离我而去。”她扶牛勒坐了起来。 “老远就听到你的叫喊了,我这病就好了很多。”老迈的牛勒好象打起了精神,关切地看着咪依噜。 “阿舅!在我的心目中,您从来就是一座无比伟岸的高山,怎么也不会倒下的。我与人格斗的技巧还大多是您教给我的呢!我记得小时候您还埋怨说您一生未遇到战争,不然您会成为昆明人中的勇士,成就一世英名呢!路西姨妈和阿妈都为有您这样一位阿哥而自豪呢!怎么会不行了呢!既然我回来了,就要用阿妈传给我的巫(医)术让您重新站起来。” “看来你真是长大了,不是成天爱哭泣的那个小姑娘了。” “我都骄傲地做母亲了,想看看我的孩子吗?” “想啊!那么说你已经是圣母啦!” “当然!”咪依噜扭头朝屋外喊:“阿乌!把青蛉带进来让我阿舅看看。” 阿乌跑了进来:“等会再看吧!路西大妈给他喂鹿奶,他高兴得不得了,还摇摇晃晃的扶着母鹿的腿吸鹿奶呢!那母鹿也喜欢他,正带着他学走路呢!” “真是和你小时候一个样。”牛勒欣喜地说。 许多人挤进屋来,唧唧喳喳地围着咪依噜说:“圣母咪依噜,我们走错路了,这里是母神山的腹地,不是哀牢山。” 有的说:“我这几天正疑惑呢!从哀牢山脚,走到它的深山腹地,要走好几天呢!怎么会一下子就到了呢!” 路西姨妈进来说:“怎么会错呢,从鹿城战后,你阿舅就带着我和史尔逃到母神山来了,这里就是母神山。” 咪依噜惊问姨妈:“就是说这里以西是鹿城,以北是连然,以东是昆明湖,以南就是我们交战的地方?” 路西说:“那一定是的了。” 阿乌说:“肯定是我们接战时左右拼杀,不辨方位,见山林就钻,把这一带当成哀牢山区了。这下又回不去白崖了,四周都是滇王国的防区。” 大家都感到无比沮丧。 咪依噜苦不堪言,扑在阿舅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十一、滚滚激流 孤雁此生为谁痴 茫茫沧海 幼子今夜可曾眠 牛勒推开咪依噜:“从小你就爱哭,哭是哭不出一条路来的。快扶阿舅出去看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学会站起来了,阿舅见到你也站起来了,世间就没有走不出的路了。”咪依噜和阿乌扶着牛勒出了门,牛勒就甩开了她俩,虽然有些摇晃,但还是迈着坚定的脚步走进鹿群,逗青蛉玩去了。路西惊讶地看着奇迹般站起的阿哥。 看着阿舅摇摇晃晃的坚定背影,咪依噜又恢复了信心。一些鹿围过来和她特别亲近,还不断俏皮地奔跑,逗她开心,好象还认识她似的。从小就喜爱鹿的她抚摩着鹿儿,看着被阿舅和鹿群围着呵呵直笑的青蛉,又展露了欢颜。 带着阿妈体魄气息的路西姨妈走过来坐在草地上,搂住咪依噜。咪依噜轻偎在姨妈怀里:“姨妈,石头城陷落后,你们就到这里了吗?一路上你们怎么过来的?” “战争开始前,你阿妈就让你阿舅和我带史尔,把鹿群迁往白崖去。我担心这么多鹿过去会给白崖的草场增加负担,就决定往这一带迁徙。没想到战争来得这么快,弄得我们是仓皇逃蹿。一支楚军追上了我们,捕杀我们心爱的马鹿,还夺走了史尔,不服老的你阿舅被他们踩在铁蹄之下。我对他们说:‘ 我听说楚人也不会把水放干了来捕鱼,不会梵烧山林来猎兽,更不会取食巢里的鸟卵。由于你们的仁慈,凤凰都会飞来落在你们的庭院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放牧鹿群,从来没见过只偷食幼鹿而不肯费力捕杀老弱病鹿的野兽。连野兽都有悲悯之心,都知道不吃幼鹿才会不断有鹿肉吃的道理。况且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阿妈最心疼的骨肉,想想你们阿妈生育一个孩子时有多么艰辛;怎么就忍心用还没尽情享受生命滋味的孩童,去填饱你们的肚腹呢?他们听了我的话,就惭愧地把我的好孙子放了。我们驱赶着残剩的鹿儿一路往深山里奔逃。” 有鹿群的地方野兽非常多,咪依噜让人们捕杀了不少野兽,吃不完的都挂成肉干,既可以保护鹿群,也可以补充路上所带的干粮。她找来了许多草药,使阿舅逐渐恢复了健康。队伍在这片人间仙境得到了很好的休整。青蛉逐渐跌跌撞撞地学会了走路,每天和鹿儿们在一起玩耍,连孔雀也飞过来逗他奔跑,使他高兴得呵呵直笑。 猎捕归来的阿乌对咪依噜说:“和阿哥阿姐们上山围猎,我明白了我们被围时您为什么要带大家往看似危险的地方冲了。” 咪依噜笑着问她:“哦!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因为防守薄弱的地方往往是死路一条,有出路的地方总是会有重兵把守。就象我们围猎一样,总是把猎物有可能逃跑的地方堵死,把它们逼上绝路。” 咪依噜接着和她说:“我们生活、打仗的本领都是从这些生灵们身上学来的,成就全靠自己的悟性。所以就很敬重一些比如鹿、狼和虎一类很有灵性的生灵。唉!说起虎来,我又想起没有能跟随我们回来的倮倮来了,那可是毕摩勒查送给我的‘男性倮倮’。呵呵!” 阿乌高兴地说:“我最喜欢马鹿,以前从来没想到人可以蓄养马鹿。路西大妈居然蓄养了这么多马鹿,还从来不屠杀它们,靠鹿乳就可以活了下来。” “每一种畜生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和人沟通。鹿城被攻陷以前,路西姨妈蓄养了上万头鹿。她信奉佛学的教义,找到了一种极其平和的生活方式,人们都称她牧神。”咪依噜将脸贴着一头温顺老鹿的脖颈,闭上了神往天国的眼睛,几只孔雀飞过来围着她起舞。 咪依噜表姐的儿子史尔回来了,见到有许多人马驻扎,显得无比的兴奋:“我遇到了从白崖过来的毕摩拖倮,他过几天就过来。可祖舅的病都已经好了,不用招魂了。” “毕摩拖倮!他从白崖过来的,就是说这里有路可以通到白崖了?”人们兴奋地围着他询问白崖的情况。 咪依噜拉着他的小手问:“毕摩拖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打听到杀死姨母祖的凶手到连然一线各兵栈检查防务,每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他们决定去杀了他,给姨母祖报仇。” “不好!他们上当了。项雉位居大司马,他是不会亲自巡防的。这一定是庄跷为了引我出来而设的小伎俩,我们得赶快赶过去。”她命队伍整装待发。 看着阿舅苍老的脸庞,咪依噜心里一阵酸楚,却不敢在他面前流泪:“阿舅,您的咪依噜很勇敢。” 牛勒说:“这些天他们都和我说了你的事,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路西姨妈和她抱着哭了起来:“你把青蛉留在这里,等你打败了恶魔的军队再回来接他,我一定好好照看他。你们找到毕摩拖倮后就回白崖去,不用再回来了。” “姨妈,您总是能营建一个儿女们最安全、最塌实的归巢。” “我的咪依噜,姨妈知道你的苦衷。你担心带着孩子回白崖去,会让孩子遭遇不测之祸。你还担心你做过恶魔丛里的首领,部民们会对你的信任产生动摇。可是你要知道,圣母祖阿央白一生以她的睿智驾驭着部族的命运,她怎么会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呢?邪恶的人让天使坠落成魔鬼,善智的人把魔鬼变成天使。你用自己的方式,坐在魔鬼的核心,呼唤他们的良知,连无所不在的母神也会眷顾你的。” 咪依噜一阵酸楚:“姨妈,我夜夜仰望月亮的脸庞,试图从阿妈的英灵里找寻的答案,在您这里找到了。” 挎着长刀的史尔仰起他的小红脸蛋问咪依噜:“表姨,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您?” “我可见过你,那时你在你阿妈的襁褓里,迷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史尔,你常在山林里穿梭,害怕猛兽吗?” “您应该问问恶兽们是不是怕我。” “你有着狼性氏族勇敢的血脉,史尔!再过几年,由表姨给你主持成年礼好吗?行完成年礼后,你就是一名骄傲的勇士,还可以找自己喜爱的阿夏。” “我很乐意由圣者之尊的表姨给我主持成年礼。等行完成年礼后,我就要您做我的阿夏。” “亲人是不可以做你的阿夏的。” “那我就找和您长得一摸一样的姑娘做我的阿夏。”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与鹿儿们嬉戏,全然不觉母亲就要悄然离去的青蛉,咪依噜含泪带着队伍出发。牛勒喊住了她,抱着青蛉走了过来,教青蛉说:“叫阿妈,叫!快叫!快叫阿妈!” 在牛勒的催促和教导下,青蛉居然笨拙地喊出了一声:“阿……妈!” 这一声叫喊在咪依噜听来是那么清脆响亮,划破时空,犹如启开沧桑记忆时弹飞的那滴清泪。令她浑身颤抖,真想大哭一场。 牛勒说:“你想哭就哭吧!阿舅总有一天是要离你而去的,可青蛉永远不会离开你。他不但会让你每天都很甜蜜,还能给你神异的力量面对脚下的路。” 他们在距离大路不远的地方翻山涉河,一路西进到鹿城附近也没打听到毕摩拖倮等人的行踪,却在一片树林里遭到了滇军的围攻。 由于是在林间,马不能急行快驰,他们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被滇军井然有序地把他们牢牢围住。幸好滇军没有放箭,使她能强行冲突,见有空隙就不顾一切地逃出,她的随行却一个也没跟上来。只剩她一人一马逃到一悬崖边,崖底是急流奔涌的毋血水河。看着暗红色的河水,象是阿妈的母腹在召唤她。 庄跷单骑赶来大呼:“咪依噜!您不要跳,您想回白崖去我决不阻挠。这许许多多的日子,我想尽一切办法找您,只是想问一问我们孩子的情况。” 咪依噜长戈指向庄跷:“庄跷你听着,那孩子一生一世都会是一个昆明人,与你无关。我已经尽力帮你找寻你那已自杀殉国的老母亲。只能怪你自己所造杀孽太多,又残食过孩童,命运之神不让你有机会享受亲人团聚的欢乐。从今以后你我是两不相欠的仇人,你若敢再举兵西进一步,我会用女神之手葬送你的尸骨。” “咪依噜!我可以放您回去,您不要跳啊!” “我不想再受你的恩惠。”咪依噜跳离马背,投入毋血水河的旋涡中。 在圣母祖阿央白为她主持的成年礼仪式上,她经受了作为一位未来圣者的最严苛的考验。第一项内容就是在腰间拴一条绳索,将她抛在巨浪翻滚的江水中,让她全凭自己的生存意志扑打翻滚一天一夜。 咪依噜奋力抓住一把荆棘,从荆棘丛上爬上岸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一条被她惊醒荆棘丛中美梦的毒蛇冲她“嘶嘶”地吐着毒信。她没理会它,滚扑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头朝下“哇哇”吐水。烈日灼烤着她的后背,她又昏迷过去。等她醒来,大石头旁有一大滩她吐的水和流的血。她爬到旁边翻滚,用灰土来给自己被荆棘划伤的伤口止血。 幸好庄跷赠送给她的短剑还挂在腰间,她撬了许多药草的根来吃。体力稍有恢复后,她辩明方向朝母神山一路走来。她想回到姨妈所营造的那个鹿儿们自由奔跑的欢乐天堂里去,白天就一路采食一些野果、蘑菇,晚上就爬到大树上歇息。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回到那个迷人山谷时,山谷里的景象让她惊呆了。野地里到处是已经发黑了的鹿血,两间小木楞屋已被烧成碳灰。姨妈、阿舅和史尔的身躯被砍成好几截,史尔的嘴里还衔着一根粗大的手指。 “孩子……我的孩子!青蛉……我的青蛉……!青蛉……!”咪依噜泪血合流,她满山谷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山谷里久久回荡着母狼苍凉的嘶嚎,那是复仇女神的怒吼和诅咒。 二十二、难寻爱儿 且兰遍涂舒愤血 再续前缘 魔窟惊现传世作 一位百越兵士饮马昆明湖,他看见水中有一支鲜花,想起一则古老的谚语:说的是一个人如果看见凄艳动人的花儿,他就会冲犯命中天煞,要遭受无穷劫难。可这位兵士还是想投入水中,贴近这支闪腾着仇恨火焰的鲜花;他象一只扑火的飞蛾,宁愿用自己的鲜血铺就通往唯美世界之路。 那支鲜花冒了出来,象一条奋然跃起的鱼,把这兵士从马上揪了下来按在地上,凉嗖嗖的短剑架在他猩热得流淌着汗珠的脖子上。这支有着惊世美貌的鲜花说话了:“我要杀了你。” “如果您是我们百越人最美丽非凡的昭主,您不会杀我;如果您是滇王国万民敬仰的王后,您不该杀我,如果您是眼里装满仇恨的昆明人圣母,就请动手吧!”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用自己生命去祭奠梦中女神的庄严时刻。 “在杀你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我们百越人没有秘密,诚请开启您尊贵的金口吧!” “进母神山搜剿的是哪支部队?” “是且兰城戍守军中的景福将军所率精锐。” “他们有没有劫掠幼童?” “自从您颁布政令以后就没有人再敢违令了,一些戍守边境的兵将凡违反军令的,被发现了就会被斩首示众。景福将军所率的是嫡系军队,号令严明,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倒是听说他们捕获了许多马鹿。” “如果你脱光衣服跳到水里,可以保住性命。” “好吧,尽管这样做不太体面。” 百越兵士脱光衣服跳进水里。咪依噜穿好他的衣服,挽起发髻,穿上他的盔甲,带上他的兵刃,骑上了他的战马。 百越兵士从水中探出头来说:“镇守西门的是百越将军艾松,在堂狼的复仇追歼战中他中了昆明人的毒箭,是您救活了他。” “看来我还真是不该杀你。”咪依噜纵马向且兰驰去。 百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昆明人的歌: “好久不见多情郎; 这边水上长青苔。 吹开青苔喝凉水; 一枝鲜花冒出来。” 且兰成了熙熙攘攘的繁华闹市,聚集了各民族的市贩。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在长满青苔的高大祭台上。身着滇军盔甲的咪依噜坐在台阶上遥望迷迷蒙蒙的母神山发愁。她已经一一找到进母神山搜剿的兵将,每一个临死前的人都说他没见到过自己的孩子。 远远见一支精锐的军队沿街行来,她起身找地方躲避。一昆明男子跑过来拉起她的手,引她躲到一捆临街售卖的竹箩后面。 “将军!发现那股传说中会致人死亡的迷人馨香。”军队停下脚步向四周环视。 领头军将指着隐藏咪依噜的男子说:“你,为什么看着我?” “我在仰睹将军的神采。每一位男子最大的心愿都是满载军功而归,博受众人的青睐。” “哈哈哈哈!如果你愿意跟我去博取功名,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我不会参与屠杀昆明人的战争。” “你可以不用参战,跟着我你就可以脱去奴籍,成为自由人。” “我是铜匠,我所铸造的青铜器物已经能让我脱去奴籍了。” “好!有出息,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奴隶,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伙子,好好努力吧!我问你,你闻到一股奇异的馨香了吗?” “那是源自不容凌犯的母神山的气息,有谁动了烹食孩童的念头,母神就以她圣灵的威仪来惩罚他。” “那都是瞎说的,这且兰城内,谁还敢违犯军令烹食孩童。”那军官带着军队走了。 “跟我走!”小伙子拉着咪依噜飞跑,拐了好几条街巷,来到一座吊脚楼里。 “散发着奇异香味的小阿妹,您还认得出我来吗?”小伙子脸上闪动着激奋的神情。 咪依噜一声尖叫:“啊----!莫阿切?” “美丽的姑娘,请不要在魔鬼的巢穴里大声说话。” “是您吗?莫阿切,您还活着!” “是圣女咪依噜告诉我说,活下去就能见到梦中女神,我就活下来了。” “是且兰城里的那次大骚乱,我对着城中所有的昆明人说的,当时您也在场吗?” “是的,当时我在场,远远看着我的梦中女神血泪合流,却不能靠近她。可她却再次点亮燃了我的生命之火,圣母咪依噜!” “您可以叫我咪依噜吗?莫阿切!” “我已经在梦里叫了千万遍了。” “叫呀!去掉尊称,叫我咪依噜,您就成为我的阿夏了。” “……咪依噜!” 咪依噜迫不急待地扑到他的怀里,俩人紧紧抱着,低声哭泣,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肩膀。这对淬然重逢的苦难恋人互拥着低叙凄婉的情话。 “莫阿切!您长大了好多,可还是那么顽皮。” “您还记得吗?许多日子以前,一个顽皮的阿哥对您无礼,您却没有责怪他。”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们为远征的队伍送行,您粗鲁地闯到一个姑娘面前,责怪她不解风情,而后就彻底消失了;试图让她永远站在那个小土包上,对着您的英灵翘首期盼。她只有把您变成封存的记忆,以惩罚您对情感世界的恶意侵犯。” “咪依噜!” “嗯……” “我让您看两样东西。” “我不想睁开眼睛。” “那好吧!让我尽情感受您圣洁母体的奇异馨香。” “对了,莫阿切!您给那滇将编造的母神山的事,我怎么听起来迷迷糊糊的,百思不得其解呢?”咪依噜醉红的脸庞象一朵盛放风情的山茶花。 “我担心他循着您身体散发的迷人馨香找到您,就给他胡乱地说了一通。” “……我身上真的有一股香味吗?” “难道您没感觉出来?” “以前好多人都说过,我以为他们是在夸赞我的美丽呢!” “这就对了,您自己是感受不到自己的体香的。” “您这捣蛋的家伙又在骗我,以前我阿妈和阿姐怎么没有这么说过?” “我听阿妈说过,吸吮狼乳长大的始母祖阿卜多莫在第一次怀孕后,她体内散发的乳香曾发酵成一股醉人的馨香。那是上苍垂赐给圣者的尊贵礼品。可您没有吸吮过狼乳。” “我小的时候吸吮过鹿乳,这是真的吗?圣母西嫫真的这样说过吗?我真的在散发着奇特的体香吗?告诉我您没有骗我,莫阿切!您这个淬然窃取别人真心的家伙,总是让人宁愿相信您的谎言。” “这是真的,始母祖阿卜多莫率狼性部族翻越数不清的雪山来到这里,使面临灭顶之灾的族人得以远离战争而存活下来,延续了狼氏血脉。上苍给了您同阿卜多莫一样超常的心智,您一定能使白狼氏部族走出困境的。” “莫阿切,不要和我说关于使命的事,您说您想要给我看两样东西。” 吊脚楼滴下的雨水有节奏地拍打着芭蕉叶,莫阿切牵着咪依噜的手穿过回廊来到一大厅。 “闭上眼睛,咪依噜!” 莫阿切缓缓掀开一块锦缎,咪依噜慢慢睁开眼睛:“啊……!天哪!”她忍不住又是一声尖叫。 “您是在滇王国的国都里高声尖叫,咪依噜!” 咪依噜忙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尊流溢着古典色泽的案台展现在她面前。那是一尊用来盛放祭品的铜案。一只猛虎双爪紧抓一头母牛的后胯,疯狂地撕咬牛尾,被其啃出的牛背凹槽作为盛放祭品的案面;母牛坚定站立的四足作为平衡案台的案脚。母牛痛苦睁大的眼睛溢满慈悲的泪水,惊慌的小牛躲在母腹下面享受母性惠泽。 咪依噜想起她和迷祖大爹在野牛坪,目睹老羚羊为延续羊群血脉,舞动生命的彩练。她闭上眼睛,仰首用她的咒语说:“诚请圣灵的母神福佑,即使在数千年之后,后世子孙都能够瞻仰这尊惊世骇俗的作品,以此仰受母性慈爱的惠泽,搅动尘封在人们心海的古老慧性。” “咪依噜,您在说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在以圣使的身份和无所不在的母神沟通,这是一种圣者才有资格拥有的咒语;您无法得知它的内容,莫阿切,尽管您是我的阿夏。否则,我和您,还有我们的亲人,都会被覆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那您和我说说您的感受,咪依噜!” “这是一份绝世佳作,每一个面对它的人,都能够体会到延续后嗣的艰辛,从而更加珍惜生命,厌恶战争。这是您的卓绝创意吗?莫阿切!如果是,那您是在撞击始母祖阿卜多莫那古老的母腹。和我说说您这绝妙的构思是怎么来的。” “随阿妈远征的我怀揣着一个男儿美好的心愿,那就是用一件沾满鲜血的征衣挂在您的‘姑娘房’,博取您的嫣然一睹。可我们的队伍遭到淬不及防的伏击,阿妈从容地指挥着军队后撤,而我却勇猛地冲入敌阵中,屡受创伤,滚落马下。阿妈赶过来营救我,也身受重伤落马。她扑到我身上,勒紧我的双手不让我继续拼杀,她以圣母之尊命我活下去。无数刀剑和铁蹄残忍地蹂躏阿妈圣洁的身躯,她的鲜血灌注了我的全身……”莫阿切再也说不下去,伏在咪依噜肩上呜呜哭泣。 咪依噜轻抚他的背心:“您是您阿妈的好儿子,您通过这件作品让尊贵的圣母西嫫那母性英灵延续永生。请您现在答应我,您要好好地活下去,您灵动的心智能让您活下去的。如果想要真心成为我的亲人,就永远不要在我眼前消失,我已经受够了哀思之苦。” “如果昆明人不再面对战争,我会答应您的。” “莫阿切,您用比当初还要粗鲁的方式,淬然闯进我的心里,让我毫无防备,俯首就擒。如果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会诅咒您的。” “现在您能有幸欣赏您自己的绝世美貌了。”莫阿切徐徐拉开布幔。 “啊……”她急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放出神异的光彩。那是流光溢彩的咪依噜铜象,华贵的珠翠装点着她丰美的躯体,鼓胀的肚腹激荡着生命的气息。她一手执葫芦,一手抚肚腹,坐在肩舆里。 “您又忘了蒙着自己的嘴巴,您的尖叫会把魔鬼们吸引到您身边来的。”莫阿切对她的不冷静表现很不满意。 “我真的有这么美吗?莫阿切!我被您溶化了,请把我注入您的心里去。” “美中不足的是,我没有见过着昆明人穿戴的您怀孕时的样子,所以把您描述成了一个王后的形象。”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彰显着古老母腹崇拜的光辉。一个女子怀孕的时候真是很美,美得我都不敢看了。阿妈说过,不要坐在水边看自己的倒影,那样会溺水而死。”咪依噜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咪依噜!我们一起回白崖去吧,您是用什么方法混进且兰城里来的?” “这很简单,穿上滇军的军甲就行了。可我还不能走,我得找到我的孩子,听他再叫我一声阿妈,您知道吗?他只叫过我一声阿妈。” “所有的昆明人都会帮您找寻那孩子,逐渐得到消息的滇王国上层也会努力找寻他们的王位继承人。咪依噜,您肩上扛有使命,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白崖的部众在翘首期盼您的归去呢!我的阿妈在牵系部族命运的关键时刻只看见了她自己的儿子,忘了她还有很多很多好儿女。被从鹿城俘回的昆明人和我说过,当腊摩朵西准备用即将到手的胜利来交换她的女儿时,她的女儿曾在两军阵前告诉她的阿妈,她脚下踩着的都是阿妈的好儿女。” “莫阿切,此时此刻,我瘦削的肩上已扛不住任何使命,我只想找回我的孩子。” “不!”莫阿切使劲推开她。 “您知道您在伤害我吗?”咪依噜哭了。 “我知道,如果您现在只想做一个找回孩子的母亲,我会更加残忍地伤害您。”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着自己的使命。我实在太累了,只想歇在您的肩上,象一只飞蛾一样死去。” “您已经死去了,咪依噜!站在我面前的是尊贵的圣母咪依噜。” “莫阿切,您是地地道道的魔鬼,您在情感世界里建立了一个等级社会王国,您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君主,而我却只能做一个被您剥夺自由的奴隶。”咪依噜象一个哭诉阿妈在爱心分配上不公的邻家小妹,抽泣地耸动着双肩。 “我告诉过您不能在这里大声说话,就更不能在这里大声哭泣了。” “莫阿切,在任由您驾驭的情感世界里,您不但粗鲁,而且霸道。” 二十三、生从何欢 缤缤纷纷女儿泪 死又何难 迷迷濛濛相思雨 。如果还有一丝慧光划过天空,那是昆明人渴望和平的眼神。”咪依噜激奋地说。 “这可由不得您了,您在且兰城杀了那么多人,能够让您活下命来,就已经是对您无比的宽宏了。咪依噜,您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要我好好保重。可我最近老得很快,您呢!生过孩子以后,不但散发着迷人的体香;还变得出奇地娇美;穿着这军甲更是别有韵味。哎!真把我嫉妒死了。”景皑红颜已然消褪,隐约可见白发。 “我们的昆明姑娘都这样,当了母亲以后才会变得更完美,你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感受。老妖怪!”莫阿切破口大骂。 “你对我很无礼,这对于你来说很危险。不过让我看看你的杰作,再决定杀不杀你。……啊!这尊铜案一定是让圣母咪依噜发出第一声尖叫的东西了,可真是一件撼人心魄的传世之作!就凭它,你不但让我高贵的手无法抽出宝剑;而且你已经是自由人了,莫阿切!” 景皑又移步到咪依噜的铜像前:“没错,这就是您的第二声尖叫了,如此完美的国后之尊,使全国的民众都会心甘情愿地跪倒在您座前。莫阿切,你这无礼的家伙,你不但已经脱籍为自由人;还可以得到晋升。这对于王后与你的交往来说,会更加体面一些;如果滇王能接受母系氏族的古老传统的话。不过你要明白,贴近美丽就意味着贴近死亡,这可是屡经验证了的。” “圣母咪依噜,我不明白看到这些您怎么还尖叫得出来。”景皑对着诸多器物上那些维妙维肖的屠杀场面,眼睛也有些湿润,回头不敢再看。 “莫阿切,我的塑像呢?快让我看看。你要知道,我的美丽程度,决定了你在王国里的等级。”四处找寻的景皑扯开了一块布幔。头戴羽冠、身着垂地鳞衫、肩披彩帔、左手握蛇、右手执杖的靡么铜像竟长了一副猴子的脸庞。 惊疑了半天的景皑口吐鲜血,她抽出宝剑质问莫阿切:“我真的长得这么丑吗?” 咪依噜急叫:“靡么景皑!请您冷静一些。” 莫阿切并不惧怕:“你不但与美丽无缘,而且是一具嗜血如命的丑陋恶魔。你不但用你那邪恶的阴柔色相蛊惑失去心智的昆明人;还用你肮脏的屁股,和这个罪恶王国的高官们做一些荒唐的淫事……” “莫阿切,你住嘴……靡么景皑!您听我说……”咪依噜感觉不妙。 景皑挥舞她的宝剑就要朝莫阿切砍落。 “靡么景皑……”咪依噜尖声叫了起来,“嘭”一声跪倒在地板上。 景皑惊讶地回望跪倒在地的咪依噜,楞了半天。 “靡么景皑!您饶了他吧,求您了!”咪依噜可怜地哭求景皑。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押着她的武士惊讶地跪倒在她旁边。 景皑手中宝剑掉落地上,她走过来扶起咪依噜,并为她抹去泪水:“这个无知的家伙虽然高大英俊,才情卓异;但也不至于让您放弃圣母之尊呀!我不明白,咪依噜?” “一位象我阿妈一样关切着我的好母亲,用她尊贵的圣母躯体换来这个她仅剩的儿子活下去的机会,这还不足以让我放弃圣母之尊让他活下来吗?靡么景皑!我求您了,您放过他吧!我什么都答应您。” “咪依噜!这样让我活下去是对我的羞辱,您是在把我推入地狱……”莫阿切剧烈挣扎扭动着。 咪依噜急忙喝住了莫阿切:“莫阿切!您可以闭嘴吗?”转身拉着景皑的手说:“靡么景皑,美和丑对于您来说并不重要。我阿妈说过千万不要唤醒睡梦中的人,可我不得不把您从梦中叫醒。您是一个张扬着善良天性和蔑视功利野心的好男儿。” “您说我是男儿郎?您说错了,咪依噜!” “没错!许多年前,下着大雨的昆明湖畔,一位比我还要美丽的昆明腊摩,追上了一位楚国靡么,他们真心奉献出了一份欢爱。那位腊摩送给靡么一枚葫芦型的孔雀石项坠,还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不不不,不可能的,您的这张脸成了夜夜惊扰我的魔魇,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嫉妒您的美貌,可是……可是在认识您之前,我就一直在梦魇……可您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个小女孩名叫西波,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已行过了成年礼。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位可爱的阿妹了。” “您说的是真的吗?咪依噜!我是一个男儿郎,而且还……还有一个延续我血脉的女孩,在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我?” “是真的,靡么景皑!她和您一样,有着晓日般清婉的容颜、秋水般柔媚的身姿、迷梦般灵动的气质。可是日益强大的滇王国会悍然发动战争。那个名叫西波的美丽姑娘,会象一屡轻烟消失在战祸中,无影无踪。” “漫天淫雨的昆明湖畔,潮腥的四野弥漫着母兽渴望交配的气息,我做了一次一生一世都不敢奢望的男儿郎;还有了一个可以享受血脉亲情的女儿。她一定有着梦幻水乡的灵性……”景皑扑在牛虎铜案上不断呢喃自语,失去了常性。 咪依噜关上门,捡起景皑掉落在地上的宝剑,迅捷地斩杀了押着莫阿切的武士和跪倒在地的人。莫阿切捡起剑要砍杀迷迷糊糊扑在牛虎铜案上呢喃自语的景皑,被咪依噜把他撞开:“不要杀他!” 俩人紧紧抱在一起,“好了,换上铠甲,我们走吧!”咪依噜沉醉的眼神看着莫阿切。 “我们一起出去会被外面的军队发觉的,会被他们团团围住,一个也跑不了。这样,穿着铠甲的您追着我出去,就没人注意到您,您就可以脱身了。” “不!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您不能死,您必须活着回白崖去。” “我是圣母,凭什么由您来判决我的生死!” “那您说,如果命运之神必须判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去死,应该是圣母还是莫阿切,您说?” “如果命运之神必须判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去死,我们就相拥着去死,谁也不用饱尝相思之苦。” “不!且兰城里所有的昆明人都死光了,您也不能死。您必须回白崖去,率部众面对一场博取生存权利的战争。” “莫阿切!是您驾驭着我的情感,却不答应我活下来,也不让我和您一起去死,而是让我面对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思念。” 咪依噜忍不住啜泣成声。 “想不到我的梦中女神会是个哭哭涕涕、犹豫不决的小阿妹。” 咪依噜紧紧抱住他:“您答应我莫阿切!来世您不许远远地看着我;更不许在莫测生死的远行前,才闯进我的世界。您要在我行完成年礼之后就贴近我,哪怕是用令我无法接受的粗鲁方式。” “好的,我答应您,来世我一定动用我全部的智慧靠近您,然后让您和我一起死去,象一对朝生暮死的飞蛾。可今生今世,啊不!此时此刻,您得答应我,抹掉眼泪,恢复您的理智。好了,带好这个,这是滇军用来铸造玄铁宝剑的玄铁粉,羊皮囊上有用巫文写着的炼制的方法。我们开始了好吗?女神,别再缠绵了。”他给咪依噜系好羊皮囊后,就推开了她。 “您又推开了我!” 莫阿切猛冲出门,着滇军打扮的咪依噜追着莫阿切出门。 军将们迅速围拢莫阿切。她乘混乱赶紧离去,怕自己听到莫阿切惨烈的嚎叫。 二十四、劫满归来 热血豪情圣母魂 破茧而出 山野清风杜鹃血 西城门紧闭。咪依噜刚要勒转马头,镇守城门的军将全都跪倒在地,叫住了她:“昭主,这些日子来还好吗?” 她放开缰绳慢慢靠了过去:“我穿着铠甲的样子好看吗?” “您有惊世的美貌和完美的资质,使世间所有的男子都难于保持理智。” “那你们就极不明智地就把城门打开!”她抽出了剑。 一军将指挥人们打开了城门,咪依噜策马驰出。 那军将站立门洞中大声说:“昭主,我违反了军令,罪已当斩,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曾经中了昆明人的毒箭,是您救活了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本该还给您;可您都没问我叫什么名字。”说完就拔剑自刎了。 咪依噜不敢回头看:“我已记取了您的容颜。”她的声音和泪水一起消失在风中。 一队队滇军游走在树林外面的草场上。他们不敢冲进树林里去,因为树林里会射出复仇的箭。 流浪四野的咪依噜不顾一切地纵马冲向树林。她感谢母神的指引,却忘了脱下滇军的铠甲。几支箭朝她射来,她忙翻身落马,滚到一丛茅草后面躲避,但腿上还是中了一箭。 看见她所乘骑的战马在离她不远处惨烈地呜咽着死去,她才发现山林里射出的都是毒箭。她撕下衣带绑住腿,拔出短剑咬牙把中箭周围的肉剜出,抓了一些灰土敷在伤口上。 一军士大胆地驰进毒箭的射程内,跳下马来蜷缩在地,用盾牌挡住自己,小心奕奕地靠近她仰卧的草丛说:“你想活命的话就爬过来。” 她没理他,她在透过疏斜的草枝看着苍蓝的天空。 那军士见树林里不再有箭射出,就朝前猛跨几步,扑到她的身上,用盾牌挡住她:“啊……你是……王后。” 她的短剑已刺进了他的腹部,热剌剌的血流遍了她赤热的全身。她无力推开这只扑火的飞蛾:“你阿妈没告诉过你吗?千万不可凝视美丽姑娘的脸庞。” 那军士闭上了惊疑的眼睛。 草场上的夕阳是最美的,就象复仇女神的眼睛,美艳而不祥。 附近的军队都已消失,树林里也没有了动静。她已慢慢编好自己的发辫,除去了铠甲。 她慢慢挪近那军士遗留的战马,拉着缰绳慢慢向树林爬去。 到了林子附近,她解下战马的缰绳,抽剑猛砍马匹的臀部。那马朝林子里冲去,刚冲进林子,就被无数兽夹、陷阱和毒箭吞噬了性命。 在被仇恨胀满的眼睛里,生命毫无意义。 咪依噜把手中缰绳解开,结成套马扣,抛起套在高高的大树上。她悠悠荡荡地上了树梢,腿伤经过一挣,汩汩流血,在空中画着红色的曲线;就象许多年前,悬崖边,老羚羊用生命的红练,在夕阳中跳舞一样。 她一棵树接着一棵树荡了过去,脚下是张牙舞爪的死神。 当星星和月亮相继登场的时候,她看见了远处的篝火,便抽出宝剑砍断许多树枝。从树枝落地的声音中,她辨别出脚下已不再有兽夹、陷阱和毒箭机关了。她已远离了死神,就滚落了下来,带着伤腿砸在树枝堆里,朝着燃起篝火的方向爬去。伤通和毒液在慢慢吞噬着她的理智。 她成年礼的第二项考验,是背负着沉重的大石头,围着篝火不吃不喝地行走三天三夜,脚步稍有怠慢,就会遭到老腊摩毕摩们无情的鞭笞。 她焦渴难当,想要回到温暖舒适的母腹。当看见篝火就在不远处闪耀时,可恶的猎狗叫嚣着朝她扑来。她使出最后的气力,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狼嗥,吓住了猎狗,就晕了过去。 二十五、凤舞九天 狼氏子孙睹圣颜 手托乾坤 芸芸苍生藏心间 骠百白马悠缓前行,咪依噜靠在怎么看也看不够的阿妹肩上:“和阿姐说说你是怎么弄到那么多大象来作战的。” “我听阿妈说过,乘象国善良的女主曾因阿妈制好了好多人的病,而对阿妈非常敬重。我就向圣母祖阿央白请命,到乘象国去求援。 乘象国的故主早已过世,接见我的是新接位的女主。见了还没行过成年礼的我,她失望地扬着她高傲的头颅。我对她说:‘尊敬的女主呀!听我阿妈说,你们同我们一样,有着尊崇女性的高尚境界。如今我们面临着危及生存的战事,诚请善良的女主开恩,准许我们部族从贵境经过往南迁徙。因为我们的敌人楚军,他们以恢宏的气势,想要打开通往孔雀王国的商道。如果尊敬的女主允许我们部族南迁,到了贵国与楚军交战的时候,我们部族会派出骁勇无畏的狼性部勇,协助贵国作战的。 那年轻女主听了我的话以后,脸都吓白了。在同酋长们商量以后,她答应借给我们象群参战,条件是战后必须给他们十万头牛羊作为报酬。” “白崖大战以后,你们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夺回美丽的石头城呢?” “我们正在同楚军作战的时候,位居西洱河(大理洱海)流域的苍狼氏部却在劫掠我们的牛羊和孩子。战后,乘象国也不断来使索要十万头牛羊的报酬。致使我们不但无力对楚军举行大规模的反击,反而陷入了战后的困境。 圣母祖阿央白和苍狼氏部的圣母祖朵么曾是一起在鸡足山上修习佛法的好姐妹。她到叶榆(今云南大理)找到朵么,对她说:‘我们许多孩子的母亲都已经战死了,养育不了这么多孤儿,感谢您给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那些被你们劫去的牲畜本来是要用来酬谢乘象国的,这下也不用给乘象国了;如果他们真想要,就让他们来找你们好了;尽管他们的来使说,他们的战象正闲着呢。’ 当时苍狼氏部的圣母已经死于同乘象国的战争中,圣女摩黎羌还没行过成年礼。而我们白狼氏部圣母战死,圣女被囚。两位情感深厚的老姐妹经过多次商议,把同是阿卜多莫后人的两个狼性部族合并,共推立摩黎羌为圣女。合并后乘象国就没敢再派人来索酬了。这几天两位圣母祖刚为圣女摩黎羌主持完成年礼。” 白崖大平川沸腾了,人们争相从四面八方赶来迎接圣母回归,用鲜花从骠白马脚下铺就通往圣坛之路。人们推挤着争睹圣母的惊世容颜,沐浴着源自圣体的芳泽。 排山倒海的歌舞象澎湃的浪涛,一波接一波地涌来,狼性部族的好儿女欢庆了三天三夜。后世的子孙们为了纪念这一盛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舞动最煽风情的百褶裙,亮起最撩拨心弦的歌喉,唱响最富智慧的山歌来尽情狂欢;以此举行大型的商品互换聚会和给儿女们创造结交情人的机会。称“三月三”。 两位蜂后一样辛劳的圣母祖,携着面带稚气的圣女摩黎羌,默然站立在圣坛前。深深的眼窝里闪亮着沉积了千年的泪珠。她们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启动了圣典。 腊摩毕摩们纷纷在已布置好的巫案后面,激动地行走着他们摇摇摆摆的巫步,摇动了他们手中的巫铃,敲响了铜鼓,唱起了创世神话《梅葛》和记述昆明人艰难迁徙的《铜鼓王》等巫歌。他们以圣母踏上圣坛的时刻启动占卜,运用古老的十月太阳历法测出,年内将会出现传说中的金色骏马和碧色神鸟交相辉映的幻象。 咪依噜以手抚胸,表示对承载了部族所有辛酸记忆的两位圣母祖的崇敬。两位圣母祖把一根虎骨和一只鹰爪授予了她。虎骨是用来擂响战鼓的,而鹰爪是用来开启圣灵之门的钥匙。两大狼性部族的命运将由自地狱之火浴出的咪依噜来主宰。 咪依噜高举虎骨和鹰爪:“谨以圣灵使者的名义,启动尊贵的始母祖阿卜多莫古老的智慧,及其博大仁慈的母腹,驭我族繁衍生息,永世兴旺。”人天共识的咒语在这片灵性热土上空响起。 两位圣母祖在授权仪式后就双双悄然陨逝了。人们用焕发着耀眼华彩的桐华布(木棉布)裹住两位老母祖圣洁的尸身,盖上有着瑰丽条纹的虎皮,在挂满葫芦的树上停放了三天,由咪依噜主唱《引魂经》,率腊摩毕摩们绕灵火葬。 两位圣母祖没有给过她一句嘱托,这莫大的信任让咪依噜更觉使命之重。巨大的热浪推挤着咪依噜孱弱的身躯,烘干了她的眼泪。 西波总是在她最触动心事的时候拉住她的手。 咪依噜用干涩的声音对西波说:“我问两位圣母祖:‘我做过百越人的昭主,还做过滇王国的王后,平息了滇王国的内部骚动及其与周边各部的纷争,使滇王国强盛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反对我做圣母?’两位圣母祖说:‘你应该去问问腊摩毕摩们,他们为什么不反对你做圣母。’我去问腊摩毕摩们,他们说:‘您应该去问问草场上的牧人们为什么不反对。’我去问牧人,牧人们说:‘您应该问问幽咽地游走在四野的英灵,他们为什么不反对您做圣母。’我回来后两位圣母祖就离我而去了。” 原野上凄草迷离、花香阵阵,远处传来悠扬的牧歌。老腊摩玛子波在给圣女摩黎羌和年轻的腊摩毕摩们讲解记述昆明人语言的巫文。辛酸的记忆总是不失时机地泛起,一丝一缕地渗入咪依噜的内心世界,常常使她泪流满面却无所察觉。 一只白皙的手为她抹去泪珠,西波俏皮地藏在她的身后:“阿姐,您一回头就能看见一个您记忆中的人。” “啊!色铁?”咪依噜的尖叫打断了玛子波的讲解。 色铁一点都没变,依然憨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仍旧迷瞪瞪地看着咪依噜。咪依噜使劲揪他的耳朵:“告诉我,憨色铁,你是怎么来到白崖的?” “我们当时按您的吩咐阻截、引诱敌军,估计你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就又重新返回毕摩勒查的山寨,打算等风声平息以后再来找您。没想到获知您在毕摩勒查山寨落过脚的滇军残忍地洗劫了他的山寨,毕摩勒查和他的阿夏们、儿女们一个也没能幸免。他富庶的领地进驻了许多军队和移民。” “勒查,我记得我和您说过的,我的美丽会给您的山寨带来不幸。”咪依噜蒙住了脸。 色铁接着说:“有人告诉我们,说一直循大江往西,就能去到白狼氏的圣地白崖。我们就餐风露宿,一路跋涉到了这里。可惜还是错过了迎您归来的盛大场面。” “你带回来了多少人?”咪依噜问。 “毕摩勒查领地上那些家园残破的人,都愿意随我们来白崖,总共有数千人。” “色铁,我没能把你的曲诺带回来。” 色铁低下了神伤的头。 西波说:“阿姐,我想把色铁和他带来的人都带回青蛉河去,参予炼铸青铜兵器。我们已经能仿造出滇人所用的锐利的兵刃、坚固的盾牌和铠甲来了。” “好吧!你带他们去吧。从各部逃难来的昆明人,都快挤满百崖大平川了。另外,迅捷敏锐的昆明骑兵,不适合穿戴笨重的军甲,否则会妨碍我们作战特长的发挥。缴获来的铠甲已经足够用的了,不要大量制造。这是莫阿切让我带回来的玄铁粉,羊皮上都用巫文写着炼取的方法。我们属地内的铁矿很多,你找一些老腊摩毕摩(巫师)多研究一下,我们应该能铸造出玄铁兵器来的。” “太好了,这可是阿妈终其一生都想要获得的至宝。”西波带着色铁和他的人马走了。 智慧的火苗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人们围着火塘说笑。老腊摩毕摩们以轻松的方式把识用草药、占卜天气、炼铸金属、煮盐及牧猎等各种知识传授给立志扣启智慧之门,行完成年礼后成为令人们尊敬的腊摩毕摩的孩子们。 咪依噜把圣女摩黎羌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膝上,喜爱地摸了摸她的盆骨,把一个小葫芦拴在她的腰间。对她说:“你该尽早找寻自己的阿夏了,尊贵的圣母祖阿央白生育了十二个子女,圣母西嫫生育了八个子女,因为她们繁殖能力强盛,受到部民们的爱戴。狼性部族的姑娘们都喜欢抚触阿央白的肚腹来沾染圣灵之气。” 摩黎羌仰起头说:“可惜圣母西嫫所生育的子女中,只剩下一名在战争中破了相的名叫直玛的姑娘和一个年幼的女孩;其余的都死于战祸或被俘了。” “你要带我去见见她,见见直玛。” 人们把小卜和特克带到了她们面前。摩黎羌高兴地拉着特克的手说:“特克阿叔,您回来了,我就知道您没这么容易死的。” 咪依噜以手按剑对小卜说:“你这条野狗胆子也真够大的,居然还敢来站在女神的面前。” 小卜傲慢地说:“我奉滇王之命前来与圣母咪依噜交涉,我们将举倾国之兵,约十万之众西征,打通与孔雀王国的贸易商道。当然,这也是对你们两大部族极为有利的事;你们也可以派兵随征。我们可不希望在西进的路上受到无知的昆明人袭击。” 咪依噜有些愠怒:“你们哪来的十万之众,北方的大秦帝国正在虎视着你们的土地呢!你们敢举倾国之兵吗?” “秦国好象对富庶肥广、滨临大海的南越大地(今岭南的广大地区)更感兴趣一些。”